刘书生在那坊市之中,自开一家名为‘书蠹’的书铺,每日读书胜过买卖,生意惨澹,划去租钱,月来合算,只亏不赚,因家中有点积蓄,日子勉强能过,但坐吃山空,日子愈加紧巴了。
刘书生有位剽悍妻子,见不得刘书生那等书蠹不会经营的模样,动不动闹着和离,说她自从嫁给刘书生以来,已有两年,往常只听说刘书生家境殷实,可嫁过去才知刘家是个外表光鲜亮丽,里头实则糟透了的穷家。只有甚么狗屁的书籍,那吃不当吃,喝不当喝,有什么用处?
除非拿去卖钱。
刘书生面皮薄,脾性好,一向不曾计较,而且那悍妻所言,确实非虚,他一个大老爷们养不得家,他亦自愧。
他本就谋算着要去寻一差事,只是苦于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除了读书,没其他任何一项谋生的手艺。
当时罗青过来的邀请,恰当其会,刘书生理所当然的做了新晋暂代祀神的书办幕僚。每月俸禄五两金,实在是足得不能再足了,料家中那婆娘不会再多言。
刘书生单名一个何字,在罗青眼中是个胸有丘壑的人才,只是年岁尚轻,才初及冠,未曾经过历练,若是用了得当,大有一番前途在。
刘书生走在官署院子里,瞧见了李用,没去搭话,等人离开后,后脚到了罗青独处的房间。
刘何拱拱手,一板一眼行礼道:“大人,适才我瞧见了那李用从官署出去。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当了官署书办、祀神幕僚,理当为你筹谋策划,大人若用那李用,并无不可,只是此人久处贫困,为得求活,所行之事多为人不齿,心中操守稀碎,面皮极厚,所行不忌,需以手段法门,将其束缚,否则日后容易生出祸患……”
罗青走了过去,将刘何扶起身,“刘兄不必忧虑,这一层我也想到,有个法子束缚。”
刘何提醒了之后做到本分之职,知道罗青不是那等蠢笨的人,也就不再规劝,他叹口气道:
“李用确实是个可怜人,如今世道,读书不如习武。”
祀神掌管一地,其实还需治理一地,所依赖的就是与祀神庙依傍着的官署,官署之中有各级官吏,需要处理一地的诸多琐事,相做处理公务的官署吏员,岂能不认得字?
读书人可没刘何所言的那般不堪用。
罗青摇摇头,“咱们淫风地,地广人稀,方圆数百里,却只有十几二十万人,官僚吏员不需任多,便可拱手而治,所以显得读书无用了些。
祀君时代天下百亿人口,尹爵封地少则数万人,多则数十万乃至几十万人,其中祀神麾下官署的官吏岂会少了?否则如何治理明白任大的地盘?
只是咱们这淫风两百余年前罹难,所失亡人多,十室九空,如今民生未复,人口稀少,官署中的官吏自然少了点,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你等这般学问不小但苦于无门路引进的读书人自然无法得重用,显得读书人无用而已。
在其他人口远胜于咱们淫风的地方,那博学强记之人,可是抢手呢。”
刘何点点头,笑道:“若非大人赏识,在下也只能空守于书铺之中。”
罗青笑了笑,走到门外,站在屋檐下问道:“那名从违豫镇来的大人如何了?”
有秧风说违豫伯会从违豫镇派人前来,翌日确有一名中年男子独骑而来,男子是违豫伯卷徒,封名为丘疹(风),实力不弱,达到了百晬境,当日来时,纵马直奔官署,完全不顾壁垒之中不得跨马的规矩。
到了官署,丘疹跃下马,要门前守卫通报,守卫见其人气焰,心下虽厌恶,但仍老实禀告。
罗青亲自出门相迎,丘疹其人就换上了一副面孔,面容之上笑容不断,与罗青称兄道弟,言谈之中先讹了几十上百的疫病钱。
有秧风毕竟见多识广,贿赂其人都要用上一件价值极大的上品祠器,而这出身算不上好的卷徒,则就小家子气了。
当然,见面礼只是见面礼,往后输送的钱财又需有几何,那还得再论。
钱财开路,丘疹对罗青倒是少了些戾气,可有一就有二,一次见面礼的贿赂却还不够啊。
若非是有秧风那娘们委任这狗娘养的祀神,那暂代祀神之人多半就是他丘疹了,淫风政治较为清明不假,可只是相对而言,再清明难道还能无贪官不成?
丘疹暂代这祀神之位,不刮上一层油脂下来,如何对得起来走这一遭?
祀神修行,资源不可或缺,穷苦人家出身的卷徒,他丘疹一切也是为了大道啊。
刘何做了幕僚,罗青特意给朱廊几人介绍了他身份,并且嘱托几人要多多亲善,往后什么事,也需上禀刘何。
几日下来,刘何行事一丝不苟,颇为称职。
以罗青前世的习性,权力需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但此世不同,他需腾出时间修行,自身强横,手底下当然无人胆敢如何,自身实力不强,说甚么权谋手段,都是空中楼阁。
而在他闭关动辄十天半月甚至数月之久的日子,当然要有人来为自己掌管着一亩三分地。
甚至罗青都谋算到了自己在客忤这个暂代祀神无法转正的事了,恰好拿着试试几人心思。
坏事对罗青而言,从来就不只是坏事,前世做的买卖,难道他是一开始就做成的?当然不是,而是失败数次后善于总结,不气馁,将祸福相依四个字吃个透彻,不惧败亡的结果。
刘何沉吟片刻道:“丘疹那老小子到了客忤,瞧见了有秧风大人的宅邸,旁敲侧击询问,还想着住进去,朱堂一句‘那是有秧风大人的宅院’,他才咽下去了那点小心思。
大人不时去送那人一些钱财诡物,以示相好,这两日前前后后送了不少东西,所以丘疹还算老实,没做什么事,只是在咱客忤地闲逛。
我担心他有其他的打算,要白廊差遣了一名机警的兵卒跟着,名为领路,实则监视。
那人去祀衙看了兵卒,在祀神庙宇望了望,打听了本地走马所在,拜访了一圈,还去了一趟壁垒之上。
看着确实是尽忠职守,前来辅助守卫客忤的模样。”
罗青习惯性手指相互摩挲,“那不必管他,随他去,客忤地当下还没甚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罗青想要把客忤地方当作自家地盘打造,有不少谋算,只是因当祀神这事儿还没一撇,而且在此根基尚未牢靠,所以还未施行。
千头万绪,细细理来。
罗青神情澹漠。
区区百晬境的祀修,不着眼的话,令他回不了违豫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