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顾无言皱眉道,“我不是先前就说过了不会娶真真的吗?我一个人倒霉就算了,不能连累真真一起……”
“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苏氏板下脸,“什么叫你一个人倒霉?这样打算对我们,对忠义侯府都好,你以为娘和你凉姨是心血来潮在闹着玩不成?”
“就算不是闹着玩,我也……”顾无言失了耐心。
每次都是这样。
她想跟苏氏好好的聊聊天,可说着说着就会因为相左的意见吵起来。
她略有些不耐烦地站起身,胳膊上和后背本来就因为在长肉的就痒痒的令人心烦意乱,跟苏氏说说还会说到和庭真成亲的事情上头来。
她动作太大,连带着扯到了桌布,桌上头还没来得及收拾掉的点心盘子相碰发出了清脆的敲击声。
活像是在发脾气。
“你……”苏氏深吸了一口气,一双漂亮的眼睛气的幽黑。她面目生的极美,是那种大家闺秀的扮相,如今做了几十年的夫人,自有一种雍容的风韵。
苏氏沉默了一瞬,突然问道:“你不愿取真真,是否和那四皇子有关系?”
“什么?”顾无言哑然。
她像是反应不过来似的愣了好一会儿,面上的表情既无奈又好笑:“不是,跟他没有关系。”她到现在才不过刚刚捋清了自己对宁西楼的感情,可即便没有宁西楼这个人的存在,她也不可能会答应娶庭真的。
或许换作其他姑娘她也许会妥协,但对方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她如何能够为了成全自己而毁了庭真一生的幸福?
顾无言回味了一下苏氏说的话,又笑了一声:“母亲在想什么呢,如何会觉得我与四殿下会有龃龉,我们不过是……”顾无言哑了。
宁西楼不知道她是姑娘,说不定宁西楼只是个断袖。她也从来没有表达过对宁西楼有任何意思,可“朋友”两个字,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不过是什么?朋友?”苏氏重复了一遍。她替顾无言补充了一个她没有说完的词,脸上带着一副“你自己都不相信吧”的表情。“若是朋友,会紧张的亲自去火场里将你带出来,还手把手地抱着你回府,整夜守着你么?”
苏氏嘴上不说,不代表这些事情她没有看在眼里。
甚至不光是这次火烧普济寺,还有以前……
“不是,没有……母亲,四殿下只是把我当作好朋友才会……”
顾无言想解释,可一面又觉得自己说的毫无可信度。
什么样的朋友才会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危,冲进那样熊熊燃烧的火焰……
什么样的朋友才会可怜巴巴地说,你不要讨厌我,你要是觉得我烦了,一定要告诉我……
难道宁西楼真是个断袖?顾无言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
她第一次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尤其是在苏氏的面前,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扒光了一样看了个透彻。
“顾无言,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苏氏站起身来。
这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女儿,她在想什么苏氏哪里会不懂?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要顾无言直面这个事实。
她表情严肃,语气是从没有过的生冷。
仿佛一盆向着顾无言当头浇下来的冷水。
是,她姓顾,她是武安侯府的世子,是顾越唯一的儿子。
是儿子。
“你从小与我感情就不甚亲厚,没有关系,因为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苏氏一步一步朝她走近,“你从来不会做让我担心的事,这一次也是一样,对么?”
“……是。”顾无言艰涩的应了一声。
她的喉咙好像回到了刚刚被烟熏坏的时候,难受沙哑又刺痛,让她抓耳挠腮地烦躁。
“母亲虽不知那四皇子与你到底是什么关系,接近你是否另有目的,但母亲不会阻挠你与他接触,你需要朋友,但你知道分寸,对么?”
“……是。”顾无言回答地认真。
“你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武安侯府能够平安,我也是。你不会违背我们的意愿,对么?”
“……是。”顾无言咬了咬牙,口中发苦。“儿子不会让侯府出事的。”
她姓顾,她是顾无言。
她不会忘记的。
而那个苏氏口口声声心怀目的并不单纯的宁四殿下,此时正因为平州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
梁辉战战兢兢地站在刑部的堂内,瞥了一眼身边的孙墨白小声问道:“那、那位代理刑部的四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呐?”
梁辉见过原来的刑部老尚书,是个年过花甲的慈祥老人,半点都看不出是在刑部做事的那种。可他几年没回京城,一转眼京城却是变了天。
听说刑部的那位姓周的侍郎大人犯了案,已经被处斩了,而老尚书大人因为内疚引咎辞职,告老还乡去了。陛下虽还未任命新的刑部尚书,京城却是传的风风雨雨——暂代刑部的是当今陛下的四子、朝廷的四皇子殿下。
梁辉走马平洲之前,也是在京城翰林院任过职的,从未听说过四皇子殿下。问及老一辈的长辈前辈们也只说有关这位四殿下的事是宫中密辛,无事不要提起。怎的现在一回来,那位四殿下却是将六部之首的刑部给牢牢抓在了手里呢?
他有意无意的跟孙墨白打探,想知道这位四殿下好不好相处。奈何孙墨白是个只知道处理正事的书呆子,听不懂梁辉的话外音,只抿唇笑道:“梁大人见了就知道了。”
此次梁辉亲自押送那日在清平村捉到的村民一干人等还有那些人贩子入京,来到刑部将案件转交,内心忐忑。又对这位四皇子殿下毫无认知,担心这桩轰动大延的案子最后还是要将他牵扯下水,惶恐地手都抖了。
他与孙墨白官职相当,虽孙墨白比他年轻的多,但一口一个孙大人叫的十分客气。
二人在刑部院里候着,好一会儿才被引进去,却是没被带进书房,而是直接被引到了刑部大牢。
梁辉第一次来刑部大牢,唯恐是这位四皇子殿下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心中更是惶惶不安。
相比之下孙墨白倒是比较淡定。
四皇子殿下性情温和,与他也相交过几次了,算是有个底。
刑部大牢昏暗阴森,位于刑部地底,但干净整洁,并没有想象中的阴沟、老鼠、蜣螂等奇奇怪怪的东西出现。
那石制的长街幽幽地蔓延下去,引他们进来的官兵目不斜视,半点没有要理会梁辉的意思。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冷的血腥与腐臭味。
即便不是刑部大牢,只是他们平州一个小小的州府牢房,这也是十分正常的味道。
会被关押进大牢里的全是罪犯,尤其是刑部的天牢,皆是重犯要犯,有杀人如麻的匪类,有刀口舔血的杀手死士,有贪腐污败的官员,总之没有正常人就是了。
入了地牢,道路两旁皆是以石门而围的牢房,里头多多少少都关着人。
而那些人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死气,并不是特指味道,而是一种毫无生机的绝望和沉静。
关进刑部大牢里的人,几乎没有能够出去的。
路过那一间间牢房,孙墨白和梁辉二人时而能够听到他们喉间发出的破风声,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阴笑。
领路的官兵七拐八拐地将他们直直引到最里头那间,与别的牢房相比有些与众不同。这间房是全封闭了的,石墙石门,门上还套着一把巨大的锁。
不过此时锁是开着的。
官兵推门进去,低声喊道:“四殿下,梁大人和孙大人来了。”说着也不敢抬头,将二位送进去后便退了出去。
梁辉不敢问为什么汇报平州的案情要将他带到刑部的审讯室里来,一进门他还没急着打量那位四殿下,先是老老实实地行了个礼。“微臣拜见四殿下。”
“四殿下。”孙墨白也同样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梁辉偷偷地抬起头,见一名身穿白衣便服的男子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肩宽腰细,即使一个背影也出尘的很,与这里昏黄阴暗的场景有些格格不入。
不知道为什么,梁辉总觉得这个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但一抬头,梁辉却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带来的那几个人贩子被一一绑缚在审讯房内的木柱子上,绑法不一。其中三人都完好无损地垂着头,满脑门的冷汗,剩下一人却是憋红了脸。待仔细一看,那人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剪了大半,都被放在他面前的盆里绞碎了。
梁辉和孙墨白到的时候,正有一名身穿牢头衣服的男人将那些剪碎的头发兑上了热水,搅拌搅拌往那个人贩子嘴里灌。
梁辉不禁觉得头皮发麻。
这吃头发的感觉已经是足够恶心人了,更别说这和了热水的碎发,戳在喉咙里胃里肠子里可以直让人痒的痛不欲生,一死了之。
那人贩子呜呜叫着被牢头捏着下巴把碎发灌进去,不一会儿就憋红了脸。
那牢头一边灌还一边说:“你要交代了就点点头……”
梁辉咽了咽口水,明显看到身边孙墨白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了。他定睛望着那位背对着他们的白衣蹁跹的人影,顿时将那出尘的风姿拉到了谷底,在自己心中与疯子画上了等号。
这位四皇子到底是什么人?
他又偷看了好几眼。
梁辉以为自己偷看的无人所觉,谁知四殿下身边一位面无表情的侍卫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回过头来,一双漆黑的眼睛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像个毫无感情的呆滞人偶。
梁辉出了身冷汗。
孙墨白犹豫了一下,稽首道:“四殿下,这些犯人可有招认?”
其实梁辉早在平州的时候就已经刑讯审问过他们,不过除了交代了自己拐卖人口的去向和近年收到的金银之外,其余的是一概不知,怎么问他们都不愿意撒口。梁辉没办法,只好将人送到刑部大牢来,自己想要套些有用的信息来将功补过都做不到。
那白衣男子声音好听的很,只是越听梁辉越觉得有些耳熟。
“不曾呢,当真是恼人。”他说。“陛下已经大发雷霆,要我早日查明真相,他们不说,不是在为难我么?”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在今晚吃的菜不和胃口一样平静。
梁辉却出了一身冷汗。
他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人回过头来,顿时张大了嘴:“啊……你、你……”
宁西楼一袭白衣,身上无半点饰物,那张脸却是从未见过的绝色。
哦不对……他见过的,就在小半月之前。
必安不认识梁辉,只觉得这位大人没规矩的很,噔时皱了眉。
宁西楼歪了歪头,俊美无箸的脸上带着一丝疲倦,连眉心都笼上了一层阴影。不过他虽是疲惫,却仍是打起精神来对梁辉笑了笑:“好久不见啊,梁大人。”
他昨日接手了梁辉送过来的卷宗,这几日又忙着火烧普济寺之案,抓到的那几个仓神教徒每个身上都带着麻烦。连着两日他都只睡了两个时辰,今日又马不停蹄地被延佑帝叫进了宫中,勒令他七日之内查清平州的案子和普济寺的案子……
延佑帝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
宁西楼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右手上的绑带已经两天没有换过了,甚至宁西楼自己都觉得那绑带上散发着隐隐约约的酸味。回去之后若是要去找无言,恐怕得好好梳洗一番才行。
宁西楼眼底的黑眼圈并不能影响他的容貌,反而为之增添了一股丧气美,整个人看上去懒洋洋的邪性的很。
梁辉打死也想不到那日跟顾少帅一起出现在平州的竟然就是这位四皇子殿下,而且这位殿下现在看起来还那么的……位高权重。
他心底仔细思忖着自己在平州的时候有没有得罪过这位殿下,一颗心忽上忽下的不安跳着。
孙墨白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宁西楼,解围道:“四殿下,怎么想到传微臣们来这里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