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最后的佛魁>第17章:再上太白(上)

话说那陈七从狗洞里钻出了胭脂楼,一路趁着天黑,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街巷里穿行,浑身衣服在池塘中里里外外泡的直滴水,被寒风一吹,冻得陈七浑身发抖,鼻涕横流。

“真他娘的冷啊!”陈七抱紧了膀子,咬紧了牙根,一路小跑,钻进了县城东头的一家浴池,名唤:贵妃汤。掀开帘子,脱了衣服,交待给伙计烘上,迈着小碎步,爬上泡澡的汤池,一个猛子跳了进去,陈七这一晚上,折腾的可是不轻,此刻被热水一泡,浑身毛孔张开,一阵疲乏酸痛之感瞬间涌上了四肢百骸,陈七甩了甩脑门上的水珠子,要了一条毛巾,叠的四四方方,往脑门儿上这么一盖,缩在水里,找了个汤池的角落,靠着池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陈七这么一睡,就睡到了凌晨时分,泡澡的客人渐渐走了个干净,这泡澡的汤池极大,水雾又重,任谁也想不到在汤池的角落里还泡着陈七这么一位。

天明时分,一阵急促的对话声响起,将陈七从睡梦中惊醒。

水雾弥漫之中,一个低沉的男中音小声说道:“请转告中谷君,山童违令,暗中外出寻欢,一夜未归,我等派人往胭脂楼,得知当晚在后园发生过打斗,在池塘左近发现血迹,追踪血迹查探,在花园中挖出了山童的无头尸身。”

“谁干的?”一个尖细的公鸭嗓问道。

“不知道,还在查!”男中音答道。

“继续查,动作要快!师团长这次带人渗透到此,太白山上的开门志在必得,昨日内应已经就位,明日午时攻山,拿下开门总堂,尽杀活口,随后返回眉县。眉县是撤退的后路,断断不能出半点纰漏,山童在县城的死,一定要查清。”公鸭嗓的语气十分急促。

“请转告中谷君,明日午时,若城外三里岔路口第三颗柳树,若系上了红布条,便说明眉县之事已经查清,县城安全,可按计划入城;若柳树上无有红布条,则说明城内仍有危险待查,中谷君可绕路往周至县,我会提前做好接应,安排撤退事宜。”男中音的话说到这,泡在池子里的陈七猛地一惊,瞪着一双大眼,向四周望去,可惜澡堂汤池里水雾太大,陈七只能看到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不知远近,更看不清那二人的形貌。

“呼——”陈七吸了一口气,缓缓的沉到了池子底下。

“不知到了周至县,如何联络?”公鸭嗓问道。

“找城中最大的汤池留暗记,凌晨会面!”

“为何碰头总在凌晨的汤池?”公鸭嗓不解的问道。

男中音幽幽一笑,沉声说道:“凌晨无人,才好面聊机宜,汤池之地,进出者全都赤身裸体,不好被人埋伏……”

“高!实在是高!”公鸭嗓赞了一声,脚步渐行渐远。

男中音慢慢走到汤池边,坐着将两腿伸进了池子里,陈七捂着嘴巴捏着鼻子死死的蹲在水中,看着前方不远处,两条满是汗毛的腿在水中来回交替着搓了搓脚跟,抬腿迈出汤池,渐渐远去。

又憋了能有半分钟,陈七实在是挺不住了,一咬牙,慢慢的站起身,拱出了水面,大口喘着粗气,跑出了汤池,胡乱的擦了擦身上的水汗,蹑手蹑脚的跑出了泡澡的屋子,顺着转角的楼梯往上走,钻进了茅厕,寻了个隔间,躲了进去,裤子一脱,虚蹲在了坑上,满面惶急的喃喃自语道:

“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日本人要打上开门了,还要不留活口!这可咋办啊!我得赶紧给他们报个信……狗屁!陈七啊陈七,凭你这两下子,这还报个什么信啊?去了你也得死,没听人家说么,那……内应都得手了……内应!还有内应!谁是内应?哎呀呀,陈七啊陈七,瞧你这个猪脑子,这内应还能是谁,肯定是沈佩玉啊!他姥姥的,小白脸子,没有好心眼子!看这情况,日本人打太白山是早有准备啊,我还是别去送这个死了,赶紧撒丫子跑吧!”

心念至此,陈七提上裤子就要往外跑,刚要推门,又一嘬牙花子蹲了回去……

“我要是不去报信,万一袁森他们对沈佩玉那个小白脸子没防备,被日本人连锅端了,全被机枪给突突了,那……那可咋整啊?这……袁森虽然招人烦,但他不是坏人,还有阿瑶……她万一要是……万一死了……”

陈七的脑中猛地闪过了姜瑶被机枪扫射,倒在血泊之中惨状,以及她那双清如秋水的眼睛,定定的望着自己,口中叫着柳哥哥的神情,忍不住心口一阵揪心的痛。

“咚——”陈七用力锤了一下胸口,喃喃自语道:“姜瑶啊姜瑶,我不是你的柳哥哥,我虽然想救你,可我却万万没那个本事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在天之灵可别怪我……”

陈七两手合十,向半空虚拜,口念阿弥陀佛,拜了半天,胸口的难受劲不但半点没有减轻,反而越发的为姜瑶牵肠挂肚起来。

“我这怎么了?是发了癔症不成?”

“啪——”陈七反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咬着说道:

“陈七啊陈七,你就是个小混混,非给人家大贼凑什么热闹?姜瑶……姜瑶若是知道你不是柳爷,还会如此待你么?再说……再说……在这脂粉堆儿里,你厮混了许多年,多少年轻漂亮的……什么姿色的你没见过啊?怎么就忘不了个破了相的女贼呢?你们才认识几天啊?这……演两天戏怎么还当真了呢?”

陈七这头语重心长的劝了自己半天,脑袋里却突然迸出了另外一个声音,那声音支支吾吾的说道:

“就算不为了姜瑶,你……总得看在袁森面子上帮他们一把吧,做人的讲义气。”

这话刚说完,陈七便猛地打了一个哆嗦,脑子里大声喊道:“狗屁的义气,你不是柳爷,就算你上山报了信,袁森也不会真拿你当个人物的,你是个小蚂蚁,就是小蚂蚁!那大英雄会和小蚂蚁讲义气么?”

“对对对对对!说的对,还是走位上计!”

陈七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提上裤子推开茅房的门,跑了出去,找到衣柜,取出了百辟,连着大半袋金豆子,裹在毛巾里,找伙计要回了烘干的衣服,头也不回的冲出了汤池,小跑着出了城,上车马行买了匹高头大马,绝尘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眉县西边,一处荒废的城隍庙里,唐六儿将一张标注的密密麻麻的地图递到了曹忡的面前。

“这是什么?”曹忡问道。

“不知道,从那山童的身上搜出来的。”

唐六儿话一出口,曹忡霎时间警觉起来,连忙直起身,接过地图,铺在倒塌的香案上,仔细研究起来。

过了能有盏茶的功夫,唐六儿凑过头去,探声问道:“当家的,这画的啥啊?”

曹忡抬起头来,皱着眉头答道:“这是一幅作战布局图,画的是炮轰太白山开门总堂的进攻计划,你看,这里的几个点,是埋伏的炮兵,这些仰角和曲线,是测定的炮击线路,在炮击的同时,还有一路人马顺着开门的山门攻入,后面这两条虚线,是打下开门总堂后的撤退路线,这上面的标注,掺杂着不少日文,看着作图的手法,应该是出自日本的野战部队,右下角的两行标注,是携带的武器射程数据,你看这行……这是日本军的89式掷弹筒,改进于日本国大正十年,口径50毫米,全炮长431毫米,炮筒身长260毫米,全炮重4.7公斤,炮筒重1.6公斤,炮筒脚长170毫米,炮筒板重1.1公斤,脚板高60毫米,宽67毫米,重2公斤,最大射程700米,有效射程500米。再看这一行……这是九二式步兵炮,口径70毫米,炮管长8.79倍口径,炮全重0.212吨,高低射角在-10度至+75度,范围射界为左右4到5度,最大射程2788米,1928年11月开始研制,1930年3月完成样炮试制,1932年7月设计定型,大阪陆军兵工厂和名古屋陆军兵工厂一共制造不足3000门,而这伙日军在开门总堂附近就一次性部署了两架,可见这支日军人数不多,但绝对是精锐!”

曹忡是前清的探花郎,中榜后被朝廷派往日本学习过洋务,故而这作战图一看便懂。

“那……那咱们怎么办?管还是不管?”唐六儿问道。

曹忡在地上来回踱步,扭头问道:

“咱们附近有多少人马?”

“好手有三百,个个长枪快马!”唐六儿答道。

曹忡一边敲着脑袋,一边苦思道:

“虽然咱们死门和开门从明末到现在,得有二百多年不来往了,但是昨夜里咱又欠了惊门柳当家的人情,这惊门和开门还是……那种关系,我在想……开门被围柳当先知不知情,若是他知道此事,又当如何呢?”

唐六儿眼珠一转,张口答道:“自古太白一条路,咱们在山脚下偷偷瞭望,且看他来是不来!”

“好主意,你亲自去。”曹忡拍了怕唐六儿的肩膀,唐六儿一拱手,飞也似的跑出了城隍庙。

辰时三刻,太白山,开门总堂。

沈佩玉站在山门外,拱手做礼,向前来道贺的百余名江湖人寒暄。由于婚讯仓促,沈佩玉根本没请来什么人,都是在蜂穴里发帖子胡乱拢上山的一些过路小卒,这些鱼龙混杂的江湖人,要么是来看热闹的,要么是来蹭吃喝的,进了山门,乱乱糟糟的聚成一片,呜嗷吵叫的喝酒吃肉,坐在了右手边的婆家席上,开门上下七八十口子,以邓婆婆为首,都被捆的结结实实,按在左手边了娘家席的椅子上。邓婆婆骂了一天一宿,嗓子都哑了,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沈佩玉。

石阶之下,沈佩玉不知从哪里请了一个草台班子,敲锣打鼓的将一顶花轿抬了上来,一个穿着伤门服色的大汉埋着头,掀开轿门,架着蒙着红盖头,浑身酸软的姜瑶走了出来。此时,沈佩玉已经喝了不少的酒,脸颊微红,醉意微醺,瞧见花轿来到,一声大笑,走下礼台,走到姜瑶面前去扶姜瑶的手肘。

突然,沈佩玉眼光一瞟,在那大汉脸上一扫,顿时吃了一惊,抽身要退,却不料那大汉一抬手,飞身一步,抓住了沈佩玉手臂,一抬手,扯开了衣服里怀,漏出了捆在胸前的一排炸药,手指一挑,扯住了炸药的引线。

魏三千与伤门众人瞧见情况有变,纷纷抽出了随身的快枪,呼啦一声围了过来,这几日,沈佩玉为了筹备大婚,紧招了不少门中徒众,足有百人上到了太白山,那大汉左手抓住沈佩玉,右肩膀往后一送,中了软筋散的姜瑶咬牙一前倾,扶着那大汉的肩膀,勉强站稳了身子。

“哪个敢动——”

那大汉威武昂藏,虎目圆睁,声震四野,席间有眼尖者,一眼便认出了那大汉的身份。

“是袁森!”

“九指恶来,袁森!”

“是惊……惊门的袁森……”

席间发出一阵骚动,沈佩玉扭过头去,看着袁森,冷声说道:

“惊门的人,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袁森一声狞笑,抓紧了沈佩玉的手臂,朗声说道:

“别看我中了跗骨丹,但我身上的炸药,弹指之间足以炸平百步方圆,你若是有信心比我快,大可一试。”

沈佩玉一声冷哼,看了一眼袁森,环视四周,大声喊道:

“既然袁森都现身了,姓柳的,你也被藏着了,出来吧!”

沈佩玉喊声刚出,扶着袁森的姜瑶就开始微微颤抖,豆大的泪滴扑簌簌的从盖头底下往外淌。

袁森觉出不对,低声呼道:“姜家妹子,这不是哭的时候,你控制一下……”

姜瑶抽泣了一阵,涩声说道:“袁师兄,柳哥哥他是不是……是不是不会回来了?他……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袁森被姜瑶哭的心烦意乱,说实话不是,不说实话也不是。姜瑶眼见袁森支支吾吾,越发难过,低声啜泣道:“不会的……不会的……袁师兄,柳哥哥不会抛下我的……这一次他不是骗我的对不对?”

“他娘的兔崽子陈七,老子做了鬼,也不放过你。”袁森心里暗骂了一句,心里早就怀了死志,将牙咬得乱响。

魏三千抬头看了看日头,伸出手腕,看了看手表,阴声一笑,一抬手,“砰”的一声,打死了一个开门的门徒,袁森和邓婆婆等人吃了一惊,齐声喝骂。

“魏三千,你疯了么?信不信我和沈佩玉同归于尽!”袁森一声大喊,晃了晃手中的引线。

魏三千幽幽一笑,徐徐说道:“袁森,你不就是想着拿沈佩玉为人质,威胁我放了开门诸人么?哈哈哈,我告诉你,妄想!你不妨杀了沈佩玉,看我怕是不怕!”

沈佩玉闻听此言,脸色煞白,惊声呼道:“魏……魏……你……我是开门的少当家,你……你疯了么?”

魏三千一招手,肩上的雄鹰展翅飞起,绕着半空转了三周,西南边三声枪响传来,四百多荷枪实弹的人马黑压压的涌进了山门,为首的正是虫和尚,虫和尚身边站着中谷忍成,后面跟着蛇带、人鱼两位妖忍,瞧见魏三千,中谷忍成一拱手,笑着说道:“乌鸦,辛苦了!”

魏三千笑着还礼,张口说道:“中谷君,言重了!”

沈佩玉瞧见此情此景,又惊又怒,指着魏三千喊道:“中谷?他……他是日本人!他们是你带上山的?你……他……你竟然勾结日本人?”

魏三千一摊手,笑着说道:“说不上勾结,我本就是日本人,投身伤门多年,暗地里帮着军部做了很多事,光文物古董,就不知贩运了多少,怪只怪你满脑子情情爱爱,一颗心都用在泡女人身上……那话怎么说来着,对了!有目如盲!哈哈哈,今日起,江湖上,再无开门!”

沈佩玉咽了口唾沫,反手抓住了袁森,冲着他身后的姜瑶说道:

“阿瑶……这不是我想的……我只想和你成亲……没想过勾结日本人……我……这不是我的本意……”

袁森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谅你沈佩玉也没那个胆……是爷们儿的,今儿个索性就拼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此时中谷忍成带的士兵也控制住了局面,几百条枪架在了手上,沈佩玉咽了一口唾沫,眼睛猛地一张,一把将袁森和姜瑶撞到了花轿后头,在腰后一抹,掏出了两把快枪,放声喊道:“伤门子弟听令,诛杀叛徒魏三千——”

“砰——砰——砰——”

沈佩玉猝然开枪点射,魏三千闪身向后躲在了两个日本兵身后,沈佩玉一击不中的同时,对面的日本兵也开了火,眨眼间,就将沈佩玉

打成了筛子,沈佩玉倒地,呕着鲜血,双目直勾勾的看着花轿后头,袁森抱着姜瑶一阵翻滚,向开门众人蹿去……

此刻,乱枪齐射,伤门子弟和日本步兵打红了眼,拔枪乱射,观礼的那些江湖汉子有的上前助拳,有的抱头鼠窜,枪林弹雨中,不少被绑在椅子上的开门中人中枪倒地,伤门众弟子发了疯的抢下了沈佩玉,拖着他往影壁后闪躲,沈佩玉一边呕着鲜血,一边喊道:“一路阻敌,一路救人……”

伤门众人得令,连同助拳的江湖人一起,举着桌案当盾牌,遮住身形,前后掩护,行进到开门人所在之处,把椅子拽盗,摸着鼻息,挑着活人,往后拖……

两方交火正急,虫和尚排布步兵,占领火力点,不出十分钟,就将伤门众人全都逼到了影壁后头,此时,山门外,满地都是尸体,无一活口,影壁后头,伤门弟子不足三十人,刚才一番争夺,从山门边抢回来的开门弟子不足十几口,邓婆婆在乱枪中被打穿了左腿,血流如注。沈佩玉委顿在地,奄奄一息,拼尽了气力,支起了上半身,对着余下的众门徒说道:“伤门徒众,我死…..死……死后,攻守进退……悉遵袁森号令……”

姜瑶药力未过,倚着影壁,低着脑袋,从盖头的底下,看着躺在地上的沈佩玉,沈佩玉咳了一口血,对姜瑶说道:

“阿瑶……你莫要怪我,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下辈子当牛做马,我……我还给你……”

“噗——”沈佩玉一口黑血喷了出来,直挺挺的栽倒在了地上,一双眼仍旧望着姜瑶,嘴角似乎还带着一抹笑意。

“少当家——”

“少当家……咱们拼了,杀了魏三千——”

“对——杀了那个叛徒——”伤门徒众一声怒喊,齐齐的探出身子,和日本步兵对射,两方乱枪齐飞,不断有人中枪倒地。

与此同时,眉县城外城隍庙,唐六儿满头大汗,从庙门飞奔而入。

“怎么样了?瞧见柳当先了么?”曹忡赶紧迎了上去,急声问道。

“看到了!”

“在哪?”

“上山路上……”唐六儿答道。

“他终究是来了!他……他带了多少人马?”曹忡问道。

“一……一人一马!”

“什么?一人一马?”曹忡惊声呼道。

“对!就是……就是一人一马!”

“单枪匹马,七进七出?他这是把自己当赵子龙了么?白衣病虎,果然英雄了得!”曹忡一脸钦佩,由衷的赞叹道。

唐六儿苦着脸说道:“英雄个啥啊!他这是走了麦城了……”

曹忡眼睛一亮,大声喝道:“你懂个屁!那走麦城的关二爷,乃是大英雄!柳当先对咱们死门有恩,得人恩果千年记!江湖汉子,有仇必寻,有恩必报,来啊!点起人马,跟着柳当家,杀啊——”

曹忡一声大喊,守在城隍庙的三百多死门徒众翻身上马,卷起一路烟尘,直奔太白山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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