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最后的佛魁>第15章:探花曹忡(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陈七那日骗了姜瑶的令牌,甩掉袁森,逃出太白山,一路策马狂奔,不多时便来到了山脚下的眉县县城,此时正值乌金西坠,玉兔东升,陈七连人带马,困乏难当。

陈七摸了摸怀里的那袋金豆子,咧嘴一笑,一勒缰绳,滚鞍下马,进了城门,在一处酒馆醉了一宿,又去汤池里泡了一白天的澡,黄昏时分,出了汤池,哼着小调便奔着灯火最亮处大步而行。

胭脂楼,眉县县城最大的风月场。

陈七包下了胭脂楼最大的雅间,点了好大的一桌酒菜,十几个陪酒的姑娘。四五个弹琵琶的倌人齐整整的坐在下首,莺莺燕燕的唱着吴楚小调,六七个香肩半露的女子揽着陈七的脖颈,扭动腰肢,手提酒杯,往陈七的嘴里倒着酒。

陈七喝的眼花耳热,扯开了胸口的扣子,靠在一个姑娘的肩膀上放声大笑,灯火摇曳间,陈七的脑子里却猛地闪过了姜瑶的影子……

“这个时辰,阿瑶应当是已经到了竹林,等着我聊天了吧……”陈七的脑中猛地蹦出了这样的念头,不由自主的竟然的喃喃的说了出来。

旁边一个伺候的姑娘听见了,怯生生的问了一句:“爷?你说什么?什么阿瑶?哟——这又是哪家楼子里的姑娘啊?”

陈七闻言,吓了一跳,推开坐在腿上的两个姑娘,站起身来,挠着头问道:

“我说阿瑶两个字了?不可能,你们听错了吧?”

“没错啊!爷,我听得可真真儿的!”

“我真说了?”

“真说了!”在场的一众姑娘齐声答道。

陈七打了个酒咯,搓了搓脸,心中暗说道:“陈七啊陈七,是酒不好喝?还是窑子不好玩?你是不是倒霉催的,好不容易出了那虎穴狼窝,又去想那丑婆娘作甚?我看你就是浪风抽的!”

只见陈七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将手里的酒杯往楼下一抛,揽过一个姑娘,摸出一颗金豆子,往她领子里一塞,那姑娘又羞又痒,发出一阵娇笑,陈七咧开嘴,故作豪迈的大声喊道:“姐妹们,唱起来!跳起来!”

陈七虽然嘴上喊得厉害,但不知为何这心里对眼前的春酒美色竟然提不起半丝兴趣,任凭眼前的姑娘们穿花引蝶的在他眼前歌舞,他却是脸不红、心不跳,根本不似往昔。

“我这是怎么了?”

陈七嘀咕了一句,一扭头,看向窗外,脑子里又浮现出了姜瑶的影子……她撑船、她划桨、她将陈七打落水中、她的笑、她的怒、她的泪、她的柳眉如黛、她的喜、她的忧、她的相思、她的苦、她枕在陈七肩头的轻柔……

“我这一走不回,她的心…….会不会痛的要死……哎呀呀……怎么又是她!”陈七一声大喊,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痛的手掌欲裂。

丝竹声戛然而止,一众陪酒的姑娘纷纷收起了笑颜,扭过头来,齐刷刷的看着陈七,一脸的迷茫不解。

“罢了……罢了……都散了吧!”陈七又摸出一个金豆子,遣散了一众姑娘,自己孤身一人对着一大桌子的酒席愣愣的发着呆,脑子里天人交战,嗡嗡乱响。

“难不成对姜瑶真动了感情了?”

“不可能不可能,陈七啊陈七,你做的就是小白脸的营生,有道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干这行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多少官家娘子,豪门艳妇都没动心,一个破了相的丑女人,你怎么还念念不忘呢?人家是八门的大贼,江湖上有字号的人物,你呢?烂泥扶不上墙的小混混,狗屎一样的人物,你……和她根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非往一起硬贴什么啊?再说了,人家姜瑶喜欢的是大英雄柳爷,不是你陈七!让你装两天,你个假柳爷,你还真把自己当真柳爷了?”

“对对对……对对…….人家姜瑶爱的是柳爷,不是我,不是我……可是,我这脑袋里怎么就忘不了她呢?哎呀呀……”

陈七头疼的厉害,自顾自的敲打着后脑勺,站在楼边吹风,突然,墙根下传来了一阵犬吠,三只野狗绕着一个要饭花子打转,作势要扑上去,抢那要饭花子手里的半碗凉粥。

这陈七也是自小要过冷饭,睡过桥洞,和野狗抢过食的苦命人,看见这一幕,哪还忍得了,只见陈七回身从桌上捞起两个空酒坛子掷出窗去。

“咣当——”酒坛在青石板铺就的大街上碎裂开来,那三只野狗吓了一跳,正逡巡只见,陈七已经拎着一只板凳,风风火火的跑下了楼,抡在手里的板凳就是一阵乱抡,三下五下便赶跑了那几只野狗,一回头,正看见那要饭花子正瞪大了眼睛,双目炯炯有神的望着自己。

那要饭花子约有五六十岁了,矮小驼背,头发斑白,一脸皱纹,背后背着一卷草席,一身破棉袍,补丁压着补丁,油渍混着泥土,脏的发亮,眉毛混着胡子,脏的打绺,唯有一双眼睛,亮的刺眼。

陈七喘了口粗气,扔了手里的板凳,回过头来,看了看那老叫花子,张口问道:“吃了没?”

那老叫花子摇了摇头。

“那走吧!跟我对付一口……”

陈七揽过了老叫花子的肩膀,拖着他往胭脂楼的大门里走去。门口的老鸨瞧见陈七领着一个脏乱的老叫花子往门里进,连忙走上前来拦住,口中说道:“哎呦,这位爷,这是怎么个意思啊,我们这叫花子不能进?”

陈七闻言,眉头一皱,梗着脖子问道:“叫花子怎么了?”

老鸨瞥了一眼老叫花子,捂着鼻子说道:“爷,您也不闻闻,这叫花子身上……味多臭啊?”

陈七一声冷笑,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金豆子,捻在指尖,指了指老叫花子,又晃了晃手里的金豆子,笑着说道:

“你说……是它臭,还是他臭啊?”

老鸨见了那金豆子,喜的浑身乱颤,尖笑着说道:“金豆子不臭,叫花子也不臭,都不臭,要说臭啊,就是老身的这张嘴臭,只要爷高兴,怎么着都行,二位里边请着!”

陈七甩手将金豆子扔给了老鸨,揽着老叫花子上了楼梯,直奔二楼,坐回到了酒席前,指着席上的酒肉,大声笑道:

“来!咱们喝点?”

老叫花子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周围,笑着说道:

“您看,我这种人,来这种地方也不合适啊?”

“怎么不合适?”陈七给老叫花子倒了一碗酒,递到他身边,打了一个酒咯,张嘴说道:

“叫花子也是人,既然是人,就吃得肉、喝得酒、逛得窑子……不瞒您说,我小时候,也要过饭!你瞧瞧,看这……”

陈七本就喝的微醺,刚才下楼打狗,一顿折腾,脑门上见了汗,被风一吹,酒力霎时间上涌。只见陈七拎着一只鸭腿比比划划的一阵舞弄,伸手解开了裤腰带,褪下裤子,指着大腿上的一片疤痕,口齿不清的说道:

“看着没……八岁那年,在街边和野狗抢食,被咬的……”

陈七踉跄了一下,提上了裤子,大马金刀的坐到了椅子上,端起酒杯,笑着说道:

“不怕你笑话,我这人就听不了狗叫,特别是咬咱们要饭花子的那种野狗!他娘的,这人就是人,哪怕吃不上,穿不上,他再落魄了也是个人啊!这人,怎么能让狗给欺负了呢!”

陈七此刻酒力上涌,想起儿时的心酸过往,大声喝骂,将桌子拍的是震天的响。

老叫花子眯了眯眼,细细的瞧了瞧陈七的眉眼,暗中思忖道:

“看面目,有八九分神似,可这做派,丝毫不像传说中的样儿啊!”

原来这柳当先屡屡刺杀日军要员,在洞庭湖边火烧岳阳楼,日伪政府画像张榜,天下缉拿,这柳当先的画像遍布江湖南北,故而不少江湖人物看过柳当先的形貌。然而,这画像终归是画像,和本人始终有差距,再加上陈七的做派风格,与江湖传说中的白衣病虎格格不入,一时间倒叫这老叫花子翻了嘀咕。

“老伯,你贵姓啊?”

听见陈七问话,老叫花子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张口答道:“免贵,姓曹!”

叫花子打扮,驼背,姓曹。

若是久历江湖袁森在此,仅凭这三点信息,就能大概推测出老叫花子的身份——死门掌舵,探花曹忡!

遁甲有云:死门居中西南坤宫,属土。死门与艮宫生门相对,万物春生秋死,春种秋收,故命名为死门。这死门是盗众八门中最为神秘的一派,只因为死门做的是挖坟掘墓的勾当,干的是死人买卖,昼伏夜出,钻山遁地。死门有祖训:本门以开棺掘墓为营生,阴德有亏。凡我门下徒众,一不得着绫罗之衣,二不得留隔夜之财,三不得住遮天之屋,墓中所得资财,仅取一饭之饱,余者皆赈济穷苦,不得有违。故而,这死门中人,大多和乞丐无异,衣着破衣烂衫,饭食残羹冷炙,住无片瓦遮头,和其他七门一向没有往来。

死门的当代当家,姓曹名忡,本是江苏海宁的读书人,参加科举,还中过探花,端的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只因仗义执言,得罪了上官,被寻一借口,安了个谋逆的大罪,在死牢里受尽了酷刑,和一帮盗墓贼凑成了一拨,等候秋决。然而这群盗墓贼里有死门的徒众,死门的老当家谢甲生在城外组织人手挖地道,直通死牢之下,营救徒众,顺手把曹忡也给带了出去,曹忡的从探花郎变成了阶下囚,人生急转直下,万念俱灰,从此也断了功名利禄的念想,拜了老当家谢甲生为师,学习死门的钻山遁地之术,这曹忡本就是探花郎,脑袋聪明,心思活络,在手艺上下了十年苦功,终于师成出山,单枪匹马,连盗了一十七处大墓,同门皆拜服,谢甲生年迈退位,死门群盗故而共尊曹忡为首。

此时,陈七已经喝的晕头涨脑,曹忡皱着眉头,思量一阵,暗中嘀咕道:

“江湖传闻,白衣病虎柳当先乃是排的上字号的内家高手,怎么我观察他脚步呼吸,丝毫没半点吐纳的样子……哦,也对,久闻这惊门的内家功夫,最是神妙,练到极致,能死皮蜕净,返璞归真,越是功夫精深的内家高手,越和普通人无异,除非是伤门秘传的听山之术,否则无人能勘破虚实,如此,便说的通了……可是这做派……也罢,我用江湖礼数,和他盘盘道,看他怎么答。”

心念至此,曹忡转手从腰后抽出了一只黄铜的烟袋杆,用左手托着,横在身前,递到了陈七的身前。

这里头有个名目,唤做:开山问路,乃是贼头才能用上的手段。说白了,就是不对切口,打哑谜,以礼数问身份,乃是江湖切口中的顶尖手段,寻常小贼根本不懂。这曹忡下意识的认为对方疑似柳当先,对白衣病虎这种威震南北的大贼,自然不能用对切口,聊黑话的小手段,必须敬之以礼,于是一出手,便来了一记——开山问路。

什么意思呢,这天下人分黑白两路,这烟袋杆子横过来,代表一个“一”字,左右两手,一阴一阳,左右托“一”代表阳,右手托“一”代表阴,太极图阳黑阴白,左手托“一”,意思就是问“您是黑道哪一路啊?”

可曹忡万万没想到,这陈七压根儿就不懂什么开山问道的江湖礼数,看到曹忡递个烟袋杆过来,以为是让他抽旱烟,当下咧嘴一笑,摇了摇头从衣袋里摸出了一盒香烟,抽了一根,划着了火,嘬了一口,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探出手去,用这两根儿手指推开了曹忡的烟袋杆儿。

陈七的意思是:我抽不了这个旱烟,我抽香烟。

但是,曹忡压根儿没往这上想,曹忡敬上了一个“一”想问问陈七是那一路,陈七却伸出两根手指回了他一个“二”,按着江湖礼数,陈七这意思代表自己“脚踏黑白两道!”

曹忡吓了一跳,暗地里一琢磨,心中念道:“也对,这柳当先既是统领惊门的北派大当家,还是东北抗联杨靖宇将军手下的先锋营长,既是江湖上的大贼,又是军队里的大将,不是脚踏黑白两道又是什么?”

想到这,曹忡点了点头,对陈七是柳当先的推测,又加深了三五分。只见曹忡琢磨了一阵,舔了舔嘴唇,在桌子上找了三根筷子插到了一只八宝鸡上,递到了柳当先的身前。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原来,这死门吃的是盗墓的死人饭,八宝鸡上插三根筷子,像极了坟头的香,曹忡这意思,就是说:“我是干死人买卖的!”

陈七不是柳当先,哪晓得这里边的意思,瞧见曹忡把八宝鸡递到身前,以为曹忡劝他多吃点肉菜呢,陈七呷了口酒,暗中思忖道:“这八宝鸡哪能用筷子吃啊,吃肉还得上手撕啊!”于是陈七抬手就拔掉了八宝鸡上插着的筷子,撸起袖子,将鸡扯成了十几块,自己吃了一块,又给曹忡递了过来,示意他也跟着吃。

曹忡见状,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心中暗道:“没错了!就是柳当先!我告诉他我是吃死人饭的,他直接把鸡给撕了,这不就是告诉我他是干杀人买卖的吗!对对对,这惊门掌绿林,干的正是杀人越货的勾当。”

曹忡吞了一口唾沫,端起酒壶,在桌上斟了三杯酒,列成一条线,站起身,连干了三杯。

按着江湖礼数,这叫:拜山门凤凰三点头,敬元良无火单烧香。意思就是:一杯敬你,一杯敬我,一杯敬咱们共同的祖师爷,咱们同行相见,我敬您三杯酒,权当拜山门,一杯代表一炷香,我尊你是英雄好汉。

按着江湖规矩,死门和惊门同属盗众八门,两派有着共同的祖师爷,陈七也应该起身,敬曹忡三杯酒,还了礼数。但是陈七哪懂这个啊,他看见曹忡起来,抬头就是三杯酒,心中想道:“我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论起喝酒,能让你个老头子比下去么?”

想到这,陈七摆了五个酒杯,全都满上,一口一杯,全干了。

这一下,曹忡彻底傻眼了,原来,这贼行之中,八门的当家相会,盟誓之时只能烧三炷香,分别是给对方、自己和祖师,贼行之中,唯有一人可以烧五炷香,多出的两处分别代表天、地。这敬天礼地的香只有八门之主,盗众佛魁才能有烧五炷香的资格。

“久闻柳当先雄才大略,欲一统八门,做那江湖南北、掌青龙背、水火春秋、刀插两肋的盗众佛魁。没错了!此人就是白衣病虎柳当先。”

想到这儿,曹忡眼神一亮,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烫金的请帖,放到桌上,推到了陈七的身前,陈七揉了揉惺忪的醉眼,拾起了那请帖,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两行小字:伤门沈佩玉婚配开门姜瑶,邀请天下英雄于后天午时往太白山观礼。

陈七眯了眯眼,看了看下面落款的日期,掰着指头一算,这请柬乃是在自己离开太白山的当晚发出的,如今,他在眉县内已经厮混了一日一夜,请柬上说的后天,不正是明天中午么?

“好你个姜瑶啊,我前脚走,你后脚就找着下家了,枉我还……还…….”

陈七酒力上头,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看见请柬上文字,拍案而起,大着舌头,冲着窗户外边一阵乱骂,骂的急了,一口气没倒上来,哇的一声吐了个稀里哗啦。

陈七靠着窗边,打了个酒咯,迷迷糊糊的问道:“那个老……你姓啥来着?”

“曹!”

“那个老曹啊,请柬你……从哪来的?”陈七满脸通红,一身酒气,曹忡皱了皱眉,张口说道:“太白山下有传递消息的蜂穴,消息是蜂穴放出来的,过往的江湖人都会去蜂穴采买消息,我也是路过此地,途经蜂穴,瞧见有人在蜂穴发请帖,便拿了一份……”

陈七此刻喝的晕头涨脑,心思愚钝,跟本顾不得思考以曹忡的叫花子身份是怎么知道蜂穴的,只是抱着请帖坐在窗边又哭又笑,嘴里磨磨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瞧见陈七这幅模样,曹忡不禁摇了摇头,低声叹道:“这江湖上都传白衣病虎柳当先和画皮姜瑶之间的有一段隐秘的情史,如今一看,此言不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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