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把看到吉祥和胡名扬之事全部说出来的李朝年现在也决定把话烂在肚子里,不管怎么说,他心中都还是很敬佩李潮炳这个爷们儿的,说出来无疑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灭灯!鸡鸣,迎天光!”李潮炳高举手中的冲锋枪,对着天空喊着,随着他一声吼,山崖上端的峰顶一缕阳光照射下来,在燃烧的黄粱堡身上又披上了一层金光。持枪而立的李潮炳站在自己的士兵跟前,一字字道,“我,李潮炳,陕西宁强人士,原国民军整编17师中校团长,为了三秦之地百姓免遭涂炭,就地起义!有不愿意跟着我李潮炳的……”说到这,副官挥手叫了六个士兵上前,六个士兵分三组,一组抬着一个木箱,箱子中装满了银元,箱子落地碎开银元散落一地,李潮炳指着银元声音压低道,“不愿意跟着我走的,拿钱回家,买房子买地娶媳妇儿,我不希望你们只记得曾经有个叫李潮炳的带你们上过战场,打过日本人,但有一点都给老子记清楚了,从今往后安安分分,不要仗着双手沾了血,就干些欺负老百姓的勾当,否则即便是老子在天涯海角,也得追回来弄死你们!”
李潮炳说完,队伍中有不少士兵上前对着李潮炳敬礼,卸下武器,领了银元转身走了。等该走的人都走了,李潮炳装了一布包银元,上前递给穆英豪道:“几位,委屈你们了,这是一点心意,你们带着上路吧,要是觉得不够赔偿你们戏班子的损失,我这里还有,你们随便拿!”
“不用,真相大白,我们也该走了。”穆英豪拱手,简单道别后,领着山西王等一行人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李潮炳深吸一口气,盯着他们的背影,挥手让剩下的士兵列队,接着迈着整齐的步伐朝着来时的路口奔去,却没有走大路,而是直接进了山,与游击队会和去了。
穆英豪一行人离开黄粱堡,朝着深山中出发的时候,黄粱堡已经完全陷入了火海之中,但在金黄色的阳光照耀下,已经无法分清楚那是火焰的光芒,还是阳光照在山壁上的反射。只是一路上,李朝年都在回头看着,在他眼中已经不是一座黄粱堡那么简单了,而是一个国家,一个在烈火中准备重生的国家。
远处半山腰路上,李朝年和副官手持望远镜,看着在山下小路上行走的穆英豪等人。副官寻思了半天,才提气问李潮炳:“团长,那孩子……”
“即便那孩子是黄放的种,但他也没有罪。”李潮炳放下望远镜,盯着入山的隘口,“你说,我是功臣,还是叛徒?”
副官微微摇头,直言道:“团长,我只能说,这仅仅是个开始。”
“说得好!上马!”李潮炳翻身上马,拍马朝着山中疾驰而去。
山下,小路之上。李朝年目光投向半山腰上的那支起义的国军,喃喃道:“我也想去当兵。”
“当什么兵?国军还是解放军?”山西王在一旁插嘴问道。
“成王败寇,谁是新时代的主人,我就当谁的兵。”李朝年简单又直接地回答道。
“聪明,我没看错你。”山西王笑道,而何柏谷听到这一切却是皱紧眉头,上前两步,保持与自己的师父穆英豪只有一步的距离。
“不愿意听了?”穆英豪低声问何柏谷。
“嗯。”何柏谷应声道。
穆英豪抓着他的手腕:“厌恶?”
“不是。”何柏谷摇头,“只是觉得和我无关。”
“既和你无关,也和你有关。”穆英豪说了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你活着,这里发生的事情都与你有关,哪怕是你死了,迟早有一天还是会回来,所以,无论死活,所有事情都与每个人有关,谁都逃不掉,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供你藏身的天涯海角。”
“明白,但我就想和师父在一起。”何柏谷淡淡道。
“好了,拿着。”穆英豪停下脚步,将一支快慢机交给何柏谷,又抬手将另外一支交给后方还未抬起头来的李朝年,“为师赠给你们的出师礼物,也是留给你们的遗物,从你们拿到枪的这一刻开始,你们就必须对自己今后所做的一切事情负责,无论好坏。”
山西王领着苟镇海和自己的行尸站在一侧,静静地看着。喜豆怀中的神容婴儿本还在啼哭,也不知道为何忽然安静了下来,小手拉开遮住脸部的布片,看向站在一米开外的穆英豪师徒三人。
何柏谷、李朝年两人接过枪,对师父磕了头,抬头时却看到穆英豪一个人朝着前方岔路口一侧慢慢行去,两人知道师父这是不愿意他们再跟随,于是跪地目送,一直等到穆英豪的身影消失在山路丛林之中,依然不肯起身。
“师父……”何柏谷拼命抑制住自己想追上去的冲动,而李朝年却显得十分平静,只是慢慢来到山西王的身边,看向即将前往的天墓方向,而不再去看穆英豪离去之地。
丛林中,穆英豪的步伐越来越沉重,仿佛双脚灌了铅一般。他根本不避开迎面刮来的树枝,任凭其在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只有这轻微的痛楚才能提醒他要继续向前,而不是真的如大哥穆英杰曾经所说的一样——安详的死在三秦之地的某处。
“大哥,你说我会安详的死在这里,我信,但我也倔强,我偏偏不会选那么安静的死法,我就算死,也得再违抗一次天意!我想看看老天爷要怎么阻止我!”穆英豪咬牙发狠地说道,抬眼看到左侧丛林外的悬崖口,立即调转方向朝那里缓慢行去。当他来到悬崖口,看着下面满是乱石的山涧,露出满意的笑容,深吸一口气道:“我从这里跳下去,看你还怎么让我安详的死去!”穆英豪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再不跳,真的会就地死去,却在抬脚准备跳跃那一刻,天空中响起炸雷声。
穆英豪浑身震了震,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指着天空道:“响个雷算什么?以为这样就有用吗?”
说罢,穆英豪纵身朝着悬崖下方跳去,跳下去的瞬间立即伸展四肢,闭上双眼,完全放松了自己的身体。等待自己掉入乱石,痛苦摔死的那一刻,说不定还能去另外一个世界嘲笑一番大哥穆英杰的天意论。未曾想到,急速掉落的穆英豪却被悬崖下方伸出来的一根树枝给挂住,直接悬在半空之中。阵风吹来,在山涧中发出怪声,像是老天爷的嘲笑。
穆英豪哭了,但他没有放弃,抬起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折断了挂住自己衣服的树枝,吼道:“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天意!”
树枝最终断了,穆英豪也随之再次下落,但很快双脚却沾到了地面。他猛地低头一看,原来长出悬崖的树下有一块能躺下三个人的光滑岩石,当他平平安安落在岩石之上,目瞪口呆地盯着天空乌云散去,又重新漂浮着带有金边的白云时,穆英豪那颗微弱跳动的心停止了。
川西水牛坝村最后一个开棺人,就这样安详地死在了三秦之地的荒山之中,留下的只有一个他清楚知道,但永远无法去阻止,并长达一个多世纪的阴谋。
第十二章(上)[旧五房村]
“前面就是地师坟了。”山西王扶着自己的行尸,踩着脚下一块岩石,指着下方山中那块平地。
这是他们与穆英豪分开的第七天,七天以来,何柏谷和李朝年在山西王的引领下,翻山越岭,朝着天墓的方向行去。何柏谷只是为了师父的心愿,帮其去天墓一次,至于送还那怨灵旗,仅仅只是山西王的任务,让他奇怪的是,师父好像完全不担心怨灵旗会再落入其他歹人之手,临行前竟然没有叮嘱过他半句怨灵旗的事情。
另外,关于穆英豪所告诉他的那番话,何柏谷心感不安,如果那都是真的,那证明也非常简单,去了天墓,自己再直接前往扎曼雪山便可。其次,何柏谷也担心师父所说,自己迟早有一天会与师弟李朝年决裂,因为什么而决裂?嗯,师父提到过喜豆,难道会为了女人吗?
想到这,何柏谷忍不住抬眼去看了一眼喜豆,却发现喜豆竟也在盯着自己,不由得脸上一红,赶紧将目光转向别处。喜豆倒有些觉得奇怪,不知道何柏谷为何脸红,只是因为何柏谷一路过来,几乎没有开口说话的时候,她心中有些担心而已。
不会是因为喜豆。何柏谷想着,如果要是师弟真的喜欢喜豆,那就让他喜欢,自己不和他争,自己最不愿意的就是和他人争夺什么。
那会是什么?难道是因为师父常挂在嘴边的“天意”?是了,何柏谷忽然醒悟了。师父说曾经与师叔最大的分歧就在于,师叔相信天意,而师父不相信。那夜师父告诉自己那些事情,无非就是让他与师弟朝年一样去相信有天意的存在,这样一来就不会产生分歧了。
我不会和师弟决裂的。何柏谷看着站在山西王身边的李朝年,暗暗发誓。此时此刻的他却忘记了,这种事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就算的,人都有自己的自由意识,还有天意。
天意?真的有吗?何柏谷不敢往下细想,甚至深夜入睡的时候,都不敢去回忆师父那番让他会整夜做恶梦的话。
“我先进天墓之中,找出我师父的尸体,再还了怨灵旗。”山西王说到这朝何柏谷伸出手去,示意他将怨灵旗交出来,“把怨灵旗给我吧。”
何柏谷只是摇头,他信不过山西王,山西王收回手去,看了一眼李朝年后,又道:“你信不过我,应该信得过你师弟吧?你把怨灵旗给他,他随我一起进天墓之中。”
何柏谷依然摇头:“我也去天墓。”
“还不到时候。”山西王摇头道。
何柏谷不解:“什么意思?”
“总之就是还不到时候,你现在进了天墓,会出乱子的。”山西王的解释很模糊。
“不行,我必须跟你们进去。”何柏谷刚说到这,发现李朝年径直朝自己走了过来,何柏谷下意识伸手一拦道,“师弟,你要做什么?”
“师兄,信我,我和山西王进天墓,出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告诉你的。”李朝年故意压低声音,“否则你我都进不去天墓,搞不明白师父所说的话。”
“师父对你说什么了?”何柏谷没有细心思考,直接反问了李朝年这句话。
李朝年笑了:“师父对你说了什么,对我就说了什么。”
何柏谷内心一颤,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原本李朝年就与他和师父在划清界线,那夜明明师父只私下对自己说了那番话,并未对他说,自己心大忘记了,刚才一冲动问了出来,等于是钻进了李朝年设的套中。
如果现在不把怨灵旗给李朝年,等于是加剧了和他的矛盾,在决裂上火上浇油。何柏谷寻思了半天,终于还是将怨灵旗交了出来:“我和喜豆留在这里。”
“你、苟镇海、喜豆,以及这个婴孩都留在这里。”山西王吩咐完,领着自己的行尸,还有带着怨灵旗的李朝年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山下奔去,两人奔向山下,却在一块岩石后消失不见,好像那里就是天墓入口一样。
“你师弟比你聪明。”等两人一尸离开,苟镇海坐了下来,笑吟吟地看着李朝年。
“喜豆,我去找点柴火,准备晚上生火用。”何柏谷不搭理苟镇海的话,转身下了山坡,说是去找柴火,其实主要目的是想看看那块岩石后到底是不是有出入口,如果有,自己干脆也跟进去看看。
等何柏谷跑到那块岩石仔细查看后,结果却令他非常失望,那块岩石连条可以放进食指的缝隙都没有,无奈只得去收集柴火。等他抱着一堆柴火返回苟镇海、喜豆身边的时候,苟镇海却装模作样拿出个罗盘道:“我记得师父说过,这周围应该有个古怪的村落,他们进天墓再出来,至少也得一天一夜的时间,我们先找到村落投宿吧,荒郊野岭,我们两个男人倒无所谓,怕是苦了女人和孩子。”
“这里有村落?”何柏谷扔下怀中的柴火,没好气道,“刚才你为什么不说?”
“你没问呀。”苟镇海一脸坏笑。
何柏谷忍住怒火,很想朝苟镇海脸上招呼一拳,但怕他那个身子骨,还有那点半桶水的本事,恐怕拳头未至,单是拳风就能吹死他。苟镇海拿着罗盘带路,何柏谷和喜豆抱着孩子紧随其后,穿过后方的山间小路,再跃过一片小树林,真的发现在山脚下有一座不大的村落。村落中看起来人并不多,但可从其中的建筑,放养的牲口,还有周围的农作物看出,这里的人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三人来到村口就遇到一个扛着钢叉,背着猎弓,腰间还系着野兔和野鸡的年迈猎户。那猎户见有陌生人前来,竟也不警惕,没有怎么询问,就很热情地邀他们到家中做客。
“我给三位准备了一间小屋,虽然简陋了些,但也算是干净,至少可以遮风避雨,你们先歇着,我去收拾收拾野味,等会儿给你们准备些烤鸡烤兔。”猎户领他们进屋,倒了几碗井水之后,转身离开。
“烤鸡烤兔倒是很久没有吃过了。”苟镇海舔了舔嘴唇,咽着唾沫,大口喝着碗中井水。喜豆肚子也是咕咕作响。唯独何柏谷没有动碗中水,总觉得哪里不对,而且对苟镇海这个算是行走江湖多年,却好像没有丝毫江湖经验的人有些厌恶。
等那年迈猎户离开之后,何柏谷起身来到门口,叮嘱苟镇海和喜豆安坐不要离开,自己则朝着不远处的庄稼田地慢慢走去,看着沿着庄稼地一侧修建的房屋,实在不明白在如此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个村落?
“怎么会有个村子呢?”何柏谷站在田坎边自言自语道,刚说完庄稼地中就传出一个声音,回答了他提出的疑问。
那个声音道:“这里叫五房村。”声音传出时,一个老太太从田中那些不知名,至少高有两米的农作物中钻出来,揉着自己的肩膀,同时上下仔细打量着何柏谷,问道,“年轻人,你打哪儿来?”
何柏谷赶紧对着那老太太行礼,回答道:“黄粱堡。”
“哦,知道,听说那地方前几天不是被烧了吗?”老太太顺口这么一说,让何柏谷心中倒是一惊。
何柏谷忙道:“对,是被土匪烧了,我们运气好,跑出来了。”
“人没事就好,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呀?”老太太又问,俯身用镰刀割着那种何柏谷叫不出名字的农作物来,但每次都只是用镰刀在农作物的枝条上来回摩擦,割下枝条上的一层表皮,再放进背篓之内。
哪里有客人刚来就问什么时候走的?何柏谷觉得老太太不懂礼节,还怪怪的,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不算是真正的客人,完全是误打误撞,不请自来的路人。别人这么问也不奇怪,于是编了一番话道:“我们还有两个同行的伙伴,逃跑的时候落在后面了,我们等到他们找到这里,就会离开,打扰了。”
“没事,我只是问问,因为这里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来过了,上次来过的那两个人在这里做了不少坏事……”老太太说完背着竹篓爬上田坎,朝着远处慢慢走去,不时抬手朝着庄稼地里忙活的其他人打招呼。何柏谷留心到,在田地中忙碌的全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没有一个青壮年。他心里觉得奇怪,干脆跟着那老太太走进村子中,绕着周围的房子又走了一圈。这一圈走下来更让他觉得奇怪,因为在村子中他见到的全是老人,而且这些人仿佛对他这个陌生人半点兴趣都没有,甚至不用正眼看他。
还有一点最让何柏谷觉得奇怪:这里的人在这个炎热的季节,还穿着长衣长裤,干活的时候也不免起袖口和裤腿,不知为何。
再返回先前猎户家时,已经到入夜时分了,何柏谷坐下来喝了一口井水,稍作休息,正准备再出去转一圈时,那猎户就推门而入,手中提着先前那柄钢叉,钢叉前端还串了一只烤得流油的野兔。
“烤野兔!”农夫将那野兔放在桌子上的土盘之中,又从腰间拔出一柄小刀,三五下就将那烤野兔给分割开,再擦擦手道,“几位,不要客气。”
第十二章(下)[毒雾]
猎户分完野兔,转身就准备离开。何柏谷却拿起兔腿,递过去道:“老人家,辛苦了,您先请。”
“不了,不了,我都吃腻了,你们吃吧。”猎户背着手要离开,却再次被何柏谷叫住。
何柏谷手拿兔腿,满脸笑容:“老人家,放心,您的好意我们不会拒绝的,我们吃完烤兔就会离开,绝不给你们添任何麻烦。”何柏谷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客套,但实际上却是话中有话,故意说出来告诉猎户和在屋外的其他一些肉眼看不到的人。
猎户听完,拿过兔腿三两下吃了个干干净净,就连兔腿骨都嚼得稀烂吞下,做了一个“满意了吧”的手势,这才转身离开。等猎户离开,何柏谷拿起另外一只兔腿递给喜豆,低声对苟镇海道:“你也算是行走江湖多年的戏班班主,这点警惕性都没有,这里的人已经对我们下了逐客令,这算是非常客气了,我们再不走,就有祸事。”
“祸事?”苟镇海一脸疑惑,原本塞在口中的兔肉又赶紧吐在了桌子上,“你是说兔肉里面有毒?”
“我觉得毒倒是没有,因为这里的人要对付我们这几个人,应该不需要用下毒这种下作的方式,你看看外面。”何柏谷抓起一块兔肉塞进口中嚼着,目光投向屋外小院中正在空手劈柴的猎户。
猎户单手成掌,对准跟前的一块整木柴轻劈下去,木柴顿时裂成两半。苟镇海看到这一幕,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啃着兔腿的喜豆抱着婴孩都忍不住站起来,要向外走,准备凑近去看个清楚,她还以为那猎户手中握着一柄柴刀。
“村落中全是上了年纪的老者,从面容来看至少都七八十岁了,平常如此高龄的老者出外都需要人搀扶,即便不需要,也达不到这个五房村老者健步如飞的程度。”何柏谷吃着兔肉,给苟镇海和喜豆说着自己的分析,“还有他们穿着的类似长袍的衣裤,明显是为了遮挡皮肤和坚实的肌肉,因为谁要是看到上了年纪的老人有那样一副身体,都会产生怀疑,再者猎户进来分烤兔的时候,那一手刀法谁要是还看不出来,那就等于与白痴无疑了。”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喜豆扭头问何柏谷。
“不知道,我觉得这里离天墓这么近,这批人肯定是与天墓有关系的。”何柏谷一直吃着兔肉,因为他实在是饿了,不管有什么事,不吃饱肯定是没有力气的,“我们吃饱喝足就走吧,再呆在这里恐怕小命不保。”
“不能走。”苟镇海起身躺在旁边的木床之上,双手枕着脑袋,“这是我师父交代的,我们一定要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
苟镇海这句话让何柏谷终于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如果没有山西王的指示,按苟镇海这个半吊子,是不可能知道这个地方的,也不可能有一个完整计划。既然山西王知道,那么他去天墓肯定与这里有关系,想到这里的时候,何柏谷起身朝着外面走去,前脚刚迈进院子,就抬眼看到先前庄稼地中那个老太太背着竹篓从院门口路过,恍然间,他想起老太太说过,曾经有两个人在这里做了坏事,那两个人会不会指的就是多年前的山西王和他的师父文书副官?
也许这是唯一的答案。
“老人家!”何柏谷快走几步,叫住那个老太,直言问道,“当年那两个坏人在这里做了什么事情?”
“他们没杀人,没伤人,全身而退,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但只有一个人出来了,也算是诅咒灵验了一半。”老太太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那年迈的猎户,猎户摇摇头继续劈柴,也不搭话。
何柏谷摇头:“老人家,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年轻人,我看你不是个冲动的人,今天晚上你们就留下来吧,我们不会动你们一根头发。”老太太说完离开了,再没有多余的话,弄得何柏谷心中更加疑惑,但却坚定了他留下来的决心。
一夜无事,除了何柏谷之外,苟镇海和喜豆都睡得很香,那个神容婴孩在喝过羊奶之后,也一觉睡到天亮,不哭不闹十分安静。到第二天清晨,何柏谷打开大门时,外面还是与昨天一样,猎户劈柴,其他人从门口经过,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也没有见山西王和李朝年回来的迹象,四周也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杀气腾腾,仿佛昨天与老太的对话只是自己疑心产生出的幻想。
清晨的五房村,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何柏谷却明显发现所谓的薄雾却像是由庄稼地中腾起来,再慢慢扩散至四周一样,所有的老者口中无一例外都嚼着什么东西。那劈柴的猎户扭头看到何柏谷的时候,好像想起什么来了,右手伸进怀中刚要掏出点什么东西,可随后又取了出来,像是又后悔了。
“给他们吧。”那个老太太又从薄雾之中出现了,如同白日鬼魅一般,穿着的还是全身白色的衣裤,不同的是今天把衣袖给免高了,露出雪白的,如同十来岁少女的肌肤。
猎户闻声从腰间掏出几片叶子,先是塞给何柏谷一张,又转身进屋,还未走到门口,就看到苟镇海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一只手按住脑袋,面露痛苦的表情道:“中毒了,我中毒了!”
何柏谷立即转身,来到苟镇海身边,见其脸色苍白,立即冲进屋内,只见在里屋先前已经起床的喜豆如今也是脸色苍白,趴在旁边的木凳之上,双眼无神。
看样子应该是中毒了,但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呢?我们吃了相同的食物,喝了相同的水,怎么会他们中毒,我没事?何柏谷转身出屋,看见那猎户正在往苟镇海口中塞那种叶子,立即出手就要阻止,却被那猎户单手轻易推开,等何柏谷跌倒在桌子一侧时,那老太太出现在门口轻声道:“这只是冬青树叶,不是毒物。”
冬青树叶有清热解毒的作用,这一点何柏谷是清楚的,只是不知道苟镇海和喜豆是怎么中毒的,不过那老太很快就解答了他这个疑问:“这地底所升的薄雾有火毒,火毒攻心人会困乏头晕,等到脑部就无药可治了,我们每日清晨都必须嚼这种长在煤地之中,用甘草汁浇灌长大的冬青树树叶,否则我们也会……”
老太刚说到这,突然闪电般出手朝着何柏谷咽喉抓去,何柏谷见对方来势汹汹,不像试探的意思,立即一个打滚躲到一侧,还未等他说出话来,感觉后背一侧拳风袭来,立即反手一挡,随即抬腿朝着拳风处踢去,却被出拳的猎户挡下。
“你们想做什么!?”何柏谷缩到屋内的角落,质问满带杀意的老太和猎户。
“章文,叫帮手!”老太太双拳捏紧,随后迈开马步,模样十分怪异,但浑身的肌肉都已经鼓起,这一幕让何柏谷看得目瞪口呆,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太太竟然有这么一副怪模怪样的身体。
被称为章文的猎户凭空挥了几拳道:“连妈!对付这样一个孩子,恐怕用不着其他人出手了吧?”
“不要大意!这小子可是后殓师,小心孟婆手!”老太扫了一眼屋内,突然调转方向冲了进去,何柏谷暗呼一声“不好”,担心被称为连老太对喜豆出手,立即前去阻挡,没有想到却中了计,被那连妈转身一脚踢中了胸口,顿时撞在后方的方桌之上,随后又被那章文抬手就抓了起来,连连两拳揍在腹部,差点晕死过去。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的何柏谷,还在寻思为什么那老太会说出后殓师和孟婆手之类的话,的确那是他的身份,可是脸上又没有写着,自己又没有提过,他们怎么会知道?如今看他们这副模样,肯定要杀死自己,就算死也得问个清楚。
何柏谷抬手抓住章文的手腕,吃力地问道:“为什么……你们知道……我是……后殓师?”
“因为只有你没有中毒!”章文捏住何柏谷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我们世世代代守在这里,就是为了诛杀你们这群大秦的叛逆!”章文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因为用力过猛,牙齿竟咬出血来,鲜血从齿缝中顺着嘴角淌出,衬得脸上充满杀意的表情更加恐怖。
大秦?叛逆?你他嚼冬青树叶嚼出毛病了吧?何柏谷拼命挣扎着,但没有任何用,他已经身受重伤,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
“等等。”连妈突然制止了正欲对何柏谷下杀手的章文。
连制止声一出,好不容易运足气的章文松懈了下来,扭头不满道:“连夐映!你想做什么?”
连妈摆手道:“我不是心软,只是想起来他说还有同伙,说不定还有后殓师同行,我们来个一窝端。”连话中意思好像是与后殓师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章文可不愿意,摇头道:“我们只是守株待兔,追杀他们是车部的责任。”
“车部?都不知道那群人是不是都死绝了!”连妈恶狠狠地盯着何柏谷,“若不是他们,我们根本不需要世世代代守在这个绝地!”
第十三章(上)[千年戍卫]
“你说得对,若不是他们,我们也不用世世代代守在这里。”章文松开了何柏谷,将他扔到墙角,点了他四肢的四处大穴。何柏谷看章文这一系列的手法,心中很清楚这是遇到高人了,他们应该不是异术者,但肯定是一批武艺高强的世外高人,单是这种点穴的手法都已经失传了许久,就算是师父穆英豪在世,恐怕要一次性对付他们两人,都很吃力。
章文离开屋子,到院内劈柴去了,而此时院子外面围满了其他老人,但表情都十分麻木,直到连妈走出院子对他们高声说:“我们再次报仇的机会来了。”
连妈说完,那群老人双眼发光,个个摩拳擦掌,等连妈一个手势之后立即在薄雾之中散开,整个过程连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为什么你要对付我们?”何柏谷靠着墙壁吃力地问。
连妈攥紧拳头,冷冷地纠正他道:“不是你们,是你,除了后殓师之外,其他人我们都会放走。”
“你们就……不怕他们会带人来救我吗?”何柏谷盯着连妈那张如今不再慈祥的脸。
连妈摇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来也没有用,难道他们能请到军队来对付我们这群老人吗?再说,又有多少人会相信?大家只会认为你们是胡言乱语的疯子。”
是的,连妈说得对,谁会相信住在深山中一群慈眉善目的老人会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下手?平常人谁又会相信后殓师、开棺人千百年前的传奇故事?
关于开棺人的起源,穆英豪并未详细地告诉过自己两个徒弟,毕竟最初他也是什么都不懂,是个只知道跟在大哥屁股后面的“傻小子”。他知道开棺人的过去,包括后来因为是否遵从天意而导致的“赤日”和“午夜”的派别之分,也是在扎曼雪山遇到吒翰之后才知道的。而穆英豪的两个徒弟,何柏谷平日内除了跟随师父学习之外,其他时间几乎全花在吃和玩上面了,只有李朝年会缠着穆英豪询问开棺人的历史,但穆英豪的回答却是:“如果你师叔所说的是真的,那么你们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
这群人和开棺人有仇吗?即便是有仇,和我这一代也没有任何关系。何柏谷心中这样想,还是将这个问题向连妈质问了出来,希望能和这个心狠手辣的老太讲讲道理。
“小子,你是在装糊涂呢还是真不知道?”连妈蹲下来,仔细查看着何柏谷全身,连头发都一一扒开看了个清楚,特别是他的双臂,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难道你的父辈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你?”
“父辈?”何柏谷苦笑道,“我爷爷是个打渔的,我爹也只是个打渔的,根本不是什么后殓师、开棺人。”
“胡说!”连妈抬手给了何柏谷一耳光,“后殓师都是代代相传,虽然后来改称什么开棺人,为了掩饰这一点还四下收徒,换汤不换药的做法根本瞒不过我们还有车部,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全部杀光你们。”
何柏谷脑子一片混乱,但为了知道事情的真相,还是恭敬地对连妈说:“老人家,我的的确确不知道这些过去的事情,你们和后殓师有仇,还要杀我,我认了,但就算是死,我也得死个明明白白。”
连妈半眯着眼睛看着何柏谷,想了想又朝着何柏谷的四肢各拍了一掌,将其四肢脱臼之后,这才放心道:“小子,你不要以为能拖延时间,实话告诉你,在五房村内,我们就是主导一切的神,除非是来了千军万马,否则谁也救不了你。”连妈话虽然这么说,但随后还是将大秦时期后殓师招来那些冥器,又反悔带走,还牵连了大批车部刺客的事情全部讲述给了何柏谷。
连“精彩故事”让何柏谷忘记了疼痛,瞪大眼睛听着她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分析着那“故事”中的每一个细节,等所有事情讲述完毕之后,何柏谷看着地面摇头道:“师父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你有师父?”连妈眉头一皱,“你师父是后殓师?”
何柏谷想起师父已经过世,心头觉得一酸,点头道:“对,但我师父已经死了。”
“报应!天底下每一个后殓师都应该死,这就是报应,这就是他们出走祸害他人的报应!”连妈说得激动,挥拳击在何柏谷身旁的石墙之上,竟在那里击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前辈,你们就是车部的人吗?”何柏谷问道,心中分析看老太和猎户的身手如此厉害,其他老人身手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就算不是车部,也与车部有着莫大的关系。
“我们不是,我们与车部那群活在黑暗中的刺客是有点关系,只不过我们的先辈是车部和后殓师的看护者——大秦督骑戍卫!”连妈说到“大秦督骑戍卫”六个字的时候,脸上带着骄傲的神色。不过,她这副模样在何柏谷眼中却象是一个得了失心疯的老太,大秦距现在已经多少年了?怎么会存在这支部队,不过对方有如此好的身手,施展的功夫要不是失传已久,要不就是自己根本见都没有见过的……
“你们是大秦督骑戍卫的后人?”何柏谷试探着问道。
连妈点头:“对!我们是被发配到这里来世世代代守护着天墓的罪人,但我们之所以成为罪人,完全是因为你们这群逆贼!”连妈越说越上火,抬手又准备朝何柏谷身上招呼,但手挥到半空中又停了下来,恨恨道,“大秦时,镇守咸阳有八千戍卫军,而其中督骑戍卫不过五百,是精锐中的精锐,担任着守护‘八物冥器’和后殓师的任务,同时还要盯紧车部那群臭刺客。不同的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刺客们个个身手不凡,神出鬼没,而后殓师们又精通妖术。”
连妈又讲到,“八物冥器”被掠走的那个清晨,按照惯例来祭拜的后殓师们如平常一样,并未有什么不同,五百督骑戍卫看着后殓师们来,又看着他们离开,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一直等到正午的日光照下,众人觉得眼前一开,发现“八物冥器”全部丢失,这才恍然大悟是中了后殓师的妖术,一面禀报始皇帝,一面率军追赶。
督骑戍卫大军追赶上后殓师大队的时候,发现车部已经与他们展开了一场恶战,但战果是后殓师胜利,同时督骑戍卫也发现车部并没有尽全力阻挡带着冥器离开的后殓师。
消息传回,始皇帝大怒,虽然假意宽恕了一部分愿意留下来的后殓师和带罪的车部刺客,却决定亲自统兵遍天下去追捕那些带着冥器离开的后殓师,同时还责罚五百督骑戍卫生生世世看护他的陵墓。
“有句话叫,朝中无人不做官。若不是督骑戍卫劳苦功高,恐怕早就死绝了,好在是朝中有无数人替督骑戍卫求情,这才改死罪为活罪,让督骑戍卫和其后代永远看护天墓……”说到这的时候连妈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话题一转说到了他们世世代代在这里的艰辛。
何柏谷听得奇怪,毕竟在1949年并未有人发掘出兵马俑,更不要说勘查秦始皇陵墓的时候了,而何柏谷跟随穆英豪所学的知识之中,风水堪舆是重中之重,当然明白连妈话中“陵墓”与“天墓”之间的区别。先前连妈说死罪是看护陵墓,那是好听的说法,直接点说就是让他们五百督骑戍卫进陵墓陪葬,而后又说看护天墓,这个天墓明显不是秦始皇陵墓。
“前辈,我实话告诉你吧,我那两个走失的伙伴如今正在天墓之中,但我们并不是什么盗墓贼,也不是去破坏什么龙脉,而是去取回一个前辈的尸体,同时把你所说的‘八物冥器’中的其中一件还回去。”何柏谷心一横,决定把实话给说出来,看看连妈有什么反应。
“‘八物冥器’中的其中一件!?哪一件?”连妈抱住何柏谷的身体,显得很激动,这一点在何柏谷的意料之中。
何柏谷的四肢已经脱臼,被连妈抱住的时候就像是个软体娃娃左右摇晃着,连妈随后接上他的手臂,又问了一遍,何柏谷这才说:“那件冥器叫怨灵旗。”
“怨灵旗?”连妈脑袋侧向一边,回忆着什么,口中喃喃自语,却没有出声,何柏谷竖起耳朵都无法听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
何柏谷决定再加把火,又问:“前辈,我们对那天墓没有兴趣,也对冥器没有兴趣,只是来还东西。”
“那天墓里面有什么,又如何进,我们督骑戍卫根本不知道,我甚至怀疑我们的先辈也不知道。”连妈眉头紧皱,却没有看着何柏谷。
何柏谷心头一颤,用双手撑起身体问道:“你们连自己守护着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千百年来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你们对后殓师的仇恨又算什么?你们应该仇恨的是那个派你们世世代代镇守天墓的混蛋!”
“闭嘴!”连妈抬手就欲朝着何柏谷的天灵盖拍去,何柏谷昂起头,将脑袋朝向她手掌的方向,双眼紧盯着连妈那双充满了怒火,却没有杀意的眼睛。
第十三章(下)[突飞猛进]
“我们从未追杀过后殓师,但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后殓师充满了仇恨!”连妈收手起身来,“你根本没有尝试过一辈子不能离开这座大山,永世被困的那种感受。虽然每年我们都会选出一个人到外界去查探消息,以便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会不会波及到我们的生活,但从来没有人不遵守约定独自离开永不返回的。因为这是督骑戍卫立下的誓言,也是我们的荣誉。”
“荣誉”二字从连妈口中说出的时候,她脸上并没有任何骄傲的神色,反而是一脸的哀怨,至少可以证明她早就开始怀疑督骑戍卫和后代所做的这一切是否正确。此时何柏谷也彻底明白了,这是一群被一个老头一句话困在这里的忠心不二的人们,他们真正仇恨的并不是后殓师,而是那一番自己永远战胜不了的誓言,所以他们必须找到用以发泄仇恨的对象,而这个对象不可能是始皇帝,不可能是他们的祖先,只能是那些带走八物冥器,导致他们流落至此的后殓师。
“前辈,恕我斗胆说一句,你们根本没有必要留在这里,大可离开此处,去其他地方生活,中国很大,即便你们离开这里,也不可能有人找你们的麻烦。”何柏谷直言道,试图说服连妈,同时也能让自己活命,他豪赌了一把,赌上了本身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性命。
连妈笑了,笑容很凄惨,抬手摸了摸何柏谷的头,脸上又露出了慈祥的表情:“小子,你什么都不懂,我们是可以走,我们可以抛弃荣誉,可以违背誓言,但这样做和那群背信弃义的后殓师有什么区别呢?再者,如果我们离开,每年回来的车部刺客发现之后,立即会遍天下追杀我们,我们逃不了的……”
原来如此,后殓师、车部刺客、督骑戍卫三者之间的关系是如此的复杂,互相依赖生存,又互相制约,除了后殓师之外,其他两者都被所谓的誓言给捆绑住。车部刺客放走后殓师,督骑戍卫在始皇帝的旨意下开始清理,随后始皇帝又下令督骑戍卫看守天墓,再下令车部刺客盯着这群带罪的大秦军人,如果他们违背誓言,车部刺客可以对他们动手,因为在督骑戍卫清理车部刺客的时候,已经埋下了仇恨。
这是连环局,一个精美的连环局,但何柏谷不明白的是千百年过去了,为什么时间还没有冲淡他们之间的仇恨,反而是维持了仇恨的火焰呢?那时候的人脑袋真的就那么不开窍吗?想到这里,何柏谷又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和师叔,随后也释然了。穆氏兄弟原本也可以什么都不管,躲起来开始新的生活,但他们并没有,而是按照祖先定下的计划一步一步的朝前走着,即便是已经伤痕累累,却依然不肯停下脚步,这大概与车部刺客、督骑戍卫无奈地坚守誓言是一个道理吧?
“小子,也许今天就是我们结束一切的时候。”连妈蹲下来又给何柏谷接好双腿脱臼的骨节,掏出冬青树叶进里屋塞进苟镇海和喜豆的口中,又给那婴孩喂下了冬青树叶熬出的汁水,这才离开到了院内低声与那劈柴的章文说了些什么。
章文低下头听着连话,不发一语,只是等连妈说完之后点了点头,又回头来看了一眼何柏谷,双眼之中什么都没有,没有先前的杀意,也没有任何怨恨。随后连妈在院子门口招呼了其他的老人前来,何柏谷此时细心一数,加上连妈和章文这两人,他们一共有四十五人。
四十五人,如果人人都是这种身手,那么返回的山西王和李朝年是死定了。
等。坐在那静养的何柏谷又等了一天一夜,在这段时间内他担心山西王和李朝年在天墓之中出了意外,亦或者是山西王蛊惑李朝年,两人逃之夭夭了。何柏谷并不信任山西王,但却相信山西王应该不会抛弃自己的入室弟子苟镇海,在黄粱堡回魂尸闹夜的那天,回魂尸杀了戏班子的其他伙计,山西王对着尸体磕头,能看出他不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之人,应该……
“嘘,师兄,别出声,静静坐着,听我说。”李朝年的声音忽然从何柏谷的身体一侧响起,何柏谷浑身一震,本想开口说话,但看到坐在院落之中的章文回头来看了一眼,打了个哈欠,立即闭眼装作入睡的模样。
朝年,先进屋内去救苟镇海和喜豆。何柏谷反手在李朝年伸出的手心中写了这么一行字,示意李朝年不要再说话,用他们平日内联络的办法沟通,以免被守在院落中的章文发现。李朝年会意,又在何柏谷的手心中写道:放心,山西王会在外面接应我们,等他的信号。
何柏谷咳嗽了一声表示明白,随即静等着山西王的信号,一直等到清晨日光撒下,那迷雾又从田地之中升起的时候,这才听到屋外传来战场上的鼓锤之声,随即看到簿雾之中无数人影晃动,朝着庄稼地中疾奔而去。
“开始了!”李朝年忽然喝了一声,从屋内一角如闪电般窜向了在院内守着的章文。
“师弟,不要,你不是他的对手!”何柏谷赶紧伸手阻止,哪儿知道李朝年速度如此快速,在他伸手之时,人已经奔到了章文的跟前。
章文转身,看清楚了袭到跟前的李朝年之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在他眼中这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和一个稻草人没有什么区别,可当李朝年出手之后,章文立即后悔了——李朝年到其跟前,俯身一个扫堂腿,等章文轻松跃起躲避的同时,再探出两指朝着其左侧的腰部一点,随后侧身避开,双手后背,静静地等着。
章文落地,捂住左腰,稍微呼吸都会感觉腰部如千万根细针狠扎一般的痛,痛得他不敢动弹,满头大汗,双脚也如被埋在深土中一样。
“你废了。”李朝年慢慢走到章文跟前,伸出一指,捅了捅章文,章文立即象失去平衡的石雕一样倒地,没有挣扎,也没有任何呻吟。
在屋内的何柏谷慢慢起身,走到屋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完全不知道李朝年是怎么做到的。不过他仔细一寻思,想着李朝年竟然可以无声无息地遛进屋内,不被守卫的章文发现,足以说明其功夫已经突飞猛进。
“真的……这是真的,山西王没有骗我!”李朝年忍不住笑了,随后又收起笑容回头看着何柏谷道,“师兄,你看见了吗?刚才那一手比起师父来怎样?”
“厉害。”何柏谷由衷赞叹道,那句“比起师父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却没有说出来,毕竟在他心中师父穆英豪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救人!”李朝年转身进了屋内,领了步伐沉重,但嚼着冬青树叶却没有什么大碍的苟镇海和喜豆,让喜豆抱了那婴孩之后竟然领着他们大摇大摆从院内正门离开,丝毫没有躲藏的意思。
“朝年!”何柏谷重伤未愈,捂住伤痛处,想询问李朝年在天墓之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什么他的功夫会突飞猛进。可李朝年压根儿就不搭理何柏谷,一直领着他们朝着庄稼地对面的山坡走去,让三人带着孩子在一颗桑树下休息之后,自己这才手搭凉棚,一副惬意轻松的模样看着庄稼地中道,“苟班主,你师父的戏唱得比你还好呢。”
不知为何,苟镇海却是一脸麻木,不,或者说是满脸苍白,没有丝毫血色,仿佛在惧怕着什么,何柏谷留心到这一点之后,发现其目光并不在李朝年身上,反而是斜眼盯着喜豆怀中那个还在呼呼大睡的神容婴孩。
苟镇海为什么会怕一个婴儿?何柏谷不明白这一点,此时却听到李朝年的喝彩声:“好!又胜两人!”
何柏谷顺着李朝年的目光朝下看去,在腾起薄雾的庄稼地之中发现五六个人影缠着中间三个人影厮杀着,周围那五六个人手持刀剑不断地寻找着中间那三人的空隙袭去,可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只不过三人的手法极快,何柏谷的眼睛根本抓不住,也看不出李朝年为何会说又胜两人。
“那才是控尸的上层异术。”李朝年背着手站在那说道。
经李朝年这样一说,何柏谷才意识到在下面厮杀的是山西王的傀儡木偶和其本体,还有找出来的文书副官的尸体,山西王在傀儡木偶之中操控着自己的尸体,同时又控制着文书副官的尸体,这种手法在赶尸术之中极为罕见,先不要说能灵活控制,单是同时操控都是非常吃力的一件事。
此时何柏谷脑子中闪过一个不详的念头,失声问道:“朝年,你是不是拜了山西王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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