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发出兴奋的光芒,几秒钟过后又渐渐地暗淡下来。她脸上也慢慢显露出那副伤感的表情。她好像要哭出来了,我挣扎着跪下,向她伸出一只手。

她伸出一只手,警告我。“等一等。”

我又僵住了。

她朝我走近一步。“别怕,”她轻声说道,天鹅绒般的声音中那种引诱的意味并不是故意装出来的,“我保证……”她犹豫了一下,“我发誓永远不会伤害你。”她正努力使自己信服,就像她正努力使我信服一样。

“你不必害怕。”她又轻声说道,故意放慢脚步向我靠近。她在离我仅仅一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温柔地用手抚摸着我仍然伸向她的那只手。我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请原谅我,”她的语气很正式,“我能控制住自己。刚才你有点儿让我措手不及,我现在表现很好。”

她等待着我的回答,可我依然跪在她面前,注视着她,满脑子混乱。

“我今天不渴,真的。”她冲我挤了一下眼睛。

这让我禁不住笑了出来,可我的声音还是有点颤抖而且显得十分急促。

“你还好吧?”她问道,伸出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另一只手放在我的手上面。

我看着她大理石般光滑的手,然后又看了看她的双眼。只见它们温柔而又充满了懊悔,但我还能看见里面仍然有一些伤感。

我抬头开心地冲她笑了笑,笑得脸颊都痛了。她回应的笑容令我头晕目眩。

她坐了下来,双腿盘坐在身体下面,动作不紧不慢,从容柔美。我笨拙地学着她的样子,直到我们俩面对面地坐着,膝盖碰到一起,双手仍然握在一起放在中间。

“刚才,在我失态之前,我们说什么来着?”

“我真的不记得了。”

她笑了,但还是满脸的惭愧。“我觉得我们当时在说你害怕的原因,除了显而易见的原因之外。”

“噢,没错。”

“那么?”

她低头看着我们的手,我翻过我的手,这样阳光就能从她的手中散发出来。

“我多么容易感到沮丧啊。”她叹息道。

我注视着她的眼睛,突然感悟到这一切对她和我来说都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在我们相遇之前,不管她曾有过多少年的经历,这对她来说也很困难。这使我更加勇敢了。

“我害怕是由于……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我很可能不能和你待在一起,是不是?而这是我想要的,大大超出了我的本分。”

“是啊,”她缓慢地表示同意,“跟我在一起,永远也不可能对你有好处。”

我紧锁眉头。

“我第一天就该离开,再也不回来了,我现在应该离开。”她摇了摇头,“那个时候我可能还能做到,但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才能做到。”

“不要,求你了。”

她的脸色变得很脆弱。“别担心,我本质上是个自私的动物。我太渴望和你做伴了,该做的事我也不会做。”

“太好了!”

她眼里闪着怒火,小心翼翼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将它们交叉在一起放在胸口。她再次开口说话时声音更加严厉了。

“我希望的不仅仅是有你做伴,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永远不要忘记我对你非常危险,比对其他人更危险。”她两眼茫然地凝视着远处的树林。

我想了一会儿。

“我想我不完全理解你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她回头看着我,笑了笑,情绪又有了变化。

“我该怎么解释,又不再让你害怕呢?”

她不假思索地把手放回我的手里。我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则看着我们的手。

“这种感觉真舒服,这种温暖,令人惊叹。”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还在整理思绪。

“你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口味吧?”她开口道,“有的人喜欢巧克力冰激凌,而有的人却喜欢草莓味的。”

我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用食物打比方——我想不出别的方法来解释。”

我笑了,她也对我笑了笑,不过她的笑有一丝苦涩。

“你知道,每个人的气味不同,有其独特的芳香……如果你把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关在一个堆满变了味的啤酒的屋子里,她还是会喝的。可是如果她正在戒酒,她也能克制住自己不喝。再比方说,如果在屋子里换上一杯百年陈酿的白兰地,那种最稀有的珍品干邑——香气四溢——你觉得那个人又会怎样呢?”

我们静静地坐着,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揣度着对方的心思。

她首先打破了沉默。

“可能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克制住不喝白兰地可能很容易做到。或许我应该把那个酒鬼换成一个吸海洛因成瘾的人。”

“你是不是在说我是你喜欢的那种海洛因?”我故意逗她,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她微微笑了笑,似乎很感激我做出的努力。“是的,你正是我喜欢的那种海洛因。”

“这种事经常发生吗?”我问。

她仰望着树梢,思考着如何回答我。

“我和我的姐妹们谈过这件事。”她仍然望着远处,“对杰萨敏来说,你们每个人都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她是我们家最后加入的一个成员,对她来说,要她滴酒不沾是一种挣扎。她还没有学会区别不同的气味和口感。”她匆匆看了我一眼。

“对不起。”

“没关系。瞧,不用担心冒犯我,或者吓到我之类的。那是你想问题的方式,我能理解,或者至少我尽量去理解。你只要按照你理解的方式解释就行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望向我身后。

“所以,杰萨敏还不确定她是否遇到过一个像……”她犹豫了片刻,好像在寻找最恰当的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像你吸引我一样吸引她的人。我认为她还没有遇到。”她的眼神倏地扫到我身上,“不然,她会记得这个人的。”

她又看向别处了。“艾尔加入我们的时间更久一些,可以说,她理解我的意思。她说有两次,一次比另一次要强烈一些。”

“那你呢?”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过。”

我们又互相凝视着对方,这一次是我打破了沉默。

“埃丽诺做了些什么?”

我真是不该问这个问题。她畏缩了,脸上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我等待着,但她没有补充任何话。

“好吧,我猜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她带着哀求理解的眼神看着我。“即使是我们中间意志最为坚强的,也会有克制不住的时候,是不是?”

“你是……是在请求我的允许吗?”我轻声问道。我的背脊上一阵哆嗦,跟我冻僵的手没有关系。

她惊恐地瞪大双眼。“不是!”

“你的意思是没有希望,对吗?”

我知道这不正常,像这样面临死亡而感觉不到真正的恐惧。并不是因为我超级勇敢,只是我心知肚明。就算对这样的结局心知肚明,我还是不会做出别的选择。

她又面露愠色了,但我认为她不是在生我的气。“当然有希望!我是说我当然不会……”她没有把话说完。我觉得她的眼睛真的好像要燃烧掉我的眼睛一样。“我们之间和他们不一样。艾尔……这些是她碰巧遇到的陌生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当时她也没有什么经验,不像现在这样谨慎。而且,她从来都没像我这样谨小慎微。”

她突然不说话了,只是专注地看着我,而我也陷入了沉思,思考着她刚才说的话。

“那假如我们相遇的地方是……哦,是一条漆黑的巷子之类的……”

“这使我付出了所有——每一年的训练,每一年的牺牲,每一年的努力——才没有在坐满孩子的那节课上扑向你……”她话没说完,眼睛从我身上闪开了,“当你从我身边经过时,我本来会毁灭卡琳付出毕生的努力为我们建立的一切。倘若过去……那么多年我抗拒不了饥渴的话,那时我是不可能制止自己的。”

她严肃地盯着我,我们俩都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你一定以为我神灵附体了。”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怎么会讨厌我,像那样……”

“对我来说,你好像某个魔鬼,从我自己的地狱里来,目的就是毁掉我。你皮肤上散发出的芳香……我以为这个气味第一天就让我神经错乱了。在那短短的一个小时里,我想出了上百种办法,想把你引出教室,在没有人的地方下手。可我还是抵抗住了每一个想法,想着我的家人,想着我会给他们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我只好跑出去,在我花言巧语把你引诱出去之前赶紧离开那里……”

她抬头看了看,睫毛下方那双金黄色的眼睛是那样的炙热、迷人,也很致命。

“那时你肯定会跟我走的。”她保证道。

我尽量平静地说:“我对此毫不怀疑。”

她皱起眉头,看着我们的手。“从那以后,我想办法调整了自己的时间安排,尽量回避你,可也是徒然,你就在那里——在那间温暖的小屋子里,身上散发出令人发疯的香气。那时我差一点儿对你下手,你旁边只有另外一个弱不禁风的人——那是很容易对付的。”

这种感觉如此奇怪,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当时发生的一幕幕,第一次明白了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明白自己当时面临着多大的危险。可怜的柯普先生,一想到我差点儿要为他可能面临的死亡的危险而负不可推卸的责任,我的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

“可我克制住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我强迫自己不要等你,从学校出来时不要跟着你。在户外要容易多了,因为我闻不到你的气味,才能理智地思考,做出正确的决定。我在快到家的时候,独自离开了——我太惭愧了,没法告诉他们自己是多么脆弱,他们只知道我很不对劲儿——然后,我径直去医院找到了卡琳,告诉她我要离开。”

我吃惊地瞪着她。

“我和她换了一辆车——她的车有满满一箱油,我害怕中途停下来。我不敢回家去面对欧内斯特。他也不会轻易让我走,免不了大吵一架。他会努力让我相信没必要这样……

“第二天早上还没到,我就到了阿拉斯加。”她的声音里饱含羞愧,好像在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我在那里住了两天,和以前认识的老熟人在一起……可最终我还是想家了。我讨厌自己让欧内斯特难过,还有其他人,这个收养我的家,他们都在为我着急。在那空气纯净的大山里,真的很难相信你居然还是那么难以抗拒。我让自己坚信,逃避是一种懦弱的行为。我以前曾遇到过这种诱惑,但不像这次这么强烈,也无法和这次相提并论,不过我很坚强。你是谁?不就是一个不起眼的人类男孩吗?”她突然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哪能让你把我从我想待的地方赶走呢?啊,骄傲,这致命的原罪。”她摇了摇头,“所以,我就回来了……”

我无言以对。

“我采取了各种预防措施,在我再见你之前,去打猎,比平时喝得更多。我确信我一定有足够坚强的毅力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你。对此,我很自傲。

“还有一个毋庸置疑的麻烦,就是我根本猜不透你的心思,所以,也无从知道你会对我有什么反应。我从来没有为达到目的而兜圈子的习惯,我通过杰里米的头脑去偷听你的话……他的头脑不是很有创造力,这样做也很让人恼火。再者,我也不可能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或者你只是说出你认为你的听众想听的话。所有这一切都让我极度烦躁。”她回忆着,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后来,我想让你忘了我在第一天的行为——如果可能的话。所以我又试着和你讲话,就像跟其他人讲话一样。其实,我特别希望能猜透你的心思,因为你还是特别让我感兴趣,结果我却发现自己陷入你各种各样的表情里不能自拔……你时不时地动一下,周围的空气也会被搅动……你的气味又让我不能自已了……

“当然,那天就在我的眼皮底下,你差一点儿被车轧死。后来,我想出了一个完美的理由来解释我当时为什么要救你——因为如果我不去救你,你的鲜血就那样洒在我的面前,我想我不可能阻止自己,这会暴露我们的真实身份。不过,这个理由是我后来才想出来的。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不要是他’。”

她闭上了眼睛,满脸痛苦,沉默了许久。而我则急切地等待着,这可能并不是最聪明的反应。不过,终于明白另一半故事的来龙去脉却使我无比欣慰。

“在医院呢?”我问道。

她抬头飞快地扫了我一眼。“我自己都吃了一惊,我不敢相信在经历过所有这一切之后,我竟然还会把自己推向危险的边缘,把我的命运交到了你的手上,这么多人当中唯独是你!好像我在寻找另一个杀死你的动机。”这些话不经意地脱口而出时,我们俩都不禁打了个寒战,她迅速地接着往下说,“但灾难的结果正好相反。我和罗伊尔、艾尔还有杰萨敏大吵了一场,他们都建议时机到了……这是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最激烈的一场争吵。可卡琳站在我这边,还有亚奇。”她说到他的名字时没好气地皱了皱眉,我想不出个中原因,“欧内斯特告诉我,为了留下来可以做任何不得不做的事情。”她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可爱的笑容。

“第二天,我偷听了和你说过话的所有人的想法,你遵守了诺言,这让我大吃一惊。我完全看不懂你。不过,我知道我不能对你越陷越深。我尽最大努力克制自己,让自己离你越远越好。但每一天,你身上的香气、你的呼吸……都拼命地侵扰着我,一如第一天。”

她又看着我的眼睛,不过这一次却充满了莫名的温柔。

“尽管发生了这一切,”她继续说道,“如果在第一个瞬间我就暴露我的身份的话,事情可能会进展得更顺利——如果我要伤害你的话——不像现在,不是在这里,既没有目击证人,又没有可以制止我的东西。”

“为什么?”

“哦,波。”她用指尖轻轻地抚摸我的脸颊,她这一不经意的举动使我全身感到一阵震颤,“波,要是我伤害了你,我会自责一辈子的。你不知道这让我多么痛苦难耐。”她低下头,又感到羞愧了,“一想起你会变得一动不动、惨白、冰冷……再也看不到你的脸变红,看不到当你看透我的伪装时眼里闪过的那种直觉……我简直不能忍受。”她抬起灿烂却又满含痛苦的眼睛看着我,“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现在是,永远是。”

我们的话题如此急速地转向互相表白,使我感到阵阵的晕眩。就在几分钟前,我还以为我们正在讨论即将降临到我头上的死亡,而现在我们却在互相表白自己的感情。

我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凝视着她那金色的眼眸。

“你已经知道我对你的感觉。我在这里,是因为我宁愿跟你一起死,也不愿没有你而活下去。”我突然发现这句话听起来好夸张,“抱歉,我是个傻瓜。”

“你的确是个傻瓜。”她表示同意,大声地笑了,我和她一起笑了。整个情景看上去好傻——既不可能,又充满了魔力。

“这么说,狮子爱上了羔羊……”她轻轻地说道。这些话像另一股电流通过我的全身。

我努力掩饰自己的反应。“多愚蠢的羔羊啊!”

她叹了一口气。“多病态而又自虐的狮子啊!”

她盯着远处的树林看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她此刻又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我问,又停了下来,不知如何继续往下说。

她看着我笑了,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牙齿上,发出点点光芒。“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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