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差点儿失去平衡,好像就要跌倒一样。

她抿住嘴唇,努力不笑出声来。服务生摇了摇头,眨了眨眼睛,努力恢复清醒。我同情地看着这一切,我知道他的切身感受。

“还有菜单呢?”看他没动,她补充道。

“好的,当然,很快就给您拿来。”他走出我们的视线时还在摇头。

“你以前真的从来没有注意过?”我问她。

“我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了,”她说道,“而且我平常不那么爱笑。”

“或许那样更安全——对每个人。”

“对每个人,除了你。我们该谈一谈今晚发生的事吗?”

“啊?”

“你差点儿就死掉的经历,还是你已经忘记了?”

“哦。”实际上,我已经忘记了。

她皱着眉头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此话怎讲?”我希望她不要用那种催眠的眼神看着我,迫使我讲真话,因为我此刻的感觉就是……狂喜。她就在这里,跟我在一起——还是故意的——我还触摸到她的手,而且我很可能还能跟她一起度过几个小时,因为她答应送我回家的。我从来没有如此开心,同时又如此猝不及防过。

“你没觉得冷、头晕、恶心……”

她罗列这些词的样子让我想起医生问诊。就病理上而言,我既不觉得冷,也不觉得恶心……更没觉得头晕。“我应该吗?”

她大笑起来。“我在想,你是不是被吓坏了,”她承认道,“我曾见过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当时刺激还没这么大。”

“哦。没有,我想我很好,谢谢。”老实说,差点儿被谋杀并不是今晚发生在我身上最有趣的事情,而且对此我真的没有想那么多。

“我也一样,如果你吃点东西,我会感觉好一点儿。”

正在这个时候,服务生端着我们点的饮料和一篮子长棍面包过来了。他将这些东西放到桌子上面时,一直背对着我,然后把菜单递给伊迪斯。实验结束了,这次她没怎么看他,只是把菜单从桌子上推到我面前。

他紧张地清了清嗓子。“有几道特别推荐。呃,我们有蘑菇方饺和……”

“听起来不错,”我打断他,我不在乎吃什么——食物是我此刻最想不到的东西,“我就要这个。”我说话的声音大得有些过头,但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知道我坐在这儿。

他终于惊讶地往我这边扫了一眼,然后注意力又回到她身上。

“那么您……”

“我们就要这些。谢谢。”

当然了。

他又等了一会儿,希望再看见另一个微笑,我心想,该受到惩罚的贪婪啊。伊迪斯一直看着我,他放弃了,然后悻悻地走开了。

“喝点东西吧。”伊迪斯说道,听起来像命令。

我听话地吸了一口可乐,接着又猛吸了几口,很奇怪自己居然这么口渴。我把自己的那杯吸光了才发现,她把自己的玻璃杯推到我面前。

“不用了,我够了。”我告诉她。

“我不打算喝。”她说道,带着一种“废话”之类的语气。

“对哟。”我说道,然后因为我还是很口渴,我也喝光了她的。

“谢谢。”我小声说道,而我不愿意想的那个词语又在我的脑袋里盘旋。可乐的凉意一直穿透我的胸口,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你冷吗?”她问道,现在声音很严肃了,又像个医生了。

“是可乐太凉。”我解释说,又打了个冷战。

“你没带外套?”她说话时带着责备的语气。

“我带了,”我不由自主地拍了拍我旁边的空座位,“哦——落在杰里米的车里了。”我恍然大悟。我耸了耸肩,然后又打了个冷战。

伊迪斯开始把系在她脖子上的一条骨色围巾解开。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她穿什么——不仅仅是今晚,而是从来没有过。我能记住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我噩梦中的那条黑裙……不过,尽管我从来没注意过细节,但我知道其实她总是穿浅色衣服。就像今晚——围巾下面是一件浅灰色的皮夹克,裁剪得很短像机车服一样,还有一件白色高领薄毛衣。我非常确定她一般会遮住自己的皮肤,这又让我想起我梦中她穿的那件黑色深V领长裙,那是个错误。我的脖子周围开始感到一阵暖意。

“接住。”她说着把围巾抛给我。

我把它推了回去。“真的,我很好。”

她把头歪向一边。“你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波,”她直言道,“这不是女士围巾,如果这让你很为难的话。实话说,这是我从亚奇那里偷来的。”

“我不需要。”我坚持道。

“好吧,罗伊尔在后备厢里放了一件夹克衫,我马上就……”

她开始起身,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让她坐着别动。她躲开了我的手,在桌子下面双手交握,但我没有起身。

“别走。”我轻柔地说道。我知道我的语气太强烈了——她只是去车那边,并不是永远消失不见——但我没法儿使自己的声音保持正常。“我戴围巾,好吗?”

我从桌上抓起围巾——非常柔软,根本不暖和,不是那种刚从别人身上取下来时应该有的感觉——然后开始绕在我的脖子上。在记忆中我从没戴过围巾,所以,我只是在脖子上绕圈圈直到绕到底。至少,这会遮挡住我脖子上的红斑。或许我应该有一条围巾。

这条围巾太好闻了,有种熟悉的味道。我意识到是车上那种淡淡的香味,肯定是她的气味。

“我这样戴对吗?”我问她。柔软的毛线已经开始温暖我的皮肤了,真的很管用。

“很适合你。”她说道,接着她又大笑起来,所以,我猜那意味着答案是否定的。

“你是不是经常偷……呃……亚奇的东西啊?”

她耸了耸肩。“他的品位最好。”

“你从没跟我聊过你的家人,那天我们没时间。”是上周四吗?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把装长棍面包的篮子推向我。

“我不会被吓倒的。”我告诉她。

“哄我开心吗?”她说道,然后使出了无往不胜的笑容和眼神那一招。

“呃。”我拿起长棍面包嘟囔道。

“好孩子。”她笑道。

我只是不高兴地看了她一眼,嘴里嚼着面包。

“我不知道你对这件事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她说道,“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哆嗦。正常人……”她摇了摇头,“话又说回来,你也不是那么正常,是不是?”

我摇头,然后咽下面包。“我是自己认识的人里最正常的。”

“每个人都是这么看待自己的。”

“你这样看待你自己吗?”我不甘示弱道。

她噘起嘴巴。

“对啊,”我说道,“你是否考虑过回答我的任何问题,还是那些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取决于问题本身。”

“那么告诉我一个我被允许问的问题。”

服务生绕过隔墙把我的食物送过来时她还在考虑。我才意识到我们俩隔着桌子下意识地向彼此靠近,他走过来时我俩都挺直了腰板。他把盘子放在我面前——看起来很不错——然后很快又看着伊迪斯了。

“您改变主意了吗?”他问,“还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效劳的吗?”我想他这样话里有话可不是我想象出来的。

“再拿两杯苏打水就好了。”她指着两只空杯子说道,目光依然没有离开我。

服务生现在看着我了,我看得出他在想为什么像伊迪斯这样的美女会那样看着我。好吧,我也觉得这实在有些神秘莫测。

他拿起杯子,大步走开了。

“我猜你有好多问题要问我。”伊迪斯低声道。

“只有一两千个吧。”我说。

“我确定是这样……我能先问你个问题吗?那样会不会不公平?”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要回答我的问题?我急切地点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她现在低头看着桌子,眼睛藏在黑黑的睫毛下面。她的头发向前垂落下来,遮住了大部分脸庞。

这些话差不多就是耳语。“我们以前说过,关于你怎么……努力想要弄清楚我是什么的事情。我只是好奇你是否有进展。”

我没有回答,她终于抬起头来。我又一次感到很开心自己围着围巾,不过现在它也遮挡不住正悄悄爬上我脸颊的红晕了,我感觉到自己的脸变红了。

我能说什么?我有进展了?或者只是跌跌撞撞地遇到一个比放射的蜘蛛更愚蠢的推论?我怎能说出那个词,那个我整晚都在竭力避免去想的词?

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像什么,但她的神情突然柔和下来。

“那么,是那样糟糕吗?”她问道。

“我们……我们能不能不在这里谈论这件事?”我扫了一眼将我们和餐厅其他地方隔开的那层薄薄的隔墙。

“非常糟糕。”她低声说道,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她的眼中饱含悲伤……几乎有种苍老的神情。疲倦,挫败。看见她不开心我感到莫名的心痛。

“好吧,”我说,试着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实际上,如果我先回答你的问题,我知道你不会回答你从来没有回答过的那些问题。所以……先问你吧。”

她的脸松弛下来。“那么,是交换吗?”

“是的。”

服务生拿着苏打水回来了。这次,他把苏打水放在桌上,一句话也没说就消失了。我怀疑他是不是跟我一样能强烈地感受到我们之间的紧张气氛。

“我猜我们可以试试看,”伊迪斯低声说,“但没有保证。”

“好吧……”我首先问了个简单的问题,“那么,今晚你为什么来天使港?”

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在面前空荡荡的桌面上双手交握。她从浓密的睫毛下抬头扫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一个隐约可见的笑容。

“下一个。”她说道。

“但这是最简单的一个!”

她耸了耸肩。“下一个?”

我低下头,非常挫败。我打开餐具,拿起叉子,小心地叉起一个方饺。我慢慢地把它放在嘴巴里,仍然低着头,一边咀嚼一边想。蘑菇不错。我咽了下去,呷了一口苏打水,然后抬头看着她。

“那好吧。”我恼怒地看着她,然后慢慢地继续说道,“这样吧,当然是假设,那……有人……能够知道别人在想什么,能够看透别人的心思,你知道——只有少数几个例外。”听起来那么愚蠢。她不可能不对第一个问题发表看法……

不过,就在那时,她平静地看着我说道:“只有一个例外,假定情况下。”

好吧,该死。

我过了一会儿才恢复。她耐心地等着。

“好吧。”我努力保持毫不在意的语气,“那么,就一个例外吧。像这样的事情是怎么做到的呢?有什么样的限制条件吗?怎么会……有人……在完全恰当的时间里找到另一个人呢?她怎么会知道我遇到麻烦了?”最后我绕来绕去问的问题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是假定情况下吗?”她问道。

“对。”

“好吧,如果……有人……”

“就暂且叫她‘简’吧。”我建议。

她苦笑了一下。“如果你假设的简更加专心一些的话,那她出现的时机就根本用不着那么精确。”她转了转眼珠子,“我还没完全释然这事怎么可能发生。怎么有人会遇到那么多麻烦,而且还一如既往地,在那么不可能的地方?你本来会毁灭天使港保持了十年的犯罪率统计数据的,你知道。”

“我不明白这怎么会是我的错。”

她盯着我,眼里露出那种熟悉的挫败感。“我也不明白,但我不知道该责备谁。”

“你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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