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的小朋友。我在森林中的空旷地见到她时很惊讶,所以我猜想她的集会应该能从这一经历中得到某些安慰。我得到了你,而他们得到了她,从我手里逃掉的那个可怜的人,实际上是一个很了不起的荣誉。

“而且她的味道的确非常美。我依然很遗憾没能品尝……她的味道闻上去比你的味道还要好。对不起,我不是想要冒犯你,你的味道也很好闻,有点儿像花儿……”

他又朝我走近了一步,离我只有几英寸远了。他撩起我一绺头发,仔细地闻了闻,然后轻轻地拍了拍,让这缕头发还了原,我感觉到他凉丝丝的指尖顶住了我的喉咙。他直起身来用大拇指迅速地摸了一下我的脸颊,他的脸上写满了好奇。我特想跑开,可身子跟冻住了似的,甚至无法退缩。

“不,”他一边松手一边喃喃自语道,“我搞不明白,”他叹息道,“嗯,我想我们应该快点儿,然后我给你的朋友们打电话,告诉他们到哪儿找你,还有我的留言。”

我现在确实恶心了,痛苦即将来临了,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了。他将不满足于战胜我,吃掉我然后一走了之,不会像我估计的那样痛快地结束。我的膝盖开始哆嗦了,我恐怕要倒下去了。

他后退了几步,开始漫不经心地转圈,仿佛是在想更好地欣赏博物馆里的一尊雕塑似的。他的脸色依然很单纯,很友好,他在决定从什么地方下手。然后他身子往前一弯,弯成了一个蹲伏的姿势,这种姿势我见过,然后他愉快笑着的嘴开始慢慢地变宽,宽到最后都不能称其为笑脸了,只见一口狰狞的牙齿露在外面,寒光闪闪。

我不能自已了——我想跑。尽管我清楚那是没有用的,尽管我的膝盖都软了,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我还是朝紧急出口猛冲了过去。

他一眨眼就到了我的前面,我没看见他是用的手还是用的脚,太快了。我的胸口挨了重重的一击——我感觉自己在往后飞,然后只听见啪啦一声,我的头撞在镜子上了,玻璃翘起来了,有几块裂成碎片哗啦啦地落到了我旁边的地板上。

我吓得昏头昏脑的都不知道疼了,我还没回过气来。

他慢吞吞地朝我走了过来。“真是个非常不错的效果,”他说,仔细地看了一下乱七八糟的玻璃碴儿,他的声音又变得友好了,“我想这间屋子会给我的小电影带来很好的视觉效果,这便是我挑了这个地方见你的原因。很完美,对不对?”

我没理睬他,而是用双手双脚努力地在往另一扇门爬过去。

他立刻扑在了我身上,一只脚正使劲照我的腿踩下去。我听见了令人作呕的咔嚓一声,还没觉得疼。但接着就觉得疼了,疼得我忍不住尖叫起来了。我蜷成了一团,去够我的腿,他站在我身上,笑着。

“你愿不愿意重新思考一下你最后的请求?”他愉快地问道。他的脚趾在我断裂的腿上蹭来蹭去,我听见了一声惨叫。我惊奇地意识到,这声惨叫是我自己发出来的。

“你难道不情愿让爱德华设法来找到我吗?”他提示道。

“不!”我哑着嗓子说道,“不,爱德华,别……”然后某样东西砸在了我脸上,把我掷回到那些破镜子里面去了。

除了腿疼之外,我感觉到脑壳又让锋利的玻璃划破了,然后一股暖暖的、湿乎乎的东西以惊人的速度在我头发中弥漫开来。我能感觉到它在往我衬衣的肩部渗,听见它在往下面的木头上滴。它的味道令我胃里翻江倒海。

我晕晕乎乎迷迷糊糊地看见了一样东西,这样东西突然带给了我最后一线希望。他的目光,先前只不过是急切而已,此刻却因为一种无法抑制的需要而变得狂热了。血——殷红的鲜血淌过我白色的衬衣,很快在地板上积成了一片血泊——令他渴得快发疯了。不管他当初的意图是什么,他都撑不了多久了。痛快点儿吧,我现在所能希望的就是这个了,血从我的头部不停地涌出来,我的知觉也随之正在慢慢地消失,我的眼睛在一点点地闭上。

我听见了猎人最后一声咆哮,仿佛是从水下发出来的。我的视线已经变成了两条长长的隧道,透过这两条长长的隧道,我能看见他黑色的身影正朝我扑来。凭着最后一点力气,我的两只手本能地抬了起来,想保护自己的脸。我闭上了眼睛,任其摆布。

* * *

[1] 斯科特斯戴尔(Scottsdale),地处亚利桑那州,比邻凤凰城,风景秀丽,是购物、休闲、旅游的好去处。

天使

昏迷时,我做了一个梦。

在我漂浮的一潭黑水下面,我听见了自己的脑袋能想象出的最愉快的声音——是那样的美妙,那样的令人振奋,又是那样的恐怖。是另一种咆哮:一种更深沉、更疯狂的带着愤怒的咆哮。

我举着的手突然一下子疼得跟刀砍似的,这一疼不要紧,差点儿把我疼醒了,但我还没恢复到能睁开眼睛的程度。

这时我知道我死了。

因为,透过那厚厚的水,我听见了天使在叫我的名字,在召唤我去我想要去的唯一天堂。

“哦,不,贝拉,不要啊!”天使惊恐地叫道。

在这个我渴望的声音后面有另一个噪声——一阵我心里想避开的可怕的喧闹。一个男低音的剧烈咆哮声、一阵惊人的噼噼啪啪的响声,还有一个尖嗓子的号啕声,突然爆发出来了……

而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天使的声音上。

“贝拉,求你了!贝拉,听我说,求你了,求你了,贝拉,求你了!”他恳求道。

对,我想说话,说什么都行,可是我连嘴唇都动不了。

“卡莱尔!”天使叫道,完美无瑕的声音里透着痛苦,“贝拉,贝拉,不,求你了,不要,不要啊!”天使痛哭无泪,伤心欲绝。

天使是不应该哭的,那是不对的。我想找到他,告诉他一切都很好,可是水是那样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的头上有个地方有了压迫感,很疼。然后,头不再昏天黑地,有了疼痛感,其他地方随后也疼起来了,疼得更厉害。我哭出声来了,喘着粗气,冲破了那片黑潭。

“贝拉!”天使喊道。

“她失了一些血,但头上的伤口不深,”一个冷静的声音告诉他,“注意她的腿,她的腿断了。”

天使差点儿发出了一声怒吼,到嘴边上了又给忍住了。

我觉得肋部像刀割了一般的剧痛,这不可能是天堂,是不是?天堂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疼痛。

“还断了几根肋骨,我想。”那有条不紊的声音继续说道。

剧痛在慢慢减弱,可又有一处疼起来了,我的一只手就跟滚烫的开水烫了似的疼,其他一切都相形见绌了。

有人在拿火烧我。

“爱德华。”我想跟他说话,可我的声音是那样笨重迟缓,连我自己都听不明白在说什么。

“贝拉,你会好起来的。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贝拉?我爱你。”

“爱德华。”我又试了一下,声音稍微清楚一点儿了。

“哎,我在这儿。”

“疼。”我啜泣道。

“我知道,贝拉,我知道……”然后,他极度痛苦地把头掉向了一边,“你不能做点儿什么吗?”

“把我的包拿过来……屏住呼吸,爱丽丝,会有帮助的。”卡莱尔说。

“爱丽丝?”我呻吟道。

“她在这儿,她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你。”

“我的手疼。”我想告诉他。

“我知道,贝拉。卡莱尔会给你弄药的,会止住的。”

“我的手烧着了!”我尖叫道,终于突破了最后的黑暗,我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睁开了。我看不见他的脸,某种黑糊糊暖洋洋的东西糊住了我的眼睛。他们为什么看不见火并把它扑灭呢?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贝拉?”

“火!谁把火灭掉!”火烧得我直叫唤。

“卡莱尔!她的手!”

“他咬了她。”卡莱尔的声音不再镇静了,有点儿惊慌失措了。

我听见爱德华吓得气都不敢喘了。

“爱德华,这事儿得你来做。”是爱丽丝的声音,就在我的头边上。凉丝丝的指头在揩抹我眼中的泪水。

“不!”他大吼道。

“爱丽丝。”我呜咽道。

“也许有机会。”卡莱尔说道。

“你说什么?”爱德华问道。

“就看你能否把毒液吸出来,伤口很干净。”卡莱尔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到头上的压力更大了,什么东西在拨拉我的脑袋。疼倒是没怎么觉得,可能是因为那火烧般的疼痛感太厉害了。

“那管用吗?”爱丽丝的声音很紧张。

“不知道,”卡莱尔说,“可是咱们得赶快。”

“卡莱尔,我……”爱德华吞吞吐吐地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那样做。”他漂亮的声音里又充满了痛苦。

“这得你来决定,爱德华,不管怎么说,我帮不了你。如果你把血从她手上吸出来的话,我得把这儿的血止住。”

一阵难以名状的火刑般的折磨,疼得我直扭动,这一动,腿又火烧火燎的疼得我受不了了。

“爱德华!”我尖叫道。我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又闭上了,于是睁开,拼命地去找他的脸,我找到他了。终于,我可以看见他完美无瑕的脸了,他正盯着我,已经严重变形,像一张犹豫不决、痛苦不堪的面具了。

“爱丽丝,给我拿点儿东西来捆住她的腿!”卡莱尔俯在我的上方,检查我的头,“爱德华,你必须现在就动手了,否则就来不及了。”

爱德华的脸拉长了。我看着他的眼睛,疑虑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决心了。他的下巴绷紧了,我感觉到他凉丝丝、强劲有力的手指放在了我火烧火燎的手上,锁定了位置,然后,他低下头去,冰凉的嘴唇贴住了我的皮肤。

一开始,疼得更厉害了。我嘴里发出了尖叫,手上不停地挥打着那双不让我动弹的凉飕飕的手。我听见爱丽丝在一个劲地让我冷静。一件沉沉的东西把我的腿压在了地板上,卡莱尔用他石头般的胳膊把我的头夹得紧紧的,使我动弹不得。

然后,慢慢地,我不怎么扭动了,因为我的手越来越麻木了。火势减弱了,集中到了一个更小的点上。

随着疼痛的减缓,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渐渐地飘走。我怕再次掉进那潭黑水里面去,怕在黑暗中会失去他。

“爱德华。”我想说,可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们能听见。

“他就在这儿,贝拉。”

“留在这里,爱德华,留在我身边……”

“我会的。”他的声音很紧张,但不知怎么的,好像有点儿胜利后的喜悦之情。

我满意地叹了一口气。火烧的感觉消失了,其他的疼痛也因为弥漫全身的睡意而减弱了。

“全吸出来了吗?”卡莱尔在远处问道。

“她的血尝起来很干净,”爱德华轻声说道,“我能尝到吗啡的味道。”

“贝拉?”卡莱尔叫了我一声。

我努力回答道:“嗯?”

“火烧火燎的感觉没有了吧?”

“对,”我叹了口气,“谢谢你,爱德华。”

“我爱你。”他回答说。

“我知道。”我小声说道,太累了。

我听见了世界上自己最喜欢的声音——爱德华轻轻的笑声,如释重负后显得很虚弱。

“贝拉?”卡莱尔说。

我皱起了眉头,我想睡觉了:“什么事儿?”

“你的母亲在哪儿?”

“在佛罗里达,”我叹息道,“他骗了我,爱德华。他看了我们的录像。”我声音中的愤怒脆弱得可怜。

可这倒给我提了个醒。

“爱丽丝,”我努力睁开了眼睛,“爱丽丝,录像——他知道你,爱丽丝,他知道你的来历。”我本来是想说得很急切的,可我的声音很虚弱,“我闻到了汽油味。”我补充了一句,我糊里糊涂的脑袋都觉得奇怪。

“可以将她转移了。”卡莱尔说。

“不,我想睡觉。”我抱怨道。

“你可以睡觉,宝贝儿,我来抱你走。”爱德华安慰道。

我躺在了他的怀里,贴在他的胸口上——飘飘然,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

“睡吧,贝拉。”这是我听到的最后几个字。

僵局

我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一道明亮的白光。我在一个不熟悉的房间里,旁边的墙上拉着长长的竖式百叶窗;头顶上,刺眼的灯光令我视线模糊,什么也看不见。我躺在一张硬硬的、凹凸不平的床上——床边有扶手,枕头平平的很板结,近旁某个地方有烦人的嘟嘟声。我希望这意味着我还活着,死亡不应该有这么不舒服。

我的双手缠满了光洁的管子,脸上和鼻子下面贴着什么东西,我抬起手来想把它撕掉。

“不,不能撕。”凉丝丝的手指抓住了我的手。

“爱德华?”我轻轻地扭过头,他那赏心悦目的脸离我的只有几英寸,他的下巴搁在枕头边上。我又一次意识到我还活着,这一次心怀感激,而且兴高采烈。“哦,爱德华,真是对不起!”

“嘘,”他制止了我,“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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