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言不发地坐着,脑子有点茫然,思绪也一片混乱。双手交叉着放在腿上,身子无力地靠着椅背。他依然用手捂着脸,身子一动不动,像一尊用他肌肤颜色的石头雕刻出来的塑像一般。

终于他抬起了头,看着我的眼睛,眼里充满了疑问。

“可以回家了吗?”他问道。

“可以走了。”我说道。我对于我们能有一个多小时一起开车回家,心里感到无比兴奋,我还没准备好跟他说再见呢。

服务员像是有人叫了她一样走了过来,或者她一直在看着我们。

“您吃得开心吗?”她问爱德华。

“我们准备结账,谢谢你。”他的声音很平静,却不像刚才那样客气了,依然带着我们谈话时的那种口吻。她似乎没有听明白他的话。他抬起头,等着她的反应。

“当……当然,”她说话有点不大利索,“这是账单。”她从身上的黑色围裙前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皮夹子,递给了他。

他手里已经拿着一张钞票,塞到皮夹子里,递还给她。

“不用找了。”他笑了笑,说着站起身来,我也连忙笨拙地站了起来。

她又冲他迷人地笑了笑:“祝您晚安。”

他向她道谢时眼睛一直看着我,我忍住了没笑出来。

他紧紧地挨着我向门边走去,依旧很小心,生怕碰到我。我记起杰西卡曾经说过她与迈克之间的关系,说他们差不多已经到了初吻的阶段了。我叹了口气,爱德华似乎听到了,奇怪地低头看了看我。我看着人行道,心想幸好他似乎无法看出我在想什么。

他拉开副驾驶这边的车门,扶着,让我坐了进去,然后轻轻地关上。我看着他从车前头绕到另一边,再一次地被他的优雅惊呆了。也许这时我应该已经习惯了的——可事实上没有。我有种感觉,觉得爱德华不是那种任何人都可以习惯的人。

一坐进车里,他就打着了车,把暖气开到最大。天气已经很凉了,我猜想好天气已经到头了。不过穿着他的夹克,我感到很暖和,心想他看不见,就一个劲儿地吸着他衣服上的香味。

爱德华把车从车堆里开了出去,显然连看都没怎么看,掉了个头,径直往高速公路开去。

“现在,”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轮到你了。”

* * *

[1] 莱茵石(rhinestone),实际上是一种闪闪发亮的无色仿制钻石,一般是用玻璃或透明的石头做的。

[2] 捕梦网(dream-catchers),北美印第安人的一种工艺品,也是印第安人最迷人的传统之一。奥吉布瓦人(the Ojibwa,印第安人的一支)最初是想用它来传授大自然的智慧。捕梦网一般由细枝、肌腱和羽毛编织而成。爷爷奶奶为初降人世的孙子孙女亲手编织捕梦网,挂在婴儿的摇篮上方,为他们挡住噩梦的同时,也让他们拥有甜美的夜晚。印第安人相信夜晚的空气里充满了梦幻,但梦幻也有善恶之分。捕梦网将它们过滤,只有好梦才能通过圆洞,顺着羽毛进入梦乡,而噩梦都会被困在网中,并随着次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而灰飞烟灭。据说最好的捕梦网所用的细枝取自一种传说中百年开花一次的植物,羽毛则是来自印第安人视为神灵的鹞鹰,珠子是用贝壳打磨出来的。

[3] 贝拉意大利(La Bella Italia),餐馆名,意为“美丽的意大利”,在意大利语中,bella是“美丽的”“美女”的意思。此处似有暗示本书女主人公贝拉是美女的意思。

推测

“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就一个?”我恳求道。爱德华开着车沿着安静的街道不断加速,有点儿太快了,他似乎没怎么注意看着路。

他叹了口气。

“就一个。”他同意了,双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透着些谨慎。

“嗯……你刚才说我没进那家书店,而是往南走了,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眼睛望到一边去了,思考着。

“我还以为我们都不再掖着藏着了呢。”我嘟哝道。

他几乎笑了起来。

“那好吧,我跟踪着你的气味。”他眼睛盯着前面的马路,给了我让脸色平静下来的时间。我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回应他,但还是认真地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打算日后仔细琢磨。我试图重新回到刚才的话题,既然他终于开口了,我就不打算让他就此打住。

“你还没有回答我第一次问到的一个问题……”我顿了顿。

他不以为然地看了我一眼:“哪个问题?”

“那是怎么回事——我是说看透人的心思?你能在任何地方看透任何人的心思吗?你怎么做到的?你家里其他人也能……”我觉得自己非常愚蠢,一个劲儿地要他对这种虚幻的事情进行解释。

“你问的可是不止一个问题。”他指了出来。我只是绕着手指头,眼睛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不,只有我会。我也不是在任何地方都能听得到任何人的心思,而且必须离得很近。越是熟悉某人的……‘声音’,能听到他们的距离也就越远,但即便这样,也不会超过几英里,”他若有所思地顿了一下,“这有点像在一个很大的厅里挤满了人,同时有好多人在说话,而那只是嘈杂声——背景杂音。如果我集中精力去听其中某一个声音,我就能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了。”

“大部分时候我都会屏蔽掉所有声音——不然会很容易让人分神。那样就更容易显得正常了,”他说出这个词时皱了一下眉头,“当我不是在无意中回答别人的想法,而是在回答他们说的话的时候。”

“为什么你认为自己不能够听到我的心思?”我好奇地问。

他看了看我,眼神有点让我难以捉摸。

“我也不知道,”他小声说道,“我唯一的猜测就是可能你的脑子的工作方式和别人不同,就好比你的念头是中波范围的信号,而我只能收到调频的。”他冲我咧了咧嘴,突然笑了起来。

“我脑子不正常?我是个怪物?”他的话让我有点过于恼火了——也许是因为他的推断击中了要害。我以前就有这样的怀疑,而此时得到证实,让我感到十分尴尬。

“我听到我脑子里的声音说你担心自己是个怪物,”他笑了,“别担心,这只是个猜测……”他绷紧了脸,“这不,说着说着又说到你了。”

我叹了口气,怎么开口呢?

“我们现在不是都不再掖着藏着了吗?”他柔声地提醒我道。

我这才开始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努力地想找点儿话说,这时碰巧看到了时速表。

“天哪!”我叫了起来,“开慢点!”

“怎么了?”他吓了一跳,可车并没有慢下来。

“时速都超过了一百英里!”我大声地叫着。我惊慌地往窗外望了一眼,外面太黑,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在车灯照出的长条蓝色光带下才看得见路面。公路两边的树林像是两面黑色的墙——坚硬得能摧毁一切,如果以这个速度翻了车的话……

“放松点,贝拉。”他眼睛转了转,依然没有减速。

“你想让我俩找死吗?”我问他。

“不会撞车的。”

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开这么快?”

“我一直都这样。”他转向我,狡黠地笑了笑。

“注意看前面的路!”

“我从来没有出过事故,贝拉——连罚单都没接到过,”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笑着说,“内置雷达探测器。”

“真可笑,”我有点恼火,“查理就是个警察,记得吗?我从小就受到要遵守交通法规的教育。再说了,你要是撞到树上把咱俩变成沃尔沃卷饼的话,你很可能一走了之。”

“也许吧,”他同意道,发出了短促而生硬的笑声,“可是你就不行了。”他叹了口气。我看到指针慢慢地回到了八十的位置,松了口气,“高兴吗?”

“差不多吧。”

“我不喜欢开慢车。”他小声道。

“这还叫慢?”

“别老拿我开车说事儿了,”他厉声说道,“我还在等着听你最新的推测呢。”

我咬紧了嘴唇。他低下头看了我一眼,蜜黄色的眼中竟带着一丝意想不到的温柔。

“我不会取笑你的。”他保证道。

“我更担心你会生我的气。”

“有那么严重?”

“嗯,差不多。”

他等着我说下去。我低下头看着双手,这样就看不见他的表情了。

“说吧。”他的声音非常平静。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承认。

“为什么不从最开始说起呢……你说过不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是的。”

“那是从哪里来的——书上,还是电影里?”他问道。

“不是……是星期六,在海滩的时候。”我冒险瞅了一眼他的脸,他看起来一脸疑惑。

“我碰巧见到了一个我们家的老朋友——雅各布·布莱克,”我继续说了下去,“从我生下来,他父亲和查理就是朋友了。”

他依然一脸不解。

“他父亲是奎鲁特人中的一个长老,”我小心地看着他,他迷惑的神情僵在了脸上,“我们一起散了会儿步……”我把那个故事修修剪剪,打着腹稿,“然后他就告诉了我一些古老的传说——我觉得他是想吓唬我,他给我讲了一个……”我有点犹豫了。

“接着说。”他说。

“关于吸血鬼的故事。”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看到他把着方向盘的手关节猛地握紧了。

“然后你就马上想到了我?”他依然非常平静。

“没有,他……提到了你的家人。”

他沉默了,眼睛盯着前面。

突然我感到有点担心了,担心该如何去保护雅各布。

“他只是认为那是一个愚蠢的迷信而已,”我连忙说,“他没料到我会多想什么。”这么说似乎还不够,我不得不承认,“都是我不好,是我逼他说的。”

“为什么?”

“劳伦提到过一些关于你的事——她只是想惹我生气。部落里一个年龄稍大点儿的男孩儿说你的家人不会来保护区,只是听起来好像有点弦外之音,所以我就单独和雅各布待在一起,哄他说了这些。”我低下头,承认道。

他笑了起来,让我吃了一惊。我抬头懊恼地看着他,他还在笑,但眼神却让人有点害怕,直勾勾地盯着前面。

“怎么哄他的?”他问我。

“我试着和他调情——比我想象的效果要好一些。”想起这些来,我的语气中不免有点怀疑。

“我要是看到就好了,”他阴险地暗笑道,“你还说我迷惑人家呢——可怜的雅各布·布莱克。”

我脸红了,别过脸去看着窗外的夜色。

“接着你做了些什么呢?”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

“我上网搜了一下。”

“然后你就相信了?”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满不在乎,双手却紧紧地把住了方向盘。

“没有,没有任何相符的信息,大部分都有点无聊,然后……”我止住了话头。

“然后怎么了?”

“我认定这一切都无所谓。”我小声说道。

“无所谓?”他的语气让我抬起了头——我终于打破了他脸上小心翼翼镇定下来的神情,他一脸疑惑,带着一丝我刚才还在担心的怒气。

“对,”我温柔地说道,“你是什么,我都无所谓。”

他说话时多了一丝冷酷的嘲讽的语气:“即使我是个怪物,你也无所谓?即使我不是人类?”

“对。”

他沉默了,眼睛重新回到路上,一脸的阴沉和冷淡。

“你生气了,”我叹息道,“我不该说这些的。”

“没有,”他说,可他的语气和他的脸色一样冷淡,“我宁愿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算你的想法很愚蠢。”

“看来我又错了?”我问道。

“我不是指这个,‘这无所谓’!”他学着我的话,咬紧了牙齿。

“那么我说对了?”我急切地问道。

“这有所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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