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明月讲的第四个故事:黑胡同
上屠城
明朝末年,崇祯皇帝在位,天下大乱,内忧外患接踵而至,关外有八旗进犯,关内则是流寇作乱,以李自成和张献忠两支农民军势力最大,朝廷不断调派官兵围剿,战乱所到之处,皆是横尸遍野,血流漂杵。
当时藤家有位公子,名叫藤淮安,自幼饱读诗书,广知古今,年轻时居住在省城读书,想等世道太平了进京赶考,凭着自身的真才实学,博取一番功名光宗耀祖。
不料那一年张献忠率领的农民军打将过来,所部皆是黑衣黑甲,一路上势如破竹,省城官兵自然也是抵挡不住,弃了城池四处溃散,藤淮安只好混在难民中逃往附近的县城,这座县城是古时兵家必争之地,各朝各代都要加固城防,因此壕深壁厚驻有重兵,向来易守难攻。
藤淮安刚随大批百姓躲进县城,农民军随后掩杀而至,如今是叫农民军,当时则被称为流寇,因为没有固定的根据地到处流窜,向来是东一头西一头,走到哪打到哪,每到一地,都不免烧杀抢掠。
流寇四面围住县城,与城里的守军一连激战了几个昼夜,双方死伤都十分惨重,城上城下积尸如山,最后流寇用火药炸塌了城墙,数千杀红了眼的贼兵蜂拥进城,不问良贱,逢人便杀,一直从白昼杀到半夜,杀得城中血流成河,街巷房屋里到处都是腹破肠流断头缺肢的死人,黑夜里月光明亮,贼兵还不肯停手,趁着月色点起灯球火把,在县城内外以及邻近乡村搜捕活人,捉住了便按在地上砍掉脑袋。
藤淮安身边的书童和家奴都被贼兵所杀,他独自一人躲在废墟角落里,以半截土墙藏身,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好不容易熬到夜里,就见两名贼兵举火提刀,从远处逐砖逐瓦地搜到这里,眼看就到他近前了,吓得藤淮安脸色发白,心知是在劫难逃了,一个劲儿地默念佛祖救命。
谁知不等那两个贼兵搜到近前,却先从废墟中找出了一个壮士,那壮士身材魁梧容貌伟岸,脸上留着连鬓络腮的黑色短须,气质英武,一看就不是寻常之辈,他可能在流寇攻城时,被火炮打中,身上伤得不轻,也躲在残墙下边避祸。
那壮士见被贼兵发现,掏出一锭银子告饶道:“二位军爷,俺是途经此地,不期遇到战事,又被炮石打中,所以躲避在此,并非这城中官兵,还望二位军爷刀下留情,放俺一条生路,俺这里还有几两银子,权且送给两位,用以酬谢活命之恩。”
那两个贼兵见状,先是对望了一眼,然后笑嘻嘻地接过银子,说道:“我等奉大王军令,要杀尽满城男女,怎好留你一个?不过看老兄你形貌甚是不俗,可先随我等前去拜见大王直述其情,到时候我们哥儿俩再替你求个情,定能留你一条性命。”
那壮士心想如今满城都是贼兵,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如听这二人所言,前去面见大王,当即点首同意。
两个贼兵却道:“且慢,老兄生得如此威武,想必也得过些传授,要这般让你去见大王,怎保不会行凶?”
壮士问道:“要让你两位军爷说,该当如何是好?”
两个贼兵说:“此节容易,只需将你绑了前去,大王必定不会责怪。”
壮士信之不疑,答道:“恁地,俺全凭二位军爷发落。”
两个贼兵又互相使个眼色,赔笑说道:“壮士只管放心,只管放心……”言罢走上前去,把那壮士绑了个结结实实。
所谓“当事者迷,观事者清”,藤淮安躲在附近看得真切,那大汉和两个贼兵的对话也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这两个贼兵没安好心,肯定以为这壮汉身上还有银子,却忌惮对方体魄出众,虽是受伤带创,也唯恐此人在生死关头舍命相拼,所以不敢贸然近身,只唬这壮汉去见大王,此时反绑在地,只怕要遭毒手了。
藤淮安心里替这壮士着急,却不敢出言相告,因为一露面自己的脑袋也保不住了,只得继续躲在墙后观看动静。
只见那壮士发觉自己被贼兵绑了个马四马倒攒蹄,也不免起了疑心,问那二人为何绑这么紧?况且手脚反绑在后,半步也挪动不得,又如何去见大王?
两名贼兵一阵狞笑,啐骂道:“你这鸟大汉休要聒噪,我家大王岂是你这等人想见就见的?如今爷爷们也不再瞒你了,明年的今天,便是你的忌日……”
那壮士醒悟到自己让贼兵诳了,苦于绑缚太紧挣脱不开,愤恨无比地瞪着两个贼兵叫道:“俺误信贼子之言,死也不肯瞑目!”
两个贼兵都是杀人如麻的流寇,哪将这些话语放在意下,再也不容多说,一个举着火把踏住那壮士,另一个揪着发髻抡刀挥下,连砍了几刀,才见满腔鲜血喷溅,一颗人头滚落,可怜那壮士英雄身手,豪杰胆略,却不明不白惨死在这两个贼寇手中。
藤淮安躲在暗处看得触目惊心,就见那壮士人头滚到面前,圆睁二目直勾勾瞪视着自己,似乎是在埋怨他为什么不出手相救。
藤淮安吓得战栗欲死,用手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出声,也不敢起身逃跑。
那两个贼兵在无头尸身上翻找,却没发现第二块银子,其中一个在尸体上踢了一脚,骂道:“操他娘的,原来这鸟大汉只有那一块银子,倒叫咱哥儿俩空欢喜一场。”
另一个用刀砍掉那壮士人头的贼兵,举着火把照了照自己的长刀,见刀刃卷了,便顺手扔在地上,跟着抱怨说:“今天接连砍了十七八颗人头,钢刀都卷了刃,找不到银子也不打紧,得先想法子换口好刀,否则遇上官军,你让哥哥拿拳头去打吗?”
两个贼兵你一言我一语,一边相互吹嘘自己跟八大王最久,杀得人最多,胆子最大,一边继续走在房屋废墟中到处搜寻财帛,逐渐走到那壮士人头滚落的地方。
藤淮安借着月色和火把光亮,看得更加清楚,那两个贼兵,一个獐头鼠目麻子脸,一个面相凶恶脸上有道疤痕,砍下那壮士人头的便是后者,但听那刀疤脸贼兵对同伴吹嘘道:“当年哥哥我跟随大王攻打凤阳,战况可比现在惨烈多了,一举歼灭了两万多官军,还平了皇帝老儿的祖坟,当时兄弟们砍下的无数人头,都能砌作城墙了,夜晚哥哥我在壕沟里,就拿砍掉的敌将首级垫在头下枕着睡觉,那是何等的胆气?”
麻子脸的贼兵颇不服气,说道:“哥哥用不着吓唬小弟,咱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谁还不知道谁的斤两?那斩掉的头颅又不会咬人,能有什么可怕?其实小弟常听营中老军所言,这脑袋从身上砍下来之后,也并非不会动,若是你对着那颗人头淋以热尿,它就会睁开眼瞪着你看,却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刀疤脸贼兵闻听此言,用脚踏住那壮士的头颅,笑道:“这不是有个现成的死人脑袋,咱哥儿俩就对着给他解个溲,看看这鸟大汉的脑袋能不能动。”
麻子脸贼兵说:“甚好,看这鸟汉子生得恁般英雄高大,咱还以为这厮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却一样被咱兄弟砍掉了脑袋,咱就再给他洗洗脸。”
俩人商量好了,便将那颗头颅拎起来摆放端正,站到面前对着头颅解溲,热尿劈头盖脸淋将下去,两人都是哈哈大笑。
藤淮安从没想到天底下会有如此丧心败德之辈,欺人之甚莫过于此,当今世道丧乱,人都变成魔了,他闭上眼不忍再往下看。
忽听那两个贼兵发出惊呼,藤淮安心中一颤,忙睁开眼躲在土墙后观望,月光下只见地上那颗人头须眉皆动,正怒目盯视两名贼兵,眼中流出血泪,张开嘴狠狠咬着地上草石。
刀疤脸贼兵惊叫一声,转身就向后逃,慌乱中踩到瓦砾堆上栽了跟头,胸口不偏不斜扑在他先前抛掉的那口钢刀上,那柄钢刀支在乱石上,顿时将他戳了个透心凉,扑在地上蹬了几下腿,就此气绝。
另一个麻子脸贼兵也急着逃命,哪里还顾得上看刀疤脸死活,却被那壮士的无头尸体绊倒,不等挣扎起身,早被那颗头颅咬住了喉咙,徒劳地挣扎中流血而死。
此时阴风阵阵,乌云遮住了月色,藤淮安从头到尾看个满眼,不禁骇得呆了,身上颤抖起来竟把藏身的土墙碰塌了。
那壮士的头颅察觉到动静,松开贼兵喉咙,满脸是血地望向断墙,把个藤淮安吓得手不能动脚不能抬,只得束手待死。
这时恰巧又有一个贼兵举着火把经过,那是个上岁数的老者,身上也穿着黑色衣甲,同是贼兵打扮,但头上挽着道人才有的牛心发髻,面目十分和善,不像先前那些贼兵一脸凶恶,那老者见地上有颗死人头颅,正瞪着藤淮安咬牙切齿,急忙点指喝道:“咄,还不速退!”
那壮士的首级一怔,立时闭目不动,变得同其余那些被砍掉的人头一样了,虽然血肉模糊面目狰狞,却是别无异状。+文+^心++閣^^
那黑衣老者让藤淮安不用惊慌,二人来到墙边僻静之处,说起事情经过。
藤淮安不敢隐瞒,如实讲述了一遍,跪倒在地恳求那老者救人救到底,给指点一条生路。
那老者告诉藤淮安,他本是个做泥塑的匠人,几年前在逃难途中被流寇捉住,贼兵首领发现他有些手艺,便留在军中做些杂役,群贼皆呼其为“老塑匠”,他略通一些方外之术,擅长驱邪避鬼,只是遵从师命,轻易不得使用,适才因见情况危急,便出来相救。
老塑匠对藤淮安说:“大王下令要屠尽县城方圆数十里之人,我放你走路不难,但到处都是见人就杀的乱兵,你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能逃得出去吗?咱爷俩儿在乱世中遇到一处也是有缘,你要想活命不难,只需依我所言行事。”
藤淮安心里明白这是遇上救星了,再次跪倒叩头答谢,恳求老塑匠指点活路,活命之恩,恩同再造,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老塑匠当即剥了麻子脸贼兵的衣服,让藤淮安换了穿在身上,冒充为老塑匠以前收的小徒弟,意外在此相见,被他拉拢入伙,倘若遇上贼兵贼将,只要如此应对,就可以保全性命。
藤淮安为了活命,被迫参加了农民军,充作一名马前卒,跟着老塑匠在营内干些杂役,他知道流寇乃是反叛,一旦被官军拿住,便是全家抄斩灭坟茔诛掉九族,遇赦不免的大罪,虽有意脱队逃回家乡,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乱世当中前途未卜,不知今后吉凶如何。
中凶相
转眼间冬去春来,藤淮安跟随农民军转战各地,在营中与那老塑匠相依为命,这一老一少名为师徒,情同父子,不觉过了一年之久。
藤淮安逐渐发现这老塑匠是个奇人,人是好人,心肠也善,但言谈举止间偶尔显出古怪,按说乡下一个塑泥胎造神像的年老匠人,即便会些驱鬼的方外之术,又能懂得什么古今?然而两人闲谈的时候,老塑匠不经意说起李唐以来之事,皆是历历如绘,都像他亲眼见过一般,可隋唐之前的事,就了解得比较模糊了。
藤淮安心中好奇,更以为这老塑匠非比常人,但也不敢多问,只是对其加倍敬重。
这老塑匠还有个习惯,只要是行军途中遇到千年古树,他便趁夜挖掘树下泥土,回到营中让藤淮安找来木柴,偷偷架起一口装满水的大锅,然后把挖来的泥土投到锅中,生火煮水,直到把锅里的水都煮干了,锅底只剩下一点黏糊糊的白膏,老塑匠才仔仔细细地取出来,装到一个大葫芦里,可这种白色泥膏不太好找,年积月累仅存了多半葫芦。
藤淮安大为不解,问老塑匠师傅为何挖来泥土?煮成那些白色膏泥又有什么用?
老塑匠说:“此物称白膏水,为古时留下的禁方,等到什么时候装满这个葫芦,什么时候为师就要走了,不过现在言之尚早,还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成功,你切记不可对外人提及,否则祸事不远。”
藤淮安连忙答应:“师傅放心,徒弟绝不敢声张出去。”
师徒两个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可流寇四处作乱抢掠,营中贼兵少说有数万之众,人多了眼杂,天底下又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难保不被外人知晓,有一次让一个贼兵小头目撞见,他发现这老塑匠夜里用大锅煮那白色膏泥,不知在搞什么名堂,把这事跟别人一讲,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一直传到了张献忠的耳朵里。
张献忠与李自成带领的农民军,是明末最大的两股流寇,前者扰乱长江流域,后者攻略黄河流域,官兵对其闻风丧胆,乃是朝廷的心腹之患,其中张献忠尤以多谋好杀著称,多谋是心机很深,喜怒无常,对谁都不信任,好杀是指心狠手辣,他闻知营中老塑匠形迹可疑,认定是个妖人,便让部下将这师徒二人擒到帐中,打算问出底细,然后推出去砍了。
老塑匠和藤淮安毫无准备,正在营中搬草喂马,忽然闯来一群如狼似虎的贼兵,不由分说把二人绳捆索绑,拉到中军帐内。
两人倒绑双手,跪在地上,藤淮安偷眼观瞧,就见帐下兵将各持兵刃,杀气腾腾,帐中虎皮交椅上坐着一位大王,那人又高又瘦,额宽颌细,脸色发黄,一尺多长的胡须在胸前飘洒,头上戴顶红缨毡帽,背后披着玄色斗篷,鹰视狼顾,不怒自威。
藤淮安在农民军中时间不短了,却只是一个小卒,从没见过张献忠的面,可是一看这架势,也不难猜出帐中这位的身份,除了被民间称为“黄虎”的张献忠,还能是谁?想不出大王为什么突然拿下他和老塑匠,料来是凶多吉少。
果然有个头目上前陈情,向张献忠禀告原委,指责老塑匠是个妖人,在军中形迹鬼祟,其心必异,可杀不可留,应该把这师徒两个,一并推到帐前斩首,再把脑袋挂在旗杆子上示众三天。
那时好几个省持续大旱,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朝廷要抵御山海关外的八旗铁甲,对内不断加税征饷,刮尽了民脂民膏也还不够,国库里又哪有多余的银子赈灾,所以有人造起反来,向来一呼百应,不过这类农民起义大多是乌合之众,往往是朝起夕灭,张献忠率领的农民军也是其中之一,他原本出身草莽,揭竿起义后率部转战南北,虽然渐渐成了气候,却始终对民间那些妖术心存顾忌。
以前的民众对这些迷信之事听风就是雨,昔日汉高祖斩白蛇赋大风,才打下了江山社稷,老百姓都相信汉高祖刘邦斩过白蛇,是真龙天子下凡,不管刘邦斩过白蛇的事是真是假,倘若没有这个传说,老百姓们未必会这么拥戴他,正所谓“防民之口胜于防川”,因此张献忠最怕营中有人散布妖言邪说,扰乱军心,他也没耐烦刨根问底追究下去,只想立刻砍了老塑匠师徒的脑袋,来个杀一儆百,当即一挥手,命手下速将这两人推到大帐前开刀问斩。
藤淮安霎时间万念俱灰,砍下他和老塑匠两颗脑袋,在张献忠看来还不如蹍死两只臭虫,哪有分辩讨饶的余地,却是命不该绝,此时义军前锋正与官兵恶战,结果中了官兵埋伏,折损了不少人马,从阵前败逃下来的几员将领,跪着爬进帐来请张献忠恕罪。
张献忠闻报勃然大怒,他好杀成性,拽出刀来要砍那几个将领,可巧张献忠的爱妾从后帐出来劝阻,这一刀挥过,竟把爱妾的人头砍了下来。
此妾貌美如仙,除了通晓音律能歌善舞,也懂些兵法,可以跨马抡刀挽弓射箭,张献忠对她格外宠爱,常令其在帐中随侍,还准许跟着谈论军情。
张献忠恼恨前锋不能取胜,反损兵挫锐,没想到自己一怒之下,却把这爱妾误杀了,阴沉的脸上立时布满了杀机,揪住跪在帐中的将领抡刀便砍。
藤淮安就跪在其中,张献忠一刀一个砍过来,眼瞅着他也要人头落地了,忽听那老塑匠开口说道:“大王是做大事的豪杰,岂不知异人当有异术,老朽不才,有禁方可以让死人活转。”
张献忠半信半疑,停下刀来不再杀人,让老塑匠设法救活他的爱妾,救得活还则罢了,救不活当寸磔而死,当年闯王高迎祥中伏被官军擒获,押解到北京城中,便死在磔刑之下,千刀万剐死得惨不可言,倘若老塑匠言语不实,他就把这师徒两人剁成肉馅,扔出去喂了野狗。
老塑匠恳求张献忠留下藤淮安做帮手,将尸身和人头置于空帐之中,以便施术救人,张献忠也都一一应允。
藤淮安万没想到老塑匠还有这等手段,起死回生之事谈何容易?毕竟这个女子身首两分,哪里还救得回来?
此刻性命悬于一线,藤淮安也不便多问,只好帮着老塑匠,把那女子的尸身与头颅接合,就见老塑匠从葫芦里倒出些白膏泥,抹到女尸脖颈上,到夜里但听这女子喉咙中发出声响,渐渐有了呼吸,转天早上,已能下地行走,又过了两天,擦去她脖子上的白色膏泥,仅留下一条极细的红痕,看得藤淮安目瞪口呆。
一时间满营哄传,都称老塑匠是神仙,纵然是扁鹊华佗再世,也未必有此本事,张献忠同样喜出望外,对这师徒两个刮目相看,不但免了死罪,还扬言等他将来得了天下,就封老塑匠为国师。
张献忠有个亲信将领,出生入死跟随他许多年,当天攻城时被明军炮火打中,腹破肠流,抬回营中等死。张献忠让兵卒把这贼将抬到老塑匠帐内,命其再次施术救人。
藤淮安看那贼将伤得极重,肚肠子拖在外边,颜色都发青了,口鼻中出来的气多,进去的气少,随时都可能死掉,然而老塑匠却呆坐着无动于衷。
藤淮安不解地问道:“师傅,你是要先等这位将军死了,才能施展手段救他性命?”
老塑匠面带愁容,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卷古册,说道:“徒儿,你我缘分已尽,临别之时,我也不再隐瞒,我本出在隋唐乱世,道号黑胡同,隐于门岭求真多年,又在深山仙村中盗得一卷奇书,从此隐姓埋名藏身在世间习练,指望炼出白膏水以成大道,平时只因道骨不足,埋没多年未曾脱体,身怀异术也从来不能施展,如今被逼无奈,使出起死回生的禁方,触了鬼神之忌,唯有遁隐荒山再不出世,我看那张献忠贪杀成性,也是天道所忌,此时虽然势大,却迟早有不测之忧,而且此人没有容人之量,稍后定会动手杀害你我二人,那时我自有理会,你不管看见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惊慌。为师别无他物,只有这卷古书,尽载神异之术,你留在身边好生收着,今后若能学得一些皮毛,也必然有用得着的地方,只是千万记住,古卷最后一页图中描绘的深山凶险异常,不要试图去找那个地方,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藤淮安听师傅言下之意,竟是后会无期,他与老塑匠相处已久,又蒙受大恩尚未报答,不由得垂下泪来,恭恭敬敬接过那卷古册放在怀中,然后拜倒于地,给师傅磕了几个头。
却说张献忠等了半天没有消息,派人过去察看,发现那贼将横尸就地,血都流尽了,老塑匠师徒则在旁边说话,根本没有动手救人。
张献忠得知此事,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命手下传来老塑匠师徒,并在帐外埋伏下刀斧手,等那二人踏进帐来,听得号令一拥而上,把这师徒两个大卸八块。
不多时,有手下把师徒两个带到帐内,张献忠假意请二人落座,问老塑匠道:“仙师因何不救我那兄弟?”
老塑匠坐在椅子上说:“八大王有所不知,凡是杀害无辜性命之辈,皆为天道难容,这等人救不活了。”
藤淮安坐在一旁,听师傅敢直言顶撞张献忠,暗想那张献忠是何等人,平白无故也会瞪起眼来宰杀活人,如今这条小命是快保不住了,他自知大事不好,手心里捏出了两把冷汗。
张献忠闻言,仰天大笑了几声,说道:“仙师何出此言?天底下多有那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人,比之猪狗也是不如,吾杀此辈实为替天行道,只恨杀得还不够多嘞……”又冷笑道:“莫非仙师是舍不得那葫芦里的秘药?”说到这,脸往下一沉,突然拍案而起:“众儿郎何在,还不与我把这两个妖人砍了!”
事先在帐外埋伏的贼兵,包子馅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听得张献忠发出号令,便齐声呐喊,刀枪并举冲进帐来,要当场将这两人乱刃分尸,这时帐内怪风忽起,灯烛暗淡无光,藤淮安发觉自己身旁的座位上原本坐着老塑匠,此刻却有一物高踞,如黑山一座,碧目似电,盯视众人。
此物两耳上耸,遍体蒙茸,竟是一只体形无比巨大的黑狐,看样子一口就能吃下一个活人,众兵将骇得个个面如土色体似筛糠,半截身子犹如掉进冰窟窿里,把不住的寒战,只剩下一个抖字,谁也不能上前半步,等到这阵怪风过后,大帐内早已不见了老塑匠师徒二人,张献忠派兵把各处都搜遍了,也是踪迹全无。
下老猫
藤淮安在帐中吓得魂不附体,当时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渺渺茫茫间醒转过来,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荒山之中,摸了摸怀中那卷古册还在,心中一阵怅然一阵惊恐,一步步走到山外,遇到路人一打听,才知离了张献忠大营已远,于是寻觅道路,返回故里。
事后藤淮安听到外面传言,有说老塑匠是位仙家,也有说他是个妖怪,甚至有好事的人编了老神仙传,说张献忠率领的义军里有个老头,砍掉脑袋的死人也能以术接活,就这么传来传去,几乎没有人知道原本的真相。
唯独藤淮安心里清楚,起义军中的“老塑匠”,原是隋唐时的一只黑狐,曾在门岭某个古村里,盗得一卷奇书,逃出来之后躲在世间,常年于寺庙里以塑造泥胎神像为生,想把白膏水炼药服食得个正果,一旦露出原形,它就前功尽废再也变不成人了,直到被起义军胁迫,才不得不显出真身逃遁。
藤淮安同老塑匠师徒一场,蒙其救命赐书,得以保全性命回到家乡,心里是感慨万千,却不便对任何人提及这番遭遇,途中也不敢去看那卷古册,一路避开贼兵,有惊无险地回到家中。
藤淮安一年前在战乱中下落不明,家里人和街坊四邻都以为他早就死了,此时见他安然无恙地回来,皆是又惊又喜,邻里纷纷向其父藤员外道贺。
藤员外摆酒给藤淮安压惊,夜里宾客散去,就剩父子两个,提及这一年多的遭遇,藤淮安家训甚严,不敢对其父隐瞒,当下从贼兵如何屠城,他如何被老塑匠搭救,直到逃离义军大营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藤员外听罢经过,惊出一身冷汗,要来那卷古册翻看,见尽是方外异术,他以为藤淮安年轻不识厉害,不管是不是出于无奈,毕竟在流寇军中一年有余,被官府知道了,全家都得被抓去砍头,连祖坟都得给刨了,还有这卷古册,是那黑狐盗来的东西,留着迟早是个祸害,当即命家人点了盆火,扔进去加以焚毁,又让藤淮安到外省亲戚家躲几年,到了那边闭起门来安心读书,不可外出半步,免得引来杀身之厄。
藤淮安见父亲烧了那卷古册,忙到火盆里抢出来,却烧得仅剩下最后两页了,无奈之余,只得仔细装裱了,藏在身边做个念想。
藤员外见古书烧得仅剩最后两页了,又没什么文字,只有两幅图画,留下来没什么用,也就没再为难藤淮安,但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转天便命家人,把藤淮安送到外省亲戚家去住。
那家亲戚同为江南大族,前不久在城外购得一座大宅,此宅年久失修,但规模可观,前后好几进房屋,门口一对大石狮子,显得气派非凡,只是前边是条僻静无人的冷巷,宅后是很大一片荒废的菜园,很多年没人居住,传闻古宅里不太干净,藤淮安的远亲不信那些妖邪之事,使钱购下这座老宅,打算重新翻修一遍,然后举家搬进去,偏赶上流寇作乱,只好远走避祸,家中细软金银也都带走了,剩下那些粗笨家具,就暂时存放在这座大宅里,把各层门户都上了锁,当地战乱平息之后,还没来得及搬进去。
藤员外看上这座大宅荒凉僻静,就让藤淮安借个地方读书,宅子里有现成的米灶柴厨、还有腌菜火腿,不出门也不用发愁吃喝,藤淮安在起义军中一年有余,煮饭洗衣之类的粗活不在话下,胆子更是大了不少,他想图个清静,把派去伺候的家人打发回去,独自住下来,一门心思读书阅史,再不与外人往来。
这座老宅古屋,前后分为三进,每一进宅院两侧都开有边门,通着两旁的别院,也就是跨院,书斋假山池塘之类,全设在旁边的跨院里,不一而同。
藤淮安一个人住不了多大地方,只开了后进一处偏门,那门连着书斋,书斋前则是一片荒草丛生的花圃,蓬蒿满眼,荆棘遍布,他大致收拾一番住下,这宅子虽然破败,但比他在乱军之中那段时日,条件可好得太多了,何况清静是福,难得如此,所以闭门苦读,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住了段日子,一切如常,唯独书斋里有怪事发生,这书斋里有盏油灯,夜里读书的时候,需要点上油灯照明,可藤淮安发觉这灯盏里的油用得极快,平时天一擦黑,他再看一段书也就回房歇息了,离开书斋前总是把油灯熄灭,当晚剩下半盏油,转天起来就见底了。
那时的灯油很贵,穷人根本用不起,所以才有“凿壁偷光”之事,藤淮安虽不在乎这几个油钱,可添加一次灯油至少能用上几天,如今却每天都要添加,也不免觉得麻烦,他以为是书斋里有老鼠,鼠类趁着夜深人静偷灯盗油,便养了一只老猫用来捕鼠。
谁知这老猫又馋又懒,白天睡觉晒太阳,天黑掌灯时分准保没影,怎么招呼都不见出来,也不知溜到哪去与野猫私会了,书斋里的灯油还是照样丢失,把藤淮安气得无可奈何,做了一篇《讨猫檄》,数说此猫不干正事,他胸中锦绣,才思有余,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好几千言,笔走龙蛇一挥而就,可老猫也不识字,更听不懂这书呆子在那聒噪什么,该怎么偷懒还怎么偷懒。
藤淮安实在没办法,也懒得去管此猫了,任其在屋中大摇大摆地进进出出,他自己仍旧用功读书,谁也不再理谁,彼此间倒是相安无事。
谁知那老猫顽劣得紧,有一天爬到树上掏鸟窝,结果跌落在池塘里淹死了,藤淮安摇首叹气,心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把死猫从池塘里捞上来,埋到后边的荒菜园子。
当晚月明如昼,藤淮安的书斋里没了那只老猫,显得格外冷清寂寞,他读完书毫无睡意,便吹灭了油灯,把老塑匠留下的古书残页取出来,一个人坐在书斋前的花圃中,趁着月色端详古书的残页。
黑狐从门岭深山里盗出的古书,似乎是隐居在那山里的仙家所著,除了方外道术,也记载着很多离奇无比的山精水怪,都配有图画注解,最后剩下这两张残页,第一张是半幅金甲武士,第二页也是一幅图画,描绘着峰峦重叠的大山,深山里标记着一个红色的鱼骨符号,颇为引人注目,他反复揣摩过很多次老塑匠的话,但由于仅剩残页,终究难解其中之意,不知那是个什么标记。
藤淮安感怀过往,不觉已坐到中夜时分,一阵凉风袭身,才蓦然回过神来,刚准备进屋睡觉,却听得园中荒草间窸窸窣窣,似乎有什么人走了过来。他心想深夜荒园除了自身之外,哪里还有外人,莫非是我洁身自好,有异人踏着月色前来拜访?转念一想:“是走千家过百户的飞贼前来行窃亦未可知……”
藤淮安担心来者不善,便躲在树后观望,但见那荒草中走出四个女子,都做丫环打扮,年纪在十七八岁上下,一路穿过书斋旁的后门,看样子是前往老宅后面的菜圃。
藤淮安暗觉好奇,这几个丫环形迹古怪,深更半夜里出来,十有八九是什么鬼怪?屋后那片菜圃早已荒废多年,她们往那边去要做什么?他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大着胆子攀上墙,想要看个究竟。
月光下看得分明,那四个女子将后宅通往菜园的大门开了条缝,径直走到藤淮安白天埋葬那只死猫的所在,挖开泥土把老猫尸体抠出来,随即拎回后院。
藤淮安越看越奇,这四个女子服饰不像当今的款式,这座古宅年代久远,听定期来送饮食的家奴所言,前朝平叛之际,乱军到处杀人劫掠,有几个丫环为了免于受辱,投到后园的深井里自杀,尸骨至今没有被人发现,也许这就是前朝的四个女鬼,仍在荒园中阴魂不散,可那老猫掉进池塘里已经死了,这几个女鬼把死猫从地下挖出来,又是意欲何为?莫非是想吃死猫的肉?
这时已至中夜,天空有云,月影变得朦胧起来,远处的景物都看不清楚了,藤淮安按捺不住好奇,继续躲在书斋旁边的老树后边偷看,但见那四个女鬼将死猫带到后园,轻轻摆到地上,其中一个女子取出一个皮灯盏,到书斋里取了藤淮安剩下的灯油,走出来放在园中照明,另外三个女子,则从荒草深处搬出一具软榻,就是那种铺着垫子被褥的躺椅。
一切准备齐全了,这四个丫环服饰的女子又搀出一个老妇人,那老妇眼皮下垂,脸上的褶子像树皮一样,老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神色木然地卧在软榻上,脸上毫无表情。
四个女子拾起死猫,一面在口中诵咒,一面给那死猫推拿四肢,就看老猫徐徐复苏,不一会儿的工夫已能绕地行走,那老妇将猫抱在怀中,脸上显出欣喜怜爱之状,而四个女子则分跪两侧,把老妇的小鞋解下,露出的两只小脚竟是蚕茧般又尖又白,四女当即伸出舌头,俯下身贪婪地去舔那对小脚。
藤淮安看到此处,已是周身毛发竖起,心想:“这不知是些什么鬼怪,原来之前的灯油都被它们偷去用了,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万一弄出些声响被这老妇察觉,恐怕会把我当场吃掉……”他初时好奇心切,此刻胆怯起来,加上一动不动站立多时,脚底下难免有些打颤,拔腿想溜之际,碰到了树旁的乱草,他心里一沉,暗叫:“不好,我命休矣!”
横卧在软榻上的老妇和四个女子,果然听到了动静,立刻站起身来,这时荒园中油灯倏然熄灭,云埋月镜,藤淮安眼前一片漆黑,就觉阴风飒然,有只毛茸茸的大手抓住了自己,他惊得手足俱废,先前握在手里那两页残书也掉落在地。
忽听霹雳一声,似有天雷坠地,霎时间金光刺目,藤淮安闻到一阵焦煳的气息,同时被震昏在地,醒来的时候天光已亮,就看身边一只死猫,几块发黑的残骨,还有一根顶门的木闩,都已被雷火烧得焦煳,老塑匠留下的最后两页残书也不见了,想来是烧成灰烬随风吹散了。
藤淮安惊愕之余,想到是那荒园古宅里顶门的木头,年久为怪,成了气候,役使枯井里的四个女鬼在深夜作祟,老塑匠那册古书残页里的金甲神灵,多半是个击妖的天雷符箓,幸亏当初留下这两张残页,今夜才得以保全性命。
藤淮安隔空向那道号黑胡同的狐仙跪拜,感念几次三番救命之恩,老宅中的妖物被雷符诛灭,其怪遂绝,后来他弃儒经商,富甲一方,家中一直供着“大仙黑胡同”的牌位,代代祭祀不绝,然而最后一张残图里描绘的崇山峻岭究竟在哪里,深山中的鱼骨标记到底暗示着什么?这个谜团至今无人能解。
众人听了藤明月的故事,均觉充满了传奇色彩,当下各抒己见,议论起“黑狐盗书”一事。
阿豪说藤公在贼兵屠城之际与黑狐相识,真可谓旷世奇缘,看这黑狐所作所为,绝对是仙非妖,一定是在深山里得了道,故此了身知命,藤公也多亏有狐仙留下的古卷残页,否则在那老宅荒园里被鬼怪所惑,定然难逃一死。
臭鱼也自称是懂行的明白人,给大伙解释道:“那古宅荒园里的妖怪,想必是没有度过劫的,妖物最惧怕的便是雷火,任何东西存在的年头多了,就不免应了物老为怪的说法,可是活得再久也终究有个限数,等那大限一到,定会有劫数相逼,如果道行够深,能躲过此劫,那就由怪成魔了。”
陆雅楠说臭鱼游戏打多了,这还带升级转职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一阵,话题转到黑狐在门岭深山里盗出的古卷,里面一定还有很多惊人的秘密,只可惜没有保留下来。
臭鱼两眼放光,他觉得那最后一幅残页里描绘的大山,没准是处宝藏,倘若能够找到,这一世的指望可就有了,再也不用去买彩票了。
阿豪取笑臭鱼满脑子都是发财梦,不过卖金遇不上买金人,这世上的事说巧也巧,说不巧也不巧,你心里存的指望越大越不凑巧,别忘了那句古话“富贵须从勤中得”。
臭鱼说阿豪太事儿妈了,咱这不就过过嘴瘾吗,别看咱没什么文化,可也知道句老话——贪字头上一把刀啊。
阿豪说:“有没有搞错嘛老鱼,你是够没有文化的了,色字头上一把刀好不好,贪字头上是个今。”
臭鱼自知失言,尴尬起来强词夺理,狡辩说这“色”字的上半截,也根本不是“刀”,要不然怎么看上去跟刀字颇为不同。
我一直在旁听着,对藤明月说的故事有些触动,见臭鱼又在胡搅蛮缠,便斥道:“那色字头上是把带把儿的刀,你不是想在这荒山野岭里找村姑吗,这就谓之色,我用这刀砍了你是非根,斩掉你惹祸头,你想色也没办法色了。”
臭鱼说:“你小子不是在那睡觉吗,怎么又活过来了?是你先说要找俩女鬼来的,这时候又变成我好色了?”
阿豪对藤明月和陆雅楠说:“这俩家伙就是这个样子,好起来恨不得穿一条裤子,一转眼又要架,由他们去好了。”
藤明月并未见怪,她说:“幸好遇到你们,否则这深更半夜之际,我和雅楠在这很多年没有人住的古屋里避雨,可真是有些害怕。”
阿豪说这里已经属于门岭地界,以前确实发生过许多怪事,你刚才讲的黑狐盗书之事,正是源于此地,古卷最后那张残页里描绘的大山,会不会是门岭地图?那里有什么东西,竟让得道的黑狐也如此畏惧?
古卷残页早在明朝末年被毁,藤明月也仅是听过家中长辈提及,从未见过原图,至于门岭深山里到底有些什么险恶之处,她就不得而知了,而且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如今未必还有。
陆雅楠说:“我觉得那深山中确实有个非常恐怖的东西,而且从古至今一直存在,你们是否知道轰动一时的门岭隧道惨案?”
阿豪摇了摇头:“门岭隧道惨案……那是怎么一回事?”
陆雅楠说那是她父亲听到的一个故事,十分骇人听闻,经过也很是离奇。
臭鱼说:“这可太好了,哥哥我专爱听这种段子,越离奇越刺激越好,妹子快给咱讲来听听。”
此时暴雨如注,深邃的古屋里阴森寂静,油灯昏暗如豆,气氛诡异得让人心里发毛。
陆雅楠毕竟是个女孩,她想起听来的那则怪谈,自己先有几分怕了,沉吟半晌,才给我们讲了“门岭隧道惨案”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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