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
韩亮睡眼惺忪地开着他的大“卡车”来接我们,然后去厅里换现场勘查车。我们不是第一次坐他的“卡车”了,但是坐进来感觉还是跟进了大观园一样。不仅仅是因为车大,而且韩亮还经常给自己的车里换一些稀奇古怪的内饰,足够我们欣赏一番。
虽然是昨天凌晨的事情,但是时间上我们并不着急。在这种事件发生后,总是由消防官兵先行对房屋进行检查,确认安全之后,才会让我们进去。因为这种严重的房屋焚毁,会造成房屋主结构的损坏。房屋也就面临着坍塌的危险,参加现场勘查工作的现场勘查员也就会面临生命危险。
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对消防官兵充满了崇敬之情的。他们不仅仅是逆向前进的人,更是把危险挡在身后的人。
因为检查需要时间,英城市离龙番市也很近,所以我们肯定来得及在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之前赶到现场进行支援。
早高峰已经过去,所以韩亮把车子开得飞快。在上午十点钟左右,我们赶到了现场。现场在英城市的市郊,小镇上人口不多,但是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许多房屋,看起来质量都很差,现场失火的那栋楼除外。
虽然外观已经成为炭黑色,但是这栋两层楼的气势依旧摆在那里。
楼房占地面积不小,每层面积大约有一百五十平方米,坐北朝南,是一个框架式结构,水泥混凝土的框架内用红色的空心砖填充。因为高温作用,外墙的涂料都剥离了,可以看到黑红相间的墙体。
楼房的北边是正门,正门口是一片不大的空地,停着一辆奥迪,受到高温作用,车头部位有焚毁。楼房的南边是三面两米多高水泥砌成的高墙,正南面的高墙开了个院门。院门、门锁和高墙都是完好的,没有受到火焰的侵蚀。
楼房主体的门窗都已经被严重焚烧,一楼的前门和客厅窗户都已经倒塌在地上。窗户的防盗栏杆虽然还在原位,但已经被烧褪了漆色。从外面往屋内看去,只能看见满目疮痍,黑漆漆的一片,看来里面所有的家具、装潢都已经焚烧殆尽了。从屋内焚烧的状况来看,可以想象到当时的大火有多么惨烈。
楼房的屋檐四周都只剩下光秃秃的钢筋伸出来,我在自己的脑海中想象了一下,在失火之前,这栋楼房还真是气宇轩昂、金碧辉煌啊,仿若一座宫殿般矗立在这片残破的小镇当中,当真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消防各部门的官兵已经开始在收拾设备,准备撤离,显然排险工作已经完成了,只留下火灾调查部门的几名消防军官还在现场进进出出。
“框架结构的房子肯定还是皮实的,不会塌。”大宝长舒了一口气。
“那也得戴帽子。”一名消防军官拿了几顶消防头盔递给我们,让我们戴上,以防万一。
我们知道这是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也是火灾现场勘查的规范,所以纷纷接过头盔乖乖地戴上。
“为什么你戴上这个像鬼子啊?”陈诗羽指着林涛掩面而笑。
“这个,有点大而已。”林涛尴尬地把头盔后面的后沿软体整理了一下。
“我觉得还是蛮帅的。”程子砚低声说。
“别笑,别笑,有记者。”大宝指着围观人群中拿着摄像机的人,警觉地说。
陈诗羽赶紧收起了笑容,开始认真地穿鞋套。
远处,英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丁克明副支队长和法医科祁茂森科长一起从楼房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出来。看见我们已经到了,便快步走过来和我们握手。
“这事儿你们都来啦?”祁科长说,“咱总队啥时候下个规定,这种比较明确的火灾,我们刑警就不必介入了吧?”
“总队的规定明明是这种火灾咱们必须介入啊。”大宝说,“不介入怎么行?消防队又没有法医,再说了,谁知道是不是命案呢?”
“起火的时候人都活着呢。”祁科长说。
“人活着也不能确定就不是命案啊,可能性太多了。”我说。
“那倒是。”祁科长挠了挠脑袋。
“大概案情我都了解了,现在死者的身份核查了吗?还有,现场有没有助燃物?”我问丁支队。
“一会儿你们进现场看看就知道了。”丁支队说,“这家一共五口人,女主人出门、大儿子上学,骑的都是燃油助力车。两辆燃油助力车都停在客厅里,可能是怕被偷吧。失火后,两辆车里的汽油,就是助燃物啊。”
“那助燃物燃烧残留的区域呢?”我问,“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有人往门缝里灌汽油,然后放火?”
“法制社会了,这种犯罪还是很罕见的吧。”丁支队笑了笑,说,“不过,从燃烧残留物成分检测的初步结果上来看,只有两辆助力车下方的灰烬里有汽油,其他地方应该是没有。但是,这两箱油对于火势的迅速增强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起火过程也不符合你说的那种放火案件。”消防支队火灾调查部门的一名军官也走过来说,“根据报案人的反映,他凌晨一点回家的时候,闻见了一股焦煳的味道。但是睡到两点多,才发现火势增强,听见呼救声而报警的。所以,火势应该不是爆燃,而是慢慢起火,在烧破了助力车的油箱之后,才发生了爆燃,以至于火势迅速增强。因为这家的家具、装潢都是实木的,火势一强,就蔓延迅速,一时很难控制,从而造成了悲惨的后果。”
“有那么大的院子,为什么不把车放院子里啊?”大宝说。
“院子里,其实都是菜地,和这房子真是格格不入啊。”丁支队说,“女主人平时在家没事,就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菜。院子门的朝向没有路,比较绕,不方便,所以院子门几乎是不开的,他们平时都是从北面的大门进出。”
“身份核实了吗?”我问。
祁科长点点头说:“现场取了五名死者的检材,又取了男女主人父母的血样,通过亲缘关系认定,可以确定五名死者就是这家的五名主人。”
我见上了快速DNA进行鉴定,可想而知五名死者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
“那几个人的背景调查了吗?”我接着问。
丁支队指了指身边的侦查员,让侦查员来介绍死者背景。侦查员翻开笔记本,说:“男主人叫阮红利,原来就是镇上的农民,后来在十七八年前开始做典当生意,最近五年开始获取暴利,据我们调查,他每年收入在百万以上。这人生性比较张扬,社会矛盾关系比较复杂,但是目前还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尖锐的矛盾关系。”
“嚯,年入百万的富翁老婆天天在家种菜?”大宝说。
侦查员点点头说:“周围邻居对阮红利的老婆朱红印象都还是不错的。她不仅仅外表漂亮,而且为人谦和,还很勤劳,算是比较出众的农村妇女吧。”
“漂亮?”我问,“这都有三个孩子了,而且大儿子都骑车上学了,多大岁数啊?”
侦查员说:“阮红利今年四十九岁,十六年前和前妻吕芳离婚,离婚的时候吕芳获得阮红利第一个女儿的抚养权,现在他的大女儿阮梦梦还跟随吕芳生活。根据调查,离婚的原因是阮红利和朱红有了孩子。”
“也就是说阮红利和朱红的大儿子今年十五岁了?”大宝问。
“对。”侦查员说,“阮红利和朱红的大儿子阮强十五岁,二女儿阮苗三岁,最小的儿子才十个月,还没有登记户籍。”
“计划生育政策呢?”我问。
“交了罚款。”侦查员摊摊手说。
“这个年龄档次也还真是蛮特殊的。”我说。
“是啊。”侦查员说,“不过,朱红生阮强的时候,只有二十岁,她今年三十五岁。”
“小三上位啊。”大宝说。
“这个朱红平时就在家里带两个小的孩子,没有工作,空闲时间种菜。”侦查员说,“据调查,没有发现什么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社会关系还是比较单纯的。”
“尸体分散在几个地方吗?”我指了指烧焦的楼房。
“不是,都挤在二楼主卧室北边的窗户旁边,两个大人和阮强都有手臂伸在防盗栏外面。”侦查员说,“现场没有烧毁的保险柜也是完好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和勘查组成员们一边往现场里走,一边微微一笑,对侦查员说,“没有侵财迹象,人又是活着呼救的,所以是意外火灾的可能性大。”
侦查员嘿嘿一笑,说:“根据附近邻居的反映,这家人比较喜欢把洗完的衣服搭在家里助力车上晾干。如果是由电路故障引燃了什么,很容易点着衣服,再点燃助力车。现在消防火调部门的同事正在排查电路故障,看有没有发现。”
“这种火灾,确实最常见于电路故障了。”我说,“不过,这个季节不需要大功率的电器,深夜里出现故障起火的概率倒是不大。”
“嘿,现场可以确定是封闭的吗?”林涛指着大门口已经坍塌在地面上的门板说,“这大门锁我再熟悉不过了,看这个状态肯定是完好无损,没有撬压痕迹的。”
“楼房北面除了这扇大门,还有一扇客厅窗户。”祁科长说,“窗框烧毁了,窗户坍塌到了室内。不过我看过了,虽然烧毁严重,但可以看得出来窗户是关闭着的。”
“哦,南面还有一扇通往院子的后门,以及厨房的一扇窗户。”丁支队说,“后门是锁闭的,需要用钥匙才能开启,后窗却是打开的。”
“也就是说,如果有外人往屋内投掷火源的话,只有通过这一途径喽?”我问。
丁支队点了点头。
“怎么会是投掷火源啊?哈哈。”祁科长说。
“我们这也是排除所有可能嘛。”说完,我迈步踏进了火灾的现场。
一栋好好的豪华别墅,此时已经家徒四壁。除了助力车,空调、电视等家电,沙发等家具剩下一副金属框架,其他剩下的只有灰烬。墙壁上的涂料都已经没了,有的地方有浓黑色的烟熏痕迹,也有惨白色的过火痕迹。地面上是厚厚的一层被水浸湿的灰烬,根本无法分辨灰烬里还有些什么。我用消防锄头扒拉开一小块灰烬,露出地面上已经被烧焦的木地板痕迹。
“一个家里,木地板、木吊顶、木家具,这一来火,当然成了火炉。”我说。
“火灾现场都要筛灰。”大宝左右看看说,“这么大的面积,要是把灰都筛完,估计就明年了。”
“所以要有重点地去找线索。”我说。
我刚进现场,就被灰尘呛得直咳嗽,所以我还一时没有想好该从哪里入手,只有先观察一下房屋的结构。
一进前门,就是一个超大的客厅。客厅北面窗户下方摆着一套组合沙发,沙发对面是一面墙,类似屏风一样把客厅隔离出来。墙上挂着电视机,电视机下面的家具已经被完全烧毁了。前门口有两辆烧毁的助力车,助力车南边是客厅和屏风墙后面连通的过道。
从过道里走过去,就来到了屏风墙背后。屏风墙背后是上二楼的楼梯,楼梯一侧有几扇门,分别是一间带卫生间的卧室,通往后院的后门,还有厨房的门。厨房很大,里面不仅有燃烧残留的灶台、橱柜,还有一张不小的餐桌的燃烧残留物。
从打开的厨房窗户到过道,再到助力车的位置是一条直线,大约有十米的距离,投掷火源的可能性确实存在。
不过,厨房的窗户外面是自家的院内,院墙又很高,院门又是完好的,徒手攀登进来的可能性倒是很小。
我顺着被烧毁了扶手的楼梯小心翼翼地来到了二楼。
二楼上来就是一个小厅,小厅中央应该原来摆放着一张玻璃茶几和几把折叠椅子。不过现在都已经被烧毁了,留下了玻璃熔化又冷却后的痕迹,还有几把折叠椅的金属框架。小厅的周围有四扇门,分别是三个卧室和一个卫生间。
我之所以能看出三个房间都是卧室,是因为每个房间的正中间都有席梦思被烧毁后留下的钢丝弹簧。
主卧室在北边,门已经坍塌,烧焦的主要是正面,而且焚烧痕迹一致,说明起火了以后,这扇门是关闭的,这和其他两个卧室的门有外重内轻的焚烧痕迹不同。五具尸体都集中在主卧室里,两名大人和大儿子的尸体都挤在北边飘窗台上,三岁的女儿阮苗的尸体在飘窗之下俯卧,十个月大的婴儿尸体压在阮苗的尸体之上。
看起来,死者在发现起火之后,关起了房门,并且远离卧室南侧的房门,集中在北边的飘窗上,婴儿是被男主人或女主人抱在手上的。火势蔓延到房间之后,三岁的阮苗耐受力最差而伏地死亡,随后才是三名大人。大人死亡后,手里的婴儿尸体滑落到了阮苗的背上。总之,主动避火的行为痕迹在这几具尸体的状态上还是清晰可见的。
除了主卧室床头的保险柜,所有的房间里所有的家具都被烧毁了,只留下了一些依稀可辨的燃烧残留物。卫生间里也有严重的烟熏痕迹,但是并没有多少可燃物,所以算是燃烧程度最轻的部位了。
一楼和二楼的窗户都安装了防盗栏,看起来很牢固,在窗框都被烧毁的情况下,依旧竖立在窗户外面。
“我之前说了,作为现场勘查员,在火灾现场中,我们除了要搞清楚死者的死因和损伤,对现场最重要的,是搞清楚起火点和起火原因,这样才可以分析案件的性质。”我说,“而分析清楚起火点,又对起火原因的分析起到关键作用。在分析起火点之前,我们最好要搞清楚几名死者的原始位置,毕竟起火之后死者都有主动位移和呼救的过程,而且起火时间是在深夜睡眠过程当中。我想,你们也和我一样,会认为五名死者不可能都睡在一个房间里吧?”
3.
“这我还真没想到。”大宝惊讶地说,“不过,这有什么用吗?”
“当然有用。”我说,“但是在看有什么用之前,首先还得判断出他们各自的原始位置。”
“五个人,四间卧室,两个卫生间,一个厨房。”林涛沉吟道,“怎么分辨?”
“入门级的题目。”我哈哈一笑。
这个问题确实不难,但是因为是我提出来的,短时间之内他们确实不容易想到关键点上。我带着他们走进了主卧室,尽可能绕过尸体,指着地面上的燃烧痕迹,说:“这个房间,显然是家具、家电最齐全的卧室,而且还有保险柜,说明这是主卧室。主卧室的席梦思是两米宽的大床,旁边还有摇篮的痕迹。两个大人和婴儿在这个房间休息,这没问题吧?”
“小女孩也在这个房间。”林涛说,“依据经验,三岁的小女孩肯定不会自己独自在一个房间睡觉的,肯定是爸爸妈妈带着睡的,而且这里有一些金属残留物,是儿童玩具上残留的。婴儿肯定不会玩这些电动玩具,这些玩具也是属于小女孩的。”
“你有什么经验?”陈诗羽笑着问林涛。
“我不是说育儿经验,我到了十岁才自己一个人睡。”林涛说。
“你还好意思说!”陈诗羽说。
“林科长说得有道理。”程子砚说。
我点点头说:“对,这四个人原本就是在这个房间休息的,这没有问题。现在问题是阮强一般在哪个房间睡。”
“另外两个卧室中的一个?”大宝说,“这是最麻烦的,生活习惯的调查,随着全部家庭成员的死亡而无法进行。”
我摇摇头,带着大家进出另外两个卧室,说:“你们看这两个卧室的燃烧痕迹,除了床、衣柜,就没有其他东西了。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子,房间里至少要有个电脑吧。”
“难道他睡楼下?”林涛说,“反正他们不可能五口人挤一个房间的。”
我笑而不语,带着大家回到了一楼屏风墙后面的卧室里。卧室里除了床和衣柜,还能看到一个被烧毁的电脑机箱和比上面卧室更多的灰烬。
我蹲在地上,从灰烬里抽出一根锯齿样的金属杆,问:“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大宝摆弄着金属杆说,“不会是拉杆箱吧?这怎么会是锯齿样的?”
“所以我说法医必须平时对任何物品都要怀有好奇心,才会在关键时刻用得上。”我说,“这是小孩的学习桌。很多家长买学习桌,都要考虑孩子在不断长大,学习桌如何能多用几年呢?于是这种可以调节高度的学习桌就应运而生了。这根杆子就是学习桌上用来调节高度的档位杆。”
“有电脑,有学习桌,这里才是男孩子的卧室。”林涛说,“不过,上面明明有两个卧室,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房间安排在下面的卧室啊?”
“十几岁的男孩子嘛,最需要的是什么?是自由!”我说。
“一个人睡一层,这么大的房子,多吓人。”林涛说。
陈诗羽扑哧一笑。
“现在原始位置搞清楚了,你说会有用的,有啥用?”大宝问。
我说:“既然原始位置搞清楚了,我们下一步就要推理阮强为什么会从一楼的卧室,跑到二楼的主卧室里。”
“因为出事了,他第一个想到要找父母。”程子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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