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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五十二 荣夷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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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夷一阵震颤,突然回身,灵猿一般手脚并用,片刻间爬下高高的孤峰,张开双臂迎了上来,与飞身下马的徒弟猗恭拥在了一处。


    “师父,这是楚王之孙公子执,特意跟随徒儿前来寻找师父。”师徒见礼之后,猗恭开始介绍身边这位英气勃发的青年公子。


    熊执拱手一礼正要开口,却被荣夷一把拉住:“尔等星夜前来必然饥渴,走,到茅屋说话了。”


    依旧是那堆篝火,依旧是几块大石几只陶碗。三人坐定,猗恭似乎只顾着给篝火添柴给碗中斟酒,时不时瞟得师父一眼便飞快地移开目光,根本不理会公子执的几番眼色暗示。没办法,熊执只好自己说开场白了:


    “太子傅大人,丹阳近日流行一种怪病,染疫之人不出数日便高热不退,浑身惊厥,身体出红疹,旬日之间便熬不过去,纷纷暴亡。人皆言此病与当年镐京鼠蛊之疫症状相类,王祖父忧心如焚,恳请太子傅大人出山,前往丹阳拯救我楚国民众。来之前,王祖父有嘱托,大人但有所请,无不从命。”


    “哼!难得熊渠一生狂傲,竟得有如此低三下四的时候!”荣夷一脸漠然:“我所求为何,想必你们楚国庙堂上下都心知肚明,公子可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熊执一咬牙,索性把话说开了:“不就是铜绿山么?王祖父已答应大人了,只要卫侯的军马一到,立即交接防务,决无二话!”


    “好!”荣夷慨然起身:“那就立即出发前往丹阳吧!”


    熊执一喜:“大人快人快语,对我熊执的路子!车马在二里外守候,我这便前去召唤,王祖父命我亲自御车,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公子有心了。”荣夷微微欠身道。


    熊执刚一离去,我猗恭面露忧色道:“师父,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若等师父入了丹阳,到了人家的地盘上,那楚王又反悔不肯交出铜绿山,又或者胁持师父该怎么办?”


    荣夷微微一笑:“你过虑了。鼠蛊之疫一旦起了,非一时一日能平息下去。他们便是得了疫方,没有我亲自过眼病人,亦是找不着北的。你速速传书卫侯,让他速遣得力将领前往铜绿山交接,一日都不得耽延!”


    “诺!”猗恭大步匆匆地去了。


    迁都梅里已快一个月了,鄂驭方昏昏沉沉,不亦乐乎。


    梅里,本是大江南岸的一座要塞城堡,当年本用来防范嵬夷部族的。后来嵬夷臣服于鄂国,这里便渐渐成为鄂人与嵬夷部杂居共处的一座城邑。城南一片大湖,叫做芍池,方圆百余进厂一望无际。此处既有农耕灌溉之利,又有商旅舟楫之便,逐渐成了大江南岸的大城——城方六里,民居千户。


    虽则如此,鄂侯驭方的东迁大军一朝拥到,梅里顿时显得窄小拥挤起来。随迁百官臣僚连同家族人口足足十万余,禁军一万,内侍侍女奴仆及尚坊百工两万余,鄂氏嫡系人口并各种奴仆随从也有三万余,运送公室财货的牛车一千辆,大船一千艘,全部车夫水手将近两万,再加上各族子弟兵将近五万,满当当快二十来万人,卷着漫天烟尘拥来,将一座宁静的城堡顿时淹没了。


    城内官署,客栈与富商大贾的所有空房都被紧急征用,饶是如此,却连公室都不够用。于是,城外扎满了连绵帐篷,牛车被改成篷车住人,战船也密密麻麻泊在大江与芍池,做了临时仓储府库。站在城头一望,方圆二三十里褐蒙蒙一望无际。


    乱归乱,但有鄂云这般久经商旅的精干之人从中操持着,大局还勉强撑得住。经他全力周旋调配,将周遭的三个小城堡也圈进了新“都城”,竟也在两个月中将乱纷纷的二十来万人马大体安顿就绪。好在梅里原本丰饶,公室财货在迁徙中也大体是绝大部分都搬了过来,有吃有喝,没有发生大骚乱,局面便渐渐安定了下来。


    内务稳定了,鄂驭方终于有精力操心操心外边的事了。西边的消息一条条传来,鄂驭方的眉头越皱越紧:卫和水军已快操演成形,兵锋所指非楚即鄂;楚都丹阳爆发鼠蛊之疫,熊渠请太子傅荣夷入城主持医药之事,作为交换条件,楚国交还铜绿山予周室;丹阳瘟疫渐次平息……


    “你们怎么看?”鄂驭方指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义报与军报,问站在案前的鄂云与鄂卯。这两人一文一武,如今已俨然成为梅里新朝堂的顶梁柱。


    “卫和水军已成,楚国已交还铜绿山,周王室没有了后顾之忧与掣肘,下一步定然会全力攻取鄂城。世子鲲处境堪忧啊!”迁都之前鄂驭方已正式恢复了鄂鲲的世子身份,因此鄂云才有此一叹。


    “君上!”鄂卯一步上前慨然请命:“臣请带兵五万回援世子,请君上允准!”


    “那怎么行?”鄂驭方想也没想便拒绝了:“五万兵马?这梅里有多少成军人口?你带走一大半,嵬夷叛变怎么办?谁来护卫公室与社稷。此事无须再议!”


    “君上,可世子他……”鄂卯还要再争,已被鄂云猛拉衣袖,生生把话咽了下去。在保命这个问题上,和鄂驭方争论是无谓的。梅里朝堂,谁都清楚这个现实,至于世子鲲,他久历生死,这一回也不例外,只能自求多福了。


    这段时日以来,丹阳东南的一座三进庭院的府邸,成了目下城内最引人注目的所在。这里,乃是在碉堡太子傅荣夷的临时居所。求医问药的,无论贵胄还是平民,皆拿号排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入门一枚圜钱,不论贫富。


    一个多月过去,丹阳的瘟疫渐次平息。人们提及荣夷府,无不交口称颂。公子执在楚宫与荣夷府之间奔走传话,对这里当然更加熟悉。


    不过前些日子熊执只在前两进院子与忙碌中的荣夷见面,而今日能获准进入其真正起居的第三进院落,还是第一次。


    这是一进极是幽静的小庭院:北面正屋,两侧厢房,南面一道高大的影壁,自然构成了一方天井;天井小院中,一片青竹蓬蓬勃勃;通向后进的走廊都从两边厢房后绕过,进入后园与跨陆军,厨屋等上的仆役人等,对这里完全没有干扰,幽静中带着隐秘。


    熊执素来喜欢独居小庭院,对自己府中那门户繁复的门客院更是熟悉,恍惚之间,觉得这座小庭院只是套在千门万户中的一个隐士居所,不禁一声赞叹:“简,密,静,好所在也!”及至巡睃再做打量,油然生出敬佩之心来。


    如此一座庭院通称为“书房”,原本便是奇特。北面三开间正房的门楣之上,一方长约六尺的白底绿纹玉,赫然镶嵌着“百草堂”三个大铜字。门前一个红衣吏垂手肃立纹丝不动,一尊石俑一般。显然,这里是荣夷研学疫方之处,所以冠以此名,熊执望之不由肃然起敬。


    东西两侧厢房也各有字,却都是竹牌红字,东曰“数典”,西曰“操乐”。显然,东厢才是真正的书房,以“数典”命名,足见藏有诸多典籍。西厢显然是琴室了,但有闲暇,操琴而歌,岂不快哉!


    熊执在楚国子弟中亦算是多才多艺的了,如今见荣夷“书房”如此格局,不禁大是赞叹:“如此重臣,堪为雅士也!”


    书吏肃然拱手道:“原是太子傅知公子风雅,恐公子枯坐无趣,是以请公子进得书房消磨。公子但自坐,我来煮茶。”


    听书吏如此一说,熊执大是舒心。素日虽与荣夷晤面数次,但进得这书房,一股高洁古风悠悠然飘来,如此高风雅量,真是值得为一知己。一个朦胧,又一个激灵。荣夷兵锋所指,目下是鄂国,焉知将来不会是楚国?这一己清风岂能吹散横亘在周王室与楚国熊氏之间的世代恩怨纠葛?


    信步走进西厢,熊执一声深重的叹息,坐在琴台前大袖一拂,叮咚琴音清越飞扬,高亢长歌破喉而出:“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民之质矣,日用饮食,群黎百姓,偏为尔德。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曲高和寡,信哉斯言也!”一声大笑从庭院朗朗传来。


    熊执从座中站起来到廊下,赫然看见天井中站着一个与平日装束全然迥异的荣夷:一领大红斗篷罩着细软的鳞片铁甲,一顶青铜矛盔夹在腋下,一头长发散披在肩,与胸前长须相得益彰,一张黑中泛红的脸膛,身材高挑而稍嫌瘦。这一身戎装不似布衣名士,分明透着几分潇洒神韵。


    “荣夷公这身装束是为何?”见礼过后,熊执忙不迭问道。


    “无他,只是卫侯水军练成,急催我前去替王验看。大王说了,若过不得我这一关,他便动不了。这不,一日三道飞书,恨不能让我长上翅膀飞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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