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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零四 人死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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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久远成欲的丧葬礼仪,无论死者葬礼规格将如何确定,死后都有必须立即进行的第一套程式。主要是四件事:正尸,招魂,置尸,奠帷。四件事之后,死者家族才能正式向各方报丧,而后再继续进行确定了规格的丧葬礼仪。


    正尸,是立即将死者尸身抬回府邸的正房寝室,谓之寿终正寝死得其所。


    移尸正寝之后,立即请来大巫师依照程式招魂。大巫师捧着死者衣冠,从东边屋檐翘起的地方登上府邸最高屋脊,对着北方连呼三遍:「噢嗬——某某归来也!」而后将死者衣冠从屋前抛下,家人用特备木箱接住,再入室覆盖在死者身上,魂灵方算回归死者之身。


    招魂之后的置尸,是对死者尸身做最初处置,为正式入殓预为准备。一宗是楔齿:为了防止尸体僵硬时突然紧闭其口,一旦确认人死,立即用角质匙楔入死者牙齿之间,留出缝隙,以便按照正式确定的葬礼规格入殓时在死者口中放置珠玉;再一宗是缀足,将死者双足并拢扶正,用死者生前用过的燕几压住双足并以麻线绳捆搏固定,拘束双足使之正直,以便正式入殓时能端端正正穿好皮靴。


    置尸就绪,家人立即设干肉,肉酱,醴酒做简朴初祭,并用帷幕将死者尚未正式入殓的尸身围隔起来,帷幕之外先行设置供最先奔丧者哭祭的灵室(尸身正式入殓棺椁之后,始设与葬礼规格相应的大灵堂),此为奠帷。


    如此这般第一套程式完成之后,家主方正式向各方报丧,渐次进入正式的丧葬程式。


    自远古以来,葬礼从来都是礼仪之首,最忌擅改程式,最忌省俭节丧。古谚云,死者为尊。又云,俭婚不俭葬。说的便是这种已经化为久远习俗的葬礼之道。到了后世,丧葬程式虽已大为简化,然其基本环节并没有触动,人们对葬礼的尊崇也几乎没有丝毫改变。


    时当战国中晚期的大师荀子有言:「礼者,谨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终始俱善,人道毕矣!故,君子敬始而慎终。事生不忠厚,不敬文,谓之野。送死不忠厚,不敬文,谓之瘠。送葬者不哀不敬,近于禽兽矣!丧礼者,以生者饰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也。故,如死如生,如亡如存,终始一也!」


    荀子亦法亦儒,理论之正为世之主流所公认,其葬礼之说无疑是一种基于习俗礼仪的公论——葬礼的基本程式是必须虔诚遵守的,是不能轻慢亵渎的。


    之所以花许多笔墨来讲述有周一代的丧葬礼仪,不仅是为了解释卫姜夫人简化弃妃乌日娜丧仪背后所隐藏的深意,更是为了使人们理解之后得悉隗多友死讯后召伯虎那种哀恸与绝望的心境。可堪为国之邸石的一代名将,落得身死塞外,连个稍像样点的丧仪都做不到。


    不过此时,跋涉于茫茫沙漠中的召伯虎还不能预想到不远的将来,他将面对的是怎样的不堪。


    无终王帐外,巫师们跳动的身躯在篝火的映衬下如同暗夜中的鬼魅一般。王帐内,传出响亮的婴儿啼哭声,这是无终王郅于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还是一个男婴。


    本该是举族男女老幼共饮马***酒,载歌载舞的欢庆时刻。可是此时,帐外聚集的数百男女没有一个人吭声,大家只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位巫师在篝火旁跳动的身影,火堆旁一脸络腮胡子的无终王郅于也是一脸的愁容。这一切,都是因为小王子的生母——东猃狁王金兀都的庶女狐姑妃难产了!


    因为胎儿过大,且是头胎,狐姑在炕上挣扎了三天三夜才勉强生下孩子,自己却因产后血崩而奄奄一息。郅于虽对狐姑情份廖廖,然毕竟是为自己生下第一个孩子的女子,若她死了,一辈子心里也是会留个心结的。可草原上只有巫医,只能请巫师来驱鬼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倏地,帐中传出凄厉的女子哭声:


    「妹妹——」「侧妃——」


    郅于站起来要奔向帐中,不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帐帘门掀起,王妃丽隗怀抱着一个正在嚎哭不止的婴儿走了出来,秀目含泪,泣道:「大王,狐姑妹妹她……她没熬住,去了……」


    郅于只觉眼前一黑,颓然跌倒在地。


    草原民族虽没有中原那样复杂繁琐的丧仪,然基本的程式还是有的。入殓之时,丽隗王妃抱住了狐姑的尸体放声痛哭:「妹妹呀!姐姐正说待你生下孩儿,咱俩一起把他养大,陪他骑马,你却如何匆匆去也!」一阵哽咽窒息,当场昏死好几回。族中人人感慨唏嘘,哭声一片。


    入殓之时,丽隗王妃一身麻衣,亲自看着女巫为狐姑妃入殓,并亲手将自己最珍贵的一件雪白貂裘放进了棺椁,族中元老并郅于王无不为之动容。


    狐姑妃后事一办完,郅于正式给小王子赐名为狐突,以纪念其生母。至于抚养小王子与族中杂事处置,则全权委托给了王妃丽隗,自己则全身心投入到与东猃狁部争夺草场部众的战斗之中。


    入夜,丽隗揉了揉白日里哭得干涩的双眼,全身没来由地涌上一股子倦意。正吩咐上晚汤,用过之后好早些歇息,吊篮里的婴儿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婴儿足月而生,抱在手上沉腾腾的,的确比别的初生儿要重上些许。丽隗看着这个虎头虎脑的小胖墩,真的是打心眼里喜爱,不住地抱在手里又唱又哄,眼中满是初为人母的欣喜之情。


    「王妃,这孩子这么哭,是饿了,要吃奶了,交给奴婢下去喂奶吧!」乳母伸出手来,低首奏道。


    「也好,小心些,别呛着他。」


    直到乳娘抱着襁褓走入大帐旁专为喂奶搭建的暖帐,丽隗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贴身侍女正在摆弄着奶茶与牛骨汤,一面招呼丽隗入座,一面打趣道:「王妃也是太宠着这孩子了,比亲生的还要看得重些。」


    一听这话,丽隗忽觉入口的牛骨汤陡然没了滋味,喃喃道:「也不知道,等狐突长大了,知道了这一切,他会怪我吗?会不认我这个娘吗?」


    侍女一怔,挥手斥退其余侍者出帐,这才低声提醒道:「王妃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后悔了么?」


    丽隗似是很有谈性,望着帐顶,幽幽道:「我怎么会后悔?我本先王侧妃,大王立我为正妃,可我偏偏肚子不争气,成婚几年了一无所出。其实狐姑她有孕,我是欢喜的,无终部终于有继承人了。若她是个好相与的,我哪里不乐意和她姐妹般地处着?一起把狐突抚养长大,那有多好!」


    侍女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缕怨色:「王妃就是太心善了。别的不说,就是劝降隗将军这件事,分明是那个女人为了自己的父亲来找王妃,求您入边军营地去替她劝降,是也不是?王妃您是为了兄妹情义,也是为了给她面子,才欣然前往的。结果怎么样?她不但把这事捅到了大王跟前,还三不五时地煽风点火,弄得大王几欲与您决裂。若不是她那父亲不争气,和无终部掀了桌子,难说大王会不会废了您,立她为正妃。事到如此,照奴婢说,她完全是咎由自取。」


    丽隗微微苦笑,声音却很是清甜:「说是这么说,可是……如今我每见到狐突那孩子,总是会没来由地心虚。」


    侍女很是不以为然:「王妃有甚可心虚的?当初部族中人人都说狐姑的肚子比别人的小,她也是怕孩子有差错,才自己胡吃海塞的。关咱们什么事?再说,她还借着大王与您不睦的机会,挤占了咱们大帐的许多用度吃食。这些,都是她自找的,王妃根本不必予以为意。」


    「可这些言语散布总归有咱们一份啊!」丽隗听了这许久,总归是略舒了一口气。


    侍女还待再说话,帐外侍女忽然轻呼一声:「大王来了


    !」


    「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丽隗微微一惊,但还是从炕上站起掸了掸坐皱的衣裾。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后,无终王郅于掀帘入帐,带来了一股野外清新而又幽凉的夜风。丽隗赶紧上前替他脱去外衣,再吩咐侍女上奶茶,忙活个不停。


    郅于指了指毡席,示意她坐下,顺口问道:「狐突呢?」


    「乳娘刚带下去喂奶,现下没有哭了,想是睡了。我本要去旁帐看看,不想大王却到了。」丽隗平淡地作答,话中却掺杂了些许甜意。


    「不必忙了,我吃过了。」郅于斥退了侍女,凝视着妻子:「我有话对你说。」


    丽隗心中「格登」一下,略略扶住了案几,定了定神,微笑道:「大王神色似有不愉,可是有难事?」


    「我明日一早便要率军出战了。」郅于淡淡道:「我走以后,这族中的男女老幼可就交给王妃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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