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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四十一 申姜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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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可惜,我的这位姑祖母贵则贵矣,却也有个致命缺陷——无子。


    正因为嫡后无子,在懿王薨逝后,王位才会被王叔也就是后来的孝王占据,造成大周几百年王位嫡长子继承制的唯一特例——叔叔继承了侄儿的王位。


    正因为有此特例,我的一位姑母才会为此抑郁了一辈子。


    姑祖母懿王后因为自己无子,为了娘家永保显赫尊荣,从中牵线做主将我的嫡姑母许配给懿王庶长子姬燮。按《周礼》,王无嫡子自然长子有首位的继承权。不料,却出了岔子。孝王即位,王子姬燮不但坐不上王位,反而成了被软禁的“囚”公子。


    姑母不干了,在家里又哭又闹,死活不肯再嫁给姬燮。不但当不上王后,还很可能会陪着这个失势的王子做一辈子“软牢”。自幼养尊处优的姑母如何肯?


    祖母心疼自己唯一的掌上明珠,独生爱女,非逼着当时刚嗣位为申侯的父亲退了亲事。


    按媵婚制度,申为大国,又是嫁入王室,周边交好或有姻亲盟好关系或有从属关系的封国都应出一女为媵,即陪嫁媵妾。申国退亲,可公子姬燮必须娶亲啊!不然,天下物议汹汹,会指责孝王苛待侄孙的。


    于是,先孝王从本要做陪嫁媵妾的江汉诸女中指定了番己嫁与公子姬燮,为正室夫人,这也就有了后来的番己王后。


    姑母退了亲,很快就出嫁了。嫁的是江汉大国随国的新君,随国也是姬姓大族,端的也是一门好亲事。可惜的是,她很快就后悔了,不是一般的后悔,而是终生痛悔,悔到肠子都要断了。


    先孝王毕竟是以王叔之身即位,年纪已大,在王位上呆了不过五六年时间便薨逝了。那位被软禁的姬燮竟然击败王子皙,一举登位成为周夷王。而当年本当为姑母媵妾的番己摇身一变,成为母仪天下的夷王后,这……


    姑母为此终日郁郁,可又不敢在随侯面前显露出来,这般郁结于心,渐渐成了病结。偏生此时我已被父侯许配给太子姬胡,她更加抑郁了。随侯让她回娘家静养一段时间,她也不肯,只成日里在随宫里唉声叹气,对子女们也没好脸色。


    没人喜欢怨妇,久而久之,无论是随侯还是她的亲生子女,没人愿意搭理她了。又熬得三五年,她终于还是郁郁而终了。


    没吃到的葡萄心里作酸一阵子也就罢了,竟还为此搭上性命,实在是不值。可这就是我的族人,也是那个时代人们的痛点所在。


    好在我的父亲申侯是个有眼光格局的,他从镐京王城诡异的氛围中嗅到了公子姬燮继承王位大统的可能性,不仅坦然支持站队,还与番己夫人许下了儿女亲事。事实证明,这一局他赌对了,刚出生没多久的我便成为大周的准太子妃。


    立太子诏命下达的那天,整个申国举国欢腾,人们都在欢呼高喊:“我姜姓申氏又出了一个王后!”


    王后?可别叫早了。现在的王后好好的还在呢!我就不明白,这个“王后”有什么好的?怎么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从我会说话起,听到的最多一句话就是:“姐儿呀,你可不能这么淘气了!你跟其他姊妹不一样,你可是将来要做王后的人!行为举止得拿出个样子来!”


    小时候浑浑噩噩,似懂非懂,到了后来,听得多了,也反感起来。无论是母亲,还是教养嬷嬷们,但凡再说这话,我便直着脖子顶回去:“这个王后谁爱做谁做去!我不要!”


    母亲拍着桌子骂我忤逆,还说要告诉父亲请家法来,这般样子不如打死,也省得嫁入王室丢申氏的脸。嬷嬷们惊得目瞪口呆,仿佛看到了极其可怕的物件,一迭声地劝道:“姐儿可千万不敢这么说,你看你那姑姑都做了随侯夫人,儿女都生了几个,为着当年退亲没当上王后,这都抑郁而死了。你可不能这么说!”


    为着这句犟嘴,素来疼我的母亲果然请来了父侯。没什么说的,请出家法——一把溜光包浆的竹尺,狠狠打了十下掌心,我的两只手都肿得老高。父侯还不许上膏药,罚我在家庙跪了一整夜。


    好吧,从此我明白了,这个王后是我摆不脱的宿命,我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父母族人宁可我死,也决不会扔掉这个“王后”的殊荣的。


    于是,我认命了。我努力收起自己的天性,像他们所期望的样子靠拢,学习诗书礼仪,针线女红。母亲松了一口气,姐妹们重又将妒忌艳羡的目光集中到我的身上,这日子过得,唉……


    我渐渐长大了,不知从何时起,姬胡这个名字成了全家议论的焦点和中心,时不时提起,避都避不开。什么?番君将少庶女送入东宫侍奉太子了?太不要脸了!这要是生了儿女扎了根,以后可怎么好?我还记得母亲说这话时还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才七八岁的我的额头:“还不是你年纪太小了?真是,叫人钻了空子!”


    不久,鼠蛊事发,全家提心吊胆,生怕我当不成王后,反而成了个望门的寡妇。好在事情平息,还得了个意外之喜——太子的表姐少己因疫而亡,我没了个潜在的情敌。只有我暗自为那个早夭的少女而惋惜,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眼看太子姬胡以束发之年嗣位为王,族人们终于放下了心,看来我这个王后是当定了。可惜他们也没高兴多久,鄂侯又送女入宫,封为次妃。唉!谁让人家是王呢,能怎么着呀?


    母亲按捺不住性子,不住地嘟哝暗骂鄂侯:“好歹也叫我们夫妇一声舅父舅母的,就这么上赶着巴结。一个妹子做了继后还不够么?我女儿还没嫁呢,先把个次妃的位子占上了,这算怎么回事呀?”


    说着说着,又是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我的脑门子:“都是怨你这丫头,出生得太晚了,眼看大王就快要亲政了,你还未及笄。等你嫁过去,只怕满宫的妃妾和庶出的王子公主都满地跑了。看你怎么办?”


    我被戳得烦了,梗着脖子回了一句:“这能怨我吗?你是父亲的填房,我能出生得早吗?”


    在那个时代,继室在原配的灵位前是要执妾室之礼的。这句话可算是戳中了她的痛处,马上扯开帕子便哭了个天翻地覆。得,我又一次被执行了家法,双手肿得老高,在宗庙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


    还好又没过几年,听说鄂妃不知怎的得罪了大王,被休回娘家。母亲高兴地到祠堂里烧了好几炷高香。后来,她不肯改嫁宁肯自刎的消息传来,我与姊妹们倒是唏嘘了好几日——端的是个有气性的女子。


    我的心里隐隐泛上一丝不安,周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似乎每个嫁给他的女子都不得善终呢!我会是个例外吗?思前想后,终于横下一条心,反正当“王后”这命已是躲不过,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管它呢!


    就在我十八岁的这一年,父侯亲赴洛邑,与相国召公虎敲定了来年秋天大婚之期。父亲兴冲冲归国,全家又兴奋又紧张,立刻陷入了忙碌的备嫁进程之中。


    在那个时代,嫁妆对于官宦富户人家的小姐来说,可是十分重要的一项,何况是诸侯家族呢?当嫁作正夫人的嫡女孩子,从牙牙学语开始,长辈们便要一件件给攒嫁妆了。\\


    就是一样厚薄的嫁妆,也有从繁从简两种情况。繁的,就是除却陪嫁的侍女,嬷嬷,管事和固定资产,大到桌案箱笼等家具,小到四季衣裳,甚至红木金箍的马桶和洗澡盆,夸张一点的搞不好连棺椁寿衣都备下了。


    我身为申侯嫡女,自然拥有一整套从头到脚极其严整规制的嫁妆。


    可这毕竟是嫁于天子为后,许多东西是猝不及防的。于是,宫坊的铸炉日夜不息,加紧赶铸刻有“王姜”名号印记的各种青铜器具。宫里的绣娘织匠也加紧赶工,织造各种华美的丝绸袍服……


    这些毕竟是死物,都有定制规格的,陪嫁的人口尤其是媵妾才是麻烦事。


    其实当时无论是国君还是天子娶正妻,都不是娶一个,而是娶一群。正夫人理当带几名媵妾作为陪嫁一同嫁给夫君,媵妾的多少与等级体现着岳家对于这个女婿的看重。最高等级的便陪嫁庶妹,岳父亲女;次一些的可在堂姐妹或旁支庶族中择选;最差的便是陪嫁些侍女了。


    这可难坏了父亲。倒不是他舍不得庶女,而在于根本没有。我是父侯最小的嫡幼女了,下面倒有两三个庶出之妹,可都太小了,最大的也刚满六岁,怎能为媵?


    好在我的堂姐妹与表姐妹不少,毕竟“娶妻当娶姜氏女”,江汉诸姬一多半都与我们申国联姻。选谁不选谁,让我父侯与母亲去头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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