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长的银刃上流转着惨白而阴冷的白芒,裹挟着仿若阴间来的风声向他毫不留情地袭来。
徐大夫面如死灰,绝望地闭紧了双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生命的句点。
等了半晌,却没了下文。
他试探地睁开双眼,却看到方才还要取他性命的黑衣人,已然趴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
很快,那人便不动了。
就着门外的月光,徐大夫还能看到那刺客双眼大睁。
死不瞑目。
那人的后脑似是被一个石子打碎了颅骨,正从那血坑里汩汩地淌着鲜血。
徐大夫行医多年,什么血腥的场面没见过,但是此时却有些腿软。
正在他发呆之际,一个高大的人影忽然出现在房门口,顿时又吓得徐大夫魂飞魄散。
他连连后退,直到看清来人的面容。
正是与那姑娘一起的其中一人。
来人正是景天。
他奉太子之命暗中保护徐大夫。
景天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白色的寝衣上有几滴血渍,不由得蹙了蹙眉。
“你受伤了?”
徐大夫这时才有了死里逃生、重获新生一般的感觉,浑身都被冷汗打湿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颤声道,“我没事,是刺客.....刺客溅上的血。”
景天这才放下心来。
他弯下身子将那尸体的面巾扯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他没见过,可徐大夫却惊呼出声。
“这是陆副统领?!”
他呆呆地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景天,觉得自己有些凌乱。
“陆副统领?”景天问道。
“他是沈二公子的人,可是他为何要杀我?”徐大夫目光忡怔,一时想不明白。
景天没有回答他,只是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如果他们看姓陆的半天没回去,必定会再派人来。这里不安全,你跟我走。”
他一把拉住徐大夫,就向门外走去。
却听徐大夫急道,“等等,我还有东西要拿!”
景天只得松开手。
徐大夫也没耽搁,他向药房的方向跑去,很快就扛了一个大包袱跑了出来。
景天带着徐大夫刚走到院子里,二人便闻到一股浓浓的火油气味。
徐大夫骇然看向景天,不可思议道,“他们派人杀我还不够,竟还嫌我死得不够透吗?”
景天定住脚步,看着院门冷冷道,“想必是要伪装成你宅子失火,意外身亡的假象。”
他转身向方才出来的方向往回走,边走边道,“外面定然有人守着,等到姓陆的出来,他们就会放火烧房。他若半天不出去,想必一会就会有人进来查看。”
“正门是不能走了,有后门吗?”
徐大夫赶紧道,“有,就在后厨旁边。”
“走。”
二人快速向后厨的方向跑去。
他们刚从后门出来还没走出多远,便感觉一股热浪排山倒海一般扑来。
徐大夫回头,便见他住了半辈子的民宅燃起熊熊火光。
橙红色的火焰张牙舞爪般扩张着它的爪牙,映得上空漆黑的夜空亮如白昼。
双眼不由得被热气熏得直流眼泪。
他抹了一把眼睛,看了那个方向最后一眼,便转头向景天的方向跟了上去。
等他们到了城西的观音庙,已经子时了。
夏落他们已经睡了。
徐大夫心中悲戚与迷惑交叠,却也忍着开口的冲动,找了个角落躺了下去。
他原以为自己历经了生死,肯定会睡不着。
不知是因为太累,还是因为心安,他这一躺下,一觉便睡到了天大亮。
第二日,徐大夫是在一阵清甜的面香中醒来的。
他迷迷糊糊的,脑海中还残留着现实和梦境交叠带来的混乱,面上是恍若隔世的迷惘。
“你醒啦?”
一道清脆的女声像是拨开深林迷雾的百灵鸟一般响起。
他向声音的源头望去,看到了昨日的那个姑娘。
夏落此时正坐在一煨炉火边,眼巴巴地盯着炉火上面架着的一锅清粥。
说是清粥,其实只是一锅清水,煮沸后放了点盐巴。
然后夏落再拿出仅剩的几个干巴巴的白馍馍,掰成一块块的放进锅里浸透。
待那馍馍泡得软烂,就是一锅面粥了。
虽然难以下口,但是还算是能填饱肚子。
经过这几日的磋磨,就连洛翊宸都能吃的眉头都不皱一下,夏落更是吃的津津有味。
看到徐大夫醒了,她连忙招呼他过来坐。
察觉到他脸上还是一副还没缓过劲儿来的表情,夏落有些内疚。
“徐大夫,真对不住,本不应该把你扯进这潭浑水,连累你了。”
徐大夫抬起头,一脸懵然地望着夏落,喃喃道,“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仇县令到底为什么要杀我......”
洛翊宸放下碗筷,淡淡道,“那寒药之事,本就是他们做的,你去揭破了这桩秘密,他们当然要杀你灭口。”
清淡的话语如同轰雷一般把徐大夫劈得外焦里嫩。
“什么?”徐大夫喃喃如自语,“难不成衙门是想杀了那些难民?可.....可这又是何苦......”
洛翊宸:“太子殿下不日便要抵达宜宾县,水患难民大多聚积在城门口,又闹了瘴疫,不是一时半会便能处理得好的。”
“可是那是几百条人命啊......”徐大夫神色恍惚,仿佛所知的事已然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又想起了陆副统领那张死不瞑目的脸,突然抬头,“是沈二公子的决定?”
洛翊宸没再说话。
这件事水太深,不是一时半会能解释得清的。
夏落盛了一碗面粥,递到徐大夫面前,笑吟吟道,“先吃吧,填饱肚子才有精神筹谋划策。”
徐大夫本来想说自己没有胃口,可抵不住肚子先行一步,咕噜噜地叫嚣个不停。
他不好意思地接过饭碗,吃了个干净。
多了个人,又多了张嘴。
本就紧张的存粮,更是直接见了底。
不过,徐大夫的到来,倒是给夏落带来一个惊喜。
望着面前打开的大包袱,里面如小山一般的药草,夏落两眼放光。
“这是柴胡、桂枝、黄芩,还有这么多艾草!”
徐大夫点了点头,“昨日听了姑娘的话,从县衙出来,老夫便去拿了些药,本想着今日出城的时候把这些艾草分发给难民熏一熏蚊虫,没想到......”
他叹了一声,继续道,“昨晚离开的时候,幸好把它们给带上了,不然一把火下去,它们可就都没了。”
夏落有些哭笑不得。
这徐大夫还真是个医痴,家里都被烧干净了,他没想着可惜那些值钱的财物,反倒是对这些草药宝贝得很。
对于这样的人,夏落一向很尊重。
她望着徐大夫的双眸亮如寒星,由衷赞道,“徐大夫有心了,这些艾草下午我便让人给难民送去,至于其他的草药......”
夏落撑着下巴想了想,缓缓道,“汤药不方便带出去,我可以炼成柴胡截疟丸给难民发下去。”
幸好她习惯随身带着自己的小药炉,不然还真得等他们身份能公诸于众之后才有办法。
毕竟双氢青蒿素片的数量不能保证,不一定小药箱什么时候就刷新不出来了。
而柴胡截疟丸不仅能治疗轻症疟疾,还能有效预防,对控制疫病爆发有很好的效果。
只不过之前,小药箱里没有刷新出来那么多草药,就算能做出几粒,也只是聊胜于无。
现在有了徐大夫这些草药,总算是多了一个办法。
这边,徐大夫听了夏落的话,惊得睁大双眼,“柴胡截疟丸!?”
夏落好奇地看向他,不知他为何这么大反应。
徐大夫咽了咽口水,解释道,“这柴胡截疟丸老夫曾在古书中见过,县衙那方用于治疗瘴疫的柴胡桂枝汤也是根据柴胡截疟丸的药方配制的。”
“按那古书中所述,如果能将草药炼制成丸,会比汤药效果好上许多倍,况且又便于携带、方便服用,对病患大有裨益。只可惜,老夫试了许久,都没有成功。”
夏落:“其他人也没有成功的吗?”
徐大夫遗憾的摇了摇头。
夏落恍然。
她一贯喜欢把药物炼制成药丸,随身携带很方便,从来没想那么多。
但是现在想想,来到这里之后,她好像确实很少看到有人这么做。
她一直以为这里的大夫只是嫌麻烦,不愿炼药,没想到竟是不会。
炼药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只是掌握火候是关键。
夏落也不藏拙,就在他的眼前燃起药炉,投入柴胡、黄岑等药材,边炼药,边把成功的关键跟他讲解了一番。
徐大夫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一瞬不瞬地盯着夏落的动作,时不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待一批柴胡截疟丸出炉后,他如获至宝般将这些药丸捧在手心里,目露痴色。
随后,郑重其事地向夏落鞠了深深的一躬,“姑娘虽然年轻,但见识之深,医术之精湛老夫远不能及,今日老夫受了姑娘指教,深感于心,还望姑娘受老夫一拜!”
夏落往旁侧一跳,躲过他这个大礼,连忙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客气。”
说罢,她灵动的眸子一转,嘿嘿一笑,“如果徐大夫能替我把剩下的柴胡截疟丸炼了,那就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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