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这辈子最看不得女孩子哭，他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手帕，递给伊索索，让她去给少女擦擦泪。
待少女的心情稍微平复下来了，林宵才在她面前蹲下来，柔声道：“你不要紧张，我们是路过的旅人，是从外面来的，不会伤害你。”
少女用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泪痕，点点头道：“我知道，你们没有眼罩，我能看出来。”
林宵犹豫地问道：“那个，你能告诉我们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吗？这太过分了。”
“为什么？”少女低声重复着，突然猛地扬起了头，声音提高了两倍，用刺耳的尖声吼道，“因为他们就是一群疯子！”
突如其来的爆发把林宵吓得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而莉莲扑上去捂她的嘴，慌乱地向梅尔特的卧室看了一眼。
少女的声音透过莉莲的双手，持续不断地传出来：“为什么要阻止我？我不怕他们，我偏要说！大不了就打死我！”
莉莲不语，只是紧紧抱住了她，不管她如何剧烈挣扎，都不松手。
少女还在叫着：“想让我跟他儿子圆房？呸，做梦去吧！我都有婚约了，我本来可以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现在却被囚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做他们的奴隶！他们就是打死我，也别想让我给他们生儿育女！”
林宵看她小麦色的肌肤就能猜出来，她应该不是梨落族，而是西南地域本地的村民，而少女的话似乎也证实了，她是被掳来的。
在莉莲的怀抱中，少女终于完全冷静下来了，微微喘了几口粗气，又喝了点水，她才开口讲述道：
“我家在云雾山，村子虽然不大，但家里有几片地，我爸又会打猎，生活得还算富足。大概是……几个月前，我已经记不清时间了，我上山砍柴的时候，遇到了一群戴着眼罩的怪人，他们打晕了我，等我再次醒过来，就已经到了这个地方。”
她似乎回忆起了可怕的事情，捂住了脸，肩膀不住颤抖：“他们为了争夺我，打了起来。他们……他们根本不是人！人类打架不可能这么撼天动地，你们可能不相信，他们这几场打下来，活生生把一座小山峰给削平了！”
林宵大有感触地说：“不，我们信。”
少女恨恨地说：“他们就是这样，在山上看到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就打晕了抢回来，想要的家族会派代表公开比试，最后获胜的才能得到她……我们就像商品一样，成了他们比试的筹码。”
“最后，那个贝奇家主赢得了胜利，把我带回了家，他让我当他儿子的老婆，我不从，他就打我，用那么粗的鞭子抽我，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所以今天想试着逃跑，但很快就被他发现，拖了回来，把我往死里打。”
她泪眼模糊地看向伊索索：“如果不是这个妹妹冲出来，我可能就被打死了……但我现在，根本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众人听得一阵唏嘘，林宵眉头紧锁，苏印风则疑惑道：“打女人，在这里是常态吗？”
莉莲低着头说：“这……不能说是常态，贝奇家主性格恶劣是人人皆知的，其他人，至少族长和少主我没见过……在这里，女人的地位真的很低，他们大概根本不屑于打我们。”
方绍看着她白皙的皮肤和如画的眉目，问道：“你也是被掳来的？”
“不，”莉莲道，“我就是这里出生长大的。”
“哦，原来你也是梨落族。”
莉莲摇摇头，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其实，我，不能算是梨落族。”
梨落族形成现在这样的社会，主要跟他们的基因缺陷有关。
人为修改基因，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要想完全实现至少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梨落虽然把几代人的努力浓缩在了短短五年之内，但造成的后果是，第一代改造人的基因调整得并不完善。
在他们成长过程中，这种基因的缺陷开始慢慢显露出来。
其中一个跟生育息息相关。
当年的八个初代改造人，他们从小到大能够接触到的异性就只有梨落这个母亲和另外几位女性实验人员，虽然基因经过了调整，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拥有每个正常人都有的欲望。
这个朦胧的念想在梨落活着的时候，还可以抑制，而梨落去世之后，他们正值壮年，其他实验人员根本阻止不了这八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于是云雾山居民们的噩梦就来临了。
那个时候的云雾山比现在热闹得多，有不少从遥远的国家来躲避战乱的人们在这里安家，其中也有很多姑娘。
初代梨落族凭借着他们压倒性的实力优势，从村子里掠夺女性带回部落，第二代族人才由此诞生。
初代因为从外界而来，接受过文明的熏陶，再加上对梨落这个母亲的眷恋，这些掠夺来的女人生活得还算不错，他们一夫一妻，共同养育儿女，除了生活与世隔绝，跟外面的社会也没有不同。
那时候的梨落族还没有做出如今这种放下碗就骂娘的事。
但慢慢地，问题就出来了。
出在第二代身上。
梨落族因为基因问题，生育能力较低，且后代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男性，女婴十分稀少，他们不得不打破一夫一妻的制度，继续掠夺云雾山的村民。
而最最关键的是，梨落族的基因，是只传男不传女的。
也就是说，如果出生的是男孩，就是携带修改基因的梨落族，他们身强体壮，力大无穷，拥有绝佳的战斗才情，且患疾病的概率大大降低，仅仅是普通人的五分之一。
但如果出生的是女孩，那她们就只是普通的女孩，不会像伊索索一样力拔山兮，体力劳动完全用不上她们，脑力劳动？在这里几乎不存在。
于是男女之间生理上本来就存在的差距被无限扩大了。
在文明诞生之初，强者对弱者的态度向来是统治与压迫。
无论是国与国、集体与集体还是人与人之间，都是如此。
只有文明迈上了新的台阶，达到一个更高的层次，才会出现进步的人和思想打破这种现状，建立相对平等的新秩序。
但显然，梨落族没有达到这个层次，他们的秩序、他们的体系、他们的阶级，都是建立在一种原始文明上的。
所以，在这里形成一个完全的男权社会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二代受到父母辈的熏陶，还留有一些文明的余骸，到了三代、四代……梅尔特这一代，这种残余的文明痕迹就彻底消散无踪了。
女性成了仆人、奴隶，以及生儿育女的机器。
她们中有许多都是被掠夺而来的，为了防止逃跑，她们甚至不被允许离开部落半步。
所以，现在的梨落族人对女眷好不好，基本取决于他还有没有良心。
没良心的，可能就像贝奇家主一样，动辄打骂，不把她们当人看。
“就是这样，我虽然在这里出生成长，但我不是他们的族人，只是个外人。”
莉莲低着头，拽着打着补丁的裙角，语气落寞，看不清她的表情。
方绍心道：“难怪，从进入部落以来就感受到的那种奇怪氛围，就是源自于此啊。”
少女在旁边哼了一声，说：“看吧，他们对自己女儿都这种态度，像我们这样的女人，就更没好日子过了。哦对了，我叫狄谷暮雪，狄谷是我的姓，也是我们村的名字，你们可以直接叫我暮雪。”
林宵小心翼翼地问：“你这是好了？”
“勉强吧，”暮雪看着他，眼睛突然爆发出光彩，“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吧？那、那能不能带我走，带我回村子就行了，我家就在云雾山！”
“当然，我们有能力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林宵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冒昧问一句，你家在哪一个村子？云雾山有不少村庄吧。”
“就是山腰上那个，”看到了回家的希望，暮雪兴高采烈地说，“山腰上，雾气比较薄，还有几块田地的那个，除了后山的千门御，只有我们村子里有地！”
“……”
林宵抬头与苏印风的目光相对，双双失语了。
她说的村子，不正是那个已经完全沦为丧尸巢穴的村庄吗？
虽然离开云雾山前，方绍将村子里的丧尸病毒都收了回去，但跟千门御村的村民不一样，他们是死后感染的，就算没有了病毒，也只是变回一具具普通的尸体而已。
暮雪几个月前被掳来梨落族，在那之后不久，狄谷村就遭遇了灭顶之灾，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但对现在的暮雪来说，那绝对是晴天霹雳。
直接把她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给劈没了。
两人凑到一起，低声商量：“这……还是要告诉她吧，不然我们带她走了，看到村子的惨象，她岂不是更接受不了。”
林宵咬咬牙：“对，必须现在跟她敞开说了，然后让她自己决定该怎么办，我去说。”
他整理了一下语言和心情，向暮雪走去。
暮雪坐在地上跟莉莲小声说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了一眼：“什么事？”
“呃，”林宵深吸一口气，张开了嘴，“……没事，我来拿杯子。”
身后的苏印风一个趔趄，看着林宵抄起条几上的茶杯，又画了个圈走了回来，咬牙切齿道：“你干什么！不是跟她敞开了说吗！”
林宵崩溃地抓头发：“我实在说不出口，这太残忍了！苏印风，你脸皮厚，你去说！”
苏印风步步后退：“我也说不出口啊，这跟脸皮厚不厚有关系吗？这跟有没有良心有关系！伊索索，上！”
伊索索也跳了起来：“我才不要当坏人呢！要去你们去！”
三个人在角落里争论不休的时候，方绍已经缓缓走向了暮雪，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黑色的眸子：“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暮雪：“？”
房间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只见暮雪撕扯着头发，不可置信地嘶吼道：“怎么会这样？爸爸、妈妈……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啊啊啊！”
三人看着痛哭不止的暮雪，都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苏印风瞥了眼一脸平静的方绍，喃喃自语道：“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论没良心，梨落族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任何言语对此时的少女来说都苍白无力，她需要一个宣泄的窗口，莉莲又将她抱在了怀里，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少女的恸哭从一开始的惊天动地，到最后只剩下一声声沙哑的呜咽，林宵正要上前试着安慰一下，卧室的门却突然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