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巨响过后,门板摔在墙上,士兵们东倒西歪地铺了一地。
一个浑身雪白的少女出现在门口。
伊索索看着门外一片狼藉的样子,突然弯腰鞠了一躬。
“对不起,但我要带妈妈离开。”
伊索索慢慢向走廊的一侧转过身。
“希望你们不要阻止我。”
说完,她就冲了出去。
如同一颗炮弹,她在长长的走廊上飞奔,所到之处卷起一阵飓风,将整洁的实验部门冲撞得乱七八糟,抱着资料的研究人员从她的身边经过,被这阵飓风高高卷起又抛下,狠狠摔了个屁股墩,手里的资料在半空中纷飞。
接到消息的大批部队很快就赶来了,将走廊堵得水泄不通,纷纷向她开枪射击。
伊索索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些子弹打到她的身上,却像打到了钢板上一样,噼里啪啦掉落下来,没有造成一丝伤害。
伊索索笔直地冲向人群,瞬间就将人群冲散了。
最前面的士兵首当其冲,看到这个娇小的少女冲过来,他们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拦,但都被那坚硬如铁的皮肤撞飞了出去。
人墙被层层破开,伊索索撞人的时候注意了力道,这些人虽然一时动弹不得,但都没有受到重伤。
后面的士兵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开始死命地往两侧挤,逐渐空出一条路来。
伊索索冲得更加畅快。
后面,方绍用一只手臂挟着女人,紧跟在伊索索身后,一边健步如飞,一边还抽空笑着说:“我算是明白了,有人替自己干活,这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
三人一路穿过实验部门,来到了基地入口,之前那位队长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到冲过来的几个人,他伸出手:“喂你们……”
当然没有人搭理他,伊索索直接跳过紧闭的闸机,向居民区跑去,而方绍路过他的时候,还不忘“好心”地转头忠告一句:“感谢你的放行,不过你大概有大麻烦了!”
方绍笑着跑远了,队长原地愣了一会儿,突然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几十号人从基地里冲了出来,大叫着“抓住他们,快抓住他们”,但等到他们跑到闸机口,除了依然摸不到头脑的队长,哪还有那三人的影子?
“让开让开!小心误伤!”伊索索喊着,从道路中央穿行而过,居民们也不傻,基地区的骚动他们早就注意到了,此时关店的关店,回家的回家,一时回不去的也蹲在路边的商铺下抱住了头。
三人畅行无阻地一路跑到了来时的巷子,从破开的洞里钻了进去,临走前,女人还不忘重新将木板钉了起来。
三人回到了来时的暗道,步子终于放松下来。
不知是不是用力过猛,伊索索身子晃了晃,就倒了下来,方绍一把托住她:“她怎么又晕了,这么长时间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她没事,”女人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手术成功了,这次醒来之后,就能恢复正常了……不会动不动睡着,饭量可能比其他改造人大一些,但至少能吃饱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慢慢扶着墙壁站起来:“不过从今以后,她的硬化皮肤就只能在战斗中启用了,平常时候,她就只是个普通的力气大点的孩子……”
她看向伊索索,即便在黑暗中,方绍也能感受到,她的眼中充满了怜爱和悲伤。
方绍重新抱起伊索索,用失去手臂的肩膀架着女人,慢慢向外面的世界走去。
从基地跑过来,虽然有方绍的帮挟,但还是几乎耗费了她仅剩的所有精力,虚弱的她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方绍的肩膀上,方绍感觉到她的生命力正在缓缓流失。
方绍像忘记了两人的交易,一路上都十分沉默,直到又回到了那条气味浓重的通道,快要接近出口时,女人才首先开了口:
“你不是想问我改造人的事吗?现在不问,可能就没机会了。”
“那我就简明扼要地问了,”方绍说出了他这些天心中最想知道的事情,“人体核弹就是改造人的上限了吗?”
“你这个问题,真是难答呀,”女人思考了一会儿,道,“如果从理论上,改造人的理论一直在发展,现在不是上限,以后也不会有上限。”
“从破坏力上,就目前而言,人体核弹确实是破坏力最强的改造人,他们被制造出来,就不是单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孤注一掷、毁灭一切,所以我才说,把人体核弹用在讨伐某一个完全变异种身上,一定是司徒炳文脑抽了。”
作为“某一个完全变异种”,方绍想了想自己被彻底破坏的城市,完全认同这一点。
“至于战斗力,就更不好说了,毕竟每个改造人的能力不同,他不擅长某个方面,不代表他就不强了。”
“现在的改造人成本太高,成功率太低,还没有办法形成正规的队伍,司徒炳文正在改造技术,降低改造人的能力,提高效率,力图实现量产,他想要建立一个真正的、由改造人组成的军队。”
女人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一抹异样的神采。
“我提醒你一句吧,记住一个名字。”
“瑞德,联合军政仅有的三位特级巡查官之一,如果非要在现有的改造人中选出一个上限,那只能是他。”
女人说到这,指了指右侧出现的一个岔道,三人拐了进去,又走了十分钟,一架梯子映入眼帘。
梯子已经生锈了,踩上去摇晃不止,不断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顶部则是一扇类似于井盖的圆形小门,方绍分两次把一昏一弱两个女人送了上去,到了地面上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居然已经到了后半夜。
他们正站在来时的森林边缘,方绍找到了回去的路,转头一看,女人居然捂着胸口,缓缓倒在了地上。
方绍连忙上前将她扶到一块石头上。
女人剧烈地喘着气:“呼呼……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方绍紧锁眉头:“没有了,就算有,也不想问了。”
女人突然笑起来:“你真是奇怪,我也研究过不少异构生物,一直觉得异构生物就是冷血动物,他们不理解感情,无论对人类还是同类,他们都没有任何同理心。”
“你是最特殊的,我不害怕你,也不讨厌你。”
方绍沉默片刻,道:“我曾经也跟你研究过的那些异构生物一样,我以为我会永远这样下去,但我却变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变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这种感觉真不舒服,说实话,我厌恶现在的自己,完全没有办法认同自己。”
女人道:“那就去试着接受这样的自己吧,等你什么时候克服了这种厌恶感,你才会明白,拥有感情,是一件十分幸福又痛苦的事情。”
她温柔地、像母亲一样拍了拍方绍的肩,接着叹了口气,感慨地说:“年轻真好呀,我也想回到年轻的时候,把我的人生重过一遍……”
一个人、一个异构生物,守着一个熟睡的少女,坐了很久。
女人看了看天,时间大约已经到了凌晨三点,她慢慢站起来,将背包塞到方绍手中。
“这里面有吃的,还有给索索准备的几套衣服,等她醒了,帮我交给她,她那么厉害,这些足够她生活半个月了。”
方绍道:“我会带她一起走,她的能力很有用,可以帮助我。”
“那真是太好了,”女人一直紧绷着的背放松下来,仿佛卸去了所有的重担,“我能感觉到,她不讨厌你,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说完,她转过身,朝黑暗的林中走去。
“你要去哪?”
“谁知道呢,”女人的声音显得非常遥远,非常平静,“我一个病弱的女人,去哪都一样。”
她的背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那丝血的味道和头发上的人工香味也随着远去了。
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在这森林中会遭遇什么,不言而喻。
方绍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那缕味道再也闻不见了,才背起包,抱起伊索索,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身边的景色越来越熟悉,估摸着还有十几分钟就能回到之前的那条公路,怀里的伊索索动了动,醒了过来。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开口第一句就是:“妈妈?”
待看清了方绍的脸,她的表情从开心转成了失望:“我妈妈呢?”
她扭动着身子,四下张望,但何处都找不到妈妈的影子。
方绍冷冰冰地道:“老实点,你妈妈走了,现在也可能已经死了,从今天开始你跟着我。”
“什么,”伊索索愣了愣,突然开始疯狂地挣扎,“不可能,你骗人!妈妈不会死!放我下来,我要去找妈妈!”
方绍冷眼看着她,突然松了手。
伊索索没来得及开启硬化皮肤,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下。
她似乎被摔蒙了,坐在地上呆了好一会儿,又小声地叫着:“妈妈。”
方绍自上而下俯视着她,冷冷地说:“我说了,你妈妈走了,她生病了,就算跟着我们,她也活不长。”
“她就往那边走了,如果你执意要去找她,那就赶紧滚,我绝对不会挽留,你可能只会找到几根骨头,或者几片衣角,也可能连骨头和衣角都找不到。”
“选吧,是跟我走,还是留下来。你以前的人生是博士和母亲亲手定下的,你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但以后的路都要由你自己选择,是生是死、是去是留,全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我受你妈妈所托答应照顾你,但除了她,没有人会事事为你做主。”
甩下这段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得很慢,边走边看着树荫间黑暗的天空,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走出去了将近一百米,身后传来“哒哒哒”的响动,接着一双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我跟你走。”
伊索索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
“我跟你走,带我走吧。”
……
一片寂静而黑暗的世界中,只有装备车上亮着一点暖光。
方绍走上装备车,回头看看依然站在原地的伊索索:“不上来?”
“嗯,”伊索索望着森林的方向,靠着装备车坐在冰凉的地上,“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车上,苏印风打了个地铺,盖着唯一的那床被子,侧着身很安静地睡着。守夜的林宵坐在椅子上翻书,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穿着一身白大褂的方绍一个人走了上来:“回来了?”
“嗯。”明明没有进行过战斗,方绍却依然觉得十分疲惫,不是肉体上,而是精神上。他坐到林宵旁边,闭上了眼睛。
林宵看到了窗外那一抹白色的身影,知道伊索索也回来了:“就你们两个?你不是去找她妈妈了吗?找到了吗?”
方绍说:“找到了……但发生了太多事情,我现在不想说。”
林宵注意到他的情绪有些低落,他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异构生物身上感受到这种情绪,他没有打搅他,继续低头看书。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方绍小声地开口道:“林宵,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
“人类为什么能够平静地迎接死亡?”
“……”
真是个难答的问题,林宵认真地思考起来。
“有两种情况吧。”
“第一种,当一个人打定主意要为同伴牺牲时,他就不再畏惧死亡了。”
林宵摸了摸口袋里的胸牌和衣角。
“生物惧怕死亡是本能,但人类的意志可以克服这种本能。”
“第二种,则是了无牵挂。”
“当一个人了无牵挂,对任何人和事都不再在乎的时候,死亡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解脱。”
方绍静静听着,想到女人转身走进黑暗中时,脸上浮现出的那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林宵,我改主意了,带着伊索索走吧。”
林宵怔了怔:“我是没意见,不过你怎么突然转性了?”
“呵呵,”方绍轻笑了两声,“因为这是一个人迎接死亡之前唯一的牵挂,我可不能辜负了她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