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泽大惊失色,刚忙要将潘固扶起:“潘大哥,你这是做甚?快起来,你这可真是折煞我了。”
潘固重重的将头颅磕在地上,哽咽道:“潘某自知此战过后必定生灵涂炭,若是城破,还请公子能不辞辛劳,护住那些可怜的老弱妇孺,安全出城。潘某即便身处九泉之下,也会牢记公子的大恩大德。”筚趣阁
夏泽目瞪口呆,他幡然醒悟,这一路从云溪镇走到宿夜城,与他交手的,大都是七境、八境的怪物,只不过他经过了马哭坟一役,有了二气,仙体,吞天、乞儿爷的神格傍身,有了狐妖阿玉,白龙白吕,有半仙兵离火八荒剑,后来还练出了阴神,有了徐修竹这个好兄弟,按照画圣吴道的话说,那命格八字硬得不能再硬了。
所以在面对那些以前想不敢想的敌手之时,有足够的筹码可以让他运筹幄,能够让他放开手和人干仗,能够尽最大可能的全身而退。
纵使知晓那通臂猿圣日后会携其余二妖上门寻仇,从始至终也未能在他心中掀起太大的波澜,有一种富人过惯了有钱日子,便不识人间疾苦的司空见惯。毕竟,有人上门找茬,那他一拳破之,一剑破之,多么简单?
可在潘固,在宿夜城百姓的眼里,那三只凶名赫赫,杀人如麻的大妖,就是徘徊在深夜的梦魇。面对这样的怪物,凡人能做的也就只有无止尽的逃遁,亦或是祈求那遥不可及的神灵。夏泽不由得想到,假若他仍旧是那个浑浑噩噩的野小子,从未遇见过木桃、未曾得到乞儿爷的神格,面对这样的灾祸时他又该苟活,如何保全陆英还有那群小娃娃的性命。
他不知道,那种被命运所把控的感觉太糟糕了,就好像一条无家可归的老狗,想要躲在某处屋檐之下,避一避漫天的大雨,却不断的有人冷言冷语的呵斥、驱赶他。
他悄悄吐出一口浊气,渐渐释怀了,既然他已经获得了与不公命运博弈的筹码,那说什么也不会轻易放手,终有一日,他要叫那些高高在上,视众生如蝼蚁,百般算计的上位者,尝一尝疼痛和血的滋味。
“潘大哥,你先起来。”夏泽握住潘固双手,将他扶起,抬起头,率先看到的是潘固那张泪流满脸的面容,他又说到,“潘大哥放心,我夏泽,绝对不会弃宿夜城的百姓于不顾。”
潘固挥袖揩去满脸泪水,义正言辞道:“也请夏公子放心,潘某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已下定决心与宿夜城共存亡,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潘大哥,能跟我说说其余那两只与通臂猿圣齐名的大妖来历吗?”
“嗯。据我所知,那三妖,分别是通臂猿圣,摧天狮圣,还有覆海蛟圣,三妖依次皆为异姓兄妹,各自占据某处山河湖海,为祸一方,又相互照应。其中以通臂猿圣体魄最为霸道,素有搬山大猿之称。老二摧天狮圣,道法最为卓绝,又是千年难得一遇的青狮修炼成型,曾经现出法相,一口吞了缥缈洲某处小王朝的全部子民,可谓是杀业滔天。”
夏泽眉头微皱,潘固接着说道:“剩下排行老三的覆海蛟圣,世人知之甚少,因为这怪极少在人前露面,多数只作智囊为其余两妖出谋划策。不过有传闻这位覆海蛟圣似乎是位容貌娇艳的女子,而且收藏有颇多杀力卓绝的法器,不容小觑啊。”
潘固目光远眺,似乎怎么也看不清笼罩在宿夜城上头的迷雾,忧心忡忡道:“通臂猿圣最后一次现身是在两年前,修为已达令人闻风丧胆的象地境,若是让他一举踏入法天境,恐怕这场战役连打的必要都没了,我们毫无胜算,差别只在于我们能坚守到何时。”
夏泽略作思索,心中已经有了大概。
潘固长叹一口气:“这件事,潘某压了许久,生怕城中百姓知晓此事后,引发骚乱,成群结队的逃出宿夜城,万一妖物在半路设下埋伏,那不就正中了那三只妖物下怀吗。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本官方才听闻线报,城中百姓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昨日之事,眼下正议论纷纷。我最担心的便是那三只妖物知晓城中变故后,有意延缓攻城步骤,利用城中人心不安搅动时局。”
“该不会是那道人......”夏泽压低嗓音,与潘固眼神交汇。
他面色凝重“:“若是到最后,连城中百姓都不再信任我这个县令,那可就真是中了那道人的攻心计了。怪我,平日里对小朝教导甚少,才让他成了他人棋子。这一记无理手,着实棘手。”
二人一路攀谈,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宿夜城内有名的那一座香火鼎盛的城隍庙。自从通臂猿圣要攻打宿夜城的消息传开之后,来到此处进香的香客,络绎不绝。
往往是危机关头,这一类神灵就会平白无故多出一大堆虔诚的信徒,当然不是亳无所求的信奉城隍老爷,而是希望城隍老爷能在大难临头之时庇护自家平安。
令夏泽有些意外的是,这间城隍庙的庙祝,加上几位协助打理城隍庙的小童,这间城隍庙一共才六个人。不仅如此,这间城隍庙的规模也算不得太大,整个院落的布局中规中矩,但是院墙老旧,也只算得上是勉强能够遮挡风雨。
潘固看出夏泽,会心一笑:“这间城隍庙里的城隍老爷据说极其灵验,因此平日里香客众多,衙门里曾提议重新打造一座气派的庙宇,请城隍老爷落座。可动工前日便有不少工匠被城隍老爷托梦,说是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搬迁庙宇就不必了,只要派些能工巧匠将城隍庙旧址修缮即可。此事过后,这里的香客就越来越多。”
夏泽顿时对这位城隍熬夜肃然起敬。
那位年长的庙祝,听到小童通报说是县太爷到了,大老远便迎了出来。一路上也是热络的和潘固、夏泽攀谈着。
来往香客,男男女女皆有,求平安求富贵求姻缘,或求无病无灾。庙宇内人的肩膀擦着肩膀,让夏泽有些怀念当初荷花巷子迎来外乡人的日子。不过好在这群香客看到了县太爷潘固还有庙祝,便自觉的让出一条道来。
仪门是是去往大殿的第二道门,左右两边各有两幅对联,叫人斟酌起来,很有意思。
头一联上联是:阳世之间积善作恶皆由你;下联是: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
另一联则是:世事何须多计较,神界自有大乘除。
在仪门之后,摆放着一座巨大的算盘石雕,刻有‘不由人算四字’,算珠有上有下,象征着神界正在对人世间的善恶奖惩进行盘算。左右两侧还有两块巨额,各自写着,为善者昌,为恶者亡。
夏泽隐隐能够猜出,这里的布置,讲的是人世间的因果循环,正所谓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大致是要世人淡泊名利,多做善事,少些斤斤计较。人又算计,天有算计,但人算不如天算。天算即是大道规律,要顺势而为。
等到穿过了仪门,来到了大殿,便可以看到大店内供奉的城隍爷还有左右的文武判官,城隍六司,日夜游神。夏泽这一路,稍稍研读了一些山水游记和民俗典籍,因此对于各地庙宇之事,是有一些了解的。
别处的城隍庙,考究来说,除了大殿内供奉的城隍爷、文武判官等,还要有城隍父母殿、娘娘殿、慈航殿、关圣殿等。夏泽心中有所疑惑,于是便向庙祝请教,那庙祝似乎有些不悦,不过念在少年诚心发问,于是娓娓道来。
原来此地供奉的城隍老爷,本不是大齐人士,而是从别洲来此游历的读书人,且自小练剑,剑法造诣登峰造极。听闻此地有猛虎和蛟龙为患,遂提剑上山,与那猛虎血战两日,那两日,山谷内吼声震天。两日过后,满身血污的读书人提着虎头,凯旋而归。
不料那猛虎死后,魂魄与那蛟龙勾结一处,每逢夜深人静,便入人梦中,吸食人的阳气。读书人大怒,喝道:“孽畜,我斩了你的虎头,现如今你非但不痛改前非,还与那恶蛟狼狈为奸,非要我再斩你一次才肯罢休吗!”
读书人先是下海,提剑于那蛟龙死斗,一天一夜后,血水染红了整个海面,读书人将恶蛟头颅掷于岸上,身受重伤的他而后毅然决然,拔剑自刎。
这一夜,宿夜城的百姓,纷纷梦到有位极其潇洒的读书人,持剑与一蛟一虎厮杀,此后便无人再受恶蛟猛虎鬼魂困扰。百姓感念读书人大恩,于是不约而同的筹钱为他打造神像,此事据说惊动了大齐先皇,感叹:“壮哉!生不为我臣,死当卫我土。”
于是亲自册封这位读书人为此地城隍,为秩正二品的威灵公。
走到大殿之时,有位小吏忽然来找潘固,说是有急事要让他回衙门一趟,夏泽对这位公私分明、嫉恶如仇的城隍爷心生敬佩,于是便提出要给城隍老爷进了香再回去。
于是二人辞别。
庙祝在此地侍奉城隍爷已有三十余载,见惯了各路豪绅百姓,看人一看一个准,但眼前这位少年,他无论如何也看不穿,又不好直接发问,只知道县令潘固对他颇为客气,想必来头不小,于是客气问道:“公子,这有沉香、檀香、降真香三种......”
夏泽心领神会,自然不需他多言,将一锭银子放入庙祝掌心,取了第二等的檀香,说是上了香过后要在这城隍庙内转转。
庙祝谢过,于是也不拖泥带水,找了个理由便离开了,只不过他走到转角处时,默默念叨这小子看来也不是什么阔气的主儿。
以夏泽的修为,庙祝口中所言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不过他才没心思和他计较。从他进入大殿的那一刻起,他就察觉到了不对,这大殿内供奉的城隍爷神像、还有左右两侧的文武判官神像,竟然如同完全没有生气的泥塑一般,死气沉沉。
要知道,一座城池内,县太爷主管人间事物,而城隍爷就相当于是阴间的县太爷,金身即是他的法身,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可这三尊神像上的灵气就像是被人盗走一般,黯淡无光,因此夏泽才没有选则买下最高等的沉香,因为再高等的香火,对于眼前这三尊神像来说也是竹篮打水,于事无补,又何必浪费那点银子呢。
他按照礼节,毕恭毕敬的进了香,然后才小心翼翼的绕道了神像背后,细细盘查果然在神像背后,找到了一行用不知何物撰写的符文,想来这便是将城隍爷神像灵气移花接木的罪魁祸首了。
“不,不仅仅如此。”夏泽向着神像拜了拜,将插在香炉内的香火取出,咔嚓一声,果不其然在香火折断处,完全是红色粉末,并且有一股诡异的腥膻味。
“你在做什么?”夏泽身后,有人问道。
夏泽转过身,开口的是为年级与他相仿的女子,不过身形极为消瘦,近乎风吹即倒的程度,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先前瞥见了夏泽将香火抽出,这是一种相当不礼貌的行为。
“失礼。”夏泽微微拱手。
“牙签,你别和人大呼小叫的,赶紧上了香,待会还要去府衙见钦差大人呢。”在她身后,有个皮肤黝黑,背上背着一把大刀的少年,笑着说道。
一不留神,少年一脚踏在门槛之上,这便犯了近香的忌讳,顿时就引的那少女勃然大怒,冲上去对着那少年便是一通猛锤,直打的他惨叫连连。
趁着这个机会,夏泽转身走进大殿背后的城隍殿,称之为城隍殿,实则是用来记录城隍老爷功德的。先前那少年少女,从那话里的意思,应该是被潘固英雄帖征集过来一同守城的吧,至于神像背后的符箓,只有能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再过来仔细盘查。
夏泽忽然停住脚步,因为在他身前不远处,摆放供品的案桌上,有一席红衣,若隐若现。而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小童,手持竹编,昏昏欲睡,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