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弦晚岭上,有一支人马正踏露而来。隆隆的马蹄声夹杂着欢笑声,掩去了一夜狩猎的疲惫。
马队穿过已有雏形的弦晚城城门,到了一座高大的府邸,这里就是都督府,也是无畏军的帅府。由于大部分将领都在外驻守或作战,偌大的府邸看起来空荡荡的。
吴亘平日里并不经常到此,多住在自己的私宅,倒是孙宏、陆青他们用得多一些,毕竟如今安民、筹粮、营建等才是军中大事。
翻身下了马,吴亘将马上挂着的几只兔獾扔下,自有人过来清理。身后还有四名亲兵抬着一只巨虎,重重放在青石铺成的地上。按着无畏军的规矩,就是都督府的亲兵护卫,无事时都要出去打猎,灭杀凶兽,同时猎物也可供府中日常用度。
良遮山久未见人烟,山中野兽多得很,虽然几经清剿,但仍有不少野兽活动于四周,威胁到那些民夫的安危,打猎也就成了无畏军除作战外的第一要务。
姬嫣和乐玉也从马上跳了下来,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昨夜正是两人与吴亘一同外出打猎。
自从来到良遮山后,相较在兴山时还要端着些,以顾全大局,如今的姬嫣可谓彻底放飞了自己。反正孤身一人到此,周边都是吴亘的人,反而少了许多顾忌。
整日里四下游玩,还吵吵着要组建一支女子军伍,把乐玉和卜七音也拉拢了过去,让吴亘给钱给人给兵器。反正你吴亘看着办,要不然就拉几个女子堵在吴亘私宅前泫然而泣,把吴亘弄得焦头烂额,一见到姬嫣,脑壳都觉着胀得慌。
没办法,吴亘只得尽量顺着她,能满足的都满足她。不过姬嫣聪明就聪明在,尽管自己一顿闹腾,但对于无畏军的其他事,不问,不看,不管,有了这三不,倒是让她赢得军中不少人的好感。
姬嫣也去碎空峰寻过水从月,把后者吓得当即带人就出山去支援宝象,还带走了无畏军中的三名五境高手。
如今在良遮山中,不仅是水从月,还有四名五境之人,他们分别名叫苍野,陆周、古观和古邈,都是来自各个家族。古家就有两位,其中古邈就是巫师监中的一人,他只擅长于古家法术,并不长于厮打。
这些人随着族人投降而一并入了无畏军,刚到军中时,自矜于身份,对于军中的规矩不理不睬,甚至还要保持与在族中一样的待遇。吴亘自是不会惯他们这臭毛病,让水从月挨个拜访了一遍后,这些人方老实不少。
这四人与姬仲一样,平日多独居清修,从来没有领过兵,担任不了镇抚一职。但在小气的吴亘看来,空有修为,只吃饭不干活那与饭桶何异。于是全部扔到了前军中,由水从月统辖,无事打猎,有事随军出征,不会打仗还不会打架吗。
吴亘看着满脸洋溢着笑意的姬嫣和乐玉,听着她们与自家挑选的女子将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脑袋都觉着要炸了。
匆匆交代了一声,吴亘忙不迭冲到了孙宏等人的公廨,顿时觉着整个天地都清静了不少。
陆青给吴亘斟了一杯茶,笑眯眯道:“都督辛苦了。”
吴亘哀叹一声,双手抱头支在桌子上,“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们几个想想法子,怎么才能让这几个女子不要缠着我。”
陆青微微一笑,取出一个金丝香熏点燃,一股沁人的清香在屋中荡漾开来,“无事便生非,都督不妨给三少主找点事做,自然就能消停些。”
吴亘了无生趣的抬起头来,“我已经让她们编了百人的军伍,又陪着她们打猎,总不能让我再带着她们,如人族女子一般刺绣吧。”
扑哧,一旁的苍仁静笑了出来,“都督,这些事都是你带着她们玩耍,自是劳心劳力。属下有一策,正好合女子脾性,又可让都督从中解脱出来。”
“说。”吴亘精神一振,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都督,我闻人族有教坊,擅长乐舞,不妨我无畏军也试着设立一坊,习雅乐,授歌舞。”苍仁静将自己的胳膊从吴亘铁爪中抽出,忍痛建言道,“我军入良遮山以来,修城筑寨,渐渐安稳下来。人心一定,便想着玩乐之事,这也是人之常情。
无畏军中除了正卒外,还有诸多民夫、百姓。若不给他们找些散心的地方,恐怕军中纷争再起。所以,为了平抚人心,有必要设立教坊酒肆之类的消遣之地。”
“军中多士卒,你这教坊一设,恐怕没几日坊中女子就要被人抢去做了内室。”门口传来杨正的声音,他刚刚进屋,便听到了苍仁静的建议,不禁出言反诘道。
“这有何不可。”苍仁静却是不以为然,“我军士卒来源复杂,各家皆有,难免会生异心。有了家室,这些人也就能安心于此地,反而更易收拢人心。”
“不错,仁静此议甚妙。”陆青在旁亦是附议,“正如仁静所说,我军人族牧人混杂,各个家族的子弟皆有,教坊中人不妨从各家抽调,若是这些女子愿嫁,可不拘于本家族,尽量先分配给其他家族的人。
这样一来,诸家族皆有姻亲关系,慢慢的军中家族之别就会淡化,困扰我军的山头隐忧就会逐渐消解。”
吴亘和杨正眼睛一亮,苍仁静此议直指无畏军当前最大的问题,那就是人族与牧人仍有隔阂,各家族间互不信任。虽然在吴亘的强力压制下,正卒中这种矛盾还可控,但在百姓、民夫、仆从军中,因为种族之别,家族之别已是发生了多起械斗。
若想解决这一问题,那就须得各家多交融,联姻是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彼此之间有亲情羁绊,原本的隔阂也就会慢慢淡化。
“仁静啊,苍家当初只让你当个小城城主,委实屈才了。”吴亘一脸欣慰的看着苍仁静,又冲着屋中诸位团团拱了拱手,“诸位,打仗我自是不惧,但这治人却非我所长,以后咱无畏军会越来越人多,就多仰仗各位了。”
忽然,吴亘看到坐在角落里的陆元欲言又止,受方才苍仁静的建议所鼓舞,于是赶紧冲着陆元招了招手,“陆元,想说就说,不要顾忌,咱无畏军就这规矩,在屋中议事时,什么都能说,但出了屋子,就只能有一个声音。大胆说,不要藏私。”
陆元看了陆青一眼,犹豫了一下方开口道:“其实……其实要想弥合各族之间的隔阂,这联姻一事,须是从高阶将领做起为好。有他们带头,上行下效,自是容易许多。”
屋中安静了下来,吴亘一脸尴尬,杨正若有所思,其他人则是惊疑不定。
很简单,所谓高阶将领,除了吴亘外,便是水从月他们。在场的人都是伶俐人儿,姬嫣的心思可谓一目了然,若是水从月能与姬嫣结合,那姬家与无畏军便多了一层联系,也多了一层安全屏障。
只是这事大家都知道,但不能说出来啊。
“此事再议,叶子明呢。”吴亘尴尬起身,转头询问道。既然高阶将领带头,他准备给叶子明与卜七音率先办个婚礼,以作表率。
“叶子明按着寨主命令,游说于漆雕家和阳家。别说,经他一番走动,这两家明显对支援鲁家一事消极起来,宝象传回信来,说他们已经攻下鲁家全境,除了留一部分人马警戒、协助姬楠建立郡兵外,其余的人正返回良遮山。”杨正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了吴亘。
“哦,那鲁家的良田牧场是不是也要夺过来一些,这倒是要好好规划一番,既能为我无畏军所用,又要确保鲁家的子民有足够粮草。”正埋头筹算的孙宏抬起头,眼窝深陷,显然这些日子并不好过。
“不错,除了留一些给原先的鲁家族人外,靠近良遮山的这一块,都要划了过来,这样一来,山中的补给便会充裕一些。”吴亘也是松了一口气。
隔了几日,各军陆续归了营地,进驻良遮山后首战大捷,让军中亦是士气高涨,已有不少人吵着要攻打漆雕家和阳家,彻底将三家地盘化为无畏军所有。
不过,吴亘等一帮高层却是按兵不动。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如今正是姬家立国的关键时候,动得太多怕是会引来姬家的猜忌。
过了几天,在无畏军中出现了一个名为云韵堂的教坊,坊主正是姬嫣,乐玉、卜七音等俱在其中,内有五十余名女子。这些女子或善歌,或善舞,或善杂技散乐。
云韵堂率先到那些参与讨伐鲁家的军伍中演出,每到一处,可谓盛况空前,场面火爆,引来无数士卒争相观赏。
也难怪,自入良遮山以来,山中日子清苦,几无娱乐,云韵堂的出现可谓恰逢其时。
虽然这些女子歌舞还不够娴熟,可架不住是独家买卖,所到之处颇受欢迎,甚至有百姓跟随其演出,一路游走于各军驻地,边观赏演出边贩卖自家的一些手工。
结果到最后就是,云韵堂所到之处,就会自发形成一个热闹的集市,各族之人皆有,无形中就打破了出身的限制。
这倒是吴亘等人所没想到的,毕竟此时的无畏军仍是靠着吃老底和抢夺其他家族来维持,这倒是点醒了吴亘,若想维持这么大的人群,势必得与其他家族商贸往来。
于是,吴亘将叶子明召来,让他负责与各家商贾一事。不仅是铁手行省各家族,还要打通与白岭行省、疏勒行省的商贸通道。将良遮山特有的山货贩卖出去,换回山中急需的粮草。
等各军犒赏完毕,吴亘郑重给叶子明和卜七音操办了婚礼,无畏军曲以上将领都要求参加。由于双方父母皆不在,加上二人早已住在一起,所谓的纳采等六礼皆是省略,只是由迎亲队伍从姬嫣处,将卜七音接到新为叶子明打造的府邸。
既然是在军中,所谓的接亲也是充满了武力,这边的伴郎是牛超、高经、陆会等一帮半大小子,不放心之下,吴亘又把张武阳塞了进去。
看着府门紧闭,墙上有女卒驻守的姬嫣府邸,这些伴郎嗷嗷叫着,举着盾牌,抵挡着墙上那些去了箭头的箭矢。
乐玉则指挥着这帮女卒,不断抛洒箭矢、飞石等物,阻挡迎亲队伍的进入。双方的阵势,宛若敌我双方在攻打城池。
四下看热闹的人都有些傻眼,这等接亲法子,往后军中再有人婚配,那不得处处烽烟四起。
终于,在姬嫣的放水下,还是让这些已杀出真火的伴郎冲入了府中。
婚宴由吴亘主持,在被逼着穿了女服表演一段歌舞后,正式宣布无畏军中第一对男女成婚。
婚礼很热闹,吴亘大开库房,取出酒水让军中大宴三天。这次婚宴的意义自不用多说,结束后的第二天,云韵堂的女子就少了多半,被许配给了军中诸将。
当然按着吴亘的授意,最好是人族与牧人结合,再不行也得是不同家族间通婚,有时人家不愿意的话,吴亘干脆蛮不讲理直接指亲。于是有人背后议论,给吴亘起了个提刀月老的绰号。
经历了这么多喜庆事后,无畏军终于稳固了下来,开始真正的扎根于良遮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