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亘驻马于野,遥望远处的良遮山。良遮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连绵起伏的一片群山,素有“九千大山”的别称。由于其占地极广,人烟稀疏,便成了铁手、疏勒、白岭三个行省的分界处。
此处山峦名义上属于各家,其实各家都不愿深入,物产贫瘠,道路难行,所以才造就了这么大的无主无法之地。
西北方向烟尘大作,有一支人马向这边奔来,旗上有一个大大的鲁字。吴亘自是晓得,这是铁手行省靠近良遮山最近的一个家族,想当初自己率由翼山人马北进的时候,还借用过人家的名号。
很快来人到了无畏军五百余步外停下,却并不上前,显然是怕起了误会。有两骑催马上前,领头的吴亘却是认识,正是姬夜的手下姬楠。
看到吴亘,姬楠赶紧在马上行礼,“见过吴都督。”
都督?吴亘一愣,什么时候升官了。这些日子,杨正将已经不能言语、不能视物的苍弈押解至寒陆城后,一直在城中盘桓,因为吴亘一直在行军,所以得到的消息并不多。
只是听说,姬辛击败姬贤的人马后,立即开始整修寒陆城,同时在城中大肆清洗,守军千户除了负责城南的吕千户外,全部换了他人。那些与叛军可能有勾连的权贵,皆是缉拿下狱,城门处经常挂着示众的头颅。
与此同时,姬辛也派出留在寒陆城附近的南北军人马入了陆、古等家的地盘,在各地设立新的郡守、都尉等,将这几家残存的直系族人全部拿下。
至于宁南莲、苍弈、姬贤等人,统统押入大牢。之所以未被立即处斩,听说是大少主姬宸力谏,直言战乱方定,不宜再见血太多,以免引来行省动荡。
同时,随着叛乱结束,那些被圈禁于召勤城的家主也被陆续放出,回到了自家家族。
这姬楠开口就是都督,杨正并未传回这一消息,让吴亘不免有些纳闷。
姬楠伸出取出一卷黄色的诏书,笑嘻嘻道:“都督,大少主和二少主都向领主力陈此次平叛你的功劳,所以领主下诏,任命你为南部都督,巡查行省南部三郡戍卫之事。恭喜了,吴都督,如今我主事的鲁南郡亦是都督辖区。”
吴亘眨了一下眼,按着人族的规矩,这就是圣旨,自己须得下跪接过。虽然姬家尚未立国,但此时的姬辛实与国主无异。可给姬楠下跪,心中着实有些膈应。
“恭喜姬郡守啊,没想到你来得倒快,二少主如今在何处。”吴亘并不接过诏书,任由姬楠拿着,反而是换了话题。
“少主亲率南北军入诸郡,正在清理陆、古等逆贼残余,这也多亏都督一路辛苦,才让少主进展顺利。我是乘坐当扈鸟,方才能够来得如此迅速。
对了,此次义鹘军在平叛中大放光彩,加上都督一路收缴,现在行省中当扈鸟可是一鸟难求。”姬楠手里托着诏书,面色有些尴尬。
正说话间,天空呼呼啦啦飞来十几只当扈鸟,等落地后,却是卓克、孟顺带人来迎吴亘。
看着这些杀气腾腾的大鸟,姬楠眼神微动。义鹘军以一己之力破了乌陵城,已成了整个行省的谈资,谁都看到,往后战事的胜负手,不在地上,更多是在空中。
“宁南莲、苍弈他们怎样了。”吴亘不理会对方的恭维,开口询问道。
一提到此,姬楠顿时面露喜色,“我走的那天,这些贼人均已伏诛,尸首被石灰腌了,准备传示各郡,以慑宵小。而且听说那古阳思的坟墓也被掘开,加上丘林鹤的残骸,一同示众。”
吴亘神情一黯,眼前出现了那个镇定自若的女子,叹了口气,怏怏不快道:“姬郡守,这一路巡视各家,手下儿郎一直未得休整。我先带他们入营地,改日我们再详谈。”
“都督,这诏书……”姬楠一脸为难,将手上的诏书往上举了举。
“哦,险些忘了。”吴亘随手将招书抓过塞入自己怀中,就准备带人前往良遮山。
“都督,还有大印。”姬楠脸皮微颤,命手下用漆盘端上一个大印,看吴亘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心中颇为不快。
吴亘也是一把抓过,交给赶过来的卓克。
“都督,在下鲁家家主鲁庆,不知大军将驻扎何处。”忽然,陪同姬楠到此的那名老者拱手问道。
看着对方警惕的眼神,吴亘明白鲁庆的想法。无畏军二十万人至此,虽然战兵不多,但真要与其死磕,加上这些人大多刚打完仗,鲁家真撑不住。
“请鲁家主放心,我大军既然负有戍卫之责,自不会留在各家族地盘,对面的良遮山紧临其他行省,我无畏军愿入此不毛之地为行省守边。”吴亘向后转过头,冲着老者拱了拱手,说着扬鞭向南而去。
看着轰隆隆向前,几乎看不到队尾的人马,姬楠和鲁庆驻马于路边,脸色俱是煞白。
如今,吴亘善战之名全行省皆知,又带了这么多人马至此,怎不让其心焦。
“郡守,此人不太好对付啊,看其模样,对姬家亦不会忠心,我等要多加防范,同时不妨告知领主,请他老人家早做打算。”鲁庆看着人马跑过的滚滚尘烟,向姬楠身边凑近了些。
“鲁家主,虽然如今尚未改制,但你这都尉之职已是板上钉钉,按说你还受吴亘统领。他如今挟胜势而来,又有这么多刚打过仗的骄兵悍将,与之相对,鲁家有胜算吗。”姬楠面色古怪的看了鲁庆一眼,指了指这些向着远处青山疾驰的人马。
鲁庆叹了口气,暗自估量了片刻,方颓然道,“并无胜算,仅这些义鹘军就难以对付,更何况还有这么多的人马。”
他自是有眼光的,吴亘这些人马虽然战兵看起来并不多,而且队伍有些不整,但士卒的杀气却是掩也掩不住的。自家的兵马久处行省南部,有良遮山这座天然屏障,疏于战阵,看着人多,但真要打起来,委实是没有信心与吴亘的人马对抗。
“既然并无胜算,有这只饿虎在侧,鲁家主还不赶紧交好,难不成要等猛虎吃人。”姬楠虽然一直在寒陆城中,并未有主掌一方的经历,但在领主家呆的久了,自会审时度势,眼光可比鲁庆这地头蛇高了不少。
说着,姬楠不顾一脸愕然的鲁庆,打马向吴亘追去。
良遮山中,吴亘看着这连绵的群山,不禁也是有些无语。自己挑的这个地方,怪不得人烟稀少。一眼望去,苍翠的群山重重叠叠,千峰万嶂,宛如海上起伏的波涛。
到处是耸峙的峰峦,险峻的崖壁。满山林木一片接一片,盖地遮天,从山麓一直拥上山顶。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青烟,在缥缈的云烟中影影绰绰,若即若离,宛若一个个睡意未消的女子,披着蝉翼般的薄纱,脉脉含情,凝眸不语。
这么大片的山脉,这二十万人撒进去根本连个水花都打不起来。
卓克走上前来,指着山中若隐若现的一片房屋,“寨主,此处的猛兽已被驱逐出去,人马可以在此安身,只不过初来的人手较少,开辟不了太多的地方。”
吴亘扫视一圈四周,挥刀砍断了身旁的一棵杂树,“干吧,开荒、建屋、立寨,有这二十万人,还有什么干不成。再往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一个月后,吴亘正光着膀子、带着凌云八骑在山中砍树开荒,准备清理出梯田供屯田所用。这些山中的土里树根虬结,碎石数不胜数,一般的凡人开垦起来颇为不易,所以吴亘下令所有战兵,无论是人族还是牧人,都得参与开荒,赶紧抢种,要不然以后这二十万人的吃饭就麻烦了。
虽然打劫了诸多家族,但行军于路上,总不能带太多的粮草,只能依靠山中这些薄田,再加上打猎,以保证这第一年安然度过。
高经、吉辰鸣、陆会、苍唯等人也跟在吴亘身后翻地,就连小高菡也在其中。时间是最好的良药,随着相处时日渐长,这些人虽然还有些小怨愤,但终是接受了吴亘,接受了无畏军,慢慢安心下来。
如今无畏军上下,从吴亘开始,谁都得干活,按干活的量来领取第二天的口粮。这里反弹最大的就是牛超,让他干活,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于是,吴亘便让吉辰鸣陪着牛超。
早上睁眼时,吉辰鸣那张阴沉沉的脸就出现在面前。吃饭时,吉辰鸣也蹲在一旁盯着自己。就连在树下出个恭,一抬头吉辰鸣手里抓着几片长有倒刺的树叶,挥手示意牛超需不需要。
一天下来,牛超便要疯了。试着偷偷溜到山中,以避开无处不在、如跗骨之蛆的吉辰鸣。可无论逃到哪里,却总会看到那张带着诡笑的脸。
于是,在山野中经常会看到一幕,牛超咆哮嚎叫着在山野中奔行,身后有一个黑瘦的身影紧紧相随。不到三天,牛超终于肯拿起锄头,成为这万千开荒大军中的一员。
如今的无畏军,各军分置于登云、英竹、碎空、赤岩等山峰,以此为寨,如几根柱子,牢牢卡住了外人入山的主要路口。至于吴亘的中军大帐,则是放在了弦晚岭。
这五军所包围的山岭中,则是安置了那些民夫、仆从军,以防他们被敌或山中猛兽侵袭。另外,在弦晚岭附近的藏剑峰,吴亘专门为桥班打造了一座偌大的作坊,用来打早飞梭等军械,义鹘军也驻扎在了这里。
正忙碌间,万翼乘坐当扈鸟匆匆落到吴亘近前,“寨主,姬楠来了。”
“他来干什么。”吴亘将手中的树根远远扔出,擦了擦手上的泥。
“我看他带了不少的车队,车上都是粮草和酒水。”万翼今天负责空中巡逻,自然是远远发现了来人。
吴亘不由一愣,姬楠这是何意,“走,到赤岩峰右军驻地吧,弦晚岭就不要让他们来了。”赤岩峰是靠近鲁家最近的一座峰,由宝象带人驻守。由于良遮山很大,各军所在山峰现在相距很远,靠着脚力往来,足有一日的路程,所以有紧急事多用当扈鸟。
等到了右军大营,宝象正带人卸下那些粮草,不得不说,姬楠此举可谓解了无畏军燃眉之急。
“姬郡守,如此厚礼难以为谢。山中清苦,这里有野茶两斤,还请拿去尝尝。”吴亘让高菡抱了两个纸包出来,递给了姬楠。这些日子,姬楠往山中来了不少次,有一次听吴亘抱怨粮草不够,没想到这么快就送了过来。
“茶我自然收了,还有一件事想求助于都督。”姬楠起身接过,将茶放于一侧,对着吴亘施了一礼。
“何事,请讲。”
“帮我灭了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