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施玉瑶眼中的好事在祁连这里就成了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烦。
到了中秋夜宴这天,祁涟特地挑了身素净的衫裙。
头上的发髻、佩戴的首饰也都是往素净里挑选的,就是怕稍微打扮得花哨些就惹了那些贵女的不快。
若说施国公府的宅子是这雍城里一等一的阔气,那这左府的院子美轮美奂、精雕细琢可就堪比皇家园林了。似这等积累百年的世家,家里的底蕴可不是像施府这样骤然新贵的家族可比的,家中居住得院子自然也就更加有来历些。
又因早年皇帝赐下了公主府,虽两府并未直接打通,只是在相连之处开了几个角门,可对于这城中的百姓来讲,那可都是左府的地界儿。
两府加起来,这园子的规模只怕雍城除了皇宫就无别处可比的了。
夫人娘子们歇了个晌午觉,起床早早就开始梳妆打扮。
一直到申时末,祁涟就跟着施雪柳一道坐马车朝着左府的方向行去了。
施金盏的帖子里只说邀请了衡府的大娘子,因此今日并未带上语嫣。
两人这一对半路母女实在没什么话可聊的,自上车之后马车内气氛就有几分沉闷。
待马车行过一段时间之后,施雪柳假意撩了撩耳边的碎发,斜挑着眼睛开口对祁涟说道,“今日赴宴的可都不是些普通人家,待会儿到了左府记得将你那身上的小家子气收一收,与人交往之时,说话也注意着些,可别丢了我和你父亲的脸。”
她语气高傲,眼神也带着几丝不屑。末了还小声嘀咕了一句,“三妹妹也不知怎么想的,怎么会邀请你去左府。”
祁涟微笑只当没有听见,对着施雪柳恭敬道,“女儿谨遵母亲教诲,您说的我都记下了。”
她这个继母向来看不起他们姐弟身上的那股‘穷酸劲儿’,不过今日出席的都是些世家豪富的,害怕祁涟在席中出丑,少不得就出口叮嘱了两句。
祁涟自然不会同她计较什么,相处了这么长的日子,她也知道了施雪柳只不过被是个被唐夫人宠坏了的女儿,心里没什么弯弯绕绕,满满都是些情爱之事,此生最重要的人就是他爹爹衡立轩。
初开始之时或许对他们姐弟不喜,甚至还想着让他们姐弟吃些苦头,可因为心里在乎她拿爹爹,再加上身边柳嬷嬷的劝慰,最终也不过是对待祁涟姐弟小气了一些,别的便没有什么了。
祁涟虽理解不了她这样心里满眼都是她那渣爹的想法,可也敬佩施雪柳将自己感情全身心投入自己婚姻的勇敢。
车轮辚辚,马车缓缓驶入左府所在的白鹤街。
不料祁涟她们所乘坐的马车到了左府所在的青衣巷口之时就被堵住了,想来今日这巷子里定然是车马辐辏、冠盖飞扬,所以方停下之时车中两人都未曾感到奇怪。
可等了许久依旧不见动静,施雪柳有些不耐开口问赶车的仆从,“胡仁,外面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会儿还不走呢?”
就听外面的人立刻道,“回禀夫人,巷子里马车太多堵住了,一时半会儿的可能走不了了。”
施雪柳立刻眉心微蹙又道,“此处距离左府门口还有一射之地,怎么就堵在这儿了!你去左府门口瞧瞧是个什么情况,堵成了这个样子他们没派人出来看看吗?!”
驾车的马夫立刻下车去探查情况,祁涟好奇轻撩起帘子朝外看了一眼,果见前方宝马香车、冠盖飞扬,结结实实将这条巷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路过的百姓时不时还好奇张望几下,待知道里头是左丞相家的府邸之后便又露出一抹见怪不怪的表情。
胡仁离去后不久便回来了,祁涟撩起马车车幔,恰好就见他带着一位左府小厮朝这儿行了过来。
那小厮眼见的是打扮过的,身上穿了件九成新的衣服,举止也十分有礼。
虽脸上带笑,可态度一点儿也不谄媚,“两位想必就是衡侍郎府上的夫人和娘子吧!今日里来的夫人和娘子们太多,马车暂时将门口这条巷子堵住了。夫人和娘子暂请原谅,今日府中招待不周,可否请您二位下马,多走几步路到府门前呢?施家的老太太和夫人娘子们都到了,就在前方不远处。”
左府礼数做得如此周全,竟还派了个小厮过来远远的就在巷口迎接,就算施雪柳心中有几分不满,眼看着别家得夫人娘子也是下车步行,她心里也就没有那么多怨言了。
眼见着施雪柳点头答应,那小厮立刻眉开眼笑,“多谢夫人体谅!我这就请二位过去。”
施雪柳和祁涟便下了车,没走几步,果然就见施家的众人就在前头不远处。
下了车,巷子之内的情况就看得更清楚了。
整条巷子都被马车堵得水泄不通,更甚有些公子骑了马来都被堵在了巷子口。再看这些娘子的马车,瞧着比平日里更加华丽。车顶还扎了鲜花,车幔围帘之上也熏了香,弄得整条青衣巷都香得很。
如此盛况空前,真是世所罕见,祁涟简直怀疑今日左府的门槛都要被那些夫人娘子门踏破了。
施老太太早被左府的下人用软轿抬走,祁涟就自然而然地和施家姐妹走在了一起。
“果真不愧是左府,好几年都没有举办宴席,这随随便便一个中秋夜宴竟招来了这么多人家。”施玉瑶朝四周打量着别家的夫人娘子,还不忘记同两人祁涟两人闲话。
“方才我还看见,就连青州太守的夫人和娘子都过来了,看来今日左家的排场确实不小。”施湘雯也道。
按理说左府摆宴最多请些城中的勋贵世家,可没曾想到连外放官员的家眷也有前来的,施湘雯只能在心里感叹一句还是左丞相有面子。
祁涟对这城中世家的情况自是一头雾水,也不插嘴,只在两人说话之时在心里记下那些出现的名字。
左府里的小厮领着到左府的正院玉衡院的时候,满屋的厅堂里早就坐满了人。
因这处院子本该是府中主人左丞相所住,不过如今他搬去了隔壁公主府,左老夫人这次就将之挪用做了招待宾客的正堂。
左老夫人并令惠公主在上座,屋子里能安座的都是些德高望重的老太君和夫人。
若是今日来的娘子们都挤在正厅里的话,那怕是这正厅再扩大一倍也是不够站的,所以娘子们不过是进去请了个安便退出来了。
祁涟低垂着眉眼跟着施家姐妹一起进入了大厅,站在队伍之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同左老夫人见了礼。
趁着不注意的时候抬头,瞧了瞧左脉之的祖母长什么模样。
左老夫人一身酱红地八仙庆寿刺绣袍,头上戴着一条酱色暗纹抹额,中间镶着拇指大一块和田玉,头发里已经显出银丝,但是精神十分矍铄。一张银月脸,既慈祥又和蔼。
“早些日子听说你们家四丫头病了,今日可大好了?”等施府众娘子行了礼,站起了身子,左老夫人才转头向施老太太问道。
施湘雯便向前走了几步出人群向左老夫人行了个福礼,才笑着道,“多些老夫人关心,还得感谢您遣人送来的山参,湘雯如今才能大好。”
她在病中之时,左老夫人在施金盏那儿得知她病重的消息便遣人送了一只老山参过来。在她病情最重的时候,黄夫人切了那山参每日都给她含一片在嘴里吊着命。
左老夫人见她面色红润,眼神也灵动才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你们这个年纪最是应该养好身子了。正是最娇嫩鲜妍的时候,整日病怏怏的可不好。”
说着,还将手上缠着的一串佛珠褪下来递给施湘雯,“这串佛珠是法宏寺的高僧开过光的,在我这里也戴了好几年了,今日就给了你。你大病初愈,正好将你身上的邪祟镇上一镇。”
施国公府这几位娘子中,她最喜欢的便是施湘雯了,甚至有想过要将她聘给左脉之做媳妇的想法。
以前也曾婉转在她那孙儿面前提过,不过左脉之却是一脸不感兴趣的模样,左老夫人随即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婚姻这事最忌讳强买强卖,若是娶了个他不喜欢的,以后成为怨偶,那左老夫人可是罪过了,可这一点儿也不妨碍她心里喜欢着施湘雯。
施湘雯接过那串佛珠的时候,在场好多小娘子都使劲儿揪了揪帕子,心里涌上些嫉妒和不甘来。
听说南烛公子对这位祖母很是孝顺,想来若是能讨得左老夫人的欢心,那能嫁给左脉之的机会就有多了几分。不过今日左夫人赏了好几位贵女东西,施湘雯这件也不算最惹眼的。
左老夫人正要说话,可视线晃过站在角落的祁涟时却震住了,右手抬起指着祁涟惊讶道,“这,这是哪家的孩子呀?”
她声音不高,可面上突然大变的神色却是骗不了人的。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是个模样陌生的小娘子,一身湖水碧的蝉翼纱裙,耳边一对玉润凝白的珍珠耳坠,在她比珍珠还细白一些的耳垂上轻轻晃悠。头上只簪了几朵嫩黄色的小花。
一身打扮虽素净,可在今日穿红挂绿的众娘子之间,她一身青绿色纱裙又显出一种别样的清新之美来。
凤眸杏眼,琼鼻樱唇,虽算不上绝色,可在这一众贵女之中也不算俗物了。
没错,祁涟的模样又发生了变化。只平日里施府众人日日见她还不觉得奇怪,只觉得张开了。
可若是大家还能记着她刚来雍城时的样子便会惊觉,如今祁涟的模样可与刚来之时差了十万八千里,一点儿衡语璇原本的影子都没有了。
施雪柳见众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祁涟,脸上的神情突然变了几变,只以为祁涟是在她没看见的时候出了丑。这小妮子,刚才还在车上嘱咐了她别没规矩,却不想才刚来就给她丢了人,看来今日回去她是得好好教导她一顿了。
而左老夫人见她之所以这么震惊,是因为她现在的模样和当初的霓妃实在是太像了。
历经两朝如今仍在朝为官的官员虽不算少,可能进入后宫见过霓妃的,在场就只有左老夫人一人了。
再说当初霓妃被刺死之事宫中之人一直讳莫如深,宫外能知道的人就更少了,所以场中之人自然不能体会左老夫人心里的震撼与惊讶。
那般惊才绝艳、遗世独立的女子就那样被祁云崇刺死,当初她的心底是何等的哀婉痛惜,所以之后乐怡在背后悄悄照顾着霓妃那个女儿,她也是支持的。
施老太太顺着左老夫人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她看得正是祁涟,心底闪过一丝狐疑,脸上却仍旧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为她介绍道,“呵呵!那是我孙女婿立轩前头夫人生的孩子,闺名唤作一个语璇。如今正被二姐儿养在膝下。”
当初去金河草原之时,恰逢左老夫人身子不适便未曾前往,之后回来也未曾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左脉之同衡府大娘子的八卦,她自然不知自己那乖孙儿还招惹了这样一位娘子,所以如今左老夫人对祁涟还十分陌生。
不过,若是她早知道左脉之在金河草原宴席之上是如何对待祁涟的,只怕这会儿早就将祁涟拉到身边细细端详了。
经她如此一说,左老夫人才想起来,“老二那媳妇前几天才同我说过,要请了她姐夫家的孩子一起来府中玩耍,原来就是她呀!”
此刻左老夫人的震惊已经收在了心底,面色又恢复了寻常慈和的样子又接着问道,“哦!不知她母亲是哪里人氏?”难道,面前这丫头是位霓族女子同衡立轩生的么。
“嗯?”这可问住了施老太太,人死如灯灭,她哪里会去过问衡立轩那过世的娘子出身何地呀!
祁涟只能硬着头皮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先拜见了在场的老太君们才回答道,“回老夫人的话,我母亲与父亲都出身理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