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脉之重又走回桌旁坐下,“再者,你我不过初次见面,方才你还处处试探,怎会我一要走你就急不可耐地将这般隐秘之事说出来了。你将这些告诉我是有什么目的?”
有件事左丞相是说得没错的,似左脉之这样的人才最适合当一个政客,现下就算他对少年口中之事深感兴趣,可面上依旧不会让人看出他心中所想,依旧可以冷静地权衡利弊。
玉藻抿了抿唇道,“我虽被公子所救,可心里也知道这是变相的软禁,若我不能在公子面前展示出我的价值,又怎么能要求公子帮我呢!我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想要公子带我找到霓族而已。虽我如今尚不知公子善恶,可我也有种预感,公子是不会对霓族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来的。我害怕若是不将这话说出来,只怕以后再没有见公子的机会了。”
“至于那娘子,我只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女人从城楼上坠下,最后躺在雪里,鲜血像梅花一样绽放的画面。可惜那女人的脸却很模糊,我不曾看清晰。”
说了这许多话,他手心出汗,嘴里也有些发干,饮了口茶继续道,“我看过很多人,那些人的前世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包括你!可那女人的眼睛里那幅景象却很清晰。”
他又眼神恳切地向左脉之道,“每每想起那副场景,我心里总是隐隐作痛,所以,公子你能让我我再见那娘子一面吗?或许她能亲自告诉我真相呢!”
雪地红梅,美人寒鸦......
左脉之似乎很久之后才明白了这少年话中的意思,一双手被桌椅遮挡,玉藻不能看见他青筋暴突的血管。
可他下颌绷得极紧,也昭示着他如今心里是多么地不平静。
这少年不知道她是谁,可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些隐隐的猜测。只不过若需要求证,如今找到霓族才真是最为紧要之事。
左脉之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弧度,若是想说的话,那女人不就早就说了吗?
找了这么久的人,原来一直就在自己身边。
左脉之突然想通了自己为何会被样貌普通的衡语璇所吸引的原因了。
也不需要向少年再求证什么,左脉之毅然转身开门离去,只留下一句,“放心,若是你说的属实,我定让你回到霓族。”
回到左府,月亮早就高挂在灰蓝色的天幕之上,已是深夜,左脉之却径直去了近梧轩。
本想让秋日的冷风平息一下心中的燥热,可这会儿再是如何辗转也恢复不了往日的平静淡然。
他斜靠在近梧轩的竹榻之上,拿了本佛经,捧在手上半天也翻不了一页,心里翻涌的波涛就未曾平息过。
左安本是困极,可他家公子自南城回来之后就将自己关在近梧轩里,也没有安寝的意思,里面的动静就没有停下过。
可他困呀!昨夜就出去左个了任务,回来又被他娘叨叨了半天,又马不停蹄地跟着公子去了南城,这会儿实打实地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这会儿真是支个棍子在他面前,他都能抱着睡着了。
左安站着站着背就靠在了近梧轩的门框上,这会儿有了‘靠山’,房里的动静对他来说都成了浮云,眼睛一眯差点就去见了周公。
就在此时身后的‘靠山’一松,左安差点就一个屁股蹲儿坐在近梧轩的门口。
还好最后稳住,左安一瞬间瞌睡就全都飞走了,然后他就见他家公子风一样地从屋里飘了出来。
说‘飘’的真不是夸张,他家公子非必要从来不会在人前展示他的功夫,在府里也是如此。
今日如此异乎寻常,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左安脚步飞快跟在左脉之身后,却发现公子朝着睡觉的屋子去了。
“公子,可要安置了?我马上让丫头来伺候您更衣”左安问道。折腾了这么久,今日可终于要歇下了,他心里忽然长舒了一口气。
左脉之几乎是飞身进入了寝室之内,转身“砰”地一声关上门,“你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
面前劲风一扫,左安挺翘的鼻子差点就撞在了门框之上。
左脉之的房间便如同他的性子一样,屋内处处透着雅致,他惯爱用竹编和素纱一类的装饰,就没有普通王侯之家的珠光宝气。
进屋之后他径自走到了床边,伸手在床头案几之上的一盏镀金莲花宝座嵌白玉玛瑙灯上拧了一下,屋内立刻便发出一阵沉闷的机关开合的响声。
左脉之绕过一扇紫檀木边绣着青山浮云的屏风,就见屏风之后的墙壁之上一扇小门露了出来,左脉之侧身进入屋内,身后的小门自动关闭。
密室之内,灯火通明,虽没有窗户,可空气不觉丝毫密闭。
而这密室之内并没有藏着什么左脉之见不得人的秘密,只是悬挂着一副画,它挂在这里已经有许多年了。
左脉之定定地站在这幅画前,久久凝视着那画上的女子,她合衣躺在凉州城外的雪地之上,白雪寒鸦,红梅似血,这一副日日出现在他梦中的场景,真没想到会被一个霓族少年描绘地丝毫不差。
她真的是涟漪公主吗?
他想,这一切等到寻到霓族便能肯定了。
左脉之转身又退出了密室。
......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秋天快要过去的时,施湘雯的病也终于渐渐痊愈了。
等到她大好之后,恰好遇上左府举办中秋宴。因着施金盏的关系,施国公府也算是与左府连着亲的,府里的各位夫人、娘子便都在应邀之列。
按理说祁涟是不在邀请之列的,可不知为何施金盏送来的帖子上还特地注明了希望祁涟也能一并参加。
施老太太体恤施湘雯大病初愈,本是希望她能在府中静养的。
可前段时间施国公府到处寻求名医的事城里不少人家都听闻了,甚于有人更传言他们府里的四娘子快是要不行了。
因为施国公府一行人回城之时脸色都不太好,四娘子施湘雯更是一直未曾露面,就连皇帝启程开拔的践行宴都没有参加。
若是再让流言传播下去,估计施湘雯在那些人眼中也就是过世了,想到此,施老太太还是嘱意施湘雯去。
女子想着忘掉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便是重新投入一段感情,正好左府的中秋宴有许多王公贵子参加,到时或许就能为施湘雯觅得一良人也未可知呢!
祁涟再次见到施湘雯的时候简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施湘雯的样子真是憔悴了许多,新做的衣裙虽已经收了腰,显露出不盈一握的腰肢,可穿在她身上还是显得有些空荡。
大病初愈,施湘雯眼神却很明亮,祁涟笑着迎上前去,“我瞧着姨母脸上虽瘦了,可精神看上去极好。此时姨母就如同那雪后的红梅,更显得明丽出尘、仪态不凡了。”
像是历经了新生似的,祁涟觉得她比以前看上去更通透了几分。
施湘雯被她的乖巧话逗得抿唇一笑,拉过她的手轻拍了一下,“就你惯会打趣人。不过我这一病脸上却是瘦了一些,不过二哥哥说我是抽条了,想来是当初脸上的肉都被挪去长个子了。”
祁涟说得极对,一番大病一场,施湘雯就像重新活了一次似的。如今虽想起叶幸司她还会觉得心里抽疼,可她也相信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将他忘了的。
对此刻的施湘雯来说,没有比家族和睦,身边的亲人都康健地活着更为重要的事了。
施玉瑶也迎了上来,手上拿着一件白狐毛出锋的披风给施湘雯披上,“入了秋寒气就生,四姐姐出门还是多穿件衣服吧!”
施湘雯的病虽然好了,可她那生病的样子可是把施玉瑶吓了好大一跳。
休养的这段时间施玉瑶将她四姐姐护成了手中宝,以往娇娇悄悄的一位娘子,如今在施湘雯面前倒像是唠叨的嬷嬷似的,不是担心这个就是操心那个。
不过她这副模样却是被施老太太夸了好几次,说是比以往成熟懂事了许多。
三人谈了些近日发生的事,施湘雯就将话题引向了即将到来的左府中秋夜宴之上。
“算起来,左府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办过什么像样的宴会了,近一两年来更是沉寂得厉害。就连以往三姐姐都说,左府好歹丞相府邸,左氏又是百年世家,可家中摆宴的次数甚至不如这城中的三流官员,人家好歹一年里招待一二亲朋,他们家就连外客都少招待。可见左府拿主意的主子是多么低调,今年又为何这样兴师动众?!”
施湘雯这段日子都在病中,对外界之事自然知道得不算熟悉。如今突闻左府中秋夜宴的消息,才有此一说。
除陆清棠外,祁涟来了雍城这许久就没有交到什么可心的好友,再加上她本来对这些事的好奇心就不重,往日听进耳里的那些个八卦大多都是施玉瑶喂进她耳朵里的。
若不是这次中秋宴她也被邀请一同前往,这会儿也不会在这儿守着消息了。
施玉瑶自施湘雯大好之后便照旧去惊鸿学馆上学去了,左家的中秋宴自是惊鸿学馆中的贵女们抢破头也要去的,所以不需要施玉瑶过多打听,自然就有人将其中的详情传到她耳朵里了。
就见施玉瑶嘻嘻一笑,同两人卖了个关子问道,“你们可说说今年是哪一年?”
施湘雯同祁涟对视了一眼,皆看见了对方眼里的茫然,不过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施湘雯道,“今年不是正和十二年吗!当今皇上已经登基一十二个年头了。”
施玉瑶笑嘻嘻地一拍手,“那就对了呀!今年是正和十二年,今年南烛公子可不是二十岁了吗?正是到了行冠礼成人的年纪。”
她又补充道,“听说前些日子南烛公子在左府之中行了冠礼,只不过前去的都是些德高望重的王侯夫人们,正经儿小一辈的,除了左家自个儿家里面的,外面的都没请。左老夫人嫌弃不太热闹,正逢中秋节,就想着再请些年轻的公子贵女,再给他好好热闹一番。如今学馆里讨论的最热闹的话题便是这个了,课下大家都在商量去左府之时该做什么样的打扮呢!”
似左府这样的世家大族,对府中子弟的弱冠之礼一向很重视。而此事的主角又换成左脉之,那意义就更加重大了,暂且不说他族长嫡子的身份,就凭借他在这城中的名声,这冠礼就不会马虎了去。
经她一这么一提醒,施湘雯才明白今年左府为何如此大操大办这中秋宴了。
只不过女儿家向来于闺阁之中行走,哪里又会关心一个男子的年岁呢!
左脉之行冠礼,左府为他举办如此盛大的宴席这也释放出了一个信号,那就是左脉之如今已算是成年男子,到了适宜婚配的年纪。
祁涟几乎不用过多思考,都可以想象中秋夜宴那天娘子们衣饰华丽、珠翠满头的场景恐怕不会逊于宫中选妃。
而对于祁涟来说,那样的场真堪比修罗地狱还更加可怖,想想就有些毛骨悚然。
施府姑娘如今的心都不曾挂在左脉之身上,因此这次的宴会对于她们来说不过是个看热闹的好机会,心态放松的紧。
特别是施玉瑶,如今倒是看起了祁涟的趣儿来了。
以前她从未想过左脉之未来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当夫人,可自从祁涟上次在金河草原之上出了风头以后,施玉瑶就想着,若是祁涟能嫁了左脉之那倒也不错。
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而且还能看温元灵和安乐公主的笑话,何乐而不为呢。
他们不将施家的娘子放在眼里,可若是最后他们心仪的男子却娶了他们施国公府的姑娘,那两人估计鼻子都得被气歪了。施玉瑶一想到那样的场景便想笑。
只不过,她也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祁涟那样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够得着左脉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