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去,秋风悲,声声钟鼓绕烟鸣。
因是清晨时节,雾气将退未退,高楼水阁之间还有朦胧轻饶,为即将举行的盛会更添几分缥缈玄幻之气。
秋舫早早地从被窝里爬起来,迎着熹微晨光,连忙挑了三大缸清水赶往风随星的院子里,为她沐浴更衣、梳妆盥洗做足了准备。
九清等婢子也匆匆赶来,或端水、或摘花,各司其职地伺候着风随星梳妆打扮。
瞧着大家忙碌的身影在树屋内外频繁进出,秋舫倒是落了几分闲暇,百无聊赖地环视周遭。昨夜命悬一线,若非黑衣人出手相救,他恐怕今天会成为屠妖大会上的添头,屠妖之前怕是要拿他的血来祭刀。
念及于此,他心中有几分后怕,却不曾后悔,若是时光流转,再让他置身昨夜的处境之中,他还是会去尝试吓唬一番风政,阻止他操纵阿鱼的心神。
说来倒也奇怪,有妖现身人间本就足以骇人听闻,这下倒好,阿鱼竟还是闻所未闻的半人半妖,别说那些修真者对今天的屠妖大会有一万个好奇,就连他的思绪都被此事所牵引,满脑子都是这是怎么做到的?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放眼人间,这样的奇闻异事估计不胜枚举,以后见得多了,兴许就不会觉得大惊小怪了。
秋舫想不通其中的道理,只好随口安慰自己两句,让百思不得其解的心境稍微平复一些。
谷芽,你在发什么呆?
不远处有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循声望去,是九清正从风随星的闺房中走下,一边走一边向着
今天客人众多,风政又极是在意门面,挑了一些容貌出众的婢女前往大会上伺候着,九清自然也在其中,脸上化了比平日里稍显浓艳的妆容,青涩之气少了几分,艳丽之色多了几抹。
见她走来,秋舫也随口敷衍道:昨夜睡得不太好,有些犯困。
昨夜?九清闻言稍稍一愣,旋即压着嗓子正色道,你也被吵醒了?
这回换秋舫微微怔神,随后又幡然醒悟对方说的定是昨夜后院的巨响,便假意咳嗽一声道:是了,差点把我吓得跌下床来。
见他说得如此夸张,九清笑意盎然,嘲他道:你都是修真者了,哪能如此胆小。
我才入门两天,还差得远呢。
听说又是东极门的人想来坏宗主好事。九清却突然有些愤懑不平。
哦。只要没事就好。
见事情逐渐引到自己身上,秋舫暗觉不妙,便想岔开话题,免得九清说激动了连带自己也骂上一顿。
九清却没有转移话题的心思,此刻风随星正美美地泡着花瓣浴,自然无心顾及屋外的窃窃私语,也正是因此,九清大胆了一些,继续说道:也不知道到底有事无事,宗主大人今日要屠妖,若真有个闪失,怕不是全宗都得...
说到此处,九清的声音便颤抖着停顿下来。
姐姐怕了吗?秋舫笑吟吟地说道。
当然怕了,你不怕?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怕。
秋舫的表情颇为轻松,一副并未将此事当成大事的模样。
九清见状白了他一眼,幽怨地说了一句:是是是,修真者和我们凡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见她又将话题聊得有些不太愉快,秋舫咳嗽一声,便又随口将话题引开道:那姐姐怕东极门吗?
东极门嘛...九清沉吟道,我也不怕,大不了他们将我杀了,要是小姐有心,不对,你也会帮我报仇对吧?
九清说罢,掩嘴笑了一笑,纤纤玉手勾起一缕散落在耳边的鬓发,盈盈眼波微微一斜
,真诚地望着秋舫。
秋舫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目光移开道:他们也不至于见人就杀吧?
谁知道呢,那是一群怙恶不悛的歹人,你怎么还向着他们说话?九清努着嘴责备道。
换做以往的秋舫,听闻这么几句话,恐怕是要不顾一切地据理力争两句,但今时今日他却付诸一笑道:那希望我不会遇见他们。
你怎么光顾着自己,难道希望我遇见他们么?
九清用词虽说还是责备,但她却没有责备的口气,反倒是有几分打趣。
秋舫也爽朗地笑了一笑,心想你这都已经遇上了,我再是为你祈愿也不管用。不过心中怎么说,嘴上却不能露出分毫来,秋舫故作认真道:是了,希望姐姐也不会遇见东极门的人。
二人经过一番对话,原本各自都有些凝重的心情终于是放松了许多。
小姐出浴。
一声轻呼从树屋上方传来,九清尖着耳朵一听,微微提起裙摆,快步小跑了上去。作为风随星院子里的小管家,今日是画远山眉还是柳叶眉,是梳灵蛇髻还是飞天髻,是该点一些淡妆亦或是怎样,都是九清理应去操心的对象,所以她忙不迭地撵了上去。
过不多时,风随星的闺门便被推开。
作为东道主的掌上明珠,今日的风随星可谓是盛装出席,比之往常更添几分艳丽,昂首走在前边,明眸闪亮,朱唇颤动,耳下银铃晃动,被金色阳光一照,流光溢彩,光华夺目。
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无论是谁,是个男人瞧见美人都免不了多看上几眼,今日的秋舫也未能免俗,即使他对风随星并没有多少好感,此刻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跟在后边的九清见了秋舫那半痴半赧的模样,却有些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你们臭男人都是一丘之貉。
墨宗是百年大宗,在洛城耕耘上百载,经营坊市商阁无数,要说一句家大业大那自然是当之无愧。
既然家大业大,那墨宗的占地范围自然极大,秋舫跟在风随星等人身后,方才在远处瞧见的高台在前院中心的一处广场上,广场前方便是会客厅,风政与外人商议要是时多在此处,而四周院落则是重重回廊围绕,壁画鲜丽华美,豪华宫殿也不过如此。
走了许久,秋舫一行人才来到前院之中,见是大小姐到此,下人们无不是纷纷避让,谁要是在这盛大的日子里触了小妖女的霉头,落个身首异处都算好运,至少好过五马分尸不是。
秋舫极少来到前院,放眼望去,更是精致华美到了极点,雕栏玉砌的楼阁比亟错落,轻烟薄绕。风政有心,在这深秋时节里,也网罗来了各种奇花,铺陈在大道两侧,一派气象万千。
看来,今日的屠妖大会还真是当得起空前盛事之名,风政这是花了不少心血在其中。
秋舫不禁在心中感叹道。
为了这场盛会,前些日子,风政便命人在广场上造一处高台,有了工人们的连夜赶工,这高台已经拔地而起。
风政则依旧着一袭绸缎织就地黑袍,在阳光下隐隐闪烁着光辉,他正意气风发地迎来送往,与前来拜会的客人们聊得是不亦乐乎,看上去并未被昨晚的事所影响到心情。
秋舫再是张目打望,场边上站着久未见过的风随云,少年郎此刻倒是丝毫不在意此人。他要寻找的自然是叶姓爷孙二人与祖霖。
不过任凭他瞪大了双眼,也寻不到这三个人的踪影。
林秦到得也很早,风随星见了,自然是连忙迎了上去。她院子里的婢女们见了倒也高兴,一方面是将风随星这个煞星交脱手了,有林秦陪着,她一般不会作妖;另一方面自然是乐见小姐与未来的夫婿闲聊叙旧
,感情升温。
秋舫的脚步悠悠晃到广场的角落里,除了高台之上,便数此处视野极佳,他要时时刻刻盯着他想要盯着的人,以免错过出手的最佳时机。
念及此处,他用手摸了摸怀中藏着的幻云囊,昨夜回去过后,他细细研究了一番这宝贝的用处,原来遇见危机,整个人跳入囊中,便可随囊隐身,只要不是像仙人一般的存在,都无法发现其中破绽,倒是意见不可多得的逃命宝贝。
唯一令秋舫犯难的事,躲进囊中固然简单,不被发现也简单,但这囊可没有长腿,不是自己想让他去哪边能去哪的,最后的结局无非是黑衣人将他悄悄带走,或者等人群散尽后,自己再从里边钻出来。
想来想去,秋舫只觉得头疼,颇为无奈地叹息一声。
大好日子,怎么还唉声叹气的?
不远处的刘总管见到秋舫的模样,缓步走了过来。
秋舫不忍见他一个老者过度操劳,便迎了上去道:小子在想,待得小姐出嫁那天,婚礼一定比这还要宏大,只不过嘛,越想越觉得小姐要离开娘家,心中多少有几分不舍。
要在别人家里,一个下人说出这句话来倒还可信,但毕竟是在墨宗,风随星可就从没有过这般待遇了。
刘总管何尝不知秋舫不过是几句场面话,但也不去拆穿他,而是将话头挑到别处:今日的盛会,要操心的事可多了。
刘爷爷还是要多保重身体。秋舫劝慰道。
人这辈子,总得是要入土的,凡人活到我这个岁数,已经赚够了,我也没多少留念的了。
刘总管笑道,眼眸清亮明澈,倒像是看破红尘了一般。
刘爷爷没有家里人么?秋舫不解地问道。
刘总管却愣了一愣,好像心有所感,眼中多了一分雾气,脸上也添了一丝红润,片刻后,他才说道:兄弟姐妹倒是有的,不过嘛,有些年生不曾得见了。
有时也该见见。秋舫想起许久没有见到的晏青云,心中不免也有几分伤感。
若活着,便总有见面的一日,这么多年都等了,又何苦急这一时。
刘总管朗声笑道,这一刹那,他似乎收起了自己的感慨,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神情。
秋舫简单应了一声,随即扬起眉来,双目瞪若铜铃,遥望着远处。
刘总管随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到是叶云带着叶绫雪也来到广场之中。
刘总管突然拿秋舫打起趣来:瞧见美人便挪不动步了?
刘爷爷误会了,小子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那女子看起来有些与众不同。
那还不是因为人家漂亮?
秋舫闻言,赧然地摇了摇头,装出一副大为惊奇的模样来,缓缓说道:小姐前几日教了我一些功法,修炼之后,看见这些修真者,总是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秋舫知道刘总管只是一个普通凡人,只要与他说上几句功法之类的话语,对方便会一无所知,既然一无所知,那自然不会再多追问。
如意算盘在秋舫心中打得啪啪作响,但这一次却落错了棋子。
谁料刘总管竟然说道:老头子虽然不会你们那些功法,但阅人无数,这人是厉害还是不厉害啊,可是一看便知。
那刘爷爷觉得那位女子厉害与否?
秋舫眉目一挑,轻声问道。
厉害,能把你眯成这样,当然厉害。
刘总管说罢,便兀自笑了起来。
要不得说姜还是老的辣,这三言两语之间,秋舫便从刘总管手中败下阵
来,他小脸微红,双手也不自觉地攒成拳头,抱怨了一句:刘爷爷又拿我取笑。
刘总管只是微笑,并没有再去接话,因为他知道,距离屠妖大会开始的时间已经近了。
秋舫同样察觉到这一点,只见风政缓步走上高台,他神采奕奕,晶莹黑亮的瞳仁里反映着点点光亮,眉宇间也挂着不怒自威的压迫。
诸位!
风政矗立在高台之上,朗声说道,那声音似有极强的穿透力,顷刻间便传遍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此时台下的看客们早已落座,前三排后三排、里里外外坐的是满满当当,看来今日来捧场的人并不算少,之不过秋舫在洛城之中待的时日还不算久,这些面孔在他看来都称不上熟稔。
见风政发话,原本还交头接耳的宾客们均是停下了寒暄,他们知道,众人翘首以盼的屠妖,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