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似乎没想到凯瑟琳会跟他搭话,他费解地看了凯瑟琳一眼,似乎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想把围巾借给自己。
但凯瑟琳确实没有在开玩笑,她微微弯腰,将围巾又往前递了一点。男孩脸色灰白,留着寸头,眼睛是剔透的银灰色。他本想拒绝,但他实在是太冷了,所以他还是接过了围巾。
“谢谢你。”男孩低声说,将围巾裹在了身上,继续蹲在原地。但他显然不如先前那样自在,他的脸稍稍偏着,有些害羞。
“你叫什么名字?”凯瑟琳问道,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这样一个腼腆的小男孩搭话,但是就这么沉默着会让气氛变得更加怪异,于是凯瑟琳自然而然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男孩的睫毛颤了颤:“维克托·贝多斯,小姐。”这次他想起来应该对凯瑟琳表示起码的尊敬。
“你好,维克托,我的名字你应该知道了。”凯瑟琳微笑着说。
“格林维尔小姐。”在干巴巴地喊出这么一声后,维克托就再也不肯吭声了。凯瑟琳也没有继续找话题,她拢了拢衣袖,站在原地等待着。
终于,上一位客人从驿站里走出来,凯瑟琳抬步走了进去。
撩开材质滑腻的门帘,入门是一大个黄杨木制成的组合柜台。柜台的下端已经有些微微发黑,沾满了一些像是客人脚印形状的灰尘。与凯瑟琳手臂等高的台面上则光滑如新,没有放任何东西。
在柜台的里面,竖着一个硕大的分格立柜,里面摆放的东西形形色色。有未开封的酒瓶,烂掉的苹果,甚至还有一些脏兮兮的抹布。总之,这里面的一切都完全不像是驿站该有的样子。
凯瑟琳按下心中的疑惑,看向那个坐在柜台后方的女人。女人有一头金黄色的大波浪卷发,身穿一件紫色的无袖连衣裙。她长相普通,但举手投足间有一种韵味十足的风情。
女人懒懒地翘着二郎腿:“凯瑟琳·格林维尔?”
听她的声音,刚刚斥责维克托的人正是她。
凯瑟琳点点头:“是的,夫人。”
“我看看。”女人一只手举着紫金色的烟筒,她缓缓吐出几个烟圈:“四号柜台的十三号格子,稍等。”她站起身,打开了立柜旁的一扇铁门,走了进去。
她应该是去取我的湮灵微尘吧?凯瑟琳困惑地想着,维克托的手里好歹有一张名单,而这个女人只是抽了一口烟,这样就能知道湮灵微尘的编号吗?
片刻后,女人从铁门里走了出来。她提着一个藤竹编成的篮子,篮子上面盖着一块白布。
“这是您的湮灵微尘,格林维尔小姐,请您检查一下。”她的脸上闪着奇异的光彩。
凯瑟琳将篮子接了过来,掀开了那块白布。篮子中装满了像是胶囊一样的暗黄色物质,凯瑟琳压根不知道如何分辨它们的好坏,于是她开口问道:“这些东西的颜色正常吗?”
女人显得殷勤了许多:“在我看来,这批湮灵微尘的品相非常好。格林维尔小姐,您有所不知,湮灵微尘的纯度越高,它的颜色就会越黄。而大多数人领到的湮灵微尘都是淡黄色的,跟您的完全没法相比。”
凯瑟琳将信将疑地说:“是吗?”
女人点头如捣蒜。看着她与一开始相比明显谄媚许多的脸色,凯瑟琳选择相信她的话:“那好吧,非常感谢您,蒂西太太。请问我接下来能到什么地方找一个住处呢?”
在奥利维亚夫人留给她的钱包中也有一张银行卡,根据夫人的性子,这张银行卡里的数额绝对不会少。在找到工作之前,应该就只能靠银行卡和这些湮灵微尘生存了。凯瑟琳暗暗下定决心,等解决了住宿问题,她马上就出来找个能维持生计的工作。
女人犹豫了一下:“新晋巫师们一般都住在撒丁广场附近……您是想去撒丁广场的东边还是西边?”
撒丁广场?这不就是加西亚口中那个可以冒出圣心火苗的地方吗?
“东边和西边有什么区别呢?”凯瑟琳虚心请教。
“撒丁广场的东边更靠近蒙德森林,而西边则有大量的店铺。”蒂西解释道,“西边会有专门接引新人的咨询台,我记得负责人叫做达特穆尔·范贝里。而东边的话,人烟稀少,大部分人都住在简陋的木屋中。”
她眼巴巴地看着凯瑟琳:“不过,我还是建议您去东边碰碰运气。离蒙德森林越近,您能感受到的精纯力量也就越多,毕竟那是沙利叶生长的地方。”
达特穆尔·范贝里?这不就是阿戈斯蒂诺口中的朋友吗?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抵触与阿戈斯蒂诺等人的接触。“谢谢您,蒂西太太,我会去东边看看的。”
“您真的要去东边看看啊,格林维尔小姐。”蒂西的脸上重新扬起笑容,“祝您一切顺利。”
凯瑟琳点点头:“撒丁广场该往哪里走呢?”
“沿着平纳街一直往回走您就能看到它了。”女人比划了一下,凯瑟琳明白了,自己一开始站立的街道就称之为平纳街,“广场中央有一个非常大的喷泉,里面盛满了美酒,非常显眼。”
凯瑟琳记得潘克烈尔就是在那遇见瑟西的。“再次感谢您,蒂西太太,那我就先走了。”
蒂西将凯瑟琳送到了门口,替她撩起了帘子:“您慢走啊,格林维尔小姐。”
凯瑟琳走远后,蒂西又恢复成了一开始那副高傲的模样。维克托纳闷地看了蒂西一眼:“格兰特太太,您这是……?”
蒂西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真是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这位格林维尔小姐以后是我们驿站的贵客,懂吗,贵客!下次你要是看到她,一定要赶紧跑来告诉我,我得好好招待她,说不定哪一天就发财了呢。”
维克托跟着蒂西走进了驿站,拿起刚刚放在椅子上的名单:“您为什么这么说呢?”蒂西说话的方式很不客气,但他早已习惯。
“为什么这么说?当然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沙利叶如此偏爱一个新人巫师!”蒂西满脸惊异,“沙利叶竟然给她准备了纯度如此之高的湮灵微尘,还是整整一大篮,这样的情况我只在……只在三十年前见过。”
说到这里,蒂西微微压低了声音。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刚刚的得意一扫而空。
三十年前啊,那时的塞勒姆是独属于斯黛拉的时代。维克托有些懵懂,但他知道蒂西最讨厌别人问起当年的事,所以他没有多话:“我知道了,格兰特太太,我会留意格林维尔小姐的。”
蒂西表情冷淡,她瞥了一眼维克托:“你身上的围巾是谁的?”
“是格林维尔小姐借给我的,因为我很冷。”维克托老老实实地说。
蒂西皱起了眉头,但她最终没有多说什么:“算了,既然是格林维尔小姐给你的,那你就好好收着,赶紧去叫人,我还想早点休息呢。”
维克托应了声是,捧着名单走到门外,继续先前的操作。蒂西拿起未抽完的烟筒,舒服地吸了一大口。
漂浮的烟圈掩盖住了她的真实神情,她的眼神有些哀婉,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眼泪。
有些人还是死了干净,蒂西揉了揉眼睛,恶狠狠地想着。
……
凯瑟琳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拎着手提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个篮子,该怎么去形容,不明所以的人可能以为凯瑟琳马上就要来一场明媚的春日野餐。她将报纸铺在白布上,庆幸现在是一个无风的时节。
她根据蒂西的指示朝撒丁广场走去。在前往广场的路途中,她感觉右肩那个塞勒姆的印记开始隐隐发热。
这是怎么回事?凯瑟琳扭了扭肩膀,想将这种异样的感觉甩开,但这毫无用处。当她走到撒丁广场正前方时,那股热量已经到了一个有些让人不适的程度。
好在,皮肤上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痛感。凯瑟琳竭力忽视着这种感觉,皱眉打量着眼前的撒丁广场。
广场上铺满了乳白色的地砖,这些地砖好像是从一整块无比巨大的矿石上切割下来的,目之所及凯瑟琳没有看到任何砖块的地缝。砖块上印着一些阴刻的花纹,有文字有图画,凯瑟琳没有分辨出它们的意义。在离她大概三四百米的地方,有一个宽阔的喷泉,喷泉的中央立着一个老者的雕像。从喷泉中喷出的液体是有些偏紫的红色,那应该就是蒂西所说的美酒喷泉。
凯瑟琳好奇地走到喷泉旁边,用手接了一捧晶莹的酒液。看着酒液醉人的颜色,她突然有了一种品尝的冲动。但最终她没有下口,松开手将酒液泼进了一旁的小花圃中。
“您怎么不尝尝呢?”这时,凯瑟琳的身边传来一阵酒气,一个醉眼朦胧的老人跟凯瑟琳搭话,“这是来自天国的佳酿,只有神的宠儿才能得到这样的馈赠,您不尝尝真是太可惜了。”
说话间,老人将手中的细口长瓶伸向喷泉中,企图用更多的美酒将瓶子灌满。但很显然,他已经醉得有些发晕,那些酒液不仅没有流到瓶子中,反而将他原本就已经脏污不堪的袖口全部浸湿。
在喷泉的周围,如老人这般的醉酒之人非常多。凯瑟琳的内心升起些许防备,她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与老人的距离:“您请自便。”
见凯瑟琳不想搭理他,老人也不生气,他呵呵一笑,唱起了腔调怪异的歌谣:“微笑吧——别揭开人心的帘帷,别去看心底阴森的地狱……我惟愿他们美梦沉酣,永远莫像我遽然惊醒……”老人一边唱着,一边向广场的另一头走去。
这个腔调与梦中那个卡罗尔很是相像。没想到,老人看起来不太清醒的模样,唱出的歌词却有一种遗世独立般的理智。凯瑟琳不再关注这个举止怪异的老人,转而思考起更现实的问题。
她抬头看了看太阳,现在差不多是早上十点左右的模样,太阳偏向的方位就是东方。她究竟要不要听从蒂西太太的建议,前往东边碰碰运气呢?她看到了达特穆尔的咨询台,那里围着的人也非常多。许多人先到达特穆尔跟前填写了一些单子,接着就有穿着白色长袍的人领着他们往林立的建筑走去。
而广场的东边只有一条灰扑扑的土路。蒂西太太还说过,在东边的巫师大多住在简陋的木屋之中。凯瑟琳从小到大衣食住行无一不精,虽然现在前路未知,但这样的苦是从没吃过的,她自认自己可能受不了太过艰苦的生活环境。
要不去达特穆尔那里看看情况吧?凯瑟琳咬了咬嘴唇,再怎么不喜阿戈斯蒂诺,也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较劲,大不了到时候不提他的名字就好了。这样想着,凯瑟琳向咨询台的方向走去。
但是,随着她与咨询台的距离越来越近,后背那个本来没有痛感的标记就越像是烧起来似的,痛得凯瑟琳蹲下了身子。她将手提箱和篮子放在脚下,扶着肩膀,尝试性地又往前走了几步。
果然,越往前走,印记所在的皮肤就越痛。凯瑟琳向后退了几步,惊奇地发现如果这样做的话疼痛会明显减轻。
这是怎么回事?她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当她站在原地不动时,印记的温度越升越高,凯瑟琳感觉自己的衣服都要被这股热量灼出了一个洞。
权衡之下,她提起行李,朝撒丁广场的东方走去。无论如何,印记应该是在想法设法地阻止她前往西边。既然是自己身上长出来的东西,那总不会害自己吧?凯瑟琳犹豫地想着。
她沿着那条灰扑扑的土路往前走,土路的旁边是低矮起伏的荒原,长满了枯萎的蕨类植物。凯瑟琳连续不断地走了五六分钟,眼前的景象还是一片荒芜。正当她对此感到有些绝望时,她发现周围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