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应。
迷蒙的视线湮灭在不远处的浪潮中。
内心的那点波动也一并溺在海浪的起伏中,迅速无影无踪。
盛南伊侧过脸,对他笑了笑,“我拿它去要挟了陆彦郴,让陆家帮我破局,帮我收拾烂摊子。
傅承屹,那个袖扣是你让人送的吧?”
傅承屹一张俊脸波澜不惊,毫无生气,甚至连多余的气息都没有。
如同身下的岩石一般矗立,仿佛千百年来就是这般,岿然不动,无论风雨。
“人都死了,你还要包庇她么?”笑容随泡沫一同湮灭,她声音浸了凉意,“陆斳珩虽然自小同我不对付,可他再怎么歹毒也不至于要让我死,除非……”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傅承屹也便接了,声音没什么温度,“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过得去么?”她抬高了分贝,淹没在骤起的海风海浪中,可能也觉得没意思,又冷淡下来了,“我差点在车祸里死掉,我那天也差点被掐死,搞不好她掐死我之后也会把我从楼上扔下来呢?”
黑白分明的眼盯着他,他呼吸一窒,移开视线,眸底翻起风起云涌。
盛南伊呵笑,“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你好像为我做了挺多,看着还挺喜欢我的,可我还是想不明白。
你明知乔雅昕在颜梦的车里动了手脚,却选择包庇她,让我陷在那场荒唐的官司里,还把她带在身边恶心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乔雅昕对你有恩,所以即便你不喜欢她也要放在眼皮底下护着,可你看她为你成痴成狂,又什么都不做。敏锐如你,真的没有发现她精神欠佳、惨遭不幸么?
你一次次在我深陷危机时对我施以援手,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却会用最尖锐的刀子刺穿我。”
她突然用诡异的目光打量他,探究中不乏嘲弄,“傅承屹,你挺了不起,也挺恶心,既做不到完全无情,也没多少情意可言。
你能藏起所有心思闷声干大事,你能朝既定目标前进不被干扰,可凭什么要把我拉进你的游戏里?
不觉得自己很残忍吗?
你就像那个站在岸边的人,一次又一次地把一个不会游泳的我推入大海,看我被海水淹没、窒息,等我挨不过去了才会大发慈悲地把我拽出来,可我连身上的水都没晒干呢,又把我给推了进去。循环反复,你欣赏我的痛苦、我的狼狈,也欣赏我的沉沦,自己却永远清醒克制,毫发无损。”
太荒谬了,不是么。
可真相就是这样,自始至终沉沦的只有她自己。
她不过是他锦缎人生上添的那点花,高兴了拿来逗一逗助助兴,不需要时弃如敝屣。
丝毫不顾她为的他的一时兴起要付出多少。
越想越觉得可笑,笑容无限放大,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泪如泉涌一般,任海风再大也吹不干,她不得不抬手去抹。
一颗一颗,如同四溅的火星子,在他心头烫出了洞。
每个洞都无比空,亟待什么去填充,可他一无所有。
焦急无奈,嗓音比砂砾还要粗哑,“我不是……”
他并非不善言辞,一向思维敏捷,逻辑严密,现在却连个辩解的词都找不到。
盛南伊盯着他无情的薄唇,张张合合,却也只有这句,目光不胜悲凉,“傅承屹,我以前真的好喜欢你啊,为了你我可以舍弃亲情,舍弃尊严,舍弃所有。可是你呢?”
傅承屹抓住她的手,眸光深沉,“我当然也喜欢。”
喜欢。喜欢她。
还是第一次听到他正面的回应,竟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越来越荒唐了。
她其实也不需要这个答案了。
上扬的唇和发红的眼尾弥漫着苦涩,她抽出手,“再怎么喜欢,我也不过是你深思熟虑后决定放弃的那个罢了。
一次,两次……你真的看不到我死里逃生时有多狼狈么?
你凭什么认为这些能因为你一句话因为你的示好就过得去呢?”
他提出复婚那晚,她反反复复想着,还以为说出这些话时会云淡风轻,实际却又把愈合的伤口重新撕裂了一回,依然痛彻心扉。
眼泪迅速铺满脸颊,来不及擦,在海风中纷飞。
他抬手,只采撷到冰冷的一颗。
晶莹剔透,只是一瞬,被风吹干。
眸底痛色蔓延,喉头哽咽,他却只有一句无力的“对不起”。
盛南伊右手抚上他的脸,温柔地摸了摸这张在她心里埋了快十年的脸。
每一处都长在她的心上,可每一处都是利刃都是刀锋,刺得她遍体鳞伤。
目光描绘他深邃的轮廓,盛南伊靠他极近,眼含眷恋,笑中泛凉,“傅承屹,你玩儿了一辈子鹰,就不怕最后被鹰啄瞎眼么?”
心脏失控地抽搐,傅承屹温热的手掌贴在她的手上,没有犹疑,“甘之如饴。”
“呵——”笑容扩大,泪水肆虐,她转过脸,“可我不愿意。
傅承屹,我放过你了,放过你的欺瞒和背叛,也放过你的犹豫和权衡,从此,我们两不亏欠。”
近在咫尺的人,伸手便能触及,却像在天边。
巨大的失去感宛若半空的云层,厚厚地堆积,紧紧将他围困。
傅承屹紧紧抱住她,任她怎么捶打都不放手。
盛南伊累了,“你也放过我吧。”
傅承屹却比往日更执着,“不可能。”
海水的潮气一路蔓延至眼底,视线都是湿漉漉的。
海风吹了一波又一波,海浪泛起一波又一波。
不知过了多久,盛南伊又开始反抗,比从前更坚决。
ire揉着惺忪睡眼,从车里爬出来,就看到两人撕扯的一幕。
“爸爸妈妈,你们是在打架吗?”
傅承屹这才松开她。
盛南伊对她笑了笑,“没有,爸爸妈妈只是在说事情。”
ire不放心地跑过来,“那你们说完了吗?”
“说完了。”
“没有。”
两道声音共同落地。
盛南伊不予理睬,径自从石头上下来,和ire去沙滩上玩沙。
傅承屹头一次没有加入,坐在岩石上没有焦点地望着远处。
天气有转晴的趋势,海天不再浑浊,成片乌云散去,天空澄澈纯净。
傅承屹却感觉到有一种风雨欲来前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