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没等顾无言深思下去,却听见身边发出了一声害怕的倒抽气的声音。
顾无言反倒是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她猛地回过头去,却见庭真一脸害怕地扒在她的身边。她的好哥哥庭秋月则是在下面举着庭真,涨红了脸低声道:“看、看到啥了,快跟哥说说?”
顾无言头疼不已。
“你们怎么也过来了?!”她压低了声音问道。
庭真见了一地的尸体,正吓得小脸发白,此时也顾不上言哥哥是不是生气了,指了指不远处停在林子里的一辆马车。
顾无言回头望了一眼,林秋湖的对岸赵明珠还领着三公主和宁北羽和几个庭府的下人在一起乖乖的坐着,没有跟着一起过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顾无言就知道,庭秋月是个不靠谱的,这两兄妹一个比一个贪玩,又怎么会放着热闹不看乖乖地留在原地等她?还不如赵明珠靠谱。
她只能握了握庭真因为惊吓而冰凉发白的手,做了个“嘘”的动作:“别出声。”
底下的庭秋月还在嘟囔:“到底看见什么了,我也想看啊……”
普济寺突然碰到这种事情在所有人的预料之外,那领头的“僧人”不光说话神神叨叨,面上还带着一股异常的潮红。
他半仰着头,脸上带着见了血的兴奋和病态,皮肤苍白的吓人,一双眼睛眼神涣散,嘴角却是有些许白沫沁出。
庭真都快吓哭了。
她单手扶着墙,另一手捂着自己的嘴,小声问道:“言哥哥……这人、这人是犯了羊角风吗?”
顾无言的表情冷肃,身上带着庭真从来没有见过的竣苛。
羊角风?
是羊角风倒也好了,只肖捆起来往医馆一送。
她眉眼收紧,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上升,待到回过神的时候却是已经咬牙切齿地缓缓回答了庭真:“这不是羊角风。”
不光是那个领头的一人,倒桐油的那两个状态与他差不多。他们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脚步虚浮,浑身软似无骨,像是一条条蠕动的蚯蚓。
“仓神保佑!”那两人一边浇着桐油,嘴里一边兴奋地喊道。
他们将桐油浇遍了院里每一个角落,连放置香烛的三脚鼎炉和一旁解签用的签纸签信也不放过,将它们浇了个透。
那桐油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隐隐将庙里的檀香味和血腥味都盖住了。
桐油和鲜血混合在一处,将泥地染成了诡异的黄紫色。
有人提着刀在面前看守着,那十几个香客连哭都不敢大声哭,只能一个个捂着嘴小声啜泣。
“哭什么?这是恩赐!”那浇桐油的两人嘿嘿一笑,将桶里剩下的桐油都泼到了那些人的身上。最后还倒不干净似的抖了两下,确保每一滴都倒到了香客们身上。
“你们……你们是要烧死我们吗?”一个中年妇人壮起胆子问了一声。
“不不不,不是烧死,”那首领模样的人嘿嘿笑着。“是献祭!”
他们将桐油倒了每一个角落,还有人拎着一桶往后院去了,这架势分明就是要火烧普济寺。
磨牙、流口水、嘴角有白沫、面色潮红、眼神涣散、浑身无力……
顾无言捏了捏拳。
她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看见这样的人了,谁知道时隔多年,竟然还会让她在京城的地界上碰到。
在北域,她所领的一支先锋军名为“狼牙”,所向披靡,铁墙难挡。
这支北胡人的们噩梦军队在北域有“鬼骑”之称。
那时候她年轻气盛,领着先锋军打了好几次胜仗之后她便真的以为自己无人可敌了。偏偏这时候就当头一棒,将她的自信心给击了个溃散。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狼牙军中总是三不五时的有小岔子出现。今天这个人跟那个人打架了,明天又有谁寻衅滋事偷东西了,还有打仗的时候打着打着莫名其妙开始发疯,敌我不分见人就砍……在五万大军中有几人闹事就像是一粒扔进大海中的石子,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在战时也没有那么多功夫去注意他们。
可这就像是蛀了巢的白蚁,范围扩散的越来越大。
几粒老鼠屎,在最后差点造成了全军覆没的境地。
世人常道她顾少帅一生风水顺遂,谁能知道她也曾差点酿成过大祸?
顾无言脸色有些苍白,喃喃自语道:“这不是羊角风……是五石散。”
五石散又名寒食散,原只是用以治疗心悸烦闷,五脏不调的药物,尔后却不知怎么的盛传其可使人神明开朗,肤白貌美,心情愉悦,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前朝以及前前朝等名贵风流便争相模仿服用,被文人士子竞相追捧。
然其药性燥烈,服用之后会浑身发热,发狂失智,有一定的自我麻痹和成瘾性,一日不服便会浑身难受难当,狂躁不已。
其药早在前朝的时候就已经被官府明令禁止,无论是药房还是医馆都严明禁售其药所需的石钟乳和紫石英等等。官府严打吸食贩售五石散的人,无论其身份官位如何,抓到就是砍,绝无二话,在这样的严令之下其逐渐销声匿迹,才慢慢地好起来。
七八年前顾无言所领的狼牙军中也出现了吸食五石散的军士,当时顾老侯爷在军中很是查处严惩了一番,可始终找不到该物的来源在哪里。彼时又战事正盛,没有来得及将之上报朝廷,在杀了一众闹事吸药的军士之后便也慢慢的不了了之了。
顾无言原以为那只是边域管辖不严出现的漏网之鱼,她都快将这事忘到脑后了,谁知今日却又让她碰到——那些人散药时的表现,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且那些身穿僧人衣袍的不明人士,嘴里口口声声还念叨着什么“仓神”……她却是从来没有听过有这样一尊神,其下有这样的信士。
“言哥哥,五石散是什么?”庭真见顾无言脸色不大好看,怯怯地问道。
顾无言神情凝重,摇了摇头,不欲对庭真解释太多这样的禁药。
可那些人的表现委实太过诡异可怖,又该用什么来解释他们的行为?
疯魔了么?
顾无言走了一下神。
下头扛着庭真的庭秋月闻言好奇地抬起头:“五石散?”
没等顾无言的神走回来,却听得身边的庭真突然掩唇轻呼了一声:“呀!那个不是……”
院内,那两个浇完了桐油的僧人突然从人堆中扯出一位衣着华丽的姑娘,面上带着淫邪的笑容,满面红光,两眼浑浊。
那姑娘身穿绣金丝雀的襦裙,外罩红枫色的狐毛小斗篷,把一张高傲的小脸衬托的只有巴掌大小。她浑身狼狈,漂亮的衣裙上都被浇了桐油,明明吓得脸色发白却还是强撑着抬起了下巴,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都说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他们刚刚还在林秋湖边谈论李昭,这下就碰着了真人。
顾无言只有在乞巧节那日见过李昭一面,还是晚上,对她的容貌记得自然不甚清楚,只记得李昭是个颇为高傲与陈妃如出一辙的娇小姐。庭真却是见过李昭好几次的,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只见那人毛手毛脚地将李昭拉了出来,红绯绯的脸凑着李昭闻了好几下,甚至还伸出了舌头想要舔她。
看上去着实恶心的不行。
“小姐,你们、你们胆大……”旁边人堆里冲出一个老婢,应当是李昭身边的嬷嬷,想要阻拦。
这光天化日的,贼人做出这样的举动,现在是对小姐有了什么淫邪的想法。
可还没等嬷嬷阻止的话说出口,另一个贼人的帮手眼疾手快地就一刀捅了下去。
那嬷嬷连一声“啊”都没有发出,就这么倒了下去。
“哈哈哈哈!”“嘻嘻嘻嘻!”
贼人当中爆发出一阵轰然的大笑,好像这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而是随随便便一只蝼蚁。
“陈妈妈!”李昭惊愕地喊了一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住手,你们住手!”
那些贼人捅倒了那位陈妈妈还不算完,一边红着脸嬉笑着,一边乱刀砍下,将她砍了个稀碎。
令人发指。
庭真吓得不敢再看,只觉得自己两条腿都站不稳了。
好好的出来郊游,竟然会碰到这样的事情。
顾无言身手扶了她一把,低声呵道:“和你哥哥快回程去,叫京畿府衙孙墨白带兵过来,立刻!”这里明面上的贼人约莫十五个上下,要她全杀了不难办,全捉住却是不简单。且还不知贼人底细如何,顾无言有些吃不准。
庭真哭道:“可是言哥哥,你……”
“快!”顾无言又呵了一声。
这下就算庭秋月没有看到事情发生的过程也知道不对劲了,顾无言对他们很少有这般严厉的时候,庭秋月将庭真抱下来,看了顾无言一眼后立刻拉着庭真朝着林子里马车的方向奔了过去。
顾无言皱着眉伏在墙角望着院内的情景,心中估摸着贼人所在的位置和那些香客们的人数。
她只有一个人,想要把人全带走难度实在是太大了。刚才没有出手救那个嬷嬷,正是因为若是着急出手可能会有更多的人遭不住受伤。
她接触过吃了五石散的人,失了心智疯魔癫狂之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血腥刺激了那些人的心性,挟持了衍悟大师的贼人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架着脖子的刀一抖一抖,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抖一抖可能会把衍悟大师的命都给抖没了。
衍悟大师心痛地望了一眼乱刀之下的尸身,闭上眼道了一句佛号,随即开始念大悲咒。
“臭和尚……”那贼人怒斥了一句,“装模作样的,普济寺不是号称普世济民吗,老五!把那小娘皮的衣服给我扒了,让这臭和尚看看!”他也不知是为何对普济寺的恶意这么大。
“住手,你不能……!”李昭听了脸色一白,本来嬷嬷死了她就已经足够害怕,现在这些亡命之徒竟是要当众侮辱她了!她急的眼圈都红了,面色紧绷,再无那目中无人的高傲之态。“救、救我,救救我!”她回过头朝着另外十几个瑟缩的女子求救。
鲜少有男人会来寺中上香祈福,这些被挟持了的十几个香客全是京中女子,半个男的也无。即便是有,也大多是家中车夫家仆,在外头的马车里候着,根本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一开始想要轻薄她的贼子老五听了老大的话嘿嘿一笑,虚着脚就上去扒拉李昭。“这小麻雀的裙子真好看!”他嬉笑着扯住李昭的裙子就拉,半点没有顾忌。
“住手!不要!”李昭惊恐地尖叫起来。
“阿弥陀佛!”衍悟大师皱着眉道了句佛号,立刻将眼闭了起来。
架着他的那人却不让他闭眼,手下一用力,锋利的刀锋在大师的脖颈上划出一条血痕来。“死秃驴,给我睁眼!”
缩在角落里那群女人们团的更紧了,有的害怕地也不敢看,生怕下一个就会轮到她们。
院中喧闹无比,充斥着女人的哭声和男子嘻哈的笑声,有股子绝望的味道。
顾无言对陈妃的侄女还是外甥女没有什么好感,但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下方的情况愈演愈烈。她估算了一下守着那边厢香客们的几个贼人的距离,心中懊恼今日没有将鞭子一并带出,只得取了墙头的瓦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那正在脱李昭衣服的贼人掷了过去!
她没有给那些人多余反应的机会,迅速从墙头一跃而下,取出寒月匕首反身朝挟持大师的首领扑了过去,一把将大师推开的同时用刀挑断了首领的右手手筋。
她不能给任何人碰到人质威胁她的机会!
顾无言从战多年,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经验丰富,最是擅长藏头顾尾。
这些举动发生在瞬息之间,贼人们尚且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自家首领“嗷”的一声惨叫,手腕上鲜血飚飞。
“哪里来的贼人,仓神保佑,杀了他!”首领吃痛之下大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