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儒和红蝶说那日晚上周蓁蓁说自己不舒服，提早便休息了，有两个可能。
一是周儒说的是真话，周蓁蓁的确提早就休息了，府中其他人都不知道，然后周蓁蓁独自一个人跑了出去。周府的侍卫不是摆设，除却顾无言和必安这样的高手能够在其中来去自如，没有什么普通人能够不惊动任何侍卫的将周蓁蓁这么大一个活人给带走。高手则没必要这么吃饱了撑着的去对付一个深闺中的姑娘，还将她曝尸巷中，残忍虐待。
二则是周儒说的是假话，周蓁蓁的死与他有关。只有周府的主子才能够在周府进出，且达到全府上下都包庇于他。可他与周蓁蓁关系匪浅，若他要杀，应当会悄无声息地将周蓁蓁埋了，不应当令她曝尸城外，反倒增加了自己的嫌疑。
顾无言安静地坐在马车上，一路上都沉默不语，思考着案子。
周儒虽极力反对他们查案，形迹可疑，定然是想隐瞒什么。但顾无言有一种直觉，他想隐瞒的应当不是周蓁蓁的死，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与周蓁蓁的死应当没有什么关系。
宁西楼的马车不大，顾无言没注意到宁西楼几乎是贴着自己坐的，正半歪着头面色温柔地看着她。
顾无言不经意地一抬头，猛地撞入了一汪深邃脉脉的眼中。
充满了莫名的吸引力。
她心漏跳了一拍，仓皇地挪开目光，且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官隆早就自己回去了，必安一如既往地坐在外头安静如鸡地赶着车，存在感几乎等于没有。
车厢内一片寂静，且下午的日头高照，连带着车厢里都闷热的不行。
顾无言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沉声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你觉得周蓁蓁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西楼好整以暇地收回了目光，一只手架在车厢的小窗上，温声摇了摇头：“我猜不出。不过我直觉觉得她应当是自己出府的。”一个小产了多次的女人，无论是被迫无奈还是自愿为之，令人同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让人不得不怀疑她的单纯程度。“官隆与她半年前方有所牵扯，那些孩子总不可能是官隆的。”
不可能是官隆的，那会是谁的呢？
宁西楼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突然眯眼笑了笑，伸出手来将顾无言额前一缕挡住了她视线的发丝拂到了她脸颊旁边。
指尖没有一点碰到顾无言的脸，却让她整个人都像是放在火堆里烤一样烧了起来。
顾无言只听他轻声笑道：“不过我们俩又不是女子，怎会懂得女子的心理呢，对么？”
三个呼吸之后，顾无言像见了鬼一样下了马车。
她背脊僵硬，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必安被突然从车帘后冲出来的身影吓了一跳，连忙勒紧马缰迫使马儿停了下来，以防伤到顾无言。可刚停下车，顾无言已经整个人都没影了。必安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主子？”
宁西楼斜倚在车厢内，一只手还抬着，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面上却挂着浅淡的笑意。
必安倏地回过头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天啦，主子那一张随时随地出现的发春脸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顾无言下了马车之后便镇静了下来，宁西楼刚才的话点醒了她，他们两个人在这儿像无头苍蝇一样的瞎猜是没有用的。即便她同为女子，却自小像男孩子一样生活，当然不知道姑娘们心中在想些什么了。
周蓁蓁和周儒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还有那红蝶，当真只是一个被周儒抓去顶包的普通丫鬟么？
顾无言想到自己和庭真还在“冷战期”，不好意思去忠义侯府找庭真，脚下一拐，却是朝着玄武坊的一处高耸的酒楼走了过去。
春华浓的厢房内，顾无言面无表情地让龟爷随便给自己找个姑娘来，随即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桌上的小酒杯。
没有庭秋月来，她没有去春华浓的顶楼，而是随意找了间厢房，三面是墙，一面则是镂空的高台，能够清晰看到下方大堂内表演歌舞的艺伎们。
现在是下午，春华浓里人不多，大堂内伺候的姑娘神情恹恹，唱歌的也有些心不在焉。
这种风月场所到了晚上才会热闹起来，顾无言倒也不在意。
不多时，雅间的门被打开，其后聘聘婷婷地走出一个冰蓝衣装的窈窕姑娘来。
那姑娘莲步轻移地踩过来，温柔地坐在顾无言的身边。顾无言百无聊赖地看着下头不走心的歌舞，回过头来，那姑娘却是嘴角一僵。
“璃水姑娘？真巧。”顾无言记性很好，没有忘记这姑娘的名字。
璃水却是想到了被顾无言不小心泼了一身酒水的尴尬来……这世子爷长得好，虽不高大，但身材比例精瘦颀长，好看的紧。可对方好像对女人完全没有兴趣似的，上次对她也是冷冷淡淡，今日倒是稀奇，竟会大白天的一个人来逛窑子。
“顾世子……”璃水一改高冷傲娇的形象，柔柔地喊了一声。她眼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总觉得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顾无言没怎么进过青楼，以前在北域也是看着兄弟们休沐日去，自己不去的。她回忆着上次庭秋月带她来时那出手阔绰财大气粗的模样，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张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微笑道：“闲来无事，璃水姑娘陪我聊聊天？”
聊聊天这个词，可以做的文章太多了。
璃水没少碰到过笑眯眯地说要聊聊天结果最后还是在床上这样那样的人，她理所当然觉得顾无言应当也是那样，只是不好意思说要干嘛干嘛，所以就拿“聊聊天”做借口的。
但是半盏茶后，璃水深刻地意识到，这位顾世子的聊聊天就真的只是聊聊天而已。
且问题个个奇怪。
“你说一个千金小姐，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大半夜的自己出门呢？她在想什么？”顾无言东拉西扯了半天，状若不经意地问道。
璃水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顾世子说笑了，璃水又不是千金小姐，我哪里会知道千金小姐们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顾无言实在是想不透，周蓁蓁作为侍郎府的千金，有什么理由会让她半夜三更支开自己的丫鬟出门。
且她怀过几次孩子，周儒难道没有想过将周蓁蓁嫁入段国公府，若是被国公府的人发现周蓁蓁的秘密后果会如何么？段国公府虽不说权势滔天，但也不是好惹的，这一切周蓁蓁自己都想过，甚至还决定和官隆私奔，那周儒呢？
她沉默着看了璃水好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这个跑出来“探讨”女子心理的行为也荒谬极了。她这算是病急乱投医，况且这案子跟她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去，也不知道她瞎操心个什么劲儿。
顾无言为璃水倒了杯茶，却听璃水幽幽道：“世子年轻，尚且还不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即便是我们这些青楼女子都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的人生，一堕红楼深似海，那些闺阁千金们难道就会好到哪里去么？”
“怎讲？”顾无言挑了挑眉。
“世子方才问我一个女子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夜半出门，璃水在想，顾世子怎么就知道她是自己想要出门，而不是被逼无奈呢？”璃水痴痴地笑了一声，一扫先前高冷的形象，水袖盈盈地挂在唇边。“顾世子难道就以为，像璃水这样的女子就是自甘下贱，愿意以皮肉侍人么？”
顾无言望了她一眼，不知璃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当然不会以为青楼女子皆是自愿为之，其中不乏家中贫困或是被诱骗拐卖的姑娘，可是周蓁蓁哪里一样？她是侍郎千金，父亲官居四品，这身份即便是入宫选秀也是当得。
顾无言并非觉得周蓁蓁比璃水之流高了一等，可事实摆放在这里，一个京城公子哥会求娶周蓁蓁为妻，却甚少会有想要娶了青楼女子的，莫说他们自己，就是家人们便会第一个不答应。
这世道就是这么残酷，人分三六九等，你不愿与之同流合污也不行。
璃水见顾无言疑惑，掩唇苦笑了声：“顾世子又何必问我问的这么清楚？璃水实在不懂那所谓的因由，不过是一些官家老爷们看我可怜，说来与我逗逗乐的罢了。刚才所说皆是璃水胡言乱语，世子还是莫要放在心上的好。”
说着，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似乎喝的不是茶，而是酒一样。
顾无言眉梢微挑，心思一动，问道：“璃水姑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被逼无奈？谁会被逼无奈，周蓁蓁么？
她身子微微前倾，一双招子紧紧盯着握紧茶杯的璃水。
京城发生的女尸案是周蓁蓁的事情只有她和宁西楼，以及周府段府的人知道，就连那具女尸是周府的人都没有多少人知晓，璃水不可能会知道自己问的“官家小姐”就是周蓁蓁的事。
那她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璃水无奈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只是从客人那边听到过一些闲话罢了，世子若是想知道的话不如去问那些客人们？璃水不过是一个靠皮色混饭吃的女子，过几年人老珠黄便没了利用的价值，世子爷何苦为难我？”
她这么一说，顾无言更加确信了璃水听到过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迫切地想要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是他们所不知道的。
难道还有什么事情会比死者红蝶其实是周蓁蓁更加地劲爆么？
她灵机微动，眯眼看了璃水一会儿，缓缓道：“你帮我，我就替你赎身，怎么样？”
顾无言的条件实在是太过诱惑了，璃水只犹豫了一瞬便立刻答应了下来。
两个时辰之后，外头的天色暗了下来，玄武坊这座春华浓恢复了它属于夜晚的生气，整个楼里都热闹了起来。
下午原本萎靡的大堂丝竹声起，喧嚣悦耳。
楼上某个雅间的房内却是安静如鸡，只剩下衣着布料摩擦地沙沙声响。
璃水一脸纠结地瞪着房中屏风后的剪影，两只手紧张地搓着自己的裙子衣摆，口中艰涩地问道：“真的要这样吗？这样会不会……会不会不大好？”
屏风后的人影似乎不太理解衣着搭扣的系带怎么穿，折腾了好一会儿，语气带着一些不耐烦：“不是你说晚间那两个大人会来春华浓？这样最快。”
“可、可是……”璃水闻言更加纠结了。
她不知道怎么这个世子爷胆子就这么大，竟然提出让她来假扮自己，届时晚上伺候那几位大人，以最快捷最直接的方式套了人家的话。有些话璃水不能直接和顾无言说明，且她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真话也不会有人相信，只能由顾无言亲自去听。
可是……可她毕竟是一国之将耶！
这么大大咧咧地就要打扮成姑娘亲自上阵套话真的好吗？若是被别人认出来，那岂不是会有损她的威名？！
而璃水作为“帮凶”，少不得要被春华浓好好的惩治，到时别说赎身了，坏了规矩命都不一定保得住，会不会太冒险了？！
“世子爷……要不还是算了吧？再找机会偷听也行啊……”璃水纠结地建议道。
屏风后地顾无言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就今日。”今日已经初三了，距离乞巧节没有几天。延佑帝既然说了要京畿府衙在乞巧节之前将案情查清楚，那便不好往后拖延。
择日不如撞日，顾无言没有拖延症，既然决定好了的事那便要说到做到。
说着，她推开屏风，从后头走了出来。
璃水以为，顾无言满身煞气，即便看上去眉目和善，但绝对不是个好相处地人。这样经年在战场上厮杀地人若是穿女装，那岂不是一下子就暴露了？
她们还不如洗洗睡了，直接大大方方地走上去对人家官老爷说“我要查你”来的妥当。
可当顾无言穿着她的衣裳走出来的时候，璃水却是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璃水身材偏高挑一些，否则当初春华浓也不会让她立个高冷如雪莲的形象。她的衣服穿在顾无言的身上也是恰恰合适，一条蓝白相间的水色襦裙窈窈窕窕地垂下，将她本就清冷的样貌衬托的更加高贵不可侵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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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小美女顾无言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