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把思绪放空,只是默默地念叨着时间,一秒两秒,直至他读到三千八百三十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右边袖子,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口子。
并非是突然裂开。
也不是慢慢裂口。
而是当他察觉的时候,便已经存在。
“我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夏洛渐感不安了起来,他低声念道,看来下一次,失去记忆的时候,要在自己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了。
……
四个小时以后,夏洛盘膝坐在了角落,他的双手平稳地放在膝盖上,胸口上出现了一道掠过半件衣袍的豁口,染着点点的血渍,里面绷带一圈又一圈地缠着。他的靴子与地板,有一道血痕连接着,没有错位。
“大概每个小时丧失一次记忆,失去记忆时候的我,没有时间留下痕迹……却有时候为自己进行包扎,证明应该不是我不想做,而是有力量在阻止我留下任何文字,图像,或者我脑海中已有的讯息传递的方法……”
“……而我默数数字并没有中断过,思绪也没有出现空白期,靴子地上的血痕并没有错位,我是被直接转移的……”
夏洛一边想着,人边默默地念叨着。
“六面灰墙没有任何用处,勇猛,不适用,毅力,连续攻击墙壁三个小时,没有响应。”
……
随着时间过去,他渐渐发现到了另外一件诡异的事情。
他有一种东西消失了——生理需求,他们从早上出发,夏洛除了只吃了几个饼干以外,还有路上捡了几个果子吃,按道理,他早应该是饿到不行,还会口渴,又或者是人有三急,可这些都没有,他挎包里的干粮,食水,一点都没有少。
没有进食过,口腔也没有出现食物的残渣,或者喝过水的感觉,也许是那种力量阻止这种感觉传输到失去记忆后的自己。
三个小时长时间攻击墙壁,仍然不会觉得疲累。
皱了皱眉头,夏洛盘膝坐在地面,按着额头:“是我被抹去记忆了,抑或从一开始我的记忆回路就是虚构出来的?”
比起考验的可能,夏洛开始有了另外一种怀疑,会不会是其实自己这一秒的记忆,其实全部都是假的。刚才所做的思考,全部都是这一秒的记忆所伪造出来,并不存在,又或者,自己整个人生都是伪假,只有这一秒,才是真实的?
聪明人,从来都是多疑。
这种细思恐极的哲学问题,第一次让夏洛感觉到了不安,但他却也不是个钻牛头尖的人,强行压抑这并非不可能,淡淡的可能性,继续整理着刚才所获得的讯息。
……
夏洛,已经没有再数时间。
因为他已经渐渐再也数不下去了。
身上的衣袍已经变得破烂不堪,许多伤口,皮开肉绽,却一滴鲜血都没有。
身上的毛发、指甲这些都停止了生长。
夏洛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如果放在一般人身上,可能早已经崩溃发疯,理智什么的早已经不复存在,可即使是自己,也已经有些急躁了起来。
默数到了两百万的时候,失去饥饿感,生理需要,让他对于时间的感觉越来越模糊,不清楚一与二之间相隔的,到底是一秒,还是一个小时,所以,他放弃了,很干脆地放弃了。
轻闭着眼睛,沉默不语,小脸之上,仍然洁白如雪,不见瑕疵,可此时此刻,却是透出了一种极致的宁静,就像是,他的存在感,已经降到了最低点。
气息,淡薄如幻。
如今,他再也无法肯定自己的存在,身上处处是伤口,却一点痛楚都没有,口水,也是一点味道都没有,他甚至乎舔过自己的手,彷佛,舔在空气之上,自己就像抽离了这个维度,到达了另外一个平行而无法相触的一点,一切变得遥远无比。
他低头,又看到了一道伤口‘出现’。
“又过了一个小时了吗?还是……这到底已经多久了……”夏洛猛地站了起来,身体并没有久坐的不适,反而一如初的的敏捷,但夏洛的思维,却跟不上身体,出现了精神与**的延迟,走了几步,摔倒了在地上。
一个可以控制力量流向,彻底掌握身体每一寸重心的人,走路,却摔倒了。
平地摔一跤可怕,可怕的是,夏洛的脚又抖了两下,似乎,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趴在了地上。
爬了起来。
发出的任何声音,都没有回荡,而是穿透墙壁,扩散开去。但这一点夏洛早就已经知道,这六面墙壁不是会吸收伤害,也不是防御极高,而是对于一切无形的存在,都是不存在。
拳头的力,刀上的力,他的声音,都可以直接穿过墙壁。
只有他,才是存在的,但他的存在,在这个空间之中,却彷佛才是真正不存在。
这,宛若自己只是一段记忆,并非真实。
随着时间的过去,夏洛想了很多,最后发现一个最可能的事实,那就是,他并非真实存在于这个空间之中。
他隐隐有着一种猜测,说不定,这个空间,最终极的目的,是从物质存在的根本意义上将他抹杀……而非单纯**之上,因为,经过了这么久,他已经对自己的存在感到了一定程度的质疑,而身边,更是没有任何的东西,可以证实自己曾经存在过。
一样都没有。
以往的记忆变得不可信,痛楚,一切生理需要消失不见。
时间已经太过久远,久得,他都忘记了许多事情,他的记忆,渐渐变得模糊。
来这里的原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自己到底被抹去多少次记忆,对于考验什么的印象。甚至乎,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这些理应刻骨铭心的,已经越来越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那种,找不到根,追不到源,自己彷佛凭空出现,比起生死间大恐惧,更加恐怖的情绪……那叫,‘我不存在’。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那就是……质疑自己的存在的时候,并没有东西可以证明,自己确实存在。
夏洛已经无法真切地分辨,此刻在对自己存在作出怀疑的‘存在’,是否自己,又或者,这又是一段强加上去的记忆,一秒一秒,一个剎那一个剎那地迭加上去,无限地迭加上去,每一个念头,回忆,回想的,都是被伪造过,不存在的景像。
没有冷汗,因为,恐惧,在他的生理而言,并不存在,但他的精神状态,却可以影响着身体,所以,他抱着手臂,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曾经杀戮无数的鬼鱼黑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手上,而且紧紧地握着,他低声,用着无比神经质地笑声自语:“嘿嘿嘿……这是想让我自杀,想让我在恐惧的极致当中,杀掉自己?以坚决,或彻底否定自己,是吧?”
没有一丝回应。
突然,夏洛笑了:“所以说,会不会,曾经的我,那个失去记忆的我,所做的事情,就是进行自杀?或者伤害自己的行为,而当我做出此行为的时候,我就会重新变成一分钟未曾想到这段话时候的我?”
“想让恐惧将我逼死吗?”夏洛嘿嘿嘿地怪笑道,可极为诡异的是,他的表情,并没有一丝笑意,嘴角与其说翘起,倒不如是肌肉在拉动着般僵硬。
他握着刀的手,突然一紧。
就在夏洛正准备对自己动手之际,他的脑海中轰的一声。
他眼中泛起了一丝,更深更深的情绪,比起恐惧更加让人巍巍发抖;比起绝望,更加凄厉而震撼,那是一股无与伦比的恶意。
眸子,头发,紫意尽褪,一团如渊般深邃的黑雾涌上,将一切吞噬,黑得彷佛扭曲光线,扭曲时间,极致的黑。
这个房间,在他的眼中,变得一片黑暗,再也没有一丝光明。灰蒙蒙的墙壁上,却赫然布满密密麻麻的奇异符文,正在互相转移,建构着全新的句子,宛若一个机器,正在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夏洛并无一丝惊奇,他嘴唇微启,似乎吐出了一个什么字。
紧接着。
夏洛的所有异常消失得一乾二净,似乎刚才他的记忆再一次出现了断层,那双透着紫意的眼睛,正看着手上的刀。但这一次,夏洛却是很明显地感知到,刚才自己做了一些自己忘记了事,而不是彻底‘把忘记做了这件事’这件事给忘记了。
正当他觉得奇怪的时候,无声无息间,一颗黑点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然后这黑点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扩张着。
对此,夏洛并没有任何恐惧,甚至还有一点想笑,因为没有任何比没有变化更值得恐惧的东西了。
而几乎是在扩张的同时,夏洛听到了一把似乎有人在低喃的声音,他试图去听得真切一些,但却很快便消失了,彷佛幻听,可他仍然依稀记住了那语调。
咻!
黑点扩张成了一个足有人高的椭圆形的黑洞。
夏洛没有多想,他直接伸手触摸,紧接一股极为强大的吸力便从指尖传来,眼前一黑,被便拉进了黑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