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颖有些恍惚，她的母亲却已经飞快地爬了起来，飞快地拦在了她面前：“妈，我睡过头了，我马上就去干活。”


    老太太却根本不在乎儿媳妇的话，反而抄起倚在门边的扫帚就朝着儿媳妇扔去，正砸在儿媳妇的身上：“你个破鞋，还娇气起来了？再这么下去小心我抽死你！”她又骂了几句，然后不屑地看了一眼又脏又乱的房间，终于走了。


    她从来不进这个房间，因为觉得这个房间太脏了，确实，这个房间跟外面，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陶家其实不缺钱，缺钱的只是她们母女，陶颖看到母亲被砸，终于回过神，有些确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了。


    这一幕，不就是她小时候常常发生的事情？


    她的奶奶周凤，是村子里出了名的能干女人，干起活来比男人更厉害，同时也是出了名的泼妇。


    周凤丈夫早亡，一个人拉扯大了一儿一女，在那个艰难的年代，这个女人凭着自己干活厉害又不肯吃亏的本事，硬是供着儿子陶成志一直读到了高中……不过，陶成志却是个不爱学习的，高中读了半年就不愿意去了，后来，他凭借着自己脑瓜子聪明，就在村子里集结起了一些年轻人，四处瞎混。


    起先，陶成志混的并不好，后来却赶上了一个神奇的年代，他恰好又是个脑子活络的人，各种各样的歪主意非常多。


    他曾经淘换来一些坏手表，到码头上骗人说是自己偷的名牌便宜卖卖出大价钱，也曾经仗着自己知道外面的事情，用几毛几块的价钱让孩子回家翻家里因为破四旧被人四处扔的玉器古董给他，甚至找厂子用硬纸板做了皮鞋，弄到远处去卖。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陶颖出生的前几年，带着坑蒙拐骗弄到的钱，远走他乡，承包了一个露天的煤矿。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有钱，手底下的煤矿越来越多，当年只和陶颖的母亲在村子里办了酒，因为年纪不到没领证的他，还在外面又娶了一个时髦漂亮的女人，生儿育女。


    他这么有钱，当然也不会亏着家里，每年都有好些汇款单寄来，可惜的是，那些钱都是他给周凤的，跟陶颖的母亲无关，即便他在某次回来的时候，还跟这个糟糠妻有了一个女儿。


    陶颖从小就厌恶自己父亲，因为他的父亲从来都不把他当女儿，陶成志和周凤，一直把她们母女两个当成家里是家里的佣人，偏偏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他却又不肯放了她们母女两个离开。


    村里没人敢得罪陶成志，村里的人都巴结着周凤，她们自然也就注定了深陷泥潭。


    当然，会这样也是有原因的――她的母亲高佩瑶，曾经在年轻时遇上了一桩毁了她的一辈子的事情。


    陶颖坐在床上，突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那些她不愿意回忆的童年记忆，承载着她的痛苦和快乐。


    “小颖，快起来，你从后门出去玩吧，免得你奶奶找你麻烦。”毕竟是夏天，高佩瑶三两下就收拾好了自己，低声道。


    “妈……”陶颖依然有些恍惚。


    “妈昨晚睡得好，今天很有精神，你不用帮妈妈干活，出去吧。”高佩瑶笑了笑，脸颊两侧露出两个酒窝。


    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却命途多舛……陶颖看着自己的母亲忙不迭地出门去，又想起了她的母亲的事情。


    她的母亲年轻时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女人，还读了初中，想要考中专，但她最后却在十七岁那年，匆匆忙忙地嫁给了陶成志，之后伺候丈夫婆婆乃至小姑子，饱受欺凌一生操劳……


    这当然有原因，而之所以会这样，完全是因为她在十七岁那年，被人强暴了。


    十七岁的女孩子，被人打晕，强暴，偏偏事后昏迷的她还被歹徒扔在了离开村子前去劳作的路旁……高佩瑶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几次寻死，后来就被匆匆忙忙地嫁给了当时在村子里名声很差还有个爱惹事的母亲，没人愿意嫁的陶成志。


    若放在高佩瑶没出事的时候，陶成志怎么都配不上她，但她出了事，很多人就觉得她能嫁给陶成志已经是天大的福分，陶成志和她结婚没多久就出去闯荡，得到了一份家业之后，别人更觉得陶成志娶了这么个老婆亏了。


    所以，周凤辱骂殴打她们母女两个的时候，没人会帮着说话，就连陶成志在外面结婚生儿育女，村里人也都觉得很正常。


    陶颖听自己的母亲说起过，陶成志带着外头的妻子回来的时候，她曾经想要离开陶家，结果却被打了一顿……


    高佩瑶出门的时候，许是担心周凤找自己的女儿的麻烦，把门关上了，不过门虽然关上了，陶颖却也知道外头是什么模样。


    陶成志发达之后，就将自己的老房子推倒了重盖过，在陶颖还很小的时候，周凤就住上了宽敞敞亮的三层小楼，后来随着陶成志寄来的钱越来越多，就算周凤是个拿着钱舍不得花的，家里也弄得越来越漂亮，陶颖十六岁离家那年，陶家有着宽敞的院子，底楼全都铺了大理石，楼上都铺了实木地板，进门的堂屋上头挂着的灯就要好几万……


    房子装的这般好，周凤却不肯让她们住，她们母女两个一直住的，依然是三层别墅后面的杂物间。


    这里堆满了周凤用不上却舍不得扔的破烂东西，她们母女两个，在周凤眼里怕也是破烂东西。


    陶颖身上穿的是一件高佩瑶用缝纫机自己做的碎花直筒连衣裙，床下则有着一双已经快磨破了底的拖鞋，这拖鞋还不是她的，而是别人穿不上了扔了之后，高佩瑶仔仔细细地清洗过，这才拿来给她穿的。


    这样的生活，真的很遥远……陶颖看了看自己的身量，打开门来到外面装修的很好却因为房间太多住的人太少，放了个沙发就完全空着的房间里，然后看向了墙上挂着的日历。


    1998年8月5日，黄道吉日，大吉大利，诸事皆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