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黑暗流女尊世界的美少年》 第1章 洛尔-伊斯蓝 当第一眼睁开发现自己躺在铺着丝绸被席的床上时,洛尔是懵逼的。 他明明记得自己昏迷之前是在回家的路上,当时那辆失控的大货车朝那对毫无防备的小女孩直直冲过去,自己的身体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 他冲了过去,拽住小女孩的手往自己身旁一拉,但是下一秒,大货车侧翻,在洛尔身侧直直倒了下来。 丧失意识的前一秒,洛尔好像用力将小女孩推开,自己应该是没救了,希望小女孩能平安。 “难道我还活着?”洛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挣扎着从床上坐起,环顾了一下四周: 完全陌生的装潢,屋内的装饰风格仿若中世纪的欧洲,每一件家具器皿都透着不属于现代的气息。 古典的梳妆台上有着巨大的铜镜,木桌上摆着各色精美的瓶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但却寻不到香味的来源。 房间不大,却典雅的让人仿若置身梦中。 “自己这是被什么富贵人家救下来了吗?”洛尔先是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自己没有缺胳膊少腿,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自己的手不知怎么回事变得柔嫩而又白皙,活像女生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又是出乎意料地光滑。 而最最重要的就是,他一直起身子,两侧垂落的青丝,有及腰的长度。 要不是小弟弟依然安心的存在着,洛尔还以为自己变成女孩子。 “总不可能真的穿越了吧?不可能不可能吧。”洛尔内心想着,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双脚刚一下来,立刻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这身体,也太虚弱了。”尽管心里已经明白已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自己多半是穿越了,但洛尔还是不死心的踉踉跄跄的走到梳妆台前,然后他就怔住了。 镜中是个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佳人,冰肌雪骨,瘦削而纤细的小身板仿佛禁不起任何风雨摧残,让人忍不住生起怜惜之心。 光滑柔顺的长发及腰垂落,仅仅是第一眼,洛尔完全看不出这镜中的佳人性别是男,更要命的是,这竟是自己?! 也正是看到了镜中自己的模样,太阳穴突然剧烈跳动,洛尔吃力的抬起右手按住太阳穴,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一些残缺的影像突然在脑海中闪过。 我是,我是洛尔,不,我是洛尔-伊斯蓝,看护公国边境的伊斯蓝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影像如同电影般在洛尔脑海里闪过,画面里小时候的洛尔-伊斯兰跟在父母身边。 他的母亲是伊斯蓝女爵,他们家族的使命是守卫棘罪公国的边境。 小时候的洛尔可爱的如同瓷娃娃一般,跟着母亲在城墙上守望着远方落满皑皑白雪的大地。 再后来,边境另一侧的血色国度,掀起来永夜之战,自己的父母在战争中牺牲,家族直系仅剩姨母和洛尔。 一直以来在父母庇护下无忧无虑的洛尔没有见识过人心的险恶,很快身边的亲信被驱逐,权力被姨母把持,洛尔自己也被囚禁起来,不得踏出居所半步。 姨母那阴毒的眼神在脑海里闪过,洛尔终于想起了事情的始末: 昨天的饭桌上,姨母用那阴毒而贪婪的目光一遍一遍的看着洛尔,终于忍不住伸手,肆意的抚摸着洛尔的脸庞,口中喃喃着, “就快了,洛尔,你是我最棒的作品,最完美的礼物,只要把你送给大公,只要把你送给大公,我就能……” 长久以来,洛尔被姨母囚禁,每天的饮食都被她严格控制,一开始还做的比较隐晦,后来大权在握之后姨母便完全不隐瞒自己的目的。 她在洛尔每日的饮食中加入用曼陀罗根茎制成的药粉,同时还倾尽伊斯蓝家族的积蓄,购买了秘渊教制作祭品用的熏香和药膏,日复一日的用在洛尔身上。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把洛尔打造成最完美的礼物,在七日之后,棘罪大公的寿辰上将洛尔作为礼物献给大公。 这一代的棘罪大公伊莱莎手段酷烈,用残暴和血腥统治着公国,传闻她本人嗜色如命,最喜好俊美的少年少女,但手段十分残忍,被她宠幸过还没有听说有幸存下来的。 而曼陀罗根制成的药物叫做迷梦,是公国的禁药,一般都是贵族之间用来调教仆人,食用这种药物,身体会变得虚弱,但是身体的欲望会逐渐积累,同时也能助长某些部位的发育。 长期食用,但是未曾破身,尚且可以抵抗身体的欲望,而如果一旦经历云雨,就会彻底被爆发药性俘虏,沦为欲望的奴隶。 洛尔今年十七岁,在姨母的操控下,洛尔足足服用了八年的药物,此时已是积重难返,几乎每个深夜,洛尔都会为了忍受身体的欲火在床上辗转反侧。 而秘渊教也被叫做天体教,崇拜着深渊中居住的魔物,是被公国认定的臭名昭著的邪教。 来自这个教会的熏香和药膏,能够改善身体的资质,这本是教会用来制作祭品的魔药。 来自深渊的香料据传能够改变凡人的肉体和血液,让平平无奇的人也能具有吸引深渊魔物的神奇功效。 而在进行特殊调制之后,这种药物能够让容貌普通的凡人变成难得一见的美人,而本就是难得一见美人的洛尔更是变得倾国倾城。 这种药物极其珍贵,有价无市,能够真正让人脱胎换骨。 至于副作用,则只有微不足道的,让洛尔更容易吸引到嗜血的魔物。 对于此,姨母显然并不在意。毕竟只要将洛尔献给大公,她将获得足够一步登天的赏赐,至于洛尔的下场如何, 她并不关心。 想到姨母那令人作呕的神色和语气,再加上那肮脏手指的触感,回过神来的洛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竟生理性的想要干呕。 “完犊子,女尊世界就算了,还是地狱开局”。洛尔挣扎着站起来,苦涩的看着镜中倾国倾城的自己。 别说是其他人,就是洛尔自己都觉得美的有点不真实,如果是前世有人能拥有这样的颜值,不论他是男是女,都必然引起世界性的轰动。 “这个药太狠了。” 大概是因为觉得洛尔已经完全任其掌控,姨母并未隐瞒药物一事,而前身性格软弱,失去父母的庇护之后没有反抗,放任姨母欺压,以至于积重难返。 而昨天姨母表态要把他送给棘罪大公之后,前身回到房间内,绝望之下选择轻生,服下了让人在安睡中逝去的毒药,这也是前身在姨母欺压下,能做的最后,也是唯一的反抗了。 等等,前身是怎么在姨母的掌控里弄到毒药的? 洛尔发现了盲点,努力回想,似乎是通过一位女仆,对,女仆安妮,是父母留下来仅有的,没有被姨母驱逐的女仆。 也正是在她的帮助下,洛尔才弄到了毒药。 “对了,安妮,安妮是站在我这边的,”洛尔回想着,轻蹙眉头,因为先前的回想,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来都来了,坐以待毙不是我的风格。 ”洛尔捋清了前后,开始思索破题之法,前身无力反抗选择轻生,他可不一样,换他被欺负成这样,他就是死也要咬下对方一口肉,让对方也感到肉疼的滋味。 第2章 女仆安妮 在姨母把持大权之后,家族里的老仆人,包括曾经洛尔亲近的仆人们纷纷被姨母驱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批姨母的心腹。 现如今洛尔还能联系到的,曾经认识的也就只有安妮了。 安妮是伊斯蓝家族的管家,服侍过洛尔的父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哪怕是现如今,姨母也迟迟没有将她逐走,她也是前身在这个家中仅剩的还能依靠的人。 洛尔重新坐回床上,此时身体太过虚弱,想要逃离这个伊斯兰家族在荆棘领中的庄园也不现实。 是的,为了参加七日之后棘罪大公的寿辰,洛尔已经被姨母押送到荆棘领,伊斯兰家族作为公国的女爵家族,在这边同样也是有自身的家族产业。 只等在七日之后,将洛尔包装起来,献给大公。 得想办法联系到安妮。洛尔如是想着。 也就是这时,紧闭的房门被叩响, “少爷,您醒了吗?”慵懒而沙哑,正是安妮的声音。 “安妮姐姐,我醒了,快点进来。”洛尔一喜,刚才正想着要怎么联系到安妮,没想到如此简单。 话说出口,洛尔被自己吓了一跳,自醒来之后头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清甜而柔弱。 就如同还没有进入变声期的男生一般,长期压抑着身体的欲望,让洛尔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发颤的尾音,有着若有似无的媚意。 要命了,自己这个声音,比前世那些伪音大佬还要厉害,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本音。洛尔忍不住发散思维。 而门外,得到了洛尔的应答,门外的人推开房门。 只见一位穿着纯黑过膝长裙,白色蕾丝围裙的高挑女子姿态优雅的缓缓走进,正是安妮。 安妮的着装是标准的女仆装,双腿裹着黑色丝袜,勾勒修长圆润的弧度。单看面容能给到七分,虽然不及洛尔绝美,也称得上秀丽。 身材则更是妖娆丰满,无可挑剔,洛尔的目光不可避免的在胸前那雄伟的起伏上停留了片刻,转而有些不好意思的移开目光,殊不知这个举动也被安妮看在眼中,嘴角微微勾起一个隐秘的弧度。 “少爷,您身上有安神药的味道,”走近床榻,安妮微微抽动鼻子,突然俯下身子,将脸靠近洛尔的脖颈,似是在轻嗅着。 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扑鼻,微微粗重的鼻息撩过他的发梢。 “太,太近了…”洛尔一时间不敢动弹,那玫瑰的花香让他心神摇曳,长期服食曼陀罗药的他无法抵抗异性过度的接近。 似是知道洛尔的情况,安妮重新站直身子,仪态无可挑剔,只是带着点严肃的说, “少爷,我应该跟您说过,您现在的身体不能服用安神药,一个不慎就会久睡不醒,您不应该骗我。” 安妮的眼神阴郁了瞬息,又恢复正常。 “还有七天就是棘罪大公的寿辰,您更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 不对劲,安妮难道跟姨母是一伙的,洛尔心里一凉,想要试探一下。 于是洛尔怔怔地看着安妮,那柔美的眼眸里流露出无助与悲伤。被这样的美人注目,哪怕是铁石心肠都会为之触动吧。 “安妮姐姐,我不该,不该吃安神药,但是我实在太害怕了,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我不想被献给棘罪大公。”洛尔垂泪欲滴,言语间情谊深切。 “少爷,没有人能在棘罪公国里忤逆大公,没有人。”安妮盯着自家少爷娇艳的脸颊,眉眼低垂,幽幽的说道。 “早在棘罪大公指名想要少爷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办法了,代家主也只是听命行事,伊斯蓝家族拒绝不了棘罪大公的要求,你作为老女爵的嫡子,应当负担起责任。” “我要负担的责任就是每天吃下媚药然后变成大公的玩具吗?” 见安妮没有想要帮助自己逃离这里的意思,洛尔带着泪光,有点破罐子破摔的说道。 “少爷,伊斯蓝家族无法拒绝大公。”安妮只是重复着刚才的话,脸上却突然浮现一抹古怪的笑意,她微微眯着眼,仔细观察着自己的小少爷。 只是洛尔并未发现,再次被安妮拒绝之后,洛尔气愤的开口, “那就只能让我去死?我才是伊斯蓝家族的继承人!” 听到这话,安妮这才收敛了笑意,深深的看着自己少爷绝美的面容,其上还带着怒气,但是却怎么也无法让人感觉到敬畏,反而有点像小猫咪炸毛一样惹人怜爱。 沉默片刻,安妮才缓缓开口, “少爷,您早点有这个觉悟,或许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 洛尔一怔,愣愣的看着安妮,安妮抬手,轻轻的抚摸着洛尔的头发,柔声道。 “没关系的少爷,我会帮你的,现在还不算太晚,等到您真被献给大公,那时候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难道说安妮姐姐一直是向着自己这边的,只是因为前身为了伊斯兰家族的存续,选择了向姨母妥协?洛尔这么想着,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安妮姐姐,难道你现在有办法能帮到我吗?” 安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反问,“少爷,您知道为什么代家主一直没有将我赶走吗?” 对啊,为什么其他仆人都换了,只有安妮没有被赶走? 洛尔忍不住遐想万千,沉默了片刻,终于听到安妮揭开谜底。 “少爷,我们伊斯蓝家族之所以能够在永夜边境发家,立下战功封爵,根本原因在于我们拥有自己家族的守护神。”安妮轻轻吐出尘封的秘密, “老女爵走的太突然,没能够亲自将这个传承交给你。” “守护神?”洛尔一怔,从前身遗留给他的记忆片段来看,这个世界有吸血鬼,有教会,有驰骋战场的骑士,难道说他的家族本身也不简单。 “是的,只有伊斯蓝的血脉拥有者才能召唤出的守护神,如果少爷相信我的话,今晚,我会帮助少爷,召唤出自己的守护神。虽然无法对抗棘罪大公,但至少能保护少爷离开荆棘领。” 安妮看在洛尔,情真意切的说着,明媚的眼眸中倒映着洛尔绝美的容颜,在那深处,似乎有无尽的黑暗的翻涌。 第3章 伊斯蓝的守护神 “守护神……吗?”洛尔喃喃自语,这几个字眼好像有某种魔力,伊斯蓝家族起家自永夜边境,世代守护着公国的边防,永夜长城。 而永夜长城的另一面,是吸血鬼们统治的血色国度,在那里,人类和其他异族都只是食物被圈养,终日不见日光。 在永夜之战以前,两个种族以长城为界,已经平静了数百年,大多数人都认为吸血鬼们已经安于现状,不会再跨过长城。 直到那位女王继位,血色的眸光再度望向人类的疆域。 洛尔初来乍到,对这个世界的印象只有前身留给他的记忆片段。 隐隐知道这个世界有驰骋战场,来去自如的强大骑士守卫着公国;有以血液为食,不见日光的吸血鬼栖息在长城的另一侧;有枯死的亡灵,彷徨的行走在终年不化的雪地上…… 但唯独对自己的家族的印象里,不存在这么一个守护神,是前身的父母将他保护得太好了吗? “安妮姐姐,我当然相信你……那我要怎么才能召唤出守护神?” 洛尔隐隐察觉到些许不对,但此时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相信这位父母留下来的管家女仆。 “少爷,我会帮你的,”安妮凑到洛尔耳边,轻轻吐气,眼眸中有黑雾翻涌, “就在今天,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不会让你被大公带走的。”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变得很轻很轻,洛尔艳丽的眸子突然闪过一丝恍惚,仿佛是没有听清安妮在说什么。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身体开始一点一点发烫,难以支撑地软倒向一侧,却正好被安妮接在怀中。 安妮顺势坐在床边,同时将如同玩偶般失神的洛尔抱在怀中,宠溺温柔地抚摸着洛尔渐渐发烫的脸颊。 指尖轻轻点在洛尔柔媚的睫羽,小小撩拨,看着小少爷仿佛愣神的表情,娇红的唇瓣一点点翘起。 “就快了,饲养了这么久,终于要成熟了……”安妮抚摸着洛尔精致漂亮的脸蛋,目光灼灼的注视着洛尔娇嫩的唇瓣。 “可不能让棘罪那个疯子把你强占了。” 她温柔地拨动着洛尔修长的婕羽,一点一点合上,慢慢低下脸蛋,轻轻印吻在洛尔娇红的唇瓣,轻轻地轻轻地摩挲着。 …… 洛尔仿佛做了个梦,梦里弥漫着浓郁的玫瑰香气,他独自走在伊斯蓝庄园里,明明空无一人,但他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着他。 洛尔迷迷糊糊的走着,走过院子,走过长廊,走到旋梯,但是却并非往上,而是螺旋向下。 庄园里有地下室吗?洛尔下意识地想着,四周的阴影开始蠕动,从阴影里不断传出窃窃私语。 那是未曾听过的话语,如同野兽磨牙,又像是金属摩擦,生涩无比。奇怪的是,慢慢的,洛尔好像听懂了它们的话语。 “他还年幼……” “多么诱人……” “美味的圣餐……” 洛尔突然感觉浑身冷的发抖,梦中的自己一直在向下,旋梯好似通往深渊一般无穷无尽。 直到,直到,他来到了一间石室门前,石门已经被人推开,其内有烛火摇曳。 “啊,少爷,您来了。” 石室里有人静静守候, “吾已等待多时。” 洛尔走进石室,地上潮湿冰冷,无数白色的蜡烛摆在道路的两侧,将他引向高台,高台之上,有穿着兜帽长袍的人影在等待着自己。 “你是谁?”洛尔轻轻开口,梦中的自己声音柔弱清冷,带着孩童的稚气,这是,这是在洛尔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吗? “小少爷,吾是伊斯蓝的守护神,”黑色长袍席地,面容全都隐藏在兜帽之下。 年幼的洛尔冰冷的开口,哪怕只是年幼,但那精致的容颜已经彰显了他注定长成祸国殃民的美人。 更为难得的是,此时的洛尔那种冷艳威严的气质,与日后在记忆碎片中展现的柔弱顺从截然不同。 “我名洛尔,洛尔-伊斯兰,”淡漠的话语从小洛尔口中说出,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我就是伊斯蓝。” “……”兜帽之下传出隐隐的笑声,“那么小少爷,您是来与我签订契约的吗?” “我正是为此而来。”梦中的洛尔平静的开口,艳丽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波动, “掀开你的兜帽。” “如你所愿。”兜帽缓缓向后掀开,藏在阴影中妩媚精致的面容渐渐明晰,紫色的眼眸深邃妖异,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哪怕是洛尔也不不得承认,自己两世为人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 她看上去就像个仅仅十六七岁的女生,但是却有一股奇异的成熟气质,妖艳的身躯尽数隐藏在长袍中。 仅仅只是看着容貌,就让人不禁幻想长袍下是怎样美艳的身躯。 她的五官精美的不太真实,好像有一层雾气弥漫其中,任何人在其中仿佛都能看到自己心中最美之人的模样。 洛尔前世经受的素质教育让他知道,所谓的“美”是有时效性的东西,有的时代以胖为美,有的时代以柔弱瘦削为美,有的时代以英武阳刚为美。 但眼前这位,她的面容或许称得上“在任何情况下都是美的”。 不仅如此,甚至那长袍下的身躯同样能够符合这个特点:她就是美的基点。 这是超脱了凡俗之美。 这绝不可能是人类。 仅仅只是注视着这份超脱世俗的美丽,洛尔就已经觉得自己思维变缓,越发难以思考,但是身体却不自觉的开口, “……伊斯蓝的守护神,就是传说中的美神吗?”难以置信,当时年幼的洛尔竟然还能够保持着清醒,正常交谈。 “正是,”那绝美的女人绽放笑颜,一时间烛火仿佛都停止摇曳,昏暗的石室都因此明媚。 “美神早已跌落神坛,你只是一头占据了美神残躯的恶魔罢了。” 年幼的洛尔稚嫩的声音在石室里回响,却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语和惊涛骇浪的秘密。 仿佛被点破了身份,身前女子绝美的容颜仿佛开裂,裂开一道一道狰狞的裂痕,漆黑的雾气从中弥漫而出,紫色的眼眸化作幽深的漆黑空洞,让人不寒而栗。 “小少爷,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恶魔的声音变得沙哑,无数漆黑的雾气从那长袍下溢出,逐渐弥漫整个石室,年幼的洛尔小小的身形也被雾气吞没。 “哪怕如此,你也依然敢来与吾签订契约?” “我正是为此而来。” 漆黑的雾气弥漫整间石室,黑雾中传出男孩稚嫩而坚定的声音,随之响起的,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第4章 与恶魔立约之人 再次醒过来,已经是深夜,清冷的月光从窗沿如水般流淌,洛尔渐渐从床上转醒,瑰丽的眼眸中依然带着恍惚。 梦境的最后,年幼的自己被无穷无尽的黑雾吞没,雾气中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和咀嚼声。 发生了什么? 那是梦吗?亦或者真实,前身到底在那座石室里跟恶魔签订了什么约定?为什么自己什么都记不起?而最重要的是,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穿越过来的? “……是梦吗?”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但是睡了一觉,感觉精神反而变得饱满。 “安妮呢?”洛尔喃喃道,他依稀记得安妮答应了自己,今天就要带自己去召唤伊斯蓝家族的守护神…… 梦中那绝美女人碎裂开的面孔陡然涌上脑海,漆黑的眼洞里翻涌着深渊般的雾气。 洛尔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双手环抱住自己,扭头望向窗外,月光清冷,庄园里一片寂静。 洛尔从被席里钻出,坐到床边伸出秀气的双足,往下踩了踩,没有找到自己的鞋子,于是便这么赤足下铺,走到门口,轻轻将房门推开。 门外空无一人。 往日里这里一般会有姨母安排的护卫,昼夜不停的监视囚禁自己,而现在,在这个深夜,护卫们不知去向。 洛尔赤着双足,瘦削的身体仅披着一件睡衣走出房门,长廊静谧,一如梦中。 不会吧…… 洛尔一时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觉得长廊无限延伸,四面八方的阴影开始蠕动,一些细碎的声音沙沙作响。 “少爷,这边……” 安妮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洛尔只觉得这声音无比熟悉,如同被引诱一般,洛尔失神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梦境中的一切仿佛再度重演一般,那些阴影中的呢喃不断在耳边回荡,一次又一次,洛尔再次听懂了它们的话。 “他终于长大了……” “就要成熟了……” “好饿,好想……” “饿啊……” 那是栖息在阴影里等待了八年的群魔,它们饥肠辘辘,渴求着鲜活的生命。而洛尔,是那生命之中最为美妙的。 但是它们只能蛰伏,洛尔是被预订的圣餐,没有魔物敢于在真正的怪物口中抢食。 洛尔行走在庄园里,秀气的赤足缓缓走着,但却好像不曾沾上一丝尘土。 穿过长廊,来到中庭,面前有一个幽深的洞口,向下望去,一座旋梯螺旋向下,通往不可知的深处。 这庄园里本不该有这样一座螺旋向下的旋梯。 洛尔心神不定,想要停下脚步,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向下,向下,仿佛通往深渊,不知道走了多久,当洛尔恢复身体的掌控,已经站在一座古朴的石门面前。 回过头向上望去,身后与头顶皆是一片漆黑,无穷无尽的阴影翻滚着,洛尔甚至能听到其内传出兽性的嘶吼。 凡人误入了恶魔的领地,本就没有回头路可言。洛尔心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而眼前的石门缓缓打开,其内透出烛光幽幽,一如从前。 “少爷,您回来了。” 那沙哑的声音轻柔的响起,仿佛就在耳畔,修长纤细的手指拂过洛尔的脸庞。 女仆安妮不知何时正站在洛尔身后,另一只手将洛尔抱住拥入怀中,将洛尔的后脑埋进胸前的汹涌之中。 洛尔只觉得一阵浓郁的玫瑰花香弥漫而来,更多更多的画面开始在脑海里涌现。 “安妮……不,你不是,从一开始你就不是我的女仆……” 洛尔记起了更多的事情,一开始并没有安妮这个女仆,她是从那时候之后才开始出现的,从自己,与伊斯蓝的守护神签订契约之后…… “少爷,我可爱的小少爷,您想起来了吗?” 安妮轻柔得抱住洛尔,紫色的眼眸中黑色的雾气翻涌,芊芊手指不断的抚摸着洛尔脖颈处柔白的肌肤,如同东方最珍贵的丝绸般细滑,慢慢地,慢慢地伸进了睡衣领口。 “不……”洛尔身体开始发烫,长期服食媚药的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挑逗,想要挣脱,但是本就无力的身体在这浓郁的玫瑰香气中变得酥软,如果没有安妮从背后支撑,整个人就要软倒在地上。 “少爷,您是伟大神明宠爱的珍宝,而我是侍奉神明的奴仆,我当然是您的仆人,也只有我有资格作为您的仆人。” 安妮那秀丽的脸庞同样涌上红霞,眼神越发贪婪。 只要一想到这将是献给伟大神明的礼物,而此时这份礼物正任由自己摆布,安妮心中涌现一份巨大的,禁忌的快感。 注视着洛尔无力酥软的模样,娇润美艳的唇瓣微微张开,说着抗拒的话语,安妮艰难的将手从洛尔领口伸回,忍不住轻轻嗅了一口其上幽香,轻轻舔了舔自己有些干涩的唇,内心的欲望愈发汹涌。 “什么伟大神明,不过是深渊里苟延残喘的恶魔罢了……”洛尔身躯无力的躺在安妮怀中,任由她抱着自己,朝着石室中央的高台走去。 “恶魔与神明并无区别,小少爷,您还年幼,无法明白事物的本质,这没关系”安妮沙哑的声音在石室里回荡, “与您立约的神明是我秘渊教侍奉的三神之一,美神。 此处正是祂圣地的投影。” “凡人称呼它为: “深渊中的美神殿。” 第5章 受缚的祭品 …… 要如何对抗自己完全无法对抗的力量? 年仅九岁的洛尔藏身在伊斯兰领城堡的地窖里,吸血鬼们越过了永夜长城,撕毁了和平的协定,仅仅为了找寻它们女王口中的圣杯而挑起了战争。 高高在上的棘罪大公伊莱莎漠视边境子民的生死,任由吸血鬼在边境肆虐。 毫无援军的伊斯蓝领无法抵抗吸血鬼的进攻,城墙被攻破,子民被屠杀,父母也已经为了保护自己死去。 而接下来,自己将会被找到,要么是被吸血鬼当场吸干,要么是被作为上等的贡品被带回永夜帝国,献给那位猩红的女王,成为她的血奴苟延残喘,直到被榨干身体里最后一滴血而死去…… 不,绝不,我绝不接受这样的命运。 走投无路之下,年幼的洛尔从父母的藏品中,取出了被家族封印多年的秽物,一尊手掌大的,被锁链束缚住的玉制雕像。 其造型是一位穿着长袍,面容隐藏在兜帽中虔诚祈祷的女人,兜帽之下是隐隐勾起的嘴角。 明明不论身形亦或者面容都被衣袍和兜帽完美的隐藏,但是当注视着玉雕时,却会有种莫名的笃定:那兜帽之下必然是美的惊心动魄的面容。 这座玉雕来自于伊斯蓝家族某位先祖的一次征伐,对象正是领地内某处被检举的秘渊教据点。 伊斯蓝家族的先祖认定这座玉雕属于秘渊教祭祀的三尊深渊恶魔之一,堕落的美神,于是便作为邪教祭祀的秽物,被封存了起来。 “我名洛尔,洛尔-伊斯蓝,深渊里的恶魔,堕落的美神维纳斯,倘若你尚有一丝昔日尊贵的神性留存,请倾听我的声音。” “我要用我的灵魂为筹码,和你立下人神共同遵循的契约。” 年幼的洛尔用刀割开手掌稚嫩的肌肤,鲜血滴落玉雕上,兜帽下传来沙哑干枯的笑声回荡在地窖中,缠绕着玉雕的锁链在顷刻之间生锈,腐朽,然后寸寸断裂。 仿若重获新生,又或是恶鬼脱出了地狱,玉制雕像闪烁着邪意的微光,将年幼的洛尔拉入深渊的梦中,恶魔的领地。 …… 好似大梦初醒,洛尔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原来自己穿越的时间要比自己想的更早,早在永夜战争之前,自己就已经重生在洛尔-伊斯蓝身上。 永夜战争中,为了给自己的父母复仇和保护领地的子民,年幼的自己走投无路之下寻求了恶魔的力量,签订了卖身契。 于是伊斯蓝领成功在永夜战争中幸存下来,以不为人知的方法。 在那之后,侍奉美神的邪教徒遵从神明的旨意找上门来,利用了想要谋求爵位的姨母,一点点用药物将自己调教成神明的祭品。 那自己为什么会毫无察觉,毫无防备地任人宰割……回想起自己前身此前的软弱,和年幼时的果断决绝截然不同,就好像是被操纵了一般。 也就是说这个邪教徒还有某种催眠的能力吗?若不是那颗安神药机缘巧合之下解除了催眠,自己说不定一直无法察觉。 洛尔内心生寒,艰难的开口。 “所以你是秘渊教的人,姨母就是从你那里买到了那些药?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姨母……” 他此时的状态连正常的说话都有点费力气,原本遮蔽瘦削身体的丝绸制的睡衣此时已经断裂破碎成一条一条,露出其下大片白皙无瑕的肌肤。 原本蔽体的绸缎已经沦为凶徒图谋主人的道具,在安妮的手中仿若拥有生命一般,丝绸缠绕着洛尔四肢,然后向四周蔓延,缠绕在支撑殿堂的石柱上。 随着安妮轻轻一拉,春光乍泄的洛尔被倒吊在半空,纤细的腰身弯出拱桥的弧度,头颅倒垂,喉结朝上,无力地喘息着。 就如同一只被缚的羽蝶一般。 “代家主只是一介愚人,没有她也会有其他人在神的旨意下进行这欢愉的仪式……” 安妮居高临下,看着被束缚在半空的洛尔,此时的小少爷衣不遮体,春光倾泻,虚弱的身体因为被倒垂着而无力的喘息着,散发着靡靡的气息。 安妮伸出玉手,指尖轻轻点在洛尔性感的喉结上,慢慢往下,轻轻摩挲着纤细锁骨。 “真是诱人啊,我的小少爷,”安妮感受着洛尔细腻光滑的肌肤,不禁感叹出来,“不愧我神钦点的祭品。” “呸,肮脏的魔物!肮脏的邪教徒!”洛尔咬着牙,愤怒暴躁地低吼,眼前一阵晕厥。 秀眉轻挑,安妮看着眼前被倒吊在半空依然出言不逊的小少爷,脸上依然洋溢着迷离的笑容。 “很快,很快,您就要被您口中肮脏的存在狠狠地弄脏了喔。” 安妮轻轻将手指停在洛尔的喉结处,感受着眼前美人喉结的振动,以及他那无法隐藏的恐惧,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的小少爷,请耐心等待,献神的仪式就要开始了喔。” 洛尔心里一紧,感受到那轻抚自己脖颈的手指轻轻一划,一丝尖锐的疼痛一闪而过, “嘀嗒”,空旷的石室内传出水滴的声音,洛尔睁着双眼看着上方,倒吊着的身体无力的晃动着,却无法挣脱丝绸的束缚。 “不要挣扎,越是挣扎,血液会流的越快。” 安妮怜爱的抚摸着洛尔精致的脸颊,而在洛尔身下的石台,随着血液的滴落,香甜的血气弥漫,一抹抹幽光从地底涌出。 四周的黑暗里雾气升腾,逐渐汇聚到石台上,地面仿佛被吞噬一般,化作深邃的通道。 这样一看,洛尔就仿若被悬吊在深渊之上,脖颈处的伤口向下渗出晶莹的鲜血,每一滴的滴落,都让深渊中的雾气急剧的翻腾。 有什么东西在从那深邃的底部,一点一点地向上,向上,就如同蜘蛛要从巢穴中爬出,捕获被网住的飞虫。 “多么美妙的画面。” 地面已经完全被雾气吞噬,此时的安妮也像一头蜘蛛一般,四肢倒抓在石室的天花板上,头颅低垂,静静地注视着这让人不寒而栗的一幕。 网中的小少爷越是诱人,他被深渊吞噬的画面就越是绝美万分。 “这是何等的堕落……” 安妮忍不住赞叹道,她侍奉的神明正从深渊底部醒来,要一点一点爬出深渊,将祭品吞噬殆尽,作为神明的主祭,很难有比这种画面更令她满足的。 所谓的秘渊教,就是崇拜着深渊伟力,视恶魔为神明的教会。 他们根据自己信奉的神明,重新定义着万象的概念,祈求神明重新划定尘世的公理。 他们号称自己信奉的三位神明是带给世间爱与美与救赎的善神,分别是美神,爱神与生命之神。 至于这些神明是否真的符合凡人对美与爱与生命的想象,那就不得而知。 哪怕是在吸血鬼统治的永夜帝国,秘渊教依旧属于人人喊打的范畴。 也便是在这时,庄园之外,有不速之客深夜造访。 第6章 大公之女 …… 要如何对抗自己完全无法对抗的敌人? 答案是引入另一个同样强大可怕的敌人。 盟友无处可寻,那就再给自己找一个敌人好了,找一个同样觊觎自己的强大存在。 年幼的洛尔主动将自己暴露在恶魔和邪教的视线里,他比谁都清楚所谓的契约保护不了自己,而在棘罪公国,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个无法撼动的可怕存在高居云端, 那就是棘罪大公。 那是真正的上位者,一言而决公国无数生灵命运的统治者。 自公国创立以来的漫漫岁月,一任一任的棘罪大公传承至今,她的统治牢不可破,威严遍洒疆域,哪怕是掀起永夜之战的吸血鬼们,也因为忌惮着她的力量而重新退去。 诸如秘渊教这类邪教更是在公国内被接连数任大公多次派遣骑士团进行围剿,杀的风声鹤唳,不敢作乱。 如果能吸引到大公的目光,或许就能找到破题的办法。 …… 荆棘领的郊外, 伊斯蓝庄园外,两道身影。其中一人身形矮胖,略显黝黑的脸颊有淡淡的皱纹,眼睛偏窄小,平日里满是阴毒的眸子里此时充斥着谄媚和恭维。 而走在前面的那人身材高挑,身着白色褶皱衬衫外、黑底绣金的骑马装,双脚则穿着长筒高跟猎靴,及臀的长发肆意地散披在身后,举手投足间间带着漫不经心的写意和高高在上的漠然。 “伊兰达妮殿下,那秘渊教的余孽看来已经等不及了。” 洛尔的姨母,伊斯兰家族目前的代家主躬着身恭敬地说着,目光甚至不敢直视眼前高贵女子那精美的容颜。 高挑美艳的女子轻嗅着风中若有似无的玫瑰花香,嘴角勾勒一抹神秘的弧度。 “美神的玫瑰主祭,”伊兰达妮没有回头,声音清冷如水。 她静静注视着沉寂的庄园, “这么说,献给母亲大人的礼物也在里面了?” “大人,我那位外甥就在里面,”洛尔的姨母有些诚惶诚恐的俯下身子,“还请殿下和大公宽恕,没能亲手将礼物献上。” “有心了。”伊兰达妮淡淡说道,“既然是給母亲的东西,那也不能让什么阿猫阿狗给弄脏了……” 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王下达了命令,大地开始震颤,地底传出巨大的呜咽,然后在震动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一道道血色的影子从地面钻出,射向庄园,从外边看可以看见,一层不断荡漾着水波的光圈笼罩了整个庄园,而此刻,那些血色的影子就像针扎进气泡之中。 在剧烈的震颤中,那层水光般的泡影渐渐消散,庄园的寂静也被打破,其内开始传出各种野兽的嘶吼和慌乱的呼救。 那些原本庄园的下人依旧身处其中,他们只是凡人,无法理解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情,更无法想象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庄园之中。 栖息在阴影里的野兽从黑暗里跃出,肆意猎杀着庄园中的凡人,但很快,它们遇到了更为可怕的东西。 来自地底的血色荆棘是更为残忍的猎手,它们铺天盖地,在短短的时间内便横扫整座庄园,阴影里的野兽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被血色荆棘洞穿,挂在上面。 也只有这时才能看清那些野兽可怕的模样: 形如一头嘴巴长着触须的猎犬,通体漆黑,两侧皮毛下各有一张狰狞的嘴巴,哪怕被荆棘刺穿,漆黑的皮毛依旧不断蠕动着,想要重新挣脱遁入阴影。 但是随后,更多的荆棘从它体内钻出将它扎的像个海胆一样,整头野兽被撕成碎片。 “美神放牧的恶犬,影兽。” 伊兰达妮修长的双腿穿着长筒靴,面色淡然的走在庄园内,四周竟是残破的肢体,是原本在庄园中的下人被影兽撕碎的残骸。 影兽是不会留下尸体的,在被荆棘撕成碎片后,便会融化成一滩黑泥流入阴影里。 洛尔的姨母已经被眼前的画面吓得面无血色,双腿颤颤,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跟着大公之女继续前行。 而另一边,洛尔已经快顶不住了。 血液还在滴落,随着鲜血一点一点流逝,洛尔的理智逐渐模糊,很多纷乱的思绪和破碎的画面闪过,但却无法捕捉。 空气中弥漫着玫瑰的花香,以及另一种,熟悉的味道,比花香更为浓郁,更为香甜……更为圣洁的味道。 那是曾经闻过的味道。 是血的味道。 血的味道会如此香甜吗?洛尔已经无法思考,而倒吊在天花板上的安妮再度发出赞叹, “这是何等的良才美质,传说中让血族掀起永夜战争的圣杯大概也不过如此。” 深渊之底,无尽的黑雾翻涌,一股股粘稠的黑泥从中喷涌而出,有让人毛骨悚然的磨牙声从中传出。 “就要开始了,终于要开始了……” 安妮激动地浑身发抖,这是难得一见的盛景,深渊之中的恶魔吞噬纯洁无瑕的羔羊,羔羊的灵魂会被恶魔撕碎吞下成为食粮,而羔羊失去灵魂的肉体,会变成新的恶魔诞生的温床。 黑泥在翻涌中塑形,如同数十条缠绕在一起的蛇一样,从下往上轻柔地缠绕在洛尔,一点一点在洛尔身上游走,所过之处,残存的衣物无声消融,露出其下白皙无瑕的肌肤。 而与此同时,多年服食药物的身体在恶魔的触碰下欲望开始高涨,已经完全没有意识的洛尔口中传出无法压抑的呻吟。 “这是何等美妙的画面。” 安妮看着眼前的画面,就感到浑身颤栗,黑丝包裹的娇润双腿在女仆长裙里摩擦,只觉一股暖流涌上心间。 纯洁的羔羊即将被恶魔吞噬,那纠缠的黑蛇只是深渊中尚未完全出现之物的触须。 祂贪婪地舔舐着洛尔脖颈溢出的每一滴血,感受着祭品甜美的芳香,深渊黑雾之中,一张遍布獠牙的漆黑巨口张开…… 也正是这时,一道血色的影子从天而降,直直刺入黑暗中张开的巨口,一道野兽受伤时才会出现震耳欲聋般的嚎叫从深渊中爆发,整座石室剧烈震动。 深渊中的恶魔仿佛被痛击一般,黑色雾气开始收缩,那纠缠在洛尔身上的粘稠的黑蛇捆住洛尔的身体,想要将他拖进深渊。 但下一秒,又一道血色的荆棘从墙壁钻出,狠狠斩断了恶魔的触须,束缚着洛尔的丝绸寸寸断裂,洛尔整个人摔在地上。 “谁?!”安妮愤怒地吼道,谁敢打扰神明的进食!但是还来不及让她愤怒,下一刻,一道荆棘从天花板上钻出,刺入她的背部,将她整个人串在半空。 整个石室如同被扎穿的泡影般荡漾,然后彻底破碎,恢复成庄园地下的酒窖。 那漆黑的通道也变成普通的石头地面,恶魔不见踪迹,唯有被荆棘斩断的触须还遗留在地面,一点一点融化成一滩黑泥,慢慢蠕动,流淌进洛尔的影子里。 恶魔的领地退去了。 地面通向酒窖的石梯,优雅洁净的伊兰达妮缓缓走下,身上衣服整洁如新,仿佛是在春游一般写意,长筒靴踩在石梯上啪嗒作响。 她并没有看被荆棘刺穿吊在半空的安妮,径直走到洛尔身边,此时的洛尔不着寸缕,已经完全失去理智,身体的渴望让他不断地颤抖,口中发出诱人的呻吟。 感受到身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接近,洛尔竟主动抱了上去,抱住了伊兰达妮穿着长筒靴的美腿,想要将它往自己怀中拉去,不断地摩擦着。 伊兰达妮居高临下看着洛尔洁白的身躯,看着他娇艳欲滴的脸蛋,微微眯着眼,任由洛尔抱住自己修长的腿,俯下身,右手捏住洛尔的下巴,迫使着他抬起头,细细端详着他的面容。 “好难受……。” 洛尔睁开双眼,眼里仍是一片迷离,他挣扎着往伊兰达妮身上靠,双手下意识的抓住伊兰达妮的手臂,轻轻用稚嫩的脸庞蹭着她的手。 “真是下贱。” 伊兰达妮精美的面容上带着天神般的淡漠,仿佛眼前不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一般,唯独眼眸却盯着洛尔微张的小嘴与娇艳的双唇,内里仿佛有隐晦的火焰的燃烧。 “这就是你要送给母亲的礼物?”伊兰达妮冷冷说道,洛尔的姨母在她身后低着头,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抬头。 “是,是的殿下。”生怕失言惹到这位大公之女,洛尔的姨母谨慎地组织语言,“不知道这份礼物大公还满意吗?” “呵,她会喜欢的。”伊兰达妮眯起眼,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既然是母亲的礼物,我这个做女儿的理应带回去检查检查。” 说罢将不着寸缕的洛尔从地上抱起,洛尔感受到怀抱,不断地开始用燥热地身体蹭着伊兰达妮。 伊兰达妮表面不动声色,但眼眸中的火焰似乎越发炽热。 “啊,这,殿下,那还请殿下在大公面前美言几句。”洛尔的姨母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敢躬身,目送伊兰达妮抱着洛尔离开酒窖。 “会赏赐你的。”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洛尔身下的影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又重复平静。 第7章 邪恶圣契 “洛尔,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 姨母独自站在庄园的酒窖中,那窄小的眼睛里带着复杂而难以言喻的情感,不似往日阴狠恶毒。 正当她想要离开酒窖,身后一声沙哑的咳嗽让她止住脚步。 “咳……你以为,你们赢了吗?” 秘渊教的主祭安妮那丰满的身躯被荆棘扎了个对穿,吊在半空,诡异的是竟没有血液流下,那血色的荆棘在不断地微微收缩,仿佛是吮吸着体内的血液。 任何正常的凡人都无法承担这种伤势,但是她却惊人的没有死去,反而抬起头颅,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洛尔的姨母心情并不好,此时并不想跟这个邪教徒多说什么,被血棘扎穿的人全身的血液都会被吸干,她没有回头,离开了酒窖。 “咳,伟大神明已经得到了祂的载体,圣杯……哼哼……咳,圣杯!哈哈哈哈哈……” 酒窖中传出了安妮的狂笑,但是很快,一场大火自上而下,吞没了一切,连同伊斯兰庄园一起,燃成灰烬。 …… 身体好沉重。 不断下沉,下沉。 粘稠的蠕动着的触须拖曳着自己,往黑暗的深处堕落,阴冷潮湿的触感,摩挲着肌肤,无力挣扎,也无法反抗。 但突然间,那让身体不断下沉的拖拽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冰冷的怀抱,带着淡淡的血锈味。 洛尔就像失足落水的人一般反过来抱住求生的希望,哪怕这是带刺的荆棘,对于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也是救命的稻草。 清冷的女声说着什么,洛尔努力地听着,却越发模糊,无法分辨到底在说什么, 女声开始慢慢淡去,又在突然间变得清晰,变得沙哑,变得邪异,变得震耳欲聋。 空气中似乎唱着宏大的圣歌,稚嫩的童声与沙哑的女声呼应,述说着邪恶的圣契。 “八为吾之圣数,吾庇护你八年时间。”女声沙哑邪异,空洞回响。 “你的力量为我所用,你的眷属供我驱使。”童声稚嫩悦耳,坚定决绝。 “八年之后,你将堕入深渊,归吾所有。” “我的灵魂被你吞噬,我的躯体供你寄宿。” 邪异沙哑的女声与稚嫩坚决的童声一同响起, “与此订立,人神共尊之契。” 相比于近乎无所不能的恶魔而言,凡人能有的筹码只有自己的灵魂和血肉,与恶魔交易,大多数情况都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被恶魔吃的连渣都不剩。 但正如所有流传甚广的传奇故事里描述的那样,凡人也并非没有幸存的可能。 在这场交易中,存在一个让一切与恶魔交易的人心存侥幸的公理—— 那就是只要在约定好的时刻来临时,恶魔无法收取约定付出的代价,那么就要愿赌服输,放弃美味的饵料。 很难说这个公理是在保护凡人亦或是引诱更多的凡人堕入深渊。 但年幼的洛尔别无选择,饮下了来自深渊的毒酒。契约达成,恶魔的力量帮助他逃过敌人的追猎,眷属成为他的士兵为他驱逐领地中的吸血鬼。 而作为代价,在八年之后,美神会从深渊中爬出,将洛尔的灵魂吞噬,洛尔的身体会成为恶魔在凡间的躯壳。 恶魔从此得以行走在日光中。 这是一切的开始,之后便是恶魔的主祭接到神谕,早早的潜伏在他身边,用法术与药物提前控制洛尔的精神,等待成熟之后,恶魔的享用。 有一切下作的恶魔把戏相同,它不会接受随机性,不会给你任何做准备的时间,从游戏一开始就要把持最终的胜利。 如果没有棘罪大公突然的旨意,如果没有姨母贪婪的计划,大概谁都没法拯救洛尔,一切都是如此的巧合。 真的是巧合吗? 这么说,姨母果然是站在我这边的。 残缺的记忆终于拼凑完整,洛尔记起了过去的一切,连同与恶魔的契约,在契约成立的时候,“堕落美神维纳斯”的真身也被洛尔明晰。 伊斯蓝家族的领地在永夜边境,气候寒冷,常年飞雪,昼短夜长,有时会有一段漫长的时间不见日光,这也是永夜最开始的由来。 在这块地域上流传着各种各样关于夜晚的崇拜和传说,其中就流传着这么一种只在夜晚出现的魔物,人们将它称作夜叉。 传说最初的夜叉曾是一位边境领主的家中女仆,专门服侍领主的儿女。 领主的小儿子俊美绝伦,艳名远扬,这位女仆深深地爱上了他,奈何自己面容丑陋,又出身低贱,只敢将心中汹涌的爱意深藏。 许是机缘巧合,领主的小儿子突染恶疾,领主寻遍名医都无能为力,于是为救爱子,领主宣布谁能医好小儿子,便将他嫁给那人。 女仆为救心上人,四处寻访灵丹妙药,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代价,最终带回了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仙药。 故事的结尾,领主的小儿子成功得救,领主为两人赐婚,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当然不是。 小儿子最终因为无法接受女仆丑陋的容貌,与另一位美貌的少女私定终身,领主同样因为瞧不起女仆的容貌和出身,并未履行自己的承诺。 被爱人背叛的愤怒与爱而不得的嫉妒让女仆堕入深渊,化作漆黑狰狞的恶魔。 因为自知外表丑陋所以不见天日,但又妒忌她人俊美的容貌于是她杀死了那位夺走心上人的美貌少女,披上了她的人皮与领主的小儿子幽会。 然后在交合之中吞噬了爱人的灵魂,从领主小儿子那美艳的身体孕育出新的恶魔,同样的漆黑狰狞,同样的污秽丑陋。 这便是夜叉的由来。 传说夜叉会在夜里出没,最喜狩猎美艳的少年,祂会化身美貌的女子,引诱少年与祂交合,并在交合中吞噬对方的灵魂。 失去灵魂的肉身会化作新的夜叉,再度投身永无止境的狩猎。 所以夜叉的天性便憎恨着那些美貌的生灵,所有现存的取悦夜叉的仪式,祭品都是俊美的少年或少女。 很难想象,这样狰狞丑陋的恶魔,在岁月的演变里会成为秘渊教信奉的“美神维纳斯”。 …… “我这是……在哪?” 洛尔只觉视野里一片亮堂,浓密卷翘的睫羽颤动,艰难的睁开双眼,房间的一侧,沉重的湖蓝色窗帘向两侧退去,久违的阳光洒落在床榻上。 那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而此刻,有人正站在床边看着自己,洛尔稍稍侧过头,那人的胸口,一枚血红的荆棘徽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第8章 母慈女孝 “你终于醒了,我可以叫你洛尔吗?”来人带着温柔妩媚的笑容,在拉开窗帘后自顾自地坐在了洛尔床边。 洛尔怔怔地看着这欺身接近自己的女人,她相当高挑,初步估计至少高自己一个头。 她的五官精致俊美,眉目间带着英气,赤色的长发垂在被席上,坐在洛尔床边时能嗅到从她身上传来血锈的味道。 血棘的芳香。 洛尔年少时曾陪同父母接见过一位大公的荆棘骑士,那位冷峻高贵的骑士身上便带着这样的味道,但是远不如眼前女子身上的气味浓郁。 阳光透过窗台洒在女子身上,给冷峻的脸庞镀上一层金色的流苏。 “你,你……你是谁,这里是哪?” 洛尔恍惚了好一会,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世界女性为尊,男女在某些观念上是颠倒的。孤男寡女一室,还是躺在床上被陌生女人靠近,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于是连忙挣扎着想要起身,结果一直起身子,蓬松的被子滑落,露出其下象牙白的肌肤,春光乍现。 “啊,”洛尔这才发现自己未着寸缕,就刚才这一下几乎就要被眼前女子看光了,短促的惊呼之后,连忙扯住被子将身体盖住,连连向后退到墙角。 “呵,”女子并没有半点避让,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洛尔的反应,目光打量,洛尔无瑕的面容,然后往下移到精致的锁骨上。 “不用太紧张,我都看过了,”女子带着玩味的笑容点评道,“发育的很好!” 说罢还回味似的咂了咂嘴。 “你到底是谁!” 洛尔羞红了脸,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敢紧紧拽住被子对女人吼道。 “我么,我是伊兰达妮。” 女人笑眯眯地看着洛尔仿佛小猫咪炸毛一样的姿态,“你现在就在荆棘宫里,这里是我的房间。” “勋爵殿下……” 哪怕伊斯兰家族的人常年居住在边境,罕有来到荆棘领觐见大公的机会,洛尔依然听说过这位大公之女的名字。 大公的传承历来神秘,每一任大公在春秋鼎盛时期都未曾听闻有过后代,但当她们垂垂老矣之时,总会有新的勋爵出现,接过荆棘冠冕,完成权利的过渡。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洛尔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伊兰达妮不满足于坐在床边,她轻松地蹬掉脚上的靴子,翻身爬上了洛尔的床。 如同雌兽狩猎般步步逼近,而洛尔早就在床角退无可退,漂亮的脸蛋上充斥着惊恐,大声地喊到, “别,别过来,就算你是勋爵未免也太失礼了!” “失礼?”伊兰达妮轻轻念叨了一声,“还有更失礼的事情呢。”说罢就要掀开洛尔身上的被子。 洛尔情急之下,下意识抬腿对着这个好涩的女人踹了过去,却不料正好被她握住脚踝。 洛尔的脚并不大,比例极好,形状优美得似冰玉雕刻而成,微粉的指甲随着脚趾颤动,牢牢吸引住了伊兰达妮的目光,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了。 洛尔见状,涨红了脸,想要把脚抽回来,但却被伊兰达妮紧紧握住。 这个涩女人不会是来真的吧? “你你你,混蛋!”洛尔无计可施,脱口而出,“我可是要送给大公的男人。” 话说出口,洛尔自己羞愧难当,完了,自己彻底被这个女尊世界洗脑了。 而伊兰达妮听了,冷峻的眸光一凝,握着洛尔脚踝的力道陡然增大,洛尔被这一下疼得叫出了声, “疼。” “难不成那个疯子能享用的东西,我玩不得?” 伊兰达妮并未放手,而是更为放肆地把玩着洛尔的小足,脸上的神色却冷淡了下来。 洛尔吃痛之下,眼角溢出泪花,漂亮的脸蛋上涌现痛苦与哀求的神色。 伊兰达妮竟觉得少年这副柔弱的模样分外惹人怜爱,舔了舔嘴唇,微微放松了对洛尔小脚的桎梏。 但还没等洛尔松口气,伊兰达妮握着洛尔脚踝的手突然用力一拉,让洛尔重新躺倒在床上,随后隔着被子跨坐上去。 一只手掐住洛尔的脖子,拇指上挑让被压在床上的洛尔抬起头来。 “你好像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你不会觉得自己能成为公爵夫君吧?” 伊兰达妮居高临下的看着身下诱人的少年,看着他被自己压在身下挣扎不能,内心竟诡异地涌现出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确实是难得的尤物。 洛尔则感受着身上炽热的触感,异性的香气让他的身体开始燥热难耐,红霞渐渐爬上脖颈。 “我没想当什么公爵夫君,是大公命令我来服侍她的。”洛尔硬着头皮说道。 “那你知不知道,之前进宫服侍我母亲的男人都去哪了?”伊兰达妮语气森然,洛尔茫然地摇摇头, “你应该之前也有听过一些传闻,”伊兰达妮揭开谜底, “我的母亲,这一任的棘罪大公已经彻底陷入疯狂,任何接近她的人都会被当成血食,被她吸干鲜血而亡。” “而你,就是下一个血牲。” 第9章 女,女装 血牲吗……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那些民间流传的关于大公的只言片语居然确有其事还是令洛尔感到震惊。 这可是支配着广大公国的统治者,她的行为竟然也与那些肮脏的邪教徒无异。 “怎么,怎么可能?” 洛尔表面上瞪大了眸子,一副震惊的样子。 而伊兰达妮则是俯下身子,将脸凑近洛尔的脖颈,轻轻嗅着洛尔身上传来的幽香,内心的欲望蠢蠢欲动。 “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看看那个女人现在的模样,你大概就会知道我并没有骗你。” 伊兰达妮在洛尔耳边吐气,引得洛尔一阵发痒,想要把偏开,又被伊兰达妮捏住下巴。 “呜……你先起来。” 洛尔泪眼汪汪,两人的姿势看起来过于暧昧,伊兰达妮另一只手又有些不安分的隔着被席游走,那双明媚的眼眸里燃烧着让洛尔心悸的火焰, 就好像要把他在这里就地正法一样。 出乎意料,伊兰达妮松开对洛尔的桎梏,真的如洛尔所言起身,站在床边,从容地整理着身上的衣物,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怎么样,想不想去跟我去觐见一下大公,相信我,大概会跟你想象的不太一样。” 伊兰达妮风度翩翩地邀约,洛尔心想你不是说大公已经疯了,还要怎么去觐见她。 似是知道洛尔心中所想,伊兰达妮美艳的脸上勾勒一抹玩味的微笑, “只要远远看一眼你就明白了。” 见洛尔依旧包着被子,好像没有动身的念头。 “怎么,你不想去看看?” 言语里满是调戏,只因被子下的洛尔不着寸缕,根本下不了床铺。 “……你倒是先给我拿套衣服啊!” 洛尔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还下意识扯了扯被子。 就算是他前世作为钢铁直男的时候,也没有在女生面前赤身裸体的情况,何况这一世,在这个男女观念扭转的世界生活多年,自己的一些行为观念不可避免的也受到了影响。 仿佛就等着洛尔说这句话,伊兰达妮变魔术般从身后取出一套折叠好的衣服。 洛尔看着那主色调为白色,绣着血色荆棘条纹的礼袍,好奇地从伊兰达妮手中接过,坐在床上将其打开。 直到他看到这套衣服的全貌后,洛尔才意识到不对劲。 “这怎么……是裙子啊?!” “这是我的房间,自然不会有男人的衣服,这是我小时候的衣服。”伊兰达妮笑意盈盈地看着洛尔解释道。 女,女装吗?这也太羞耻了,洛尔咽了口口水,白皙可爱的脸蛋开始不断地升温,仿佛就要变成蒸汽姬了。 “看样子你好像不会穿,既然这样我来帮你吧。”伊兰达妮图穷匕见,趁着洛尔还在脑海里做思想工作,突然抓住被子一把掀开。 …… 虽然已经尽力抗拒,但是对方气势汹汹,完全没有给洛尔挣扎的空间。 洛尔只能自暴自弃的闭起双眼,顺从地站起身,抬起纤细白皙的胳膊,伸直双手,任由伊兰达妮帮他将衬衣套上。 感受着身前女子高挑妖娆的身体有意无意地贴靠挤压,双手揽过自己的腰胯,细致入微地抚摸,那微微粗重的鼻息撩过他的发梢。 洛尔下意识夹紧了双腿,但是更要命的是,穿裙子之前还要穿上一件黑色的打底裤…… 等到伊兰达妮摆布完成,洛尔整个人已经快要晕过去了,就在刚才穿黑色打底裤的时候,身体已经有些不受控制地起了反应,他甚至听到伊兰达妮微微急促的吸气。 想死想死想死。 洛尔像一个玩偶一样,被伊兰达妮扶着肩膀站在全身镜前,双手忍不住捂脸,只敢从指缝瞄着镜中的自己。 完蛋了,回不去了,彻底回不去了。 镜子中那位精致无瑕的“少女”就像一位高贵纯洁的公主,洁白的上衣将他瘦削的身形完美勾勒出来,领口处的深红色荆棘纹路衬得精致的锁骨更为清晰。 下身穿着白色的裙子,最最要命的是,等到这一切穿戴整齐,伊兰达妮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了两条白色的丝袜…… 不得不说,这套衣服有点东西。 哪怕是洛尔内心极度排斥,身体极其抗拒,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也不禁感叹一句:哇,老子真特么可爱。 伊兰达妮似乎也很满意洛尔的模样,搭在肩膀的手指开始不安分的游走,轻轻抚摸着洛尔的后颈,仿佛在安抚自己家里的小猫咪一般。 “这么可爱,给那个女人糟蹋了未免也太可惜了……”伊兰达妮稍稍讶异的发现,自己似乎破天荒的产生了一些别的想法, 镜子中倒映的影像就像一对绝美的姐妹正在亲昵一般,姐姐放肆而火热,妹妹纯洁却羞涩。 伊兰达妮她低头凑近洛尔的耳朵,轻轻咬住,感受着洛尔因为害羞和惊恐开始发抖的身体,内心闪过一个想法。 “如果他能活下来,就把他养在荆棘宫里,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玩物……” 第10章 棘罪御座 洛尔被伊兰达妮拉住手走出寝室,在寝室内洛尔还觉得这是一个正常舒适的房间,色调装饰和物件跟伊斯兰领地大差不差,公国标准的贵族房间。 但是一走出寝室,立刻画风突变。 哪怕是白天,荆棘宫殿内依旧昏暗,明媚的阳光仿佛无法直视进来一般。 宫殿由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墙壁上爬满荆棘,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荆棘的枝条似乎在缓缓蔓延。 本来宫殿里装饰就色调偏暗,再加上随处可见血红荆棘,反而不像是一位公爵的宫殿,更像是某个邪教的据点一般,带着莫名的阴森和恐怖。 走在宫殿内,空荡荡的空间里只有洛尔与伊兰达妮两人的脚步声,洛尔甚至感觉自己连呼吸都放慢了许多,生怕打扰到什么。 更吓人的是,每走过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位穿着黑色长裙的美貌女仆从阴影之中向伊兰达妮欠身行礼,但是一言不发。一路走来已经有十来位了。 是的,都是女仆。 不是说棘罪大公十分好色,为啥这宫殿内都是女仆。 洛尔感觉自己发现了盲点,伊兰达妮自然也察觉到身边小家伙一直瞄着荆棘宫里的女仆。 “你对宫里的女仆很感兴趣?” 洛尔被人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小小的吓了一跳,赶紧小猫摇头,想了想还是说道, “我只是以为,宫内会有男仆……” 伊兰达妮听罢,忍俊不禁地抬手捏了捏洛尔精致的小脸,手感光滑细腻,又忍不住捏多了几下。 洛尔想摆头躲开,没躲掉,另一边手也一直被伊兰达妮牵在手中。 “你干嘛!” “你不会以为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被带进来吧,我母亲确实有些喜好,但是只限定于美人。” “这一点我也一样,我们只喜欢美丽的东西,而在蔷薇大陆,美丽的女人要比漂亮的男人多得多。” 确实,蔷薇大陆阴盛阳衰,女人不论是从外貌、地位、力量各个方面都有压倒性的优势。 虽然并非所有领地的领主都是女性,但是最强大的势力通常都是女性主导,包括有数的几个庞大的公国,教会的教皇,乃至永夜长城对面的吸血鬼帝国,也都是女性统治者。 在蔷薇大陆上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如果真的存在造物主,那她一定是位女神。 由此可见蔷薇大陆阴盛阳衰的程度,随着一代代的权利传承和社会阶级固化,男人的地位慢慢被固化,大多数情况下只能作为女人的附属物,整个大陆的审美观也由多为女子的贵族阶层主导。 贵族阶层里面则盛行同性之爱,在女权至上的思维下鼓吹女人与女人之间的爱才是真爱,而男人只是繁衍后代的需要。 在这种观念下,男性女性对于外貌的要求竟然诡异的走向统一: 男人也要以阴柔美艳为美,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美男子通常都男女莫辨, 称赞一个男人的美貌人们会说他比女人还要漂亮。 这样的男人万中无一,不需要妆容修饰就比女子还要美艳动人,放在洛尔前世就是极品小男凉。 …… 两人走了有一段时间,绕着殿中的回廊向上,似乎要去往荆棘宫的高处。 洛尔身子还比较虚弱,走得比较慢,伊兰达妮很有风度的同样放慢步调,直到终于抵达荆棘宫最顶部的高台。 一扫宫殿内昏暗的光线,明媚的阳光洒落,有些晃眼,洛尔抬起小手稍稍遮挡了一下光线,望着高台上的景象。 宫殿内随处可见生长的荆棘的源头找到了,高台上空旷,四面八方蔓延而来的荆棘在此处汇聚,纠缠,编织成一座血红的王座,又或者这才是一切荆棘的源头。 伊兰达妮牵着洛尔走到王座前面,随着她的前行,阻挡前路的荆棘活化地蠕动着,朝着两侧退去,让出一道可供前行的道路。 那张荆棘的座椅正伫立在高台的边缘,面朝着荆棘宫的背面那片长满的花园。 洛尔好奇的打量着身前的荆棘王座,王座上空无一人,狰狞的荆棘彼此交织,将座椅层层包裹,充斥着猩红和暴力的美感,椅背的枝条向四周蔓延,延伸向下方的宫殿。 “这是我的御座。”伊兰达妮稍稍抬手,语气中不乏骄傲的神色。 洛尔看着御座上狰狞的棘刺,感觉到一阵幻痛,这个坐上去一定透心凉。 伊兰达妮看出了洛尔的想法,摇摇头,不过是个凡人,还在思考肉体的疼痛。 这可是棘罪公爵世代传承的力量的显化,凡人无法理解它的伟大。 “你不是带我来觐见大公的吗?”洛尔奇怪的问,整个高台上遍布荆棘,但是并未见到棘罪大公伊莱莎的身影。 “转过去。”伊兰达妮轻声说道,洛尔顺从地转身,望向下方庞大的荆棘花园,然后突然瞪大了眼。 “那是……” 说是花园,但其实更像是生长满荆棘的平原,只是那些血色的荆棘此时如同蠕动的长蛇一般,让整座花园看起来像一片猩红的不断翻腾的海洋。 在那正中央的位置,荆棘交织成一颗巨大的圆茧,如同花园的心脏。 “那就是母亲所在的地方,七日之后是她的寿辰。” 伊兰达妮站在震惊的洛尔身旁,轻轻地说,“一年只有一日,血棘会陷入沉睡,只有那时可以深入其中,洛尔,我希望你能帮我,” “将我的母亲,这一代的棘罪大公杀死在她的御座上。” 第11章 承诺 “你要谋害大公?她可是你的母亲。”洛尔可爱的小脸充满震惊地看着伊兰达妮, “荆棘之家不存在亲情,何况她早就六亲不认了。”伊兰达妮淡淡说道。 “我……我无法承担谋害大公的罪责。” 洛尔此时就如同听到接到去把唐僧师徒除掉这个命令的奔波霸儿一样,满脸都是“啊?”的神情,明媚的眼眸中充斥着大大的困惑。 不是你们一家人都是超凡世界的上位者,我虽然也有接触一点,但那都是被别人谋害的。 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凡人,手无缚鸡之力,让我去刺杀你母亲是不是有哪里不对,你自己怎么不去? “罪责?公国的法律皆由大公一言决定,只要那个女人死去,我就是新的大公。” 大公的传承如此儿戏吗? 洛尔满腔困惑溢于言表,伊兰达妮轻笑一声,似是在嘲笑洛尔的无知。 “公国的权柄就是荆棘的权柄,谁掌握着血棘谁就是新的大公。” 伊兰达妮冷冷看向下方花园中那血色的荆棘之茧。 “我的母亲在永夜之乱之后便只能作茧自缚,已经无力带领公国,理应由我来继位。” “可我只是个凡人,我怎么可能伤害得了棘罪大公。” 洛尔看着伊兰达妮,意思很明显,老子手无缚鸡之力,让我去,你怎么不自己去。 “血棘封锁了整座花园,现在没有任何活物能进入花园,大公的权限要在我之上,哪怕是我也无法操纵血棘。 但是七日之后我母亲的寿辰那日的零点一过,血棘会陷入沉睡一天,只有那一天,活化的荆棘会陷入沉寂。” 伊兰达妮轻轻抬手,抚摸着洛尔的脸庞,动作温柔,说着语气柔和内容却毛骨悚然的话语。 “往年的寿辰,下人会将来自公国各地的血牲通过预定的通道送到她的嘴边。” “如果没有足够的血牲让她满足,她就会控制血棘从沉睡中苏醒暴动,为她捕获猎物,届时狩猎范围会覆盖整个荆棘领。” “所以你应该庆幸遇到我,我不仅在邪教手中救下你,接下来还会在我母亲手中挽救你和荆棘领的子民。” 伊兰达妮悠悠说道,手指轻移,轻轻扣住洛尔的下巴,动作轻柔但是不允拒绝,逼迫洛尔跟她对视。 “换别人应该已经以身相许了。” 洛尔感受着对方指尖冰冷的触感,稍稍抿了一下嘴唇,伊兰达妮确实在秘渊教教徒和恶魔手上把自己救下来。 她贵为大公之女,极有可能继承公爵之位,自身是强大的超凡者,本人还是个大美女,正常男人早就已经扑上去,吃上这碗又香又甜的软饭了。 自己作为没有掌握超凡力量的凡人,想在这个群魔乱舞的世界生存下去,不正需要一条这样的金大腿吗? 思及此处,洛尔小心翼翼地说道。 “伊兰达妮姐姐,很感谢你救了我,我知道你是好人,我都听你的。” 虽然觉得洛尔的话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但是伊兰达妮也没有多想,她温和的笑着。 但笑容中却带着一种疏离感,略带审视地看着洛尔,手指轻轻上移,停在了洛尔娇艳的双唇上。 “那就顺从我,讨好我,只要你听话,我就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伊兰达妮顿了一声。 “而如果我开心了,就算是让你做大公夫人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吗?”洛尔内心忽地闪过一丝警觉,面上仍是惊喜地说道。 稍稍犹豫了片刻,似乎是做出了某个羞耻决定,洛尔闭上双眼,如同小猫一般小心翼翼的靠近伊兰达妮。 伊兰达妮原本便满意洛尔这副小心翼翼又惹人怜爱的模样,这下突然被挑逗到。 只觉一股邪火自下涌上心头,莫名诞生了一种愈发强烈,无法抑制的邪恶欲望。 想要让他污秽,攻击他,撕碎他,毁灭一切美好的事物。 随着这个念头从心中升起,四周的荆棘竟然获得生命般的开始蔓延。 (瑟瑟欠条) 许久,洛尔大口喘着粗气,一只手抓着伊兰达妮的衣摆才能勉强站直。 伊兰达妮不着痕迹的将手收回,她相当满意洛尔的反应,正欲步步紧逼,却发现洛尔咬着牙浑身发抖,一时心生不忍,重新将洛尔揽在怀里。 感受着怀中美妙人儿微微颤抖的身体,温柔地开口安抚。 “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只要你好好听话。” 第12章 哄骗 从那瞭望整片荆棘海洋的高台上返回,洛尔一路上都是被伊兰达妮抱在怀中。 伊兰达妮的身高相当高,洛尔只是简单目测一下,就发现她的身高起码有一米八,穿着长筒靴,踩在石头地面上发出清冷的响声。 整个人气质相当冷冽,血色长发及臀,如同淡红色宝石的眼眸带着冷漠与傲慢,又充斥着不容忽视的侵略性。 她轻而易举的将洛尔横着抱在胸前,洛尔蜷缩在她身体里一动不动,顺从且无害。 洛尔双手交叠着放在自己的腹部,感受着行走时伊兰达妮带来的无比清晰的压迫感。 洛尔整个人直接瘫倒在伊兰达妮怀里,装出一副昏过去的样子。伊兰达妮也没有半点磨蹭,直接拦腰抱起洛尔。 但他的睫毛却在微微颤抖,偷偷闭气,过了一阵子才轻轻呼出,周而复始。 伊兰达妮没有在意洛尔的小动作,她自然知道洛尔是清醒着的,这个画面大概可以用“我知道你知道我在装昏”来形容。 重新回到伊兰达妮的房间,洛尔很快就被送回她的床上,与一路上的怀抱的温柔不同,洛尔整个人几乎是被直接丢到床上。 “你要干什么……” 洛尔大惊失色的张开眼,伊兰达妮明艳的淡红宝石眼眸里满盈着欲望的火光。 她将洛尔纤细白皙的双手举过头顶交叉。 “怎么,不装睡了?” “不。” 洛尔双手被握住,只觉得手腕处的力气大得使人生疼,身体想要扭动,却也被这个女人用膝盖固定住,自己毫无反抗的能力。 更可怕的是,对方眼眸里闪动着的炽热的火焰让他明白,这一切似乎已经停不下来了。 伊兰达妮本就相貌美艳,一直带着高高在上的冷漠感和疏离感,而此刻那种冷漠被打破。 炽烈的欲望烧着的洛尔瑟瑟发抖,但是身体却开始不受控制的发烫。 他晕头转向起来,挣扎着。 “怎么,不想做大公夫人了?” 而听到这话,洛尔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原本微弱的挣扎停止下来。 (删减) 洛尔眼眸迷离地看着伊兰达妮,但话语却没有了先前的抗拒,反而带着某种欲拒还迎的意味。 “我还没准备好。” 洛尔惊讶于自己对身份转变的适应,仿佛这是这具身体的本能,亦或是在这个世界多年生活带来的习惯性反应,难道自己天然有做绿茶的潜质? 在这个群魔乱舞的女尊世界生存,感觉自己失去了太多太多,比如节操…… 伊兰达妮眸中的欲望愈发旺盛,她自然听出洛尔口中的言语不再如之前那般抗拒,眼中有一抹轻蔑一闪而过,又淹没在了欲望的海洋中。 愚蠢的男人,只不过是一个美艳的花瓶,只能作为闲暇时取悦自己的玩物,只是稍稍许诺就会将他骗的魂不附体,不过也好,足够听话的男人才能在她手中活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自然没有停手的可能,自己要将他直接吃干抹净,就在今日,就在此刻。 “不要害怕,我会好好对你的。” 伊兰达妮说着连自己都不会相信的话,“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喜欢到无法控制自己,在荆棘宫里,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美人。” “……那你一定要温柔一点。” 洛尔将头偏向一侧,不敢看伊兰达妮。 就像是纯白的羔羊,对着凶狠的母狼做最后的邀约。 …… 第13章 存于影中之物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似乎已经染上阴郁的夜色,屋内靡靡之声才渐渐停歇。 洛尔浑身虚脱。 身体又酸又麻,浑身上下好似没有一块好肉,连抬起胳膊都有些吃力,原本娇艳的红唇侵染上一抹显眼的暗色。 依稀能看到一丝鲜血留在唇边。 此时的洛尔与先前相比气质截然不同,如果说之前还是稚气的少年,此时就如同一日之间长开了一般。 带着一抹异样的成熟,神色间竟有种慵懒的魅惑。 这个世界的女人还真是,凶狠的有点吓人。 洛尔懒散的任由身子陷入松软的被席中,长长的出了口气,只要一想到方才迷乱的画面,脸上就开始发烫。 洛尔勉强的抬起胳膊,让裸露在被席外冰凉的小手捂住双眼,感受着冰凉的温度让自己大脑稍稍冷静下来。 伊兰达妮已经不知去向,这是从白天到晚上啊…… 真是可怕,但是自己的身体完全无法抗拒那种感觉,反而在疯狂之中愈演愈烈。 而在药性与欲望得到缓解之后,洛尔此时虽然身体疲劳不堪,但是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从昨夜到现在应接不暇的变故让他疲于应对,作为凡人在面对各色超凡力量之时,连保持头脑清醒都难以做到,更别说想办法反抗,只能任人鱼肉。 直到此刻,才终于有时间和清醒的头脑来梳理之前发生的一切与思索之后的变故。 “从目前来看,伊兰达妮暂时不会伤害我,她倒是没说要怎么谋害大公,只是让我在寿辰那天听她指挥。” 洛尔喃喃自语,他此时仍懒散的躺在床上,毕竟身子虚弱,刚才又被压榨了四五次,现在感觉只要闭上眼,很快就能睡去。 “但是依然不能指望她的承诺,首先她还不是大公,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能成事,其次作为凡人,绝对不能出现在对抗超凡的正面战场上,否则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并非完全无迹可寻,但大多存在于传说故事中口口相传。 明面上拥有超凡力量的大多是蔷薇大陆上的几个庞大势力,凡人在超凡的面对形如蝼蚁,数量毫无意义。 这也是为何哪怕棘罪大公暴虐凶残,但是她的统治坚如磐石,整个公国的安危事实上依托于她一人的权柄之上。 如果没有大公的存在震慑着永夜长城对面的吸血鬼们,永夜的疆域将会吞噬更多的土地,公国中的凡人都会沦为吸血鬼们的猎物,整个公国变成血色的猎场。 这样的历史在永夜帝国扩张的时候多有发生,在这种扭曲的阶级生态和外部威胁下,大公在公国就如同神明一般。 如若伊兰达妮已经继位,那洛尔在面对她的时候第一时间便只能献上自己的一切讨好对方,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事关大公之位的传承绝非凡人能介入,洛尔只觉前路灰暗,看不到生机,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伊兰达妮对于自己肉体的迷恋绝非长久之道。 就算她也是超凡者,在继位之前跟现任大公伊莱莎必定存在巨大的差距。 哪怕大公陷入疯狂也一定不是她能对付的,否则她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帮助,自己就会进入大公的御座中上演母慈女孝。 在洛尔躺在床上冥思苦想之时,没有注意到,床榻下的阴影中一双暴戾的眼眸缓缓睁开,黑暗开始沸腾,一点一点散布不祥的气息。 等到洛尔开始察觉到不太对劲时,脚踝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上。 他想要呼喊,整个人被绑住。 似乎在轻嗅着房间内还留存着迷离的香味,其中最大的那根触须头部化作一个狰狞的巨口,其内传出沙哑的,森然的女声。 “这样子你就跑不掉了,小少爷。” 那声音似乎压抑着怒火,就如同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她人夺去,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暴虐。 “让我们来履行未尽的契约吧。” 第14章 可悲之物 荆棘宫殿内,伊兰达妮的寝宫。 沙哑的女声说着挑逗的话语,但是语气却带着森然的恶意,触须上狰狞的巨口逼近洛尔,距离洛尔也只有一寸之遥。 黑色粘稠的污泥般的液体滴落,仿佛野兽的涎水。 “唔,唔唔!” “不能说话很难受吧。” 洛尔双眸微睁,这东西一直偷偷在暗中看着吗? “原本只是想要将你的灵魂吃掉然后占据你的身体,现在它却变脏了,真是不可饶恕。” “果然还是要好好教训一下你。” “唔……你给我喝了什么!” 洛尔冷静地反问道。 似乎是洛尔并未大声呼喊的原因,从阴影中爬出的恶魔并未再堵住洛尔的嘴巴。 “今天不是玩的很开心吗,怎么现在害怕了?” “你都看到了?” 洛尔不再晃动身子做着无意义的反抗,漂亮的双眸里露出不带惊恐的平静目光。 “您是生气了吗?夜叉小姐?“ 被点破了真身,阴影构建的野兽沉寂了片刻,略带恼怒的沙哑女声响起。 “你的身体只能属于我!你竟敢将它交给别人……” “可您不是只想要吞噬我的灵魂,占据我的身体。” “还是说,其实您也想要我?” 洛尔的声音似乎有些柔弱,双眸认真地看着眼前恐怖的怪物,仿佛注视着某个亲近的人,漂亮的脸上流露出让人惊心动魄的美感。 “不……” 恶魔似乎想要否认,但是又被这一刻洛尔大胆流露的风情惊艳,一时间沉默下去。 但是洛尔已从沉默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轻声试探道, “恶魔也会有凡俗的欲望吗?” “你这个……” 夜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勃然大怒。 “你竟敢戏弄我!你这个下贱放荡的凡人。” 但是洛尔心中却没有惊恐,他知道,眼前这个藏身在自己身边的恶魔,是自己破局唯一的途径。 “是啊,我只是一介凡人,不论是您、大公或者是别人想对我做什么,我都无法反抗。” “您是想把我也变成恶魔吗?” 与对方签订契约后,了解过夜叉的来历。夜叉并不只有一头,而是深渊之中的一类恶魔。 凡人因为爱而不得的嫉妒与悲愤堕入深渊,其中的极少数拥有令深渊认可的良才美质者能化作夜叉。 母夜叉会在深夜出没,它们变化成俊美的女子,引诱美貌的少年与之交合,然后在交合中吞噬对方的灵魂,对方的躯体会化作新的夜叉。 因此在永夜边境,人们常用母夜叉来形容爱而不得的愚蠢女人,用公夜叉来形容不守男德的放荡男人。 “不要太自作多情了,你肮脏的躯体只能化作深渊的污泥。” 恶魔冷冷说道,不难听出言语中带着的恼羞之意。 虽然面上没有承认,但倘若昨晚的仪式完成,洛尔被她拖入深渊的领地,那她自然是想怎么享用就怎么享用。 现在的她并不完整,只是本体被伊兰达妮荆棘割裂后残存在凡间的一小部分,根本完成不了转化同族恶魔眷属的仪式。 当然,关于这一点她是不会跟洛尔明说。 “您是在怪罪我吗?” 洛尔看着恶魔,那狰狞的触须距离他只有一寸之遥,但他反而偷偷加了把火。 “本来昨晚我已经是您的所有物了,但是您输给了伊兰达妮,我只是一个凡人,又如何能反抗你们呢?” 能从一头深渊的魔物混到凡间有邪教祭祀的堕落美神,她的力量与权利远超普通恶魔,眼光也很高,从未有男人能入她的眼。 这是她第一次决定转换同族恶魔眷属,因此她相当重视洛尔,耐心等待了八年,连在凡间的主祭都出动了。 本来这个猎物已经落入自己口中,但却被那株血棘横插一手。 凡间是凡间,深渊是深渊,深渊的恶魔想要干涉凡间事物需要繁复的仪式与耗费大量的力量。 而棘罪大公的血棘,本来就是存在于凡间的魔物,又身处荆棘领,占据主场优势。 哪怕是伊兰达妮只拥有部分操纵血棘的权限也依然不是本体远在深渊的夜叉能对抗的。 “那只是因为这里位于血棘的领地,其他的力量会受到抑制……” 夜叉下意识的想要辩解,但是紧接着便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下贱的凡人解释自己的失败? 接二连三被一个凡人挑动情绪让她恼羞成怒。 “够了,接受你的命运吧!” 洛尔没有害怕,而是反而扬起脖颈,放开自己的防备,在猎人面前展露自己的最脆弱的部位。 “只是这样杀了我,吃掉我的灵魂就足够了吗?” (删减) “被我这样弱小又卑微的凡人戏耍了,只是这么杀死我,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 洛尔清冷悦耳的声音充满了迷离感,语速很慢,声调很低。 “您可以得到更多,您可以尽情的折磨我,让我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就像是天使在引诱魔鬼,洛尔轻笑一声,见恶魔没有反应, “您难道不想报复一下棘罪大公和她的女儿吗?” “她不是已经许诺你做大公夫人了吗?” 恶魔冷冷的开口,但是语气已经在不知不觉松动,洛尔见自己的言语产生效果,便再接再厉说道。 “先不说她还没有成为新的大公,我在她眼中只是一个玩物,等到她玩腻了大概就是我的死期。” “你倒是还很清醒。” 恶魔略微有些诧异。 如同流浪的小猫小心翼翼地靠近喂食的陌生人,虽然从眼前的画面更像是羔羊向饿狼自投罗网。 “其实您没有那么厌恶我……” 洛尔忍耐着心理和身体上的不适,在恶魔出乎意料的注视下,抬手轻轻触碰对方。 “您更憎恨大公和她的女儿,我们可以重新订立一个新的契约,您帮助我,我帮助您。” “呵,又是你的灵魂和身体吗?” 沙哑的女声冷笑着,似乎并不买单。 “你的灵魂我随时可以吞噬,你的身体也不再纯洁。” “那如果是我的爱呢?” 在恶魔不可思议的注视下,洛尔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如果我愿意献上我的爱,您愿意帮助我吗?” …… 夜叉,即是爱而不得的凡人堕入深渊化作的恶魔。 当她尚是凡人之时,她无法得到心上人的半点爱意,堕入深渊之后,己身已是污秽满身的魔物,再无法收获半分救赎。 心中尚存仍为人时的骄傲让她无法做出披上人皮引诱少年堕落的举动,而是在深渊中不断厮杀,吞噬,直到成为了一尊可怖的伪神。 纵然如此,曾经的欲望仍旧烧灼,曾经未解的遗憾仍然萦绕在心头。 如果恶魔真有心的话。 所谓的恶魔,便是如此可悲而可怜之物。 第15章 血棘的传承 夜深,伊兰达妮推开门回到了房间,看到洛尔正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房门的方向。 见到自己回来,漂亮的小脸上分明流露出一抹喜色,就像一直等主人归家的小猫咪一样。 伊兰达妮对此十分满意,温和的笑着走近,一边随手将外衣脱下,径直坐在床边。 “你刚刚是去忙了吗?”洛尔坐在被窝里柔弱地说道,白皙的肌肤掩盖在深蓝色的被席下,唯有精致的锁骨和脖颈裸露在外。 伊兰达妮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抚摸洛尔的头发,洛尔微眯起眼睛,任由她的抚摸,顺从而乖巧。 “真乖。” 伊兰达妮喃喃着,注视着眼前乖巧的少年,眼中带着莫名的情感。 “你喜欢我这样吗?” 洛尔睁开眼,漂亮的眸子专注地看着伊兰达妮美丽的脸庞。 “喜欢,”伊兰达妮顿了一声,重复着说道,“我很喜欢。” 洛尔一点一点挪动身子,让被席包裹的身体慢慢靠在伊兰达妮怀中,随后就闭上双眼,不一会儿呼吸便变得平稳舒缓。 这孩子,是在等自己回来才睡吗?伊兰达妮注视着怀里的可爱人儿,神色复杂。 最终是没有再对洛尔下手,只是静静地怀抱着他,直至如水夜色淹没一切。 …… 在这之后的数日,洛尔的活动范围局限在荆棘宫中,伊兰达妮大多数时间不知去向,偶尔会在洛尔发呆的时候突然出现,将他拦腰抱起然后丢到床上狠狠疼爱一番。 而洛尔也表现得越发顺从,十分契合伊兰达妮的心意,往往只需要她一个眼神,洛尔便会自觉的配合摆出她想要的姿势。 自穿越以来,洛尔第一次体会到作为贵族阶级的无忧无虑和奢靡腐败。 每天什么都不需要考虑,荆棘宫的侍卫们会将一切吃穿用度准备好,而自己需要付出的,只是在某些时候满足伊兰达妮下流的欲望。 哪怕是洛尔自认自己铮铮铁骨,也难免生出“这样的生活好像也不错”的念头。 “我的小少爷,你不会真的被睡服了吧?” 沙哑的女声在心底响起,洛尔与夜叉小姐续了一份新的契约,最初的契约是夜叉保护洛尔八年,而八年之后夜叉把洛尔的灵魂吃掉,然后占据他的身体。 这份契约履行了一半被伊兰达妮打断,就连夜叉本身的躯体也被切断,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残缺的那部分躯体就寄宿在洛尔的影子里,这部分躯体的力量十分有限,无法独自打开深渊之门,也无法通过仪式将洛尔转换为新的恶魔,甚至连维持自身存在都要依靠洛尔。 洛尔需要恶魔的力量来保护自己,而夜叉需要洛尔的身体来寄宿以维持自身。 在双方拥有合作基础的情况下,洛尔提出了新的契约。 洛尔自愿成为夜叉寄宿的载体,协助恶魔修复躯体,恢复力量与权柄。夜叉,则要在洛尔陷入危险的时候保护他。 在这期间,夜叉可以用尽一切恶魔的手段来获得洛尔的爱意,一旦洛尔爱上夜叉,就要愿赌服输,自愿堕入深渊陪伴在夜叉身边,直至世界的尽头。 而如果是夜叉爱上了洛尔,那么就要任由洛尔驱使,成为伊斯蓝家族真正的守护神。 “啰嗦。” 洛尔小脸一红,不由地为自己辩解。 “这都是为了迷惑伊兰达妮,她已经对我完全放心了。” “如果你能叫的稍微收敛一点,兴许我还会相信你的话。” 夜叉小姐无情的戳穿。 在重新签订契约之后,夜叉小姐可以通过契约直接与洛尔对话,哪怕是伊兰达妮近在咫尺也无法发现他们的交流。 但这事有好有弊,特别是在一些不太合时宜的场合,洛尔明明已经进入状态了,却突然间听到心底传来夜叉小姐的点评。 直接让他彻底出戏……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 “亲爱的怎么了?” 伊兰达妮发现洛尔的身子有些僵硬,好奇地问道。 “没,没事,”洛尔脸上表情略微一僵,在心底暗骂夜叉小姐, “我只是有点担心,明天……” 洛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自己能够更为舒适的躺在伊兰达妮的怀里,伊兰达妮温柔地用手指轻轻按在洛尔娇艳的唇瓣上,打断了他的话。 “不用担心,只要你听我的,一切都会非常顺利的。” 似是看出洛尔仍有些担忧和紧张,伊兰达尼轻轻叹了口气宽慰道, “那个女人的生命已经如同风中残烛,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切断她与血棘的联系,她就再无翻身之力。” “并不是我不想亲自去了结那个女人,而是我与她都拥有血棘第一顺位的权限,我的靠近会惊醒那个女人,让她殊死一搏。” “虽然最终的结果必然是我获得胜利,但是会有很多很多无辜的生命死去,你明白了吗?” “我都听你的,伊兰达妮姐姐,你是不会害我的,对吧?”洛尔乖巧的说道。 “当然,我是不会害你的。”伊兰达妮神色不变,只是眼神隐晦地黯淡了一瞬。 而洛尔则在心底询问着夜叉小姐的看法。 “你觉得她在骗我吗?” “应该不是谎言,但是肯定隐瞒了关键的一部分。”夜叉小姐点评道。 “那株血棘非常厉害,哪怕是在深渊之中也有赫赫威名,大公的权利来自于对血棘的掌控,如果是这样儿戏的传承方式,这么多年来应该早就出现问题了。” “而事实是,棘罪的传承相当稳定,上代大公老迈之时就会突然出现新的大公接过权柄,这其中一定有某种特殊的机制在运作。” 第16章 今在昔在永在之物 自午夜的钟声响起,荆棘宫殿内一直蔓延生长的血色荆棘陷入了静止之中,一种血气的芳香在空气中弥漫,但是人嗅到这种香气会感觉甜腻无比,太过于浓郁反而令人作呕。 洛尔在这种让人恶心的甜腻的气味中辗转,一夜无眠直至天明。 原本温暖澄净的日光似乎在这一日也变得邪异,窗帘没有拉开,阳光透过窗帘,渲染出一层幽暗的血色。 洛尔脸上苍白,看上去有些虚弱,自从昨夜午时过后,就有一直心神不定,仿佛随时要大难临头了一般。 夜叉小姐的解释是,这是由于血棘开始无差别的散发出了自身的气息。 在血棘的领地里,这样的气息相当于死亡的宣告,生命趋利避害的求生本能在警告洛尔尽快逃离这里。 如果长期置身在这种环境下,凡人会不受控制的异化或者直接死去。 “准备好了吗?” 伊兰达妮看着自己亲手打扮的,盛装出现的洛尔,满意地点点头。 洛尔此时正穿着她特意挑选的白色礼袍站在镜子前,洁白的上衣将他的身线都紧密地勾勒了出来,衣服上淡淡的金色条纹贴合着他的身体,连接肩膀的领口将洛尔漂亮的锁骨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下半身是一件纯白的长裙,由于洛尔要比伊兰达妮矮一个头,所以裙子有些长了,洛尔得双手提着两边的裙摆才能让它不至于拖到地上。 洛尔自暴自弃地任由裙子垂在地上,看着镜中光彩照人的“少女”,伊兰达妮甚至还为他画上了淡妆以掩盖苍白的面色。 “嗯……”感觉着身后有人从背后环抱自己,脖颈间突然有了冰冷的触感,伊兰达妮站在他的身后,为他系上一个水晶的吊坠。 说是吊坠,但其实是个袖珍的水晶瓶,里面荡漾着暗黄色的液体,在水晶的折射下伊兰达妮俯身凑到洛尔耳边,轻声说道。 “亲爱的,这里面装着冥河的河水。” “这是一切植物的天敌,它会帮你靠近那个茧,只要将它倒在那个女人身上,血棘就会离开她的身体,切断她与血棘的联系,她就会直接死去。” “相信我,你可以的,等你成功回来我会为你举办最盛大的婚礼,你会是这个公国崇高尊贵的男主人。” …… 不久前,洛尔曾从荆棘宫的顶层高台俯瞰下方的荆棘海洋,只能瞧见一片翻涌的红色海洋,隐隐可见其中心处有着一颗巨大的圆茧。 但这幅画面远不及亲自置身其中来的震撼。 无数庞大的荆棘藤条狰狞的朝着天空生长,交织,形成一个血红色的森林。 如果是往常,就能看到无数荆棘如狂蛇乱舞,在其中肆虐地捕食着一切进入的活物,不断地扩展自己覆盖的领地。 而今日,原本肆虐的活化荆棘静止了下来,如同森然庄严的雕像般肃穆地盘旋缠绕着。 原本完全没有所谓的道路能通往森林的内部,那些坚固的荆棘阻拦了一切。 但是随着洛尔的靠近,静止的荆棘开始不断地向两侧褪去,仿佛畏惧天敌般的腾出一道可供前进的道路。 洛尔行走在这片血色的丛林里,狰狞尖锐的荆棘藤条最细小的也有他的大腿粗,随处可见的一根都能将他扎个对穿,不时能见到森然的白骨挂在上面,或许那是之前上供的祭品。 自己也会变成这些白骨中的一员吗? 洛尔心中陡然升起这个念头。 只要真正目睹这些超脱凡俗的可怕之物,就会真切领会自己存在的渺小与脆弱,相当多的凡人因此对于这些嗜血残暴之物产生了疯狂的崇拜。 只因在其身前,自身已无任何意义。 如若这片荆棘之海活过来,不论有多少凡人都会在瞬间被撕碎,而此刻,原本静止的海洋却在自发地畏惧自己胸前吊坠内几滴液体散发的气息。 “冥河到底是什么……这世界上真的有所谓死者的国度吗?” 洛尔忍不住在心里问夜叉小姐,却听见夜叉小姐的声音时断时续。 “冥河……死者终焉……存在,……死神。” 夜叉小姐仿佛十分虚弱,原本就沙哑的声音仿佛支离破碎的唱片机一样, “……血棘领地……压制……静默。” 洛尔心中不安愈发浓郁,血棘的领地在压制其他超凡的存在吗? 夜叉小姐好像变得很虚弱,她还靠得住吗? 洛尔没有再多想,从一开始就由不得自己选择,能拉拢到夜叉帮助自己已经很不容易。 越是深入荆棘森林,四周的血色就越发浓郁,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腻血腥的味道也越发炽烈。 洛尔捂着口鼻艰难的行进,白色的长裙摆在身后拖在地上,不知何时被染上一层血色。 就仿佛泥土中也浸泡着血液一样。 不知道走了多久,洛尔终于看到了巨大的荆棘圆茧,那圆茧之前从上俯瞰便觉得十分显眼,如今走近才发现,它竟是被一道巨大的荆棘如同举着伞盖一样将它举在半空。 圆茧内被荆棘遮挡的密不透风,完全看不见其内藏着什么,四周地面无数荆棘朝着圆茧的方向生长,拱卫着至高的王座。 走到这里,那空气中的气味达到了顶峰,恍惚间洛尔看到一幅画面。 浓稠的血浆如同河流般奔涌,在一处洼地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鲜血的湖泊。 一株狰狞的荆棘从其内生长而出,棘刺上挂满着森然白骨,分化出无数分枝,向着天空蔓延,生长,仿佛要遮天蔽日,最终在半空纠缠,编织成一个血色的王座。 这是今在昔在永在之物,凡人无法理解的崇高生命。 洛尔仰望着天空的圆茧。 此时,过去的画面与现在画面仿佛在这一刻重叠,茧内传出一声悠久的叹息。 编织着茧的荆棘开始向外舒展,露出其内高高在上的身影。 第 17 章 美好与真实 随着荆棘向外舒展,如同血色的花苞盛放,茧中的事物出现在藤条棘刺的缝隙中。 大地震动,那拔地而起的荆棘支柱开始慢慢下沉,荆棘的王座渐渐降临地面。 四面八方的荆棘开始无声的下垂,朝拜着至上的存在,茧中的人影头颅低垂,仿佛安睡,手中握着一柄修长的荆棘手杖,杖头是一朵邪异的血色花朵,有点像伊兰达妮胸前的荆棘徽章。 “这便是统治万民的大公吗?” 洛尔喃喃道,那座上的身影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具干尸,完全干枯的皮肤看不到一点血色,几乎是骷髅般的头骨倒靠在背后的荆棘上,甚至从那骷髅头的口中都有荆棘生长而出。 如若不是那些从干尸骨头中肆意生长,透体而出的荆棘将它固定在荆棘的座椅上。 洛尔不怀疑下一刻整个干尸就会瘫倒在地,碎成一地飞灰。 “都已经这样了,还活着吗?” 洛尔看着那具干尸,这是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既然伊兰达妮说大公还活着,自己最好还是小心行事。 洛尔摘下吊坠,将水晶瓶子攥在手心,亦步亦趋地朝那具干尸走去。 直到来到干尸面前,四周的一切还有荆棘都静默依旧。 难道伊兰达妮没有骗自己? 走到这里,只需要将瓶盖拧开,将冥河之水倒在干尸身上,似乎就完成任务了。 但如果真是如此容易,为什么伊兰达妮要让自己来做?洛尔自认还是有几分讨她喜欢,为什么这样的事不让随便一位下人来做? “夜叉小姐,你觉得我该按伊兰达妮说的做吗……” 洛尔试图在心底求助于夜叉,但是心底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洛尔突然心中一颤,抬起头看向前方,却和一双完全漆黑的眼瞳对视在了一起。 “抓……到你了” 干尸的声带已经完全风化,但是却依然发出了如同钢铁摩擦般的声音,令人战栗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骷髅头口中生长而出的荆棘在一瞬间活了过来,如蟒蛇般蔓延而出,四面八方的荆棘将洛尔与干尸重重包围,交织成一个新的茧。 洛尔的身影就那么僵在原地,他只要将手中的瓶盖拧开向对方泼过去,就能终结大公的生命,但是此刻他的意识却在泛起的深渊漩涡中下沉,不断地下沉,坠落。 在黑暗笼罩的最后,洛尔听到了某种奇异的声响,如同嫩芽顶破土壤,春雨浸没大地。 …… “醒醒。” 恍惚间洛尔听到了这样的声音,慢慢从沉睡中醒来,睁开疲惫惺忪的睡眼,漂亮的小脸则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慌,视线内的一切都被晕染成光斑。 洛尔呆呆地望着前方,视线开始聚焦,但目光仍然茫然。 “你在发什么呆?没睡醒吗?” 后脑勺被人轻轻扇了一下,又像是抚摸,洛尔怔怔回过头,后桌少女的模样映入眼帘,带着温柔的笑容。 洛尔显得有些木讷,仿佛还搞不清状况,停顿了很久,脸上的表情才柔和起来。他不太肯定地说, “我好像做了个梦。” “嗯?说来听听。” 女孩来了兴致。 “我也不太好说,那个梦里有点奇怪……男生和女生好像反过来了。” “什么反过来了?”女孩听到这,好奇地问道。 “啊……”洛尔用力地摇摇自己的脑袋,仿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他看着少女的脸。 那张脸仿佛很熟悉,像是自己记忆深处的故人,是前世吗,又或者今生。 但自己却叫不出她的名字。 环绕了一下四周,自己是在午休时分的教室里,窗外白鸽飞翔,慵懒的午后阳光明媚,树荫摇曳,一切祥和,温暖又美好。 “洛尔。” 依稀间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又像是自己听错了。 少女见洛尔有些走神,有些生气的抬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被这样戏弄,洛尔稍稍暴躁的抬手反抗,跟女孩玩闹起来,连刚才的呼唤也抛之脑后。 两人似乎很亲密,像是情侣一般亲密,在这只有两人的教室里,感情很快升温。 女孩双眼微眯,如同阳光下慵懒的小猫,那娇憨的模样让洛尔心动,她是那般可爱迷人,连透过树荫的阳光落在她脸上的光点都绽放着绚烂的光彩。 洛尔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亲一亲她。 于是洛尔俯身,女孩也配合地闭上眼,献上脸颊。 可是…… 洛尔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看向身后空无一人的教室,那些桌椅下的阴影里似乎都有人在呼唤自己。 “怎么了?” 等不到洛尔的亲吻,女孩似乎有点生气,但她依然对着洛尔微笑。 “我……我好像忘了些什么。”洛尔喃喃自语,“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还有什么比此刻你我更重要吗?”女孩若有所指,此时此刻,彼此相恋的两人,如此恬静而美好。 女孩轻轻抱住洛尔,在他耳边呢喃, “人是记不住梦的。” “尤其是噩梦。” 洛尔嗅到从少女身上传来让人心旷神怡的香气,思绪开始放开。 是啊,或许不需要思考太多,只要享受这一刻就好了。 但是紧接着,他嗅到了,那女孩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洛尔打了个寒颤,突然间眼前闪过纷乱的画面,肆虐的荆棘,如血般的丛林,狰狞的干尸。 一瞬间画面又恢复正常,身后的女孩可爱温顺,正轻轻怀抱着自己。 “洛尔。” 再次听到了,那仿佛来自心底的呼喊。洛尔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 影子之中有画面在上映,那是一幅地狱般的图卷,有无尽的鲜血和炽烈的牺牲,有无穷的苦难和挣扎的无奈,自己如海中扁舟,沉浮不由己。 影子中丑陋肮脏的恶魔伸着漆黑的手掌,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那是另一个世界,比这个世界残酷癫狂十倍百倍,自己无依无靠,拼尽全力只是为了活下去。 那是真的吗?哪一边是真的? “只要你陪我留在这里,这里的一切就会是真的。” 仿佛知道洛尔心里所想,背后的少女温柔地开口,声音甜美,轻挠着爱人的心房。 这里是那么美好,就像这午后的阳光,我还拥有恋人,有着学业,有着未来和生活。 而另一边,我一无所有,唯一向我伸手的,只有深渊之中的恶魔。 洛尔看向窗外,午后的阳光不知何时消逝,世界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只剩下身后的女孩身上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 第18章 怪物的厮杀 一边是美好的前世,有着温柔的情人与闲暇舒适的生活。 而另一边遍布荆棘,地狱之中只有恶魔在与自己作伴。 是要放弃了吗? 洛尔怔怔地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身后的女孩身上柔和而温暖的气息仿佛在催促着他做出抉择。 哪怕继续挣扎下去,也不会有好结局的吧。 为了活下去,不断的支付代价,与恶魔签订了一个又一个的契约。 逃过了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直到连灵魂也变卖了,身体也投入深渊,变成腐烂的黑泥。 丑陋而污秽的存活着,真的有意义吗? 还不如就此沉浸在幻梦之中,至少在这一刻,这是美好的…… “不,绝不!” 洛尔睁开双眼,精致的双眸中带着疲惫却坚定的光芒。 “我要活下去,我要不择手段的活下去,哪怕失去自由,哪怕低贱有如尘土。” “……哪怕是与恶魔为伍,我也要活下去。” 洛尔挣脱了少女的怀抱,一头闯进了教室门外无尽的黑暗中。 眼前的世界如镜片般破碎。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变得清晰可见,洛尔睁开眼,瞳孔微缩。 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了干尸的怀中,踮着脚,仿佛要将自己献给大公,而大公口中狰狞锐利的荆棘距离自己的喉咙只有一寸之遥。 只差一步,自己就会死在这里。 “难以置信,你竟然清醒了过来……”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洛尔退后几步,离开了干尸公爵的身前。 惊魂未定之余洛尔却突然笑出了声,他已经理解了全部。 “所以这就是伊兰达妮的计划吗,如果大公已经彻底失去反抗力量,我就能顺利用冥河之水杀死大公,自然万事大吉。” “但如果大公依然活着,我就是来让大公再次陷入沉睡的血牲。” “若是这样你要怎么做呢?”夜叉小姐沉默了片刻,在心底发问。 “哪有什么好事都让她占尽了的道理。” 洛尔看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臂, “夜叉小姐,你能变得锋利吗?” “你要做什么?” 粘稠的黑泥自洛尔的影子中升腾,逐渐交织成一道细长的触须,洛尔垂下手,手心将触须握住。 “割开我的掌心吧。” 触须在手心变换姿态,变得坚硬而锋利,就如同漆黑的利刃。 洛尔将其用力攥紧,直至刀刃切断筋肉,卡入骨头中。 “不是想要拿我当血牲吗?” 洛尔忍受着剧痛,精致的小脸上绽放出美艳的笑容,甚至能听到夜叉小姐在他心底沉重的吸气声。 “我的血就在这里,要拿就自己来啊!” 淋漓的鲜血自伤口处流淌而下,带着异样的芳香,洛尔将手向干尸大公身上甩去,然后转身拔腿就跑。 血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有几滴落在了大公骷髅头上,那原本重新沉寂的眼洞中又燃起黑色的眸光。 “圣杯……” “不要走……” 大公干枯的身体得到了血液的浸润,周身的荆棘重新生长,从她口中蔓延而出的荆棘如同蟒蛇出洞一般射向正在奔跑的洛尔。 洛尔感受到身后迅猛的破风声,头也不回的大喊, “帮我!” 紧接着下一秒,他脚下的影子扩张开来,化作一个漆黑的洞穴,洛尔只觉一脚踩空,整个人跌入阴影中。 洛尔只觉世界变得灰暗,充斥着仿佛被人塞入狭小空间内的窒息感,四周的光景在飞速变换,依稀能识别出周遭仍是荆棘森林中的景象。 在洛尔快要窒息的关头,忽地压力一减,整个人从阴影中摔了出来,再一回头,已经离干尸大概有数百米远。 致命的荆棘扑了个空,重新缩回大公身边。似乎是意识到猎物就要逃脱,第一次,大公的身体走下荆棘御座。 身体内生长的荆棘支撑着它,朝着洛尔逃跑的方向追去。 大地开始发出沉闷的低响,整座荆棘森林一点一点醒来。 “怎么回事?” 伊兰达妮皱着眉头,感受着荆棘森林中的异动。 “那个女人又复苏了?看来是失败了,可为什么连血棘都提前醒了过来……” 可不多时,她便看到洛尔虚弱的从荆棘森林边缘踉跄走出的身影。 还没死?怎么可能! 伊兰达妮速度远超洛尔想象,只是一眨眼就出现在自己身前,洛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抬手掐住脖子。 “你做了什么,血棘为什么会突然复苏?” 伊兰达妮面若寒霜,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感情。 “咳,咳……我没做什么,”洛尔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正想在心底向夜叉小姐求助,伊兰达妮的目光却被别的东西吸引。 “这怎么可能……”伊兰达妮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道伫立在森林边缘的身影。 大公此刻的形象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原本骷髅头上的孔洞此时已经长满荆棘,数十道自身体内长出的荆棘如同蜘蛛的节肢一般扎在地面上,就这样支撑着身体行走。 在察觉到伊兰达妮之后,大公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嘶吼, “……吾的……女儿,”无数荆棘破土而出向伊兰达妮激射而去。 “……成为吾……新生的养料!” “想都别想!”伊兰达妮随手将洛尔甩在一旁,自身前的土地同样破土而出数道血色的荆棘守卫着她。 “等会我再收拾你。” “咳,咳咳。”洛尔捂着喉咙吃力的躺在一旁,深吸了几口气望向那边。 此时,无数血色的荆棘交织在一起,剧烈碰撞着,撕扯着,一边是一头狼蛛般的干尸怪物,而另一边则是站在一根拔地而起的荆棘上的人形怪物。 双方都与人类这个概念毫不沾边,挥洒着同样的权能,两头怪物彼此厮杀,整座荆棘森林开始流淌,无数血色荆棘被在她们的命令下互相攻击。 棘罪大公的传承,今日将会分出胜负。 第19章 逃离荆棘领 大地开裂,血色的荆棘从裂缝中钻出,无差别的攻击领地内的一切活物。 领地的中央,两头怪物在互相厮杀,血色交织中传出野蛮的嘶吼。 洛尔此时已经逃入了荆棘宫中,正设找到其他出口离开这处鬼地方。 背后那两头怪物此时为了血棘的权柄疯狂厮杀,谁都没有在意他这只小猫咪。 只要一方分出胜负,在血棘的领地内洛尔将无处可逃。 洛尔不知道谁会获胜,他只希望她们能僵持更久一点,能给他足够的时间离开荆棘宫。 偏偏脚下的大地震颤,他一个不慎没站稳又再次跌倒在地,一根荆棘原本在石壁上攀爬的荆棘自身后朝他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脚下的阴影翻腾,夜叉小姐再度将他拉入阴影中。 这一次不到数秒,洛尔便再次从阴影中被丢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一圈,勉强爬起身继续跑。 “血棘正在全面苏醒,要尽快离开这里……” 夜叉小姐状态很差,在血棘领地内她的力量非常有限,方才的几次出手已经消耗了她不少力量。 洛尔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四周暂时没有看到荆棘的影子,终于支撑不住,扶着墙壁大口喘着气。 洛尔的身体本就虚弱,又经历失血,还强撑着跑了这么久,已经是精疲力尽。 洛尔看下手中,原本精致白皙的手掌此时鲜血淋漓,伤口还没有结疤,手中握住一个小小的水晶瓶。 “这个呢,有没有用?” 传说中的冥河之水。 “有点用但不多,血棘苏醒后就不再会无意识地躲避它的气息,除非你喝了它……” “我可以喝了它?” 洛尔愕然,看向水晶瓶内暗黄色的液体。 “我还从未听闻有凡人喝下冥河之水,传说中半神半人的赫尔嫚曾经喝下冥河之水,越过生死的界线闯入冥界,找回爱人的灵魂。” “照这种传说,冥河之水至少有让人假死的效果,而且这效果很强,能骗过看门人的目光,但考虑到赫尔嫚是半神半人……”夜叉小姐思考了一会, 洛尔听罢,摇摇头, “假死,那等那两个女人决出胜负不还是要死?” 假死的话,你的身体就可以长时间滞留在阴影位面,我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夜叉小姐说出了一个可行之法,但是随后苦笑道, “现在的问题是,传说中的赫尔嫚是天神索拉和农夫的女儿,真正的半神半人,她能够承受冥河之水,不代表你能,更大的可能是你会直接一睡不醒。” 洛尔摇摇头,像是想到什么,反而微微一笑, “这样听起来好像也不错,正好我先前还做了个不错的梦……夜叉小姐,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我只是担心我白忙活了一场。”夜叉小姐冷冷地回答。 “我会活下来的。”洛尔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宽慰恶魔。 “现在也不是犹豫的时候了,不是吗?”洛尔拧开瓶盖,将瓶子倾斜高举到鼻前。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轻轻吐出舌头,倾倒。 一滴暗黄色的液体滴落在稚嫩的粉舌上,洛尔咂咂嘴,一股腐朽木头的味道弥漫口腔。 洛尔看了看瓶中似乎还有两滴,想着会不会用量太少,没什么效果,但是下一秒,如轻纱般静谧的安眠笼罩了他。 洛尔右手脱力般下垂,手中的瓶子掉落,幸好夜叉小姐用阴影触须将之接住,避免了宝贵冥河之水的浪费。 洛尔的身体靠着墙壁滑倒,已经失去了气息。随着身下阴影的流淌,身体开始不断下沉,直到完全被阴影吞没。 血色的荆棘拔地而起,将荆棘宫殿的穹顶都给捅穿,与此同时,一抹深沉的影子借着阴影快速穿梭,迅速离开了荆棘宫。 第20章 修道院 洛尔感觉自己置身在一条黑色的河流中,随着河水漂流。 耳边不断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某种窃窃私语,河水流淌过自己的身体,带来阴冷的触感。 奇怪的是,明明身体浸没在水中,但却没有窒息的感觉,这就是鱼儿在水中遨游的感觉吗? 有什么都是抓住了自己的脚踝,将自己朝着下面拉去,想要睁开双眼,但眼皮无比沉重,眼前永远是一片灰蒙蒙的黑暗。 恍惚间洛尔听到一声哐当,像沉重的铁器落在地面,自己在河中漂游,为何有铁器的声音。 洛尔朦胧中好似隐隐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一只巨大的骷髅手掌提着一架铁制的天平,而自己正躺在其中一端。 另一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落在上面。 天秤的平衡被打破,洛尔感觉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就好似人在不断上浮,上浮,意识终于重新回到身体里。 洛尔只觉头痛欲裂,仿佛前世大学时候经历过的宿醉,身体僵硬无比,很久没有动弹一般,勉强的伸展了一下能听到关节在喀什作响。 洛尔痛苦地睁开眼,环顾四周,又一次,在陌生的床上醒来…… 这儿是在哪?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朴素到甚至有些单调的小房间,洁白的墙壁和天花板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装饰。 唯一的光线来自床头柜上摆放的煤油灯散发的淡淡的光亮,洛尔此时就躺在窗户边上的木床上,身上简单盖着一张毛毯,还能在其上嗅到淡淡的鸢尾花的清香。 洛尔稍稍检查了自己的身体,右手的伤口已经止血,但还留着狰狞的疤痕,轻轻触碰仍然会感到刺痛。 身上的白色礼服和裙子让他回想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 自己用血唤醒了大公,让她和伊兰达妮打了起来,自己是在夜叉小姐的帮助下顺利逃脱了吗? “夜叉小姐,夜叉小姐,你还在吗?” 洛尔试着在心里呼唤夜叉小姐,但是心中一片死寂,没有响起任何声音。 洛尔心里一揪,在尝试了几次均没有回应后放弃了。 “夜叉小姐应该还在……”洛尔掀开毛毯,翻身下床,仔细看了下自己身下的影子。 影子单薄,但是仔细辨识能看到阴影之上漂浮着一层淡淡的黑雾。 “是陷入沉睡了吗?” 洛尔猜测道,床边放着一双做工精细的木鞋,洛尔穿上鞋子,扶着床沿让自己站起来。 “衣服没有被更换,自己应该没有昏迷太久,自己离开荆棘领了吗?” 洛尔看向床头柜上摆放的铜镜,镜子里映照出他精致俊美的脸庞。 似是大病初愈般的虚弱感没有减弱他的美丽分毫,反而更增添了一种柔弱的娇贵。 身上的衣服仍然是伊兰达妮亲手为他穿上的礼服和裙子,看来自己的昏迷这段时间并没有其他人触碰自己。 但自己这是在哪里?洛尔有些迟疑,而这时,伴随着“嘎吱——”的开门声,后方,一个身影推开门,走进了他的房间。 洛尔赶忙回过头,警惕的看向来人。 来人穿着传统款式的黑色修女服,过于修长衣袍将她的全身笼罩的严严实实,连双脚也没有露出。 脸上则带着薄薄的面纱,依稀可见那面纱之后美丽的容貌,最吸引人的是那海蓝宝石般的双眸,纵使薄纱也遮挡不住其中流露的风情。 修女吗? 洛尔略微松一口气,至少不是最坏的情况。 最坏的情况这时候进来的要么是伊兰达妮,要么是她的母亲。 修女见洛尔站在床边,似是稍稍惊讶于他身体恢复的不错,柔声道。 “女神庇护,小妹妹你可算醒了。” 洛尔此时依然穿着女装,再加上他柔美的容貌,对方将他当成女生也并不奇怪。 洛尔也没有为自己辩解,这世界对男人实在不太友好,先搞清楚状况再说。 “阁下,是您救了我吗?” “是薇娅副院长发现了你,小妹妹,听她说你当时躺在河边,被河水冲到岸上,” 修女柔声解释给洛尔听,“一开始她还以为你已经回归女神的怀抱,后来发现你还有气息便将你带回修道院。” “修道院……”洛尔想不出荆棘领有什么有出名的修道院,于是问道, “这是哪一家修道院?” “这里是圣丽安娜修道院,”修女虔诚的做了个祷告的手势。 “圣丽安娜?这里不是在荆棘领?”洛尔一怔,圣丽安娜,是唯一女神教会十二位圣者的其中之一。 女神教会宣扬唯一的至高女神,她们深信唯一女神创造了世界,她是万物之母,生命之主,世间一切生灵都是她的孩子,最终都会回到她的怀抱。 而作为女神的孩子,越是与女神相似,便会越强大,女人之所以力量上要比男人强大,便是因为女人比男人在生理上更接近女神。 哪怕洛尔并不信教,也了解过这个教会的一些教义,因为这是棘罪公国唯一认可的正教,可以说是蔷薇大陆当之无愧的第一教。 它的传教范围覆盖大半个蔷薇大陆。 除了吸血鬼的永夜帝国和传说中悬浮在空中的龙岛之外,蔷薇大陆的任何地方都有可能看到女神教会的传教士。 但据洛尔所知,棘罪大公所在的荆棘领并没有女神教会的修道会。 “这里并不是荆棘领,我们是在圣城休伯莉娅的郊外。” 修女相当耐心,隐藏在面纱后的海蓝色双眸凝视着洛尔美丽的脸庞,在不经意间发出一声赞叹。 “小妹妹,你有一副女神赐福过的皮囊啊。” “过,过奖了,”洛尔稍稍有些羞涩地回答, “十分感谢你们救了我,不知道能让我去见一见薇娅副院长吗?我想当面表达我的感谢。” “副院长现在应该在带着修女们修习经卷,”修女微微一笑,但随后瞥见洛尔右手掌心的血痕,微微走近抬手抓起洛尔的右手。 洛尔不明所以地任由修女握住自己的右手,只见她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手掌的伤疤。 一种淡淡的刺痛感从手心传来,但紧接着,变成温热的暖流,洛尔瞪大了眼,只见原本狰狞的伤疤渐渐愈合,淡化,直至最终消失不见。 手掌又变得白皙稚嫩,光洁无瑕。 修女温柔地抚摸着洛尔的小手。 “这神赐的身躯可要好好爱惜。” “太,太神奇了!”洛尔喃喃自语。 教练我想学这个!洛尔还处在震惊中,盯着自己的手掌,没有看见对方面纱之下那双蓝宝石双眸中炽热的贪欲, “毕竟最终,都是要回到女神的怀抱……” 第21章 生命之神,万物之母 “芙蕾姐姐,我也能学会吗?” 圣丽安娜修道院的走廊里传出洛尔惊喜的声音,此时洛尔正跟在修女身后走着,彼此之间已经熟络起来。 就在刚刚,修女用神奇的手法医治好了他手上的伤疤,洛尔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接触超凡世界的契机,于是开始与修女攀谈。 修女名叫芙蕾,自幼在这所修道院里生活,按照她的描述,这种力量是女神赐予每位虔诚信徒的恩典。 “当然可以,女神平等仁慈地爱着每一个人,只要虔诚地信奉女神,女神便会为你降下恩典。” 修女芙蕾声音温柔,就像邻家大姐姐一般,对洛尔的疑问耐心的解答。 “只是看你穿的衣服,妹妹你应当出身高贵,修道院的生活清苦,不知道你能不能适应。” “我可以的!芙蕾姐姐,我现在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洛尔适时的流露出一抹悲伤的神情。 虽然不知道伊兰达妮和大公最后谁赢了,但洛尔也没有想法再回伊斯兰领,最好能在这修道会躲一段时间。 等到夜叉小姐醒过来再做打算,如果能学到超凡力量就更好了。 结合洛尔此前独自昏迷在河岸边,修女脸上闪过一抹了然,蓝宝石般的双眸流露出自然而然的怜悯。 “那我带你去见一见薇娅副院长,薇娅副院长人很好,她救了你,一定也会接纳你成为我们的姐妹的。” “那太好了!” 洛尔内心欣喜,原本因为伤病而苍白的小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神情。 跟随着芙蕾修女一路走出去,洛尔才发现修女们的房间都修建在地下,爬着木梯钻出地底,正对着到修道院的后门,身后则是圣丽安娜修道院的辅楼。 相较于主楼,辅楼并不高,主要用于修女们日常厨炊和集中饮食的地方。 芙蕾修女带着洛尔登上辅楼,在登楼的悬梯可以望见对面两座相对而立的螺旋石塔。 那则是修道院的主楼,两座石塔中间有一座教堂,是平日修女们修习,朝拜女神的地方。 芙蕾修女是相当传统,恪守教条的修女,身穿着厚实修长的修女服将身材遮挡的严严实实,走路的时候也绝不会露出双脚。 一面为洛尔带路,一面为洛尔介绍修道院。 “洛尔,你一定饿了吧。”芙蕾修女牵着洛尔的小手,温柔地说。 “副院长她们的早课还要过阵子才结束,我先给你找点吃的,你稍稍等我一下。” 洛尔被她带到一间略微有些昏暗的石室内,石室内是摆放着长长的石桌,正对着石桌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 洛尔乖巧的坐在石桌旁,但是忍不住四处打量着这间石室,芙蕾修女说此地是修女们用餐的地方。 在昏暗的光线下,洛尔只能看出画上描绘的是一位抱着婴儿喂乳的女人。 油画十分巨大,要占据这间空旷石室墙壁的大半空间,而且挂的很高,石桌旁坐着的人仿佛都在这幅巨大油画的注视下进食,带来一种宗教意义上的肃穆感。 不多时,芙蕾修女双手捧着一盘食物回到石室内,食物并不精致,但是分量足够,有切片烤熟的土豆和面包,甚至还有一颗鸡蛋。 “吃吧,”芙蕾修女将食物放在洛尔身前,自己则坐在洛尔边上的位置。 原本站着和走路时,芙蕾修女的身材都被修女服裹的严严实实看不出所以然,但当她这一坐下,胸前顶起的弧度就相当让人咋舌了。 洛尔目光短暂的飘到修女的胸前,又赶忙收回,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连忙将注意力集中在食物上。 “谢,谢谢芙蕾姐姐!肚子好饿好饿,我可以吃了吗?” 芙蕾修女眼中溢着母性的光辉,注视着洛尔如同雌兽看着自己的小兽般慈爱。 “吃之前要先感谢女神。” 说着双手合抱,低垂着头。 洛尔学着芙蕾修女的样子装模作样的祈祷了一会,那墙壁上的油画正对着两人。 “吃吧,乖孩子,女神会很喜欢你的。”结束了短暂的祷告,修女睁开眼,发现洛尔学着她的模样祷告: 美丽无瑕的脸庞上双眸紧闭,修长的睫毛时不时颤动。 这幅画面美的让她失神了片刻,许久才失笑地说道。 洛尔这才睁开眼,拿起面包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其实他并没有感觉到太过饥饿。 自从喝下冥河之水后,他的身体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应该是假死之后,身体还没缓过来,有一部分机能似乎被停滞了一般。 虽然现在他恢复了呼吸,活蹦乱跳的,但是一些亡灵仍然会将他视作同类而非生者。 “芙蕾姐姐,那是谁?” 虽然没什么饥饿感,但洛尔还是吃下了一些食物,同时小心地询问着。 修女顺着洛尔的视线,看向了墙壁上巨大的油画,微笑地讲解道。 “那就是伟大的女神,生命之主,万物的母亲,我们都是她的孩子,最终都将回到她的怀抱。” “她怀中的婴儿便是圣女丽安娜,十二圣徒之一” “女神……”洛尔怔怔地看着油画上的女人,虽然光线的原因没能看的很清晰,但是洛尔还是能看出那画中的女人容貌并非绝色。 至少远没有曾经“美神维纳斯”给他带来的那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说实话洛尔现在对蔷薇大陆的这些所谓的神有点ptsd,上一个自称美神的,现在一部分残躯还在他的影子里…… 但是这位女神,竟然在油画上绘制出了几近凡人的容貌,画出神明的画像,还是这种喂乳的画像,这真的不算是大不敬吗? 洛尔对宗教相关的概念并不了解,只是不得不说,这样的画像看着就没有那美神像一般的邪异,反而多了几分亲切。 正当洛尔想要询问女神的名讳时,身后响起了皮靴踩在石头上的清脆声响。 芙蕾修女起身问候, “副院长。” 洛尔赶忙回过头,正看到一位面色冷峻的女子,穿着黑色的教士服,但与芙蕾修女将浑身包裹起来的服装不同,这位女子的教士服仅堪堪遮住大腿上半部。 露出其下穿着黑色丝袜和长筒靴的修长双腿,脸上没有带面纱,柔顺的长发盘起,用丝巾束在脑后。 岁数上看着要比芙蕾修女大不少,但是脸庞上光滑洁白,没有丝毫皱纹,带着一副金边眼镜,透露着成熟女人风情的同时又带着长者的威严。 “副院长,这个孩子叫做洛尔,我带他来吃点东西,她也想要留在修道院侍奉女神。” 这女人只是走近,那股严肃冷峻的气质便让洛尔有些胆战,芙蕾修女向她解释道。 副院长听罢,将严厉的目光移到洛尔精致苍白的小脸上,洛尔感觉好像回到了前世,因为做了坏事而被班主任叫去,当时班主任的目光就大概是如此让人害怕。 “你想留在这里?”副院长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知性的温和,只是那审视的目光让洛尔有些心虚。 “是,是的。” “……我允了,芙蕾你来负责带她日常的起居休沐。” 副院长稍稍沉默一会就同意下来,但随即用冷冽的话语对着洛尔说道。 “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作为侍奉女神的修女,我并不要求你一定要清心寡欲,但是只有一点你要记得。” “这间修道院里,不能出现男人。” “你明白了吗?” 哦豁,完蛋! 洛尔咽了口口水,很想问一下如果出现男人会怎么样,但感受到女人那目光逐渐变得锐利起来,只能按耐下这个不太好出口的疑问,赶忙点头。 “我,我明白了!” 副院长点点头,转身离开,又听见洛尔的声音, “等,等等,十分感谢您救了我!” 回过头,见到洛尔红着脸向自己躬身道谢,冷峻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短暂笑容,但只是一闪而过,没有再回话,径直离开了这里。 第22章 修女的生活 用完早餐,洛尔便跟着芙蕾回到修女们在地下室的房间更换衣服。 修女服装有好几种款式。 洛尔原本想选择同芙蕾修女一样的款式,也就是黑色的包裹全身的修女服。 但是他的身材实在娇小,哪怕是现在修道院里最小码的衣服给他穿上,都会像一个黑色的土豆一样。 无奈他只能选择一件黑色的衬裙,普通的修女穿着大概只能盖到大腿,但给他穿就刚刚好合身,能遮到小腿。 配套的衣服还有黑色的围巾披肩领,布制抹胸束腰,薄薄的面纱以及一双木靴,这对于已经初步适应女装的洛尔来说不成问题。 换装的时候洛尔很小心,芙蕾修女也只是将衣服交给洛尔便在门外等候,看得出来她比较有边界感。 顺带一提,之前洛尔睡的房间是薇娅副院长的房间,所以房间比较宽敞。 正常普通修女们的房间只有六七平方,屋内除了床,床头柜和一个衣柜之外别无他物。 “很漂亮,洛尔。” 感觉已经听到很多次芙蕾修女的赞扬了,换完修女服的洛尔仍是微微红了脸。 “你是如此美丽动人,女神一定会赐福给你的。” 芙蕾修女为洛尔将衣服提点整齐,同时亲手帮洛尔把面纱戴上。 “芙蕾姐姐,刚才副院长专门强调的,为什么我们修道院不能有男人出现。” 洛尔趁着这时周围无人,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听到这个问题,芙蕾修女面纱后的面色似乎变得不太好,但看着洛尔好奇的目光,想了想还是回答道。 “洛尔,我们是侍奉女神的修女,男人只是来引诱我们沉迷欲望堕入深渊的东西。” “作为圣丽安娜修道院的修女,我们只要有姐妹在身边陪伴就足够了。” 啊这,难道这修道院里都是橘势大好吗? 洛尔不知道该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能点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模样。 换好衣服也完成了房间的分配,洛尔就算是在圣丽安娜修道院正式安定下来。 之后便是由芙蕾带着洛尔与其他修女们认识,并一同前往主楼边上的双子塔右塔抄写教义。 修女的生活并没有超出洛尔的意料,很是枯燥,除了周四和周日以外,大多数时间都在打扫卫生和抄写诵读女神教的教义。 早上起床便要一起到教堂里进行晨祷,之后才能吃饭,吃完饭后洛尔便跟着芙蕾修女打扫卫生,偶尔要去在薇娅副院长的监督下修习教义。 中午用完饭,修女们大多就没什么事做了,圣丽安娜教会一天只吃两餐。 未经允许的外出是禁止的,所以一般在太阳下山,修女们就会洗漱好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再外出。 所幸修女们都是排队各地洗浴,洛尔不用太过担心性别暴露。 周四和周日是特殊的,有一部分修女会在周四去后山的菜地采摘蔬果。 至于周日,这一天早餐用完,所有修女和副院长会一同到教堂里祈祷,大家会从早上祈祷到夜里,直至夜半的钟声响起再回到各自的房间。 因为是新来的,所以洛尔分配的多是打扫卫生的工作,这倒也是没什么,修道院虽然挺大,但是需要打扫的地方不多,有很多地方都是洛尔不能进入的。 比如教堂两侧的双子塔。 右侧的塔只有在薇娅副院长带大家修习教义的时候允许上去,其内存放着女神教会的书籍。 左侧的塔洛尔还从未上去过,听芙蕾修女说院长的房间就在上面,虽然洛尔从未见过院长。 圣丽安娜坐落在圣城休伯莉娅的郊外,圣城里面有着女神教会在大陆上的核心据点。 院长和副院长其实都只是兼职,她们在教会内的职阶是荣光的主教和副主教,院长长年居住在圣城,很少会来修道院。 “啪!” 洛尔百无聊赖的用手中的扫帚拍死一只附在树干上的飞蛾,来到修道院也有一礼拜了,洛尔心心念念的超凡力量还是没学会。 按照芙蕾修女说的,只要虔诚的信奉女神,认真修习女神的教义,长久下来女神便会赐福给自己,让自己拥有可以治愈自己和他人的神奇力量。 但是这一个礼拜过去,自己接触教义的时间不超过一天,只有副院长才能决定什么时候带领修女们修习教义。 洛尔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急切,生怕让其他修女看出自己只是为了超凡力量而来。 “倒是最近,好像修道院里的飞蛾越来越多,是天气开始变热了吗?” 洛尔将飞蛾拍死扫掉,挽起袖子擦拭了一下光洁额头上的汗水,不得不说最近的生活规律且健康,感觉自己这病怏怏的身体都得到了一点点改善。 “嗯?那边怎么突然这么吵闹……” 洛尔提着扫帚朝那边望去,却见一队肃穆的修女搬着什么东西往双子塔左侧那座塔前去。 洛尔还想要走近看一眼,却被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芙蕾修女拦下。 芙蕾修女此时没有戴着面纱,似乎是刚刚从外面回来,站在洛尔身旁同样望着左塔的方向,摇着头示意洛尔不要过去凑热闹。 “芙蕾姐姐,那边怎么了?” 洛尔意识到好像情况不太对劲,问道。 “今天去后山采摘蔬果的姐妹有人出事了……” 修女此时的面色很差,脸上充满凝重,话说一半,便听见教堂的钟声响起。 两人面色均是一变,教堂的钟声只有在周日敲响,用来召集修女们前去向女神祈祷的信号。 此时敲响,显然是出现了需要紧急召集大家集合的事情。 两人赶到教堂内,此时大多数修女已经在这里集合,圣丽安娜修道院内只有二十多位修女,算上两位院长和一位修女长也不到三十人。 不一会儿除了两位院长之外其他人已经全数到齐。 “我们之中潜伏着恶魔的信徒……” 洛尔与芙蕾站在修女们之中,听到修女长梅丽莎用阴冷的语调缓缓开口。 一时间众人哗然。 第23章 忏悔室 “我们之中潜伏着恶魔的信徒……” 修女长梅丽莎第一句话就把洛尔吓傻在原地,如果说其他人哗然是因为震惊的话,那么洛尔主要是因为心虚。 恶魔信徒倒是没有,硬要说的话,恶魔契约者和恶魔倒是各有一只。 应该不是在说自己吧……洛尔心虚的下意识后退一步,抱住芙蕾修女的手臂藏到她身后。 “洛尔,不用怕,女神会保佑我们的。”芙蕾察觉到手臂被抱住,稍稍扭头发现洛尔精致的小脸上写满惊慌,不由的宽慰道地说道,顺势轻轻揉了揉洛尔的头发。 “……从今天起所有人不得外出,每天都要到教堂祷告,薇娅副院长已经去圣城领取圣水,很快就会回来…… “我们警惕恶魔的侵袭,但我们不惧怕恶魔!” “女神与我们同在!” 梅丽莎修女长的讲话仍在继续,她看着岁数要比薇娅副院长还大,头发已经能见些许斑白,也如薇娅那般盘在头顶。 脸上的皮肤已经明显可见岁月带来的松弛和衰老的皱纹,眼神却相当锐利。 梅丽莎修女长在修道院以管教严厉著称,威严仅次于薇娅副院长,简短的发表完讲话之后,梅丽莎扫视着在场的修女们,被视线扫过的小修女们无不内心一颤。 她环视了一圈正欲补充着说些什么,突然发现芙蕾修女手臂后露出半个小脑袋,因为比较矮,所以一下子就被辨识出来。 修道院的修女们没有身材这么娇小的。 “芙蕾修女,你身后躲着的是谁!” 洛尔吓的打了个冷战,躲在芙蕾修女身后,那不就是自己吗? 其他修女闻言,都将目光望向这边。 “是洛尔修女,她才刚来不久。” “薇娅副院长把她捡回来的……” “洛尔修女真的好漂亮啊……” 四周传来修女们的议论声,芙蕾挺身而出将洛尔护在身后,对梅丽莎修女长解释道。 “修女长,洛尔她是前几天被薇娅副院长带到修道院的姐妹。” 洛尔安静地站在芙蕾身边,漂亮的脸蛋上带着害怕,怯懦地跟芙蕾一起望着修女长。 “啊……我想起来,好像是听薇娅说起过。” 梅丽莎阴冷的目光盯住洛尔漂亮的脸蛋,眼中带着莫名的意味。 “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梅丽莎走到芙蕾和洛尔两人身前,对着芙蕾说道, “让开,芙蕾修女。” 芙蕾似乎想继续帮洛尔说话,但在梅丽莎强硬的目光下退却,只能顺从的退到一边,只留下洛尔独自站在修女长的身前。 梅丽莎修女抬起手掌,轻轻抚摸洛尔的脸庞,粗糙的触感让洛尔心底发寒。 “你多大了,修女。” “十八岁。” 洛尔如实回答。 “漂亮是漂亮,就是矮了点。”梅丽莎修女嘟囔着,洛尔心底跑过一万匹草泥马。 我还以为你要说啥,搞半天来了句这个,我矮吃你家大米了吗? 喔好像还真吃了……毕竟这些天都是吃的修道院的伙食。 梅丽莎修女嘟囔完,话语变得严厉起来。 “孩子,并不是我要怀疑你,但是修道院里只有你是新来的修女,还没有经过圣水的洗礼,也没有受过戒律,在这个非常时期,我不能放过任何一点可能。” “否则都是对修道院的姐妹的不负责。” 洛尔虽然心中没底,但是也理解修女长的话,只能希望夜叉小姐能好好藏在影子里,不要被修女长发现问题。 “修女长,我应该怎么做?” “跟我来,我们到忏悔室” 洛尔跟在梅丽莎修女长身后,临走还怯懦地看了一眼芙蕾,芙蕾修女虽然着急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任由洛尔被梅丽莎带进教堂内里的小隔间。 那里也被许多修女叫做小黑屋,是惩罚犯错修女的地方。 忏悔室很小,就跟修女的房间差不多大。其内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亮来自天窗。 阳光从天窗照射进来,落在忏悔室里面摆放的木桌上,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隐藏在黑暗中。 木桌一旁还有一个架子,上面放着好几根教鞭,洛尔跟着梅丽莎走进房间,房门被修女长锁上。 然后眼睁睁看着修女长径直拿起了架子上的教鞭。 洛尔虽然害怕,但忏悔室里只有他们两人,没有人能帮自己,只能顺从地走过去扶着木椅,背对着梅丽莎。 紧接着,洛尔感觉后背一凉,自己的修女袍被梅丽莎从背后掀开,露出光滑白皙的肌肤。 本来修女袍对洛尔来说就偏大,很大程度遮挡了身材,透过天窗的阳光正好洒落在洛尔光洁的背上,只觉香幽雪净,腰如约束,云锁鹅柳。 这幅画卷足以让任何女人面红耳赤。 “修女长……”洛尔感受着背后的目光,只觉汗毛直立。 “孩子,不要害怕,女神与你同在。” 梅丽莎同样震撼于洛尔冰肌玉骨的拂藕玉背,不禁感慨自己如果再年轻几岁,或许就算同样是女人也会被眼前的小修女迷住。 (鞭打片段删减删减) 洛尔惊呼。 “修女长,我做错了什么?” 洛尔没有反抗,只是祈求般询问道。 而修女长不闻不问。 (删减) 教堂外的修女们也都听到了洛尔的惨叫,起先都在害怕修女长的手段太过酷烈,那么娇弱的姐妹也下这么重的手。 但慢慢的,围在教堂外不敢散去的修女们开始有点面红耳赤,洛尔的声音一直如还没有变声的男孩般清澈甜美,当他刻意控制时,基本没法分辨出是男是女。 但此刻当他吃痛叫出声来时,声音会自发的偏向男生,哪怕只是短促的叫声,对于这些长期封闭的年轻修女来说,带来的刺激也相当强烈。 芙蕾修女脸上充满了急切,一直在往教堂里张望,看上去很想进去将洛尔救出来的样子。 “竟然没有……” 不知过了许久,当洛尔已经无力扶着木桌,整个人都瘫倒在桌子下面,原本雪白光洁的背上渗出血来。 梅丽莎修女盯着洛尔的背部,呢喃自语,好像没有看到某种她想要看到的东西。 “那会是谁呢?” 第24章 圣水与飞蛾 “很疼吧?” 芙蕾修女心疼地看着洛尔背后的血痕,与洁白如玉的肌肤相称,显得有些异样的狰狞。 “我没事。”洛尔强忍着疼痛,趴在房间的床上,背后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芙蕾姐姐,修女长为什么要惩罚我?” 洛尔相当不解,莫名其妙抽自己一顿,这修女长有病吧。 “这是肉身的戒律,是每个修女都会经受的必要的修行。” “被恶魔附身的人会在戒律的过程中现出原形。” 芙蕾修女则轻轻伸手抚摸洛尔背上的伤痕,似是想要抚平他的伤痛,神奇的是,在她的安抚下,原本火辣辣的痛楚开始得到削减。 慢慢的不那么疼痛,甚至感觉到一丝舒服的凉意。 “好舒服,芙蕾姐姐,好像不那么疼了。”洛尔惊喜道。 “那我多给你揉揉。” 洛尔没有察觉,有些舒服地闭上双眼。 “谢谢你,芙蕾姐姐,你对我真好。” 洛尔一边感受着对方的抚摸,一边喃喃道。 “不用谢,洛尔。” 芙蕾修女眉眼低垂,只是注视着洛尔后背的伤痕,眼里带着幽深的光。 …… 之后的两天洛尔因为初经戒律的原因,不需要跟其他修女一样去教堂祷告,日常的饮食也是芙蕾帮忙送到洛尔房间。 在芙蕾的照料下,洛尔感觉自己身子好的超乎寻常的快,但想到对方拥有女神的赐福,能够治愈他人的伤势,洛尔也就没有多想。 薇娅副院长也在几天后回到修道院,带回了来自圣城的圣水,洛尔没有去教堂祷告,芙蕾也帮洛尔带了一小瓶回到房间,说是请示过薇娅副院长。 “这就是圣水?” 洛尔坐在床边好奇的打量着手中这瓶乳白色的液体,像是牛奶又有点浑浊。 “是的,这也是女神对我们的恩赐。” 芙蕾将圣水递给洛尔, “你身子虚弱,又有伤势,我替你跟薇娅副院长多要了一点,你尽快把它喝了吧。” “圣水,是用来喝的?” 洛尔轻轻闻了闻,入鼻是一阵奇异的奶香。 “喝了它,你的身体会好的很快,恶魔也伤害不了你。” 芙蕾修女盯着洛尔举起瓶子,像是浅尝辄止般的轻抿一口,自己像是也想要品尝般的舔了舔嘴唇。 多喝一点,多喝一点。 “唔……”洛尔只觉一种说不出的神奇味道在口腔弥漫,闻起来像是牛奶,但是喝在嘴里却有一种奇异的酒味。 “这不会是,酒吧?” 只是喝了小两口,洛尔就觉得晕乎乎的。 喝过冥河之水之后,好似不再那么敏感的身体重新发热,好像被这杯圣水又勾起了洛尔身体里深藏的药性。 一时间洛尔脸颊滚烫无比,眼梢泛起绯红,无意识的对着芙蕾修女眨着眼,口中的话语也变得柔媚万分: “芙蕾姐姐,我怎么,感觉头晕晕的。” “女神正在给你降下恩典。”芙蕾莫名地浑身颤抖起来,像是在压抑激动的心情,又怕被洛尔发现。 她轻轻地将身子靠近几分坐到了洛尔身旁,洛尔没有防备之心,反而像快要瘫倒一样靠在她身上。 洛尔感觉到身体里好像有一股暖流在流淌,让他暖暖的,非常舒服,背上经受戒律留下的伤痕开始发痒。 那是伤口在加速愈合时带来的感觉。 洛尔昏昏沉沉,但是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某种生命力在自己身体里流淌,能够治愈伤势,驱散寒冷。 这是凡人也可以得到的力量吗? 如此温暖。 “芙蕾姐姐,这几天都没有修习女神的教义,你能跟我讲讲吗?” “当然可以。”修女温柔地抚摸着洛尔漂亮的脸蛋,他的身体正微微发烫。她知道这是女神的恩赐正在洛尔的身体里生根发芽。 “最初世界是一片黑暗的大海,没有光,也没有生命。” “女神的灵走在渊面上,将生命的种子播洒进海里。” “最先被孕育的是环绕尘世的大蛇……” 洛尔显然不是很虔诚,听着听着没一会就荡漾起深沉的睡意,而修女也并不在意,仍是用轻柔的话语讲述着经卷上的内容。 “……我们只是汪洋中的水滴,苍穹下的尘埃,是神明指缝流逝的沙砾,是神明行走在尘世倒影的一隅。” “种子在地下发芽,花儿在风中结果,生命在黑暗中被孕育……” 修女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但是却越发庄严肃穆,洛尔沉沉睡去,耳边却仿佛有千万人在唱着圣歌。 “啊,伟大的神明,孕育万千生命的蛾之母,您是繁育之神,再生之神,轮回与新生之神,我恳求您倾听我的祈祷,赐福这个孩子,” “赐予她崭新的生命。” …… “我这是……睡着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洛尔从床上醒了过来,因为修女们的房间在地下,窗户只供通风,看不到外面的天色,所以洛尔也不知道此时外面大概什么时辰了。 从床上下来,感觉身体十分轻松,检查了一下衣服也没什么异常,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背,只有光滑的触感,之前的伤已经全都好了。 甚至连一点点疤痕都没留下,皮肤好像新生般稚嫩。 “教会的圣水也太神奇了。”洛尔回忆起自己只是喝了两口,身上的伤势就全好了,而且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一扫之前的虚弱。 “真的有这么好的女神吗……”洛尔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自己的影子,只要提起女神,他总不免想起自己影子里也住了个女神。 但是这个女神对人类来说可不那么友好。 “怎么有飞蛾……”洛尔点亮了床头的油灯,一只飞蛾从黑暗中飞出,落在油灯边上被光线照亮的墙壁上。 飞蛾是趋光生物,会受到光源吸引也不奇怪,只是洛尔记得他的房间之前应该没有飞蛾,毕竟那么小的房间,可以说一览无遗。 那是从外面飞进来的吗? 之前洛尔倒是也发现,这所修道院里的飞蛾好像越来越多,每天打扫卫生都能发现很多小飞蛾附在树枝上一动不动。 若是平时,洛尔看到飞蛾总会将它拍死,但是这次他却没有动手,而是怔怔地注视着油灯上跃动的烛火。 平日里稀疏平常的烛火在这一刻看来似乎有种诡异的吸引力,让洛尔不自觉的注视了一会,但随后洛尔摇摇头,像是在奇怪自己为什么盯着一盏油灯。 洛尔走到房门前,打开门,外面一片漆黑,洛尔本来想去找芙蕾修女,芙蕾修女的房间就在对面,但此刻,看着外面漆黑的走廊,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闪过一丝害怕。 好像是身体在自发的示警,外面是危险的,而身后有烛光的房间是安全的。 洛尔察觉到自己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就这样站在门口。 “吱呀,”正当洛尔思索自己有哪里不太对劲时,对面芙蕾修女的房门也被从里面推开,芙蕾修女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洛尔,已经很晚了,就不要再出去了。” 芙蕾修女站在自己的房间里说着,声音依旧那么温柔,但是洛尔却看不清她的脸,她的脸隐藏在黑暗中。 芙蕾姐姐的房间里没有光亮,她不用点油灯吗…… 洛尔心里的不安开始加大,又听到芙蕾姐姐笑着调戏道。 “还是说,洛尔想要我陪你一起睡。” “不,不用了,芙蕾姐姐,我回房间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洛尔微微红着脸,将房门关上,房门关上前的缝隙里,仍然能看到对面那黑暗中站立的人影一动不动。 就这样在深深地凝视着,直到洛尔这边的房门闭合。 洛尔回到床边,看着床头柜上的油灯,那先前落在墙壁上的飞蛾仍然附在那里,同样一动不动,就好像也在注视着洛尔一般。 第25章 苏醒 之后的几天洛尔恢复了往日的作息,身体已经恢复了,便跟着修女们一起前往教堂祷告。 洛尔也从修女们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修道院之所以如临大敌,是因为有修女姐妹在采摘蔬果的时候突发恶疾,修女长梅丽莎判断可能是某种恶毒的花粉。 这种花粉来自教会的死敌,一帮信仰恶魔的邪教手中。 但是经过细致的排查,修道院里并没有找到可疑的对象。 时间一长,修女们便渐渐放松了警惕,话语间也没有带着之前的担忧。 洛尔倒是没有纠结这些,他在欣喜自己获得的赐福。 自从喝下圣水之后,洛尔能感觉自己身体里好像充满活力,哪怕是不小心划伤手指,伤口也会在短时间内愈合,结疤然后蜕袪,肌肤会如同新生婴儿般白皙稚嫩。 这就是超凡力量吗? 虽然还不能自如的控制这股生命力,但是洛尔也已经很满意了,女神教会能够布道整片大陆,果然是很厉害。 教会信奉的女神,竟然真的是对凡人抱有善意的神明。 除此之外,洛尔觉得身体有点怪怪的,虽然精神很好,但是白天的时候总是莫名的有些懒散。 而一到晚上,立刻就精力充沛想要找些事情做,更奇怪的一点是,白天还没什么,到了晚上,洛尔总是会不自觉被发光的东西吸引…… 怎么回事呢? 洛尔有些恍惚,周围其他修女诵读经卷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今天薇娅副院长难得带着修女们登上了右边的塔,塔内连着几个房间都是藏书室,修女们要先诵读经卷,随后再进行抄录。 “种子在地下发芽,花儿在风中结果,生命在黑暗中被孕育……” 修女们的声音整齐,一同回响在并不宽敞的藏书室内,洛尔悦耳的嗓音混在其中。 “……孕育万千生命的黑暗地母,您是生命之神,万物之母,是蒙昧混沌最初的播种者,是苦难尘世终焉的救赎者, 我们都是您膝下的稚童,终有一日要重回您的怀抱……” 洛尔微蹙眉头,这祷告词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但细细回想又发现本来就是这样。 只是隐隐记得好像有人说过不同的版本,那是谁呢? 跟修女们一同完成修习,洛尔吃过午饭这几天食量也变大了,洛尔揉揉肚子,想着吃的太饱不能立刻回房间坐着,便在修道院里散散步。 天气有些闷热,洛尔下意识的走在树荫下,躲避着阳光,偶尔被阳光照到会觉得异常的耀眼。 “嗯……怎么这么多飞蛾?” 洛尔走近树干,发现上面附了不少白色的飞蛾,就是这些天经常看到的那种。 平日里洛尔倒是很少仔细观察,一般都是在打扫卫生的时候,用手里的扫帚直接拍上去。 啪一声就没了。 但是此时他手中没有扫帚,也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倒反而让无所事事的他静下心看多几眼。 飞蛾整体偏白,鳞翅上有零碎的黑色斑点,树干上停靠着不少,似乎也是在这儿躲避着阳光的直射。 洛尔看了好一会,突然想起修女们说的,有修女姐妹触碰到了有毒的花粉,话说飞蛾好像也能传播花粉。 洛尔心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但随即莞尔一笑,这怎么可能,倒是最近的飞蛾也太多了,天气闷热,洛尔轻轻擦拭了一下光洁额头的汗水,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上方。 看到了一幅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去世的画面。 “……” 繁茂的树叶遮挡日光,只余下些许缝隙供日光洒落,在背光的叶面上,密密麻麻落满着白色鳞翅的飞蛾。 如同一滴一滴掺着杂色的白色颜料,将整个树冠染成一片雪白,不时煽动的鳞翅就好像波浪起伏。 洛尔遍体生寒,咬紧牙关才让自己不至于被吓呆在原地,毕竟到现在也算见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胆子大了不少。 洛尔屏住呼吸,轻轻地一步一步往后退,眼睛仍盯着那成片的飞蛾,直到退出树荫的范围才轻轻松了口气。 “得去找梅丽莎修女长和薇娅副院长!” 虽然在修道院呆的时间并不长,但是洛尔却真心喜欢在这里的生活,喜欢修道院悠然自得的生活氛围和一起相处的修女们。 哪怕是放在洛尔前世,这种远离尘世喧嚣,宁静惬意的生活都难能可贵。 有时洛尔甚至会忘了自己阴影里还住着一头凶恶的恶魔,自己与她之间还有着未完成的契约。 想着如果夜叉小姐一直沉睡,自己或许会选择一直生活在这里,和芙蕾姐姐,和其他修女一起,每天打扫卫生,修习教义,慢慢过完属于凡人短暂的一生。 但就在刚刚,那幅苍白的画面让洛尔重新意识到,自己仍然处在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任何可能的安宁都是难得且短暂的。 那些飞蛾是怎么回事? 洛尔独自来到教堂门口,薇娅副院长自上次从圣城返回之后,一直呆在左边的塔上,只有偶尔带修女们修习教义才会出现。 而修女长梅丽莎最为自律,平日里经常呆在教堂的忏悔室里。 虽然洛尔在那儿挨过一阵毒打,但还是觉得这种事情得找那个严厉的中年女人才更让人安心。 洛尔从侧门走进教堂,来到忏悔室门口,轻轻敲门。 “修女长?” “梅丽莎修女长您在吗?” 房间内没有回应,洛尔轻轻推开门,忏悔室内昏暗依旧,午后明媚的阳光从天窗透进来,洒落在唯一的木桌上,梅丽莎修女长就趴在木桌上,好像在休息。 阳光洒落,给修女长的灰白的头发镀上一层金色的流苏。 “修女长,我有事情找您……” 洛尔说着走近,然后忽的捂住自己的嘴巴。 梅丽莎修女被阳光照到的侧脸惨白一片,空洞的眼眶中瞳孔不见踪迹,一道已经干涸的黑色血迹从眼眶中顺着脸庞蔓延而下,延长到黑暗的深处。 而其他没有照射到阳光的地方,则密密麻麻落满了白色鳞翅的飞蛾,在黑暗中振翅,如同无声的呼吸。 …… 不知过了多久,洛尔才压下心头的恐惧,踉跄地离开忏悔室。 “得去找薇娅副院长。” 洛尔离开教堂,第一次爬上了左侧的塔,但只是走完第一层就被一道上个锁的木门挡住。 “薇娅副院长,薇娅副院长!” 洛尔用力地拍打着木门,直到双手生疼,但哪怕如此门后没有任何回应。 “薇娅副院长也不在吗,还是说她也出事了……得赶紧去找芙蕾姐姐!” 过了许久,洛尔放弃了等待,转身准备离开,这时,心底响起了沉寂已久的声音。 “你的身上,有脏东西呢。” 第26章 黑暗地母与蛾之母 “你的身上,有脏东西呢。”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大梦初醒,洛尔先是惊喜,但随后错愕。 “脏东西,是什么?” 脚下沉寂的影子中升腾起黑色的触须,自洛尔的脚踝处蔓延向上,爬过雪白的小腿仍不停息,不断往上,然后没入修女服的裙摆中。 “唔!”洛尔感觉到滑腻的触须在自己衣摆内攀爬,不断往上,直到在白皙光滑的雪背上停留下来。 洛尔打了个激灵,心底暗骂,脏东西不会是说你自己吧? “呵,又背地里骂骂咧咧了?” 洛尔被戳穿,有小小羞恼, “你到底想干嘛?” “可能有点痛,要忍住。”夜叉小姐声音沙哑而低沉,但是却带着某种饥饿的急切。 下一秒,刀子刺入血肉的刺痛让洛尔睁大了双眸。 黑色触须在背后刺入洛尔体内,然后就像刀子般挖着什么,一瞬间疼痛抵达顶峰,洛尔咬住嘴唇才没有叫出来,晶莹如珠的汗滴沿着光洁的额头滴落。 疼疼疼! “是这个啊,这可是不错的补品。”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带着难得的喜意,黑色的触须从洛尔修女袍下退去,如炫耀般在洛尔面前展示着收获。 一只白色的飞蛾陷在粘稠的黑色阴影中,白色鳞翅不时扑腾一下,但是无从摆脱触须的禁锢。 “我体内竟然有飞蛾?!” 洛尔回想起修女长梅丽莎那落满飞蛾的身体和那株遍布飞蛾的大树,不由浑身发寒,连后背隐隐的痛楚都忘记了。 “这些飞蛾到底是什么?” “你不知道?”夜叉小姐似是有些许讶异,“我的小少爷,刚才我还以为我只是沉睡了几天,你又落在邪教手上。” “至于这个,这是蛾母的子嗣。” “蛾母?” “小少爷,你至少应该对跟你打过交道的邪教有一点最基本的了解。” 夜叉小姐嗤笑了一声。 “什么意思,你是说……秘渊教?” 洛尔思索着夜叉小姐话语里的意思,跟自己打过交道,除了唯一女神教会之外不就只有秘渊教那个邪教。 “秘渊教信奉的三柱神明你总该知道吧?” 夜叉小姐有点无奈了。 “美神是你,然后是爱神,还有……生命之神?!” 洛尔后知后觉,浑身发凉, “生命之神,是蛾母?你是说唯一女神教信仰的神明其实是恶魔?” “这怎么可能?!” 夜叉小姐幽幽叹了一声,似乎很是无奈。 “你的认知和猜测都是错误的。” “唯一女神教信仰的神明我们一般称之为黑暗地母,蛾母是祂孕育出来的子嗣,在凡人的传说里,也把她描述为跟随地母的十二圣徒之一。” “凡人喜欢用自己的看法来定义伟大的生命,但实际上,恶魔和神明并无区别,本质上都是构建世界的某一种力量显化。” “跟随地母的十二圣徒……”洛尔眼前浮现那幅在修道院辅楼曾看过的巨大油画。 画面中的慈祥的女人温柔哺育着怀中的婴儿。 “我,我现在就在圣丽安娜修道院,这里信奉的那位女神,就是你说的黑暗地母吗?” 来自远古的隐秘将洛尔压的有点喘不过气来。 那幅油画之中的女人是那么平凡亲切,洛尔曾多次幻想这是一位仁慈的,对人类抱有善意的神祇。 “没错,丽安娜是蛾母尚是凡人时的名字,在她被地母重新孕育之后,她就从人升格,成为了亿万虫蛾之母。” “从人升格……圣丽安娜修道院……”洛尔轻轻念着这几个字眼,仿佛怕惊扰到什么。 “那地母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 夜叉小姐坦然, “地母存在于深渊诞生之前,有一种说法将祂视作生命诞生前的原初黑暗,祂无形无貌又涵盖万象,孕育出世间万千生命。但这一切都无从考证。” 夜叉小姐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想象世界之初的模样。 “唯一能够佐证地母存在的便是传说中祂孕育的子嗣们仍然在这个世界上活跃。” “蛾母丽安娜只是其中之一。” 洛尔怔怔地呆在原地,恍然间得知了太多远古的知识,一时间心神震动。 见洛尔沉默不语,夜叉小姐则摆弄着触须中的飞蛾。 “蛾母是繁育之神和再生之神,她的子嗣可以做成上好的生命药剂,你之前被它寄生过应该有所体验,被寄生的生灵会感觉自己精力充沛,同时拥有旺盛的再生能力。” “但是另一方面,会渐渐受到飞蛾的习性影响,喜欢在夜晚活动,被灯光吸引。” “你被寄生的时间不久,还没到它产卵的时候,不然可就没那么容易拿出来了。” 夜叉小姐嘲讽般地笑了笑,在嘲笑洛尔的无知。 “……它是通过什么来寄生的?” 洛尔想了想那个画面,脸色苍白,开口问道。 “一般是给你喂下虫卵,”夜叉小姐想了想回答道。 “所以我才以为你又被秘渊教逮住了,不过也不奇怪,蛾母的信徒最喜欢藏身在地母教会里面,就像她们信仰的神明曾经追随过地母一样。” 这么说,应该是那瓶圣水。 洛尔深吸一口气,那内鬼也已经找到了,除了芙蕾姐姐没有其他可能。 本以为是好姐姐,结果却又是不怀好意的邪教徒吗? 这烂俗的剧本我不是已经遇到过一次了吗?! 洛尔深深呼出一口气,似乎是想将这一刻内心淤积的苦闷吐出,见到那黑色触须捕获的飞蛾还在时不时扑腾,洛尔只觉一阵恶寒。 这东西居然生活在自己的血肉里,还想要在自己体内产卵。 “你说它是补品,对你恢复有没有用?”洛尔突然问道。 “一只没什么用,数量多了有点用。”黑色的触须卷着飞蛾往地面的阴影处钻进去,阴影之中响起零星几下咀嚼的声音。 似乎还不够塞牙缝。 “那走,我带你去吃自助餐。” …… “圣丽安娜在加冕圣徒之后拥有了崇高的神性,行使着繁育和再生的权柄。 有一日,深渊中的恶魔找到圣丽安娜,恶魔问圣丽安娜:你拥有繁育与再生的权柄,为什么伟大女神才是生命之神? 圣丽安娜答道:伟大的女神孕育了万千生命,因此祂是生命之神。 恶魔对圣丽安娜说:既然如此,只要你能孕育出更多的生命,我们便尊崇您为新的生命之神。 恶魔将来自深渊的虫卵送给圣丽安娜,在恶魔的蛊惑下,圣丽安娜吃下了虫卵,堕入深渊,成为孕育出亿万飞蛾的蛾之母。 但她所孕育出的只是苍白的生命,哪怕有亿万之众,也不及女神光辉的分毫。” ——女神教会《启示录》九卷十三章,圣丽安娜的堕落。 第27章 受恩典者必将永堕地狱 封闭的忏悔室里不断响起让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洛尔倚靠着紧闭的房门,修长的睫毛低垂,漂亮的眸子里闪着莫名的光。 他看着夜叉小姐在忏悔室里肆意狩猎,天窗洒下的阳光带来有限的照明,修女长梅丽莎的尸身依旧趴在木桌上,面容依旧狰狞可怖。 但此刻,原本尸身上落满白色鳞翅的飞蛾正迎来灭顶之灾。 黑暗中,一道道扭曲的漆黑触须在房间内随处舞动,肆意捕捉着空气中振翅的白色鳞蛾,将飞蛾用触须卷住拖进阴影里。 “说实话这画面有点让人反胃,我有必要重新评估一下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之前是什么形象?” “嗯……非要我说的话大概是某种黑色的猎犬。” “现在呢?” “可能更像蜘蛛多一点了。” “如果你希望,我也可以变成你梦中情人的形象。” 夜叉小姐大快朵颐之余发出一声嗤笑,夜叉在传说中可以变成美貌的女子引诱少年,夜叉小姐虽然没有以人的形态出现过,但不意味着她做不到。 “暂时没有这种形象。” 洛尔眉头轻蹙,思索着有关神明和恶魔的信息,不得不说,夜叉小姐苏醒之后,给洛尔增添了不少安全感。 至少修道院内蛾母的信徒应该不是她的对手,洛尔现在甚至有心情和夜叉小姐有一茬没一茬地搭话。 “夜叉可以自由地变换自己的模样,变成凡人心目中最美丽的模样,所以你才被信徒尊称为美神维纳斯?” 洛尔看着黑暗中夜叉小姐用影子构建的触须自如地变换各异的形状,没有哪怕一只飞蛾能逃脱她的捕捉。 “只有我可以,其他的夜叉想要变成人的模样需要凡人的皮。” 夜叉小姐声音中听得出一抹自傲。 这还是个至臻邪神版的夜叉小姐。 “那在成为夜叉之前呢?”洛尔突然问道。 最后一只逃窜的飞蛾被阴影吞没,昏暗的忏悔室突然沉寂下来,陡然降临的沉默让洛尔的呼吸清晰可见,黑色的触须不知何时已经尽数回到阴影里。 “你也曾是凡人?” 洛尔轻轻发问,吐气如幽兰。 但夜叉小姐一言不发。 “在成为恶魔之前,你也曾是凡人。”洛尔肯定地说道。 “……你想说什么?” 就如同此前的亲切和随和都是假装,夜叉小姐此时的声音如同剥离了所有情感的机器,干枯死寂,听不出任何喜怒。 “不止是你,蛾母也曾是凡人,或许还有其他例子,但是这说明凡人也有成为神明的可能。” 洛尔明媚的眼眸里闪动着光芒,漂亮的小脸上涌现兴奋之色。 说不定还有更多的例子,一定有某种方法,能让凡人变得不凡。 女神教会不就是如此吗,她们渴求着地母的赐福,而邪教徒则通过祭祀恶魔来获得恩典。 “一定有什么方法,能让凡人升格……” 无数条漆黑的触须突然自洛尔周围阴影的角落里窜出,朝洛尔激射而来,一瞬间触须纠缠在一起又向四周扩张,就像巨兽张开巨口,将洛尔自上而下一口吞没。 洛尔只觉眼前忽地一黑,眼前的视野已经被完全的黑暗笼罩。 “你要做什么……”洛尔还来不及惊呼,眼前的黑暗中。 一双血色的竖眸睁开,兽性的眼眸里带着无法压抑狂怒和杀意,浓烈的喘息落在洛尔脸上,近在咫尺。 野兽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 随着血眸在黑暗中亮起,四面八方燃起冰冷的火焰,近在咫尺,但是没有温度,冰冷地像是火色的岩石,洛尔置身其中,却没有一丝烧灼的感觉。 冰冷的火光照亮了眼前盛怒的面孔,那是一张怎样可怖的面孔,原本美艳的脸上布满无数漆黑的裂缝,就仿佛无数碎片拼凑而成。 裂缝在不断地滴落着黑色粘稠的淤泥,那些淤泥滴落在地面,被火焰烧灼。在火焰里获得形状,不断扭曲,蔓延,纠缠在一起,形成了怪物的身躯,如同猎犬的身形,但是周身遍布不定形扭动的触须。 触须的末端张着狰狞的口器,其内遍布利齿,随着触须的扭动而不断嘶吼。 “看着我,洛尔。” 洛尔怔怔地注视着眼前恐怖的野兽,这是毫无疑问只会出现在噩梦里的野兽,它近在咫尺,就像是要把自己吞噬,它的愤怒那么清晰,就像这周围熊熊燃烧的火焰。 但为什么,又那么悲伤。 就像这没有温度的火焰,只剩下冰冷。 “看着我这副模样,你还想要升格,成为神明吗?” 夜叉小姐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杀意,哪怕是洛尔失身于伊兰达妮那一夜也并未有如此滔天的怒火。 “真正的伟大者无形无貌,无血无泪,世界只是祂们走过留下的倒影。” “无论神明或是恶魔,都只是祂们指尖流逝的沙砾,自以为能捧起水中月亮的无可救药者。” “人只能是人,妄想承受恩典者必将永堕地狱。” 血色的兽眸缓缓闭上,四周黑暗消退,重新回到平凡普通的忏悔室内。 洛尔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忏悔室的木门,无神地看着前方。 黑暗中响起癫狂的笑声,不断回荡,像是在嘲笑凡人的不自量力,只是这笑声到最后,只剩下无尽空虚和悲凉。 第28章 成虫之礼 教堂屋顶的钟声缓缓敲响,将洛尔的思绪缓缓唤回现实。 但洛尔只要一闭上眼,黑暗中就会浮现夜叉小姐那狰狞恐怖的脸庞,粘稠的黑泥滴落在地上,升腾起熊熊燃烧的冰冷火焰。 “人只能是人……吗?” 或许在夜叉小姐看来,自己只是一个痴心妄想渴求力量的无知凡人。 但是在这个世界,凡人如此的脆弱无力,我只是想要有保护自己的力量,到底要怎么做…… 洛尔从教堂侧门钻出,钟声意味着有人在召集修女们,可自己刚从忏悔室出来,似乎还没有人发现梅丽莎修女长已经遇害。 那又是谁在召集修女们,会是薇娅副院长吗? 洛尔绕到教堂的正门,发现平日里相熟的修女们竟七零八落地躺在教堂门前的空地上。 “大家怎么了……” 洛尔赶忙跑上前去,修女姐姐们都陷入了沉沉的昏睡,而且每个人的裸露在外的肌肤都烧得通红。 洛尔轻轻触摸一位修女的额头,温度烫得惊人。 洛尔看着修女们的模样,心中了然。 她们也都被蛾母的子嗣寄生了! 随着空气中回荡的钟声渐渐平息,另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 每一声都细小轻微,但是汇聚起来却如同海啸一般刺痛耳膜。 “那是……什么?” 洛尔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天空,从修道院各个黑暗的角落里,如同洪流一般一点一点涌现出大团大团的聚拢着的黑影,就像飞扬的尘土般朝天空飞去。 白色飞蛾像潮水一般涌现,如同白色的颜料被泼洒在天空的画布上,绘下惨白沉重的一笔。 无可计数的白色飞蛾密密麻麻地盘踞在修道院的上空,振翅的嗡鸣如同海啸起伏,越来越多,渐渐铺满这天空的每一处缝隙。 洛尔只能庆幸自己没有密集恐惧症,虽然如此,这幅地狱的绘卷依然震撼着他的心神。 “蛾母的成虫,真是稀有……” 夜叉小姐的声音似乎有几分感慨,洛尔惊悸地发现,那白色的浪潮中似乎浮现出什么东西。 铺天盖地的飞蛾不断汇聚,交叠在一起,带着黑色斑点的白色鳞翅重重叠加,黑色的斑点在一片惨白中拼凑出一只巨大无比的斑点羽蛾。 由无数白色飞蛾汇聚而成的羽蛾在白色的地狱中振翅,阳光也被遮蔽,天色陡然暗了一下。 “你可真是让我好找,洛尔。” 身后突然响起木靴踩踏地面的声音,洛尔回头看向来人。 芙蕾修女依旧穿着纯黑的修女服,将丰腴妖娆的身材尽数遮盖在衣袍下,走路的身姿无可挑剔,看不到袍下的踩着木靴的双足,她手中横抱着一位同样昏迷的修女,在看到洛尔之后,将怀抱的修女丢在一旁地面上。 原来教堂门前众多昏迷的修女们是这么来的。 从装扮上看芙蕾修女依然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一直戴着的面纱不见踪迹。美丽的面孔显露在空气中,海蓝宝石般的双眸完全绽放出眸光,显现出摄人心魄的美。 “芙蕾姐姐……” 洛尔面色惨白,纤柔的身躯控制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却突然意识到身后也并不安全。 一边是铺天盖地的飞蛾,另一边则是不怀好意的邪教徒,进退两难。 “快到姐姐身边来。” 芙蕾修女蓝宝石般的眼眸绽放着邪异的微光,眼眸深处似乎有漆黑的旋涡。 洛尔不自觉的沉浸在其中,踉跄着朝她走去。 “对,来姐姐这里,那边太危险了。”芙蕾修女脸上的微笑一如既往的温柔,她微微张开双臂,迎接着洛尔的靠近。 “醒来。” 沙哑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洛尔恍惚般地回过神,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向芙蕾修女,吓得洛尔赶紧后退了几步。 “嗯?”芙蕾修女脸上温柔的笑意褪去,皱起眉头。 “是谁把你身上的赐福剥夺了,是薇娅吗?” “你说的赐福,就是恶心的虫卵吗?”洛尔惊魂未定,斥责道。 “蛾母是繁育和再生之神,她能给予凡人崭新的生命,虫卵和飞蛾只是新生命的一环。” 芙蕾修女脸上重新勾勒温柔的笑意,慢慢朝洛尔走近,洛尔想要后退,身后海啸般的振翅声却直刺耳膜。 那头由无数飞蛾组成的成虫振翅向他飞来,吓的洛尔几乎魂飞魄散,赶忙俯下身子往一旁趴下去。 白茫茫的白色蛾潮从洛尔头顶飞过,径直朝芙蕾修女冲去,转眼就将芙蕾修女淹没在飞蛾的海洋中。 什么情况…… 洛尔趴在地上抬起头,漂亮的脸上写满惊愕,邪神的子嗣把邪教徒干掉了? “哗——” 在海潮般振翅的嗡鸣声中,某种类似于鸟类羽翼张开的短促声音响起。 一对由无数飞蛾鳞翅编织而成的纯白羽翼自蛾群中张开,抖落一地的蛾翼。 芙蕾修女周身的黑色修女服被染成花白,其上落满着飞蛾,原本美丽的脸上此时仿佛戴上了一张白色的面具,遮住了半边脸庞,唯独露出了一只昆虫般的复眼。 依旧如同蓝宝石般美丽。 漫天的飞蛾与修女合为一体,变成似鸟似人似蛾的怪物。 “蛾母的子嗣有四个阶段,卵,幼虫,蛹,成虫。” “成虫可不常见……”夜叉小姐对眼前的修女评价颇高。 “来我这里吧,洛尔。” 芙蕾修女张开双手,背后的双翼一同张开,羽翼上附着的蛾群振翅,她的声音有如如同万千人同时发声,带着山崩海啸般的回响。 “我会赐予你神所许诺的新生。” 第29章 猫鼠游戏 半蛾半鸟半人的怪物张开双手双翼,向仍趴在地上的洛尔提出邀约。 “你不是一直想要神明的赐福吗?” 洛尔看着曾经温柔的芙蕾姐姐,如今邪异的妖魔,周身飘扬着白色的鳞翅碎片,如同纷乱的雪花,唯独蓝宝石般的眼眸一如既往的美丽。 “不,不……” 洛尔纤柔的身躯微微颤抖,艰难的用手撑起身子站了起来,扭头踉跄地跑向教堂。 妖魔窒息般的压迫感让洛尔难以抑制的战栗,又或者是眼见一个熟悉的人变成眼前妖异模样带来的恐怖,洛尔逃跑的脚步也渐渐发软无力,飘飘忽忽的如同踩踏在水面上。 “啊……看来你还不明白我的真心,”身后的妖魔看着洛尔踉跄逃窜的背影,没有动作,只是喃喃。 “但这没有关系,等我们一起回到虫巢,你会有足够的时间明白我的爱意。” “我们会孕育很多,很多子嗣,就像伟大的蛾母一般。” 白色的羽翼扇动,无数飞蛾振翅齐鸣,呼啸着朝洛尔背后飞去。 千钧一发之际,洛尔身下的影子蔓延出一片漆黑的阴影,如同帷幕一般挡住了潮水般的飞蛾。 飞在最前端的白色飞蛾接触到阴影帷幕就像没入水中,瞬息间便消失不见。 紧随其后的飞蛾刹那间更改方向,往四面八方散开,最终又重新回到芙蕾身后组成白色的羽翼。 “影兽吗,怎么这么大只?” 芙蕾皱着眉头,看着洛尔趁这个空档跑进教堂。 “该死,美神的眷属怎么会在这里……” 教堂内不仅她有点施展不开,而且影兽在黑暗的环境中是最致命的杀手。 芙蕾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洛尔影子里会寄宿着影兽,从那种体型来看,似乎不是一般的影兽,有点像是美神的眷属。 洛尔钻进教堂,将门阀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谢,谢谢。” 洛尔稍稍缓了过来,在心底对着夜叉小姐道谢,他知道是夜叉小姐帮忙拦住了那个怪物,迟疑了一会又问道。 “它到底是人还是蛾?” “这就是你想要的升格,从人变成蛾母的子嗣。这个仪式叫成虫之礼。” 夜叉小姐不屑地说道, “它的原型是黑暗转生,最初是生灵用来将自身转变为地母的子嗣,让地母重新孕育自己的仪式。” “在蛾母堕入深渊之后,想要和地母神争夺生命之神的权柄,对地母的许多仪式进行了拙劣的模仿。” 洛尔隐隐有种感觉,夜叉小姐不知道为何好像十分看不起蛾母,但是对那位黑暗地母十分尊崇。 “那你能打得过她吗?” “如果她自己进到阴影里来,我能把她吃的渣都不剩下。” “如果她不进来呢?”洛尔问道。 “那我拿她没什么办法。” 似乎感觉有点尴尬,夜叉小姐又补充道。 “蛾母是再生之神,她的成虫继承了这份近乎不死的生命力,你能想象的方式几乎都无法杀死它。” 没办法,不仅被困在教堂里,而且被寄生的修女们还在外面,洛尔有心想要救救大家,此时也只能在教堂里空着急。 “……哗。” “谁?!”洛尔回过头,教堂内空无一人。修道院这座教堂并不大,内里除了用来祷告的大厅就只有一间忏悔室。 声音好像就是从忏悔室传出来的。 可忏悔室里,洛尔先前才从这里出去,里面除了修女长梅丽莎的尸身外几乎空无一物。 洛尔小心翼翼地走近忏悔室的房门。 “夜叉小姐,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有些奇怪的味道。”夜叉小姐同样有些迟疑,自己方才在这里面明明没有察觉到异常。 “你去里面看一眼?”洛尔提议道。 于是洛尔脚下的阴影如同淤泥一般,顺着门缝蔓延进去。 很快,剧烈的嗡鸣自房间内响起,房门四分五裂,碎成无数木屑炸开。 洛尔来不及抬手遮挡眼睛,就见无数飞蛾自门内飞出,眨眼就要把自己吞没。 忘记忏悔室里有一扇天窗了! 还来不及让洛尔懊悔,脚下一空,他整个人已经再次沉入阴影之中。 白色潮水般的飞蛾在洛尔原来站立的位置汇聚,重新聚拢成芙蕾的身影。 “这不是普通的影兽!”芙蕾面若寒霜,蓝宝石般的复眼闪烁着危险的光。 “你竟然是美神的眷属?!” 但随后她又突然发笑, “啊,这样不是更好?将其他神明的眷属转化,一定能孕育出更棒的子嗣。”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又化作漫天的飞蛾,朝四面八方散去,躲开了身下突然刺出的黑色触须。 哪怕有大片大片的飞蛾被触须卷入阴影,她也依旧毫发无损,蛾母的幼虫不仅继承了她那恐怖的生命力,还同时拥有强大的繁育能力。 飞蛾们无时无刻不在继续繁育。 虽然她也不可能伤到夜叉小姐,但是夜叉小姐同样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但是反过来,她却能威胁仍是凡人的洛尔。 洛尔从阴影里被丢出来,已经重新回到教堂外。 但是还没来得及呼吸几口,就被阴影触须拉着脚踝甩到另一边,如此才堪堪躲过蛾群的侵袭。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洛尔摔在地上,咬牙,感觉到无比的无力。 两个怪物围绕着他这个凡人在斗争,哪怕两个怪物都无法奈何对方,但是他却随时有可能遭殃。 “孩子,过来。” 洛尔猛地抬头,看到左侧的塔底,站着穿着黑色教女服的女子,一头长发用丝巾束在脑后,带着一副金边眼镜。 正是薇娅副院长! “副院长!”洛尔赶忙朝那边跑过去,但没走几步,却发现薇娅副院长正用手轻轻抚摸着腹部,而那黑色教女服覆盖之下的小腹微微隆起。 就如凡人女子怀孕数个月。 “怎,怎么可能……” 早上修习教义的时候,薇娅副院长可还是妙曼的身段,怎么可能一日之间就怀胎三月。 “副院长,看来你也得偿所愿了。” 飞蛾在教堂的屋檐上汇聚成芙蕾的身影,她居高临下看着洛尔和薇娅副院长,声音中难得带有一丝忌惮。 漆黑的影子自地面穿行,重新回到洛尔影子里。 薇娅副院长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另一只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 “孩子,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这间修道院里,不能出现男人。”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 第30章 已有之事再有 “男人是无法得到女神的赐福,你应该早点听我的话离开这里。” 现在到我身边来,我还可以保护你离开这里。” 薇娅副院长用带着无奈和惋惜的声音说道。 随后洛尔听到身后头顶的传来芙蕾的笑声,她正站在房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洛尔和薇娅,听到薇娅的话语,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洛尔,你不会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男人吧?” 声音之中竟带着一抹温柔和宠溺。 而心底里,也不合时宜的响起了夜叉小姐嘲讽的笑声。 我真是完全玩不过这帮怪物。 洛尔咬住薄红的唇瓣,脸上涌起一抹羞恼的红霞。 可怜他还以为自己女装得很成功,原来在这些怪物眼前,根本瞒不了她们一点。 “女神教会依靠模仿和相似来获得地母的赐福,越是能够复现出启示录中的传说,就越是可能得到恩典。 男人甚至没有孕育生命的器官,无法吸引地母的目光,所以对于地母教会,男人没有任何意义,她只是在哄骗你。” 芙蕾对着洛尔解释道,薇娅副院长听罢皱眉。 “你有点多嘴了。” 《启示录》将无形无貌的伟大神明描绘出凡人的形象,将祂孕育十二尊古老神明的故事美化成哺育十二位圣徒。 其内记载着如无夫而孕,一日成胎,诞下圣徒的故事,都是为了让凡人有迹可循,重复神明的事迹。 “我们都是伟大女神的孩子,越是接近女神,就越是能感知到女神,最终都是为了回到女神的怀抱。” 这一句话正是贯穿这个地母教会的核心思想。 整座教会存在的意义都是为了接近伟大古老的神明,她们倾尽一切来以人身复现启示录中的传说。 已有之事必将再有,已行之事必将再行。 并以此来感知那尊无形无貌的神祇。 “但是蛾母不同,蛾母会赋予每个虔诚的生命以新生。”芙蕾没有理会薇娅的谴责,接着向洛尔宣扬自己信仰的神明。 “不论是断肢重生还是永葆青春,甚至永生不死,这一切对于蛾母来说轻而易举。等你跟我回到深渊虫巢,你就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快乐。” “深渊之中,也有广大前程。” 芙蕾深深凝视着站在地面手足无措的洛尔,蓝宝石般的昆虫复眼闪烁着情欲的光芒。 在完成成虫之礼之后,她不仅获得了强大的生命,也获得了旺盛的繁衍欲望,兽性的渴求在身体里嘶吼,属于人的理智在慢慢衰退。 此时她已经等不及,将眼前可爱的人儿带回虫巢,一同孕育万千子嗣…… “嘿,深渊之中也有广大前程,这句话倒是说的不错。” 夜叉小姐在心底点评道,但是言语间依旧透露出对蛾母的不屑。 薇娅副院长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洛尔,等待洛尔做出选择。 洛尔进退两难,目光在芙蕾和薇娅之间来回彷徨。 但是看着芙蕾那异化成怪兽的模样,最终洛尔还是朝薇娅副院长身边跑去。 “愚蠢。”芙蕾脸色沉下去,但是又如同想到什么,目光停留在洛尔身下的影子。 而薇娅副院长冷峻的脸上则勾起一抹笑意,看着洛尔朝自己跑来,虽然不敢过于靠近自己,但也算是远离了芙蕾。 “好孩子。”薇娅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温柔地说,“把他带过来吧。” 一声胎儿的啼哭仿佛从虚空中响起,听到这声啼哭,洛尔漂亮的瞳孔微缩,脑袋开始剧烈的疼痛,整个人直接跪伏在地上。 一根有成人小臂粗的紫色触手从薇娅的教女袍下钻出,捆在洛尔腰上,将洛尔拖了过去,就捆在薇娅身旁。 芙蕾没有动作,她正等着影兽和薇娅发生冲突,但是让她奇怪的是,洛尔身下的影子同样沉寂,没有任何动静。 这怎么可能? 影兽智力低下,应该会无差别地攻击除契约者之外一切接近的东西,为什么这头影兽会有这样的智商…… 包括刚才在教堂内缠斗,芙蕾就发现洛尔影子里寄宿的影兽有点不同寻常。 如果是普通的影兽,不会有那么强烈的保护宿主的意识,由于智商低下,也很容易就被引开。 这并不是一种适合担任保镖的眷属。 洛尔只觉得自己太阳穴剧烈的跳动,脑子里仿佛有一根电钻在钻着脑浆,身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飞了起来,只能下意识地开口, “救,救救我。” “不要怕。”x2 从薇娅副院长衣袍下钻出的触手将洛尔捆在她的身旁,她淡淡地说。 “男人对于女神并无意义,但我也不会伤及无辜,等我将她赶走,就会放你离开。” 而另一边,夜叉小姐在心底同时说,“地母教会能够遍布蔷薇大陆,很大原因在于她们对凡人并无恶意。” 她们的一切行事准则都依据启示录,而启示录中,并没有残害普通生灵的故事。” 洛尔这才艰难的松了口气,太难得了,这世界上居然真的有对凡人没有恶意的势力。 “地母没有善恶,”夜叉小姐补充道,“信奉地母的凡人们却有善恶,地母教会广泛地接纳女人为教徒,为她们提供庇护,算得上是良善之地。” “但若是涉及到复现启示录中的传说事迹,地母教会的信徒就会变得相当偏激。” 薇娅副院长看向站在高处的芙蕾,脸色冷峻。 “芙蕾,你已经借助女神的圣水完成了成虫之礼,该知足了。” “只要你把他给我,我马上带他飞回虫巢,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但是薇娅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她,金边眼镜下的眼眸波澜不惊。 芙蕾脸色很差,身后的虫蛾羽翼嗡嗡作响,但是却又忌惮着薇娅那微微隆起小腹。 薇娅复现出了启示录中无夫而孕的事迹,甚至只用了半日的时间就让胎儿有着如此旺盛的生命力…… 让已有之事再有,让已行之事再行。 那腹中的胎儿来自地母的赐福,本质上是同她一样的神明子嗣。 而地母是比蛾母更为古老伟大的生命之神,甚至蛾母都是地母孕育而成的。 在祂面前,蛾母的权柄没有任何优势,芙蕾不敢确定那腹中胎儿会有怎样的力量。 “你总不能看护他一辈子,”芙蕾冷哼一声,浑身化作无数飞蛾四散开来,白色的虫潮如云朵般向远处飞去 但也有一些飞蛾就当着洛尔和薇娅的面飞向修道院的各个角落里。 薇娅注视着飞蛾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紫色触手将洛尔放下,又钻回教女服的裙摆下。 她看着教堂门口七零八落躺着的修女们,叹了口气,对着洛尔说道。 “去把修女们叫醒,然后带她们来塔顶找我,我需要去准备点汤药。” 说罢转身,走上了左侧的高塔。 第31章 驱逐 “去把修女们叫醒,然后带她们来塔顶找我,我需要去准备点汤药。” 洛尔自然照做,同时也听懂了薇娅副院长的言下之意。 修女们都被蛾母的幼虫寄生,让洛尔来唤醒她们,其实也就是让洛尔身上寄宿的美神眷属来将蛾母的幼虫挖出来,挖出来的飞蛾自然就归夜叉小姐。 洛尔能一次次逃脱芙蕾的追猎,薇娅自然早就注意到他身下那抹不同寻常的暗影。 当影兽蛰伏时,它所寄宿的影子就如同常人很难被察觉。 但是一旦它开始与人厮杀,那阴影就会如同沸腾地开水一般冒着不详的黑烟。 夜叉小姐自然没有意见,她如法炮制了之前的操作,将幼虫一只一只从修女们体内挖出。 对于恶魔来说,旺盛的生命力和美味的灵魂就像黑夜中的明亮的灯火一样醒目。 在刚刚那种凶险的场面下幸存下来,洛尔仍然有种惊魂未定的感觉。 等到夜叉小姐把修女们体内的幼虫都解决,再一个个轻轻叫醒,免得修女们看到夜叉小姐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嘤……洛尔修女,发生了什么,我记得我好像看到了芙蕾修女?” “这是哪,我怎么躺在外面……” “头好晕,身子好热……” 洛尔不断安抚修女们,也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 “情况有点复杂,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薇娅副院长在塔顶等我们,我们还是赶紧先过去吧。” 于是一众修女跟着洛尔走上了左侧的高塔,那原本阻隔洛尔步伐的木门敞开着,众人顺着阶梯朝上。 “我还是有点难理解,为什么小小的飞蛾会是邪神的子嗣,它跟我们平时看到的飞蛾有什么不同呢?” 洛尔一边顺着楼梯往上爬,一边尝试在心里搞清楚这些事情。 “蛾母是世间一切飞蛾的母亲,理论上所有飞蛾都可以说是邪神的子嗣。” 夜叉小姐对洛尔的说法提出了纠正,“你也可以说自己是地母的子嗣,因为祂是世间万物一切生命的源头。” 前世作为无神论者的洛尔,哪怕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很长时间,在想要完全融入这种神明真实不虚存在的世界观时,总会有种梦幻般的破灭感。 特别是那些神明并不仁慈。 “那我们平时见到的飞蛾呢,那些也能帮助你恢复?” “那些当然不能,否则我应该让你每天都呆在玉米地里。” 夜叉小姐嘲讽道。 “蛾母的子嗣分为卵,幼虫,成虫三种阶段,分别象征着轮回,蜕生和繁育。我所需要的是幼虫身上的蜕变和新生之力。” “无知的凡人没有透过表面看到本质的能力,总会将粗浅的表象奉为真理。” 洛尔已经习惯了,这是一只张口凡人无知闭口凡人愚昧的夜叉小姐。 洛尔随一众修女一起来到塔顶,这里只有一间石室,修女们排成一列逐个走进石室,让狭小的石室显得狭窄拥挤。 薇娅副院长正一手扶着隆起的肚子,另一只手正搅拌着眼前石锅里的淡紫色液体,这画面与其说是修道院的修女,不如说更像是邪恶的女巫。 “若拉,你和安琪带着姐妹们去把这些汤药洒在修道院的四周,着重洒在有树木的地方。 “这几天就先不要离开修道院,特别是后山的田地也不要去。” “是,副院长。” 两位比较年长的修女应下来,一起抱起石锅,紫色的液体散发着有些刺鼻的薄荷气味,不少修女闻到之后无法控制地干呕了几下。 薇娅仔细观察了一下反应比较剧烈的修女,交代道。 “你们几个,今晚要喝一碗这种汤药,若拉你来监督。” 洛尔隐隐知道,这几个修女可能体内已经被幼虫产卵了,夜叉小姐只对幼虫飞蛾感兴趣,所以没有帮她们把卵也取出来。 “是,副院长。”两位年长的修女应了一声,领着修女们离开了石室,只留下洛尔和薇娅副院长。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薇娅没有看向洛尔,而是盯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洛尔注意到薇娅副院长的肚子似乎对比刚才又隆起了几分。 “副院长,我,我实在无处可去了。” 洛尔低着个脑袋眉目低垂,楚楚可怜地说道,彰显自己的人畜无害。 “你的影子里寄宿着恶魔的眷属,按理我不能将你留在修道院。”薇娅淡淡地说着,没有因为眼前美人娇弱而动摇。 “没有强行将你驱逐出去已经是相当仁慈,何况你还是个男人,女神的信徒要将洁纯之身献给伟大的生命之神,男人只会祸乱人心。” “那副院长为什么还出手帮我,让我被芙蕾抓走不就一了百了了吗?”洛尔轻声询问。 薇娅沉默了一会,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因为它很喜欢你的味道。” “啊……?”这个回答出乎洛尔的意料,您尚未出世的胎儿觉得我很香? 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不要怕,它只是觉得你的气味很亲切。但正如芙蕾所说,我没办法一直庇护你,就算你留在修道院也是一样。 “我调制的汤药只能驱逐蛾母的幼虫,芙蕾已经借助女神的圣水蜕变为成虫,随时都有可能再潜进来,最重要的是,我很快会进入分娩期。” 薇娅平静地说着,裙摆无风而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躲藏在裙下的阴影里。 “介时你留在修道院里,不仅得不到保护,还会给修道院招惹来敌人,我不可能因为你一个男人而使修女们处于危险之中。” “……我明白了。”洛尔黯然,知道对方的意思是一定要让自己离开修道院。 “……但是芙蕾姐姐应该还在外面守着,我现在出去也是自投罗网。” 薇娅沉默了片刻,许久才叹了口气。 “你还叫她芙蕾姐姐……罢了,我可以告诉你成虫的弱点,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第32章 猎蛾 入夜。 此时洛尔正穿着一身黑色的便装,蹑手蹑脚地从修道院的后门走出,脚步很轻柔,原本穿着的木鞋也被换成布鞋。 像是偷偷摸摸在做什么坏事一样。 趁着天黑,洛尔偷摸着离开修道院前往后山。 “芙蕾通过幼虫来监视修道院,飞蛾幼虫在黑暗中不能视物,但是它们的听觉非常敏感,想要躲过它们,你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 “呼,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洛尔偷偷摸摸溜到修道院后山的田地边上,摸着黑找到一处蓬松的稻草堆。 “啪,啪。” 两声打火石的声音响起,黑暗里浮现出零星的火光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显眼。 洛尔将稻草堆点燃,起先火苗很小,发出呲呲的声音,但很快越来越大,不断响起“毕毕剥剥”的爆裂声,火光驱散了黑暗的夜色,冲天而起,化作一缕缕青烟直上夜空。 然后洛尔从怀中取出一小瓶散发薄荷气味的汤药,将紫色的液体小心地倾倒一滴在火焰中。 火焰摇曳了几下,紧接着一股刺鼻的薄荷气味扑面而来,虽然只是一瞬,但是也让洛尔差点被它呛住。 洛尔赶紧捂住口鼻,将装着汤药的瓶子小心地握在手中,伏低身子躲在一旁的田地里。 渐渐的,除了火焰烧灼发出的毕剥声外,空气中开始浮现飞蛾振翅的声音。 一开始只有零星的几声,但随后逐渐增多,汇聚在一起,掀起海潮般的共鸣。 “哗——” 洛尔小心地抬起头,在火光的照耀下可以看见天空中不断有小黑点落向地面。 那是一些探路的飞蛾被烟熏到直接坠落在地上。 芙蕾披着白色蛾翼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树梢上,看了一眼下方燃烧的稻草堆,冷哼一声,蓝宝石般的复眼冷漠地扫视着下面田地。 几乎是瞬间,就锁定到了洛尔趴伏在田地里的小小身影。 燃烧的火光照亮了四周的景象,洛尔自以为躲得很好,但是在来自高处望向下方的视线中几乎一览无遗。 “这是在挑衅我吗?” 芙蕾盯着洛尔的身影,微微舔了舔嘴唇,没有铺满飞蛾的那半边脸上勾起迫不及待的贪婪笑容。 身后羽翼一振,化作白色蛾潮朝下方飞去。 “来了!” 洛尔听到声响,抬头见到那白色的蛾潮朝自己涌来,直接手脚并用爬到火堆旁,将手中汤药直接倾倒进火堆里。 火焰摇曳,一道紫色浓烟自火堆中升腾,一股浓郁得足够让人窒息的薄荷气味向四面八方弥漫。 …… “成虫是人和飞蛾的结合,可以独自产卵,繁育数量庞大的幼虫,并依赖附着在体表的幼虫不断进行蜕生,可以免疫几乎所有伤害。 “因此想要击败成虫,首先要剥离它体表的幼虫。” “幼虫非常讨厌薄荷的气味,同时它们非常害怕烟熏,成虫拥有人的智慧,可以克服这个特性。” “成虫和幼虫都非常惧怕火焰。” …… 浓郁的薄荷气味自火堆向四面八方弥漫,白色蛾潮开始发生动摇,大片大片的朝四面八方散开。 芙蕾落到地上,身上衣袍落满的白色飞蛾同样在不断飞离,难以计数的飞蛾因为承受不住这股浓郁的薄荷气味而直接坠落在地上。 芙蕾脸色很难看,作为成虫,她天然有着对幼虫的命令权,但此刻当她下达命令让幼虫回到自己身边: 无数飞蛾在她身后构成羽翼,然后在这股薄荷气味的烟熏下崩溃着四散飞去,再度汇聚起来,又再次崩溃。 慢慢的,就连脸上那由飞蛾层层重叠组成的白色面具也如同尘土崩塌般不断流逝,露出其下原本光滑洁白的脸庞。 唯独已经变成昆虫复眼般的眼瞳依旧狰狞可怕。 “该死……”芙蕾意识到不妙,自己身上附着的幼虫在飞速逃离,意味着蜕生之力的衰退。 “夜叉小姐!” 火焰照亮照亮着四周的一切,将洛尔和芙蕾的影子拉的很长,芙蕾尚未反应过来,身后的影子里,一道漆黑的触须从中射出,径直刺入了芙蕾身体。 “呲……” 利刃没入肉体的声音,芙蕾微微瞪大的眼睛,胸口处黑色触须化作的利刃破体而出。 第一次,芙蕾无法通过化蛾来躲避攻击,而只此一次,胜负已分。 “呵,抓到你了。” 伴随着沙哑低沉,带着淡淡地嘲讽的声音响起。 无数根更为细小也更为尖锐的触须自黑色的利刃中炸出,像是黑色的玻璃碎片一样从芙蕾的体内刺出。 “……” 芙蕾口中吐出一口浑浊的鲜血,竟是灰白色的,自她身上伤口流淌出的鲜血同样灰白,其内混浊不清,如果将之用瓶子盛放,洛尔就会认出,这些鲜血就是此前芙蕾让自己喝下的圣水。 其内遍布着卵。 “……我可以告诉你成虫的弱点,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杀死她,芙蕾她只是被邪神迷惑了,她曾是修道院最好的孩子。” …… “快停手!” 洛尔在心底喊道,夜叉小姐冷哼了一声。 黑色的影刃慢慢从芙蕾体内抽出,哪怕是外面套着的修女袍都已经千疮百孔,触须重新回到影子中,芙蕾整个人跪倒在地上。 洛尔走近,看着芙蕾不断地咳着浑浊灰白的血液。 夜叉小姐的黑色触须造成的伤势换成任何一个凡人来承受,现在应该都可以开始火化了。 但是芙蕾毕竟是完成了成虫之礼,身体内的血液都流淌着卵,哪怕是这样的伤势,依旧能够艰难的存活着。 “芙蕾……姐姐,”洛尔走近,芙蕾艰难的抬起头,面容仍然美丽,唯独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已经成了昆虫般的复眼。 “咳,咳,洛尔……”芙蕾看着眼前一身黑色便装的洛尔,大概是自己有些昏头了,此时看着洛尔那精致的脸庞在火光的照耀下明媚可人,芙蕾竟觉得这画面美的不可方物。 不,或许他就是如此美丽之物,否则自己也不会如此执着。 “我多想,多想和你回到虫巢,只有我们两个人,咳咳,我们会永生不死,我们会有很多很多子嗣,啊,这份永恒的爱,多么美丽……” 洛尔悲哀的看着眼前的怪物,此时对自己吐露露骨爱意的模样渐渐和在修道院里对自己无微不至照顾的芙蕾姐姐重合。 她曾是那么温柔,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不惜伤害修道院的姐妹们也要变成怪物呢?” 洛尔忍不住质问。 “是啊,为什么呢?”芙蕾发出垂死般的沙哑笑声。 “洛尔,我想大概是因为爱吧!” “凡人的生命是多么短暂,没有永恒的生命,我要如何来获得永恒的爱……” 脚步声响起,薇娅副院长挺着越发隆起的腹部缓缓走来。 “永恒之爱只是阿莫尔的谎言,芙蕾,我不该让你触碰那把箭的。” 紫色的触手一闪而过,将芙蕾紧紧捆住,薇娅走到芙蕾身前,轻轻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 “孩子,你走得太远了,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33章 转生仪式 “芙蕾姐姐……” 芙蕾全身的幼虫被剥离,被紫色的触手捆住,此时已经被薇娅带回修道院,洛尔也跟在她们后面。 薇娅挺着隆起的腹部,行动不便,洛尔乖巧地在一旁搀扶着她爬上高塔,直到薇娅带着芙蕾走进石室,洛尔便自觉在门外等候。 虽然此前薇娅态度是要将洛尔逐出修道院,但是看在洛尔协助逮捕了芙蕾,又如此乖巧听话的份上,薇娅也没有再说让洛尔离开的话。 洛尔原本还沉浸在击败强敌的兴奋:哪怕是凡人,只要能知道这些怪物的弱点,也是有机会打败这些升格的怪物。 但是在看到芙蕾修女垂死的模样后,内心又不免生起浓郁的悲哀。 “没有永恒的生命,我要如何获得永恒的爱……” …… 芙蕾被薇娅带回了石室内,自薇娅裙摆下伸长出的紫色触手将她绑的严严实实。 回来的一路上,芙蕾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出灰白色的鲜血,如同已经流干了一般,蜷首无力地后仰着,蓝宝石般的复眼怔怔地看着上方高塔天顶。 没有再有任何反抗的动作。 薇娅挺着大肚子回到塔顶,有些疲惫地慢慢坐在石椅上,紫色的触手将芙蕾放置在石室中心,之前熬煮药汤的石锅内。 薇娅轻轻安抚着腹部,温柔地说。 “好孩子,辛苦你了。” 一声若有似无的婴儿啼哭响起,紫色的触手变得僵硬,一整截一整截的断裂,掉落在石锅里。 断裂的触手块慢慢消融,变成深紫色的液体,渐渐地,芙蕾整个身子都浸没在紫色液体中,只剩下头颅仍露出水面。 “薇娅……”芙蕾扭头,看向坐在石椅上的薇娅,依稀美丽的脸上流露出冷漠的神情,昆虫般的复眼微眯。 “你一定要这么羞辱我吗?” “芙蕾,你只是被那把箭污染了,只要由母神的力量将你重新孕育,一切都会重回正轨。” “……放弃吧,我不会接受你的骨和血。”芙蕾闭上了眼眸。 薇娅淡然一笑,只是静静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于是当洛尔被薇娅呼唤走进石室,便看到了眼前这一幕“铁锅炖大蛾”。 “这,这是要做什么……” 洛尔吓了一跳,以为薇娅副院长要把芙蕾给炖了,这是什么黑暗料理。 听到洛尔的声音,石锅中的芙蕾睁开眼眸,蓝宝石般的复眼中包含复杂的情感。 “洛尔,我想要和你,还有你影子里寄宿的恶魔做个交易。” 薇娅平静地说道, “洛尔,我希望能取得你的血,美神维纳斯的眷属,我希望能取得你的一截触须。” “有趣,地母的转生仪式。” 洛尔还在愕然,夜叉小姐已经在心底揭晓答案。 薇娅为洛尔解释道: “这是启示录中记载过的转生仪式,需要旺盛的生命力为基础,母神的气息作媒介,血亲的骨,仇敌的肉,爱人的血三者为转生的样本。” “旺盛的生命力和母神的气息我腹中的胎儿已经满足,亲人的骨可以用我的骨头来代替,剩下的仇敌的肉和爱人的血……” “蛾母的仇敌是生活在无光之森的巨蛛莫罗娅,成虫的仇敌一般需要对应巨蛛的子嗣,但我们现在无从取得。 不过考虑到芙蕾是被你影子里美神眷属所重伤的,它的一小截触须应该也能代替仇敌的肉。” “……转生仪式,还有这样神奇的仪式?!” 洛尔瞪大了眼,扭头看了看石锅,却正好与芙蕾对视,那复杂的眼神仿佛要透过洛尔美艳的肉体直直注视灵魂。 “了不起,能如此灵活地主持转生仪式,是完全理解了仪式所需要素的作用和其背后的象征意义,这可不是一位普通的副主教……” 夜叉小姐点评着,但随后又冷冷说道。 “想要我的触须,她是在痴人说梦!我可不是什么美神的眷属,我是美神本神!” “……作为交换,我可以做主,将这瓶所剩无多的圣水交给它。”薇娅从衣袍内取出一个玻璃瓶,其内存放着的漆黑如油墨般的液体,只剩下最后一小截。 只是取出这个玻璃瓶,石室内的光线都变得黯淡了几分,黑色的液体如同黑洞一般,吞噬着房间里的光线。 “答应她,快!” 夜叉小姐急促的声音在心底响起,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洛尔心想你这变卦的也太快了。 前倨而后恭,所为何也? “那个,她,她答应了,我是说美神的眷属……” 薇娅点点头,并不奇怪洛尔能当着自己的面隐秘地与恶魔对话。 “最后则是爱人的血,洛尔。芙蕾被爱神阿莫尔的箭污染,狂热地追逐无瑕的永恒之爱,你是她所选中的爱人,你的血正是爱人的血,可以满足仪式的要求。” “伟大的母神从不赐予男人恩典,所以我无法对你许诺什么。”薇娅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芙蕾。 芙蕾自洛尔进来之后,便一直注视着洛尔,根本不管薇娅口中的任何言语。 “这份代价理应由芙蕾来支付,等她被重新孕育之后,我会让她为你编织一件蛾翼披风,作为你救赎她的回报。” “你愿意接受这份交易吗?” …… 第34章 三生梦茧 “启示录中曾记载过这样一个的转生仪式,伟大母神将已经死去的圣徒伽尔娜抱入生命之泉中,投入自己的指骨,昔日仇敌厄客德娜的右眼,圣徒所爱之人的血。 三者俱全,生命之泉内生出灰色的丝线,将圣徒伽尔娜已死之躯包裹,化作重重缠绕的茧。 圣徒伽尔娜在茧中经历三重幻梦,血亲的骨奠定轮回的根基,仇敌的肉宽恕前世的罪恶,爱人的血指引今生的道路。 当茧被静置三天三夜之后,一位十六岁的少女自茧中钻出,那是重新孕育之后的圣徒伽尔娜,她的容貌不再是自己的女身,而是血亲,仇敌,所爱三者之和。” “这个仪式被用于返老还童和将死之人的转生,但并非没有危险,不仅在于母神的气息相当难得,同时被孕育之人也需要经历三重幻梦的考验才能破茧而出。” “这个仪式也因此被命名为三生梦茧。这是启示录中记载的少数可以用在男性身上的仪式,但是要注意的是,无论接受仪式的人是男是女,最终孕育而出的都将是女性。” “……你们教会连这种事情都能做到吗?!” 听完薇娅讲解,洛尔微张的嘴巴彻底没法合上了,他感觉自己还是太小看这个真正的超凡世界了。 没有在超凡世界中生活的人很难想象所谓的超凡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 薇娅点了点头,“伟大母神无所不能,亿万年来生命皆在母神掌心演变,自男人变为女人是最基础的演化。” 她说到这里,有些恍然地看向洛尔,“所以你之所以女装是因为想要变成女孩子吗?” “不不不不,我不想我不想,我完全不想……” 洛尔疯狂摇头,连声拒绝。 “正视自己的欲望并非什么羞耻的事情,如果你真的有这方面的需要,等分娩期之后,我可以亲自为你主持仪式。” 薇娅略带一丝期盼地看向洛尔,眼眸里流露出一种发现良才美玉的目光。 “不过这个仪式还是有其危险性,而且材料并不容易收集。” “十分感谢但是真的不用了!” 洛尔表示他只是对仪式感到好奇,自己可完全不想变性啊! 虽然蔷薇大陆女人地位要远高于男人,但拥有前世记忆的洛尔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变成女人。 女装什么的,那都是迫不得已。 薇娅略带可惜的收回目光,从怀中取出一把银制的小刀,就朝着自己白皙修长的左手切去。 刀刃直接卡进尾指的骨头里,淋漓鲜血滴落在地上,薇脸色平静地用力,直接将自己半截尾指切了下来。 洛尔看着薇娅面不改色的切断自己的指骨,一如启示录中的母神,脸上非但没有半分疼痛之色,反而带着某种迷离的快意。 洛尔不禁有些发寒,想起夜叉小姐曾说过的,若是涉及到复现启示录中的传说事迹,地母教会的信徒就会变得相当偏激。 “接下来是仇敌的肉。” 薇娅将半截断指放进石锅中,望向洛尔身下的影子。 影子之中伸出一道漆黑的触须,先是缓缓爬向薇娅身前那装着一小瓶黑色的液体的玻璃瓶,将其卷在触须中拉回阴影里。 黑色的影子变得越发深沉,不详的黑雾从影子处升腾,就像是沸腾一样,洛尔身下的影子不断荡漾着邪异的波纹。 薇娅脸色也稍稍变得凝重,这样诡异的声势有点不太对劲,不像是一般的眷属。 许久,一切终于渐渐平息,半截断裂的触须从阴影里被丢出,直直落在石锅里。 石锅内的紫色液体在投入了骨与肉之后,浮现出丝线般的纹路,绕着芙蕾如漩涡般的打着旋。 薇娅松了口气,最后轮到洛尔。 洛尔接过薇娅手中的银刀,走到石锅前,正对着芙蕾。 芙蕾是坐在石锅中,紫色的液体已经将她全身都淹没在水面,只留一个脑袋在水面上。 由于是坐着,所以脑袋要稍稍抬起来才能和洛尔对视,芙蕾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洛尔先她一步开口。 “芙蕾姐姐……” “洛尔……你愿意做我永远的爱人吗?”芙蕾听到洛尔叫她姐姐,非常激动,蓝宝石的眼眸里流露出惊喜。 “不,我不愿意。” 芙蕾眼中的惊喜渐渐消失,脸上浮现落寞的神色,听到洛尔的声音接着响起。 “芙蕾姐姐,我不想爱上一个怪物。” 洛尔直视着芙蕾如昆虫复眼般的眼眸,轻轻说道。 “凡人的生命是如此短暂,终会遭受离别之苦,只有永恒的生命才能获得永恒的爱!” 芙蕾激动地说道,甚至想要从石锅里站起来,但是紫色的漩涡旋转着,将她死死压在锅内。 “可我只是个软弱的凡人啊,变成怪物什么的,太为难我了吧。” 洛尔喃喃着,将白皙纤细的手臂伸出,手腕正对准芙蕾的额头,银色小刀轻轻划破手腕。 晶莹的血珠顺着芙蕾光洁的额头往下流淌,顺着鼻梁一路往下,轻轻滑过艳红的嘴唇,滴落在石锅里。 如此甘甜。 芙蕾舔了舔嘴唇,怔怔地仰着头,看着洛尔精致迷人的脸庞,此时的洛尔低垂着头,同样注视着她。 那如一泓秋水般的眼眸中流淌着清澈的悲伤和哀怜,让芙蕾心神激荡,想要将他抱入怀中好好抚慰。 晶莹的血珠滴落石锅,紫色的漩涡沸腾着,汤药化作无数紫色的丝线,将芙蕾自下而上层层缠绕。 “我明白了。” 芙蕾仿佛突然醒悟过来。 “我会找到最适合你的……洛尔,等着我。” 你又明白什么了? 洛尔注视着芙蕾被无数紫色的丝线包裹,缠成一颗紫色的茧,才收回手臂,按住手腕上的伤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前曾经被蛾母的子嗣寄生过,伤口很快就不再流血,只剩下一道淡淡地疤痕。 第35章 神并不在乎 完成转生仪式之后,薇娅需要在石室看护芙蕾三天三夜,等待重新孕育那一刻。 洛尔见正事做完,薇娅也没有赶走自己的意思,就腆着脸留在石室里,略有些八卦地询问道。 “薇娅副院长,您刚才说这个仪式需要血亲的骨,那您和芙蕾她是不是……” “……”薇娅显得有些疲倦,坐在石椅上不想起身,说道。 “我的确是她的母亲,但并非她身为人时的母亲。” “?” 什么意思,你能不能看看你说了什么? 洛尔一头雾水,而薇娅显然也看得出洛尔的困惑,叹了口气。 “那孩子最初成为蛾母子嗣的卵正是来自于我,在她转变为成虫之后,我便是她的上位血亲。事实上,她能完成成虫之礼也是因为我带给她的圣水。” “啊?” “你,你也是蛾母的子嗣?!” 洛尔惊呼,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像是要离薇娅远一点,仿佛这个坐在石椅上歇息的女人下一秒就会变成漫天飞蛾袭击自己。 薇娅抬了抬眼,金边眼镜下的眼眸流露出些许无奈。 “洛尔,我们这个修道院的名字是什么?” “啊……不是叫圣丽安娜吗……丽安娜?!” 洛尔后知后觉,丽安娜,正是蛾母作为圣徒时的名字,修道院以蛾母的名字的命名,甚至冠以了圣作为前缀。 “这所修道院本来就有着蛾母的仪式和传承,我们信奉的依然是伟大的母神,两者并没有冲突。” “可,可蛾母不是背叛了地母神吗?她还想要跟母神争夺生命之神的权柄没错吧,你们这难道不是对母神的背叛吗?” 洛尔只觉得匪夷所思,你们的修道院用已经背叛自己信仰的圣徒名字来命名就已经够奇怪了,你们还偷偷藏着这个背叛者的传承。 “洛尔,背叛和争夺是凡人创造的字眼……”薇娅说道,“我们狭隘的用凡人的理解来为神明之间的行为定性。” “但实际上,哪怕高贵强大的蛾母也只是尘世生命的一环,只要是生命,最终都会回到母神的怀抱。” “伟大而至上的母神,祂既没有善恶,也无所谓生死,如此伟大的存在又如何会因为蛾母的挑战而产生爱憎呢?” “我们虔诚的信奉母神,是因为我们需要母神的恩典,而非母神需要我们的信仰。 千万年之后,或许人类已经销声匿迹,但依然会有新的生命被孕育。” “至于那新的生命会有怎样一个凡间的名字,洛尔,神并不在乎。” …… 洛尔折腾了一夜,又跟着薇娅完成了芙蕾的转生仪式,回到地下寝室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洛尔怀抱着一本羊皮纸织成的书籍回到房间,将书往床头木柜上一放,整个人就扑倒在床上。 这本书名为《爱之书》,讲述的是爱神阿莫尔的故事。 薇娅本身接近分娩期,加上主持仪式和自残取骨之后,已经十分疲惫,接下来还要看护芙蕾的茧三天三夜,无法忍受洛尔像十万个为什么一样在身旁提问。 于是就将这本修道院藏书阁里的禁书扔给洛尔,它能解答洛尔关于芙蕾堕落的疑惑。 描述神明形象的书籍一般都有其危险性,凡人有很小的可能在阅读书籍的过程中建立起和这些强大生命的联系。 但是唯一女神教会的书籍经卷都经过特殊的处理,她们会将神明描述成凡人的形象,通过讲述一个类似凡人的故事,来让阅读者可以有机会窥视神明的秘密。 后来相当多的秘典都采取这种方式,阅读者需要透过表象,来理解传说故事背后潜藏的真相,并以此来提炼可供凡人使用的仪式。 这种探索耗时漫长,和神明建立联系的仪式十分危险,一个不慎就会让整个修道院遭受灭顶之灾。 据薇娅所言,《爱之书》中描述了让芙蕾失控的神明:爱神阿莫尔。 阿莫尔是爱与欲之神,在故事中他是一位手持弓箭,容貌俊美的女子。 传说中她有两种不同的箭:金箭和铅箭。 被金箭射中,会狂热的想要获得爱情,中箭者据说会疯狂地爱上看到的第一个人。 被铅箭射中,会在心中升起对爱情的厌恶,中箭者将再难以爱上任何人。 但这只是拟人化之后的故事,现实中并没有一位这样的女子,只有存在于深渊之中的邪神。 …… 洛尔并没有继续看下去,因为他同样疲惫不堪,在把自己扑到床上之后,很快便沉沉睡去,房间里只余下单调而平缓的呼吸声。 而在洛尔睡着之后,过了一小会,房间里的光线突然黯淡了下来。 自他身下晕开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正缓慢地从里面涌了出来。 不再是扭曲粘稠的黑色触须,而是一只女子的手。 修长而白皙,从晕开的阴影里伸出,避开了正在沉睡的洛尔,紧接着,是一个披散着黑色头发的蜷首,渐渐的,一个女性的身影从阴影里爬了出来。 她有着漆黑如墨般的长直发,发丝和发丝连成一片,面容并非绝美,但却带着凛然的气质,血色的眼眸如同荒野的野兽一般危险。 这是夜叉小姐从未在洛尔面前展现过的,属于人的姿态。 她先是看着洛尔熟睡中柔美的侧脸,轻轻用手指轻轻将洛尔额头的秀发抚开,注视着修长翘卷的睫毛,然后手指慢慢往下。 抚过精致的鼻梢,洛尔似乎察觉到有点发痒,可爱地嘟囔了一下,身子像小猫一样稍稍蜷缩起来。 夜叉小姐的手指并没有停止,缓缓向下,滑过娇艳的唇瓣,然后再下,最终停在洛尔的喉结上。 血色的眼眸里涌现黑雾,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许久,她好像做出了选择,收回了按在洛尔喉结处的手指,回过头拾起放在床头柜的《爱之书》。 美神维纳斯,爱神阿莫尔,蛾母丽安娜。 邪教秘渊教会选择供奉这三位邪神并非没有原由,这三者都属于在现世比较活跃的神明。 同时,她们彼此之间的权柄也有共通之处。 夜叉小姐翻开爱之书,径直翻到挺后面的一页。 书页上画着一根金色,但表面却布满锈蚀的箭,箭尾处的箭羽修剪成心的形状。 她静静地注视着这一页,直至房间内的油灯熄灭,黑暗笼罩了一切。 第36章 追猎的血影 “嘤……” 洛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嘤咛一声,眼前仍是让人感到心安的床帘。 “这样的日子也太舒服了叭!” 自那一日举行仪式之后已经过去有半个月了。 在薇娅看护下,芙蕾顺利通过了三重幻梦的考验,成功破茧而出,从茧中钻出的芙蕾身体缩水了许多,身体年龄重新回到了十六岁。 原本芙蕾的发型是传统修女们的盘发,成熟大方,现在则是散乱地披在双肩,长度也短了不少。 瞳孔的颜色依然如美丽的蓝宝石一般,左侧的瞳孔恢复成了正常的模样,右侧则依然保留着昆虫复眼的特征,看上去依旧有些诡异。 和之前相比,最大的变化在于容貌。 现在的芙蕾,不论肤色还是容貌,都跟洛尔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再加上身体的年龄倒退,身高也跟洛尔基本持平。 如果两个人站在一起对比,旁观者或许会认为这是一对孪生姐妹。 重新孕育完成后,芙蕾依旧拥有控制幼虫的能力,随时能够再度化作先前带羽翼的成虫形态,于是在破茧之后,芙蕾第一时间便化作成虫飞到洛尔房间里。 把当时正在翻看《爱之书》的洛尔吓了一跳。 好在完成仪式的芙蕾洗去了爱神的污染,不再对洛尔拥有那种不择手段的渴求。只是向洛尔表达自己的歉意,自己不会再让他为难。 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正常,除了看着洛尔的眼神中依然饱含某种深深的情感。 正如薇娅解释说的,唯一女神教会并不在意教徒有人成为蛾母的子嗣,因为蛾母本身也是地母的子嗣。 薇娅之所以要重新孕育芙蕾,是因为芙蕾曾被爱神的箭割伤,被爱神的力量污染。 凡人的传说里被箭射中之人会疯狂爱上她所看到的第一个人。 现实往往要比传说更为荒诞,爱神的力量并不局限于同物种的生命。 而芙蕾被箭割伤之后看到的第一个生命,是一只飞蛾。 她疯狂地爱上了那只飞蛾,但那只是一只普通的飞蛾,它的寿命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很快就死去。 而邪神的力量并不会因为所爱的逝去而消退。 所爱的逝去让芙蕾陷入了更深的疯狂,她开始寻求永恒的爱,为此不惜追求邪神的力量。 她认为短命的生灵终将别离,她需要先获得永恒,然后再让自己的爱人获得永恒。 蛾母的传承在圣丽安娜修道院并非禁忌,很快她就从薇娅手中获取到了卵,完成了自身的第一次转变。 已经成为半人半蛾的她,理所当然想要一个同样的爱人,也便是这时,洛尔昏迷在河边被薇娅所救,带回了修道院,俊美动人的洛尔成为了她的目标。 再之后的故事洛尔便已经知道了。 梳理清楚一切的始末之后,洛尔依然对芙蕾有些戒备,特别是接下来的几天,洛尔总会在修道院的各个角落“巧合”地看到芙蕾的身影。 不过对方并没有过于纠缠洛尔,往往只是安静的凝望着洛尔,看得洛尔心里有些毛毛的,洛尔也没有再跟她说话。 在这之后芙蕾就不知所踪,薇娅说她是在房间里给洛尔编织蛾翼披风。 蛾翼披风并非由幼虫堆叠而成,而是用幼虫的鳞翅来制作,就算是凡人也可以使用,但是非常稀有。 只有成虫能够完成编织,据说能让穿戴者身轻如蛾翼,获得短暂飞翔的能力。 夜叉小姐这段时间也十分沉默,自从获得了那瓶地母教会的圣水之后,一直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洛尔问过夜叉小姐关于圣水的事情,夜叉小姐回答道。 “这种圣水取自尤特克拉希尔圣山山顶的生命之泉,是地母神最近一次降临的地方,距离现在也已经过去三百多年。” “那里现在是地母教会的圣地,被圣徒迦尔娜的后代把持,这种圣水极少对外流通,那个女人应该是圣徒的后裔。” 指的应该是薇娅副院长。 没有其他人和事打扰,洛尔每天就都呆在修道院双子塔右侧高塔上的藏书室里,不停翻看着修道院的宝贵藏书。 这些都是教会多年积累的财富,有效帮助洛尔恶补了蔷薇大陆上的许多常识,甚至还有部分用拟人手法记载强大生灵故事的禁书。 于是洛尔就过上了看书,吃饭,睡觉循环往复的幸福日子。 或许之前身不由己提心吊胆的生活让他已经习惯了总是遇到莫名其妙的危险,直到现在还没能从那个状态恢复过来。 以至于每天起床,只是看到熟悉的床帘都感到十分安心。 或许日常生活本来就该是这样平平淡淡吧。 洛尔这么想着,撑起身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转过头去,却看到床边站着一个高挑的女人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女子漆黑如墨的头发随意地散披在身后,血色的眸子蕴着凶戾和野性的光泽。 洛尔本来想要大声呼喊求救,但是那充满野性的血色眼眸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于是稍稍冷静下来,试探着问道。 “夜叉小姐?” “洛尔,我们该离开这了。”熟悉的沙哑女声让洛尔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又来什么坏女人,但是随后夜叉小姐的话让洛尔呆在原地。 “我已经闻到了血棘的味道,再不走的话,就走不了了。” “血棘,难道是伊兰达妮吗?” 洛尔小脸煞白,还没来得及从床上下来,就感受到大地深处隐隐传来震动,在地下室感应得更为清晰。 “太晚了,她已经到了。” 夜叉小姐幽幽说道。 …… 圣丽安娜修道院正门外,伊兰达妮穿着红底锈金的华贵长袍,血色长发随风飞舞,天神般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眼眸里好似燃着欲望的火焰。 “真是让我好找啊,洛尔……” “我来抓你了。” 第37章 挣扎与抉择 “太晚了,她已经到了。” 夜叉小姐话音刚落,大地开始剧烈摇晃,如同地震啦一般,洛尔已经听得到其他房间里也传来了修女们惊慌的喊叫。 过了一会,震感渐渐平息,洛尔揪起的心还未放下,便听见外面传来一声轻笑。 “你跑不掉的,洛尔……” “你跑不掉的,洛尔……” 那声音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却诡异的回荡在地下室的房间里,回荡在整个修道院的上空。 原本正在自己房间里编织蛾翼披风的芙蕾抬起头,冷哼一声,房间四周墙壁上附着的无数飞蛾纷纷朝她聚拢,再度汇聚到她身后。 洛尔走出房门,发现大部分修女都已经醒了,推开房门瞪着眼睛朝自己这边望过来。 显然她们都听到了那个声音。 而这时,对面芙蕾的房间,房门被从里推开,洛尔再次看到了芙蕾化身成虫的那副妖异姿态。 但这一次,芙蕾眼中却没有疯狂的色彩,而是严肃地朝着洛尔叮嘱。 “洛尔,回去你的房间里,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等,等等。”洛尔还来不及阻止,芙蕾整个人便已经化作白色的飞蛾浪潮四散而去。 芙蕾姐姐…… 洛尔回到房间,夜叉小姐此时正坐在原本洛尔的床上,翘着腿如同坐在王座上的女王一般。 她再度催促道。 “趁着血棘还没有发现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洛尔苦笑了一声, “走得掉吗,修道院周边的地底应该已经长满血棘了吧。” 洛尔只是回想起那片血色的荆棘海洋,就觉得浑身汗毛直立。 “让地母教会的人拖住她,我应该可以带你离开。” 夜叉小姐在圣水的帮助下恢复了不少,虽然血棘一旦展开,狩猎范围大的惊人,但是她依旧有信心突破血棘的封锁。 “芙蕾姐姐和薇娅副院长能打败伊兰达妮吗?” 洛尔带着希冀地问道。 “很遗憾,伊兰达妮已经成为这一代的棘罪大公,在完全的血棘面前,她们没有任何胜算。” 夜叉小姐沙哑的吐露着残酷的话语。 “那如果你……” “哪怕加上我也一样。” 洛尔还不死心,但却直接被夜叉小姐打断。 “其他神明恶魔本体一般都在神国或者深渊之中,需要一定的媒介才能干涉现世,但血棘不同,血棘一直活跃在现世。 它是现世生命力最旺盛的生灵之一,这份强大的活力也让它永远无法诞生出自己的智慧。” “一旦血棘有了操纵者,就等同于降临凡尘的神明,棘罪大公便是倚仗这份力量统治整个公国。” “现在新的大公已经出现,没有谁能在这个公国跟它正面对抗。” “那它就没有弱点吗?” 洛尔暴躁的说道,突然眼眸一亮,想起了伊兰达妮曾说过的话。 “对了,冥河之水,血棘害怕冥河之水!夜叉小姐,当时剩下的冥河之水在你那吗?!” 夜叉小姐叹了口气,从影子里取出之前装着冥河之水的小吊坠,洛尔激动地接过吊坠,果然看到其内还剩下几滴昏黄的液体。 “有了冥河之水是不是就有机会打败它了?” “并不是。” “血棘没有弱点,它厌恶冥河之水的味道并不意味着它会害怕。”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让洛尔脸上兴奋的神情僵住了,洛尔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吊坠。 “冥河之水也没有用吗?” “没有用。” 夜叉小姐回答得非常肯定,洛尔清楚夜叉小姐没必要骗自己,自己和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地母教会那两个女人拖住血棘,成虫上不了台面,在这个战场上应该会被一触即溃。 但是那个女人腹中的胎儿应该可以为你争取一点时间,我们可以趁现在离开这里。” 沙哑的声音再次催促道,洛尔漂亮的小脸煞白,浑身忍不住微微发抖。 你会怎么做呢,洛尔。 许久,洛尔压抑着微微颤抖的声音响起。 “不管怎么样都战胜不了伊兰达妮吗?” “是的。” “夜叉小姐。” “嗯?” 要乞求我带你离开这里了吗? 夜叉小姐脸上勾勒出一抹淡淡地讽刺的笑容,果然凡人最终也只能是…… “你可以把自己藏好不被伊兰达妮发现吗?” 血色的眼眸中微缩,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 “你想做什么?” “夜叉小姐,拜托你了,一定不能被伊兰达妮发现。” 洛尔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抉择。漂亮的俏脸上绽放出一个凄美的笑容,纤长卷翘的睫羽簌簌地颤动着,对着夜叉小姐做了个深深的鞠躬。 “这段时间已经很麻烦修道院的姐妹们、薇娅副院长还有芙蕾姐姐照顾,我不能把危险留给她们,自己置身事外,何况这个危险还是我带来的。” “我要去找伊兰达妮,然后激怒她,再自投罗网。” “你疯了?她会把你碎尸万段!” “我赌她不会杀我。” 洛尔握紧了手中的吊坠,秋水般明媚的眼眸中流淌着让夜叉小姐为之愕然的坚定和自信。 “因为她肯定不想让我死的这么轻松。” 在下定决心之后,洛尔甚至还开起了玩笑,随后认真地看着夜叉小姐,不偏不倚,就这样与那对凶戾的血眸对视。 十分难得的,夜叉小姐的眼中不再充斥着对凡人的嘲讽和轻蔑,好像多了一点其他的什么东西。 “你不怕吗?”夜叉小姐认真地问道。 “怕啊,怕的要死,我要是落到伊兰达妮手里一定会很惨的吧。” 洛尔故作轻松地说道,只是微微颤抖的身体暴露了他的恐惧。 “所以像我这样软弱的凡人,是没办法一个人面对那样的怪物的,我需要夜叉小姐能藏在我身体里,不被伊兰达妮发现。” “这样我才能有一线生机。” “……如你所愿。” 夜叉小姐的身影如同泼墨一般在空气中晕开,这一次不再是藏身在影子里,而是如同虚幻的剪影一般与洛尔的身体重叠,渐渐彻底消失不见。 洛尔眼眸深处好似多了一抹幽深的阴影,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洛尔惊奇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见夜叉小姐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 第38章 困兽犹斗 此时圣丽安娜修道院内,芙蕾与伊兰达妮的已经碰面,发生缠斗。 伊兰达妮站在一根拔地而起的血色荆棘上,看着站在树梢上的芙蕾,天神般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 “你的模样……有点像他。” 伊兰达妮突然说道。 “但你不是他,他也没有兄弟姐妹,那么应该是某种仪式,把他交出来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可以试试。” 芙蕾冷漠地回应。 伊兰达妮轻轻摇头,随意地挥了挥手。 无数血色的荆棘钻出地面,朝芙蕾激射而去,芙蕾脸色凝重,在荆棘接近的瞬间化作白色蛾群四散飞去。 来势汹汹的血色荆棘一头扎空,重重落在树干上,大树应声倒下,扬起漫天尘土。 无数白色飞蛾从尘土中飞出,径直朝伊兰达妮飞去。 “不自量力。” 伊兰达妮脸上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身下站着的荆棘生长出新的枝条,并在枝头生长出奇异的血色花苞。 花苞绽放,一股甜腻得让人反胃的血气芳香弥漫而出。 白色飞蛾仿佛遇见天敌一般,纷纷在这种香气的熏染下坠向地面,芙蕾被迫从蛾群中显形,还没站稳,血色的荆棘就朝她再度袭来。 “可恶……” 但是这一次芙蕾有其他的应对方式,她身体在这个瞬间如同墨水般溃散,融入到身下的影子里。 在瞬息之后又出现在另一处树荫下。 “嚯,你是什么怪胎,还有影兽的能力。” 这是经历三生梦茧仪式后,继承自夜叉小姐的能力。 伊兰达妮微微有些诧异,但马上,更多的荆棘铺天盖地般朝芙蕾涌去,在顷刻间将她置身的小树林化作一片废墟。 “咳,咳咳。” 芙蕾捂着腰从灰尘中走出,其上被荆棘划开一道狰狞的口子,流淌出灰白色的鲜血。 但与此同时,无数幼虫再度聚拢在她身边,将她保护起来,一部分幼虫附着在伤口处,伤口在快速愈合。 “把戏还真多。” 伊兰达妮淡漠地开口,如同神明一般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芙蕾狼狈的身影,轻轻抬起手,说出宣判。 “胆敢阻拦我,罪该万死。” …… 当洛尔自地下室木梯爬出时,正好看到地底破土而出的汹涌荆棘在一瞬间将芙蕾彻底淹没,只有零星的飞蛾逃过荆棘的绞杀。 “芙蕾!” 伊兰达妮就像碾死一只虫豸一般,脸上神情毫无波澜,反倒是洛尔的声音让她眉头轻挑,将视线投了过去。 那男孩依然是那般美艳动人,漂亮精致的小脸仍然带着惊慌的神色,纤长的睫羽一根一根在伊兰达妮的眼中毫发毕现。 美中不足的是那双如秋水般明媚的眼眸没有第一时间看向自己,而是看向了那只低贱的臭虫。 伊兰达妮微微眯起眼,那只臭虫为什么会有跟他相似的容貌,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在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 伊兰达妮内心仿佛有一条毒蛇在吐着蛇信,原本波澜不惊的眼底莫名地浮现一抹愠怒。 “你可真能跑啊,我的小可爱。” 洛尔抬头,终于直视那站在荆棘上如神明般高高在上的身影。 伊兰达妮依然是那般高贵冷艳,身上穿着华贵的血色长袍与她那头血色长发相得映彰,如同一面鲜血般的旗帜在风中飞扬。 只是远远看着就感觉到窒息感扑面而来。 自己已经跑不掉了。 洛尔心中闪过这样的明悟。当自己暴露在她的视线中时,就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拯救自己了。 现在后悔也已经太迟了,何况,这不是在自己计划中的吗? 洛尔深深吸了口气,在心底对着夜叉小姐说出最后的叮嘱。 “夜叉小姐,哪怕她真的要杀我,你也不要出手。” 心底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拔地而起的荆棘渐渐自半空垂落,将伫立其上的君王送回地面。 伊兰达妮慢悠悠地朝洛尔走去,长筒靴踩在地上,嗒,嗒,一声一声,如同踩在洛尔的心上。 伊兰达妮十分自信,当她看到洛尔的那一刻,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没有任何人或者事物能阻拦她。 “怎么不跑了?你不是很能跑吗,能从荆棘宫跑到这里来。” 伊兰达妮慢慢走到洛尔面前,洛尔强忍着心里的恐惧没有后退,他知道后退或是转身逃跑都毫无意义。 洛尔控制自己露出一个乖巧顺从地笑容,不但没有退却,反而鼓起勇气迎了上去。 “我错了,伊兰达妮姐姐,求您饶过我吧!” 伊兰达妮注视着洛尔像一头小兽一般小心翼翼来到自己身前,明明身体害怕得在发抖,却还要装出一副自然的模样。 鼻尖轻轻嗅到一阵淡淡的幽香,其中还夹杂着某种其他的味道,让伊兰达妮眼眸中的幽暗更为浓郁。 “你的胆子很大。” 伊兰达妮伸出手,一把将洛尔搂入自己怀中。 洛尔瞳孔微变,身子在一瞬间的僵硬后立马放松了下来,就这么趴在她怀中。 一双犹如白莲般嫩滑的小手轻轻搭在她她的双肩上,像是要把对方搂住,又像是挑逗般故意触碰到她的脖子。 “你的胆子真的很大,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敢背叛我。” 伊兰达妮轻轻说道,但话语中带着冰冷如铁的杀意。 少年垂腰的青丝随着微风摆动,些许碎发轻轻扫在她的脖颈上,让她内心的毒蛇骚动不已。 “我要怎么处置你呢?” “您做什么都可以,我都愿意。” 洛尔抬起头,踮起脚尖,凑近伊兰达妮,甚至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少年脸颊滚烫无比,秋水般的眼眸顾盼生辉,如同含情,卷翘的睫毛微颤。 就像人畜无害的尤物一般。 “是么,我怎么觉得你心里其实不愿意呢?” 伊兰达妮幽幽说着,随即冷笑一声。 “你的手里藏着什么东西?” 洛尔搭在伊兰达妮肩上的左手紧握,听到这话,眼眸一缩,就要将手中装着冥河之水的吊坠瓶倒向伊兰达妮。 但是下一秒,破风声响起,剧烈的疼痛让洛尔松开了手中的吊坠瓶。 一道血色的荆棘自地面钻出,直接刺穿了洛尔的手掌,随后又缓缓抽回,顺势将掉落的吊坠瓶接住。 伊兰达妮左手猛地掐住洛尔的脖子,将他举离地面拉到自己面前。 “我再说一遍,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一旁的荆棘献宝一般将吊坠瓶送到伊兰达妮右手边,她随手接过,冷笑一声。 “冥河之水?这可是我给你的东西,你现在要用它来对付我,嗯?” 此时的洛尔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禁锢住自己的脖颈,自己毫无反抗之力,连呼吸也渐渐变得困难。 左手手掌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让他额间满是豆大的汗水。 “咳,咳咳,洛尔……放开他!。” 芙蕾捂着腰间的巨大创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看到伊兰达妮正掐着洛尔的脖颈,眼看就要痛下杀手,用尽力气呼喊。 “该死的臭虫,静静死去不好吗?” 伊兰达妮面若寒霜,正欲像拍死虫豸一般让血棘给予芙蕾最后一击,但看到她那酷似洛尔的容颜,却停下了攻击的指令。 只是心中愈发燃起汹涌的怒火。 她重新将目光落在洛尔脸上,少年因为疼痛而面色惨白的绝美娇颜依旧毫无死角,眼角似乎有着泪花,看起来楚楚可怜。 但是越是这样,伊兰达妮眼中的残忍意味就越是浓郁。 “咳,咳咳,不要伤害她。” 洛尔无力地双手抓住伊兰达妮掐着自己,只觉得那手掌坚硬如铁。 “告诉我,那只臭虫是谁?” “芙,芙蕾姐姐是修道院的修女,咳咳……” 洛尔只觉掐着脖子的力气变大,几乎要让他眼前一黑。 “真是亲昵呢,还叫她姐姐。” 伊兰达妮幽幽说道,忽然松开桎梏洛尔脖子的手,洛尔跌坐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 还没有松口气,就被伊兰达妮拽住头发从地上提起来,被迫仰起头,无力地看着伊兰达妮。 “乖,看着我,跟我说她是你的什么人?” 伊兰达妮天神般精致的脸上不复此前的淡漠,带着扭曲而冰冷的怒意。 原本清冷的声音此刻犹如自九幽之地传来,入骨三分,让人不寒而栗。 “说!” 洛尔忍着疼痛,没有理会近在咫尺的伊兰达妮,而是望向远处已经身受重伤的芙蕾。 芙蕾有心想要将洛尔夺回,但是幼虫们在血棘的气息压制下根本不敢反抗,连接近都难以做到,只能无力地看着洛尔被伊兰达妮欺凌。 此刻看到洛尔无助地望向自己,芙蕾只觉自己心都要碎了,这就是自己触怒爱神的报应吗? 要一次次忍受痛失所爱的苦楚。 但紧接着,就看到洛尔对着自己,绽放了自己有生之年见过最美的笑容。 少年去突然一笑,配合着这苍白的俏脸,宛如雪中寒梅绽放,凄美绝艳,直接让芙蕾看呆在原地。 便是伊兰达妮也略微有些失神,紧接着便听到洛尔轻轻说道。 “她啊,她是我的爱人,你满意了吗?” 时间在这一刻恍若停滞。 芙蕾震惊地盯着洛尔,眼底尽是不可置信的狂喜,只觉得死了也心甘情愿。 而伊兰达妮眼眸中的黑暗如深渊的冰面一般凝结,在这一刻也被滔天的怒火席卷,俊美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口中吐露森然的话语。 “好,好,好,既然如此,那你们就给我死在这里。” 大地仿佛也在随着她的心情而剧烈震颤,破土而出的血色荆棘朝芙蕾涌去,要将芙蕾赶尽杀绝。 芙蕾没有再挣扎,只是怔怔看着洛尔,眼见就要被血色荆棘淹没。 一声婴儿的啼哭突然响起,回荡在修道院的上空。 血色荆棘猛烈的攻势在这一声啼哭之下平息下来,堪堪停在芙蕾面前。 伊兰达妮皱起眉头,秀手一抬,荆棘重新朝芙蕾刺去。 但就是这个停顿给了芙蕾反应的机会,她死死咬紧牙关,在被荆棘洞穿之前重新化作飞蛾四散飞去。 再度出现时已经完全脱力昏迷,被一根紫色的触手缠住,甩到薇娅身后。 薇娅抚摸着已经显著隆起的腹部出现在教堂的门口。 “地母教会的主教……” 伊兰达妮见出现了新的敌人,微眯起眼,目光落在薇娅隆起的小腹上,隐隐闪过一丝忌惮。 “棘罪大公,为何要伤害母神的修女?” “我倒是不知道,地母教会什么时候开始收留男修女了?” 伊兰达妮嘲讽地说道,松开手,任由洛尔无力地趴在地上。 “我只是在管教我的宠物罢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带他离开吧。”薇娅冷漠的看了趴在地上的洛尔一眼,她此时分娩在即,无意为了一个男人同棘罪大公发生冲突。 “把那只臭虫交出来,她不死,你们所有人都要死。” 洛尔见芙蕾被救下来,稍稍松了口气。薇娅不想帮自己是正常的,但又听见伊兰达妮冰冷地开口。 薇娅脸色也沉了下去,冰冷的目光看向洛尔,这个将敌人引到修道院的根源。 此时她也需要做出抉择,要不要牺牲芙蕾,还是要和伊兰达妮鱼死网破。 “不,住手……” 洛尔抬起头,脸上残留着泪痕,无力地看着伊兰达妮。 洛尔挣扎着爬起来,想用手撑起身子,但是不小心触碰到左手的伤口,吃痛之下身子又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而伊兰达妮就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又一次艰难地爬起来,又一次跌倒,最终只是跪坐在地上,将身体转向薇娅的方向。 “薇娅副院长,对不起,我把危险带到修道院里了。” “这段时间承蒙你,芙蕾姐姐还有修女们的照顾,我过得很开心。” “从未有过的开心……” 这孩子…… 薇娅眼中的冰冷稍稍减退,腹中隐隐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你们的恩情我记在心里,若有来世洛尔再来报答。” 洛尔转头看向伊兰达妮,自暴自弃般地说道。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想要我的身体,我不是给你了吗?我已经给过你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想要什么?” 洛尔自衣袍中掏出一把银制的小刀,正是薇娅之前用来主持仪式那一把,伊兰达妮看着他,一时间沉默不语。 “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给你了,既然你还想要我的命,那就拿去吧!” 洛尔对着伊兰达妮用力地喊道,绝望地闭上双眼,双手颤抖着握紧仪式刀,刀尖向着自己的胸口,用力一刺。 “钉……” 一股巨力将手中的匕首打落,洛尔还没来睁开眼,便感觉腰上一阵剧烈的刺痛,血色的荆棘缠住洛尔将他拽向伊兰达妮,整个人落入她的怀中。 腰间的衣物被血棘割裂,刺入皮肉,嗜血的荆棘自发地吸食着猎物的血液,洛尔早已疲惫不堪的身躯承受不住这样的伤势,彻底失去意识。 “想死?没那么容易。” 伊兰达妮松开束缚洛尔的荆棘,接住他娇小柔弱的身躯,见洛尔已经陷入昏迷,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淡漠。 “这场闹剧也该了结了。” 伊兰达妮看向薇娅,目光落在其后同样昏迷的芙蕾身上,杀意森然。 “棘罪大公,你的所作所为我无权评价。” 薇娅目睹了一切,眼中流露出对伊兰达妮强烈的不满。 “但是这孩子在修道院期间恪守教条,与修女们没有任何逾矩之处,芙蕾跟他之间也从未发生什么。” 伊兰达妮眯了眯眼,将视线移回薇娅的脸上。 “你想说什么?” “哪怕你是棘罪大公,这般无缘无故袭击修道院,袭杀母神的修女,教会绝不会无动于衷,圣城休伯利娅的圣徒也绝不会坐视不管。” “呵。” 伊兰达妮对着薇娅口中的圣徒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但看了看怀中洛尔毫无血色的精致脸庞和浑身上下被荆棘割伤的伤口,眼神第一次变得有些柔和。 “罢了,看在地母的份上饶过你们这次,让那只臭虫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说完,伊兰达妮怀抱着洛尔站上一根自地底钻出的荆棘,荆棘如蛇一般蜿蜒前行,很快就消失在薇娅的视野里。 薇娅叹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身后昏迷的芙蕾和已经满目疮痍的修道院。 “孩子,愿母神保佑你……” 第39章 三个问题 身子好难受,喉咙好渴…… 像是在不断下沉,但是却又被什么东西架住,支撑着身体不至于跌落深渊。 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好沉重,尝试了好几次,好像才隐隐睁开一道缝隙,微弱的光线从缝隙中流入,照亮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空无一物,就好像在无人的高空,只有自己一个人,不管怎么呼喊都不会有回应。 如此孤独。 如此绝望。 “洛尔。” “醒醒。” 是谁在叫我? 沙哑的声音,似曾相识。 洛尔隐约感觉到一道暖流自胸口处涌现,流经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给几乎油尽灯枯的身体注入一丝活力。 “……我还活着吗?” 洛尔迷离地睁开眼,视线艰难地对焦,终于勉强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眼前是一面昏暗无光的石壁,仿佛没有尽头地延伸到黑暗的深处,石壁上可以看到攀爬着许多暗红色的荆棘。 (删减) 洛尔整个人被吊在石壁上,身上的修女服已经破破烂烂,只有脖子和头部能稍稍动弹。 “荆棘……这里是荆棘宫吗,虽然活下来了,但最终还是落在伊兰达妮手里了。” 洛尔苦涩地叹了口气,虽然没死,但也不能算活着…… 突然洛尔想起什么,赶忙在心里呼喊。 “夜叉小姐,你还在吗?” “在。”言简意赅,却让洛尔眼中重燃希望的火光。 “她没发现你吧?” “她发现不了。”一般的影兽只能躲藏在影子里,只要有所堤防,加上足够敏锐,想要察觉影兽的存在并不困难。 但夜叉小姐并不是一般的影兽,她是被世人称为邪神的存在。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这里的荆棘都是她的耳目,几乎不可能逃掉。” 面对夜叉小姐的询问,洛尔苦涩的摇摇头。 “能活下来已经不错了,后面我也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夜叉小姐嗯了一声,似乎对洛尔的话表示赞同,过了一会,又突然开口。 “你为什么要故意激怒她?” “面对伊兰达妮,一味的乖巧就是死路一条,只有激怒她,挑起她的情绪,才能有活下来的机会。” 曾经洛尔也想要做大公脚边乖巧的小猫咪,但最终却被伊兰达妮推进荆棘森林险死还生。 现在他明白了,像伊兰达妮那样的女人不会对低贱的玩具有任何怜惜之情,就算表现得再顺从乖巧,也会在被玩腻之后无情地抛弃。 夜叉小姐沉默了一会,又开口说道。 “很精彩的表演,你比我想象的要勇敢一点。” 洛尔在心中苦笑一声,这样的勇敢谁想要就给谁吧,不过这好像是夜叉小姐难得的赞美。 “芙蕾和薇娅她们怎么样?” “她们都没事。” “那就好……”总算有一个好消息,洛尔眼神中的沉郁稍稍缓解,回想自己昏迷前的行为,洛尔也不感到一阵后怕。 当时自己也是完全豁出去了,现在虽然仍然处在绝境之中,可只要没死,总会有机会…… “她来了。” 突兀的话语让洛尔心中一个咯噔,抬起头望向前方,黑暗的深处渐渐响起了嗒嗒的脚步声。 逐渐清晰,逐渐逼近。 一道身影渐渐出现在石壁的尽头,穿着轻便休闲的红色短裙,一双雪白丰润的美腿紧裹花纹繁美的薄丝长袜,足尖轻踩着红色高跟鞋。 那仪态优雅惬意,脸上带着轻慢地笑容,跟被束缚在墙上狼狈不堪的洛尔形成鲜明对比。 “伊兰达妮……” 果然,这里的荆棘都是她的耳目,自己才刚刚苏醒,她便立刻出现。 “终于醒了呢,洛尔。”洛尔双腿离地,被荆棘绑在石墙上,此时伊兰达妮走到洛尔身前,正好差不多的高度。 “你可让我等了好一阵子……” “我已经有点等不及,好好疼爱你了。” 伊兰达妮嘴角微微上扬,抬手捏住了洛尔小巧的下巴轻轻上托,迫使洛尔仰起头直视自己的眼睛。 那漂亮的眼眸中充满着柔和的笑意,但是洛尔却感觉到遍体生寒,盈盈笑意的背后,是冰冷刺骨的杀意。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洛尔被迫仰着头,无力地注视着她美丽的脸庞。 “背叛我的人,从来都只有死路一条,但是洛尔,你是特殊的,我决定给你一次机会。” “三个问题,如果你的答案能让我满意,我或许可以考虑让你活下来。” 伊兰达妮轻轻说道,洛尔闻言非但没有觉得惊喜,反而感到不妙,果然就听她接着说道。 “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离开荆棘宫去到圣城休伯利娅?” 洛尔眼眸微微睁大,心里一颤,随后又马上努力让自己神色尽可能的正常,但是伊兰达妮已经从洛尔闪躲的眼神中发现端倪。 “说吧,是谁在帮你?” 声音温柔,仿佛情人间耳鬓厮磨,但是束缚着洛尔四肢的荆棘竟开始缓缓生长,手腕和脚踝处传来隐隐尖锐的刺痛感。 洛尔轻轻咬住唇瓣,忍着疼痛。 “没,没有,只有我自己,我一个人一直跑,一直跑。” “是么?” 伊兰达妮随手一招,天花板的石壁生长出一束荆棘,慢慢蔓延到她手中,她握住荆棘枝条,将其折断,握在手中。 “这可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啊……” (删减,具体等后面发校验版) “你以为你能骗得了我?”伊兰达妮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洛尔痛苦的神情。 “就靠你自己,你连荆棘宫都走不出去,不过你不说我也知道,要么是那只臭虫,要么就是美神家养的狗。” “我猜应该是影兽吧,想来之前那次献祭,你也不单单是被作为祭品那么简单吧。” 肉体的疼痛是次要的,内心的恐惧更为致命,洛尔感觉自己小心隐藏的秘密被伊兰达妮看得一清二楚。 “我说对了吗?” 伊兰达妮俯身,在洛尔的耳边轻轻呢喃,温热的鼻息打在洛尔脖颈,亲昵而暧昧,如果忽略她手中的荆棘枝条。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真的只有我自己。” 洛尔咬牙,不能在她面前承认任何事情,不能暴露夜叉小姐的存在,否则自己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删减) 伊兰达妮好似心疼,看着他因为疼痛而紧锁眉头的俏脸,额头是密布的汗珠。 手指沾上一滴晶莹的血珠,放在口中细细品味,脸上竟浮现一抹迷离的满足。 (删减删减) 但最终她控制住自己越发旺盛的欲火,依然温柔地开口道。 “第一个问题你回答得很不好,但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第二个问题还是不能让我满意的话。” 荆棘枝条尖锐的棘刺抵在洛尔胸膛上,伊兰达妮感受着洛尔胸腔内心脏的跳动。 “它会刺进你的心脏,放心好了,你不会死,荆棘会在你的心脏扎根,顺着血管长满全身。” “然后一点一点吸干你鲜血,吃完你的皮肉,你会变成一具干尸,啊对,你见过的,那个女人的模样,你想起来了吗?” 洛尔感觉着胸口处传来的冰冷和刺痛感,浑身忍不住颤抖。 那个女人,指的是伊兰达妮的母亲,上一任大公,她最后的模样,便是那具身体里遍布荆棘的恐怖干尸。 洛尔眼里浮现无比强烈的恐惧,如果变成那副模样,怕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终只怕会求着伊兰达妮给自己解脱。 不,不要…… 洛尔盯着伊兰达妮,什么都没有说,他好像有在努力做出勇敢的样子,但眼眶都红了,整个人都在颤抖着,让人忍不住要将他抱在怀中抚慰。 伊兰达妮端详地打量着洛尔眼中的恐惧,嘴角轻翘温柔又恶劣的笑意。 她安静感受着可爱人儿的颤抖,轻声低语道。 “之前不是很勇敢吗?怎么现在怕成这个样子。” 洛尔仍是沉默,咬着牙颤抖,就在伊兰达妮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微微张了张嘴。 “之前……也很害怕啊……” 他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从嗓子里挤出这句话,只因为一个坚持不住,就会情绪失控大哭出来。 但哪怕洛尔已经尽力抑制自己,眼角依然不断溢出晶莹的珠泪,让人忍不住想将他抱在怀中好好抚慰。 伊兰达妮眼中的笑意稍稍收敛,缓缓捏住洛尔小巧的下巴,再次将精致漂亮却布满泪痕的小脸仰起。 “那么第二个问题,那只臭虫怎么会长得跟你这么相似?”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说吧。” “……那是,女神教会的仪式。” 洛尔尽量想让自己的话语不带着那么重的哭腔,但是身体却不受控制。 洛尔望着伊兰达妮近在咫尺那美艳的容颜,眼神却一点一点失去焦距。 “什么仪式,需要你做什么?” “转,转生仪式,需要血亲的骨,仇敌的肉……” “还有呢?” “还有……爱人的血。”洛尔认命般闭上眼,等待伊兰达妮接下来的折磨。 预料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伊兰达妮温柔地轻抚着洛尔的精致白皙的小脸。 “你看,早点实话实说不就没事了吗?” 洛尔手腕处的荆棘解开了束缚,退回到石壁中,洛尔只觉双手一松,向前跌倒进伊兰达妮怀中。 地母教会的转生仪式在整个蔷薇大陆都很有名,她自然也有所耳闻。 这么看来那只臭虫果然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伊兰达妮喃喃道。 “爱人的血,那只臭虫可真敢想啊……我当时就该直接把她拍死。” 洛尔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长时间被捆住的四肢一阵麻木,他怔怔地躺在伊兰达妮的怀中,无力动弹。 沉浸在那种铁锈般血气的芳香,精神开始变得恍惚。 恍惚之间,他听到伊兰达妮温柔的声音。 “最后一个问题,洛尔,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喔。” “……” “告诉我,你现在心里爱的是谁?” 第40章 监禁生活的开始 又冷又饿。 洛尔抱紧双腿,蜷缩在阴冷石室唯一一处没有荆棘攀附的角落里,尽可能将身子缩成一团,来驱散掉那股死死粘附在身边的浓重寒意。 没有被子,衣服也被撕得破破烂烂,没有任何能阻挡寒冷的东西。 好在似乎是被蛾母的子嗣寄生之后,身体仍然保有一缕残余的生命力。 如果是以前在伊斯蓝领长期服药,身子虚弱的洛尔,这样的环境就足够他大病一场了。 伊兰达妮留下的伤痕虽然仍在隐隐作痛,但已经渐渐愈合,不再渗出鲜血。 身体上的疲乏和饥饿以及体感寒冷带来的不适仍然真切地存在着。 一天之前自己还睡在修道院温暖的小床上,转眼间就被伊兰达妮抓住带回地牢,被折磨了一顿之后还要忍受寒冷和饥饿。 真是世事无常,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更先到达。 …… “告诉我,你现在心里爱的是谁?” “……不论是谁,都不会是你。” 洛尔睁开双眸凝视着伊兰达妮,柔弱清澈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坚定与倔强。 昏暗的石室里陷入长久的寂静,时间在这沉默中变得更加缓慢和煎熬。 洛尔凝视着伊兰达妮美丽的眼眸,那之中汹涌着足够将自己燃成灰烬的怒火,但是洛尔似乎已经自暴自弃,直视着这份怒火。 “这样吗……那我明白了。” 伊兰达妮抚摸着洛尔脸庞的手一点一点往下,感觉着肌肤细腻光滑的触感,慢慢移动到脖颈,停在精致的喉结上。 修长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按在喉结上面,就像是情人之间的暧昧,然后张开手掌,轻轻掐住脖颈。 伊兰达妮同样凝视着洛尔的眼眸,看着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眸中那抹可笑的倔强,手掌微微用力。 她想要掐死我?! 洛尔感受着喉咙处对方手掌力度不断增大带来的越发强烈的压迫感,心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要求饶吗? 一股剧烈的疼痛打断了洛尔的思考。 血色的荆棘虚影自伊兰达妮指尖生长,攀附在洛尔的脖子上。 明明是虚幻的剪影,却扎入血肉,不断蔓延,环绕一周后,再度回到伊兰达妮的指尖。 伊兰达妮松开手,任由洛尔摔在地上。 洛尔捂着自己的脖颈,就像是窒息一般,痛苦地瘫倒在地上。 “嗯哼——” 就像有什么东西,想要钻进自己的血肉里,很快洛尔捂着脖颈的动作改为了掐,但那是深入血肉的东西,根本无从触摸。 洛尔蜷缩着身子,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在地上拼命挣扎,似乎想要把某些侵入自己身体的东西赶走。 很快,一股仿佛从灵魂深处涌现的剧烈痛楚将洛尔彻底击倒,掐住脖子的双手无力瘫软垂下,整个人就如同搁浅的鱼一般剧烈地喘息着。 伊兰达妮优雅地蹲下身子,端详着洛尔痛苦的神情,但这不是她的目的,目光下移,停留在洛尔的脖颈处。 那儿的肌肤多了一圈血红的荆棘纹路,在白皙肤色地映衬下显得诡异妖娆。 伊兰达妮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抓着洛尔的头发让他仰起头看着自己,言语间好像包含惋惜,但却带着露骨的恶意。 “本来如果你乖乖听话,我也不是不能让你做大公夫人的,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我会把你变成只知道摇尾巴的小猫……现在叫声主人来听。” 洛尔用尽最后的气力睁开双眸,口中吐露微弱但清晰的话语。 “你休想。” 伊兰达妮细细端详着洛尔倔强的眼神,许久,发出一声轻笑。 “真是不错的眼神,我很喜欢,希望你能保持得久一点” “今晚就先让你休息一下吧,毕竟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享受。” …… 事情嘛大概就是这么个事。 洛尔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入手依然是白皙光滑的肌肤触感,但夜叉小姐却说,自己已经被血棘标记了。 血棘的印记就在自己脖子上,是十分显眼的烙印。 “这个印记有什么作用?” 洛尔将头埋在自己的双膝上,无法确定伊兰达妮是否会借助四周石壁上的荆棘观察自己,所以尽量不要表现出异常。 “我也不清楚,但是我似乎见过这种印记。” 夜叉小姐的声音在心里响起,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太确定。 “有一代的棘罪大公曾经将血棘的力量赐予她麾下的骑士团,那些骑士身上也有跟你这个类似的荆棘印记。” “征服者伊莎贝尔?”洛尔喃喃。 “我小时候看过她的传记,在她掌权的时期是公国对外扩张最激进的时期,也是荆棘骑士最活跃的时期。” “大公的力量本质是控制血棘的权限,这个权限可以一定程度地赠予她人,那些骑士同样可以操纵血棘。” “伊兰达妮显然不可能给我血棘的操作权限,那就是有其他用途……” 洛尔喃喃,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如此强大的血棘会被人控制呢,还是说历代大公其实都不是人类?” 血棘除了没有智慧之外几乎可以算是完美的物种: 近乎永恒不死的生命力,无限繁衍,无限蔓延,坚不可摧,就像活着的天灾,肆虐于公国之中。 但是这样完美的生物却偏偏会被人控制。 “虽然我不知道棘罪大公是如何控制血棘,但她的的确确是人类。” “那不能越过血棘直接攻击她吗?” “很遗憾,作为血棘的掌控者,她可以共享那份庞大的生命力,几乎不可能被杀死。” “如果血棘真的没有弱点,那上一代大公是如何陷入那种境地?” 洛尔不解地问道,上一代大公像一具干尸一般苟延残喘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永夜之战血族同时跟教国和两大公国开战,出动了十三审判席里面的十一位,每一位都拥有序列十分靠前的血之权能。” “血族将传承自它们始祖鲜血中的力量命名为血之权能,有些权能的确强大莫测,或许能够切断大公和血棘之间的联系也说不定。” 洛尔失落地阖上双眸。 总不能指望那些吸血鬼再挑起一次战争? 且不论伊兰达妮会不会受影响,最先遭殃的肯定是边境的凡人们。 “我在她心里,应该如同叛逆的宠物一般,至少现在她还不想杀我。” “那就等,等到她松懈的时候,我一定能想办法逃出去……” 第41章 冰冷如铁的欲望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清晨时寒冷的空气也渐渐消退。 洛尔轻轻呼了口气,艰难地转醒。 昨夜一直无法入睡,恶劣的环境还是次要,太多纷杂的思绪和涌动的恐惧压在心头。 以至于等到了后半夜,洛尔忍不住向夜叉小姐求助,让她催眠自己入睡,让自己享有短暂的安眠。 洛尔扶着墙壁让自己站起来,尝试着走几步,脚踝处在走动时传来阵阵刺痛,赤脚走在坚硬石板上的感觉异常难受。 更要命的是,身上的衣服只剩几条破烂的布条,自石室的尽头里涌进来的风拂过,带来凉飕飕的感觉。 洛尔一小步一小步缓慢地朝之前伊兰达妮出现的方向走去,沿途能看到一些堆置在角落残破陈旧的器具。 那是……刑具。 洛尔眼眸微缩,那是一张钢铁熔铸的椅子,而在它不远处,还有一具漆黑的木马和一台跷跷板,看着似乎还有些许童趣。 如果忽视它们上面交织缠绕的荆棘和漆黑干涸的斑驳血迹。 这里应该是荆棘宫底下的地牢。 洛尔深吸一口气,继续朝前面走去,探索地牢的出口,不多时,前方隐隐透出些许亮光,洛尔怔了怔,加快脚步。 一扇敞开着的石门,但门口却长满血色的荆棘,荆棘枝条彼此交错,将入口层层封堵。 一束阳光从荆棘枝条的缝隙中透过,被分隔得支离破碎,照亮了洛尔苍白的面容。 细碎的尘埃漂浮在支离破碎的阳光中,穿过这层荆棘屏障,应该就能离开地牢了。 虽然出口被荆棘挡住,但有夜叉小姐的帮助,可以遁入影子里穿过去。 可就算逃出地牢,依然在荆棘宫里,自己也跑不远,最终只会被抓回来,遭受残酷的折磨。 要耐心。 洛尔在心底告诫自己。 洛尔不想回到那阴森的地牢深处,便在荆棘屏障前找了个阳光照射的最多地方,席地而坐。 透过荆棘缝隙的阳光落在身上,带来一丝暖意,洛尔微眯着眼,想要好好晒一晒太阳。 眼前的荆棘却在这时忽地往两旁退去,露出出口的通道,细束的光线放大,洛尔抬起头,看到一道背着光的身影。 “这是在等我么?” 伊兰达妮自然也看到坐在门前的洛尔,脸上带着一抹浅笑走近,洛尔则下意识往后挪了一下,但反应过来躲闪是没有用的。 于是只是将身子蜷缩。 “抬头。” 伊兰达妮命令道,洛尔似乎没有听到,抗拒着把头埋进膝盖。 “我还以为经过昨晚一晚上的考虑,你会想明白自己的处境,既然这样,我也就不会太温柔了。” 伊兰达妮幽幽说道,洛尔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但仍然没有动作。 下一秒,他娇小的身子像一块破布一般被巨大的力量砸在一旁的石壁上。 啪! 石壁上的灰尘抖落,清脆的声音回响。洛尔忍不住惨叫了出来,剧烈的痛楚撕扯着神经,口腔里涌出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又被强行咽了下去。 否则鲜血怕是会顺着嘴角流出来。 洛尔趴在墙边,眼中的世界仍在晃动不止,甚至脑海里还回荡着巨大的耳鸣。 但是没有反应的时间,身体像一具玩偶一般被伊兰达妮强行拉了起来,精致的脸蛋被狠狠按在墙上。 “见到我要叫主人,明白吗?” “……” 洛尔嘴唇微微颤抖,伊兰达妮眯着眼等待,但是洛尔张开嘴巴却没有说话,而是吐出一口血水。 随后又闭上嘴巴。 “还挺顽强……” 手越发用力,仿佛要将洛尔按进墙壁上。 好痛,似乎能隐隐听到骨头开裂的声音,身体被挤压的巨大痛楚彻底将洛尔淹没。 恍惚之间,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洛尔转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被伊兰达妮扛在肩上,朝地牢里面走去。 伊兰达妮扛着洛尔来到那张铁制椅子前,将洛尔按在上面。 (瑟瑟欠条) 一边抓着洛尔纤细白皙的手腕,用荆棘枝条将之锁在椅子后面。 洛尔被绑在椅子上,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女人,但是却没有一丝旖旎。 身体上的痛楚在提醒着他,眼前这个女人随时可能将他撕碎。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洛尔无助地乞求着,白皙的俏脸在刚才的暴虐下已经一片绯红。 伊兰达妮居高临下看着他,带着赤裸的审视。 正是因为过于白皙稚嫩,所以任何痕迹都会在上面停留很久,昨天的鞭痕仍然横七竖八地残留着,带着异样的美感。 “做错了什么?你辜负了我的好意,擅自唤醒了那个女人,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伊兰达妮冰冷地说道。 “你只是让我去送死!明明你自己害怕,不敢进去面对大公,我只是想活下来……” 洛尔话音未落,就被伊兰达妮直接攥住了脖颈,洛尔近乎在瞬间就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艰难地抬起眼眸看着她。 她的眼眸仿佛染上一层血色,声音森然刺骨。 “看着我,洛尔,看着我,活下来的是我!最后的胜利者是我! 我成为了棘罪大公,而她变成了一堆碎骨,你居然说我害怕她?!” 洛尔已经无法呼吸,大颗大颗的泪珠自眼角滑落,这并非伤感,而是生理性的泪水。 似是察觉到自己情绪异样的波动,伊兰达妮深吸了口气,骤然松开了洛尔。 洛尔身子一软,往前倒下。 生为承载血棘之人,生来便如神明般高贵,多少年来,哪怕是在那个女人恐怖的高压统治下多次险死还生,伊兰达妮也罕有心境上的波动。 但偏偏这个少年,屡屡挑起自己的情绪,当然,还有…… 伊兰达妮捏起洛尔的下巴,目光凝视在因为缺水而有些泛白的稚嫩唇瓣,其上还有一丝鲜血。 在少年恐惧和震惊的目光中,伊兰达妮忽地俯身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 (瑟瑟欠条) “我呸。” 伊兰达妮原本还有些沉浸,听到这个声音眼眸中猛地流露出浓烈如墨的恼怒。 好,好,好,区区下贱的玩具…… “是你自找的!” 洛尔还在微微喘息,却见伊兰达妮自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玻璃瓶,随着瓶盖被打开,一股浓郁的幽香弥漫出来。 洛尔心神一震,这个味道,他很熟悉。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被姨母强行喂下的药,就是这个味道! 第42章 爱神的魔药 浓郁的幽香弥漫。 曾经洛尔就在姨母和邪教徒的控制下长期食用相似的药物,身体变得虚弱的同时也会变得非常敏感,无法经受异性的挑拨。 原本喝下冥河之水后,洛尔身体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敏感,不会一被挑逗就欲火焚身。 但是现在,在浓郁的幽香引导下,曾经积攒的药性再次被引动。 更致命的是,此刻弥漫的香气,要比以前洛尔服食的药物气味浓郁数百倍,以至于有些许过分的甜腻感。 “……” 只是闻着,洛尔便觉得浑身发软,身体的疼痛好像也感受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飘飘的迷醉感。 就像酒醉后与恋人拥抱,呼吸着对方身上沐浴露芳香,发丝拂过温热脸庞时的欣喜和安心。 “还真是敏锐。” 伊兰达妮似是也没想到洛尔反应来得这么迅速,略微讶异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瓶子。 “知道这是什么吗?” “迷,迷梦……” 洛尔此时的目光已经有些迷离,长期食用曼陀罗根制成的药物,他比其他人更明白这种药物的作用。 所谓迷梦指的就是这种轻飘飘的迷离感,它的作用并非只是简单的让人发情或是欲火焚身。 它真正的作用是让人进入一种迷醉的催眠状态,在这个特殊的催眠状态里,服药者思维会变得浑浊且迟钝。 他们会变得非常容易信任别人,这种信任并非基于逻辑层面,而是情感层面。 哪怕理智告诉自己对方说的是充满恶意的谎言,情感上也会选择宁愿相信对方,放弃抵抗。 这种系列药被广泛运用在谈判上,但只要稍微调整一下配方,就会变成臭名昭著的爱情魔药。 服药者会非常容易对周围的人产生好感,同时渴求爱人的抚慰和缠绵,这种渴求如果能得到回应,就会发自内心的满足。 反过来如果没能被满足,就会感觉到无比的空虚,这种空虚并不会轻易消退,而会一次一次的累积。 如果长期服食,但又一直得不到满足,就会像之前的洛尔一样。 只要一闻到异性的气味,就会浑身发烫,一经触碰,就会产生反应。 “这可不是那些劣质的仿品。” 伊兰达妮轻轻说, “这是用真正的曼陀罗果实炼制成的,爱神的魔药。” “来,张开嘴。” 洛尔怔怔地看着伊兰达妮手中的小瓶子,看着她轻轻倾倒瓶中的无色透明的液体在指尖,液体顺着流向掌心。 然后那修长的玉手慢慢向自己靠近。 那种浓郁幽香的来源就在鼻子前方,但是却好像已经闻不到了,取而代之是一种沐浴温泉般暖洋洋的感觉。 不,不能喝! 洛尔心中知道自己应该死死闭合双唇,但是脖颈却传来一阵痛楚,血色的荆棘纹路隐隐闪着微光。 (瑟瑟欠条,详情等完结后进群了解) 伊兰达妮此时也并不好受,汹涌的欲望在侵蚀她的理智,催促她将眼前的尤物就地正法。 但是强大的自持力让她保持住理智,冷漠地将手掌抽离,起身离开铁椅,任由洛尔一个人被绑在上面。 “不……” 少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的疏离,想要不顾一切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扑到她怀里。 但是手脚都被荆棘捆住,剧烈的挣扎让肌肤被棘刺割伤,流下殷红的鲜血。 “如果现在满足你,那就不是惩罚,是奖励了。” 伊兰达妮淡淡说道,虽然她胸前的高耸也在剧烈起伏说明她此时并不冷静。 “今天你就保持着这个状态吧,明天我会再来看你的。” “希望那时候你还没有坏掉。” 伊兰达妮缓缓说着,转身离开,虽然走路的姿势有点怪异。 “不要走,求求你……” 身后是少年哭诉般的乞求,他的目光空洞而心碎,就像被主人遗弃的小猫一般让人心疼。 她知道过了今天,少年应该会乖很多。 …… 好热,好痛苦。 身上的伤势已经不再阵痛,爱神的魔药中似乎有着某种疗伤的成分,连被割伤的肌肤也愈合,稚嫩得仿佛新生。 伊兰达妮临走时甚至控制着荆棘生长出没有棘刺的枝条来捆住少年。 在剧烈的药性下,少年很可能不顾尖锐的棘刺而拼命挣扎,不断加重身上的伤势。 这不好,伊兰达妮想要的并不是一个破破烂烂的玩具。 时间漫长的可怕,又如此难熬。 洛尔无比希望能有什么东西能把自己打昏过去,只要失去了意识,就不必遭受这样的折磨。 长久这样下去,脑袋或许会被烧坏吧。 洛尔垂死般发出无力地呼救。 “谁来救救我……” 他被欲望浸没的眼眸中慢慢浮现一层黑色的雾气,雾气之中有什么东西钻了出来。 空荡荡的地牢里仍然只有洛尔被绑在铁椅上,但是在洛尔眼中,一道漆黑的人影站在他面前。 他只是如同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看到水一般,向着面前看到的幻影求救。 “帮,帮,我……” 夜叉小姐血色的眼眸低垂,注视着洛尔此时无助又诱人的模样,这晶莹的果肉不论是谁都会忍不住想把他吃的一干二净。 “爱神的魔药,这次倒是要谢谢她……” 夜叉小姐喃喃道。 洛尔看着身前,唯有他能看见的黑发女人血眸举起手,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眉间。 “睡吧。” 宁静的黑暗吞没了一切。 第43章 心灵深处 这是哪儿…… 洛尔茫然地眨眨眼,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房间。 墙上挂着的电视在播放着咿呀咿呀的儿童节目,一旁的风扇呼呼呼转着,中间摆放着一张玻璃茶几,其后是一架白色的皮沙发。 但就是这简单的装饰却让洛尔一阵失神。 这是他家里的客厅,他曾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后面的卫生间传来淋浴的声音,洛尔茫然地回忆着,可自己……早就是一个人了。 难道自己又回来了吗? 自己家里是被什么人霸占了吗……也对,自己都被创死,转生异世界了,这间屋子自然会有新的主人…… 嗯?转生异世界?! 洛尔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有些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是在梦里吗? 在洛尔开始意识到此处不是现实时,眼前的画面好像蒙上一层水雾,变得朦胧而虚幻。 而这时,卫生间的水声停歇,不多时,听到吱呀一声的开门声。 洛尔呆呆地站在原地,只是单纯想看看谁会闯进自己的家里洗澡,于是眼前本来模糊不清的画面又再次变得清晰。 一位披着浴袍的女子出现在洛尔面前,她身材高挑,有着漆黑如墨,发尾连成一片的长直发。 此时正侧着脸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浴袍之下再无其他衣物。 洛尔似乎非常迟钝,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十分无礼,赶忙转过头。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闯进来的。” 但是话才说完,洛尔又一阵失神。 这里不是我家吗……这里到底是不是我的家? “有趣,你的心里还藏着这样一个地方。” 熟悉的沙哑女声将洛尔的思绪唤回,洛尔回过头,正对着一双充斥着兽性和凶戾的血眸。 “……夜叉小姐,这是我的梦里吗?” 洛尔这才回想起了所有事情,他看着自己屋子里的场景,终于明确的意识到这是在自己的梦里。 那这样的话,自己作为重生者最大的秘密不就暴露了吗? “这里是你内心觉得最安心的地方,我只是借助梦境将它具现出来。” 夜叉小姐平静地说着,普通的影兽只能藏在阴影的角落里,但她是走到顶点冠以神名的夜叉。 她可以藏身在契约者内心深处的阴影里,当然这也需要契约者放开心防邀请自己入住。 洛尔此前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了保住夜叉小姐这一助力,让她藏进自己身体里意味着什么。 “……你都知道了?” 洛尔有些不知所措,明明应该是很不妙的事情,可不知怎么的,看着夜叉小姐那双血色的眼眸,心里却莫名涌现出一个念头。 夜叉小姐是可以信任的。 “不必紧张,每个人心底都藏着秘密,这世上的秘密浩如烟海。” “但大多数秘密都毫无意义。” 夜叉小姐的意思是我的秘密是毫无意义的吗……洛尔有些难过,但又好像确实无法反驳。 自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除了一些男女观念与她人不同,重生者的身份好像也确实没法帮到自己什么。 自己依然处在食物链的最底端,在波涛汹涌的浪潮里随波逐流。 “我记得我好像吃了什么药,身体很难受。” 洛尔下意识转移话题,不免开始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的场景,隐隐记得自己在做一些很羞耻的事情。 “那是爱神的魔药,也叫做阿莫尔之泪,是用曼陀罗花的果实制成的,有趣的是,曼陀罗这种植物只开花,并不结果。” “爱神阿莫尔?” 又是一位邪神吗? “这是爱神设下的诅咒,用来嘲笑凡人之间可笑的情爱:只有彼此相爱之人的眼泪能够灌溉让曼陀罗花结成果实。 而如果这份爱意并不纯粹,曼陀罗花就会发出媲美女妖嚎叫的声音,凡人听到这种声音必死无疑。” “真的会有纯粹的爱意吗?” 洛尔表示怀疑,人是感性的生物,人类的情感瞬息万变,哪怕是真心相爱,也不可能保证自己内心从未有过丝毫的动摇。 能在动摇之后仍然坚定的爱恋或许才更难得可贵。 “当然有,只要被爱神的箭割伤,就能得到没有瑕疵的纯粹爱恋了。” 夜叉小姐满怀恶意地嘲讽道。 “想要让曼陀罗花结果,就要先去找爱神的箭,现在还流传在尘世的箭矢只剩下十二支。” “曼陀罗果实在最开始的传说中是能够治愈一切疾病的仙药,但是能够让曼陀罗花结果的人,无一例外都曾被爱神的箭割伤过。” “哪怕结出果实,也已经被爱神的力量污染,不论最开始希望用它来做什么,都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洛尔听到夜叉小姐如此讲述,思绪却禁不住发散。 想起了曾经了解过的,关于夜叉的传说中,那最初的夜叉在凡人时为了救活自己的心上人,也在寻求一种传说中的仙药。 会不会她最终找到的,正是被爱神污染的曼陀罗果实? “被爱神污染的果实制成的药物,是货真价实的爱情魔药,会让你无法控制地爱上她。” “那我该怎么办?” 洛尔眼中浮现慌乱,这种蕴含邪神力量的魔药,只需要一丁点就能让自己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改变,会觉得一切都合乎情理。 这是完全无法对抗的力量。 “药效首先作用在身体上,会让你不断陷入空虚,然后在你无法忍受之时满足你,以此往复,来达成调教的目的。” “想要破解也很简单,只需要在梦境里发泄这股欲望,那么现实里身体的欲望同样会得到缓解。” 夜叉小姐脸上似乎带着一抹异样的笑容。 “是,是这样吗?” 洛尔喃喃道,不知为何,竟觉得夜叉小姐说的很有道理。 “但是要怎么发泄呢,不会是……” 洛尔可爱的小脸上闪过一丝警惕,总算是开始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不要担心,我只需要帮你按一按身子,就能帮你发泄出来,过来躺在这吧。” “啊,好,好吧。” 只是按摩而已,应该没什么。 这么想着,洛尔顺从地走过去趴在沙发上,用双手交叠枕着小脸。 很快感觉到一阵酥麻的感觉,温暖舒适。 慢慢整个人也变得昏昏沉沉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阖上,彻底放松下来。 “有感觉到好一点了吗?” 沙哑的声音竟从未有过的柔和。 洛尔迷迷糊糊。 “嗯。” “以后每天都来这里,我帮你缓解药效,好吗?” 洛尔已经无力思考什么,只觉得夜叉小姐非常亲切,身体暖洋洋的,下意识地就答应了。 “好。” 夜叉小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她自然不会告诉洛尔。 爱神的力量不仅能作用在身体上,精神乃至灵魂都会受到影响。 强大的药效让洛尔几乎毫无戒备地对她敞开内心,对她的话语没有任何怀疑。 虽然如此,但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太过分,这里毕竟是洛尔的内心,如果他极度抗拒,自己也是有可能被驱逐的。 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好好放松,把身体交给我。” “好……” 第44章 小猫咪 不知过了多久,地牢里再次响起脚步声。 “嗒,嗒,嗒……” 被捆在铁椅上的少年低垂着头,头发散乱着,肌肤白皙。 让这座昏暗的石室都仿佛明亮了几分。 伊兰达妮依然是那副优雅淡然的模样,手中拿着一个礼品盒。 她径直走到洛尔身前,伸手抬起少年的下巴,轻轻抚开额头的碎发,露出漂亮得有些不真实的脸蛋。 少年似乎已经失去了全部力气,在察觉到有人前来时依旧一动不动,直到头颅被抬起,这才勉强睁开双眸。 眼眸中水光潋滟,有些发红只是这样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都要化了。 “聪明的孩子这时候已经知道该叫我什么了。” 伊兰达妮端详着少年清丽绝伦的容颜,淡淡得开口。 闻言,少年一双眼眸都短暂的失去了焦距,显得不知所措,嘴唇蠕动着,却迟迟没有吐出一个字。 伊兰达妮眼中并没有丝毫同情,只是很平静地催促。 “趁我现在还没有改变主意,你也不想再吃点药吧。” 似乎在药这个字下了重音,洛尔自然也听出了她话语中浓浓的威胁意味。 “……主,主人。” 声音微弱,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大点声,要么你就再在这里呆一天。” “当然,今天的剂量会比昨天更多。” “不,不要……”似是终于被击穿了心防,洛尔自暴自弃般闭上眼说道。 “主人。” “睁开眼,看着我说。” 伊兰达妮带着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的快感,此时她是主宰少年命运的神,她要的是绝对的服从。 少年睁开双眼,眼泪终于忍不住掉落,他带着哭腔的说。 “主人,主人……不要再给我吃那种药了。” “那可是阿莫尔的杰作,一般人想要都吃不到,你瞧,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嘛。” 伊兰达妮满意地颔首,又带着笑意说道。她抚摸着少年脸颊的手向下滑动,似是在检查自己留下的伤痕愈合情况。 她随手撤去缠绕着少年全身的荆棘枝条。 洛尔感觉到身体的禁锢消失,不禁活动了一下手腕,身上确实已经不再感觉到疼痛,甚至连一直被紧缚的麻木也消退了许多。 但是很快,身体就开始不安地燥热起来。 想要躲开她的手,又害怕触怒伊兰达妮,只能不断压抑着身体的反应忍耐着。 “这不是乖了很多嘛。” 出乎意料的,伊兰达妮放过了洛尔,转而将手落在他的头顶,轻轻抚摸着他头上的头发。 她知道只是昨天服用那一点点,少年还没有完全沦陷。 现在他心里依然带着对自己的抗拒,但没事,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我给你带了点礼物。” 伊兰达妮将礼盒递给洛尔, “打开看看。” 洛尔感觉着礼盒轻飘飘的重量,不知所以。他顺从地打开,低头一看。 是一套黑白的女仆裙,一对猫耳朵头饰,还有一条…… “这,这是什么……” 洛尔咬紧牙关。 怎么还会有一条长长的,毛茸茸的尾巴! 这算哪门子奖励! “衣服是奖励,耳朵和尾巴是命令。” “你也可以不穿衣服。”伊兰达妮想了想那画面,眼神中略有些期待,补充道。 “好像也不错。” 洛尔赶忙将女仆装抓起抱在怀里,然后无助地看着伊兰达妮。 伊兰达妮没有说话,但是那戏谑和嘲讽道目光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洛尔修长的睫羽如蝶翼般颤动几下,最终认命般当着伊兰达妮的面穿上了裙子。 但是当穿上裙子,洛尔发现自己错了,这是一件露背吊带裙。 “帮,帮帮我……” 洛尔求助道,裙子的系带在身后,他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系上。 伊兰达妮正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闻言,大度地让洛尔转过身去,抬手帮他系上了后面的带子。 温热的呼吸打在精致的耳畔,让洛尔身子微微发颤。 “还有耳朵和尾巴。” 洛尔被抱住,听到伊兰达妮的话更是面红耳赤,耳朵还好,那尾巴要怎么…… “我,我不知道怎么戴。”洛尔低着头拿起猫耳朵,怯懦的说。 伊兰达妮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猫耳朵,洛尔低着头,只感觉自己头发微微发痒,猫耳朵就戴在了他头上。 “这样就是一只可爱的小公猫了。” 似是知道洛尔在想啥,伊兰达妮笑了笑,大度地说。 “尾巴就先不戴吧。” 洛尔似乎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缓缓转过去,和伊兰达妮对视着,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喜和感激。 自然也被看得一清二楚,伊兰达妮心中满意,手掌落在洛尔的后颈上,轻柔地抚摸着。 这是带有些许奖励性质的抚摸,在表扬洛尔听话的表现。 “果然是听话了很多,早这样不就好了吗?” 伊兰达妮称赞道。 洛尔顺从着,任由伊兰达妮触碰后颈。 就像是任由主人抚摸的小猫咪一样。 伊兰达妮只觉自己好像在触碰一件纯白细腻的瓷器。 “走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第45章 “妈妈” …… 洛尔纤细白皙的指尖牵握住伊兰达妮的手,就像陪同高贵美丽的女子走向舞池,即将共舞一曲。 美中不足的是这里并不是华丽的舞池,而是阴森死寂的地牢。 少年秀气的裸足踩在地上,白皙赤裸的美腿给这间地牢增添了几分明媚之色。 两人越过荆棘之门,这座地牢就修建在荆棘宫的地底,原来本不应该有阳光照射进来,而现在,洛尔知道是为什么了。 原本荆棘宫殿最多也只是墙壁上攀爬着荆棘,最起码建筑主体是完整的,而此刻,无数粗壮的荆棘取代了原本宏伟的宫墙。 整个宫殿的天花板都被血色荆棘掀翻,几乎半数区域沦为废墟,阳光自荆棘的缝隙中照射下来,直直落入地牢里。 “啊,这可是多亏了你。” 伊兰达妮淡淡说道。 “如果不是你唤醒了那个女人,这里应该要顺眼一点。” 洛尔牵握住她手掌的指尖微微颤抖,暴露了内心的恐惧。 眼前这幅近乎天灾般的场景,就是那一日大公和伊兰达妮交战的遗留。 当时还没有继任的伊兰达妮就已经如此强大,而现在她已经是新的棘罪大公,这里还是在她最核心的领地。 只是这么一想,洛尔感觉内心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 两人一同走到一处没有被荆棘摧毁的大厅,来到黑色的长条形餐桌旁。 “坐。” 伊兰达妮优雅的坐了下来,洛尔犹豫片刻也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下。 一侧暗紫色的墙面上,挂着一个硕大的鹿头,鹿角如珊瑚树一般崎岖地生长,足足有一米多高。 旁边的壁炉里,某种松木正安静地燃烧着,散发着淡淡的熏香。 如果忽略那大的有些吓人的鹿头,这幅画面竟然还有几分温馨。 这是荆棘宫的餐厅,洛尔并非第一次来这里,之前和伊兰达妮虚与委蛇逢场作戏的时候也曾经在这里用过餐。 洛尔心里想着,只见伊兰达妮轻轻拍了拍手,就有一队身穿黑色女仆装的女仆走进房间。 各自端着餐品站在一旁恭敬地等候,每一样都做工精致,摆盘精细无懈可击。 “吃吧,喜欢就让她们再给你拿。” 女仆们井然有序地将餐点端到洛尔身前的桌上,然后沉默地离去,空荡荡的餐厅只剩洛尔和伊兰达妮两人。 洛尔拿起刀叉,沉默地切下一块烤得外酥里嫩的烤肠送进口中。 太久没有进食,洛尔吃的很慢,让自己的肠胃能慢慢消化。 伊兰达妮则在一旁静静看着洛尔像仓鼠一样小口小口的进食,承载血棘让她已经不需要进行额外的进食。 看了一会,伊兰达妮突然开口说道。 “阿莫尔之泪看起来并没有传闻的那么有效果,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呢?” 洛尔原本正握着勺子将熬成乳白色的玉米浓汤送往自己嘴边,听到伊兰达妮的话手一抖,汤汁溅到衣领,一些则落在精致的锁骨上。 坏了。 洛尔脸色苍白,不敢看伊兰达妮,勺子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果然心里有鬼呢……” 伊兰达妮眯着眼,打量着洛尔僵硬的神情,不慌不忙地拿起手帕,亲昵地为洛尔擦拭锁骨上的汤汁。 但眼神却死死锁在洛尔脸上,就像锁住猎物的鹰隼般。 “难道说以前你吃的药里面也有一些是真货,让你的身体产生了抗药性?” “是了,秘渊教的话,想弄到一点沾染爱神气息的药物也并不困难……真是小看你了,看来还是得加大剂量。” “……不,求您不要,主人。” 洛尔惊恐地看着伊兰达妮再次拿出那瓶散布着邪异幽香的小瓶子,小脸煞白。 “乖,把舌头伸出来。” 伊兰达妮站了起来,走到洛尔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四周似乎响起了细碎的声响。 洛尔已经听过很多次,那是荆棘在蔓延生长的声音,它们在地上攀爬,一点一点逼近自己。 洛尔注视着伊兰达妮手中的白色玻璃瓶,知道自己反抗不了,只能寄希望于夜叉小姐这次依然能够帮自己熬过去。 他认命的抬起头,眼神无助地看着伊兰达妮,顺从地张开嘴巴。 伊兰达妮见状,脸色稍稍好看了些许,宽慰道,“不要怕,只要你听话,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说着慢慢倾倒瓶子,透明的液体一点一点流出,在半空滑落一道晶莹的轨迹。 准确无误的滴在粉嫩的舌头上。 上一次只是倒一点点在手中,再送进少年口中,而这次足足倾倒了六滴。 很快,汹涌的渴望就淹没了洛尔,几乎是第一时间选择投怀送抱,他抱住伊兰达妮抬起头,眼神中尽是炽热的渴望。 伊兰达妮低下头与洛尔对视,只觉这眼神勾人心魄。 少年肌肤本就洁白如羊脂温玉,染上药性之后又添一层绯红色泽,让他整个人显得白里透红。 就像完全熟透了的水果,在勾引别人将他一口吞掉。 伊兰达妮深吸一口气,目光却无法控制地落在少年艳红的唇瓣上,强忍着吻上去的冲动问道。 “乖孩子,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主人,对不起……” 洛尔的声音带着一丝的颤音,如同小猫儿叫声一般。 “其实,我不想叫您主人。” “……”伊兰达妮微皱着眉头,这算什么,如果不是害怕太大的剂量会把他的脑子烧坏,她都想再加一点了。 明明爱神的气息真实不虚,为什么效果却这么差呢? “那你想叫我什么?” 伊兰达妮冷冷问道,却听见少年柔媚入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删减删减,详情等完结之后发完整) 伊兰达妮眼中同样染上一层异样的绯红,正当她想要餍足饱餐一顿时,眼中突然幽光一闪。 她艰难地闭上眼,蔓延的荆棘将洛尔自她怀中拉开。 “……竟然连我都差点中招了。” 第46章 图穷匕见 “……这么快就又回来了,看来是被发现了。” 洛尔只觉得自己好像沐浴在水中,身体暖暖的,迷迷糊糊间又来到了自己熟悉的小屋里。 夜叉小姐似是有些诧异,哪怕是在梦中,少年浑身也散发着一种特殊的幽香,香味慢慢弥漫自整个房间。 那是阿莫尔之泪的味道,同时混杂了洛尔自身的气味,交织而成情欲的味道,在一点一点侵染心灵的每一寸空间。 对比上一次,这次喝下的剂量要明显大得多。 “不过也好,这样会快一点。” 夜叉小姐带着柔和的笑意迎上前去,牵住洛尔的手往客厅里走,感受着洛尔身上散发的幽香,血色的眼眸里有黑雾翻涌。 但这一次并不是走向沙发,而是走向屋子最里面的房间。 那是前世洛尔起居的卧室,也代表着他心中最后的防线。 一旦防线被攻破,就意味着夜叉小姐可以为所欲为。 两人一路走到房门前,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温柔地在耳边响起。 “开门吧,我们一起进去。” 最深处的门需要主人的邀请才能进入。 洛尔闻言,抬起手放在门把上,突然间轻蹙秀眉,迷离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不,不行,这里不可以。” 洛尔脑海中隐隐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会有很不好的后果。 他浑浑噩噩地想着:卧室是私密的,不应该带着外人进来。 还能有这样明显的抵抗意识吗……夜叉小姐眼中的幽暗愈发深沉。 同为秘渊教三柱邪神,彼此权柄之间又有很大的共通之处,夜叉小姐对爱神和蛾母的力量都相当熟悉。 她对于蛾母一直颇为不屑,在她看来蛾母只是窃取了一丝地母神权柄的小偷,却妄想登临生命的宝座。 但是爱神不同,爱神是世间一切爱欲的主人,祂的力量诡谲莫测。 哪怕祂已经陷入沉寂,承载着祂力量的十二支爱神之箭却依旧活跃在现世,播撒着祂的神性。 从少年身上散发的幽香中带着真实不虚爱神的气息,这是真正被爱神力量感染过的曼陀罗果实做成的稀有魔药。 凡人本不应该能抵抗这种魔药的力量,不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会很快在这种渴求爱欲的力量下异化。 这个孩子,很可能拥有承载爱神力量的适应性。 不过也是,他是如此的美艳动人,摄人心魄,说不定在很早之前,爱之神性就已经在他的体内萌发。 否则他也不会吸引这么多超凡存在的目光。 世间生命都来自于黑暗地母创世之初的孕育,每个生灵体内都深藏着地母分化的神性。 每一份神性都有与其对应的要素,大多数凡人倾其一生也无法令神性在自己体内萌芽,更遑论让它绽放出力量的光辉。 这么说来,想让他彻底卸去心防还需要喝下更多的阿莫尔之泪,现在暂时还没办法完成催眠。 “……那我们还是去客厅的沙发上,好吗?”夜叉小姐这么想着,开口引导道。 客厅,客厅的话就可以用来接待外人,是安全的。 “……好。” 洛尔迷迷糊糊地想着,似乎松了口气,回应道。于是顺从地跟着夜叉小姐来到白色沙发前,跟上次一样趴着。 洛尔身子微微下沉,感受着挤压着自己背部的重量,黑长直的发丝散落在自己脖颈处,跟自己的头发纠缠在一起。 “你这次喝的药比上次多,我需要动作大一点才能帮你缓解药性。”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热的呼吸侵袭着耳畔。 (删减) “啊,这样吗……” 洛尔有些迟疑,稀里糊涂的。 刚想开口反抗,夜叉小姐双手就落在了后颈上,轻轻揉捏着。 舒服酸麻的触感让洛尔将口中还没说出的反抗化作一声可爱呜咽。 还真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夜叉小姐这么想着,开始加大力度。 慢慢地洛尔的身体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瘫倒在沙发上,任由夜叉小姐动作。 夜叉小姐目光闪烁着,眼里氤氲着黑色的雾气,俯在少年耳畔轻轻开口。 “阿莫尔之泪是很珍贵的药,对你的身体有好处,要多喝一点,不要害怕药效过猛,我可以帮你缓解药性。” “药,好,多喝……” 洛尔迷迷糊糊地重复着零碎的字眼,没有提出异议。 “伊兰达妮是不好的,可以欺骗她,勾引她,但这只是为了让她给你吃更多的药所做的牺牲,你并不爱她。” “伊兰达妮,不好,更多,药……” “我是好的,可以完全信任。” 夜叉小姐言语间带着一种幽深的魔力,极尽引诱迷惑之意,作为美神的她,同样有魅惑凡人认知的能力。 “可以信任,那么你是谁呢……” 洛尔似是在努力分辨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已经有些忘记此刻是谁压在他身上,只觉眼皮十分沉重,正一点一点阖上。 “我是维纳斯,是……” “你的爱人。” 图穷匕见。 洛尔似乎听到了,但又好像已经沉沉睡去,没有任何回应。 “……” 契约之二:夜叉小姐可以用尽一切手段来获得洛尔的爱意,一旦洛尔承认爱上对方,就要堕入深渊,永侍左右。 第47章 沉沦 洛尔自沉睡中转醒,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浸没在水中,那种暖洋洋的感觉是温暖的热水给自己带来的。 是一处露天的池子。 四周水雾缭绕,水面上漂浮着玫瑰的花瓣,池水弥漫着某种让人神往的幽香。 洛尔微微抽动鼻子,发现这股气味的源头竟然是…… 自己。 这是阿莫尔之泪的味道,自己这是药磕多了,药效化不开,从皮肤表面挥发出来吗…… 但是自己好像,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身体也没有觉得燥热难耐。 是夜叉小姐帮自己缓解了药性吗? 洛尔回忆着梦中的场景,自己迷迷糊糊地躺着,夜叉小姐在给自己按摩,好像说了什么话,但是现在想起来又完全记不得了。 一切都如泡影般模糊。 但是夜叉小姐是好的……她真的帮自己缓解了药性。 如果不是夜叉小姐为自己缓解药性,自己应该已经无法控制地开始迷恋伊兰达妮了吧。 想到这里,洛尔竟突然觉得夜叉小姐可以信任,值得依赖,心中对她好像多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感。 “夜叉小姐。” “怎么了?” 沙哑的声音在洛尔听来竟觉得无比亲切。 “没事……” 洛尔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想到自己这时候正在水池里沐浴,而夜叉小姐可能正在看着自己。 就有种微妙的感觉。 洛尔将纤细白皙的手臂伸出水面,带起几片玫瑰花瓣,水雾缭绕之下给这幅美人沐浴的场景更添几分梦幻之感。 自己的手,好白好嫩…… 洛尔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臂,蕴着水光,比玫瑰花瓣还要娇艳的肌肤,看起来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低下头,水中模糊倒映着绝美的容颜。 原来人是可以这么好看吗?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尤其是在蔷薇大陆这个女性主导的世界,自己的长相完美契合着以柔媚为美的主流审美观。 但是在最开始的时候,虽然要比常人俊美清丽,但也没有拥有这样完美无瑕的皮肤和容颜。 大概就是小时候的洛尔虽然也很可爱漂亮,肌肤水嫩模样娇俏,但总体来说还是属于人类可以达到的范畴。 而非现在这样,带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性美丽。 传闻夜叉小姐之所以被称为美神,是因为她的化身可以显露出任何人心中最美的模样。 这是一种心灵层面的力量,任何东西一旦越过了界限,都会变得不凡。 美当然也是这样。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身体和容貌开始蜕变,成长,在不知不觉中越过凡人的界限。 是与夜叉小姐签订契约之后,被“美神”的力量所影响了吗? 是在姨母和安妮的控制下,长期服用迷梦,使用熏香之后? 又或者是被蛾母的子嗣寄生,还是这几天服下阿莫尔之泪…… 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让美丽越过了界限。 洛尔也不清楚其中缘由,在池子里独自又沐浴一会,肌肤不但没有因为长时间的浸泡而起皱,反而越发水润饱满。 许久,洛尔起身离开水池。 池子边贴心的放置着丝巾和浴衣,洛尔擦拭身子之后披上浴衣,赤足踩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 走近离池子最近的长廊,其入口处恭敬地站着一位黑衣女仆,见洛尔披着浴衣走来,恭敬地低头,不敢直视大公的男人。 洛尔也不在意,径直穿过长廊,女仆的表现说明了这条道路会通往伊兰达妮所在的地方。 一处露天的花园,刚刚沐浴的池子也在花园之中,一路上有闪着各色微光的宝珠点缀着,提供点滴照明。 哪怕花园的一角被杂乱的荆棘淹没,依然能够看出这座花园原来的精致布局。 伊兰达妮此时便坐在园中亭台内,此时正看着风景,一手端着酒杯。 似是感受到洛尔靠近,微微侧过头。 少年刚刚出浴,及腰青丝还湿漉漉的,小心翼翼来到她亭子外,伊兰达妮目光停留在秀气小巧的双足上,好一会才看向少年漂亮的脸蛋。 “洗好了?” “主人……” 似是感觉到伊兰达妮审视的目光,洛尔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过来坐吧。”伊兰达妮淡淡说道。 洛尔闻言一怔,但是脑海中好像想起了什么。 “……伊兰达妮是不好的,可以欺骗她,勾引她,但这只是为了让她给你吃更多的药所做的牺牲,你并不爱她。” 药,牺牲…… 洛尔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下了某种决心,大胆地走近。 伊兰达妮只觉一股幽香萦绕心头,原来压抑住的欲火又重新燃起。 “我的小猫咪,你想做什么?” 伊兰达妮将酒杯随手放下,用指尖轻轻滑过少年绯红的俏脸。 “……我想服侍您,可以吗?”少年怯懦地说着,但是眼神似水,拨人心弦。 “这次怎么这么主动?” 伊兰达妮微微讶异,不过也只是归结于阿莫尔之泪的药效令少年已经难以自制。 “不会又是起了什么歪心思吧?” “小猫咪怎么会有坏心思呢。” 伊兰达妮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空气似乎也在渐渐升温。 “我只是想要……服侍您,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说说看。”伊兰达妮非但不觉得奇怪,反而觉得这才是正常的。 就算已经臣服了洛尔也是一只会撒谎的小猫咪,哪有那么乖主动送上门来。 “我想要您喂我吃那种药。” 只要吃了那种药就能在梦中见到夜叉小姐了…… 只是这么想着,洛尔就感觉到一种激动。 “嘶——” 伊兰达妮喉咙滚动了一下,眼中火焰汹涌,洛尔的请求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可以理解。 凡人又如何能抵抗爱神的力量,在强大的药效下产生依赖是很正常的。 他内心肯定是知道这种药物会让他无法脱离自己的控制,但是却主动希望服药。 这么说这孩子已经彻底臣服了。 于是伊兰达妮轻轻将洛尔的头埋在自己胸前,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好孩子,那种药不能吃太多的。” “不嘛,我就想吃,吃了以后就不会离开你了。” 洛尔撒娇般说着让伊兰达妮也有些惊喜的情话,最后还轻轻抬头,无声说出两个字。 (瑟瑟欠条) 伊兰达妮看着怀里彻底表示臣服的娇美人儿,完成掌控和征服的欲望一同撬动炽热的爱欲。 灵魂好似也一同沉沦了。 怎么可能?区区一个凡人,也能让自己沉沦? 伊兰达妮只觉自己过分犹豫,自己承载着血棘,哪怕少年身上残存着魔药的药性也影响不了自己。 既然如此,忍不了就不忍了。 洛尔乖巧地躺在她怀中,充斥魅惑的眼眸中有一抹无人察觉的阴影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第48章 迟来的救援 自那之后的半个月里,洛尔几乎每天都缠着伊兰达妮,就像渴求主人陪伴的小猫咪一样。 阿莫尔之泪也成了两人之间增添情趣的道具。 随着服食剂量的增加,那种迷离的幽香渐渐融入洛尔的血肉里,与洛尔原身自带的气息交织成一种更能触动人心侵染情欲的味道。 强烈的药效让洛尔每夜都需要得到伊兰达妮的抚慰才能安睡。但情欲的侵染是双向的,哪怕是伊兰达妮也在这种独特的诱惑下不能自持。 几乎到了夜夜笙歌的地步。 而等到入睡之后,则会来到梦境中与夜叉小姐相会,每一次相遇都会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满足。 就好像只要能再见到对方,付出的一切屈辱和牺牲都是值得的。 慢慢的,紧闭的心门被叩动,防线渐渐失守。 “……洛儿,你在想什么呢?” 夜叉小姐亲昵地抱着洛尔,在梦境里之中卧室的睡床上。 卧室干净而整洁,嵌入式的卧榻,书桌,衣柜之外没有多余的东西,床头正对着窗户,用白色大理石做成的标窗。 两人依偎在床上,洛尔蜷在对方的怀里,呼吸着对方身上温暖的气息,感觉内心从未有过的安宁。 “维纳斯姐姐,我在想什么时候才能逃离这里,逃离那个女人……” 洛尔轻轻说着,每一次尽力取悦伊兰达妮都让他身心疲惫,他希望能结束这一切,离开这里。 “就快了,很快我就会带你离开这里的,”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魅惑地说着。 “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听到这充满暗示意味的话语,洛尔漂亮的小脸浮起一层红霞,但是没有说什么。 他并不抗拒,或者说有点享受这种被对方调戏的感觉。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房间内原本洁白的墙壁已经布满黑色扭曲的纹路。 无时无刻不在无声地蔓延,渐渐布满整片墙壁,直到黑暗彻底笼罩整个房间。 而夜叉小姐依然是那么美丽,身上闪动着温暖的微光,洛尔在她怀中,没有察觉到房间的变化,眼眸里只有眼前人儿的模样。 一切是如此的平静,就像夜里漆黑的海面。 …… “你怎么了,这几天好像总是走神。”伊兰达妮略带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洛尔的思绪拉回。 自己此时正在地宫中陪伊兰达妮处理政务。 棘罪大公统治着广袤公国上的一草一木,但这并非出于大公强烈的统治欲,而是凡人需要大公的庇护。 血棘犹如活跃在现世的神明一般坐镇公国的中央,它的气息北拒血族于永夜长城之外,西慑无光之森中的灾厄不敢越雷池一步。 东面是信奉黑暗地母的地上教国,南面则是蛇之国塔桑。 凡人自漫长岁月之前发现了血棘的存在,于是自发地聚拢在荆棘领周边以躲避魔物灾厄的威胁。 慢慢地汇聚成村落,城池乃至广袤的公国,她们对支配血棘的大公顶礼膜拜,哪怕大公并不在意她们的死活。 偶尔对闯入其领地的灾厄进行狩猎的行为,在凡人口中世代传唱成为棘罪大公庇护子民的传说。 所谓超凡的世界大概便是如此荒谬。 也因此,大公并不关心凡人的领地发生了什么琐事,能够牵扯她目光的只有凡人上报信息中提及的,少部分魔物与灾厄的动向。 “没,没事。”洛尔回过神来,嘴唇微张,目光落在伊兰达妮书桌前的讯报。 伊兰达妮在翻阅公国各地呈送上来的讯报时并未回避洛尔,她看来大多数都是毫无意义的废纸。 只有眼前这张稍稍让她有些许留意。 “无光之森,精灵和巨蛛的战争,妖精原来真的存在……” 洛尔轻轻念着讯报上的内容,以掩饰自己失神的理由。 伊兰达妮不觉有他,柔和地为他讲解道。 “无光之森里生活的是木精灵,是一种跟人类长相相似的生物,但是寿命漫长。” “妖精一般是指爱神的眷属,生活在爱神的花园里,从带有灵性的花朵里孕育而成,只有巴掌大小,它和精灵并不是同一种生物。” “那巨蛛是什么?” “那是一位邪恶神明的子嗣,巨蛛莫罗娅……嗯?” 伊兰达妮眉头微皱,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怎么了嘛?”洛尔注意到伊兰达妮的反应,好奇地问。 “没什么,飞进来了只小虫子。” 伊兰达妮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很快掩饰下去,继续温柔地对洛尔说, “乖乖,你先在这里随便看看,我去处理一下宫殿里的卫生问题。” “……好。”洛尔心中不解,卫生问题不让女仆去处理吗,但还是乖巧地回答。 伊兰达妮起身匆匆离去,眉宇之间带着一抹肃杀之意。 洛尔则呆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翻阅着书桌上的讯报。 “差不多了。” 这时,夜叉小姐的声音自心里突兀地响起,让洛尔眼中露出惊喜的光芒。 “维纳斯姐姐,你是说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没错,时机已经成熟了。”夜叉小姐的话语中似乎带着某种深意。 洛尔身上渐渐涌现出氤氲的黑雾,雾气渐渐勾勒出一个女人的虚影,就浮在洛尔身后,在少年身后环抱着他。 虚幻的双手绕到前方捂住少年的双眸。 “洛儿,你愿意相信我吗?” 声音温柔至极,洛尔眼神中闪过恍惚,便点点头。 “我相信你……” “那走吧,我带你……”夜叉小姐的话语似乎被什么打断,洛尔不明所以,但很快就听到一道细微的声响。 像是鸟类羽翼振翅的声音,又像是虫儿鳞翅颤动。 地宫之中飞入了零星的飞蛾,渐渐越来越多的飞蛾自四面八方的阴影中涌入,朝洛尔飞来。 “这是……” 洛尔只觉这画面似曾相识,自己躲闪不及正要寻求夜叉小姐的帮助。 但白色的浪潮却停在了洛尔原地,熟悉的声音响起。 “洛尔,我来救你了。” 第49章 蛾翼披风 白色飞蛾如潮水一般汇聚,鳞翅纷飞间化作一个女子的模样。 是芙蕾啊…… 芙蕾自被地母的仪式重新孕育之后便维持着那副与洛尔相似的少女形象。 不知为何,洛尔并没有故人相见的喜悦,反而微蹙秀眉,明媚的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冷漠和戒备。 “洛尔,我来带你离开……” 芙蕾刚一现身就急切地飞到书桌前,看着书桌后的洛尔,一时间竟然看呆了。 洛尔的着装一改往日的风格,穿着血色的睡裙,款式大胆暴露。 更重要的是,少年容貌虽然娇艳依旧,但是眉眼间却带着一抹异样的成熟风情。 如果说穿着保守修女服的洛尔清丽绝伦,那么此刻穿着血色睡裙的洛尔举手投足间则流露出一种成熟慵懒的妩媚,让芙蕾感觉到强烈的反差感。 “芙蕾姐姐。” 洛尔睫羽微颤,眉目低垂。 “很感谢你能来救我。” 芙蕾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这个时候看失神了,不觉俏脸微红。 “我把大公引开了,我们快些走吧。” 说着就走过来想拉住洛尔的手。洛尔下意识想躲开,但芙蕾的动作更快,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牵住了那柔弱无骨的手。 洛尔心中生起一抹不悦和抗拒,但表面上仍怯懦地说。 “芙蕾姐姐,很感谢你能来救我,但这里是荆棘宫,我是跑不掉的,你还是赶紧走吧。” “不要怕,洛尔,我给你带来了这个……” 芙蕾没有察觉到洛尔的反常,从自己怀中取出一件折叠好的纱衣,打开之后才发现是一件半透明的白色披风。 其上描绘着鸟类羽翼般的纹路,形状却像一对飞蛾的鳞翅,材质细腻纤柔,但却看不出任何手工裁剪的痕迹。 芙蕾颇为自豪地说。 “洛尔,这是只有成虫才能编织成的蛾翼披风,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编织它,我把它编织的很好。” “这就是蛾翼披风吗……” 洛尔颇为好奇地看着这件半透明白色披风,确实纤薄如蝉翼,哪怕穿在身上恐怕都不容易察觉。 “这是蛾母丽安娜创造的技艺,它能帮助你挣脱一切禁锢。” 芙蕾双手将披风展开,似乎想要帮洛尔披上,但看到洛尔穿着的睡裙,稍稍停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 “洛尔,得先把你身上的脱下来……” 洛尔闻言,漂亮的脸蛋染上一抹红霞。 “答应她。” 心里响起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 洛尔微微一怔,看了芙蕾一眼。 芙蕾只觉少年那眼神中流露出万种风情,让她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便看到洛尔背对着自己,身上血色睡裙缓缓滑落。 “咕噜——” 芙蕾咽下好大一口口水,目光牢牢锁定在那光滑如玉的雪背上。 向下,猛地回过神来,羞红了脸,赶忙收回视线。 芙蕾蹑手蹑脚靠近,就像生怕惊扰了眼前美人一般,慢慢将手中披风披在洛尔身上。 迷离的幽香钻进芙蕾鼻中,让她仿佛置身在高中飞翔。 温暖的日光晒在身上,一股暖流在全身流淌,烦恼忧愁在这一刻都忘却,只想永远感受着爱人的气息。 爱神阿莫尔的气息?! 芙蕾微微睁大双眼。 刚才,自己好像回到了曾经被爱神之箭割伤的那个瞬间,那种仿佛置身于永恒之中的境地。 可这怎么可能!洛尔他分明只是一个凡人…… 洛尔只觉身上多了一层薄薄的羽衣一般,身体变得无比轻灵,好像只要轻轻跳起,就能挣脱地心的牵引。 于是尝试着往前一步走出。 四周的景色飞速向身后掠去,身体已经无法控制地向前掠去,就像融入了风中,随风而行。 回过神来,已经站在十米开外,回望着站在原地怔怔看着自己的芙蕾。 好厉害…… 洛尔不禁抚摸着身上披风,入手纤薄细腻,很难想象要如何编织裁剪这样一件衣服。 芙蕾见洛尔正在试验披风,暂时压下了心中的念头,振翅追了上去,落在洛尔身后。 “有了蛾翼披风,你可以短暂的融入蛾群,我们可以一同飞离这里。” 也就是这时,细碎的声音自地宫的各处响起,那是荆棘在墙壁上生长蔓延的声音。 芙蕾脸色一变,急促地说道。 “快点走,棘罪大公就要回来了。” 上一次的战败历历在目,自己完全不是伊兰达妮的对手,一旦让她回到这里,恐怕连逃命都成问题。 芙蕾想要拉起洛尔的手带他飞走,但是这一次却落空了。 少年穿着她赠予的披风,轻灵地躲过了她的手,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离开之后呢,我们又要逃去哪里呢?” “洛尔,时间不多了!” 芙蕾着急得说道。 “我们可以去教国,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带你去地母的应许之地尤特克拉希尔圣山。 哪怕是大公也绝对不敢侵入圣山,那意味着和教国全面开战。” “谢谢你,芙蕾姐姐,你为我考虑的真多,但是我想我已经找到归宿了……” 洛尔笑靥如花,仍然带着让人惊心动魄的美丽,但唯独眼神却一片冰冷。 芙蕾这时才终于意识到洛尔的不对劲,但似乎为时已晚。 “洛尔,你怎么了,你这是……被催眠了?!” “可不能让你坏了我的好事。” 一道带着嘲讽意味的沙哑女声响起。 “呲——” 一柄漆黑的长枪自头顶的阴影中刺出,这一次芙蕾同样没能反应过来,瞬间就被洞穿了胸口。 长枪之上弥漫着不详的黑雾,在洞穿她身体的同时压制着蛾群的再生,甚至连同芙蕾脚下的影子也一并被定住。 洛尔并未在意,仿佛眼前倒下的只是一个陌生人,他回过头双目无神地走向地宫深处,身后芙蕾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在芙蕾看不见的视角里。 一位有着漆黑如墨般长发的女人虚幻地漂浮在洛尔身后,亲昵地怀抱着少年。 一面用双手捂住洛尔的双眼,一面俯着身子在洛尔耳边温柔地呢喃。 “对,就是这样,很快我们就会在深渊团聚,享受永恒的安乐……” 第50章 封存的箭 “咳,咳咳,洛尔……” 芙蕾跪倒在地上,眼神中带着不可置信和绝望的痛楚看着洛尔逐渐走远。 “美神,咳,美神的眷属怎么可能会口吐人言,除非……” 那是邪神本尊。 夜叉小姐显然非常明白如何对付成虫,修道院那时候只是因为她刚刚苏醒,力量没有恢复。 此时以有心算无心,仅仅一击,就摧毁了芙蕾全部的反抗可能。 漆黑的阴影长枪上弥漫不详的黑雾,蛾群在黑雾的笼罩下不断坠落,无法帮助芙蕾治愈伤口。 夜叉小姐甚至预料到通过三生梦茧转生的芙蕾会拥有一点来自于她的阴影力量,直接用长枪将身下的影子也一并定住。 绝杀。 芙蕾挣扎着握住漆黑的阴影长枪,想要将之拔出,但是却怎么也无法做到。 甚至随着黑色雾气的弥漫,身体越发变得无力,跟夜叉小姐预期的一样。 没有意外的话,芙蕾基本只能在原地等死。 芙蕾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握着长枪的双手,低垂着头颅,似乎已经放弃。 但口中却仍在呢喃。 “他需要我……” 芙蕾将手伸进修女袍下,拿出一根被灰白色布条层层包裹的条状物。 灰白色封条上布满各种扭曲的金色符号,包裹着什么东西。 芙蕾颤抖着双手,一层一层解开灰白色的封条,直到露出其下物品的真容。 一根金色的箭。 表面布满斑驳陈旧的锈蚀,箭尾处的箭羽是一颗心的形状。 芙蕾握住箭身,狠狠用箭头敲击在阴影长枪上。 “哗啦——” 阴影长枪应声破碎,碎裂成漆黑的碎片掉落地面,化作淡淡黑雾散去。 芙蕾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地上,跌落在地上的飞蛾慢慢恢复活力,开始重新振翅。 超凡的对抗中,这支箭显然拥有更崇高的神性。 芙蕾一手握着箭身,一手艰难地捂住胸口,挣扎着站起来,四面八方的飞蛾重新汇聚在她身旁。 她操纵着幼虫恢复身体的伤势,目光望向洛尔远去的方向。 “洛尔,等等我……” …… 洛尔披着白色的羽衣,赤足走在地宫中,娇嫩秀气的双足踩在地上,每一步脚下的阴影都在沸腾。 随着少年走过,四周的景色仿佛蒙上一层水雾,漆黑的阴影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如同浓墨泼洒在宣纸上,渲染出一层一层的黑色的波纹。 阴影变成漆黑的水面,水中倒映着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地宫的场景在被一点点更改,被阴影中倒映的世界覆盖,大地下沉,墙壁倒退,虚幻取代了现实。 阴影世界。 在血棘的核心领地与棘罪大公开战是非常不明智的决定。 荆棘宫殿内的每一处墙壁都攀爬着不计其数的血色荆棘。 这些荆棘既是耳目也是武器,最重要的是,都连通着那株亘古存在的血棘。 但此刻,世界好像倒置过来,镜面里的世界短暂的变成真实,血色的荆棘反过来只能存在于倒影之中。 只要洛尔低头望向脚下,就能看到黑色的镜面中,无数猩红狰狞的荆棘正在狂乱地舞动。 它们摧枯拉朽般割裂大地,捣毁宫殿的墙壁,但是却始终无法触及洛尔所在的阴影世界。 既然在对方的领地对自己不利,那我们就避开即可。 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血棘是活跃在现世的生命,就像恶魔难以干涉现世一样,血棘同样有其力量的局限性。 只要将洛尔藏进阴影世界的深处,那么短时间内血棘也难以突破进来。 等到伊兰达妮想到办法,想必那时洛尔也早已被拖到深渊之中。 “……维纳斯姐姐,我们到了吗?” “就快到了,洛儿,但在这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 洛尔停下脚步,眼前是一扇散发着淡淡紫色微光的门扉,在这漆黑的世界里就像是世界中心一般明亮。 门扉敞开着,对面站着洛尔心心念念的夜叉小姐。 她穿着一身华贵的黑色长裙,血色的双眸隐去了兽性,黑色的长直发垂到地面,和长裙一同盛开,容颜精致美艳。 看上去并不像深渊的邪神。 更像一位气质高贵的凡间公主。 门内的夜叉小姐轻轻眨动着血色的眼眸,向洛尔伸出白皙修长的手,如同发起共舞一曲的邀约。 “洛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洛尔漂亮的脸蛋布满绯红,眼神迷离注视着眼前的公主。 那其实并不像他平日里看到的夜叉小姐,缺少了野性和凛冽的味道。 但却是最戳中洛尔审美的模样。 是有如公主般高贵典雅,柔丽静美的模样。 他的内心已经被种下信任和依赖的种子,此时再看到心中最渴求的爱人的模样,完全无法抵抗,很快便回应了对方。 “……如果是维纳斯姐姐的话,我愿意。” 即将彻底占有猎物的激动和内心汹涌无法压抑的情感让夜叉小姐没有察觉到,黑暗的领地里,有一道与众不同的阴影混了进来。 她的内心如同毒蛇吐着蛇信,贪婪的毒液已经蓄满了獠牙,就差一点点,毒液就要注入猎物体内。 她一字一顿地开口。 “洛尔,对我说,说你爱我。” 洛尔内心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中,他迫不及待想要走向前去,走进门扉,去牵住夜叉小姐邀约的手。 纯白的羔羊自愿走上祭坛,即将完成这场盛大的献祭。 “维纳斯姐姐,我……” “不可以!” 一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嘶吼打断了洛尔的话语。 黑暗的世界里突兀地出现了一片白色的虫潮,裹挟着一道暗沉的光芒朝洛尔身后飞来。 见洛尔话语被打断,漂浮在洛尔身后的虚影回过头,血色眼眸中流露出滔天的怒火。 “真是一只烦人的臭虫。” 阴影世界在这一刻震颤,随着神明的怒火一同沸腾。 一道道漆黑的利刃从四面八方黑暗的虚空中被幻化,射向蛾群。 如同白色浪潮般的蛾群在影刃中穿梭,每一次被击中都会损失一大片飞蛾,慢慢地,蛾群繁育的速度赶不上阵亡的速度。 到最后,能成功接近洛尔的就只剩下一小股飞蛾。 飞蛾们汇聚成一道白色的利箭,朝着夜叉小姐虚幻的身影射去,带着鱼死网破的信念。 “毫无意义的挣扎……” 夜叉小姐冷冷看着所剩不多的飞蛾朝自己飞来,虚幻的身躯在这一刻变得凝实。 抬起修长白皙的右手,漆黑的触须自掌心处生长出来,在一瞬间扩张,触须的头部张开血盆大口。 如同恶狼扑食,将剩余的蛾群一口吞没。 洛尔也被背后的动静惊动,看着芙蕾化身的蛾群被吞没在阴影触须的巨口中,心中没来由地涌现一抹悲伤。 夜叉小姐注视着蛾群的覆灭,冷笑一声,回过头打算继续引导洛尔完成契约。 但这时一道黯淡的金光闪过,在瞬间撕开了那吞没一切的阴影刺入触须之中,如附俎之疽般洞穿夜叉小姐的掌心。 “这是?!” 夜叉小姐冷漠凶戾的眼神中第一次浮现震惊之色。 爱之神性自箭中被唤醒,箭矢洞穿之处,无数暗金色的纹路自掌心开始向着全身疯狂蔓延。 神性的对抗在夜叉小姐的身躯内爆发。 第51章 契约达成 …… 芙蕾其实已经在阴影世界潜伏了有一会了,之前在地宫内借着幼虫治愈伤势,但很快她就察觉到了异样的发生。 自洛尔离开的方向传来某种强大的神性气息。 洛尔影子里潜藏的未知存在,强大的神性波动,阴影的领地,一切都指向一位深渊中可怖的邪神。 邪神怎会屈尊潜藏在凡人的影子中……不,不可能是完整的邪神。 那种庞大的神性一旦涌入现世,会无法控制地将周遭的一切都异化成领地。 所以那大概率只是美神的一小部分,一个化身或者一个侧面。 哪怕只是一部分,也依然是邪神。 明白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存在,芙蕾握紧了手中的箭矢。 在崇高的神性面前,一只成虫根本称不上敌人。 但她并非没有机会,她还拥有手中的箭。 能对抗邪神的或许只有另一位邪神。 芙蕾敢于独自夜闯荆棘宫并非毫无准备,除了为洛尔准备的蛾翼披风之外,她还带来了曾导致她堕落的元凶。 爱神之箭。 关于它的传说不计其数,它也不负众望的,缔造了无数结局凄美的爱情故事。 不论一开始怀揣着何等诉求,只要沾染上邪神的力量,最终都不会得到凡人想要的结局。 这支箭被地母教会封存在圣城休伯利娅,传说其上寄宿着爱神十二分之一的神性。 如若不是薇娅完成分娩,荣升主教,芙蕾甚至无权将它带出圣城。 在三生梦茧的仪式中得到了遁入阴影的能力,让芙蕾得以顺利潜入阴影世界,追上了洛尔的步伐。 这一次,手持爱神之箭的芙蕾看到了,看到了洛尔身后漂浮着的女人的虚影。 深渊中的恶魔,妖异的神明。 美神维纳斯。 她看到了一扇紧闭的漆黑门扉,从门扉的缝隙中不断向外涌现污浊的黑泥。 洛尔就站在门前,周身散发着纯白的微光,宛若圣洁的祭品。 随后芙蕾便看到洛尔伸出手,似乎要将黑色的门扉打开。 “去吧!” 芙蕾握住了手中的箭,将自己得自蛾母的神性倾注箭中,随着神性注入,箭身斑驳的锈迹一点一点剥落。 开始显化出它原本的模样,金色的箭。 这本是准备留着对付棘罪大公的杀招,但现在已经容不得犹豫了。 白色的蛾潮裹挟着爱神之箭,向洛尔身后的美神虚影飞去。 无论如何都要冲到敌人面前…… 蛾群的攻势只是假象,为了隐藏鳞翅下遮蔽的真正杀招,所有的飞蛾都可以被牺牲。 抓住仅有的一次机会,将爱神之箭钉入邪神之躯。 “该死的阿莫尔,你也要妨碍我吗……” 夜叉小姐全身布满金色的纹路,甚至蔓延至脸上,原本美丽的面容在剧烈的冲突下变得狰狞而扭曲。 爱之神性正在侵入这具躯体。 如果是凡人,顷刻之间就会被神性吞没,种下癫狂的爱意,狂热地爱上所见的第一个生灵。 但夜叉小姐是邪神,她女性的身躯渐渐开裂,狰狞的裂痕中涌现妖异的紫色光芒。 属于美神的神性在抗拒着爱神的神性,箭只有爱神十二分之一的神性,但同样的,夜叉小姐也并非完整的美神。 两种神性在体内碰撞,剧烈的对抗,阴影世界开始剧烈震荡,神性的波动传导至现世。 随后,漆黑的地面开始浮现血色的光芒,血色的荆棘正在尝试入侵此地。 “……不能再等了。” 夜叉小姐一面维持着阴影世界不被伊兰达妮入侵,一面还需要对抗着神性的侵蚀。 此消彼长之下,非但无法将爱之神性驱逐,反而一点点被压制。 于是她用左手握住洞穿右手掌心的金箭,一把拔出。 已经蔓延至全身金色的纹路非但没有因为箭的离去而黯淡,反而越发耀眼。 爱之神性正在取得对抗的胜利。 但还来得及,大不了舍弃这具化身,只要在这之前,让洛尔完成契约…… 夜叉小姐回过头,看向洛尔,少年正站在黑暗之中静静看着自己,那娇俏的模样竟前所未有的妩媚动人。 内心涌现出的炽烈爱意,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但还不行,她需要让少年先一步爱上自己。 夜叉小姐几乎是靠着仅存的神性在对抗心中的爱意,她握住金箭,已经遍布裂痕的身躯抱住洛尔。 “噗——” 箭矢自洛尔背后没入胸口,洛尔迷离的双眸微微睁大,却没有感觉到疼痛。 原本金色的箭身自没入洛尔身体的那一瞬间变得黯淡失色,仿佛镀上了一层陈旧的锈蚀。 体内早已萌发的神性在这一刻绽放。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许多纷杂的画面和破碎的话语涌入脑海。 不知过了多久,蒙蔽心智的力量已经消散,洛尔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澈。 阴影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血色的光芒在两人脚下绽放,相拥的两人注视着彼此,直至此间的终末。 一方眼眸中饱含爱意,一方则带着冰冷的愤怒。 “我爱你。” …… 契约之三:一旦夜叉小姐爱上洛尔,就要履行作为伊斯蓝家族守护神的职责,任由洛尔驱使。 第52章 深渊见闻 阴影的世界近乎支离破碎,布满了巨大的裂痕,来自现世的光线透过破碎的裂痕照射进来。 洛尔看着眼前与自己相拥的夜叉小姐,感觉自己处在一种诡异的状态中。 脑袋好像被一分为二,一半是对眼前女子发自内心的信赖和迷恋,一半则是冰冷的理智,在将过去这段时日的画面一一梳理。 毫无疑问,自己被催眠了。 洛尔心中涌现如梦初醒的恍然和劫后余生的惶恐。 只差一点点,自己就会主动踏入深渊,沦为恶魔的玩物。 多亏了芙蕾姐姐…… 芙蕾姐姐呢?! 洛尔忽地挣脱夜叉小姐的怀抱,而夜叉小姐此时正处于同等的茫然。 神性的冲突让这具躯体布满裂缝,几乎要四分五裂,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好像已经输掉了契约。 爱神之箭在刺入洛尔体内的那一刻黯淡失色,或许是附着在其上的神性枯竭,也或许是洛尔体内早已萌发的爱之神性与之呼应。 箭没能如她所愿将少年污染。 她先一步爱上了洛尔。 人神共尊的契约达成,她将作为伊斯蓝的守护神,任由少年驱使。 这个契约的有趣之处在于,作为邪神其实可以用自身的神性来抵抗根植灵魂的契约。 只要她下定决心彻底舍弃这具化身,就可以将凡人的灵魂和契约一同撕碎。 但那汹涌澎湃的爱意,让她无法做出这个决定。 甚至觉得只要陪同在对方身边,哪怕舍弃作为邪神的尊贵任由驱使也并非不能接受。 可惜洛尔并没有再看她一眼,而是在四处寻找,直到看到远处的地面,孤零零地落着一只黑色的小飞蛾。 “……芙蕾姐姐。” 洛尔急切地想要过去,下意识地催动蛾翼披风,原本还有些难以控制的蛾翼披风此时如臂使指。 如同一阵微风拂过,洛尔的身影出现在了飞蛾的身前,俯下身子轻柔地将它捧在手心。 虽然手中的飞蛾与其他飞蛾相比仅仅只是鳞翅被染成漆黑一片,但洛尔却感觉到某种血脉之间的关联。 这应该就是芙蕾姐姐了,得先带她离开这里……嗯? 催动蛾翼披风滑行了一段距离,总觉得自己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雾草,我背后什么时候中了一箭?! 洛尔扭头回望,这才发现自己后背插着一支布满锈迹的灰箭,但是却怪异的没有察觉到任何疼痛。 试探着伸手轻轻触摸箭身。 手指轻触,灰败沉重的箭身竟开始慢慢溶解,已经没入体内的箭尖更是早已不见踪迹。 很快整支箭化作一道黯淡的光芒自伤口处流进洛尔体内。 “发生了什么……” 洛尔还没反应过来,一股足以撕裂灵魂的巨大力量将他的心神全部捕获。 狠狠向下拖拽。 身体似乎还停留在原地,但是灵魂却离开了身体,开始无穷无尽的下沉。 就像在搭乘一部修建在深海中的电梯,四周的光景在向上飞逝,自己朝着身下没有尽头的黑暗坠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 洛尔在无边无际的失坠感中发出剧烈的惨叫,但是又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在无边的黑暗中,声音一经传出就被吞噬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下沉的速度开始变慢,黑暗中渐渐浮现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 【灰之平原】 最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荒芜的平原,平原上空无一人却开满灰白的花朵。 荒凉的风将花瓣吹向天空,飞舞在漆黑的月光下。 天穹上,巨大的月亮俯瞰着大地。 然后,它眨了眨眼。 洛尔的思绪在这注视下支离破碎,灵魂飘向灰色的深处。 【尤特克拉希尔圣山】 一座孤零零的高峰伫立在灰色平原的尽头。 在山峰的最顶端,一个仿佛花朵盛开般的巨树隐藏在云雾之间,视野拉近,拨开缭绕的云雾。 巨树显露出宏伟的身姿,如同加冕山峰的王冠,但树干之下,狰狞妖异的血色荆棘在虎视眈眈。 血色的荆棘像蛇一般紧缚于树干上,不断向上攀爬,汲取着巨树的养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有一日,巨树枯萎,轰然倒塌。 落入圣山之底,洞开深渊之门。 【虫巢】 黑色的山脉连绵不断,巨大苍白的太阳散布着冰冷的光芒,哪怕直视着它,眼眸也不会感觉到刺眼。 但下一刻,太阳竟然张开双翅,无数蠕动在它日轮表面的白色飞蛾如同光线般播撒向四面八方。 【炼狱】 一片漆黑干涸的大地,其上流淌着无数漆黑的熔岩。 漆黑的可怖生物矗立在大地上,不定型的巨大身躯无时不刻不在扭曲,开裂,从那之中不断流淌出黑色粘稠淤泥。 淤泥滴在地面,化作漆黑的熔岩灼烧大地,向着四面八方流淌。 漆黑的不定型怪物隐隐抬起了头颅,血色的眼眸投来惊悚一瞥。 无穷无尽的下坠中,洛尔尖叫着,恐惧着,沉默着,最终陷入平静的绝望。 他无法区分这些光怪陆离的场景是发生在现在还是在遥远的过去。 也无从知晓那些或神圣或邪异的生命有没有察觉到荧幕外的黑暗中有生命在窥视。 一切都在短暂地出现又飞逝。 直到…… 黑暗之中传来水声。 “叮咚。” 水滴落入湖面的声音。 恍然间无休止的下坠终于结束,洛尔双脚久违地踩在地面,带回一丝心安。 点点萤火自黑暗中升起,照亮了黑暗中的景象。 眼前是一片平静的湖面。 有人站在湖边背对着自己。 从侧面看那是一位很美的女子,背生纯白的羽翼,左手低垂,手中握着一把金色的长弓。 右手则握着什么东西,举到嘴边。 洛尔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在这样诡异的地方出现的,通常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似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窥视,女子僵硬又缓慢地回头。 另外半边脸腐烂一片,剩下一枚金色的瞳孔在眼眶里转动。 好的,悬着的心彻底死掉了。 洛尔还来不及转头逃跑,就看到女子仅剩的金色瞳孔绽放一抹微光。 洛尔觉得自己像被高速行驶的泥头车正面创飞一样,挣脱黑暗的引力,自深渊之中上浮。 上浮前的最后一眼,背生双翼手持长弓的女子再度垂下头,仅剩的金色瞳孔静静地凝视着,凝视着右手握着的…… 腐烂的苹果。 第53章 棘罪 时间好像过去很久,又像是还没有流逝。 光怪陆离的画面飞速掠过,不论是死寂的炼狱还是苍白的虫巢都转瞬即逝。 直到出窍的灵魂重新回到肉体,洛尔微微一怔,就像只有片刻的失神。 神性的光辉自体内绽放,让洛尔整个人仿佛沐浴在光中,绝美的容颜在这一刻更是染上一丝圣洁的感觉。 身上披着的蛾翼披风开始熠熠生辉,随着光芒流转,披风渐渐消融,其上羽翼状的纹路慢慢纹刻在洛尔皮肤表面。 看上去就像在光滑洁白的背上纹刻了一对飞蛾的鳞翅,其内遍布羽毛的纹路。 夜叉小姐在一旁目光火热地注视着洛尔身上的变化。 神性的觉醒于凡人来说就像一场深潜。 人性下沉,神性上浮。 黑暗地母孕育万物,一切生灵体内都潜藏着地母分化的原始神性。 长期接触拥有神性力量的物品或是生灵,凡人也会慢慢被神性侵染,让体内的神性萌发。 然后等待一个觉醒的契机。 洛尔渐渐从失神中恢复过来时,蛾翼披风已经被神性吞噬,转化成了铭刻在肌肤上的纹身。 没有在意自己此时身上不着寸缕和正在一旁目光火热看着自己的夜叉小姐。 反正又不是没被看过。 洛尔小心捧着手中的飞蛾,确保芙蕾所化的飞蛾还有生机,这才松了一口气扭头看向夜叉小姐。 此时洛尔已经知晓,爱神之箭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让夜叉小姐先一步爱上自己,完成了契约中的仪式。 现在夜叉小姐真正成为了自己的守护神,任由自己驱使。 副作用就是……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汹涌着毫不掩饰的赤裸爱意,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自己一口吞掉。 连骨头都不剩。 但洛尔表示自己已经有点习惯了。 于是洛尔看着夜叉小姐说出了自己的第一个命令。 “我需要一件衣服。” 话音落下,地上的阴影立刻攀爬,蔓延到洛尔身上,交织成一席黑色的长裙。 阴影化作的衣服穿在身上,肌肤每次与之摩擦,都有如同水一样冰冷的触感和流动感。 按照洛尔对夜叉小姐的理解,这些阴影都可以视作对方身躯的延伸。 那么此时在夜叉小姐眼里,自己其实依旧不着寸缕,甚至可以说穿上这件衣服反而是给对方创造了触碰自己的条件。 也就是说,虽然会听从自己的命令,但是会根据她自身的喜怒爱好来执行…… 洛尔眉目低垂,修长翘卷的婕羽微颤,脸上浮现一抹若有所思的浅笑。 “那么也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 “回到影子里吧……维纳斯姐姐。” …… 随着阴影世界彻底崩塌,洛尔手中捧着飞蛾重新出现在地宫之中。 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他心神震动。 原本宽敞干净的地宫此时被搅得天翻地覆,血色的荆棘近乎摧枯拉朽般粉碎了一切的墙壁和支柱,杂乱地根植在每一个角落。 几乎将地宫变成一片废墟。 在洛尔出现之后,原本已经陷入静止的血色荆棘重新开始颤抖,就像发现猎物一般迅速蔓延过来。 洛尔没有犹豫,随着念头升起,身上羽翼的纹路被点亮,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就跟思绪一样轻盈。 只是轻轻滑步,一阵微风拂过,就将包围着自己的无数荆棘远远抛在身后。 这就是来自蛾母的工艺,只有成虫才能编织的蛾翼披风。 “你想要去哪?!” 伊兰达妮冰冷的言语自废墟的尽头响起,洛尔脖颈的荆棘印记突然闪动猩红的光芒,剧烈的痛楚打断了他的念头。 让他忍不住俯身,捂着脖颈痛苦地开口。 “拦住她。” 一道道黑色的阴影编织成绸缎自四面八方袭向伊兰达妮站立的位置,绸缎彼此交织,将她包裹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阴影牢笼之中。 “深渊里的秽物,你竟敢闯入我的领地……” 一道道不祥的血光自阴影牢笼中透出,牢笼变得千疮百孔。 夜叉小姐急促的声音响起,似乎就要大难临头。 “快走!” 洛尔忍着脖颈上的剧痛,咬牙重新催动蛾翼披风。 这一次,连体内刚刚觉醒的神性也一并注入。 伊兰达妮远远注视着穿着阴影长裙的洛尔,对方身上新生的神性如黑夜里的萤火一般耀眼。 在神性的光辉下,少年原本娇俏的模样显得格外诱人,伊兰达妮的目光慢慢向下。 精致的锁骨,白皙的肌肤,阴影长裙遮蔽之下的身躯,甚至是那秀气的双足,都让她心神荡漾。 哪怕知道洛尔正在尽其所能要逃离自己,她竟然也生不出针对少年的怒火。 伊兰达妮知道,这是爱之神性在扰乱自己的情感。 神性的侵蚀是双向的,自己用爱神的魔药来控制少年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被反过来侵蚀的一天。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领地被入侵的愤怒需要宣泄,对洛尔的独占欲,对恶魔的杀戮欲,被阴影世界阻拦多时的破坏欲。 种种欲望交织,又更加撬动了心中的爱欲,伊兰达妮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忍受少年离开的后果了。 无论如何,也要将他留下来。 修长白皙的右手刺入自己的胸口,殷红的血液流出,伊兰达妮面无表情,自血肉之中生出荆棘,被她一把握住。 然后一点一点拔出体内。 一把螺旋扭曲的荆棘之剑自血肉中被拔出,不祥的血光绽放,只是一瞬间就撕开了所有的阴影。 “血祭血棘……” 蛾翼披风的纹路在神性的灌注下前所未有的明亮,一对透明的鳞翅虚影自洛尔背后张开,振翅。 伊兰达妮握着手中的荆棘之剑,其上扭曲螺旋的荆棘如同活物一般蠕动着。 “……斩此大罪。” 随着伊兰达妮话音落下,剑身绽放血色光芒。 血光所过之处,神性消退。 洛尔此时已经在蛾翼披风幻化的鳞翅帮助下飞向空中,但那道血色的光芒让他寒毛直立。 血光的映照下,自己身上单薄的神性在迅速消退。 阴影帷幕一层一层阻隔在身前,但又在一瞬间被摧枯拉朽般撕裂。 血光如附骨之疽般命中天空中的洛尔,但下一个瞬间,蛾翼振翅,带来挣脱一切束缚的力量。 风声在耳边呼啸,光影被拉扯得很长,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都被抛在身后。 尘埃落定,天空中已是空无一人,只有零星的透明蛾羽在慢慢飘落。 第54章 饲养 洛尔只觉自己仿若一阵风拂过大地,鸟儿在天空中飞翔竟是这样自由的感觉。 身体轻盈得仿若一缕思绪,还没有细细品味就又掠过一段距离。 四周的景色都在如水的夜色下拉成了朦胧不清的色带,夜里的树林,广袤的田野,荒芜的山丘,都在飞速向后滑动。 但是很快,洛尔听到了异样的杂音,是鳞翅振动异常发出的声响,蛾翼披风在向自己预警。 不祥的血光萦绕着周身,幻化的鳞翅陡然破碎,碎成无数白色的飞蛾。 洛尔自半空之中不受控制地坠落,所幸鳞翅所化的白色飞蛾们汇聚在他身下,支撑着他的身体缓慢下坠,慢慢平稳落地。 稍微张望了一下四周,在灰蒙蒙的夜色无法分辨自己的方位,但是应该已经离开荆棘领了。 “芙蕾……” 洛尔下意识检查了一下手中小飞蛾,发现鳞翅上黑色的纹路正在慢慢消退,逐渐褪化成普通的飞蛾。 “这是怎么回事?!” 是刚刚被那道血光波及到了吗? “血棘背负着啃噬生命之树的大罪,棘罪大公的神性光辉可以吞噬其它生命的神性。” “她的神性正在消亡。”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响起,解答了洛尔的困惑。 洛尔心急如焚。 “那怎么阻止神性的衰亡?” “神性的衰亡不可逆转,但是可以通过仪式洗去血棘神性的影响,然后重新转生。 但这没有意义,我的小少爷,一只成虫,虽然不多见,但是死了也就死了。” “什么仪式,三生梦茧吗?” 似乎没有听到夜叉小姐后面补充的话,洛尔命令般地开口,清丽俏脸上浮现一抹冷意。 “回答我的问题。” 夜叉小姐似乎有些不情愿,但在契约的约束下还是回答了洛尔的问题。 “已经完成过一次转生的生命,只需要骨,肉,血三要素其中之一,就可以让她重新化茧。” “但是我已经不能算是她的仇敌了。”夜叉小姐又补充道。 “影刃。”洛尔命令道。 他用左手捧着奄奄一息的飞蛾,右手用力攥紧自阴影中伸出的刀刃,割开掌心,然后举到飞蛾之上。 自愿的牺牲在仪式上代表着崇高的纯洁,而此刻更是为了挽救生命。 洛尔低垂双目,异样的情绪弥漫心间,他看着掌中飞蛾的目光哀怜而纯澈,一种莫名的爱意涌上心间。 但却并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而是某种更为平等,仁慈,高高在上的爱怜。 伤口流出的血液原本殷红,但随着这股情感上涌,体内的神性被呼应,流淌的血液中多了着一丝金色的光芒在流转。 如同甜美的蜜。 滴落在掌心的飞蛾之上,将它包裹进去,结成了金色琥珀般的茧。 “你真的很契合阿莫尔的力量。” 夜叉小姐自心底感慨道,随即又开口。 “你现在的鲜血如此宝贵,用来救一只臭虫实在是暴殄天物…… 我的小少爷,你该不会因为她从我手上救了你就因此而爱上她了吧。” 言语中带着隐晦的嫉妒和清晰无比的恶意,就好像只要洛尔一个不留神,她就会把芙蕾的骨灰都扬了。 “……你也有份的。” 似乎听出了夜叉小姐话语中的嫉妒之意,洛尔笑了笑。 忍着疼痛,俯下身子将还流着血液的手掌举到地面的影子之上。 原本相当不爽的夜叉小姐立刻闭口不言,影子之中有无数细小的阴影触须拔地而地。 如同蛇一样纠缠在洛尔的手掌上,细细地吞噬着那肌肤上流淌的每一滴血,每一处角落,每一道纹路。 仿佛要榨出伤口中全部的血液…… 哪怕夜叉小姐因为爱神之箭和契约暂时听命于自己,但是对方危险的本质并不会改变。 由箭所带来的爱意真的能长久的控制这位邪神吗,他或许需要时不时加固这个影响。 就如同对方催眠自己时所做的那样…… 洛尔注视着夜叉小姐的进食,若有所思地想着,明媚的眼眸中同样有金色的光芒在流转。 蛇一般的触须甚至连指缝和手背都没有放过,直至伤口之中再流不出一滴血液,还在专心致志。 “你喜欢吗?” 洛尔眼眸的金色光芒消退,轻轻询问道。 “我很喜欢,你的任何东西我都很喜欢。” “芙蕾姐姐救了我,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仿佛没有听出夜叉小姐话语中暧昧的暗示意味,洛尔淡淡说道,然后轻轻触摸自己脖颈上的荆棘印记。 “我们该走了,伊兰达妮说不定能察觉到我的位置。” 如果长时间在一个地方停留,很可能还是会被对方追上。 “我们还要带着这只虫子吗? 不如随便丢了,反正茧化已经完成,过段时间自己会出来的。” 夜叉小姐的语气已经变得友善起来,但言语间还是流露出对芙蕾的不爽,怂恿着洛尔将金色的茧丢掉。 “……还是先去修道院找薇娅副院长吧。” 洛尔想了想,做出了决定。 芙蕾的情况需要对方确认,这毕竟是地面教会的仪式,对方应该是最清楚不过。 另一方面,他也想去问问薇娅副院长,关于爱神之箭的事情。 这支箭此时就在自己的体内,帮助自己觉醒了神性。 芙蕾姐姐还活着,自己也逃离了伊兰达妮的囚禁,还赢得了和夜叉小姐的契约。 一切好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洛尔心中总有隐隐的不安,尤其是想到那支停留在自己体内的箭,邪神留下的东西会这么轻易沉寂下去吗…… 第55章 箭的主人 【圣城休伯利娅】 唯一女神教会在棘罪公国最庞大的据点。 圣城内排列着一个接一个乳白墙壁红色圆顶的小楼,街道规划得很好,不时有马车通行。 朝圣者们在道路上走着,结队的白色飞鸟从天空中飞过。 紫色圆顶的宏伟教堂内,薇娅正坐在书桌前翻看着书卷,仍是带着那副金边眼镜冷峻肃然的模样。 书桌上书卷摆放整洁,但是边缘却摆放着一个白色的瓦罐,显得颇为突兀,瓦罐内蠕动着什么东西。 “嘤——”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声音自瓦罐内响起,一个紫色的触手探了出来。 薇娅皱起眉头,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扭头看向一侧的窗户。 一阵微风轻柔地吹拂进来,紫色触手又“嘤嘤”地叫了两声,一道穿着带兜帽麻衣的身影出现在窗户边上。 “孩子,这里是圣城休伯利娅。” 薇娅淡淡的说着,并没有看出半分忌惮。 “不管你是什么人,这里都不是你可以随便撒野的地方。” 瓦罐内的生物却似乎很兴奋,已经有好几根触手自发地爬出瓦罐,如同一只身体藏身在罐中的八爪鱼一般。 最长的那根触手正一点一点爬下书桌,偷偷往神秘来客的方向靠近。 “薇娅副院长,好久不见了。” 兜帽下传来熟悉的声音,让薇娅惊讶地抬了抬眼睛。 果然神秘来客掀开了兜帽,露出其下清丽的脸庞。 更早些时候,洛尔已经造访了位于郊外的圣丽安娜修道院。 从相识的修女口中得知薇娅副院长已经荣升主教,此时正在休伯利娅陪同圣徒管辖教区。 “蛾翼披风……芙蕾居然真的成功把你救出来了,那她人呢?” 但很快,薇娅就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沉了下来。 “您知道芙蕾姐姐会去救我?” 洛尔询问道。 “芙蕾想跟我拿那支箭我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劝过她,我就不该答应她……现在她没跟你一起回来。 是死在棘罪大公手上了吗?” 薇娅的声音变得非常冰冷,洛尔能听出其内蕴含的怒意,相当大一部分是冲着自己来的。 薇娅对芙蕾姐姐的感情非同一般,如果芙蕾真的因自己而死,自己多半会被迁怒。 “芙蕾姐姐的确是去救我了……”洛尔停顿了一下,伸出手将手心握着的东西展示给薇娅看。 薇娅眼神一凝,凝视着洛尔手中的金色琥珀,久久沉默不语。 这时,偷偷溜出来的紫色触手在地上爬行,已经接近了洛尔。 瓦罐看着不大,但是触手自桌上伸展出来,一路延伸到洛尔脚下,居然依旧没有完全爬出瓦罐,很令人困惑瓦罐里面到底有多大的空间。 紫色的触手靠近洛尔之后,如同蛇站起身子一般直立起来,再然后,一个飞扑。 洛尔没有防备,感觉到长袍下面的大腿一凉,有什么东西黏糊糊的东西缠了上来。 紧张之下,手中金色琥珀抖落,所幸被薇娅接住。 “这是……” 洛尔这才注意到地上爬行过来的触手,薇娅接过金色琥珀,终于开口,但只是叹了一口气。 俯身,拉住地上触手的一截,往身后一甩。 “啪叽——” 紫色触手被扯离洛尔的大腿,在半空划了一道弧线,重新摔进瓦罐里面。 “嘤!” 瓦罐内传出一声抗议般的声音,但是洛尔和薇娅都没有理会它。 “爱神的力量,何其诡谲。” 薇娅看着手中的金色琥珀,自然感受得出其内蕴含着芙蕾生命气息,脸上神色缓和了几分。 “这么看来,那支箭也在你身上?” “事实上,那支箭变成了一道光流进了我身体里。”洛尔有些迟疑着开口。 一方面这箭是邪神的遗留,另一方面它是母神教会封存的,严格上说教会有权利追回。 薇娅严肃淡漠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震惊的神色,她看着洛尔不施粉黛却愈发娇艳诱人的脸蛋,倒吸了一口冷气。 “阿莫尔的箭居然选择了你……” “薇娅副院长,您说箭选择了我?”洛尔有些疑惑地问道。 “爱神阿莫尔在很多年前就陷入沉寂,但是十二支承载着祂神性的箭依旧在这世上活跃着。 它们会主动选择契合的主人,通过主人来播撒爱神的神性。” 薇娅迟疑了片刻,又补充道。 “爱神的神性绝非良善,箭的宿主注定会挑起尘世的纷争,传说那位睡美人就是爱神之箭的宿主。” 睡美人指的是已经湮灭在历史中的亚斯兰帝国末代公主。 亚斯兰帝国覆灭的真正缘由已经被掩埋在历史之中,流传下来的只有关于末代公主睡美人的故事。 传说这位公主的美貌超越了性别,无论男女都见之倾心,神明也会为她驻足。 但在她十六岁生日的夜里,她被来历不明的利器割伤,自此陷入了漫长的沉睡。 哪怕是能够惊醒亡者的声响都无法将她唤醒。 帝国最强大的巫师预言,只有爱人的吻能将沉睡的公主唤醒。 来自异国的公主深深爱慕着睡美人,但她的求娶却被公主的母亲,当时亚斯兰帝国的女王拒绝。 理由也很简单,你们都是女人。 于是异国的公主回国,即位之后带着千军万马卷土重来。 遗憾的是,故事戛然而止。 没有人知道这场为爱掀起的战争的结局,也没有人知道睡美人最终有没有醒来。 这个故事流传相当广泛,美貌到无视性别通杀的公主,为了爱掀起战争的女王,很大程度上是蔷薇大陆盛行女子之爱的根源。 洛尔自然也听过这个故事,但故事中提及的亚斯兰帝国至少是数百年前甚至更早之前的事情了。 现在屹立在亚斯兰帝国旧址上的,是蛇之国,信奉永生之蛇乌洛波洛斯的国度。 “……会挑起尘世的纷争吗?”洛尔喃喃,可如果他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不就几乎不会陷入什么纷争? 似是猜到了洛尔心中所想,薇娅叹了口气。 “任何关于神明的故事都具有隐喻性,就如同理解秘典,要透过表象理解内在。 遗憾的是,这个故事的结尾已经失传,我们无从分析出更多东西。” “但是,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大陆上有爱神之箭认主的传闻……” 洛尔也有些失落,最终只是得到了一些关于箭的故事传说,他想了想,询问道。 “有什么办法能把箭从身体里取出来吗?” 薇娅摇摇头。 “箭的主人可以通过驾驭神性将箭幻化出来,但这不能切断你与箭的联系。” “转生仪式呢?” “同样不行,爱神的神性已经跟你体内萌芽的神性合为一体。” 洛尔也不禁有些头疼,抬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正欲说什么,脖颈处的荆棘纹路陡然亮起。 “嘶——” 洛尔捂着脖颈,踉跄地后退了一步,薇娅脸色重新凝重起来,目光落在洛尔领口处被衣领遮盖大半的脖颈。 那儿,一道若隐若现的荆棘纹路泛着红色的微光。 “你身上有大公留下的印记,她正在利用这个印记感知你的方位。” 过了好一会,荆棘纹路才黯淡下去,洛尔松了口气,脸色苍白如纸。 “薇娅副院长,我得赶紧离开了,不然伊兰达妮很快就会追过来,芙蕾姐姐就交给你了。 原本我想看看护着她破茧,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薇娅点点头,圣城休伯利娅虽然有教会的圣徒坐镇,但只要地处在公国之中,棘罪大公就是几乎不可战胜的。 只是教会毕竟背靠教国,只要洛尔不留在这,伊兰达妮也不会无故侵袭。 “你现在打算去哪里,公国之内不会有人敢违抗棘罪大公。” 言下之意是让洛尔离开公国,有蛾翼披风,离开公国并非什么太难的事情。 或许可以往东去教国避一避。 洛尔苦笑了一下,望向窗外,高耸庄严的教堂背面,一望无际的湖面闪烁着波光。 无穷无尽的翠色松林填满了余下的视野,这幅画面美得让他有些失神。 “我想……回家看看。” 回伊斯蓝领。 第1章 归乡 自圣城休伯利娅出发,洛尔沿着罗莎河一路向北。 罗莎河是公国境内有数的大河,它的支流遍布整个公国。 伊斯蓝家族的领地伊斯蓝领位于公国最北部的永夜边境,主要负责看护永夜长城的烽火。 随着洛尔一路前行,能看出沿途景色显著的变化,越是靠近荆棘领的地界,就越是能看见凡人聚居的痕迹。 而越是往北,人烟就愈发稀少,天色也愈发沉闷阴郁。 这一路上,洛尔已经渐渐习惯了脖颈上荆棘纹路时不时的作痛,甚至有时,他还能恍惚间看到一个画面。 一位身着血色长袍的模糊身影伫立在高处卓然而立,以一种弥及四野的感知遥遥寻索过来。 居高临下,正在探寻他的方位。 于是洛尔几乎没有在某个地方有太长时间的停留。 蛾翼披风并非能够无限制使用,需要通过自身的神性循环往复的充能,每次完成充能,洛尔就会重新踏上归途。 直到越过了某一处地界之后,世界变得昏暗起来,进入了漫长的夜晚,再无日光的照射。 此地就是永夜边境。 漫长岁月之前,洛尔的先祖带着追随者们遵循大公的命令来到此地,收拢平民,搭建城池,建立起这片边境领地。 而现在,当洛尔再次踏足这里,已经再难看见凡人生活的痕迹,所过之处只有荒废无人的村落和在大路上觅食的野兽。 野兽并不怕人,当洛尔收拢蛾翼披风落在地面时,有几头瘦骨嶙峋的野狼在身后远远跟随。 自己被姨母送往荆棘领到现在只是过了几个月,这里已经荒芜成这个样子了吗…… 洛尔走在领地的主干道上,沿途上的住宅已经不再有生人的气息,好像都逃离了这块领地。 永夜之地的人们生存艰苦,一面需要对抗魔物侵扰,一面要和极寒的天气做斗争。 人们的生活严重依赖木炭,但好在伊斯蓝领所处的位置有着一望无际的广袤森林,再加上洛尔的母亲伊斯蓝女爵的领导,领地的子民们得以在这块地界艰难地生活下来。 遗憾的是,这一切都被吸血鬼掀起的永夜之战无情摧毁了。 生活在血月照耀之地的吸血鬼,不惧刀枪,不畏严寒,本质上是一种拥有思想的亡灵。 因为已经死过一次,所以能令凡人致死的伤势对于吸血鬼来说无关痛痒。 想要杀死一头吸血鬼,需要将它们心脏剖出或者让它们流干体内血液。 当然,也有一种说法是阳光的暴晒也能迅速杀死这些生物,但遗憾的是,伊斯蓝领地处永夜之地,这里没有日光。 永夜之战中,洛尔借着夜叉小姐眷属的力量艰难地将吸血鬼赶出领地,但那时领地内已经十室九空。 “噗——” 几头饥饿的野狼跟在洛尔身后许久,终于按耐不住饥渴的欲望,领头的野狼发动了攻击,朝洛尔扑了过来。 然后就被影子里刺出的漆黑利刃挂在半空,温热的血自体内喷涌而出,滴落在地面,凝结出一层暗红的薄霜。 与其他这个时代的贵族不同,洛尔作为这座领地的继承人,并没有很强的领地意识。 如果没有伊兰达妮在身后逼迫自己,他其实更希望在一座诸如休伯利娅那样的相对平静祥和的城池,隐姓埋名安静地生活。 但此刻看着这副荒凉的景象,依然让他内心涌现无法克制的悲伤和迷茫。 自己终究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如果连伊斯蓝领也彻底荒废湮灭,那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就真正的无家可归了。 “嗯?” 洛尔来到领地的中央,曾经伊斯蓝家族的庄园,此时在永远灰蒙蒙的天色映衬下显得阴森古旧。 正门被铁链封锁着,从门口看向庄园内,杂草丛生,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住人了。 但奇怪的是,在这封锁的入口之后,伊斯蓝的宅邸内却灯火通明,窗扉处倒映出人影绰绰,像是在开着一场盛大的晚宴。 已经被封锁的大门、杂草丛生的花园,与背后热闹非凡的宅邸形成鲜明对比。 洛尔隐藏在兜帽下绝美的面容勾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 “趁着主人不在家鸠占鹊巢吗……” “我的小少爷,我带你进去?”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充斥着迷离感,她似是已经知道洛尔心中所想,开口询问道。 “走正门吧。” 洛尔说着,一道漆黑的利刃干净利落地斩断了门口的铁链,洛尔伸手,轻轻推开大门,传出了吱呀的声响。 宅邸内的人影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陡然静默,似乎有什么东西出现在窗户旁向外张望。 洛尔全身笼罩在兜帽长袍之下,在不速之客们的注视下静静走入本应尘封的庄园。 宅邸内的装饰一如往日,但是却弥漫着一股令人不适的熏香味,就像有人在用大量的香料来掩盖已经死去多年尸体的臭味一般。 一路上不时能看到已经干涸的暗沉血迹,洛尔顺着宅邸的楼梯走上二楼,踏入用以招待客人的大厅。 此时大厅灯火通明,四处点着照明的油灯,大厅中间放着一张长长的方桌。 方桌两侧坐满了宾客,但大多是面容瘦削到仿佛只剩骨头的女人。 脸色更是过分苍白,就像一具具死尸端坐在椅子上,此时都不约而同望向洛尔的方向。 向内凹陷的眼洞中,一双双猩红的瞳孔闪烁着,一瞬间洛尔仿佛置身夜晚的密林中,面对黑暗中无数嗜血的野兽。 “啊,看来是新的客人。” 长桌的最里侧,坐着不同于其他死尸枯瘦惨白的面容,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位看上去雍容华贵的妇人,虽然脸色同样苍白,但肌肤却显得水润饱满。 暗红的眼眸注视着隐藏在兜帽下的洛尔,眼神迷离,身体不由自主前倾的同时还抽动着鼻子,像在闻着某种味道。 “好香甜的气味……您是一位尊贵的客人呢。” 洛尔没有看在座的干尸般的人影和主座的妇人,眼神落在长桌之上。 那儿摆放着晚宴的餐品。 一位被紧缚在桌上的少女,此时正睁着惊恐的眼眸,求助似的看着洛尔。 她口中塞着一颗鲜红的苹果阻止了发声,右手被高高吊起,手腕处割开一道窄而深的伤口。 殷红的鲜血滴落在下方摆放的高脚杯中,在保证食物存活的前提下优雅地取用最新鲜的鲜血。 这个少女有些眼熟,虽然洛尔叫不出她的名字,但依稀记得曾经是伊斯蓝庄园内的女仆。 “我并不是客人。”兜帽下传出悦耳的嗓音,让主座的妇人瞪大了眼眸。 多么年轻,多么鲜活,让她忍不住摩擦双腿,幻想声音主人的血液会是多么甜美。 “……多么遗憾,不是客人那就只能是敌人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两侧苍白的干尸如同饥渴的野兽般发出嘶吼,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一般。 “事实上,我是这里的主人。” …… 第2章 纷争之血 “事实上,我是这里的主人。” 在长桌上被绑少女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洛尔掀开了兜帽。 主座上的妇人勃然站起,发出欣喜若狂的低吼。 “你就是洛尔?伊斯蓝?!” 绝美的少年平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 此时两侧座位上的枯槁干尸已经按耐不住嗜血的渴望朝洛尔扑了过来,洛尔还没闪躲,有人比他更着急。 “给我住手!” 伴随着贵妇的大吼,她的动作比其他人都要更快。 她双手撑住桌子边缘爬了上去,只是瞬间就如壁虎一般爬过长桌,在尽头处高高跃起。 赶在其他干尸靠近之前落在了洛尔身前,随后回过头对着试图靠近者露出口中尖锐的獠牙并嘶吼着。 如同在宣示猎物的主权。 其他的干尸似乎受到震慑,虽然仍是慢慢将两人围起来,但却不敢再度靠近。 洛尔同样眼眸微缩。 动作好快……跟其他干尸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小少爷,要我杀了她吗?” 夜叉小姐在心底问道。 “不急,先看看。” 洛尔面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波动,开口询问道。 “你认得我?” “……您说笑了,您的画像在我们那边广为流传,审判官大人挂念您很久了。” 华贵的妇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洛尔,暗红的眼眸里汹涌着无比炽热的渴望,但表面却十分克制,正躬身为洛尔解释。 谦卑的态度并不像是敌人,反而像是洛尔的奴仆。 “什么画像,让我看看?” 洛尔平静地开口,言语中带着一丝傲慢,似乎没有把眼前的吸血鬼放在眼里。 早在永夜战争时期他就知道,自己在吸血鬼族群中有着很高的关注度。 那些侵入伊斯蓝领地的吸血鬼中,能够克制自身进食欲望的强大个体都会有意识地搜寻洛尔的踪迹。 直到与夜叉小姐签订契约后,才从被影兽捕获的吸血鬼口中得知了缘由。 永夜帝国的鲜血王庭圈养着一种名为寻血猎犬的魔物,专门为贵族吸血鬼们寻找优质的血种。 这种魔物的始祖在传说中曾是血族真祖的使魔,后来在王庭地控制下繁衍成庞大的族群。 据说只需要进食过某人的血液,哪怕对方逃到天涯海角,魔犬都能闻着味道追踪到血的主人。 在永夜之战爆发的前夕,鲜血王庭圈养的寻血魔犬发生过一次声势浩大的集体暴动。 所有魔犬都不受控制地朝着永夜长城的方向狂吠不止。 鲜血王庭推断,可以令真祖复苏的圣杯出现在了永夜长城对面的人类世界中,于是众多吸血鬼越过长城,掀起了永夜之战。 有趣的是,关于圣杯到底是什么,至今仍未有过准确的定论:它可能是某个人,也可能是某个物品,甚至是某位神明。 唯一能肯定的是,吸血鬼们至今仍未能寻得圣杯。 “像我这样的年轻一辈没有资格保管圣杯之子们的画像,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为您引荐族中的长寿者们。” 圣杯之子指的就是诸如洛尔这样有概率成为圣杯的候选者。 洛尔闻言轻蹙眉头,有吸血鬼中的长寿者也越过了长城吗? “那如果我介意呢?” 贵妇的脸色稍稍沉了下来,但眼中的火焰越发旺盛,同时开始不着痕迹地逼近洛尔。 “根据审判官的命令,如果圣杯之子们反抗,我们可以采取任何手段进行捕获…… 万一伤到您珍贵的身体那可就是大大的冒犯了。” “那样不是更好?”洛尔轻轻开口,扭头瞥了她一眼。 “其实你也想尝尝的吧……我的血。” 一瞬间粗重的喘息声暴露了贵妇的情绪,她强忍着浓郁的渴望,违心地说。 “我可不敢有这样逾越的念头。” 吸血鬼以血缘为尊,越是接近真祖的血脉就越是尊贵和强大。 真祖是一切之源,而猩红王座上的女皇是仅次于真祖的伟大者。 三大氏族的族长,被誉为古老者。 在古老者之下,足够年长强大的吸血鬼会被尊称为长寿者。 除此之外,还有鲜血王庭的十三位审判官,直接听命于猩红王座上的女皇,专职对族群内部的肃清。 在这些强大吸血鬼之外,则是数量庞大的,如贵妇这样的末代吸血鬼。 圣杯之子是要献给真祖的礼物,莫说她只是一位寻常的末代吸血鬼,哪怕是高贵的长寿者乃至审判官,在成功抓捕洛尔之后大概率都不敢动他半根寒毛。 “是么……” 洛尔不置可否,但在他眼中,贵妇身上升腾着炽烈的红色火焰,内里混杂着一大抹粉色。 火焰炽烈,几乎要烧灼到自己身上。 自那日神性觉醒之后,洛尔渐渐发现自己身上的变化,爱神的神性并未赐予洛尔强大的力量,而是从其他地方给予回馈。 他能够在其他生灵身上看到颜色各异的虚幻火焰。 红色,粉色,紫色,甚至是黑色的火焰……当然大多数时候,这些火焰的颜色都并不纯粹。 而是各种色泽杂糅在一起,洛尔冥冥中明悟到,这些色泽分别对应着人心不同的欲望。 红色是食欲,而粉色则是爱欲……哪怕贵妇表面上拘谨谦卑,但其实她内心的欲望已经快要满溢出来,灼烧到自己身上。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机会,她就会暴露出自己真实意图…… 洛尔当着贵妇的面从她身旁走过,贵妇人死死盯着洛尔领口处精致的锁骨,还有脖颈处白皙的肌肤,咽了一口口水。 洛尔走到长桌边,桌子上被缚的女仆已经渐渐因为失血而陷入昏厥。 他握住桌子上的小刀,在周围环伺的干尸和贵妇的注视下,轻轻割开自己手腕处的白皙稚嫩的肌肤。 一滴带着金色光泽的血液滴落。 杂乱恐怖的嘶吼声此起彼伏,这一次,再没有人阻止干尸们的发狂,因为哪怕是贵妇也陷入疯狂之中。 洛尔站在大厅中央,枯瘦的怪物围绕着他狂乱的厮杀,而他睫羽低垂,静静凝视着手腕处流出的鲜血。 嘀嗒。 第3章 寻血之犬 …… “我可爱的小少爷,其实你完全没必要浪费宝贵的血液。”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响起,似乎有种屡次劝说失败的无奈。 “一个连自己血奴都没法自如控制的低等血族,连闻闻纷争之血的味道都不配。” “这些天我已经喂过你不少次了……怎么还想要?” 洛尔正握着小刀割开绑着小女仆的绳结,一边不以为然地说道。 此时大厅之中,无数残肢断臂散落一地,枯瘦的干尸们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切成一块一块的。 这些干尸属于刚刚完成转化的血奴,这种转化并非传说中的初拥,而是一种低劣的血咒。 转化之后的血奴会听命于吸血鬼,但又因为刚刚自生者转变为亡灵,通常都无法克制对生命和鲜血的渴求。 但这其实是那位贵妇自己动得手,在洛尔血液的诱惑下,所有血奴都失去控制,而贵妇自己也无法抵抗血的诱惑,陷入狂乱的彼此厮杀。 最终她手下的血奴被她自己锋利的指刀杀得一干二净。 当然,她自己也没能幸免于难。 黑色的影刃干净利落地洞穿她的心脏,无数细长的黑色阴影尖刺自体内爆发出来,将她插得像个海胆一样。 此刻她正绝望得瞪着眼睛,还没有死去,意识十分清晰,但却说不出话来,因为一根黑色的影刺正好从她喉咙处刺出,摧毁了她的声带。 随着浑身血液慢慢流逝,她的肌肤干枯化作石灰一般的颜色,正在一点一点逐渐风化。 对于人类来说致命的伤势并不能杀死一头吸血鬼,少数吸血鬼哪怕被剖出心脏也能苟活很长一段时间。 在没有日光暴晒的前提下,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将其限制住,然后放干它的鲜血。 “你是箭的主人,从你体内流出的蕴含爱之神性的血液可以算作是纷争之血。 这是上佳的神性补品,不止是对于血族,对我来说也是如此。” 纷争之血吗? 洛尔将小女仆扶了起来,突然回想起了薇娅曾说的,箭的主人注定会挑起尘世的纷争…… 这句话大概率并不是隐喻。 “醒醒,醒醒……你还好吗?” 洛尔取下了卡在小女仆口中的苹果,在简单的包扎止血之后,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颊,将她唤醒。 小女仆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发现自己能说话了,几乎是立刻大喊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叫了几声之后,才发现眼前并不是狰狞的血眸怪物,而是俊俏美艳的少年,小女仆眨了眨眼睛,有种噩梦突然变成美梦的恍惚感。 过了好一会才不太敢确定得问道。 “……少,少爷,真的是你吗?!” “是我。”洛尔平静得点点头。 女仆这才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环顾四周,被一片残肢断臂的血腥景象吓得脸色发白,但好歹没有再叫出声。 想到自己方才的失态,一股羞耻感涌上心头。 长期以来的教导让女仆们将保护少爷当成自己的职责,现在不但没能保护少爷,还反过来被少爷所救…… “怎么只剩下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吸血鬼是什么时候入侵的……姨母她们呢?” 洛尔问出了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 小女仆定了定神,有些伤感得说。 “代家主从荆棘领回来之后,没过多久吸血鬼就又越过了永夜长城。” “代家主带着大家抵抗,但是入侵的吸血鬼中有一位审判官……” 洛尔眼神一凝,审判官是直属于鲜血王庭的高等血族,一共有十三位。 不知道来犯的是第几审判官,排序越靠前的审判官越古老,也越强大。 “审判官太强大了,护卫们根本抵抗不了,于是代家主疏散了领地的居民,带着大家逃了出去。” 小女仆顿了一下,看向被大厅中间被刺成海胆的贵妇,眼神中流露出悲伤和愤慨。 “但是我听她说,代家主最后还是被吸血鬼抓住了,说是要把她押送回去喂给一种恐怖的魔犬。” 寻血猎犬?! 洛尔心中一凛,在心底询问夜叉小姐。 “寻血猎犬可以通过血液来追踪血液主人的亲眷吗?” “寻血猎犬的始祖是魔犬拉普耶斯,传说它是血族真祖的使魔,这世间没有任何猎物能逃脱它的追猎……”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响起。 “一般的魔犬只能通过鲜血追踪到血液的主人,少数血统高贵甚至出现返祖迹象的个体才能做到根据血液追索血脉的亲眷和源头。” “但起码得是血族王室手中才有这样的魔犬。” “……” 也就是说血族手中确实有这样的魔犬,因此才会想把姨母押送回去,她们最终的目标应该还是自己。 洛尔明媚的眸子浮现一抹担忧,精致的脸蛋隐隐被阴霾笼罩。 姨母…… 身后的贵妇随着时间流逝终于流干了血液,浑身化作苍白的石灰轰然倒塌,给地面铺上一层薄薄的白灰。 洛尔看向女仆,轻轻开口。 “我知道了,很感谢你告诉我这一切,你赶紧离开这里吧。” “少,少爷,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就让我跟着您吧,我不怕吸血鬼的!” 女仆看着洛尔沉思时俊美模样,脸上难以控制的涌起一抹绯红,突然听到洛尔这么说,急忙开口说道。 “我接下来要越过长城,去往吸血鬼的国度,你也要跟我一起去吗?” “啊……?”女仆不敢置信得看着洛尔,刚才的豪言壮语好像说得有些早了。 吸血鬼的可怕自永夜之战以来已经深入人心,哪怕自诩勇敢的凡人也没有多少敢面对这种可怖的亡灵。 洛尔淡淡一笑,没有在意女仆的惊愕,只是宽慰道。 “你跟我过去也帮不了什么忙,现在这儿可能还会有吸血鬼出没,你还是赶紧离开吧。” “……少爷,您一定要保重好自己。”最终对吸血鬼的恐惧还是占了上风,女仆还是退缩了,羞愧得说。 “我会的。” 第4章 血月照耀之地 苍凉的风呜咽着,银色的大地上,一条黑色的长龙盘曲着,蜿蜒在群山之间,于风雪之中岿然不动,将人类的世界与血族的世界分割开来。 永夜长城。 这道宏伟的城墙并非由凡人所筑,而是出于传说中的巨人之手。 久远的岁月以前,血棘仍在尤特克拉希尔圣山上啃噬着生命之树,棘罪大公尚未背负起血棘的大罪,公国也仍未建立。 巨人们活跃在这片大地上,拥有无可匹敌的体魄和搬山倒海的力量。 人类在巨人的统治下艰难求生,地位等同于牛羊一类的牲畜。 巨人们与北方的血族是世仇,进行着旷日持久的战争。 血族的本质是一种特殊的亡灵,彼时的血族还不是今日类人的模样,而是更为妖异残暴的姿态,是另一种强大生命死后被血族真祖所转化的亡灵。 在那个血族真祖仍然活跃的时代,为了对抗血族,巨人和有翼者联手组建了强大的同盟军,向着血月照耀之地发起了声势浩大的远征。 遗憾的是,远征并未成功,在败退之后巨人和有翼者的联盟也随之破裂,于是巨人王下令建造这段宏伟的城墙。 长城并没有城门,内里是一道贯穿墙体的隧道,据说在建筑的过程中被施予了防止血族通过的古老魔法。 在往后的漫长岁月里,巨人们看护着长城,赖以防御血族的入侵,这个过程持续了很多年,直至巨人的国度被突然降临的血棘覆灭。 随着巨人们销声匿迹,长城也渐渐被废弃,等到再次被启用,已经是人类活跃的时代。 边境的人们同样饱受血族的侵扰,在这个时代,人类的踪迹已经遍布蔷薇大陆。 随着人类成为大陆上最庞大的种族,血族现在所转化的同族也几乎都来自人类,容貌姿态也随之演变成今日的模样。 边境的人们在领主的带领下重新启用永夜长城,用浇水的方式巩固和修复墙体,极寒的温度将水结成一层一层的坚冰。 由于人类既不具备巨人的体魄,也缺乏魔法的帮助,相当大一部分破损的墙体无力修复,这部分墙体也就在漫长岁月中逐渐被废弃。 等到洛尔的先祖奉命驻扎边境时,长城已经失去了防守血族入侵的能力,仅剩下示警作用。 …… 在风雪之中催动蛾翼披风需要消耗更多的神性,而且也颇为危险。 笼罩棘罪公国极北之地的风雪并非完全出于自然的天象变化,有传说是沉睡的巨人之神在睡梦中的吐息。 洛尔落在长城顶端,背后的鳞翅在风雪地呼啸下已经变得时隐时现岌岌可危,他艰难地喘息了几声,呼出来的空气化作缕缕白烟飘散。 洛尔站在永夜长城的顶端,目光看向前方。 远处同样是一片苍茫的大地,但却感受不到风雪的存在。 一轮猩红的圆月挂在天上,血一样的月光流淌在黑色的土地上,给大地染上一层朦胧的血纱。 在长城的里侧刮着漫天的飞雪,也无从看到猩红的月亮,就像真的同时存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以长城为界被分割开来。 越过长城,就将到达血月照耀之地。 由血族主宰的世界。 …… “……我可爱的小少爷,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你说。” 洛尔穿着亚麻袍子,面容隐藏在兜帽之中,脚下踩着黑色的泥土。 天空中血月高悬,不祥的月光流淌在身上,让他恍惚间有种即将大难临头的感觉。 越过长城之后,随着越发靠近血族的领地,周身的气温肉眼可见的升高,天空不再呼啸着飞雪。 这个环境别说还更适宜人类居住。 事实上血族的领地确实存在着数量庞大的人类。 作为亡灵,吸血鬼们以血液为生,它们圈养人类就如同人类圈养家禽一般。 风中一直弥漫着一种浓郁的血腥味,让人十分不适。 “血族以血液为食,但其实它们吮吸着的,是血液中的神性,血液中的神性浓度越高,对于血族来说就是越优质的血种。 像你这种浓度的纷争之血,甚至不需要寻血猎犬,稍微年长一点的血族都会发现你血液的芳香。” 夜叉小姐描述着一个可预见的残酷现实。 “你在这里,就像一块香喷喷的肥肉落在狼群之中……哪怕这样也要坚持去救你的姨母?” 洛尔回应的语气虽然软糯却也坚决。 “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了。” 洛尔停顿了一会,又说道。 “何况我也不想好不容易才从伊兰达妮手中逃脱,却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吸血鬼的追猎。” 自从进入了血月照耀之地,血棘的印记就已经不再时不时发出刺痛。 似乎在这片血族的领地上,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力量,能够遮蔽着对方的感应,哪怕是伊兰达妮也无法锁定他的方位。 当然,他的路线笔直得没有半点掩饰,伊兰达妮自然能判断出,他既然不在永夜边境的伊斯蓝领,那只能是跑到血族那边去了。 如果说爱神之箭的主人真的能挑起纷争,那不妨就先让血棘跟吸血鬼们打起来吧。 洛尔思维发散着,颇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 但是涉及到自己个人安全的事情还是需要慎重一点,于是他思索了一会,开口问道。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掩盖纷争之血的味道?” “办法很多,纷争之血就是饱含爱之神性的血液,比较复杂的方法就是把体内的神性提取出来,储存在特殊的物品上。” 洛尔听出了夜叉小姐话语中没有说完的部分。 “比较简单的呢?” “给我加餐。” 夜叉小姐露出了她的狐狸尾巴。 “只要把体内蕴含神性的血液消耗掉,短时间内新的血液自然就不具备那种摄人心魄的魔力,也就不会引起血族的察觉。” “我也可以借着你的血液修复躯体。” 洛尔站在山丘上向着远处眺望,远远可以看见一座黑色的城镇。 终于看到了,血族统治下人类的聚居地。 洛尔低下头,看向身下的影子。 “那样我会变得很虚弱,你会保护好我吗?” 阴影之中,饱含爱意的血眸睁开。 “当然。” 第5章 血税 当洛尔抵达城镇已经又过了一段时间。 在血月的照耀下洛尔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不太敢像之前那样驾驭蛾翼披风自由地飞翔。 在这块地域上不存在太阳的光照,自然也没有日夜更替,想要分辨时间的流逝只能依靠夜空中星辰的位置。 说是城镇,但并没有围墙,更像一个小聚落。 外围的建筑大多是破旧的茅草屋,不少屋子可以透过屋顶直接看到清冷的夜空。 或许是来得凑巧,此时有不少人正聚拢在一间稍大一点的茅草屋前,隐隐可以听见传来争吵的声音。 洛尔藏身在阴影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无声无息地靠近人群。 围观的人们大多脸色枯黄,一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 争吵的两人中,一人肤色惨白,肌肤干瘪得像一具能够自主活动的干尸,但是脸上的神情却十分鲜活。 此时她正嚣张跋扈地对着茅草屋的主人下达最后通牒。 “……米洛拉,我再说一遍,血税的标准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血族的大人们说了才算。” “这一次开口的是那位住在月堡的大人,从这个月开始血税的标准就是要改成五取一。 如果时间到了收不上来,后果你自己清楚,你看着办吧!” “以往都是八取一,现在突然变成五取一,你这是要我们死!” 茅草屋的主人是一位有着金色头发的年轻女子,面容原本还算清秀,但额头上却有着一道长长的的狰狞疤痕。 足足从额头划拉到右侧脸颊,给女子增添了几分野性和坚毅的气质。 此时她正将一位男孩护在身后,褐色的眼眸中蕴含着怒火,注视着眼前干尸模样的女人。 “我只是负责收取血税,有什么不满你可以自己去找血族大人们谈,相信她们会很乐意给你个说法的。” 干尸一般的女人嘲讽道,完全不理会米洛拉已经快要忍耐到极致的怒火,甚至还放肆地打量着被她护在身后的男孩。 男孩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面容清丽,十分可爱。 此时正像一头怯懦的小兽一般躲在米洛拉的身后,只露出一个半个小小的脑袋。 女人舔了舔嘴唇,露出两侧锐利的尖牙,眼里露出贪婪的目光。 “实在不行,你也可以考虑考虑我上次说过的话,只要你把伊森交给我,我可以做主,免了你们黑街姐妹会后面三个月的血税。” “你休想!” 米洛拉闻言涨红了脸,破口大骂。 “白面狗,我警告你,再敢打伊森的主意,你以后再别想在黑街收到一滴血税!” 被骂白面狗的女人脸色也沉了下去,恶狠狠地盯着米洛拉,口中獠牙隐隐流淌着危险的微光。 但这里毕竟是黑街姐妹会的地盘,周围围观的人也大多是米洛拉的手下,女人不敢在这里发作,只是朝边上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 “……呸!不知好歹的烂泥巴,你自己窝在这种烂泥塘里发烂发臭也就罢了,还要拦着人家伊森去过好日子。 伊森长得这么标致,只要交给我好好打扮打扮,我再带他去参加几个宴会,指不定就被哪个血族大人看上了。” “到时候永恒的寿命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应有尽有,谁还要陪你在这里住在烂泥潭里玩泥巴?” 米洛拉则冷笑着嘲讽道。 “白面狗,你愿意做血奴你就做吧,不要想着拉别人下水,这里没人稀罕变成那种离不开血液的怪物。” “我倒是很想知道,那些许诺给你长生不死荣华富贵的人有没有先告诉你,当血族的走狗得从干尸做起。” “……好好好,米洛拉,你等着,三日之后收血税,你最好是能给我交齐了。” 似乎被米洛拉的话戳中痛处,女人恼羞成怒,指着米洛拉的脸抛下一句狠话,转身离去。 洛尔躲藏在阴影之中,目视着她离去的背影。 毫无疑问,这是一头最下级的血奴。 或许是因为在血月照耀之地,她看起来要比之前洛尔在伊斯蓝庄园见到的血奴要更有理智,也更有活力。 脸上甚至还能有鲜活的表情,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有足够的鲜血供养。 按照刚刚那个叫米洛拉的金发女子所说,这人是自愿成为血奴的吗? 洛尔若有所思地回过头,血奴离开之后,周围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只剩下几人来到米洛拉身前,都面露难色。 “五取一,太苛刻了,偶尔一次还可以,长此以往……其他帮会也在看着我们。” “我来想想办法。”米洛拉脸色沉闷,开口说道。 似乎她在人群中有着一定的威望,听她这么说,那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之后也相继离开。 叫做伊森的男孩仍然紧紧拉住米洛拉的袖子,但眸子却望着之前那个血奴女人离去的方向,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米洛拉带着男孩走进茅草屋,屋内散乱着不少零碎物件,墙角处用木板拼接成一张小床,其上铺着茅草和几件布衣。 “米洛拉姐姐,实在不行就把我交出去吧。” 男孩拉着米洛拉的袖子,轻轻开口,声音稚嫩清澈。 “帮会里的姐姐们已经很虚弱了,还要提防别的帮会的窥伺……” “伊森!”米洛拉突然打断了伊森的话,她俯下身子,双手按在伊森的肩上,认真地看着男孩清秀的脸庞。 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和饱满的情感。 “我是绝对不会把你交给那些怪物的!” “可是……”伊森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米洛拉用食指轻轻堵住嘴唇。 “不要怕,我会想到办法的。就跟以前一样,我总能想到办法的。” 我总能想到办法的。 米洛拉宽慰着伊森,又像是在宽慰着自己。 身后突然传来轻叩木板的声音,米洛拉猛地回头,右手伸向破旧的布衣下握住了什么东西,眼神里流露野兽般锐利的凶光。 木门敞开着,刚才心绪浮动,又拉着伊森,竟是没有关门。 此时门口正站着一位穿着兜帽长袍的人影。 “什么人?!” “初来乍到,想打听一些事情,可以让我进来吗?” 兜帽下传来悦耳的嗓音,让米洛拉惊讶地抬了抬眼睛,但很快眼神变得更为戒备,她将伊森护在身后,冰冷地开口。 “黑街姐妹会不收留避税者!” 所谓避税者,就是自其他聚居地流窜过来,企图逃避血税的流民。 收留这类流民无异于引火上身,包庇避税者一旦被发现与避税者同罪,血族的执法者手段极其残忍,同时不接受任何辩解。 作为黑街姐妹会的首领,米洛拉见多了这类来这里寻求庇护的外来者,但现在她们自己都难以负担沉重的血税,更遑论接纳新人。 “避税……”来人念着这两个字眼,有些好奇得发问。 “是指躲避血税吗?” 米洛拉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的心情本来就不好,来人的话就像是在消遣她一般。 “你是来消遣我的吗?现在立刻给我离开,否则我会给你点颜色瞧瞧!” “还请不要误会,我确实初来乍到,你们方才所说的血税我也没有听说过。” 洛尔将双手伸出袖袍举起,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他觉得有些伤脑筋。 眼前金发女子戒心太重,一言不合好像就要动手的样子。 “你没听过血税?这个笑话可不好笑……” 这时,米洛拉注意到洛尔伸出衣袍的双手,眼神一凝,微微屏住呼吸。 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双手。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几乎瞬间就吸引了她全部的目光,让她不禁遐想这样一双手的主人会拥有怎样的容貌。 这么想着,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你,你是欢场的人?” 又是一个新的名词……洛尔头疼,欢场又是什么东西,他有点不知道怎么把对话继续进行下去了。 “你能掀开兜帽让我看一眼吗?” 米洛拉试探地询问道,如果真的是从欢场里逃出来的,那这个人就是天大的麻烦,不,也可能是一个机会…… 洛尔想了想,走进茅草屋,米洛拉果然没什么反应任由他走了进来,只是右手依旧藏在衣服下面,似乎握紧了什么。 洛尔掀开兜帽,这一眼,米洛拉手中握紧的东西掉在地上,咣当一声,是一把有些锈迹的短匕。 “啊——” 米洛拉身后的伊森则直接短促的惊呼出来,但马上双手捂住嘴巴,可爱的双眸震惊得瞪得圆圆的。 姐弟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呆滞。 “你,你……你不会是,”米洛拉有些结巴地开口,好不容易才把舌头捋直了。 “你该不会是欢场的月之宠儿吧。” 哪怕是自诩血族中最为高贵美丽的月宴一族的吸血鬼,她也曾经远远见到过一次。 那位月宴侯爵的美丽给她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但似乎也不如眼前这位。 更重要的是,洛尔的眼眸并非血色,而是清澈碧绿如秋水一般,他并不是一头吸血鬼,可凡人怎么可能如此美丽? 欢场中的月之宠儿?那又是什么…… 洛尔眨了眨眼,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米洛拉无法自控地心跳加快,呼吸越发急促。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洛尔重新戴上兜帽。 米洛拉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方才注视着洛尔的脸庞让她一度失去了思考能力。 “朋友,您一定是欢场中的月之宠儿,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知无不言。 但请你尽快离开这里,你呆在这里,对于我们来说实在太危险了……” 欢场中的月之宠儿,洛尔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词,好奇得问。 “能跟我说说血税是什么吗?” “血税是我们这些平庸的凡人用以交换血族庇护的贡品,其实也就是鲜血。” “那八取一,五取一又是什么意思?” 米洛拉苦笑了一声,解释道。 “血族按人头收取血税,每月收取一次。八取一是指每八个人要收取一份鲜血。五取一就是每五个人收取一份。” “一份鲜血的量大概是一个成年人体内全部血液的量,血族有专门用以收取血税的器皿。” 原来如此,按月按人头收取。 一个成年人体内的血液大概有五升,洛尔开口询问。 “可以提前把血液储存起来等待她们来收取吗?” 米洛拉苦涩地摇摇头。 “如果可以提前准备就会轻松很多,血族要求上贡的血液不能离体超过二十四小时。” 这样就等于每五个人要一次性献出五升鲜血,考虑到有些如伊森这样年幼瘦弱的孩子,这是相当苛刻的税赋。 更要命的是,每个月都要收取一次,凡人的身体在这种频率的取血下怕是很快就会日渐衰亡。 永夜长城阻隔了人类世界和血族世界,也同时阻隔了这些血族世界凡人逃亡的道路。 她们只能接受血族的奴役,按月上贡鲜血,或者成为一个流亡者,在各个人类聚集地之间流窜。 “之前是八取一,虽然困难但还勉强能够维持,现在五取一……” 米洛拉摇摇头,脸色凝重。 “这是在逼迫我们自相残杀。” 洛尔心中同样了然,这种残酷苛刻的血税,除了按照标准分担到每个人头上来取血,其实还有一种方法。 那就是每五个人牺牲掉一个人,用那个人所有的鲜血来交税,其他人则可以保留力量,不需要贡献鲜血。 要么牺牲自己,要么就跟其他帮派开战,牺牲别人。 这几乎是唯一可行的道路,哪怕你咬咬牙不进攻别人自己承担血税,又能坚持多久呢? 当你的帮会成员们因为大量失血而越发虚弱时,自然会有其他帮会趁虚而入来进攻你。 米洛拉是黑街姐妹会的首领,她秉持着不主动伤害同类的原则,在这片聚集地拉拢了不少人。 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大家守望相助,一起在血族的统治下艰难求生。 但也正是因为她们人数不少,这次陡然加重的血税才会显得如此苛刻。 第6章 暗夜序曲(上) 永夜长城伫立边境之地,它是南方人类世界赖以生存的庇护,但也截断了血月照耀之地的凡人们逃亡的生路。 高耸宏伟的城墙,除非能如飞鸟一般飞翔在天空中,否则就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而一旦接受血族的统治,大部分没有特殊资质的平庸者们都需要按期缴纳血税。 少数天生丽质者,或是嗓音悦耳动听,或是容貌美丽迷人,或是有一技之长能取悦血族,就可能被血族带走,从此摆脱血税的苦役。 但并没有人知道那些被血族带走的人儿后来怎么样了。 “……情况就是这样,还有三天就要交纳血税,这几天各个帮会都在忙着抓捕路过的流亡者,也基本不会再接纳新人。” “如果你是独自来到黑城,那这几天要格外小心。” 黑城是这座聚居地的称呼,据米洛拉所说,这座城镇的主人是真正的血族,居住在内城区。 而像她们这里所处的外城区,环境脏乱恶劣,基本不会有血族前来,哪怕是血税也是由血奴负责收取。 除非出现某种特殊的情况,例如聚居地的凡人一同拒交血税,或者发现某位容貌绝佳的凡人。 米洛拉说着,看了一眼已经将面容隐藏在兜帽下的洛尔。 “原来如此,我基本清楚了……” 洛尔点点头,因为无法对抗强大的吸血鬼,为了生存人们只能将刀刃对准自己的同类。 黑街姐妹会是其中比较有操守的帮会,还有一些帮会甚至会强迫孩童来交纳血税。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打扰了,十分感谢你的解答和提醒。” 洛尔说道,转身准备离开。 米洛拉眼神闪烁,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嘴唇微动,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在洛尔离开之后,米洛拉坐在木板床上,用膝枕的姿势安抚着今天受到惊吓的伊森,直到男孩慢慢睡去。 她用手拭去男孩脸上沾着的灰尘,静静注视着男孩可爱的睡颜,目光柔和。 不多时,又有一个人轻轻叩动木门,推开门后悄无声息钻了进来。 “头儿,跟丢了。” 米洛拉眯起眼,并不觉得奇怪。 那么美丽的男人能单独出现在这里,一定不简单。 他大概率是血族的人,很可能就是传说中欢场的宠儿。 只有自幼生活在欢场之中,才会不清楚外面苛刻的血税和残酷的现状。 所谓欢场就是专门服务于贵族的娱乐场所,其内生活着血族从领地四处搜罗的良才美玉。 能在那里生活的人儿不仅容貌俊美,声音悦耳,血液还香甜可口。 她们不需要负担血税就能享受骄奢的生活,只需要用身体和鲜血取悦前去欢场游玩的血族。 甚至有传闻,只要能够在欢场中获得贵族的垂怜,成为欢场的月之宠儿,就有可能被赐予初拥,一步登天。 成为高贵的血族,从此摆脱贫弱的身躯,获得永生的寿命和用之不尽的财富。 “既然跟丢了那就不用管他,通知汉娜和乔森娜,让她们带好自己的人,今晚动手。” “好。” 米洛拉轻轻将已经入睡的伊森脑袋从自己腿上放到床上,然后翻身下床。 一面将匕首绑在腿上,用布衣盖住,然后从床下摸索出一把锐利的铁斧。 然后她就坐在屋子里抬头,透过残破的屋顶看着清冷的夜空,直到一颗格外明亮的星辰跃过头顶。 米洛拉起身,推开木门。 门外已经站着十来个人,都手持利器,静静等待。 “头儿,我们真的要对乞儿帮动手吗?” 提问问题的是汉娜,她是姐妹会中最反对跟其他帮会开战的成员。 “金德那几个强迫小孩交纳血税的人渣死一万遍都不为过,我们只是替天行道。” 一旁有人这么开口说道。 “就算干掉那几个人渣,那些小孩怎么办?我们收留不了那么多人。” “我们别无选择,不是吗?” 于是所有人都安静了。 米洛拉淡淡开口,脸上疤痕在这一刻凶戾异常。 “出发吧,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多的留些活口,我们需要那些人渣来替我们交税。” …… 在米洛拉带着黑街姐妹会的人们离开后,很快伊森就睁开了双眸。 每一个米洛拉不在的夜晚,他都会从睡梦中惊醒。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男孩其实什么都懂。 他知道米洛拉这时候出去是去和别人拼杀,只要一个不慎,或许就没办法活着回来。 可能失去米洛拉的恐惧笼罩着男孩,但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只能蜷缩在小木床上,无声地为姐姐祈祷。 米洛拉,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安全回来啊…… 不知过了多久,紧锁的木门突然发出一声吱呀,就像有什么人在外面轻轻推了一下。 正在床上蜷缩着的伊森身体颤抖了一下,猛地坐起,目光中流露出惊喜,嘴巴张开下意识想要喊出米洛拉的名字。 但随后,熟悉的声音并没有响起,门外传来一些细碎的声响。 伊森眼中的惊喜褪去,化作浓浓的不安,他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惊恐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声响变大,像是有人在搏斗,随着一声惨叫,一切重归平静。 过了好一会,门外依然没有动静,伊森稍稍心安,正欲躺回床上,抬头。 正好看到屋顶角落残破的缺口处,有一道壁虎一样的身影趴在那儿,透过残破的缺口,正面目狰狞地看着自己。 猩红的眼眸挂在惨白的脸上,流露出饥渴和贪婪的目光。 第7章 暗夜序曲(下) “呃……” 阴影之刃刺穿了眼前怪物的身体,它似乎还想挣扎,随之而来更多的阴影丝线从四面八方射来,将它四肢五指尽数洞穿。 整个身体被牢牢钉在地上,独留嘴巴在无力地微张着。 为了防止它发出声响,下颚也被阴影丝线洞穿,想要将嘴巴合上都做不到。 这又是一头血奴。 原来洛尔是想找米洛拉口中的白面狗,但潜入之后,并没能找到她,反而是撞见了另一头血奴。 洛尔注意到这些血奴情绪鲜活,欲望浓烈,拥有活着时的情感,同样也会感受到恐惧。 此时被夜叉小姐定住,这头血奴瞳孔里尽是惊恐,嘴巴发出嘶嘶的疼痛声。 亡灵也能感到疼痛吗? “我问,你答,答对了放过你,明白就点点头。” 洛尔轻轻说道,血奴那惨白骇人的头颅颤动着点了两下。 “最近有没有去过永夜长城外面的队伍经过这里?点头或者摇头。” “……” 血奴挣扎着摇摇头,但洛尔还是发现,在听到永夜长城外面这几个字时,这头血奴的瞳孔微微收缩。 有戏。 “维纳斯姐姐,帮我催眠它。” 洛尔掀开兜帽,秋水般的眼眸中多了一抹幽暗,如同深邃的旋涡。 血奴惊艳于眼前少年的美色,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无法避免地被那双明媚的眼眸吸引,深深陷了进去,猩红瞳孔逐渐失神。 禁锢下颚的阴影丝线被撤走,洛尔幽幽开口。 “那支队伍有没有押送什么人,去了哪里?” “……不知道,去了,欢场。” 又是欢场,欢场到底是什么地方? 洛尔有些后悔之前没有在米洛拉那里问清楚了,想了想又问道。 “欢场有没有高阶的寻血猎犬?” “寻血猎犬,饲养者,第三审判……会去欢场。” “欢场在哪?” “不知道……氏族主持。” “……” 洛尔微微吸了口气,氏族,是血族之中的三大氏族吗? 血奴也只是血月照耀之地最底层的存在,仅仅比平庸之民要好一点,很多东西问不出来也正常。 洛尔转过头,下一秒,阴影丝线切过它的身体,将这头血奴分割成一块一块的。 难道要找个真正的血族来问? 洛尔并不想跟真正的血族对上,虽然夜叉小姐很强力,但这里毕竟是血族的领地。 在这里跟吸血鬼战斗十分不智。 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在暗中打听出姨母的方位,尽快救出姨母然后借着蛾翼披风飞离这里。 还是得再回去找米洛拉,问问欢场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 另一边,米洛拉带着姐妹们疲倦地返回。 她的手臂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手臂流到了手中的铁斧上,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去的时候十一个人,回来了十四个,有三个被打断手脚绑起来拖在队伍后面。 就这样带着俘虏招摇地走过黑街。 黑街姐妹会也开始对其他帮会动手了吗? 两侧的破屋里不时有人窥视着,但震慑于米洛拉等人的强势,不敢声张。 血税收取在即,各个帮会的冲突都在加剧,没有人想要暴露出自身的脆弱沦为她人的目标。 “?!” 远远的,米洛拉就看到自己的小破屋门口躺着一个身影。 米洛拉心中涌现不祥的预感,直接抛下其他姐妹跑了过去。 “乔丽娜,怎么会……伊森?!” 门口趴着的身影被米洛拉翻了过来,是她委托留守,看护伊森的乔丽娜。 她的喉咙被人直接扭断,已经死去好一会了。 再看一眼屋内,木门敞开着,伊森已经不知所踪。 “不,不……伊森,谁,是谁……” 米洛拉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是扶着木门才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 黑街姐妹会的其他姐妹也赶了过来,发现乔丽娜的死状纷纷惊呼。 “……找,去其他帮会找。” 米洛拉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上的表情像是要杀人一样,哪怕刚才对付乞儿帮的人渣也没有如此凶戾。 “头儿,这个时间点,每个帮会都非常敏感。” 身后有人这么说,米洛拉猛地回过头恶狠狠盯着她,一时间没有人敢出声。 偏偏是这时候,偏偏是这时候! 米洛拉心里也知道,临近血税,这时候去其他帮会找人很可能会被视为挑衅,甚至是开战的信号。 尤其是她们姐妹会刚刚对乞儿帮动手。 要冷静,米洛拉,你一定要冷静。 千万不能自乱阵脚,伊森还在等着你去救他…… 米洛拉深深吸了口气,狠狠拍了拍自己脸,过了好一会才对着其他姐妹说。 “你们先回去休息,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说完独自走进屋内,其他人担忧得看着她们领袖,直至木门闭上。 “会是谁呢?” 米洛拉坐在往日她和伊森的小木床上,铁斧就放在脚边,垂着头双手捂住脸庞,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伊森在黑街很有名,对他垂涎的女人很多,甚至还有一些血奴也对他有想法。 如果不是米洛拉看护得好,伊森只怕早就被那些女人们吃干抹净。 之前的每一次帮会行动,米洛拉都会专门派人留守看护伊森,没想到这一次连看护的乔丽娜也遭到毒手。 伊森那么可爱迷人,对方没有第一时间杀死伊森,那就一定是有其他想法。 还有机会,我一定要把伊森救回来…… 米洛拉重新振作,开始检查起屋内的情况。 地面有拖拽的痕迹,伊森并不是在睡梦中被带走,米洛拉眼神锐利了起来,仔细寻找遗漏的线索。 这是……面粉?! 只要按期缴纳血税,都可以在血奴那儿领取作为食物的面粉,水甚至面包…… 屋子里的面粉被保存在木柜里,为什么会散落在外面。 米洛拉轻轻用手沾起一点白色的面粉。 白色的面粉…… “白,面,狗!” 早上催缴血税的行为原来是为了调虎离山,对方早就预料到了姐妹会今晚的行动。 汹涌的愤怒让米洛拉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孔完全扭曲,她喘着粗气,几乎要抄起铁斧冲去剁下对方的狗头。 但仅剩的理智让她按捺下心底的愤怒,米洛拉知道,白面狗想要把伊森献给血族大人,作为她晋升的功绩。 事实上大多数血族都不屑于到外城区这种贫民窟搜罗优质血种。 反而是为血族卖命的人类和曾为人类的血奴,会急着把好东西献给血族。 自己还有时间,白面狗是血奴,自己单打独斗很可能打不过它,而且那个狗东西还住在内城区。 如果带着姐妹们一起找上门,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很可能会被视为抗拒血税,就有可能惊动血族执法者。 狗东西肯定也是想到这一点…… 米洛拉气得直咬牙,手握紧了铁斧的斧柄,手臂上的伤口开裂,又再次流出鲜血,但她却好像没有感觉一样。 要怎么办呢,难道真的要联系那些人…… 就在这时,木门被轻轻叩动。 “我说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米洛拉思绪被打断,暴躁地喊道。 门外那人似乎被吓了一跳,米洛拉意识到不对,开口询问。 “是谁?” “……是我,我可以进来吗?” 无辜的洛尔被吼了一声,有些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小两口吵架了? 听到这让人印象深刻的悦耳嗓音,米洛拉眼睛微眯,脑海中掠过种种可能,但还是走过去拉开门。 “进来吧。” 第8章 献礼 “……” 洛尔看着从门内出来的米洛拉,半边身子上的衣服血迹斑斑,右手手臂开了道口子,手里还握着一把铁斧,斧头的血迹甚至没有来得及擦拭。 这看起来不像是小两口吵架,比较像是凶杀现场。 看了一眼门内,那个叫伊森男孩不见踪迹,洛尔心里一紧。 他可以清楚的看见米洛拉对伊森浓烈的爱意,他不可能会伤害伊森,那么是出了什么事吗? 而米洛拉也察觉到洛尔探寻的眼光,紧绷着的无比敏感的神经被触动,心中突然浮现一个念头。 伊森的失踪会不会和他有关。 是了,他是血族的人,他一来,晚上伊森就不见了,白面狗也可能是他指使的…… 他要把伊森也带去欢场! 这么想着,米洛拉的眼神变得狠毒无比,让过身子着示意洛尔进来。 黑色的火焰,他想杀我? 洛尔轻蹙眉头,看着身上升腾起杀意的米洛拉,没有走进屋内。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副模样?” “……就是你做的吧,你想要什么。”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还在装,就是你做的吧……把伊森给我还回来!” 米洛拉一开始还能压抑着怒火,但说着说着突然暴起,握着斧头怒吼着朝洛尔扑了过来。 “米洛拉,停下来!” 洛尔下意识后退一步,身下的影子沸腾,但他知道这其中存在误会,于是没有让夜叉小姐出手伤害米洛拉。 阴影之刃刺中铁斧,米洛拉右手本来就有伤,被这股力量震裂虎口,下意识松手,铁斧摔落地上“咣当”一声。 “什么?!” 阴影之刃又重新回到影子里,米洛拉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一道影子挡住了自己的斧头。 眼前这个人类,跟那些反抗军一样有着神奇的能力…… “冷静点,米洛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伊森出事了?” 米洛拉喘着粗气,恶狠狠注视着洛尔隐藏在兜帽下的身影,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伊森,你还敢提伊森,不是你让白面狗抓走了伊森?” “真的不是我,我没有任何动机要害你和伊森。” 洛尔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米洛拉为什么怀疑自己。 “那可不一定,谁知道你是不是想把伊森带去欢场,一起当血族的玩物?” 欢场,又是欢场! 洛尔不解地问道。 “能不能告诉我欢场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谁都要去那里?” “……” 米洛拉死死盯着洛尔,似乎要透过兜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不是来自欢场?” “不是。” “那你是反抗军吗?” “不是。” “不是欢场,不是反抗军,又没听说过血税,你难道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米洛拉情绪完全失控地吼道。 “硬要说的话,我确实不属于这个世界。” 米洛拉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听到眼前这个神秘的少年轻轻说道。 “我来自永夜长城之外,没有血月照耀的世界。” …… “该死的贱民,该死的血族,这该死的日子!” “饿啊,好饿,早知道刚才先吸光那个女人的血……” 白面狗狰狞地撕扯着自己的脸,锋利的指甲撕破了惨白的脸皮,暗红的血液汩汩流出,但她却像完全没感觉到疼痛一般。 血奴是血族杀死人类后用血咒转化的奴仆,无法违抗血族的命令,继承着和主人一样的嗜血渴望,但却不具备驾驭鲜血的力量。 作为亡者,无法将吸食的鲜血转化留存在体内,所以状似干尸。 刚被转化的血奴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一旦血瘾发作,就会陷入疯狂之中。 只有长期吸食鲜血后,这种血瘾才会逐渐随着血脉的蜕升而淡去,渐渐形成掌控鲜血的力量。 这个时候,血奴的形态会慢慢脱离干尸恢复人形,血之神性在体内萌芽,形成血权的雏形。 但依旧和真正的血族相差甚远。 此时白面狗就陷入了血瘾发作的疯狂之中,嗜血的渴望让她把目光投向了一旁被绑住手脚塞住嘴巴,正瑟瑟发抖着的伊森。 这是她要献给黑城主人的礼物,但此刻在无法控制的冲动下,她想要撕咬开少年的喉咙,饱食那鲜甜滚烫的鲜血。 “不,不可以,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我一定要得到血礼,我一定要爬得更高……” 为了克制自己的冲动,白面狗甚至开始疯狂的自残,撕扯自己的皮肉,直至血肉模糊。 “实在忍不住了……” 被鲜血染红的手掌伸向伊森,尖锐的指甲如刀一般锋利,伊森嘴巴被堵住,惊恐得看着血奴得接近,无力地摇着头。 “来见我。” 一声冷漠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她打了个冷颤,原本已经快要触碰到伊森脸颊的指甲停在原地。 嗜血的冲动受到了来自上位者命令的压制,白面狗短暂的冷静下来,吓出一身冷汗。 “好险,那位大人居然提前醒了……正好把他带过去。” 白面狗提着伊森,前往内城区最宏伟的建筑,一座由黑色石头堆砌成的庙宇。 走进庙宇,一座漆黑的石棺摆放在大厅中央,此时封盖被推开,一道高挑的身影坐在石棺中,似乎大梦初醒。 “参见主人。” “什么时候了?”棺中的身影问道。 “还有三日便到了每月收缴血税的时候了,大人您这是……提前苏醒了?” 白面狗将伊森放在身旁,恭敬地跪倒在地上。 “初三死了。” “啊?难道是那些该死的贱民……” 白面狗大惊失色,这位大人在黑城里有不少血奴,大多都是和自己一样为她收缴血税。 唯独初三是负责与其他城池联络,地位要比其他血奴高上不少。 “……”棺中的血族没有说话,她闻出了这座城池里异样的味道,杀死血奴的应该不是凡人。 她站起身,跨出石棺,看了一眼白面狗旁边的伊森。 白面狗适时地谄媚道。 “大人,这是我为您准备的礼物。” 身材高挑的血族走到伊森面前,蹲下身子,抽出堵着伊森嘴巴的布团,打量着伊森青涩可爱的脸庞。 伊森感觉自己像被某种史前猛兽注视着,这种铭刻在基因中对天敌的恐惧,让他完全生不起反抗的念头,只要对方想要,他只能引颈受戮。 “……有心了。” 伊森只觉身体一轻,被血族用公主抱的姿势抱在怀中,只闻到对方身上某种陈旧腐朽的木香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一股异样的情绪萦绕心头,让他的眼神变得迷离,不自觉的失去反抗意识,静静躺在对方怀里。 “大人,您是要去追查什么人杀了初三吗?” 见这位大人收下了礼物,白面狗内心激动万分,知道血礼的事成了! 这位大人出手阔绰,不会白收自己礼物。 “一个血奴,死了就死了吧。”血族淡淡说道,抱着伊森来到白面狗身前。 “侯爵的寿辰要到了,准备送往欢场的礼物优先。 这男孩我收下了,作为奖赏,我会赠予你一滴长寿者之血,能不能开启权能看你自己。” 白面狗欣喜若狂,趴伏在地上。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第9章 神性的意志 “……这就是白面狗住的屋子,我们藏在里面等她回来,杀她个措手不及。” 米洛拉冷静下来,与洛尔一同回到屋内,互相交流了彼此掌握的信息。 在得知真的存在不受血族统治的领地后,米洛拉坚定了要带着伊森逃离这里的决心。 洛尔并没有告诉她,外面虽然没有吸血鬼,但是却有别的东西,魔物或是灾厄对比吸血鬼都是更要命的东西。 而人类可以依附的强大存在,也并不仁慈。 两人很快达成共识,洛尔帮助米洛拉从白面狗手中救回伊森,米洛拉帮助洛尔引荐反抗军的人。 反抗军来历神秘,似乎也拥有神奇的力量,立志推翻血族的统治,在这块地域也经营多年,或许会知道一些深层次的情报。 之所以会选择答应了米洛拉的请求,倒不全是因为需要对方引荐什么反抗军。 而是不知道为什么,洛尔心中对着伊森和米洛拉这两人有着一种特殊的好感。 明明只是陌路相逢的过客,却愿意信任她们,心中也有几分牵挂着她们的安危。 是因为对同类苦难的同情吗,还是说其他的什么情感,洛尔也说不清楚,就好像自己的内心不忍见到这对恋人分离。 反正只是对付一个血奴。 于是两人一同潜入内城区,来到白面狼的住处,搜查了一番没有找到伊森,米洛拉提出藏在门后等她回来自投罗网。 “来了。” 房门被推开,白面狗似乎遇到什么喜事,情绪异常激动,也完全没有发现自己住的屋子被人入侵过。 米洛拉按耐不住,上去就是一斧头,听到脑后传来破风声,白面狗反应很快,猛地俯身,但还是被一斧子砍中肩膀。 “是你?!” 猩红眼眸中凶光大放,仿佛感受不到肩上的疼痛,白面狗反手握住铁斧,跟米洛拉扭打在一起。 “帮我。”米洛拉发现这个血奴的力气还在自己之上,咬着牙开口。 “还有帮手?” 白面狗一惊,下意识想跑,被一道黑色的影子勒住脖子,紧接着身体被刺穿的剧痛让他无力地松开双手。 随后就被米洛拉一斧子砸倒在地。 “别,别杀我,米洛拉,你,你们姐妹会好大的胆子……啊!” 白面狗痛苦地哀嚎,又被米洛拉重重一斧子砸在胸口,整个胸腔凹陷进去。 但即使是这种伤势依旧不足以要他的性命。 “快说,你把伊森藏哪了?” 米洛拉一脚踩在白面狗的胸口,将铁斧顶在脖子上急切地逼问道。 “别,别杀我,我说,伊森在……”白面狗猩红的眼眸猛地睁大,浑身血气升腾,干瘪的肌肤突然饱满起来。 一股巨力直接将米洛拉掀翻在地,原本干尸般的身体膨胀起来,被铁斧砸出的伤口迅速愈合,眼里流露出凶光。 血之权能:狂化。 “烂泥巴,敢来杀老娘,今天我要把你撕碎!” 狂化后的白面狗就像一只小巨人一样冲向米洛拉,米洛拉扑向一旁,白面狗一头撞在墙上,坚硬的木墙被撞出一个大洞。 白面狗转过身子,重新钻了进来,扭了扭头,猩红的瞳孔里尽是陶醉和喜悦。 “这股力量,这股力量!我终于不再是最底层的血奴,米洛拉,你就是第一个死在我权能下的贱民!” 说着又朝米洛拉扑了过来。 米洛拉闪躲不及,双手挡在身前想要硬接这一下。 却见黑色的帘幕遮蔽在身前,如同小车一般撞过来的白面狼像撞入泥潭一般,被卸去了全部动能。 整个人被阴影裹住,只留个头在外面,任凭她如何使劲都无法挣脱。 “反抗军的异人,米洛拉,你居然敢和反抗军的人混在一起,你死定了,血族大人不会放过你……” 米洛拉抄起铁斧,狠狠对着她脑袋来了一下,这一下银瓶乍破水浆迸,脑浆都给打出来了。 白面狗晃了晃身子,噗通一声向后倒在地上。 “不,不,我不想死,我还要,我还要……” “伊森在哪!你这个混蛋,快说!说不说,说!” 米洛拉抛下斧头,骑在白面狼身上对着脑袋一拳一拳狂砸,直到自己双手也满是鲜血也不停止。 白面狗整张脸已经血肉模糊,她自知自己已经无力逃跑,发出凄惨但骇人的笑声。 “咳,咳咳,你永远也见不到你的小男人了……” “你说什么?”米洛拉停下手,轻轻地开口,眼神可怕得像是要把白面狼活剥了。 “他被血族带走了,他会被送去欢场,你再也见不到他了哈哈哈哈呃……” 冰冷的铁斧重重砸下,彻底了结了她的生命,米洛拉颓废地坐在地上。 被吸血鬼带走,意味着几乎不可能再把伊森救回来。 洛尔在一旁看着,似乎想开口安慰,但不知道说什么。 “帮帮我。” 许久,米洛拉在沉寂中开口,她脸色苍白,眼神好似心碎一般无助,求助地看向洛尔。 “求求你帮帮我,帮我把伊森救回来,你比反抗军那些传说中的异人还要强大,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 洛尔眼眸低垂,轻轻开口。 “这里是血族的领地,我帮不了你。” 强大的是夜叉小姐,并不是他。 哪怕觉醒了爱之神性,他也依旧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他自己想救的人还连个影都没见着,怎么可能再去帮别人救人。 何况他在血族这边还属于红名单,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洛尔这么想着,但是看着米洛拉无助的眼神,还有她身上原本汹涌着象征爱欲的粉红火焰正渐渐被绝望熄灭。 鬼使神差的,洛尔突然开口。 “你爱着他吗?” “……我爱他胜过我的生命。”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降临,那个邪异的存在借着洛尔的身体说话。 “你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来救他呢?” “我的生命,灵魂,一切。” 洛尔眼眸中浮现一抹金色的光芒,一个轻轻的,但是充满嘲讽意味的笑声回荡在四周。 洛尔就像突然从恍惚中惊醒,看着眼前米洛拉的眼中重新涌现出希望的神采,他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刚才发生了什么? 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对,对不起,我很想帮你,但是实在是力有不逮。” 洛尔有些愧疚,随着米洛拉眼中的希望褪去,洛尔眼中的金色光芒也渐渐消退。 “你多保重……” 洛尔逃跑似的离开了那里,只留下米洛拉和白面狗的尸体。 很快洛尔就离开了黑城,朝着另一个更大的人类聚居地走去。 但慢慢地,洛尔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出了问题,一开始只是感觉到愧疚和心慌,就像突然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 有种空荡荡的心慌。 慢慢的,这种主观的感受转化成了更客观的感觉,某种自己拥有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流逝。 “我这是,怎么了?” “我的小少爷,你背离了你的神性……” 夜叉小姐的声音响起,似乎带着某种复杂的情感。 “背离了,神性?” 洛尔脸色苍白,精致的眉头紧锁着,心中的惶恐和不安越发浓郁,甚至已经开始产生心痛的感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背离了神性……” “我亲爱的小少爷,你不会以为可以只享受神性带来的力量,而不承担神性所背负的意志吧。” 夜叉小姐幽幽地说道。 “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心好痛……” 洛尔终于忍不住一阵一阵的剧烈的心慌,痛苦地跪倒在地上。 他已经明白体内的痛苦来自于何处,那是生命感受到神性消退所带来的巨大空虚本能产生的惊悸和惶恐。 自己需要某种东西,来填补这个缺口。 就像心出现了一个缺口,神性从中流逝,急需什么东西来填补这个缺口。 “你身上的神性是阿莫尔的箭赋予你的爱之神性。上面寄宿着阿莫尔的意志,它会本能地热衷于世间的情爱,渴望目睹爱,渴望成全爱,渴望造就爱。 不论是她人的或是自己的,无论是美好或是悲伤的。” “成为箭的主人并不意味着拥有神性,一步登天,我亲爱的小主人。” 第一次,夜叉顺应契约,称呼洛尔为主人。 “阿莫尔的人性部分非常恶劣,她更青睐于凄美的爱情故事,它会本能地想要推动故事的发展,创造巧合,增加悬念,期待看到悲剧的结局,但无论是何种结局它都会欣然接受……” 所以,它引导着洛尔介入米洛拉和伊森的故事,在关键的节点产生变量,人为地导致了米洛拉和伊森的分离。 而洛尔最后拒绝了米洛拉救援的请求,这个行为背离了神性的意志。 在神性看来,只要双方心中依旧深藏着对彼此的爱意,这个故事就不算完结。 夜叉小姐的话语像在很远的地方传来,洛尔捂着胸口,他终于明白了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他需要看到爱,感受爱,造就爱,唯有爱能填补心中的缺口。 “凡人连人性都无法违背,又遑论违背神性呢,其实这并不是神性第一次影响你的判断。” “我的小主人,你仔细想想,你真的有那么想救回你的姨母吗?” 第10章 吸血鬼的新郎 “……爱神的神性绝非良善,箭的宿主注定会挑起尘世的纷争……” 耳边突然回荡起曾经薇娅说过的话语,和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交织着涌入脑海。 “我的小主人,你仔细想想,你真的有那么想救回你的姨母吗……” 我确实想救回姨母,但真的愿意为之冒着巨大的危险闯入血族的领地吗? 如果只是为了躲避伊兰达妮,完全有更好的去处,教国或者蛇之国都会是更好的选择。 内心的惶恐与不安化为实质般的痛楚,身体变得越发无力。 洛尔跪倒在地上,精致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一点一点清晰地感受着体内的神性被抽离,直至彻底陷入昏迷。 即将瘫倒在地上的那一刻,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中。 阴影中走出的黑发女子将他抱在怀中。 (删减) “感受到这份爱意了吗……” 似是听到了她的话语,少年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几分,身体的痛苦似乎有些许缓解。 既然已经深陷其中,那就一同起舞吧,在这神性的深渊里。 直至岁月的终末。 …… 洛尔迷迷糊糊地回过神来,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啊,又是陌生的天花板。 这是个狭小但整洁的木屋,比起米洛拉外城区的小破屋要好非常多。 身下铺着厚厚的床单,身上也有柔软暖和的被子,洛尔尝试着坐起身,感觉到身体前所未有的虚弱。 这种感觉就像严重的贫血导致的昏迷后醒过来,虽然身上没有伤口或是疼痛,但却有一种轻飘飘的晕眩感。 轻轻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唇上传来一丝刺痛的感觉。 洛尔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嘴唇怎么有些红肿。 检查了一下自身,身上的亚麻长袍被换成了白色的睡袍,从被子中离开后,洛尔下到地上,赤裸着双足。 房间里一览无遗,没有其他家具,也没有镜子,洛尔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应该苍白而憔悴。 “维纳斯姐姐,我这是在哪?” “你在路上昏迷过去了,被生活在附近的凡人发现了,她们将你带到这里。” “……这是被救了还是被软禁了?” 洛尔打量着这个狭小的屋子,有一扇窗户,但很高,只能用来通风,看不清外面的景象。 看起来就像一间小黑屋一样。 可以模糊地感受到身体里依然有着神性的力量,但只要生出使用的念头,就会被一阵锐利地刺痛感打断。 无法控制神性,那么蛾翼披风也用不了了。 洛尔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掌,一时间竟然感到无比迷茫。 “神性……还能恢复掌控吗?” “蛾母的神性是生命的神性,所以它的子嗣会拥有无比旺盛的繁衍欲望,阿莫尔的神性则是爱和欲望的神性。” “只要你顺从它的意志,去找寻炽热的情爱和欲望,无论是经历还是旁观,都能帮助你重新控制它。” 夜叉小姐带着笑意宽慰洛尔,不知道为何,听起来她的心情好像蛮不错的。 “情爱和欲望吗?” 洛尔喃喃道,紧接着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洛尔躺回床上,伪装成刚刚苏醒的模样。 “殿下,您终于醒了。” 进来的是位面相和蔼的老人,手中端着一碗热汤,他见洛尔已经坐起身子,眼中流露出喜意。 手中端着一碗热汤走近床榻。 “老先生,您是在叫我殿下吗,我这是在哪?” 洛尔声音软糯悦耳,像是带着困惑轻轻问道。 “殿下,这里是新月城,您昏迷在城外,被老奴的车队发现,老奴便斗胆将您请了回来。” 新月城。 自己当时离开黑城之后并没有走太远就昏迷了,所以后面是夜叉小姐看护着自己,让自己被生活在附近的凡人救下。 “为什么要叫我殿下呢?” 洛尔看着眼前面相慈祥和蔼的老人,背离了神性之后,自己也失去了看到生灵欲望的能力。 无法明晰她人的欲望,无法分辨对方的好坏,让洛尔内心不可避免地又涌现出一阵惶恐和迷茫。 好在他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自己之前不也是一介凡人,无法通过神性的力量直接看出善恶,那就靠着最原始的察言观色。 老人家和蔼的笑了笑,一手端着的汤药扶到洛尔面前,一手拿起汤勺,想要服侍洛尔喝汤。 “殿下,您在月宴侯爵寿辰即将到来之际出现在新城外,毫无疑问,是神赐予我们新月城的礼物。” “您这份被血月祝福的美丽,让天上星辰都黯然失色,您,您一定是月神的宠儿啊…… 您一定能成为月宴侯爵最宠爱的新郎,享有高贵的爵位和永恒的寿命……殿下,您身子还很虚弱,来,喝口热汤吧。” 洛尔怔怔地看着老人家满是关怀的脸庞,直到舀着热汤的勺子伸到自己嘴边,才轻轻张开小嘴。 甜美的汤水流入口中,洛尔喉咙微动,感受到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流入体内,似乎驱散了一丝身体里的虚弱。 吸血鬼的新郎吗…… 人的情感,多么复杂又多么难辨。 洛尔试着分辨老人的话语中是否藏着谎言,但对方言语间的关切和热忱又像没有虚假。 “殿下好好休息,这几日先把身体养好,再过日会有侯爵的骑士来接您过去,到时候您再穿上我为您准备的衣服。 一定能打败其他全部的新郎,夺得侯爵的青睐和宠爱。” 其他全部的新郎。 “新郎……有很多吗?” 洛尔又喝了一口热汤,老人家手艺很好,汤汁醇厚,入口浓郁。 老人脸上浮现出一抹羞赧之色,但转瞬又恢复如常。 “月宴氏族领地内每个城池都要推选至少一个新郎,新月城是大城,我们会选出三位新郎。” “这么多人,她吃得消吗?” 洛尔听罢脸色如常,只是轻轻说道,带着嘲讽的意味。 老人家就像是没有听见洛尔的出言不逊,接着讲道。 “只要能获得月宴侯爵的宠爱,就能获得高贵的血族血脉,从此享有永恒的寿命,推选出那位新郎的城池也将被免除三年血税。” “殿下,您是神赐予我们新月城最好的礼物,您一定能成为月神的宠儿,为新月城带来神明的恩典。” “老朽,感激不尽。” 第11章 选择 接下来的两天,洛尔都住在这间狭小而整洁的房间里。 在刚苏醒那天,洛尔听完老者的请求并没有答应,而老者也没有当场变脸,只是让洛尔好好休息,调理好身体。 没有撕破脸,但是彼此心里都心知肚明。 虽然明面上恭恭敬敬,并没有将洛尔囚禁在房间里,但一直有专门的护卫在盯着洛尔的房门。 只要洛尔一走出房门透气,身后都会有人隐蔽地跟着。 每日的饮食则是由老者派人送到房间里,沐浴如厕也都有专门的侍男带路,似乎真的将洛尔当成身份高贵的殿下。 只要洛尔不逃跑,日常衣食起居都服侍得十分到位。 侍者们送餐带路之余,还会不时鼓吹赞美洛尔的美貌,鼓吹血族的高贵和美丽,适时的灌输吸血鬼新郎和月神宠儿的美好未来。 洛尔只觉得这些人的把戏让他无趣,但他现在需要休息和恢复,便也乐得陪她们演戏。 直到第三日,老者亲自上门送餐,身后还跟着一个瘦弱的男人,男人手中捧着一套叠好的衣物和一个精美的首饰盒。 “殿下,这几天可过得舒心,您看起来精神多了。” 那日神性消退的痛苦之后,洛尔确实慢慢恢复过来,虽然还是无法使用神性的力量,但至少气色看起来好了一些。 老人家的药汤炖的确实有一手,伙食也十分到位。 “还不错。” 洛尔温和地笑着说道,将目光投向男人手中捧着的东西。 “殿下,明日侯爵的骑士就会来到新月城,这是老朽为您准备的衣裳,您看看合不合身。” “这是什么?” 洛尔接过衣裳,仅仅只是触摸就感觉到柔软光滑的质感,他没有试穿,而是看着首饰盒好奇地问。 老者给旁边像随从一样的瘦弱男子一个眼神,让他将首饰盒打开。 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映入眼帘,洛尔有些意外,这些珠宝看起来都颇为名贵。 看来老人家的身份也是不一般,至少在新月城应该有些势力,应该是某个依附血族的小家族。 洛尔简单地拾起一条手链,由十数颗晶莹的珍珠串成,老者见洛尔打量着首饰,于是慈祥地说道。 “殿下,这些您都可以随便挑选,都戴上也是可以的,您是我们新月城推选的人选,我们会全力将您打扮成最美的新郎。” “这真是……”洛尔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最终是轻轻笑了一声。 “看来这个新郎是一定得我去了。” “能被推选为血族的新郎是莫大的荣幸,您天生的美貌不应该埋没在凡人之中,何况您当时出现在那个地方,也是神明的旨意。” 你说的神明不会是爱神吧。 老人劝说着洛尔,眼神之中带着一丝愧疚,这一次被洛尔捕捉到了,但洛尔并未拆穿对方。 “把这些首饰收回去吧,我不要这些东西。” 洛尔轻轻将珍珠项链放回去,老者似乎以为洛尔在拒绝,慈祥的脸色也有些挂不住了。 “殿下,您何必这么抗拒,老朽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您这般绝色,您一定可以获得宠爱成为真正的血族,这是双赢的合作。” 何况,只剩今天这一天,我们是不会放你走的,何必撕破脸让大家都不好做,你就乖乖的听话不好吗? 老者并没有接着说,但他的目光已经告诉了洛尔他心里想的,洛尔轻轻叹了口气。 “你误会了,我……” 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是护卫们在阻拦着某个人,很快洛尔就看到了那个人。 “爸爸,爷爷!为什么把那套衣服和首饰给他!” 那是个比伊森还小一点的男孩,最多八九岁,精致可爱的脸蛋搭上身上漂亮的白裙,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公主。 此时男孩看到洛尔手中的衣裳和身前摆放的首饰盒中珠光宝气的首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楠楠,别闹,快出去!” 老人第一次变了脸色,肃然地说道,但小男孩被这么一凶,哭的更厉害。 边哭边指着洛尔,恶狠狠地说。 “呜呜,三叔不是说这套衣服要给我吗……我才是血族的新郎,她们都说我一定能把侯爵迷住,你,你,你给我等着!” 一听这话,老者整张脸都黑了,口中念叨着某个人名,一旁的瘦弱男人将首饰盒放下。 “啪——” “呜呜,你打我?!” 男孩彻底崩溃,大哭出来。 “楠楠,不要闹了,爷爷在忙正事!” “你,你们等着,等我做了侯爵的新郎,我就,我就,我就不免你们的血税了呜呜呜……” 男人生硬地将男孩拖走,男孩原本清秀可爱的脸已经被哭成大花脸,直到走出房门好远还能听到男孩的哭声。 “孙儿不懂事,让您看笑话了。” 老者脸色很难看,但还是强忍着笑道。洛尔摇摇头,表示并不介意,开口问道。 “月宴侯爵这么小的孩子也收?” “血族有着漫长的寿命,对于我们来说几近永恒,有些确实喜欢从小孩养成的乐趣……” 老者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敢大声议论血族。 “月宴侯爵的眼光很高,很少有凡人能得到她的青睐,至少在老朽活了这么多年,只有一位女人得到过恩宠。” “那没被她青睐的新郎会怎么样?” “殿下,您跟其他人不一样,您一定得到侯爵的宠爱。” 老者没有正面回答,说完便离开了房间,首饰盒和衣裳则留在了洛尔房间。 洛尔随手翻着首饰盒,翻到了一样有趣的东西,被放置在最下面,让他略微有些讶异地抬了抬眼。 “我的小主人,这次你会怎么选呢?” 夜叉小姐的声音响起。 “……” 洛尔没有回答,他在想刚刚那个男孩。 仔细回想,那个男孩长得确实很可爱,有点像洛尔小时候的模样。 周围的长辈是否也会因为这天生的美丽对他有所期许呢…… 男孩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身边的人自小都在赞美他的容颜,他应该也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 在他看来,或许成为血族的新郎是一件很光荣,很了不起的好事,既证明了自己,也可以造福亲友。 他的长辈有的在竭尽所能地庇护他,有的则在不怀好意地吹捧他。 他还太小,不明白大人世界的复杂,不明白月神宠儿这个荣誉背后蕴含的血和泪,不明白两个种族之间的仇恨,爱以及欲望…… 那么你呢? 你能明白爱和欲望吗? “帮我戴上吧,这个东西。” 第12章 月之骑士 第二日。 新月城是大城池,驻扎着月宴氏族的月之骑士,每次侯爵寿辰,都由这些血统高贵的骑士搜罗寿礼。 月宴侯爵血统高贵,仅次于三大氏族的族长,甚至很多血族都在私底下猜测月宴侯爵的血统已经走到了古老者的境地。 这一次是她自沉睡中醒来的第一次寿辰,整个月宴氏族领地的凡人都需要献礼,其他两大氏族也都会有血统高贵者前来。 此时整座新月城已是被清扫的干干净净,城内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洋洋的装饰。 “大人,这边请,李家多出美男,她们家的小少爷年纪轻轻就已经国色天香,一定能让侯爵满意。” “你很自信?” “啊不敢不敢……” 血月照耀下,老者带着一众家族成员,站在家族驻地门口翘首以待。 远远的瞧见自城主堡的方向走来两道身影,其中一位老者认识,是新月城颇有权势的血奴,据说它的主人是一位高贵的月宴族人。 而此刻,平日作威作福兴风作浪的血奴正无比谄媚地跟在另一人身边。 那是一位淡蓝色长发的女子,穿着黑色燕尾服,右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左手上则缠着绷带,燕尾裙下踩着银色的高跟鞋。 面容冷酷冰冷,腰板笔直气质肃穆,身上衣裳整洁得一丝不苟。 月宴侯爵座下的月之骑士。 每一位都流淌着高贵的月宴之血。在侯爵沉睡的期间守护在月之城堡,当侯爵苏醒,就会离开月之城堡替侯爵看护领地。 在两人身后,还有三架马车,但拉车的并不是马,而是另一种奇异的黑色飞马。 其身骨瘦如柴,好似没有半点皮肉,有着形如蜥蜴的头颅,背后张开着巨大蝙蝠翅膀。 单从外观看无法判断这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生物,在那头颅的眼眶中,燃烧着两团森然的鬼火。 见到平日无比猖狂的血奴露出那般奴性深重的模样还有背后那三架由死灵马拉着的马车,老者知道这就是这一次前来接走新郎的月之骑士。 “去将那位殿下请出来。” 老者一边吩咐着下人,一边带着家族的成员迎了上去,老脸笑得如同绽放的菊花一般。 …… “殿下,月之骑士已经到了,您准备好了吗?” 那位过来请洛尔出去的家仆,恭敬地叩着房门,毕竟洛尔姿色绝艳,说不得真有可能获得初拥,表面的工作要做好。 但是等了好一会,房间内依然静悄悄,没有声响,家仆皱起眉头。 “打扰了。” 推门入内,房间里面竟是空空如也,家仆大叫道。 “人呢?!那么大一个人去哪了?!” 家仆几乎吓得魂飞魄散,疯狂质问着门口的两位护卫。 月之骑士已经到了,这要是拿不出新郎,场面可能会变得很血腥。 但两名护卫看着门口,并没有发现任何人进出,房间里的洛尔就像是大变活人一样消失。 此时的洛尔正藏身阴影之中,看着李家的家仆和护卫们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搜寻自己的踪迹。 “……现在我的血里应该就没有什么神性了吧。” 洛尔静静藏身在家仆身后的阴影里,跟着她一路赶往驻地前门,一边问道。 “多少会有一点,但是肯定没法达到纷争之血的浓度。” 夜叉小姐回答道,她略微有些好奇得说道。 “倒是小少爷,你怎么突然起了恻隐之心,在血族的领地,人类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你这一次帮了这家人,她们也不会感激你多久。” “何况哪怕没有你,她们也能度过难关。不是还有那个男孩吗?只要牺牲一个人,就能换来一段时间的安宁,这是每一个理智家族都会做的选择。” “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选择,凡人能做的只有不断的牺牲。” 洛尔平静地说道,想了想问道。 “维纳斯姐姐,那位月宴侯爵很厉害吗?” 夜叉小姐思考了片刻才说道。 “月宴在三大氏族里以优雅和享乐著称,并不如魂歌那么善斗,也没有血冕那般阴邪。 但侯爵的话,侯爵的血统已经相当崇高,她已经活过了漫长岁月,仅次于氏族族长那三位古老者。” “如果她只是长寿者,应该不难对付,但倘若已经到达古老者,那么几乎不可能在血月的照耀下击败她。” 洛尔听罢轻轻说道。 “这样强大和古老的血族侯爵,真的会想要凡人做她的新郎吗?大概只是食物或者玩具吧。” …… “什么,人不见了!” 老者苍老脸上原本堆满了笑容,正在接待月骑和血奴,听到家仆俯到耳边说的这话差点要直接心梗发作躺进棺材。 “快去找,找啊!” 于是家仆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又跑进驻地里四处搜寻,狗腿子血奴看着这一副鸡飞狗跳的样子,皱着眉头,开口说道。 “喂,李老头,骑士大人已经等着了,快让新郎出来吧。” “大,大人,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新郎还没准备好。” 老人苍老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微微动着,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一侧的血族骑士没说什么,只是神色微微有些不耐。血奴察言观色,察觉到这一点,立马恶狠狠对着老者说道。 “李老头,马上让你孙子出来,月骑大人的时间何其宝贵,你以为只有你们一家有新郎吗?” “啊这……大人,就快好了,就快好了。” 事到如今,只有让楠楠去了。 老者不忍心地闭上眼睛,咬牙对着身后的瘦弱男人说道。 “去把楠楠带出来。” 洛尔藏身在不远处建筑旁的阴影中,偷偷看着这一切。 心知自己再不出去,那个男孩应该就要被带走了,于是让夜叉小姐将自己从阴影中放出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月之骑士眉头轻挑,微微吸了口气,冷酷肃穆的脸上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另一边,家仆已经带着还来不及梳妆打扮的男孩从驻地里走了出来,但月之骑士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朝向洛尔藏身的地方。 她右手落在胸前微微躬身,脸上带着随和温煦的笑容,姿态优雅,风度翩翩。 “出来吧,你没有躲藏的必要。” “如果你是先生,那么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如果你是小姐,你也没有躲藏的必要,相信我,你是绝对逃不掉的。” 第13章 童年的终结 一时间面色死灰的老者,紧张但脸上带着喜悦的小男孩,月之骑士和血奴,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了洛尔藏身的柱子。 “……这么敏锐吗?” 洛尔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刚离开了阴影世界,就被对方发现了。 别的不知道,但这些血族的嗅觉是真的有些过于厉害,难以想象传说中帮助血族搜寻优质血种的寻血猎犬,又得灵敏到什么程度。 洛尔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身上穿着红色那件老者精心准备的红色礼袍,双手交叠在胸前,遮掩在袖袍之下,漆黑如墨的秀发披散在身后,被微风轻轻带起。 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一丝被惊扰的怯意和平静的忧伤,静静地看着姿态优雅高贵的月之骑士。 一瞬间陷入时间静止般的寂静。 血族骑士也震撼于这一瞬间的美丽,血红的眼眸泛起惊艳的目光,她注视着洛尔不施粉黛却清丽绝伦的面容,喉咙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将目光下移。 又怔住了。 虽然不知道洛尔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但老者显然喜出望外,自家孙儿可以逃过一劫。 忙走上前俯身说道。 “大,大人,他就是我们李家为侯爵准备的新郎。” 但月之骑士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语,而是死死地盯着洛尔的脖颈。 少年身上除了衣服外并没有穿着其他装饰,唯独一个地方。 脖颈处,戴着一个黑色的项圈。 项目整体黑色,带有暗金色的花纹。中间带着一个亮金色的铃铛状锁扣,属于点睛之笔。 钥匙孔正位于喉结的地方。 材质看起来像是某种皮革,黑色颈圈完美衬托出洛尔天鹅般颈部的柔和曲线,再搭配低领礼服下显露出的精致锁骨。 哪怕是血族骑士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少年竟然如此轻易就挑动起了她的食欲。 血族进食通常都是从猎物的脖颈下口,只是这么看着眼前绝色的少年,就让她忍不住想象咬开对方喉咙,吮吸那滚烫鲜甜血液的快感。 而那该死的黑色项圈,就刚好卡在那里,遮住了少年脖颈处的白皙肌肤,让她无从细细端详那晶莹剔透的肌肤下流动的血液。 很急,从来没有这么急过。 想要冲过去将那个碍事的东西撕碎。 但是不可以,这是她所侍奉的主人的新郎,在侯爵厌弃,将他赏赐给其他人之前,没有谁能对侯爵的所有物动手。 这种被遮拦产生的急切心情和想要却无法做的克制,更让她内心升腾起欲罢不能的禁忌冲动。 月之骑士死死地盯着洛尔的颈部,那赤裸而凶恶的目光让洛尔怀疑如果没有这个项圈,她会不会直接冲上来撕咬自己的脖颈。 “钥匙呢?” 她开口问道,言语中带着滚烫的欲望,洛尔没有回答她,而是轻轻扬起头,将双手从袖袍下伸出。 但就是这好像有意主动露出脖颈的动作,又让她的呼吸又粗重了几分,紧接着,她的目光落在了洛尔伸出袖袍的双手。 然后勃然大怒。 那双纤细白皙的玉手被沉重的铁制镣铐锁着,如果说项圈还有一丝可能是自己戴上的,那么再加上这个镣铐。 一切似乎不言而喻。 冷峻的骑士将冰冷嗜血的目光看向一旁脸上满是喜色的老人,言语中的冷意透彻心扉。 “你们竟敢折辱侯爵的新郎?!” 老者也瞥到了洛尔手上的镣铐和项圈,脸上的喜悦还没完全褪去,就转化成了巨大的惶恐。 “不,不是,我们没有……” 辩解的话还没说完,老者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整个身体如同装满鲜血的气球爆开,流动的血液自体内喷薄而出。 一瞬间溅的很远,溅到了刚刚还在老者身后妒忌地看着洛尔的男孩脸上。 在血族的领地里,在凡人之中广为流传着的话剧故事——高贵的血族爱上了凡人的少年。 故事的结尾往往是强大的血族将永生不死的祝福赠予了爱人,一同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多么浪漫而美好。 无数凡人的男孩都幻想着能得到血族的爱意,楠楠也不例外。 在得知最后还是要自己作为血族的新郎时,他的内心十分激动,一路上都在焦急地指使下人为他打扮。 终于,他来到了前门,见到了那位高贵的月之骑士。 那强大优雅,高傲飘然,凌驾于凡尘俗世之上的姿态让他心生艳羡,让他忍不住走近,想要更接近对方。 如果能有这样的爱人就好了。 这就是那些画本里描述的血族,完美符合他幼稚童真的所有幻想。 但马上这份幻想破灭了。 在那飞溅的滚烫血液落在自己脸上那一刻。 精心准备的妆容被破坏,但男孩已经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了。 因为往日最宠爱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爷爷,就在他面前碎成了一地的残渣。 那优雅修长,带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一甩,溅射在地上的血液就如同被橡皮一样擦去,连带着血液之中,骨头和皮肉的残渣一同消失。 一切就如同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好像刚才那个位置并没有站过一个人。 除了男孩脸上残留的,猩红的血污是最后的痕迹。 血族冷峻的脸上流露出淡淡和煦的笑意,她优雅地走到洛尔身前,微微躬身,右手落在洛尔双手间的镣铐上。 目光直直注视着洛尔似乎有些躲闪的眼眸。 没有察觉到那包裹着手套的手指有任何发力的迹象,洛尔只觉得双手一松,铁制的镣铐碎裂成沙一般的碎屑。 她拈起洛尔的右手,俯身轻轻一吻。 “美丽的先生,侯爵座下的守护骑士愿为您效劳。” …… 第14章 月神之宴 “姓名?” “洛晨。” “年龄?” “十八岁。” “出生地?” “黑城。” “血种……上上品。” 这个不需要洛尔回答,近距离之下,月之骑士可以闻到洛尔体内血液的芳香,蕴含着饱满的情感和年轻活力。 死灵马拖曳的车厢中,洛尔和月之骑士相对而坐。 按照常理来说,她应该在外面看护三辆运送新郎的马车,洛尔本来也这么觉得。 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新月城一家颇有势力的凡人家族的话事人碾成碎渣之后,月之骑士牵着洛尔的手,绅女地将他搀扶上了马车。 然后带着三辆马车继续前往下一个献出新郎的势力驻地。 车厢内要比外面看着来得宽敞,但也容纳两人也显得有些拥挤。 车厢内的装饰华贵堂皇,帘上的吊坠都是蕴含着斑斓色彩的透明水晶,身下则垫着的细腻厚实的羊绒毯子,还有蓬松柔软的雪白天鹅绒垫子。 死灵马拉的十分平稳,暖和的车厢竟然让洛尔舒服的有些昏昏欲睡。 当洛尔以为会就这样抵达月宴侯爵所在的城堡时,车厢的帘子被掀开,先前那位高贵冷峻的月之骑士钻了进来,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 似乎是已经接到全部的新郎,对方并没有在外面看护,而是选择进入洛尔的车厢,审问起洛尔的信息。 一时间车厢内显得有些拥挤,有限的空间让洛尔无从闪躲对方猩红眼神的窥探,哪怕这位月之骑士真要做点什么,洛尔好像也只能任其宰割。 但好在对方似乎真的只是在秉公办事,认真细致地记录洛尔的个人信息,行为举止都合乎规矩,没有逾越半分。 “这是饰品吗?” 月之骑士在了解完大概的信息之后,将目光落在洛尔脖颈处的项圈上,语气温煦亲和。 “……” 洛尔避开她的眼神,装出有些羞赧的样子,点了点头。 “很特别……但是很适合你。” 月之骑士赞叹道,明明在这座车厢中她可以对洛尔为所欲为,但她似乎依然恪守着风度和准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车厢在死灵马的拖曳下平稳行驶,狭小的车厢内温度逐渐攀升,气氛也逐渐有些旖旎起来。 似乎无法承受对方炽热眼神的注视,洛尔低垂着头颅,不敢直视对方。 终于,月之骑士忍不住开口。 “把头仰起来,让我看看。” “嗯。” 洛尔轻轻“嗯”了一声,顺从仰起头颅,将颈部主动暴露在对方视野中,黑色的项圈遮挡着白皙的肌肤,随着动作,金色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叮铃。” 月之骑士的呼吸似乎粗重了几分,她伸出带着黑色皮制手套的右手,轻轻抚摸着那颗金色的铃铛,铃铛上有着一个锁孔,正对着洛尔的喉结。 修长的手指轻轻朝里触碰在项圈上,感受着皮革的质感,似乎在隔着项圈感受少年血管里流动的血液。 她似乎是在欣赏着洛尔的美貌,但洛尔感觉她的目光不像是在看着鲜活的生命,更像是看着某种可以传世的名贵瓷器时的赞叹和惊艳。 面对这样的目光,洛尔脸颊微微染上绯红,眼眸低垂,翘卷修长的睫毛遮盖住眼睛,姿态十分乖巧。 “既然是饰品,那钥匙在你那里吗?” 明明只要她一个念头,就能像碾碎人类还有手铐那样将这个项圈捏碎,但她还是礼貌地询问着。 看样子她对这个项圈真的很满意,满意到能够忍住内心的欲望,想要像解封礼物一样用钥匙将它打开。 还挺绅女。 不过听说越是绅女,化身为狼就更加可怕。 洛尔唇角微微扬起,这似乎是他进来车厢以来第一次流露的笑意,他原本神色也并不冰冷,更多的是羞怯和柔弱。 此时绽放笑容则像睡莲绽放,流露出一抹凛然的圣洁。 如果自己继续一退再退,那么对方可能会一步步得寸进尺,从解下项圈,到吸食鲜血,再到更过分的事情…… 所以是时候展现出一点反抗,拿回一点主动权。 至少现在洛尔还不想让对方品尝自己的鲜血。 于是洛尔轻启贝齿。 “大人,我确实有钥匙,但……” “不是给您的。” 抚摸着项圈的右手微微停顿,月之骑士眼神稍稍晦暗。 这是在提醒自己,他是侯爵的新郎吗? 可笑。 她似乎不打算维持绅女的人设,右手变本加厉地向上,想要落在洛尔的脸颊上。 但紧接着,一只纤细白皙的玉手握住了她手腕。 洛尔的肌肤温如暖玉,光滑细腻,而月之骑士的体温则冰冷的吓人,一时间似乎双方都在感受着这份肌肤相触的感觉。 相较于月之骑士来说,洛尔抓着自己手腕的右手柔弱无力,就像是蜉蝣想要撼动猛兽一般。 她并没有感受到半点阻力。 但这个动作的意义大于实质。 “洛晨是吗,你很有意思。” 月之骑士手腕下翻,反过来擒住洛尔的小手,毫无阻力地拉到自己鼻前。 轻轻闻着洛尔肌肤上散发的淡淡的幽香,许久才松开洛尔的小手,温和地说道。 “我的名字是修西娅,记住这个名字,你会用得上的。” “我记得了。” 洛尔轻轻点头。 见对方似乎放弃了对自己的逼迫,洛尔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自己脖颈处可是有伊兰达妮留下的荆棘印迹,虽然在进入血月照耀之地后,荆棘印迹如同融入自己肌肤一般十分黯淡。 但这些血族中强者的感知十分敏感,没有项圈遮挡,这道印迹多半瞒不过对方的目光。 吸血鬼们跟棘罪大公打过永夜之战,说不定可以认出这道印迹的来历。 如果对方执意要解开项圈吸食自己的鲜血,那洛尔就得考虑要不要让夜叉小姐在这车厢里尝试杀死这个血族。 这无疑十分冒险,眼前这位月之骑士可以说是洛尔见过最强的血族,她应该是一位长寿者。 马车似乎停了下来,修西娅掀开帘子,跃下车厢,将手优雅地抬向车厢内的洛尔。 “我们到了,下来吧。” 洛尔走到车厢边上,将手递给对方,在修西娅的搀扶下走下车厢。 眼前并不是洛尔想象的宏伟庄严或者阴森恐怖的城堡。 而是一座巨大庄园的正门。 血色的圆月正好处在庄园的正上方,给一切染上一层不祥而诡异的血色薄纱。 月之骑士牵着洛尔,走向大门。 门口站着身着黑色礼服,脸上戴着动物面具的侍从。 “欢迎来到月神之迷宴,极乐的欢场。” “你会喜欢这里的。” 黑衣侍者很快与月之骑士修西娅完成交接,然后引导着洛尔和其他两位新郎走入庄园。 这是一间有着三层高的豪华庄园,他们的房间似乎都安排在三楼,一个头戴猫猫面具的侍者牵引着洛尔,来到一个门牌号写着“13”的狭小而整洁的房间内。 随着房门被紧闭,房间内只剩下洛尔和黑衣侍者两人。 黑衣侍者径直走到洛尔身前,动作粗暴地按住洛尔的肩膀,抬手轻轻一划,洛尔脖颈处的皮制项圈就被切断,掉落在地上。 洛尔心中一惊,下意识向夜叉小姐求助。 “维纳斯姐姐?” 但心中一片沉寂,夜叉小姐没有任何回应。 黑衣侍者则从怀中取出另一个金属制的项圈,不由分说就戴在了洛尔脖颈上,一时间沉重的项圈压得洛尔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且自戴上项圈之后,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让洛尔变得仿佛摇摇欲坠,眼皮就要合上。 在昏睡过去的前一秒,洛尔看见黑衣侍者咬开自己的手指,用殷红的鲜血在自己脖颈的项圈上写下一个数字,面具下响起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 “记住了,你是13号。” 第15章 艾德里安娜?月宴 洁白光亮的墙面上,造型古朴的时钟正不断转动。 这是一座恢宏的古堡,仅仅看着它宏伟古老的外观,就能想象其主人的高贵。 此时它的主人正坐在铺着白色天鹅绒的坐椅上,一边翻阅着眼前的书籍,一边慵懒地拨弄着洁白瓷杯中的小茶匙。 “这本书很有意思,你真该看看的。” 典雅书房的墙角,一位高挑的女仆贴着墙壁站在那里。 双手交叠在小腹前,仪态无可挑剔。 “主人,您又在看那本吸血鬼的故事吗?” 书桌前那位轻轻抿了一口瓷杯中的伯爵红茶,没有回答女仆的问题,而是语调肃穆庄严地念出了书中的句子。 “永生不死的活着的亡灵,没有影子也没有灵魂的死者,睡在填满故乡泥土的棺材里,在每个夜里都会爬出棺材吸食活人的鲜血。 力大无穷,动作敏捷,不惧刀枪水火,但如果没有受到邀请,她们却无法随意进入一栋有主人屋子。 她们害怕白银,害怕圣水,日光的照射会夺取她们的生命。 她们害怕大蒜而且无法跨越流动的水……啊这一点恕我实在无法理解。 亲爱的,你说真的会有这样的生命吗?” “主人,这只是凡人的想象和杜撰,实际上并没有这样的生物。” 女仆话语轻柔地开口,微笑地提醒。 “您手中的读物应该被归类于孩童的睡前读物,您千万不要太过认真。” “啊……我想也是我想也是。” 城堡的主人含糊地敷衍道。 “主人,新的家牲已经送过来了,您要先去看看吗?” “一会晚宴开始自然会见到的。” 书桌前的身影伸了个懒腰,慵懒地说道。 她站起身,柔顺的紫色长发垂落,乳白的肌肤如滑丝般细腻,腰肢纤细,走过女仆身旁,在女仆高挑的身材旁边显得有些小鸟依人。 “客人都来了吗?” “几位氏族的公主都来了,正在交谊厅等候,对了主人,英格丽妠也来了。” “英格丽妠……” 城堡的主人念叨着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但是又说不出的讨厌。” “您忘了吗,就是您之前说的那位靠养狗起家的乡巴佬。” “是了,是了,我说怎么这么讨厌。” 城堡的主人喃喃着,紫色的眼眸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厌恶之色,但又似乎还有着一丝渴望。 “谁给她的勇气,胆敢来参加我的寿辰?” 她似乎有些生气,径直走出书房。 但奇怪的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心中为什么会因为一个不算相熟的名字而羞恼。 女仆恭敬地跟在她的身后,此时已是夜晚,她们所处的地方是城堡的上层,随处装饰着华丽的木雕,图案繁复绚烂,在吊灯的照耀下显得光彩夺目。 “嗯?我们城堡里还有养猫吗?” 她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解地问着女仆。 一只漆黑如墨的黑猫一闪而过,女仆微微眯起眼,眼眸中流过一丝危险的光芒,随即摇了摇头。 “主人,我们这里并没有养猫,可能是附近流浪的小猫跑了进来。” “……” 她似乎有些可惜,那只黑猫毛色纯正,没有一丝驳杂,而且先前惊鸿一瞥之下似乎看到了黑猫那对血色的眼眸。 让她觉得十分亲切。 两人在上层城堡的走廊间悠闲的散步,奇怪的是,四处皆是光洁得反光的墙壁,两人走过,墙壁中空空如也。 似乎缺少了什么东西,她想着,但一时间好像想不出来,正当她想问问身边女仆时,女仆先一步开口。 “主人,是时候了,客人们都在交谊厅等着了。” “……好。” 她轻轻点头,没有再留意这个插曲。 交谊厅宽敞而明亮,如同一座水晶宫殿。 由数十座燃烧着上百枝蜡烛的巨型雕花玻璃吊灯提供照明。 哪怕这是夜里,屋内仍然明亮的宛若白昼。 两侧的墙壁上挂着描绘着美丽风景的昂贵油画。 大厅的一端是通向休息室的豪华双扇门,另一端则是分往两侧螺旋向上的阶梯,扶手上雕刻着精美的动物雕像。 只是靠近通往厅堂的阶梯,就隐隐能听见下方矜持礼貌的谈笑声,清脆的碰杯声。 但这一切很快都归于肃穆。 随着女仆牵着她柔若无骨的玉手,牵引着她自水晶般奢华宫殿上层沿螺旋阶梯的台阶一步步走下,她一瞬间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一头及腰的紫色发丝,穿着一件黑金色的礼裙,长发垂肩,用丝绸束着,身上没有穿戴任何首饰,白得像雪一般的肌肤晶莹剔透。 她的眼眸清澈如水,如紫色的水晶般泛着深幽的光芒,那是一种深邃而柔软的紫色,充满诱惑,并不咄咄逼人,反而让每个注视之人忍不住沉醉。 她的眼神并不傲慢,甚至可以说有点随和,紫色的眼眸如深海一般吞噬一切视线。 她平等地看着所有的宾客,正如她平等地注视着其他所有人。 人们都为她的美丽所震撼,那些同样妖娆美艳的女人或者男人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随身女仆恭敬地将盛着如同红色蜂蜜般酒液的高脚杯递给她,她居高临下,向着在场宾客举起酒杯。 “那么开始吧,在月神的注视下。” 沉寂之后爆发出炽烈的欢呼,她们高呼着她的名字。 “艾德里安娜?月宴!” “艾德里安娜?月宴!” “艾德里安娜?月宴!” 第16章 三个提示 宴会开始了。 大厅一端那通向休息室的豪华双扇门被从里侧打开,两队身着黑色礼服,头戴各种不同动物面具的侍者从门内走出。 每一人都分别牵着一位容貌身材都精致俊美的年轻男女,但并不是牵着她们的手,而是牵着一条银色的金属锁链,锁链的一头束在她们脖颈处的金属项圈上。 侍者们穿着黑色的高跟皮鞋,而她们牵着的少男少女则衣着单薄,赤裸着双足,有一些能明显看出正被冻得瑟瑟发抖。 所幸地面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而且交谊厅内温度宜人,甚至连地上的地毯都是暖和的,很快她们也渐渐缓了过来。 侍者们将她们带到大厅的一侧,在宾客们各色目光的注视下排成一列。 她们脖颈处的金属项圈上,被用某种血色的颜料写着一个个数字。 从一号开始排序下去。 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猩红而贪婪的目光在少男少女们身上流转,不时有点评着其中某人的话语。 “那个孩子,不可思议……” “13号。” “稀世珍宝。” “难以想象他的甜美可口。” 最多的目光聚焦在了其中一位少年身上,他的容貌清丽绝伦,甚至比之高贵美丽的月宴侯爵也毫不逊色。 哪怕他站在一排俊男美女中间显得有些娇小,也依旧压过了所有人的风头。 沉重的金属项圈好像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在众多赤裸而贪婪的目光中显得忐忑不安,一泓秋水般清澈明媚的眸子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怯懦和惶恐。 那单薄的身躯以及裸露的白皙胜雪的肌肤,多么惹人怜爱,想要将他抱在怀中…… 宾客之中出现了细微的骚动,那是食欲被挑动的表现。 如果此时身处血月照耀下的荒野,可以预见会有一场原始而盛大的狩猎。 可惜的是,这是高贵的侯爵的城堡,这个少年严格来说已是有主之物。 宾客们艰难地将目光从少年身上移开,看向高处的主宰者,等待她第一个挑选。 艾德里安娜?月宴。 她正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排成一排的家牲们。 嗯……那个男孩似乎有些眼熟,她这么想着,目光稍微停顿了一下。 身边的女仆适时地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8号,来自黑城,13岁。” 侯爵不置可否,接着看向下一个,虽然有些眼熟,但并不值得在意,那个小男孩身上并没有吸引她的地方。 紧接着她的目光一凝,如在场的其他人一般锁定在那个清丽绝伦的少年身上。 “他是?” “13号,来自黑城,18岁。” 女仆似乎早有预料,并不奇怪主人的选择,那个少年的确是这一批家牲中质量最好的。 侯爵轻轻蹙眉,黑城,又是黑城。 在她的记忆里,这只是一座偏远的小城,在她领地的最边缘。 自己怎么会对这座偏远的小城感到熟悉呢? “那就他吧。” 从那个少年身上,她感觉到一种非同一般的熟悉感,并非如见故人,而是一种…… 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的感觉。 就像是走过一段漫长的时光之后,回过头得见过去的自己,惊讶于昔日自己的渺小和脆弱,感慨于时光流转的神妙。 如树下残梅花香,在旧书页翻阅之间,香气已渺渺然至无可追忆的天涯。 但这怎么可能,对方只是低贱的凡人,一介家牲,而她,生来就是高贵的月宴侯爵。 似乎为自己生起的念头而感到可笑,艾德里安娜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血酒。 这种血酒取血自优质的血种,但可能是存在外貌或者身材上的些许瑕疵,无法达到作为侯爵新郎出席宴席的程度。 感受着口腔里血液的芳香,她有些失神,在感慨于血液竟然如此的甘甜。 随着侯爵意料之中的选中13号,其他的宾客失望之下也开始了各自的挑选。 “7号。” “14号。” “那就24号吧。” “……” 侍者们记下了宾客们挑选的号码,没有被选中的将会回到城堡中专门安置凡人的房间里休息,等待明天的宴会再次被宾客挑选。 而被选中的少男少女们则被侍者们带往后厨,进行最后一道工序。 在那里,她们会根据宾客的口味和各自血液独特的香气,通过大量饮酒和食用少量的水果来调配血液的味道,一切都是为了客人和主人更愉悦的品尝。 很快,13号被带到侯爵身前,侍者已经解开了他脖颈处沉重的金属项圈,此时的他看起来要好了一点,有一种终于能喘过气的畅快感。 同时,那身单薄的白色睡袍也被换下,换成了名贵的淡红色丝绸礼服,胸前系着一朵艳红的玫瑰,就像一位真正的新郎。 她细细端详着少年精致的脸庞,这漂亮的脸蛋让她也不禁有些沉醉。 但更让她着迷的还是那种离奇的熟悉感,她甚至想要问问女仆,自己与少年的容貌之间是否有相似之处。 当然,美这个概念达到一定程度是会殊途同归的。 但她和少年是不同类型的美,她更为邪魅,像日暮时分绽放的妖艳紫罗兰。 而少年要更加清纯,两人发色上也相差甚远。 “小可爱,你喝了不少酒呢。” 13号被艾德里安娜抱在怀中,如可爱小兽一般羞怯地点点头。 少年显然喝了不少酒,漂亮的脸蛋布满红霞,看上去像是有些醉了。 身上散发的幽香中混杂着淡淡果酒的气味,还有更深层的,扰动食欲的血液的芳香。 侯爵轻轻抚摸着他的侧脸,目光落在那白皙精致的喉结,心中涌现出难以抑制的嗜血的渴望,想要如野兽般咬开少年的喉咙,饱饮那白皙肌肤下奔流的血液。 但她是高贵的侯爵,要优雅而从容。 她伸出手指蘸了酒杯中的血液,将它放到少年口中,就像抱着玩偶娃娃一样,亲昵地说。 “你是……13号对吧。” 目光下移,停留在少年精致的锁骨上,然后看到了锁骨上方,淡淡的荆棘印记。 一瞬间眼前似乎闪过一个画面,穿着黑色制服头戴动物面具的侍从站在自己面前,用鲜血在沉重的金属项圈上写下“13”这个数字。 “记住了,你是13号。” 画面一闪而过,侯爵紫色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恍惚,但怀中少年身上传来让她着迷的芳香,再次让她将目光落在少年脖颈处白皙的肌肤上。 刚才一瞬而过的画面被汹涌的食欲冲散,她展露一抹甜美又邪异的微笑,暧昧地说。 “今晚你会是我的新郎。” 说完,她不再忍耐着汹涌的渴望,露出尖牙,刺入少年的脖颈。 尖牙刺入血肉,小巧的獠牙吮吸着,鲜血被吸入口腔,顺着喉咙进入体内。 然后她猛然间睁大了眼睛。 这是何其鲜美甘甜的血液,让她灵魂都变得轻盈,仿佛在不断上升,如同置身于天国中遨游一般。 血液中带着淡淡的果酒的芳香,迷惑着她的精神,口感醇厚又不失顺滑,更重要的是,她品尝到了神性。 那稀薄但真切存在的神性,让她的身体开始激动地颤抖,紫罗兰色的眼眸在这一瞬间被猩红的渴望填满。 她揽着少年腰间的手臂猛然发力,将他的身体和自己的身体紧紧贴合,几乎要揉进自己体内。 她几乎就要失去控制,侧着脸庞,暴力而专注地吸着少年的血液。 少年清澈的眼眸在刺痛之后渐渐变得空洞,随着大量失血,眼眸中的神色渐渐黯淡。 不,不要,快停下来…… 侯爵隐隐察觉到某种违和感,可那种如同置身天堂的快感让她不愿意松口。 但同时内心之中陡然升起的警觉和惶恐又驱使着她停止了吸血。 少年已经面色苍白,彻底晕眩过去。 如果再晚一小会停止吸血,少年应该会直接陷入濒死状态。 自己这是怎么了? 侯爵似乎有些不解,并非不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失控,而是惊讶于自己竟然会在最后关头放过少年。 像类似的宴会已经举办过太多太多,她很少在尽兴之前放过猎物,很多时候都会直接吸干对方的血液。 像这种留下猎物一条性命的情况十分稀少。 为何这一次会出现异样的感觉? 就像是灵魂深处传来的警报,警告自己如果再吸食少年的鲜血,就会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 但这怎么可能? 我是艾德里安娜?月宴,仅次于古老者的强大侯爵。 谁能让我陷入危险之中? 她凝视着怀中陷入昏迷的少年,一瞬间似乎想到了很多。 她有想过继续未完全的进食,彻底吞噬13号美丽纯洁的生命。 但嗜血的冲动已经得到缓解,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他多活一天。 这样明天还能再品尝一次少年那甜美的,让自己回味无穷的鲜血。 “带他下去好好休息,不要碰他。” 她淡淡说道,身后静候的女仆应了一声,将少年娇小的身躯抱起,离开了交谊厅。 已经完成进食的侯爵,紫罗兰色的眼眸冰冷地扫过大厅,此时宾客们也在进食。 有的斯文尔雅,如同对待情人一般爱抚着怀中的猎物,让猎物一点一点放松警惕,甚至自愿献出鲜血。 也有的粗暴凶残,甚至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暴力地将家牲按在地上,露出狰狞的尖牙,放肆地撕咬着猎物的脖颈,品尝着喷涌而出的鲜活的血液。 多么野蛮又肮脏的画面。 她只觉得内心升起一股浓浓的厌弃和嫌恶之意,类似的画面似乎已经看过太多太多,让她觉得十分无趣。 像这样的宴会还会持续七天,好在少年那非同寻常的鲜血给她带来些许惊喜,让她还能稍微期待一下明天的宴席。 这么想着,尊贵的侯爵率先离席,顺着阶梯走向城堡的上层。 身后的交谊厅中,狂欢仍在继续,随着侯爵远去,声音渐渐淡去。 艾德里安娜独自走在城堡上层的走廊内,思索着今天自己的反常之处。 那个少年跟自己之前是否有着某种关联,为何自己会突然的心软。 还有那如同大难临头般的惶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越是寿命悠久的生命,这种预兆般的警示往往越是精确。 难道说赴宴的宾客中有人想要对自己动手? 但这是不现实的。 血族之间有严格的血脉阶级,宾客之中没有血脉高于自己的存在,又身处自己的领地。 她是不可战胜的。 这么想着,突然眼前一道黑影窜过。 “什么人?” 侯爵回过神来,眼眸中绽放出冰冷而危险的紫色光芒。 但很快她微微一怔。 是……那只黑猫。 毛色纯正,看不到一丝驳杂,如同漆黑的墨。 此时黑猫正蹲伏在走廊墙壁的壁灯上,森然的灯光将黑猫的影子投映在墙壁上,被拉得很长,宛若某种怪物的倒影。 黑猫那血色的眸子正注视着她,其中流露着动物所不具有的复杂情感。 “你,不是猫?” 侯爵微微眯起眼,心中升腾起警惕,这只黑猫行为诡异,不像是动物。 更重要的是,那血色的眸子同样让她觉得十分眼熟,类似的情况今天已经出现过多次,但她不记得自己养过猫。 “我只能说出三个提示。” 黑猫在漫长的窥视后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竟然口吐人言。 那声音沙哑而充满磁性,再次让侯爵出现一瞬间的失神。 “第一,想起自己到底是谁。” 黑猫的身影如同水中倒影一般摇晃了几下,变得虚幻而模糊。 “第二,保护真正的自己。” 更为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墙壁上灯光照耀的黑猫的影子在一点一点消失。 “第三,找到三个名字。” 沙哑的女声还在走廊间回荡,但黑猫已经彻底消失,就像被橡皮擦过的粉笔笔迹,侯爵怔怔地看着那盏壁灯,紫罗兰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壁灯上已经空无一物。 第17章 三个名字 “……想起自己到底是谁。” 侯爵凝视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壁灯顶端,脸色凝重地摇摇头。 “不知所谓。” 我不就是艾德里安娜?月宴,血族的侯爵,除此之外还能是谁…… 紫罗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茫然,心中涌现强烈的悸动。 当她开始回忆自己的身份时,却什么自己都想不起来。 脑海中除了艾德里安娜?月宴这个名字和对应的身份之外,一无所有。 “……” 侯爵望向前方空无一人的长廊,心中涌现出浓烈的不安。 她第一次觉得这往日熟悉的长廊竟然如此陌生,两侧的壁画上绘画的模样俊美异常的人像似乎都在森然地注视着自己。 走廊尽头的窗户,血色的月光无声流淌着。 “主人,您怎么了?” 被派去安置13号的女仆去而复返,似乎意外于侯爵为什么站在走廊中间发呆。 “……不,没什么。” 侯爵回过神,看向女仆。 与往常一样,她正穿着一套黑白搭配的女仆装,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 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方,仪态无可挑剔。 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侯爵发现女仆阴影之下的脸上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嘴角似乎有一袭还未拭去的鲜血。 “主人,我带您回房间去吧。” “好。” …… 似乎只是一眨眼,时间就又来到了夜晚,城堡下层的交谊厅中又再次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侯爵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女仆。 她静静注视着巨大而猩红的月亮自地平线慢慢升起,给尘世间的一切笼罩上一层血色的薄纱。 不对劲,很不对劲。 窗户的玻璃上不出意外地没能倒映出自己的模样,这是作为血族的实证。 但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自己仿佛生来就是高贵强大的血族侯爵,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相同的宴会。 但当她更深入的回忆那些宴会的细节时,能想起的只有昨夜发生的场景。 “主人,客人们都在等您了。” “……好。” 侯爵回过头,精致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如往常一般将手递给女仆,在女仆的牵引下自水晶般的螺旋阶梯上走向下方交谊厅。 “您今晚希望谁做的您的新郎呢?” “13号。” 女仆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浓郁了一些。 “好的,主人。” 13号依旧是那幅让人垂涎欲滴的美丽模样,但似乎由于昨日过量的失血,让他的面色虚弱苍白。 双手指甲几乎没有血色,指腹有肉眼可见的干瘪,连肌肤都有些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不对,他昨天还没有这么虚弱。 侯爵紫罗兰色的眼眸中深邃了几分,她清晰的记得昨日吸血之后少年的模样,虽然有些虚弱,但也没有如今日这般摇摇欲坠。 仿佛一阵风都会把他刮倒。 难道是有其他血族吸了他的血?侯爵这么想着。 她将13号抱在怀中,感受着这美丽脆弱人儿的呼吸和颤抖。 太娇美而柔弱了,就像易碎的瓷器。 只要自己轻轻采摘,他就会香消玉殒。 侯爵轻抚着少年脖颈处的荆棘印迹,白皙的肌肤只堪轻轻一咬,那蕴含着神性的滚烫血液就会奔涌而出。 这么想着,旺盛的食欲再度涌上,刚才思考的事情似乎被抛之脑后,只剩下眼前的美食在向自己招手。 少年血液中的神性……不会错的,那是爱之神性,多么美味诱人。 看着怀中的少年软弱怯懦的模样,就像看着曾经的自己,曾经自己也是这样的无力,任人宰割而无法反抗。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自己是高贵的侯爵,主宰着所有家牲们的命运,哪怕是其他血族也要对自己俯首称臣。 自己可以肆意享用甘甜的血液,挥霍着无穷无尽的时间,品尝这世间一切的美好。 她轻轻张开了艳红的唇瓣,露出小巧的尖牙,一点一点逼近少年的脖颈。 攻击他,咬住他,撕碎他,就像杀死过去那个弱小无力的自己,留下的将会是强大而永恒的生命! 曾经的自己,过去的自己,弱小的自己…… 可我难道不是生来就是血族的侯爵吗? 突如其来的心悸让她眼中猩红的渴望消退了一分,此时她的尖牙已经就要触及少年的喉咙。 她强忍着嗜血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第一,想起自己到底是谁。” 自己到底是谁? 自己不是艾德里安娜?月宴又会是谁? 侯爵看着少年似曾相识的脸庞,一瞬间似乎想到了很多,但是又无从梳理清楚脑中的思绪。 于是她抬起少年的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眸。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那双清澈如秋水般的眼眸中流露出迷茫和怯懦。 “大人,我叫13号。” “我是问你人类的名字,在成为新郎之前的名字!” 侯爵的语气有了起伏,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这让怀中的少年又一次害怕地颤抖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他才怯生生地开口。 “……可是,我一直就是13号,从出生到现在都是13号。” 紫罗兰色的瞳孔猛地紧缩,巨大的惶恐在这一刻甚至盖过了嗜血的渴望。 可我明明记得,你有名字的。 没有人会生来就叫做13号。 “你的家乡,黑城在哪里?” 侯爵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恐惧的颤抖,少年却仍然茫然地摇头。 “大人,我不知道,我一直生活在这里。” 可你不是来自黑城吗? 你到底是谁……而我又是谁? 错乱而苍白的记忆在脑海里时隐时现,她既是高贵的侯爵,又是卑微的凡人。 既高高在上,又挣扎求生。 我在扮演着谁,谁又是真正的我? 还是说,这一切只是幻梦一场? 随着这个念头升起,四周的一切蒙上一层迷离的血光。 侯爵环顾四周,血色光芒笼罩之下,宴会开始朝着更为野蛮血腥的方向发展。 一位客人残暴地咬断了怀中家牲的喉咙,鲜血溅射,她沐浴在鲜血之中,身体开始异化。 背后生出了巨大的蝙蝠的翅膀,原本俊美苍白的脸庞如恶鬼般狰狞。 有的客人在吸干了怀中猎物的血液之后,又盯上了别人的猎物,它们扭打在一起,撕咬着,啃噬着彼此的血肉。 还有的站在长桌之上,属于她的猎物早已死去,此刻正用猩红的目光搜寻着其他猎物。 但还有一些,她们依然坐在位置上,仍然怀抱着猎物在安静地进食,但脸上的表情越发狰狞可怖。 “侯爵大人,您这是不打算宠幸这个孩子吗……那能让我尝一口吗?” 那位站立在长桌上搜寻猎物的女人将嗜血的目光投向了侯爵怀中的少年,舌头舔了舔艳红的嘴唇,来到侯爵身前。 “我保证只是浅浅的品尝一口,绝对不会多喝——我愿意用我全部的血奴来交换,您能满足我这个小小的请求吗?” 侯爵眯了眯眼睛,在迷离的血光中,女人的面孔狰狞而丑陋,不复昔日的美丽。 对方似乎也是氏族的某个贵族,向自己提出的交易听起来也很划算,只是一个家牲,就能换来一大批血奴…… “第二,保护真正的自己。” 侯爵轻轻呼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如果这真是一个梦境,那么它的目的一定是为了引诱我杀死真正的自己。 所以昨天吮吸13号时心里涌现的那股巨大的惶恐,是自己的灵魂在向自己警示。 13号是真正的自己,而我在扮演着她人。 她深深凝视着怀中的少年,头也没有抬。 “滚。” 冰冷的言语让对方脸上稍微有些挂不住了,但面对高贵的侯爵,她不敢发作,而是看了看侯爵怀中的少年,不怀好意地开口道。 “侯爵大人,就算您不宠幸他,他似乎也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侯爵心中一惊,怀中少年那明媚清澈的眼眸正在一点一点的失去神采,紧接着脱力般头颅低垂,陷在自己的胸前。 她这才发现,在少年后颈处,有着一个浅浅的咬痕。 该死,那个女仆! 她又惊又怒。 不,他不能死,如果这少年是真正的自己,那么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死去。 他已经失血过多,身体内的神性也接近枯竭。 她将怀中的少年换了个姿势,让那美丽但苍白的脸庞朝上,然后用尖牙咬破自己的手腕,将之送到少年有些干裂的唇边。 “不要死……”她注视着少年,似曾相识的熟悉渐渐变得清晰。 看着他,就如看着自己。 随着少年本能的如婴儿般的吮吸着手腕伤口处的血液,他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渐渐的恢复了过来。 血中有着神性,自己在用这具身体的神性补充着少年体内的神性。 她突然闪过这个明悟。 随着少年不断地吮吸,原本已经干枯发白的肌肤再次变得光滑白皙,那本就清丽绝伦的容貌似乎更加精致。 与此同时,交谊厅中的血光越发浓郁,所有已经发狂或者还未发狂的宾客都将猩红的目光投向了侯爵。 或者说侯爵怀中的少年。 少年微弱地睁开双眸,瞳孔中多了一层紫色的雾气。 他似乎被鲜血呛到,咳嗽几声,口腔中剩余的血液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长桌的桌面上。 血液在桌面流动,形成了一串字符。 洛尔?伊斯蓝。 第一个名字,找回丢失的记忆。 侯爵,或者说洛尔在群狼环伺之中怔怔地注视着怀中另一个自己。 看着他,就如看着自己。 可不是谁都能有这种抱着自己的体验,他苦笑一声,抱着自己站了起来。 13号蜷缩在洛尔此时扮演的侯爵怀中,他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猩红的目光,目光之中蕴含着赤裸的恶意,想要将他撕碎,在洛尔怀中瑟瑟发抖。 “不要怕,你不会有事的,我们会活下去的。” 洛尔用着侯爵的形象轻声说道,声音轻柔但坚定。 这是软弱怯懦无力的自己,是自己誓死要保护的自己。 “我爱着你,就如同爱着自己。” 沉寂的爱之神性又一次流淌,在灵魂之中荡漾。 紫罗兰色的眼眸凛冽地扫过全场,客人们在血光的照耀下虎视眈眈,洛尔知道自己不能示弱。 这个梦境想要让他杀死自己,失败之后,就开始不讲道理起来,想要通过女仆乃至其他客人来达成目的。 他环视一圈,目光停留在一位被血族抱在怀中的男孩身上。 伊森……他怎么也在这里,是了,他就是8号,他也被血族带到了欢场。 男孩此时已经因为失血而昏迷,但似乎还活着。 如果自己扮演的是艾德里安娜?月宴,那其他的新郎,会不会也在这场梦境中扮演着某个角色。 只是跟自己一样,忘记了自己是谁,然后也在梦境的引导下,选中了真正的自己作为宴会的祭品? 每一个新郎都在梦境的引导下杀死自己,这是否算作另一种意义上的自我献祭? 洛尔看向抱着伊森的那位血族,她此时正与其他人一样正目露凶光的看着自己。 洛尔抱着13号大步向她走去,她见状低吼一声。 “侯爵……” “伊森!” 对方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迷茫,洛尔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爱之神性,再眷顾我一次吧。 洛尔尝试着引导自己的神性,这一次,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里燃烧起金色的光芒。 “伊森,你还记得米洛拉吗?” “米洛拉……是谁?” “米洛拉,是你的爱人。” 封印记忆的枷锁被神性的力量撼动,爱人的名字就像一道光照进封闭的心灵。 她似乎十分痛苦,捂着脑袋陷入了无尽的思索之中,洛尔见状,趁机将手伸向她的脖颈。 尖锐的指刀如划开豆腐一般切开了她的喉咙,带起一串晶莹的血珠。 血珠滴落地面,同样形成了一串字符。 伊森。 第二个名字,撼动梦境的支点。 随着这名血族倒下,她怀中的男孩苏醒了过来,眼眸中的迷离褪去,再度变得清澈。 血色的光芒完全绽放,剩下的宾客终于彻底暴走,狰狞嘶吼着朝洛尔和伊森扑过来。 但洛尔抱着13号平静地站在原地,将完美无瑕的玉手对准自己的脖颈。 锋利的指刀轻轻割过。 鲜血喷涌,在半空中编织成最后一串字符。 艾德里安娜?月宴。 第三个名字,梦境主人的名字,颠倒梦境的钥匙。 四周的景象如水雾般涣散,整座城堡顷刻间坍塌成漫天的飞灰。 头顶,是一轮巨大的血色圆月,月盘的中心似乎有着一个黑色的影子,无穷无尽血色的光华倾泻而下。 洛尔醒了过来。 眼前是一间整洁而狭小的房间,他穿着单薄的白色睡袍坐在床边,秀气的双足踩在地上,没有鞋子。 场景的转换让他怔怔地看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墙壁。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亲爱的主人,很高兴看到你挣脱了梦之神性编织的里层陷阱,但这个噩梦还没有结束。” 房门突然被人打开,那是一个穿着黑色礼服,头戴猫猫面具的侍者,面具下传来没有感情的声音。 “13号,用餐时间到了,出来吧。” 第18章 仪式:梦中死祭 洛尔有些瑟缩地走在铺着厚厚羊毛地毯的走廊中,戴着猫猫头面具的黑衣侍者就跟在他身后,牵着束在他脖颈处金属项圈上的锁链。 走廊两侧的房间中不断走出与洛尔同样打扮的俊男美女,被同样戴着动物面具的侍者们牵着链子驱赶着出来。 洛尔注意到,他们的眼神大多迷离而空洞,脚步飘忽,脸上带着或是喜悦或者陶醉的神情。 还有少数人,她们的身体呈现一种诡异的透明感,就像一个虚幻的幽魂。 “她们这是怎么了?” “在梦中被吸干了神性就会像她们这样,成为只能依附于这场梦境存在的幽魂,身体已经死去而不自知。” 表面上洛尔也跟其他人一样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着,但实际上他在心里和夜叉小姐偷偷交流着。 “所以这个梦境到底是什么,我只记得我来到了欢场,她们给了我一个编号13,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夜叉小姐的声音在心里响起。 “这里笼罩着一个强大的梦境,应该出自那位月宴侯爵之手,她用梦之神性精心编织了一个献祭仪式,用来帮助她突破血脉的界限。” “我能感觉到,她的血脉已经很接近古老者了。” 洛尔表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暗地在心里喃喃。“献祭仪式?” “在一切的献祭仪式中,自我献祭拥有着最崇高的神圣,也就是能汲取出最丰饶的神性。”夜叉小姐解释道。 “梦之神性的力量将你们的精神拖入梦中一分为二,你们在梦中既是奴隶也是主人,既是牺牲者也是受祭祀者,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梦境引导你们杀死自己,也会被视为崇高的自我献祭。 而艾德里安娜?月宴,作为这个梦境的主人,利用这场梦境汲取你们的鲜血和神性,只要你们在梦中杀死自己,她会获得最丰厚的收益,并借此尝试抵达古老者的境界。” “这就是月神的仪式:梦中死祭,刚才你处在深层的梦境,需要找到三个名字来作为支点将梦境颠倒,回归现实。” “所以说那只黑猫果然是你,为什么你不能提示得清楚一点?” 洛尔有些费解,好好的你当什么谜语人,谜语人是要赶出哥谭的。 夜叉小姐的声音听起来多了一抹无奈。 “那是艾德里安娜的梦境,她有主场优势,我无法直接在梦中跟她对抗。 如果过早的让你意识到自己身处梦中,梦境也会相应的提前陷入恶化,同时如果说出一些诸如梦、姓名之类的敏感词汇,我也会被直接排斥出梦境。” “梦境之中的对抗,遭受梦境的排斥是大忌。” 洛尔则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双手,虽然走廊中没有镜子,但他很确定这是自己的身体。 “我的意识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为什么说这个梦境还没有结束…… 难道我现在依然在梦里吗?” 夜叉小姐回答道。 “这个梦境存在于此的时间太久,已经久到和这座庄园合为一体,神性的力量侵染现实,将庄园转化成梦境的一部分—— 这里既是现实,也有一部分梦的特性,是月宴侯爵展开的神性领地,在这里死去也就相当于真的死去,你的神性同样会流向月宴侯爵。” “只有拥有梦之神性,才能在这个神性领地中保持清醒。 事实上这并不是你第一次被梦境捕获,在荆棘领,上一代棘罪大公伊莱莎也曾经将你拖进梦境中,只不过她编织的梦境远不及艾德里安娜的强大。” “她的梦之神性应该也是在永夜之战中跟血族对抗时获得的。” …… 此时洛尔已经跟着队伍走了好一会,新郎们的房间都在庄园的三楼,顺着回旋楼梯往下走了三层,直到来到庄园的地下室。 顺着一道有些昏暗的道路走去,隐隐能听到不远处大厅内传来清脆的碰杯声和零碎的交谈言笑声。 最终,他们来到了一间好似用作储藏的房间。 这里有着一张方形长桌,桌面摆满了各种水果和甜点,长桌正对着一面巨大的橱窗。 上面摆满了各色各样名贵的美酒。 “……12号,葡萄酒。” “13号,菠萝、雪梨果酒。” 戴着猫猫头面具的侍者从怀中取出钥匙,解开了洛尔脖颈处的金属项圈,洛尔顿时长出来一口气,舒服多了。 他隐晦地瞄了身后那侍者一眼,心里暗暗想着。 猫猫头是吧,早晚要把你做掉。 然后顺从着在橱窗上取下对应的菠萝果酒,打开瓶盖之后倒在放着几枚葡萄的酒杯中,金色的酒液荡漾着水果的清香。 其他的新郎同样如此,用着各种不同的酒液来调配自身血液的味道。 “明明吸食鲜血只是为了汲取血液中的神性,但是却要弄得这么复杂,如此讲究血液的口感,血族真是一个擅长享乐的种族。” 洛尔在心里微微嘲讽道。 “那是因为血族本质是月神转化的亡灵,身为亡者,她们永世受到猩红的渴望驱使,永远被旺盛的食欲控制,渴望进食鲜活的血液和生命。 也因为是亡者,想要让已经死去的身体获得快感需要更大的刺激,所以她们会非常执着于极致的享受。” 夜叉小姐在心中说道。 “低阶的血族只拥有血之神性,只能通过吸食血液进食,高阶的血族则同时掌握血和梦两种神性,可以在沉睡的梦境中狩猎。” “维纳斯姐姐,你应该也拥有梦之神性吧。” 洛尔想起了之前自己在梦中被对方催眠的经历,还有那只在梦境中来去自如的黑猫,轻轻抿了一口金色的起泡酒液,在心中问道。 夜叉小姐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洛尔也没有在意,夜叉小姐显然是在默认,作为邪神拥有多种神性或许才是正常的。 自己的身体有些贫血,需要补充一点糖分,于是他又在长桌上拿起了一块香草慕斯蛋糕,就着果酒吃进腹中。 “真是不可思议的力量,这种清甜柔顺的口感和食物吃进肚子里将饥饿驱除的感觉,就像真的在现实中一样。” 洛尔轻嗅着果酒的芳香,甚至于饮酒之后微微的晕眩感都如此逼真。 “与现实无异只是最基础的,真正强大的梦境能让梦中发生之事覆盖现实,甚至更改一小段既定的历史,这是独属于月神的权柄。” “……那我要怎么才能彻底脱离月宴侯爵的领地呢?” 洛尔喃喃着,身后突然传来了传唤。 “13号,时间到了。” 戴着猫猫面具的黑衣侍者突然自身后掰扯了一下洛尔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进食。 他的动作非常粗暴,让洛尔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手中的酒液溅出,滴落在地上。 “英格丽妠大人等你很久了。” 英格丽妠……洛尔对这个名字有很深的印象,他在梦境中扮演月宴侯爵时,似乎非常厌恶这位血族。 并嫌恶地称呼她为乡巴佬。 这显然不是出自他自身的情感,而是源自梦境主人月宴侯爵的引导。 她们会是敌人吗,我可以利用这一点吗? 第19章 饥饿领地 这一次被侍者带到宴会之中,洛尔真切地体会到了和梦境中的区别。 宴会并没有艾德里安娜?月宴的身影,这或许代表着她其实仍然在沉睡之中,只是本能在梦中进行着狩猎。 而最主要的区别是,在场的每一位血族都带着让他胆战心惊的气势,只是被对方那猩红的眼眸注视着,身体就开始不自觉的瑟缩。 这是一种被上级猎食者锁定才会产生的颤栗,是铭刻在身体血脉中的本能恐惧。 远非之前梦境中那些徒有其表的扮演者能比拟的。 如夜叉小姐所说,能够在月宴侯爵的领地中维持清醒的,都是具备梦之神性的高阶血族。 洛尔注视着其中一位样貌有些苍老的血族女子,她正抱着一位眼神空洞的俊美少年,亲昵地说着话。 似乎察觉到洛尔的注视,那位血族女子将头转向他,脸上勾起一抹笑意。 猩红的瞳孔在一瞬间就占据了洛尔眼中全部的视野,就像一个噬人的黑洞一般将他的心神扯向其中。 “汪,吼……汪!” 几道刺耳的犬吠响起,打破了这位血族对洛尔的凝视,洛尔回过神来,吓出一身冷汗,望向犬吠声传来的地方。 那是一只浑身漆黑的猎犬,体型足有小牛犊那么大,浑身散发着漆黑触须般的雾气,有些像夜叉小姐的眷属影兽,但是头颅是正常猎犬的头颅。 它绯红的瞳孔死死地注视着洛尔,身后尾巴兴奋地摇晃着,洛尔只觉匪夷所思,他竟然在一只狗的眼中看出了炽烈的渴望。 事实也的确如此,猎犬仿佛蓄势待发,下一秒就要扑上来…… “这可不是给你的,巴斯克维尔,他是我的。” 所幸它的主人淡淡开口,叫住了它。 那是一位穿着暗色军装的女子,军装上嵌着明亮到反光的金色纽扣,长裤是同样肃穆的配套马裤,一旁的座椅边还倚靠着一柄藏于剑鞘中的长剑。 这让她看起来肃穆而威严,但偏偏她苍白的手上戴着一只硕大的银戒,上面镶嵌着一颗海蓝色的宝石,破坏了她原本肃穆的气质,让她多了几分暴发户的感觉。 而她的面相也并不柔和,虽然容貌称得上美丽,但却有如钢铁般冷峻,瞳孔是暗沉的血色,眼底仿佛镀着一层铁灰。 在叫住了自己那跃跃欲试的爱犬之后,她又将暗沉的目光看向了那位刚刚尝试对洛尔动手的苍老血族。 并没有见到她做了什么,但那位苍老血族却闷哼一声,脸色变得铁青,狠狠咬住怀中少年的脖子,那少年身子一颤,空洞的眼神很快失去神采。 这插曲并非没有其他血族发现,但在座都没人有所反应,甚至有人遥遥向她举杯致敬。 “敬第三审判官,强悍的追猎者。” 洛尔此时就在她隔壁的座位上,在一旁猎犬的注视下坐立不安,听到其他血族称呼她为第三审判官,心中一惊。 英格丽妠竟然就是血族的第三审判官! 洛尔下意识又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正好与她对视,那暗沉的眼眸让人心底发寒。 “你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英格丽妠平静地说着,暗沉的血色眼眸仿佛将洛尔看透了一般。 洛尔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话语中的信息,今天,那难道说昨天,甚至自己精神陷入梦中的这几天,都在被对方吸血…… 那自己怎么还没死? 英格丽妠作为第三审判官,至少也是强大的长寿者,这种级别的血族进食应该会直接把猎物吸干。 “你竟然自己醒了过来……” 英格丽妠似乎确认了洛尔的状态,一把将洛尔娇小的身子拉入怀中,温热的鼻息打在洛尔脸庞,她在洛尔耳边轻轻开口。 “真不愧是圣杯之子。” 洛尔只觉全身血液仿佛停止流动一般,僵硬地坐在她怀中一动不动。 但是等了许久,对方都没有咬住自己的脖子。 洛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哪怕心正在胸腔中扑通扑通直跳。 英格丽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姨母想必也在她手上,那只邪异的猎犬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寻血猎犬。 既然她这几天都没有把自己吃掉,那一定是有着其他打算。 自己要找机会借助神性看一看她的欲望…… 洛尔瑟缩地看向她,与那灰暗阴沉的血眸对视一眼,又像是害怕般怯懦的移开目光,低垂着头轻声开口。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没有吸我的血呢?” “你猜猜。” 英格丽妠抱着怀中的少年,少年身上迷离的幽香和体内血液的芳香混杂在一起,交织出挑逗食欲的味道。 但她不为所动,她拥有冰冷如铁的意志和远大的目标,不会为眼前的诱惑动摇半分。 身为非三大氏族出身的血族,她依靠驯养出高阶寻血猎犬的功绩被鲜血王庭器重,一步一步走到第三审判官这个崇高的位置。 但这还不够,那些氏族的血族依然瞧不起她……她还要爬得更高。 洛尔鼓起勇气抬起头,清澈纯净的眼眸中闪动着希冀和渴求。 “您希望我为您做点什么吗……还是说因为我长得好看,您喜欢我了?” 英格丽妠闻言,冷峻的嘴角隐隐勾起,嗤笑一声。 “你会因为面包或者蛋糕长得精美就喜欢它吗?” “人类总是带着愚蠢的幻想,食物就只能是食物,成不了其他东西。” 洛尔眼中的希冀渐渐散去,似乎很失落,但他还是试着,揽住英格丽妠的脖子,将头亲昵搭在对方肩膀上。 英格丽妠不为所动,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然后她就听到洛尔在她耳边轻轻开口。 “所以您并非不想吃掉我,您只是怕艾德里安娜吃掉我。” 这是她的领地,如果洛尔死在这里,神性会流向月宴侯爵,这位英格丽妠显然不希望让月宴侯爵得到圣杯之子的神性。 趁着英格丽妠微微僵硬的这一瞬,洛尔眼眸中燃起一抹金色的光芒。 明晰欲望之眸。 他本意是想看看英格丽妠对自己到底存在着怎样的欲望,但随着眼眸中的神性点燃,洛尔的视野猛地被血色的火焰覆盖。 血色,是食欲的颜色。 此刻在他的眼中,整个宴会的大厅都笼罩在熊熊燃烧的血色火焰之中。 不论是墙壁,还是地面,还是天花板,都在无差别地对在场所有人类、所有血族燃烧着旺盛的食欲。 这是来自领地的主人,沉睡中的月宴侯爵,要吞噬一切的疯狂欲望。 第20章 与虎谋皮 “……所以您并非不想吃掉我,您只是怕艾德里安娜吃掉我。” 英格丽妠轻轻暗沉的眼眸微抬,揽住洛尔腰间的手稍稍一紧。 “你比我想的要聪明一点……嗯?” 英格丽妠发现怀中洛尔娇小的身子突然颤抖起来,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她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 “你怎么了?” 洛尔感觉自己就快要被血红的火焰吞没,四面八方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世界在他眼中全都变了模样,墙壁地板都如同活了过来一般,墙壁张开着狰狞的巨口,流淌着血一样的涎水。 而地面则不断起伏着,像一条巨大宽广的舌头一样翻滚着,想要将一切站在上面的活物卷入腹中。 人类和血族在这血红的地狱中就像矗立在餐桌上的布丁一样,似乎随时会被吞没。 洛尔只是轻轻抬头,就见到天花板上,一张狰狞的血盆大口朝自己咬来,吓得他下意识将头埋在英格丽妠肩膀上瑟瑟发抖。 他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然后狰狞的咀嚼声在头顶响起,等了一会发现自己竟然安然无恙。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身边的英格丽妠周身萦绕着一种朦胧的白色荧光,阻隔了血色火焰的侵扰,同时顺带着将处在她怀中的自己包裹进去。 随着血盆大口的啃咬,白色荧光微微摇晃,似乎变得黯淡了几分。 而那些已经被吸干鲜血的新郎,则在这凶猛地扑咬之下被巨口吞入腹中,一声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从其中传出。 洛尔听到英格丽妠的问话,连忙熄灭了眼中神性的光辉,于是世界又恢复了原来平静又祥和的模样。 豪华奢靡的宴会大厅,血族们矜持地抱着怀中的新郎,优雅地进食着。 哪怕已经被吸干了鲜血,新郎也依旧维持着生前俊美的模样,只是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起来。 “……没,没事。” 洛尔不敢让英格丽妠知道自己眼中所见的世界,尽量让颤抖的身体平复下来。 英格丽妠拉住洛尔的衣领,将他的脸蛋从自己肩上拉回到自己面前,暗沉的血眸带着探究的意味注视着怀中的少年。 注意到洛尔有些躲闪的眼神,她抬手捏住洛尔的下巴,将那余悸未消的漂亮脸蛋轻轻拉近,逼迫洛尔直视着她阴冷的眸子。 “怎么怕成这样,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只是有些害怕。” 洛尔跟那双阴沉的眸子对视着,尽量让自己脸上的表情显得自然一点,同时用眼角余光朝边上瞄了一眼。 那儿,一具已经被吸干血液的透明尸体被血族随意地丢弃在长桌的桌角。 “你也会把我变成那个模样吗?” “或许吧,但不是在这里。” 英格丽妠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洛尔言语所指,淡淡说道。 “你愿意带我离开这里吗?” 洛尔言语中带着一抹不可置信的惊讶。 “只要你乖乖听话,等时间到了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洛尔怔怔地看着英格丽妠,似乎不敢相信她说的话,半晌才睫羽低垂,轻轻问道。 “我的姨母她还好吗?” “她还活着,原本我是打算让巴斯克维尔吃了她,但是还没来得及,它就闻到了你的味道。” 英格丽妠垂下苍白的手臂,手中酒杯垂落,将其内殷红的血液喂给一旁盯着洛尔垂涎欲滴的狗子。 猎犬欣喜地舔舐着杯中血液,直到唇边皆是鲜血才安静地退到角落的阴影中。 因为那时自己也刚好被带到了欢场吗? 洛尔看向静默在阴影中的猎犬,英格丽妠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摩挲着自己苍白手指银戒上的蓝色宝石,淡淡开口。 “这孩子已经记住了你的味道,无论你逃到哪里,都无法摆脱它的追踪。”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挣脱梦中死祭,想来你或许也有一些秘密,正好也省了我一点力气把你捞出来。 这里是艾德里安娜的领地,我无法长久停留,每一场宴会的间隙你都要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我会让巴斯克维尔留下来保护你。” “等到艾德里安娜这一轮进食结束,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那头寻血猎犬?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让它盯着我吧。 洛尔无助地看着她,眼梢微微泛红,隐隐有一抹泪花。 “可我最终不还是会被你吃掉……” 英格丽妠暗沉的眼眸凝视着少年惹人怜爱的模样,内心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圣杯之子模样确实很好看。 血族是追求极致享乐的生物,血可以缓解她们的猩红渴望,但她们绝不会止步于此,她们会直接夺走猎物的生命,竭泽而渔,生吞活剥。 掠夺生命,就能延长自己的生命;食用血肉,就能强壮自己的躯体;以美人为盛宴,她们的美貌也会增加。 越是美丽的少年,就越是能挑起她们的食欲,洛尔作为圣杯之子,他的血对于血族而言大有裨益。 英格丽妠的目光从洛尔娇俏的脸庞一路往下,停留在光滑白皙的脖颈上,她的确也想品尝这份珍馐,但此时还不是时候。 “你没有选择,不是吗?” “只要你听话,我可以让你和你的亲人团聚,我可以跟你坦诚,艾德里安娜需要你的血,我也同样需要。 如果你的血真的能对我有所裨益,我可以承诺在进食之后将你转化为血奴。” 英格丽妠平静地说道,她的嗓音就如她的瞳孔一般低沉,但有一种莫名的说服力。 “成为血奴追随我,终有一日,你也有机会成为高贵血族。” “……”洛尔睫羽轻轻颤抖,惹人怜爱的眼眸中波光潋滟,轻轻点了点头。 “审判官大人,我相信你。” 他慢慢让自己的身体蜷缩在对方的怀中,将头靠在对方胸前宏伟的汹涌上,感受着没有心跳的冰冷体温。 梦呓似的喃喃道。 “虽然我只是你们的食物,但我觉得,你要比那些氏族的大人们好很多。” “与其被她们吃掉,我更愿意把自己献给你,至少,你愿意考虑我的感受……” 英格丽妠脸上的表情依旧冷峻,怀抱着如小猫般娇俏的少年,暗红的眼眸低垂,只是其内眸色凝沉得愈发幽暗。 …… “维纳斯姐姐,你觉得英格丽妠跟月宴侯爵打起来谁能赢?” 处在艾德里安娜的领地中,会受到她那恐怖食欲的不断侵蚀,只有不断消耗自身的梦之神性才能维持清醒并来去自如。 此时,宴会已经结束,宾客各自离席,洛尔也被猫猫面具的侍者强制带上了金属项圈赶回了房间。 与之前几天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全程清醒着,而且身后还多了一只骇人的大型猎犬。 寻血猎犬巴斯克维尔正走在阴影之中,绯红的眸子一直注视着洛尔的背影。 “还有,为什么这只狗也能留在这里,它难道也有梦之神性?” 洛尔回到房间,第一时间房门紧闭,那只大狗的眼神太吓人了,就死死地盯着自己,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一样。 哪怕关上房门,洛尔也知道狗子应该就在门外守着自己。 “它身上承载着那个审判官的神性,她确实把它养得很好,一般的血族估计都打不过这条狗。” 夜叉小姐言语中也带着一丝讶异。 “审判官的血之神性直接来自鲜血王庭的赐予,她们的血之权能在血族内战中会有很高的优先级。 但缺点就是,她们往往并不年长,梦之神性的积累不如老牌氏族,在对方的主场领地肯定是打不过月宴侯爵的,但前提是侯爵能醒过来。” 洛尔坐在床上,闭着眼睛思索着。 “英格丽妠说等这轮进食之后就能带我离开,所以月宴侯爵现在应该还没苏醒,只是在梦境里无意识的进食。” “参加宴会的血族立场并不一致,如英格丽妠应该就不想让侯爵醒过来,所以她们会介入对方进食的仪式……” 洛尔睁开眼,眼眸中流转着金色的光芒,他再次点亮眼中的神性。 原本狭小静谧的小屋立刻变成了某种巨兽的口腔,墙壁就像血色的肉壁不断的蠕动着,暂时还算安静,没有显露出凶性。 与此同时,洛尔也看到自己身上荡漾着的白色荧光。 这似乎是梦之神性的光泽。 “我身上怎么也有梦之神性?” 洛尔有些疑惑。 “这是你从深层梦境中带出来的,所以你才能恢复清醒,你做了什么?” 夜叉小姐好奇地问道。 “我喂13号喝下一点月宴侯爵的血……” 洛尔喃喃道,原来在那个深层梦境中,不仅艾德里安娜能吸食自己的神性,自己也可以反过来获得一点对方的神性。 早知如此,就应该逼13号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现在这点神性十分薄弱,在领地的侵蚀下就如同摇曳在风中的残烛,连保护自己都无法做到,更别说带自己离开这里。 “我得出去看看,维纳斯姐姐,帮我解开这个项圈。” 戴着一个沉重的金属项圈什么事都做不了。 洛尔先靠夜叉小姐切开了项圈,然后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 门外一片寂静,狭长的走廊就像巨大怪物的食道一样朝漆黑的深处延伸。 洛尔轻轻将头伸出房门,四处张望了一下,其他房间的房门也都紧闭着。 突然,斜对面的阴影中亮起两点绯红的光点,猎犬的身躯隐藏在阴影里,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猩红的光芒,隐隐还有压抑地嘶吼声。 “……汪。” 猎犬在阴影里轻吠一声,似乎在警告洛尔回到房间里。 洛尔则看着猎犬阴影里巨大的身躯上升腾着的,与四周同样颜色的血色火焰,露出了一抹隐晦的微笑。 寻血猎犬,对鲜血气味的敏感性甚至还要在血族之上。 “维纳斯姐姐,请保护好我。” “我会的。” 洛尔学着梦境中的样子用牙齿咬破自己左手的手腕,因为没有如血族一样的尖牙,狠心下足了力气。 他害怕借助夜叉小姐的影刃会让寻血猎犬会察觉到异常,于是只能自己动嘴。 白皙稚嫩的肌肤被咬破,渗出鲜红的血液,洛尔挑衅般地看了一眼门外的狗子,然后退回房间里,却偏偏没有将房门闭合。 然后忍着疼痛用右手又挤压着伤口,挤出殷红的血液,同时引导着体内的神性,让滴落的血珠流转着金色的光辉。 “吼……” 血珠滴落在地上,一瞬间整个房间都像是笼罩在血光之中,那些蠕动的肉壁活跃起来,开始朝着洛尔挤压过来。 与此同时,一阵野兽压抑在喉咙中的低吼声自门外传来。 一个硕大的狗头自门缝伸了进来,大而圆的血色瞳孔死死盯着洛尔,下一秒,整只猎犬就钻了进来。 洛尔微微吸了一口气,这狗子体型属实有点大,这一张嘴怕是能轻松咬断自己的脖子。 巨大的猎犬慢慢靠近洛尔,被这样的猛兽步步逼近洛尔心里还是压力很大的,他将左手高举,猎犬的头颅也随着上抬,眼神跟着洛尔手腕处的伤口移动。 “狗狗乖,不要咬我喔。” 洛尔一点一点退到墙边,此时墙壁化作的肉壁也开始慢慢张开血盆大口。 洛尔侧过身子,像在斗牛一样,为猎犬和墙壁让开道路,同时用右手挤压着伤口,让带着神性的血液滴落。 猎犬的瞳孔在一瞬间睁得又大又圆,猛地低吼了一声如同一阵狂风般朝着洛尔咬去。 洛尔只觉一阵狂风扑面而来,一个布满尖牙的血盆大口瞬间占据了整个视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已经被影子拉到了猎犬背后。 看着身后狗子吼叫着一头扎进肉壁张开的巨口中,洛尔没有犹豫,直接跑出房间,顺手关门。 身后的房间血光大作,传出一阵狂暴的嘶吼,洛尔没有停留沿着食道一般狭长的走廊跑了过去。 这里是在三楼,宴会开启的地方是在地下室,那么侯爵会在哪里呢? 会是在楼上吗? “那头大狗会死吗?” “它身上寄宿的梦之神性在保护它,月宴侯爵还在沉睡,只是领地无意识的攻击杀不死它。” 洛尔只好一路狂奔,跑得气喘吁吁,但又不敢搀扶着墙壁。 好不容易才来到走廊的尽头,通往上层的旋梯入口处,想着稍稍歇一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狂暴的吼叫。 洛尔咬牙,直接顺着螺旋的楼梯爬了上去,他要把狗子引到侯爵那里。 “13号,你想去哪里。” 洛尔猛地抬头,戴着猫猫头面具的黑衣侍者站在悬梯的尽头,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洛尔此时仍维持着神性的视野,惊奇地发现对方身上没有任何象征欲望的火焰。 而四周那些血色的火焰也并未灼烧着她,难道说这些侍者…… 黑衣侍者似乎发现了洛尔脖颈处的项圈已经不翼而飞,手中多出一道黑色的金属锁链朝洛尔走来。 前有敌人后有猎犬。 洛尔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侯爵大人,我可以帮助您杀死英格丽妠!” 黑衣侍者顿住脚步,脸上的猫猫面具竟慢慢勾勒出一个森然的笑脸。 第21章 月神的宠儿 血月照耀之地没有白天,血族们依据血月的位置将永恒的夜晚分割成前夜与后夜。 后半夜,一位女人正在月宴的领地内,通往月宴欢场的道路上慢慢行走着。 那是一位穿着暗色军装的女子,腰上系着一柄收在鞘中的银色长剑,脚下踩着高跟长筒猎靴。 路与夜色都在她的周围变得异乎寻常的静谧,随着她缓慢走过,某种锐利的刺痛感仿佛要将身后的道路分割开。 那身暗色的军装长袍在夜风中摇曳,但却无比安静,摇曳的阴影中似乎有着无数猩红的眼眸在闪烁。 同族们称呼她为追猎的英格丽妠,一方面是因为她驯养出了高阶的寻血猎犬的训犬者,并且凭借着这种擅长追猎的使魔立下无数显赫的功勋。 另一方面则是在暗讽她作为王庭的忠犬,如同一条疯狗般撕咬一切敢于悖逆王庭命令的存在。 不巧的是,鲜血王庭与三大氏族的关系并不融洽,王庭并不想看到三大氏族出现一位新的古老者。 事实上,如果不是鲜血王庭多次派遣审判官介入监督艾德里安娜?月宴的进食,或许她早就完成了神性的积累,从沉睡中苏醒。 像月宴侯爵这种级别的血族,一旦开始晋升的仪式,要么成功晋升古老者从梦中苏醒过来,要么就会一直陷入漫长的沉睡之中。 早在英格丽妠还只是一位效忠于王庭的普通血族时,她就被王庭派遣暗中观察监督艾德里安娜的晋升情况。 等到她借助驯养寻血猎犬的功绩,成为高贵的审判官之后,她的职责就变成光明正大的介入和干涉这场仪式。 她需要确保艾德里安娜?月宴无法在仪式中得到足够晋升苏醒的鲜血和神性,来维持王庭与三大氏族之间力量的均衡。 至于对圣杯之子的狩猎反而是次要的。 自永夜之战以来,血族捕获了不止一位圣杯之子,但也没有哪位真的能让真祖苏醒。 唯一让英格丽妠感到惊讶的是,这两件事竟然可以同时完成。 一路走到欢场的庄园门口,两位月宴氏族的守卫站在那儿,英格丽妠只是看了她们一眼,抬手推开门,从容地走进大门。 那两位血族不约而同地呆立在原地,在那一瞬间根本不记得自己有职责在身。 一种仿佛被猛兽啃噬的剧烈疼痛感,在她们与英格丽妠对视的那一刻悍然占据了她们全部的感知。 圣杯之子自然不能让给艾德里安娜,否则很难说对方会不会因此而成就更高一层的境界。 更何况英格丽妠也不得不承认,她同样对传说中的圣杯之子有着渴求的念头。 虽然高等血族们对圣杯之子血液的真正功效一直众说纷纭,但是万一呢,万一真的能帮助她跨过那道门槛…… 英格丽妠径直走入庄园负一层,带着一点儿从沉思中惊醒的神色,来到了位于地下室的宴会厅门口。 门口处站着一位熟人,英格丽妠微微抬了抬眼,暗沉的眼眸看向那人。 “修西娅……” “英格丽妠。” 月之骑士修西娅用某种微妙的眼神打量着这位第三审判官,她们之间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颇十分熟悉。 两位都是血族中的佼佼者,强大的长寿者,身材同样高挑,气质相似的冷峻凛冽。 由于英格丽妠对月宴侯爵晋升仪式的介入和干涉,两者曾不止一次的发生冲突,早期时候大多是英格丽妠处于下风。 等到英格丽妠一步一步成长为第三审判官,就轮到修西娅输多胜少。 审判官的血之权能专门用来克制同族,修西娅也不得不承认,现在单靠自己已经很难胜过对方。 但无所谓了,两者之间漫长的交锋马上就要画上句号了。 英格丽妠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从修西娅身旁走过,两人交汇那一刻,修西娅突然地开口。 “侯爵大人给客人们准备了一份礼物,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英格丽妠脚步一顿,没有回头看修西娅,像是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艾德里安娜准备的礼物,难道她醒过来了吗? 某种诡异的氛围萦绕在两者之间,最终是修西娅微微一笑,打破了沉默。 “有一只长得十分漂亮的家牲,从侯爵的梦中窃取了一部分梦之神性,挣脱了梦祭仪式的控制。” “……” 英格丽妠稍稍侧过头,暗沉的眼眸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十分漂亮的家牲,又挣脱了祭仪式,她的脑海里第一时间就闪过洛尔娇俏的容颜。 可她不是已经让巴斯克维尔盯着他了吗,怎么还会被其他人察觉到。 修西娅靠着墙壁,双手抱在胸前,左手缠着绷带,右手则戴着黑色的皮制手套,懒散地说道。 “那是个很活泼的小家伙,挣脱仪式的控制后想要逃离这里,似乎是被谁发现了,慌不择路之下竟然差点让他跑到侯爵沉睡的地方,才被侍者们抓住。” “……然后呢?” 英格丽妠面色不变,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峻,但修西娅嘴角已经微微上扬。 她们都很了解对方,以英格丽妠的性格,如果她没有什么想法,那她根本不会停下脚步耐心听到现在,更别说接过话茬。 果然,她也早就察觉到那个小家伙的与众不同。 “侯爵大人十分宽容,不仅没有责罚他,还将他擢升成这一次的月神宠儿,并且准备赏赐给参与宴会的宾客们。 只要是参与宴会的血族,都有机会把他带走,价高者得。得到了他,也就等于得到了侯爵大人那部分梦之神性。” 见英格丽妠似乎没有反应,修西娅微微一笑,直起身子越过她走进宴会。 “不妨告诉你,我对那个小家伙很感兴趣,希望你这次不要跟我争抢。” 英格丽妠微眯着眼,看着远去的修西娅笔直挺拔的背影,暗沉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在修西娅讲述这件事时,她就开始暗中呼唤巴斯克维尔。 很快,那头牛犊般的猎犬就响应召唤赶了过来,巨大的身体匍匐在英格丽妠不远处的阴影里。 只是那对圆滚滚的绯红瞳孔中却流露着拟人般的胆怯和羞愧,喉咙中传出压低的呜咽声,不复此前的凶猛和不可一世。 “没用的东西。” 英格丽妠见此,脸色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暗骂一声。 连个家牲都看不住。 好在艾德里安娜?月宴似乎尚未苏醒,估计是她麾下的骑士和血奴们也有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没有将圣杯之子直接杀死让梦之神性回归侯爵体内。 英格丽妠走入大厅,今日的宴会要比往日喧嚣得多,大多数血族不再怀抱着血食安静地享用,而是将目光停留在大厅中央陡然升起的高台上。 那儿放置着一个方形的笼子,还盖着黑色的幕布。 宾客们的热情空前高涨,寻常的血食和家牲要多少有多少,但月神的宠儿可不常见。 侯爵已经沉睡了很久很久,类似的宴会数不胜数,每一轮进食开始都会吸引相当多的血族来此。 有些是来寻求享乐品尝珍馐,有些则是来感悟侯爵的梦境,她们通过在梦中被吸干血液的人类来感悟仪式的脉络,也有的是如英格丽妠一样,带着职责不怀好意地在暗中干涉仪式的进行。 随着月宴侯爵长久的沉睡,仪式也会偶尔出现一些纰漏,总会有少数幸运儿能挣脱仪式的束缚,在侯爵的领地中苏醒过来。 而这些能挣脱仪式控制的祭品,通常会拥有血族无比渴望的梦之神性。 弱小的血族获得梦之神性就有可能成为强大的长寿者,而强大的血族也会需要更多的神性积累来让自己免于沉睡。 她们将这样的幸运儿称作月神的宠儿,并狂热地爆发争夺,以期待能够得到他们的神性。 这样的事例被散布到遭受压迫的人类世界,被经过传递和美化之后,成为了欢场中月之宠儿能够获得血族青睐并获得永生的传说。 英格丽妠同样望向大厅中央升起的高台。 戴着猫猫头的侍者站在遮盖黑布的笼子旁边,在全场来宾的瞩目下将黑布一把掀开。 场下适时的响起一阵惊叹声。 笼子里的洛尔有些不适地蹙起眉头,似乎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抬起白皙纤细的手臂遮挡着额头的灯光。 他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绸缎睡袍,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皙胜雪。 睡袍颇为修身,纤细瘦削的身材被在场的血族们一览无遗,眼尖的血族可以看见那精致的锁骨上黯淡的荆棘印迹。 “那是……血棘的印记。” “棘罪大公的人吗,桀桀桀……” “可能拥有两种神性,十分难得。” “……” 但伊兰达妮留下的印记并没有让血族们感到忌惮,反而让她们更为兴奋。 这意味着笼子里这美妙的人儿不仅拥有梦之神性,还可能带着血棘的力量。 对于血族来说,血棘的力量与她们相生相克。 血族是血与梦之神性,而血棘是血与罪之神性。 永夜之战中棘罪大公伊莱莎的强大让她们印象深刻,十三位审判官几乎倾巢出动也未能将她杀死。 现在竟然拥有一次可以解析这份力量的机会,这无疑十足宝贵。 有可能身负两种神性,而且如此的娇艳诱人,这让眼前这位月神宠儿的价值又再度攀升。 空气中似乎也多了一种别样的气氛,置身笼子里的洛尔哪怕不借助爱之神性的感知也能清楚的察觉到。 那是已经实质化显现的欲望。 洛尔感觉到无数贪婪而饥饿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连同周身的空气也在这可怕的注视下变得如同沼泽般泥泞粘稠。 在这种浓烈欲望的包围下,洛尔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神性在逐渐变得活跃,他低垂着眼眸,用修长卷翘的睫羽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金色的光芒。 很快笼子的大门被打开,黑衣侍者带着白色手套优雅地走进其中,脸上的猫猫面具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一手拉着系在洛尔脖颈上项圈的锁链,将洛尔牵了出来,带到舞台中央,一手则拉开洛尔遮挡脸庞的手臂。 台下又一次响起来低沉的赞叹声。 少年精致无瑕的容颜搭配那秋水般明媚澄澈的眼眸,能够让任何凡人的女性化身野兽。 原本参加宴会的血族只有少数见过洛尔,而现在,所有血族都注视着他。 离开了笼子,就好像失去了一道屏障一般,洛尔下意识地将双手环抱在胸前。 那些实质化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接撕扯他的血肉,他无助地站在舞台中央,眼神柔弱而绝望地看着在场宾客。 目光所到之处的每一位血族,她们猩红的瞳孔里都流露着强烈的侵略性和贪婪的食欲。 她们迫不及待地想要撕开他的喉咙,啃噬他的血肉,又或者可能在进食之前跟他玩一些增进口感的小游戏,但最后,终究会把他吃的连渣都不剩。 直到洛尔的目光途经英格丽妠,看到那副与其他血族截然不同的冷峻肃穆的模样,这才不由得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眼眸中流露出足以惹人怜惜的哀求。 那双诱人心动的秋水般的眸子仿佛在对着她轻轻诉说着:救救我。 英格丽妠注视着台上少年柔弱而无助的模样,哪怕那道惹人怜爱的哀求目光也无法让她脸上出现丝毫波动。 暗沉的血眸之中,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哪怕是英格丽妠也没想到,洛尔一时的乖巧顺从只是为了骗过她,更是连她的使魔也没能看住洛尔。 非但如此,洛尔还以一种近乎愚蠢的姿态暴露在所有血族的视线中,直接打乱了她的计划。 月宴侯爵的礼物可不是那么好拿的,换作往常,她只会置身事外,在一旁看戏。 但偏偏这一次,她还不能轻易放弃,在场血族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洛尔是圣杯之子,如果让她就这么把洛尔拱手让给其他人。 又实在是不甘心。 “不知死活的蠢货。” 她淡淡说道,眼眸中的怒意压抑着越发深沉,右手不知何时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第22章 杯中之血 洛尔环视着宴会厅的四周,表面上血族们仍然风平浪静,可是那眼神里的贪婪和渴望却怎么都藏不住。 黑衣侍者脸上的猫猫面具似笑非笑一般,对着在场宾客介绍道。 “感谢侯爵大人的仁慈,这名得到月神赐福的宠儿能够得到诸位的垂怜,那就开始吧,诸位可以开价了。” 很快,宾客之中开始响起饥渴的声音。 “我要他的眼珠,真是一对漂亮的小宝贝,五十颗血晶石。” “一杯血,五十颗血晶石。” “我要带血的肉……” “血,我只要血就可以了。” “……” 很快场面就变得异常热烈,众多宾客都开口竞价。 事实证明月宴侯爵绝不仁慈,对于胆敢窃取她神性的洛尔,她打算将他拍卖出去,但却并非拍卖一个整体。 而是将他的血肉,器官都一一单独罗列。 可以预见接下来的肢解会多么血腥,以血族的手段,不肢解到最后时刻,或许都不会让洛尔轻易死去,以保证血食的鲜活。 这是真正的群狼环伺,而且这些恶狼并不在意他的死活,只想要尽可能分一杯羹。 洛尔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像是害怕得发抖,紧接着如同陷入绝望一般蹲下,将头埋入膝盖之中,双手环抱着身子。 在无人看到的视角里,他那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嘲讽。 真是一个自诩优雅高贵,却丑陋而野蛮的种族。 很快,宾客们完成了竞拍,洛尔身上每一寸地方都被拍出了不菲的价值,最昂贵的心脏和头颅更是拍出了天价。 自始至终,英格丽妠和修西娅都没有参与这场残忍的竞拍。 黑衣侍者退下高台,将洛尔留给饥饿难耐的宾客们,看台下一直处在骚动之中,直到一位血族率先走了上来。 她是一位以正直闻名的女爵,被推举出来负责分割,也是她一开始开口想要拍下洛尔的眼珠。 女爵来到洛尔身前,俯身抬起洛尔的下巴,少年已经被刚才恐怖的拍卖吓得魂不附体,眼角溢出晶莹的泪珠。 眼眸中满是恐慌与不甘,那种生命即将被剥夺的恐惧想必萦绕着他全部的心神。 “真是漂亮的眼珠……” 她很喜欢这对眼珠,只可惜刚刚有一位地位实力都在她之上的血族开出了更高的价格,最终她只能忍痛割爱拍下一只手臂。 女爵自怀中抽出一把精致的祭祀刀,挑逗般地用刀身轻轻拍打洛尔的脸颊,让少年本就惊恐的眼神更加绝望。 “不要害怕,只会痛一下……” 她擒住洛尔的手腕,将少年白皙纤细的手臂举起,在场所有血族都盯着这一刻,看着她将祭祀刀高举。 英格丽妠沉默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暗沉的眼中似乎酝酿着什么东西。 但下一秒,她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神色却显得有一点困惑和意外。 血族女爵手起刀落,但洛尔却毫发无损,还挣脱了她的擒拿跌坐回地上。 祭祀刀掉落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连带着这位血族女爵的一条手臂,也一同坍塌掉落在地上。 她的瞳孔紧缩,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突然间遭受攻击,剧烈的创伤让她的眼眸在瞬间充斥狂暴的猩红,第一时间搜寻攻击传来的方向。 然后又是一怔,不可置信地说道。 “修西娅,你疯了!” 宴会厅中的血族都为这突然的变故感到震惊,所有目光都落在高台上,突然出现在少年身前懒散优雅的身影。 月之骑士,修西娅。 一位面容衰老的女性血族冰冷的开口。 “修西娅,你是什么意思?” 修西娅冷峻的脸上勾起一抹笑意,她淡淡地开口。 “我只是比你们更加正视自己的欲望,这个小家伙我很喜欢,而且我也并不打算跟你们分享,真是伤脑筋呢……” “你这个该死的(血族脏话),我要把撕成碎渣!” 被重伤的血族女爵嘶吼一声,伤口处涌出大量的血液,蠕动着生长出鲜红色的崭新血肉。 这是血之神性最基础的运用,能消耗储存在体内的血液迅速恢复伤势,高等血族只要有足够的血液支撑,就几乎等同于不死之身。 涌出的血液随着手臂的再生,汇聚在女爵手中,化作一把血刃,紧接着她就嘶吼着如一阵狂风扑向修西娅。 刚才参与竞拍的血族大多面色不善,见此场景,纷纷挂上不怀好意的笑容,一副看戏的模样。 但下一秒,她们都变了脸色。 修西娅不紧不慢地抬起左手,其上缠着的白色绷带自行崩散,环绕着露出其下苍白如石膏般的手臂。 只见她朝着身前轻轻一抓,面前的空间出现一瞬间的扭曲,那位血族女爵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吸附过去。 下一秒,头颅被修西娅一手抓住。 “等,等等……” 求饶的话语还没说完,只见修西娅嘴角微微上扬,手掌发力,女爵的头颅就如同西瓜一般爆开,连带着后面的整个身体,在一瞬间碎成漫天的碎屑。 落在地上,铺成一层白色的灰烬。 洛尔仰着头,看着身前修西娅挺拔笔直的背影,看她轻描淡写间秒杀一位强大的血中贵族。 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话语,正是来自这位月之骑士。 “场面还不够混乱,你还需要更诱人一点。” 洛尔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得低下头。 “修西娅,你竟然来真的……” 那位面容衰老的血族猛地站起,心中涌现出巨大的不安,她深吸一口气,大声斥问道。 “你身为月之骑士,不仅悖逆艾德里安娜的命令,干涉进食仪式,还残害同族,这可是重罪! 第三审判官大人可还在这里!” 修西娅的举动无疑触犯了审判官的底线,倒不是因为杀害同族,而是因为在艾德里安娜沉睡的领地中死去,神性会化作对方晋升的养分。 监察着仪式的审判官绝不会坐视不管。 英格丽妠微微抬了抬眼,似乎也是有些诧异修西娅竟然下手得如此干净利落,不留情面。 在坐的血族大多都出身高贵,在血族中至少也都有一定的身份地位,这样肆无忌惮的出手,修西娅难不成是疯了? 事实上这也是审判官监察仪式的原因。 如果没有审判官在场监视,那月宴氏族只需要让月之骑士在欢场里大开杀戒,就能加速侯爵的晋升。 虽然她内心多少有些感谢修西娅杀了那个不长眼的女爵,但身为审判官毕竟有职责在身。 英格丽妠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到高台上的少年捡起了刚才血族女爵掉落的祭祀刀,挣扎着爬到舞台中央。 英格丽妠微微皱起眉头,不知道这个小东西这时候想要做什么,紧接着她一愣,竟然听到了浅浅的歌声。 这个时候他居然在唱歌?! 宴会厅的灯光似乎也黯淡了些许,少年跪伏在高台的中央,低垂着头,双手合十在身前,就如同祈祷,低吟之声自他口中传出。 他的声音干净清晰,声调极慢,轻轻吟唱着失传已久的民谣。 没有伴奏,有的只是如山间清泉般流淌的温柔歌声。 传说在大陆之外的无尽海域,有着人鱼的国度,她们的歌声唯美动听,就算是坚定的行者也会为之迷失方向。 英格丽妠并未见过这种生物,但这一刻,她仿佛听到了人鱼的歌声。 飘渺,悠远,又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圣洁。 “我曾有一个似梦非梦的梦境。” “明亮的太阳熄灭,星星在黯淡的虚空中流离失所。” “早晨来而复去,而白昼不曾降临。” “人们在孤独的恐惧中将爱情遗忘……” 这是一首永夜边境广为流传的民谣,在洛尔小时候经常听长辈哼唱。 歌曲的开篇如同梦呓般讲述了一个太阳熄灭,白昼再不到来的场景,这对于蔷薇大陆其他地界的人们来说似乎很难想象。 但对于永夜边境的住民而言,这是她们习以为常的生存环境,更遑论生活在血月照耀之地的血族。 在这样冰冷黑暗的黎明下,一对恋人在末日来临之际拥吻。 一方是高贵的主人,一方是卑微的奴隶。 洛尔一人分饰两角,轻轻唱着这首悲伤而凄美的挽歌。 “……我是主人,还是奴隶。” 主人对着心爱的奴隶吐露心中深藏的爱意,她虽然是主人,但同时也是爱情的奴隶。 而奴隶则反问主人。 “这是爱意,还是欲望。” 这份突如其来的爱让她如同置身梦中。 “我在梦中,或是醒来。” 主人则坚定的回应他。 “此情不渝,真实不虚。” 这是一首歌颂主奴之恋的民谣,在棘罪公国的其他地区也有流传,甚至还衍生出一些异国版本。 一对主奴,她们彼此相爱却迫于身份地位的悬殊,将爱意深藏心底未能向对方表露。 直到末日来临。 所幸末日来临。 这对心知时日无多的恋人终于互诉爱意,紧紧相拥。 奴隶拥抱着他的主人,在她耳边唱着。 “请将我轻轻捻灭,又将我再度卷起。” “请将我吞进身体,又将我缓缓呼出。” 主人则单膝跪地,向她心爱的奴隶求婚,将这首曲子推向最后的高潮。 “波涛已逝,浪潮止息,我心知此生已如露水般短暂。” 但仅有一物,要让熄灭的太阳和尊贵的月亮也一同见证。” 在永夜边境,人们有在婚礼上喝交杯酒的习俗,但此刻,末日已经降临,再没有时间筹办婚礼。 于是奴隶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让鲜血滴落酒杯之中,然后将酒杯献予他的主人和爱人。 “啜饮这杯中之血,然后你将成为我真正的主人和永世的爱人。” 因为末日将至,这对恋人终于互诉爱意,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哪怕死亡也无法将她们分开。 但可惜末日将至! 这故事悲伤而矛盾,凄美而浪漫。 洛尔动情地歌唱着,低垂的眼眸中金色的光芒愈发炽烈。 神性前所未有的荡漾,情爱与欲望的种子随着歌声播洒向宴会之中,每一位血族在这歌声中被悄然牵动了情欲。 她们只会在这天使般的歌声中自然而然地觉得眼前少年无愧于月神宠儿的称号,内心涌现出更加剧烈的渴望。 想要得到他,独占他,玷污他,撕碎他,吃掉他。 占有欲,破坏欲,食欲种种欲望交织,就更加容易撬动心中的爱欲,然后混杂成足够让强大的血族也无法自拔的复杂情欲。 洛尔第一次感受到爱之神性真正的力量。 声音,气味,眼神,甚至虚无缥缈的感觉都能成为它传播的媒介。 海潮与微风,死亡与新生,永恒与刹那,好似这世间所有的情爱都要随他的歌声起舞。 这无疑足够媲美真正的海妖之歌,能让人们迷失方向和意志。 但这还不够。 “啜饮这杯中之血,然后你将成为我真正的主人和永世的爱人。” 歌曲渐入尾声,随着最后这句歌词被再次轻轻唱响,一切都会平息。 洛尔眼底流淌着金色的光芒,他高举祭祀刀,割开自己的手腕。 金色如蜂蜜般的血液流入杯中,诱惑的芳香弥漫出去,在一瞬间沸腾了整个宴会。 而洛尔跪伏在舞台中央,双手捧着盛满金色血液的酒杯,如同将自己献祭给神明的羔羊,又像是受束缚的天使。 他轻轻说道。 “啜饮这杯中之血,将会成为我真正的主人和永世的爱人。” 此乃纷争之血,它必将挑起尘世的纷争。 既然你们都想要我的血和肉,那就来厮杀吧,那就战斗吧,胜利者会得到一切,并成为我的主人。 即便是心中早有预料的修西娅也忍不住回头,凝视着那杯中金色的血液。 那充盈着神性的血液,散发着她无法拒绝的芳香,让她也差点忘记了原来的计划,只想要捧起那酒杯,痛饮杯中之血。 那一定会是前所未有的美味和享受。 她下意识地伸手朝洛尔身前的酒杯探去,但下一秒,嘶吼声和破风声从身后响起。 不少眼眸中血光大放的血族们扑向舞台修西娅从沉醉中惊醒,感知到来袭的血族,冷哼一声。 回过身,从左手中爆发的巨大的引力将袭击者掀飞。 舞台的一角坍塌。 这一刻场面已经彻底失去控制。 她站在洛尔身前,看着混乱的宴会,心中闪过一丝对身后少年的忌惮。 但紧接着,又有新的血族朝她身后的洛尔袭去,让她心中的一闪而过的念头散去,只剩下赤裸的杀意。 “来吧,来吧……” 修西娅冷峻的脸上笑意越发浓郁,猩红的眼神却越来越冷,左手之上力量的光芒在汇聚。 血之权能?生命潮汐。 被鲜血王庭干涉了侯爵大人的仪式这么久,今天她终于可以。 大开杀戒。 第23章 血之狂宴 “该死,为什么没法离开,月宴欢场的领地在封闭……” “难道艾德丽安娜要醒过来了?!” 面容衰老的血族女子看着完全混乱的宴会厅,心中的不安彻底被引爆。 她试图通过梦之神性搭建通道离开这里,却发现月宴侯爵的领地不知何时被闭锁。 整个宴会大厅的墙壁地面天花板都开始渗出诡异的血光。 “英格丽妠大人,还请您尽快出手,月宴氏族已经疯了!” 场中还有少数能够维持理智的血族,她们同样大惊失色。 不仅月宴欢场被封锁,甚至宴会中少数隶属于月宴氏族的血族也在趁乱肆意袭击着同族。 场面已经彻底失控,她们能求助的只有作为第三审判官的英格丽妠,她必然不会坐视不管。 这些自诩出身高贵的血族,平日里对忠于王庭的英格丽妠十分不屑,可一涉及这种要命的时刻,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她。 但英格丽妠却好像没有看到宴会中的混乱一般,她的眼中却只有修西娅身后的少年,或者说少年手中捧着那酒杯中的金色血液。 那股浓郁的芳香,早已牵扯了她全部的心神。 她苍白的面庞在这一刻染上血气的绯红,整个人激动得甚至有些发抖,就如同还活着一般。 “这就是圣杯……” “这样的血,这样的血,一定能让我……” 她的脸上绽放出带着狂气的笑容,向舞台走去,理智尚存的血族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十三位审判官,她们的血之权能是鲜血王庭授予的专门用于血族之间内战的权能。 月之骑士再如何强大,也无法战胜专门司职于审判同族的审判官。 英格丽妠朝着修西娅走去,一路上的血族都自觉为她让开道路。 但也有无法抵挡洛尔鲜血诱惑的血族,在被修西娅击退之后仍然失去理智般的尝试着。 其中一位正好挡在英格丽妠身前不远处。 她皱了皱眉头,没有动手,一旁的阴影中就窜出一只巨大的猎犬,直接咬住那位血族的喉咙将她拖到一边。 巴斯克维尔嗷呜一声,像是想要将功补过一般,然后死死地咬住那位血族的喉咙。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猎犬咬断了那位血族的喉咙,喷涌而出的血液并未能帮助她修复伤势,而是尽数被狗子吞入腹中。 高阶的寻血猎犬同样有支配血液的权能。 面容衰老的女性血族见此,瞳孔微缩,口中喃喃道。 “不会吧……” 修西娅同样注意到向自己走来的英格丽妠,一股从方才死在她手中的血族体内提取出来的血液围绕着她周身流转。 修西娅就像这血之漩涡的眼,血液如潮汐一般涨落,她的力量也在朝着四面八方荡漾。 弱小的生命会感到自己体内的血液不受控制想要朝修西娅所处的方向涌动,如果身上出现伤口,血液就会喷涌而出,被一股脑全部吸附过去。 修西娅将左手按下,血液的洪流就像一道巨大的长鞭,将一位发狂血族的身体抽得四分五裂,然后再席卷对方体内全部的血液,以此不断壮大自己。 在发现英格丽妠靠近,修西娅停止了屠戮,血液倒卷,形成环绕周身的漩涡将她和洛尔护在其中,她看着英格丽妠,淡淡说道。 “侯爵的这份礼物你也想要吗,英格丽妠?” “……我很想要。” 英格丽妠脸上仍挂着张狂的笑容,大方地承认下来,在这一刻锋芒毕露。 “很遗憾,他已经被更尊贵的客人预约了。” 修西娅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说道。 “没错,他已经被我拍下来了。” 宴会的另一角,一位雍容华贵的血族皱着眉头说道。 英格丽妠面色不善地看向那位血族。 她是阿索拉朵?魂歌,宴会中地位最高的血族,一位出身魂歌氏族的高贵伯爵。 在刚才的竞拍中,她开出了一个其他血族无法逾越的价格想要拍下洛尔完整的头颅。 哪怕是方才突如其来的骚乱,她也镇定自若,平静地啜饮着血酒。 三大氏族各有各的特点,月宴擅长编织梦境,沟通月神,魂歌好斗,最为嗜血,血冕则最为阴邪。 最初转化血奴的血咒就是血冕一族的创造,她们擅长各种血咒,防不胜防。 “那么更尊贵的阿索拉朵伯爵,能否请您忍痛割爱,把他让给我呢?” 英格丽妠带着笑意,开口说道,那眼神中却带着冰冷刺骨的意味。 “那看来你是想陪我玩玩了。” 阿索拉朵叹了口气,放下酒杯,脸上突然也喜笑颜开,像是终于可以不用忍耐一般。 “刷——” 在她的背后猛然张开一对钢铁般灰青色的蝙蝠之翼,一瞬间将华贵的紫色礼服撕裂成挂在身上的破破烂烂的布条。 灰青色的肌肤遍布伤痕,刀伤,剑伤,烧伤,淤伤,穿刺伤,切割伤各种类型的伤痕交错遍布全身。 浑身肌肉隆起,一瞬间身形膨胀,但并没有成为巨大的怪物,而是一种匀称但有力的姿态,搭配背后的蝠翼,就如同暗夜的恶魔。 她周身的温度骤升,哪怕在高台上暗中观察的洛尔也能从那浑身遍布的伤痕和贲起的肌肉上感受到一种勃勃生机。 一种让人窒息的力量感。 对于高阶血族而言,只要有足够的血液,哪怕是致命伤也能在短时间内恢复,断肢重生都只是小意思,哪怕失去心脏也能继续战斗。 只有流干全部血液,血族才算是油尽灯枯。 而看上去如此活力充沛的血族伯爵身上却遍布着伤痕。 “英格丽妠,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只要你肯离开,待侯爵苏醒后会亲自登门答谢。” 修西娅淡淡说道。 三大氏族虽然暗地里小矛盾不断,但总体还是同气连枝,毕竟需要共同应对鲜血王庭的压力。 这位魂歌氏族的伯爵,就是被月宴请来应对英格丽妠的。 “离开可以,只要把他给我。” 出乎意料的,英格丽妠第一次舍弃了她审判官的职责。 修西娅同样有些意外,她们此前多次开出不菲的条件希望英格丽妠能不再干涉侯爵的仪式,但对方都不愿意接受。 说实话修西娅有点想要直接答应下来,一时间陷入思索。 对她来说侯爵的苏醒才是最重要的,而且说实话她也不想和英格丽妠对上。 在她身后的洛尔心里一惊,之前说好的不是这样啊! “那可不行,那小东西的头颅是我的,我今晚还想跟他说说话呢。” 这时,已经变得英武有力的阿索拉朵伯爵狞笑一声,打断了修西娅的沉思。 此时这位伯爵的脸上也出现了零散的伤口,与遍布全身的伤痕在这一刻一同都流出汩汩的鲜血。 她的俯冲着朝英格丽妠跑去,左手化作真正的恶魔之手——足足有四个头颅那么大,肢体仿佛可以随意变形,右手则化作无数根锋利,纤细如同红宝石色长枪般的尖刺。 在奔跑中尖刺飞速朝着英格丽妠刺去,英格丽妠侧身,暗金色军装外衣冷冽地扫过,无形的力量支撑着一件外套将这些锋利的尖刺挡住。 但下一秒,阿索拉朵伯爵就高高跃起,如巨锤般的左手从天而降,重重砸落。 “轰隆——” 宴会厅震颤,地面深深凹陷,但马上就又如同血肉一样蠕动恢复原状。 “你以为你跑得掉?你根本不知道你在面对着什么。” 阿索拉朵双手同时异化成恶魔之手,狞笑着在身前对碰,抬头看着天花板。 英格丽妠正倒立在天花板上,双手抱在胸前,平静地注视着下方,闻言竟然赞同般地点了点头。 “确实。”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面对着什么。” 她身后的天花板化作一面漆黑的镜子。 无数猩红的瞳孔从黑暗中睁开。 “去吧,见敌皆噬。” 无数血色的猎犬从阴影中华钻出,呼啸着朝阿索拉朵袭去。 血之权能?兽群。 “疯,疯子,都是疯子,我一定要向王庭检举你们……” 宴会厅内一片混乱,那位面容衰老的血族惊恐万分,目光之中,数不清的血色猎犬肆意地攻击在场所有活物,掠夺着一切可供掠夺的血液。 她没有再犹豫,同样发动了自己血之权能,对着其他血族痛下杀手。 她们已经被卷入两位强大长寿者的战场,想活下去就只能先一步积攒到足够逃脱月宴侯爵领地的神性。 为此她也只能对其他血族动手,掠夺她们体内储存的血液。 血族之间的交战,本质就是对血液的争夺战。 除非是用强大的梦之神性将战场拉入梦中,否则决定胜负的关键就是谁能夺得更多的血液。 掌控血液的一方会拥有无限的恢复能力,更强大的力量和更充沛的神性。 “杀吧,杀吧,都死在这里吧。” 修西娅脸上带着迷离的笑容,似乎在轻嗅着死亡的气息。 只要她们都死在这里,侯爵想来很快就会醒来。 此时整个大厅都如地狱一般,墙壁,天花板,地板几乎都散满鲜血。 血色的猎犬无差别攻击所有血族,在场残存的还有理智的血族们不仅要应对它们的攻击,还要警惕其他同族为了汲取鲜血和神性攻击自己。 于是演变成无差别的大混战。 当然也有人盯上了洛尔那杯金色的血液,想要趁乱偷袭洛尔,可惜等待他们的是修西娅那吞噬生命的血之潮汐。 当一头血族失去全部的血液,就会变成白色的灰烬,这是血族的骨灰。 而此时,地面上已经铺就了一层厚厚的灰烬。 随着宴会中的血族不断死去,地面和墙壁都显化出真正的面目,如同血肉一般蠕动着,吞噬着四处溢散的血液,某种隐隐的震动从领地的上层传来。 “哇唔……这个出血量,就跟喷泉一样。” 洛尔被修西娅保护得很好,此时正捧着酒杯暗戳戳地旁观着血族的交战。 阿索拉朵遍布全身的伤口都在汩汩的往外冒血,与此同时,那些围着她进攻的猎犬身上竟也诡异地浮现相同的伤痕。 血之权能?伤之回响。 她身上的伤痕都能以同样的形态赐予伤过她的敌人,这些伤痕无法被治愈,能像吸血虫一般附着在敌人身上汲取她们的血液补给自身。 但英格丽妠并没有亲自动手,自始至终都是无数寻血猎犬在进攻,这些猎犬仿佛无穷无尽,随着它们吞噬足够的鲜血,就会自行分裂成新的个体。 “修西娅,你还不动手!” 阿索拉朵已经在仿佛无穷无尽的兽潮中变得愈发烦躁,空一身武力却使不出来,好像打在棉花上。 她可以一拳打死一只猎犬,但马上就有更多的猎犬又围了上来,不断在她身上留下新的伤势。 哪怕这些伤势无关紧要,慢慢的也会让她越发被动,更重要的是,她根本无法越过兽潮去攻击英格丽妠本体。 “也是时候了。” 修西娅环顾四周,宾客们已经死得七七八八,只有零散几个强者还能勉强抵抗,但是已经没有用了。 四周的环境已经活化,沉睡中的侯爵正在收拢领地,完成最后的吞噬。 只要侯爵苏醒,就算英格丽妠也只能饮恨。 修西娅回过头,血液在左手汇聚化作一柄长剑,看向正偷偷观战的洛尔。 “虽然有点想留下你,但是侯爵的苏醒还需要一点助力,抱歉了。” 她举起血剑,一剑斩下。 洛尔本来看得正开心,突然察觉到了修西娅身上升腾的黑色火焰。 那是对自己的杀意。 要卸磨杀驴了吗…… 洛尔正欲通过神性催动蛾翼披风逃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被无形的重力压在原地,完全无法动弹。 “吼——” 一只巨大的猎犬窜出,咬向修西娅,修西娅改变方向,斩向了猎犬。 带着重力的血剑当头斩下,巴斯克维尔没有丝毫畏惧,直接张开血盆大口咬住剑身。 但马上就被修西娅侧身一脚踹飞。 “这可还没到开奖的时候。” 英格丽妠手中握着那把寒光铮铮的长剑,暗沉的目光注视着修西娅。 修西娅察觉到自己已经被对方锁定,也不再试图杀死洛尔,回过头和她正面对峙。 另一边,阿索拉朵如同一辆战车一般将从兽潮中冲出,一路碾碎不知何几的猎犬。 重重砸落在地上,三人成三角站位。 “英格丽妠,我们之间这场漫长而愚蠢的舞蹈,今天就要划下句号了。” 修西娅淡淡说着,血液缠绕着手中血剑,巨大的引力自剑上爆发。 阿索拉朵已经憋屈了太久,终于能直接攻击英格丽妠本人,她几乎遍体鳞伤,但双眸的光芒却无比强盛。 双臂已经尽数化作恶魔之躯,交织的血色触须重重轰击在已经血肉化的地板上。 “赫尔墨斯之鸟为了跨越无尽之海,会啃噬自己不安的羽翼来坚定飞翔的决心。” 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围攻毫无畏惧,英格丽妠突然说着好像完全与情景不搭的话语。 修西娅却一下子握紧手中血剑。 “你……” 被释放的兽群重新聚拢在英格丽妠身下的地板,那面黑色的镜子再度出现。 “噬己驭心。” 黑色的阴影自地面爬起,覆盖英格丽妠的全身,阴影之中无数猩红瞳孔闪烁,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从其中传出。 当着在场三人的面,英格丽妠被自己的群兽啃噬殆尽。 “这,这是怎么回事?” 洛尔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后就听到夜叉小姐赞叹的声音。 “主人是群兽的最后一道枷锁,群兽噬主,就会化作灾厄。” 血之权能?灾。 地面黑色的镜子在一瞬间扩张,覆盖修西娅和阿索拉朵,修西娅猛地暴退,阿索拉朵来不及反应。 下一秒,血色的巨口自阴影中钻出,直接咬去她半个身躯。 “呃……” 她瘫倒在地上,残躯的断口处血肉在迅速地恢复,但她的目光却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只血色的巨兽。 其形似狼,通体血红,背上却尽是闪烁的血色瞳孔。 这个模样,正是传说中能追猎一切猎物的魔犬。 拉普耶斯。 “神性化身已经这么完整了吗……” 修西娅挥下血剑,巨大的重力锁住魔犬巨大的身躯。 “可惜这里是侯爵的领地。” 与此同时,已经完成断肢重生的阿索拉朵冲向魔犬,趁着对方被生命潮汐的重力锁住,与它缠斗起来。 …… 第24章 真正的胜负 随着英格丽妠化身的魔犬挣脱重力束缚,三位血族中的长寿者缠斗在一起。 英格丽妠就如同血色的闪电一般,在有限的空间内闪转腾挪。 她的每一次攻击,都会从魔犬巨大的血色身躯内分化出新的猎犬,协助她攻击着被她锁定的敌人。 修西娅则身处自己血之权能驾驭的引力场内,任何入侵的猎犬都会被巨大的重力压塌在地面,只有英格丽妠能够抵抗重力的束缚跟她交手。 而阿索拉朵则浑身都完成了魔化,身形如同地狱中的恶魔,背身双翼,巨大无穷,双手随时能转化为尖刺和巨锤。 她的每次攻击都会对宴会厅乃至整个领地造成巨大的破坏,声势十分浩大。 每一次锤击地面,脚下的血肉大地都会发生剧烈震动。 此时整个大厅已经封闭,所有出口都被蠕动的血肉堵住,洛尔不敢靠近蠕动的血墙,只敢借被劈成碎片的长桌一角作为遮挡。 洛尔原本还在暗戳戳地看着三位血族缠斗,这种混乱和厮杀的场面竟让他有一种难言的奇异感。 他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置身如此危险的环境下,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还愈发兴奋。 或者是他本来就厌恶这个野蛮的种族,此时看着这个种族自相残杀本能地感到快意。 又或者是有什么其他的意志影响了他。 杀戮,欲望,死亡,血和泪,潮和风。 这些要素让他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愉悦。 但很快,洛尔就笑不出来了。 他发现身下地板也已经全部化作恶心的血肉,身体开始感觉到一种被向下拉扯的感觉。 这让他不禁警惕起来,有些惊慌地说询问道。 “不太对劲,月宴侯爵该不会真的要苏醒吧……” 洛尔觉得自己就像站在流动的沙地上,身子在不自觉地慢慢被陷进去。 “还没有,死去的神性并没有完全被她吞噬,你看看你杯中的血。” 夜叉小姐的声音响起,随着一道阴影扩散覆盖在洛尔身下,那种诡异的拉扯感消失,身体就像趴在一面漆黑的镜子上,再也不用接触那些恶心的血肉。 洛尔松了一口气,闻言看向了手中的酒杯。 那之中原本有着如金色蜂蜜般的血液,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一抹诡异的血色,就像不断被滴落着血色的墨水,血色的污迹在金色的杯中荡漾。 金色与血色交织,一抹妖异的紫色自其中绽放,散发着迷离的幽光,空气中的芳香也越发浓郁。 “这才是纷争之血本来的面貌,它已经吸纳了一部分因你而死的血族身上的神性,它在分润着领地主人获得的神性。” “如果没有妥善保管,它会不断挑动血族的欲望为它展开厮杀,然后汲取失败者的神性。 在这个过程中,那种针对血族的致命吸引力会不断增强,直到它最终被某位血族吸食又或者异化成其它模样。” “……我的血居然会变成这个模样。” 洛尔喃喃着,自己这算是什么。 就像是好不容易完成了转职,但是加点却加得乱七八糟。 他看向还在打斗中的三位血族。 此时肉眼基本已经跟不上英格丽妠和修西娅的速度了,那两人一人如同一阵血色的飓风,一人如同一道迅疾的闪电,围绕着阿索拉朵在展开激战。 他只能看着阿索朵拉壮硕的身躯上的伤痕不断增加,背后的恶魔之翼已经残缺了大半,只剩下残缺的翼根,但同时伤之回响也在不断将伤害反馈给英格丽妠。 说来奇怪,宴会厅说大不大,但洛尔却没有被战斗波及到,也没有谁选择先过来把他吃掉。 “维纳斯姐姐,她们谁能赢?” “如果是那个月之骑士和审判官单打独斗,那她大概能坚持十五分钟,然后就会耗尽所有血液而落败。” 夜叉小姐说出专业人士的判断,洛尔好奇地问。 “那加上那个伯爵的话,就是英格丽妠落败吗?” “就是因为多了那个伯爵,所以那个月之骑士应该马上就要输了。” 夜叉小姐点评着,沙哑的声音带着一如往常的嘲讽。 “不要看那个大块头声势比较大,在这场战斗中她是纯粹的累赘。” 果然,随着魔犬又一次扑击,血色潮汐形成的漩涡被突破,露出其中修西娅的本体,只是一闪而过,她半边身子就陡然消失。 虽然随着血液倒流,修西娅的躯体顷刻间复原,但局势已经开始一面倒。 血液洪流变得脆弱,另一边的伯爵也渐渐支撑不住。 “她们不是同一个等级的吸血鬼吗?” 洛尔有些不解,三者应该都是血族中的长寿者,为什么二打一反而更加打不过? “如果就神性的强弱来说,她们是同一等级,但是你要是从战斗的能力来评价,那么那个审判官是另一个等级。” 夜叉小姐解释道。 “拥有力量和擅长战斗是两回事,善战者擅长窥破敌人的弱点,把握转瞬即逝的机会,利用一切可用的条件。” “那个审判官在以一敌二的同时,还有余力限制她们的行动让她们无法靠近你,她没有过来吸食你的血液作为补充,就是自信必然能获得胜利。出身氏族的血族起点太高,反而缺乏打磨自己技艺的耐心。” 随着阿索拉朵被无数猎犬分尸,壮硕的身体化作苍白的石灰,在地上铺就厚厚一层,修西娅也很快濒临败北。 她将因为血液耗尽已经难以成型的血剑捅入自己胸口,然后拔出,对着洛尔遥遥挥击,试图用最后的力量将洛尔杀死。 但巴斯克维尔还在场中游荡,嗷唔一声就挡下了这道最后的攻击。 “啊,看起来胜负已分,我得先藏起来了……” 洛尔身下的阴影镜子不见踪迹,几乎是瞬间,洛尔跪坐在地面的膝盖和小腿就陷入血肉地面中,感觉到一种无比恶心的蠕动触感。 修西娅见攻击没有奏效,惨然一笑,抬头看向已经完全活化,如同一张血盆大口朝着下方逐步逼近的天花板。 “侯爵大人……” 她向后仰面倒下,没有等英格丽妠动手,她就化作一滩血液融入血肉地面之中。 随着两位长寿者死去,洛尔手中捧着的酒杯光芒大放,其内血液彻底化作了妖异的紫色,两种神性在不断交织着,荡漾着。 英格丽妠化身的魔犬仰起头,四周仅剩的血液和释放出去的猎犬重新聚拢在它周身。 在一团绽放的血光之中,巨大的身形迅速缩小,最后血光中伸出一条手臂,轻轻抹去自己额头发丝上的最后一滴血液。 军装已经在化身魔犬时被撕毁,英格丽妠身上只披着一件鲜血化成的长袍,内里完全中空,她不紧不慢地走向洛尔。 英格丽妠赤足踩在地上,轻轻抬手一招,散落在角落处的长剑重新飞入她的手中,反手被她重重刺入地面。 原本蠕动的血肉地面如同被定住一样重新静止。 巴斯克维尔则谄媚地跟在她身后摇着尾巴,狗仗人势。 洛尔跪坐在地上,发现身下的地面停止蠕动,还没等他松一口气,视野中就出现一对女人精致的裸足。 一道阴影盖过了他的头顶。 他心里一紧,慢慢抬起头,那是英格丽妠正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居高临下看着他。 她的周身荡漾着战斗刚刚结束还未完全收敛的张狂血气和凌冽杀气,让洛尔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是他依然鼓起勇气,倔强地直视着对方那暗沉的血眸。 “我想你应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英格丽妠淡淡说道,眼神中流露的意味很明显。 那是一种在看着属于自己战利品的眼神。 洛尔没有回应,但是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羞怯的神情,眼梢微微绯红,眼眸中竟然带着一抹崇拜的意味。 他双手捧着盛满紫色血液的酒杯,直起身子,以跪地献礼的姿态将手中酒杯献给英格丽妠。 英格丽妠很满意洛尔的动作和神态,她轻嗅着酒杯中充盈着神性血液的芳香,眼中不禁闪过一抹陶醉。 她已经获得了最终的胜利,杀光了在场所有血族,月宴的侯爵艾德里安娜也还没有从沉睡中苏醒,再没有谁能阻止她得到圣杯之子。 三赢。 她注视着洛尔清澈的双眸,那眼神中流露着对自己的服从与屈服,还隐隐透露着崇拜。 在此之前,她并没有血奴,也没有赐予过其他生物初拥。 她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他人的效忠,初拥会分淡自己的神性,她还没有到达需要特意分淡自己神性来抑制沉睡欲望的时候。 但此刻,看着一位俊美无比的少年对着自己全身心的膜拜和屈从,她竟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或许是因为经历一场大战,而这个少年目睹了全过程。 他目睹了自己是如何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两位出身高贵的氏族血族,这让这位战利品在某种程度上又多了一层独特的意义。 更何况,本来也没有什么比经历一场巨大的胜利之后安静地享用属于自己的战利品更能让自己感到满足的事情了。 她已经发泄了自己的破坏欲,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食欲…… 等她消化完圣杯之子的血,就算是艾德里安娜真的苏醒,也奈何不了自己。 她这么想着,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接过酒杯。但突然间,一股极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间,而且近在咫尺。 英格丽妠瞳孔一缩,身体瞬间崩解成诸多血犬,但她距离洛尔实在太近了—— 她几乎就站在洛尔身前的阴影中,这让来自阴影中的攻击在瞬间就覆盖了她全部的躲闪空间。 无数纤细的阴影丝线自影子中刺出,精准地贯穿了全部的血犬,血犬再度崩解,化作血液重新组合成人型。 还来不及开始做出反击,一根巨大的阴影长枪自上方的阴影中疾射下来,自背后洞穿英格丽妠,将她钉在地上。 紧接着,无数细小的影刃自地面穿刺而出。 “嘶……” 英格丽妠被死死钉死在地上,一瞬间全身千疮百孔,冷峻的脸庞被巨大的痛楚扭曲。 与此同时,巴斯克维尔嚎叫着想要救主,也被无数阴影系带缠在半空,上下颚被迫分开,无法合上,只能发出呜咽之声。 英格丽妠忍着剧痛抬起头,看向前方的洛尔。 少年仍然是那副甜美的模样,精致的脸蛋染上一抹绯红,似乎有些羞怯。 他身下的阴影如同液体般晕开,从大厅四面八方角落中的影子如同蛇一样蔓延在他身后。 汇聚成一道拥有漆黑长直发的女子的身影,洛尔是跪坐着,而她则是半蹲在洛尔身后。 洛尔让自己身体向后倒去,正好落入黑发女子的怀中,她先是细心地用修长白皙的手指擦拭去刚才宴会中洛尔脸上被溅到的一丝血迹。 然后轻轻抬起洛尔的下巴,就当着英格丽妠的面落了下去。 洛尔轻蹙眉头,但夜叉小姐这次表现很好,是可以奖励她一下。 过了有一会,洛尔才轻轻用力将她推开,微弱地喘息了几下。 唇瓣染上一抹潋滟的水光。 洛尔看向被钉在地上的英格丽妠,在经历大战之后,她储存的血液同样所剩无几,再被夜叉小姐以有心算无心偷袭得手,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 现在轮到洛尔居高临下看着她,洛尔能从那双暗沉的眼眸中感受到那种几乎要化作实质的滔天怒火。 如果她还能动弹,千刀万剐估计都不能泄尽她的愤怒吧。 洛尔这么想着,看向一旁被束缚的寻血猎犬巴斯克维尔。 “杀了它。” 它记住了我的味道,我可不想被这东西追上。 阴影系带猛地勒紧,将巴斯克维尔包裹在黑色的帷幕中,无数影刃自帷幕中刺出。 英格丽妠原本只是佯装愤怒,暗中实则在冷静思考。 对手是恶魔吗…… 但马上她就瞠目欲裂,爱犬的阵亡终于还是让她彻底疯狂,浑身血气翻涌,面目扭曲狰狞地嘶吼,恨不得将洛尔撕成碎片。 “你这个该死的贱人,我要让你碎尸万段……” 可惜却始终无法摆脱束缚,与此同时,她能感觉到血肉的地面又再次蠕动起来。 整座庄园开始不断颤动。 领地的主人已经察觉到了濒死的强大猎物,这将是让她完成晋升的最后一道佳肴。 …… 第25章 弱者的觉悟 饥饿的领地内血光大作,洛尔能看到无数猩红的火焰在烧灼着已经濒临死亡的英格丽妠。 之前死去的血族并未能平息艾德里安娜的饥饿,这个月宴的侯爵似乎已经忍耐了太久太久。 化作血肉的地面生长出触须,如同在地狱里萌芽的藤蔓,将英格丽妠死死缠住。 英格丽妠又惊又怒,她同样能察觉到这片领地的主人正在苏醒,开始有意识的禁锢她的躯体。 巨大的拉扯感让她的躯体陷入地面,逐渐沉没。 艾德里安娜?月宴,马上就要得偿夙愿。 只要能吞噬掉她这个同样达到长寿者顶点的血族,月宴侯爵就能完成晋升,成为仅次于真祖和女王的古老者。 到那时,不论是她,还是眼前这个该死的贱人,或者是他影子里寄宿的恶魔,乃至整个欢场周边领地内的一切生命。 不论人类或是血族,都会成为刚刚苏醒,处在巨大饥饿中的艾德里安娜吞噬的目标。 英格丽妠咬着牙,想要让自己挣脱血肉的囚禁,但前面的战斗已经耗尽了她储蓄的血液,同时来自夜叉小姐的影之神性正压制着她的神性,此时她也已经无力回天。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带着滔天的恨意抬起头艰难地看向洛尔。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死吧……” 夜叉小姐站在洛尔身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像是在回忆刚才的深吻。 但来自四面八方升腾的血光让她脸色稍稍凝重起来,她能感觉到,一个庞大的意识正在领地的深处逐渐苏醒过来。 于是她适时地提醒道。 “我的小主人,如果她死了的话,那位侯爵就真的要醒过来了。” “古老者是相当不好对付的存在,这种级别的血族已经可以在一定程度借用血月的力量,所以……” “所以英格丽妠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长寿者都这么厉害了,要是真的出现一个古老者,那只怕谁都跑不掉了。” 洛尔点点头接过话,他明白了夜叉小姐的意思,将目光投向英格丽妠。 此时已经攻守之势已经异也,轮到洛尔居高临下看着英格丽妠。 对方那充斥着无尽怒火的血眸让他有些犯怵,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应该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话虽如此,但洛尔还是轻声开口说道。 “审判官大人,这一次是您输了,但是还请您千万不要死在这里。” 闻言,英格丽妠血眸中的愤怒和忿恨几乎到了快要溢出的地步。 自己落到这副田地是拜谁所赐?! 要不是怕便宜了艾德里安娜,她很想直接就在这里跟洛尔爆了。 “你这个贱人,你竟然还想要羞辱我!!” 像是没有听到对方的谩骂,洛尔柔声说道。 “英格丽妠大人,我们本就是两个不同的种族,血族是人类的天敌,以人类为食,人类在血族面前脆弱得跟家畜无异。 既然是弱者,当然只能依靠一点手段来取得胜利,这一点像您这样强大的血族或许难以感受得到。” “我也只是想要活下来而已。” 英格丽妠与少年那明媚澄澈的眼眸对视着,他那精致迷人的脸庞看起来依旧是那么乖巧柔弱,人畜无害。 拥有那样摄魂夺魄魅力的圣杯之子,如果真的那么人畜无害,想来应该早就被吃干抹净,连残渣都不剩下。 直到这一刻,英格丽妠才在心中承认自己的大意和失误。 自己从一开始就被对方装扮的假象所迷惑,早在他在宴会中挑起其他血族暴动那时,自己就应该有所警觉。 不,甚至更远的,早在他不听自己劝告,尝试逃离欢场被抓捕自己就应该怀疑了。 他或许在暗中跟月宴氏族有着合作,甚至可能就是专门来对付自己的,自己还是太大意了。 但看他的态度,也同样不想要让艾德里安娜成功晋升。 从一开始英格丽妠就有些奇怪,圣杯之子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血族的领地,现在这么分析,难道说…… “你是反抗军的人?” 英格丽妠稍稍平息了心中的怒火,重新恢复理智,稍加思索之后开口问道。 反抗军? 好像确实听米洛拉说起过,洛尔回忆了一下,似乎是一群集结在一起试图推翻血族统治的人类。 见洛尔没有回答,英格丽妠只当他默认了,冷漠地说道。 “没想到那群不成气候的玩物里面真的出了个不一般的人物,你待在反抗军确实是掉价了。 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纵使她现在油尽灯枯,即将被艾德里安娜的领地吞噬殆尽,但她的语气仍然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洛尔对此表示可以理解,血族视人类为食粮和牲畜,天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视觉,又怎么可能会在他面前服软。 “还请您告诉我要怎么离开这里,还有我的姨母她现在身在何处?我可以……” 话还未落,就被盛怒的英格丽妠打断。 她的眼眸中再度涌起怒火,她身为高贵的审判官,竟然在被区区一个人类审问?! “你是在羞辱我吗?你还真当自己赢了,你不会以为我会向你低头吧。” “等艾德里安娜醒来,你也要给我死在这里。” 她的言语中带着滔天的怒火,洛尔毫不怀疑如果她现在尚有余力,一定会优先把自己捏死而不是脱离险境。 对于英格丽妠的反应,洛尔并未觉得奇怪,这才是正常的。 事实上如伊兰达妮,英格丽妠这类身居高位者都有相似共同之处,她们太过强大,站得太高,因此无比骄傲。 强大的力量让她们骄傲,而这份骄傲又会让她们更加强大。 她们可以在心里正视自己的失败,但绝对不会在被视为玩物或者宠物的洛尔面前显露半分。 这是她们身为强大者的共通之处,强者永远看不起弱者,就算弱者凭借诡计奇巧一时胜了她们一场,她们依然会维持着这种高傲的姿态。 哪怕死亡也在所不惜。 对于这种类型的存在,洛尔已经有些清楚应该如何应对了。 他柔声说道。 “我们都不想让月宴侯爵苏醒过来,更何况您其实也不想死在这里吧。” “你是觉得我会害怕吗?” 英格丽妠冷声道。 “您当然不会害怕,可我只是弱小的凡人,如果月宴侯爵醒来,我一定也会死在这里的。” “这一次我不仅算计了您,还让您如此狼狈,您难道不想要亲自报复我吗? 与其便宜了月宴侯爵,不如和我合作,我可以活着出去,您也有机会向我复仇,这是双赢。” 看到英格丽妠原本冷峻英气的脸庞此刻被极致的愤怒扭曲,洛尔眼底隐晦地浮现一抹嘲弄。 强者有强者的骄傲,弱者当然也有。 弱者的觉悟。 第26章 破梦之时 “……您难道不想要亲自报复我吗? 与其便宜了月宴侯爵,不如和我合作,我可以活着出去,您也有机会向我复仇,这是双赢。” 洛尔脸上带着甜美的笑意,明明态度恭敬和谦卑,却让英格丽妠感觉到无与伦比的恼怒……以及耻辱。 被区区人类算计到这副模样,毫无疑问,这是奇耻大辱。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平日的镇静和理智在眼前这个少年面前好似不翼而飞。 他总能简单地用三言两语挑动她的情绪起伏。 她实在是太想报复对方了,以至于如果能有找回场子的机会,她甚至愿意为之短暂地低下头颅。 她并不惧怕死亡,但是如果死去,或者洛尔也死在这里,那她这满腔的怒火要向谁倾泻呢? 一想到此,英格丽妠就死死地盯着洛尔那精致漂亮的脸庞,脸上的神色起伏不定。 她的脑海里已经开始设想抓住眼前少年之后,要用怎样酷烈的手段折磨对方,那一定会让她感受到无比的快意。 但身体内神性被抽离的无力感让她回归现实。 此时,英格丽妠的身体已经在触须的拉扯下尽数陷入地面的血肉之中,只剩下头部还在外面。 等到她被彻底吞噬,艾德里安娜就将醒来。 “不论你想做什么,现在都已经太晚了,还是一起死在这里吧。” “您这是答应了吗?”洛尔轻轻说道,“请相信我,还来得及。” 英格丽妠眉头紧锁,哪怕死亡近在咫尺也没有让她动摇,许久,她才微不可察一般地点了点头。 洛尔脸上勾勒出一抹甜美的笑容,将双手捧着的酒杯展示在她面前,英格丽妠眼中才流露出一抹恍然。 “如果我不救出我的姨母,您应该很轻松就能抓到我,想来您也不想要太过没有挑战性的游戏。” “……那个女人就在欢场外的地牢里。” 不知道是因为死亡的阴影还是洛尔那句太过没有挑战性的游戏动摇了英格丽妠,她终于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洛尔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像英格丽妠这类如此骄傲的女人,一般不屑于欺骗自己。 洛尔将酒杯放在英格丽妠头颅上方,轻轻倾斜,口中还有些调皮地哼唱着之前唱过的民谣。 “啜饮这杯中之血,然后你将成为我真正的主人和永世的爱人。” 流转着妖异光芒的紫色血液滴落,准确地落入对方口中。 英格丽妠只觉自己的味蕾仿佛被引爆一般,醇厚甜美的血液流入口中,经由喉咙流入身体,原本已经接近枯竭的血之神性竟开始迅速恢复。 但这都比不上那血液流入喉那一刻的刺激感,这是她所品味过的最美妙的鲜血,甚至让她体悟到了神圣。 还想要,还想要更多…… 她用力仰起头,想要啜饮更多血液,但是洛尔已经将酒杯收回。 英格丽妠的瞳孔瞬间猩红的渴望灌满,但很快又恢复过来,眼里尽是羞恼和深藏的渴望,她死死盯着洛尔甜美的面容,口中喃喃着。 “你可要藏好了,千万不要让我给逮住了……” 夜叉小姐此时表情有些不爽,她开口说道。 “我亲爱的小主人,喝了这杯血就能做你的主人和爱人吗?” “这只是一首民谣,不能算数喔!” 洛尔摇了摇手指。 “我不管,剩下的都给我。” 洛尔点点头将酒杯递给她,反正他也没法处理掉这些纷争之血,不如都喂给夜叉小姐。 仍然伏在地上的英格丽妠第一次将目光从洛尔身上移走,她眯起眼打量着由阴影组成的黑发女子。 炼狱的气息,影兽居然能化成人形吗? 此时她已经在暗中积蓄力量,到了她这种级别,只要有一丝喘息之机就能够形成反击。 但英格丽妠有些犹豫,对方似乎并不简单,她现在的状态有点太差了。 夜叉小姐接过酒杯,直接将剩下的血液饮下,然后就在洛尔面前,溃散成一滩黑色的液体。 就像被巨大的美味冲击得分崩离析,漆黑的粘稠液体滴落在地上,又再度塑形。 化作一只漆黑的狼兽,外观跟英格丽妠化身的魔犬有一点相似,但通体漆黑,但同样的威风凛凛。 英格丽妠瞳孔一缩,她竟然在这只影狼上感受到了某种类似于魔犬拉普耶斯的感觉。 可魔犬拉普耶斯是真祖的使魔,拥有何其崇高的神性,这只影魔怎么可能? 影狼哼哼唧唧的发出某种如同犬科动物非常舒服的声音,威风凛凛地走到洛尔身边舔了舔他的脸。 然后转过狼头,用同样猩红的瞳孔注视着仍陷在血肉之中的英格丽妠。 英格丽妠只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几乎瞬间就催动了积蓄的力量。 朦胧的淡白荧光自她的周身绽放,梦之神性化作通路,摆脱了血肉地面的禁锢,在洛尔和夜叉小姐面前消散成点点荧光。 “跑了……” 洛尔眨眨眼,还没说要怎么离开呢? 夜叉小姐化作的影狼血色瞳孔中流露出一抹嘲讽。 “啧。” “维纳斯姐姐,你也有梦之神性吧,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洛尔看向影狼,影狼摇了摇尾巴,似乎在恶意卖萌,又回过头又舔了他一口。 洛尔不禁有些气急,在荆棘宫的时候她能在梦里催眠自己,肯定也是有梦之神性。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邪神拥有着什么神性。 似乎是察觉到到嘴的猎物逃走,领地深处沉睡的意志勃然大怒,宴会大厅不断收缩,地面也开始剧烈震颤。 墙壁的血肉张开狰狞的巨口,想要将洛尔一口吞下。 “你的神性应该有了不错的增长吧。” 影狼口吐人言,依然是沙哑慵懒地女声。 洛尔点点头,从梦祭仪式中醒来之后,他就重新恢复了控制神性的能力。 随着纷争之血挑起厮杀并不断汲取神性,他能感受到自身的神性也在不断增进。 充沛的情感和欲望,能够滋养爱之神性。 “那可以试试把箭具现出来。” 洛尔一愣。 “你是说,爱神之箭?” “嗯,让这个领地自己送我们出去。” 洛尔引导着体内的神性,流转的金色光芒在他的手心中化作一支金色的箭矢。 洛尔握住阴影化作的长弓,将金色的箭搭在上面,双手用力一拉。 弓弦纹丝不动。 有点尴尬了,力气太小了拉不动。 夜叉小姐只得重新溃散成阴影,化作人形来到洛尔身后,胸前的汹涌贴着洛尔的后背,温热的吐息就打在洛尔耳畔。 双手握住洛尔的双手,帮助他将弓弦拉满。 血色的巨口如同海啸一般朝自己压来,但洛尔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恐惧。 “嗡——” 箭矢化作一道金光,在瞬间洞穿化作血盆大口的肉壁,撕开迷离的梦之领地。 领地的深处传来一声恐怖的嘶吼。 第27章 搜救 爱神之箭化作一道金光,刺入重重血肉帷幕之中,撕开迷离的梦之领地。 金色的爱之神性反向侵蚀着这个血色的领地,让洛尔得以短暂地窥见其背后的真相。 洛尔抬起头,天花板,不,整座庄园都消失不见。 自己正站在一片空地上仰望着头顶巨大的血月。 在那血色的月轮中,一道狰狞的影子正在渐渐变得清晰。 其形非人,庞大而又狰狞,同时兼具狮爪,蛇尾,又肋生双翼。 巨大的骨翼闭合包裹着修长的身躯,盘曲在月轮之上安静地沉睡着。 模样是那么骇人,但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龙。 无数透明的血色光带自大地上升腾,如同输血的脐带,朝着月轮之中那狰狞又美丽的生命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血液。 突然间一根箭矢进入洛尔的视线里,带着金色的光辉,如同流星一般刺入月轮之中。 月轮好似虚幻的水雾般,被箭矢刺破,如水般的血色月光碎成一地残片。 洛尔只听见自那月轮之中响起一声恐怖的嘶吼,一点黯淡的金色光点浮现在月轮之上,绽放着微弱的光芒。 眼前的画面被那声嘶吼撕碎,洛尔就像突然回过神一般。 自己已经回到庄园之中,有一种突然脚踏实地般的安心感。 但同时也感觉到一股深沉的疲乏,就像经过漫长的午睡之后,非但没能恢复精神状态,反而感觉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 “刚刚那是什么……” 那狰狞而美丽的,盘踞在月轮上的怪物,难道就是艾德里安娜月宴吗? “你看到那个侯爵了?”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响起,“是不是跟你想象的不太一样。” 洛尔点点头,何止是不一样,跟别的吸血鬼也相差甚远。 “血族诞生于蔷薇大陆神性最充沛的时候,跟巨龙和巨人是同一个时代的物种,现在这后两个物种已经几乎销声匿迹,但在当时,可是大陆上当之无愧的霸主。” “最初的血族真祖就是一条强大的青冠龙死后的尸体被血月转化诞生的。 在那之后她转化了她其他同族的尸体,创造了血族这个物种,所以最古老的一批血族都是以一种龙尸的姿态。” 夜叉小姐解释道,这是属于上个纪元,那个人类在黑暗中茹毛饮血,艰苦求生的时代的秘辛。 “等到巨龙和巨人销声匿迹,最古老的那批血族也在永世战争中死伤殆尽。 人类突然兴起并遍布整个大陆。血族才将目光投向人类,开始转化人类作为血奴乃至升格为它们的同族,这才让它们的形象慢慢变成今天这样。” 洛尔恍然地点点头,看向四周。此时他眼前的庄园已经变了模样。 原本如一座水晶宫殿般宽敞而明亮的宴会厅已经变成阴森幽暗的行刑地宫。 头顶巨型雕花玻璃吊灯则变成无数燃烧着森然鬼火的骷髅头,散布着绿色的幽光。 墙壁的角落里遍布蛛丝,不时能看到零散的骷髅骨头。 这哪是什么欢场庄园,分明是一座巨大的地牢。 洛尔环顾了一下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少男少女,有些已经死去,有些还保留着微弱的呼吸。 “英格丽妠说的欢场之外的地牢就是这里吧,之前的庄园艾德里安娜的领地覆盖了这座地牢幻化出来的,现在她的领地被撕裂,这里就显现出原本的模样。” “维纳斯姐姐,帮我找一下姨母她在哪里。” 无数漆黑的阴影自洛尔身下的影子里钻出,朝四面八方掠去。 这座地牢很大,这里只是行刑大厅,在其他楼层还有无数关押血牲的监狱,姨母应该就被关在某个角落。 洛尔不知道血族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欢场的变故,他得在在其他血族前来调查之前找到姨母并且逃离这里。 随着笼罩这座地牢的领地被撕开一道口子,仍然活着的新郎们有些也开始苏醒过来。 但相当多的少年哪怕生理上睁开双眼醒了过来,但仍旧处于一种双目无神的痴迷状态。 他们都遭受到艾德里安娜梦之神性的侵蚀,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在她所编织的深层梦境中将自己献祭。 哪怕醒过来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活死人。 但如果有人能够从深层梦境中活下来,并且挣脱痴迷的状态恢复理智,那么或许能够让体内的神性萌芽,绽放出能够支配梦境的力量。 洛尔无暇理会其他人,正欲离开行刑大厅,却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头好疼,这里是什么地方?” 洛尔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厅的一角有一个娇小的男孩,正从梦境中转醒。 此时他的身上还有着尚未完全消散的莹白光芒。 那是梦的光芒。 洛尔愣了一下,开口说道。 “伊森……” 他不仅没有死在梦祭仪式中,反而因祸得福,苏醒了梦之神性。 男孩听到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定了定神,看到洛尔的时候同样愣住了。 “是你,来自欢场的漂亮哥哥。” “既然醒了就快点跟我离开这里,血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洛尔走过去将男孩从地上拉了起来,朝着地牢的出口跑去。 男孩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周围阴森恐怖的环境将他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就跟上了洛尔的步伐。 “我可爱的小主人,找到了。” 夜叉小姐的声音响起,洛尔脸上浮现一抹明显的喜色,很快就按照阴影的指引,找到了关押姨母的牢房。 姨母原本是一副矮胖的模样,被血族关押这段时间瘦削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变深了不少。 偏窄小的眼睛有些无神地注视着牢房的墙壁,听到匆忙的脚步声,才有气无力地抬头瞄了一眼。 来的是两个相当漂亮的少年,一大一小,小的大概十岁出头,十分可爱。 大的更是精致漂亮,岁数应该跟自家侄儿差不多大,容貌也很像……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这不就是洛尔吗? “洛,洛尔,是你吗?” 此时的洛尔容貌因为拥有神性的加持,要比离开荆棘领那会更加柔美清丽,再加上置身于漆黑的地牢中,姨母一时间有些难以确认他的身份。 像突然被注入了力气,她爬起身子迅速来到铁栏边上,隔着栏杆仔细端详了一会,才终于确定这就是自己那个侄儿。 “你,你也被吸血鬼抓住了吗?” 洛尔看着姨母,同样十分感慨,这应该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如果没有她在关键时候找来伊兰达妮从邪教手中将自己救下,自己应该早就堕入深渊。 “维纳斯姐姐,帮我把栏杆拆了。” 黑色的阴影自洛尔身下爬出,化作漆黑的触须缠绕在两根栏杆上,然后往两侧一掰。 铁制的栏杆弯曲,被生生掰出一个可以通过的口子。 姨母看到漆黑的阴影触须,窄小的瞳孔猛地一缩,嘴唇微微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下来。 只是看向洛尔的眼神又复杂了几分。 “姨母,来不及解释了,先跟我离开这里。” 姨母自然照做,她身材偏胖,被卡了一下,在洛尔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钻出牢房。 “快点走,那些吸血鬼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第28章 月之眼 “洛尔,你怎么会在血族的领地,血族怎么可能敢去荆棘领抓人?” “……难道说大公的权柄更替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年幼的洛尔被血族盯上,伊斯蓝领就陷入风雨飘摇之中,虽然后来借助秘渊教和夜叉小姐的眷属将血族赶跑,但又陷入了邪教徒的危机之中。 为了保护洛尔,姨母不得不假装和邪教徒合作,暗中联系荆棘领。 对于凡人来说,能掌控血棘,震慑灾厄就是公国的主人,至于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 彼时大公伊莱莎已经陷入自我封闭,外界无从得知她的消息。 考虑到永夜之战中伊莱莎曾经与血族亲自交战并被重伤,公国的其他领主都在暗中猜测伊莱莎是否卧病在床,已不久于人世。 毕竟大公虽然掌控血棘,但并非长生久视之人,再加上大公之女伊兰达妮十分活跃,俨然一副公国新主人的模样。 她的口碑和作风都要比伊莱莎好很多,于是姨母暗中联系到伊兰达妮,寄希望于她能够庇护洛尔,庇护伊斯蓝家族。 所谓献给大公,自然也就变成献给伊兰达妮。 “现在的大公是伊兰达妮,具体的过程一言难尽。” 洛尔一行人迅速离开了地牢,幸运的是一路上并没有血族的拦截。 事实上守卫的血族并非没有察觉,在艾德里安娜领地被爱神之箭撕裂的那一刻,一道强烈的神性波动就向着四周扩散出去。 但月宴氏族的吸血鬼第一时间想的并非是有敌人从内部突破,而是她们的侯爵终于成功晋升为古老者。 惊喜之余她们也需要为自己的小命着想。 这时候如果没有大量的血牲供侯爵进食,那么沉睡多年终于苏醒的艾德里安娜必然会把视野里的一切生命尽数吞噬。 因此守卫的血族反而是先行离开这里去准备血牲,等过了好一会都感知不到后续的波动,才后知后觉地返回查探。 这时洛尔一行人已经离开地牢,借着阴影的庇护逃离了这座城池。 欢场位于月宴氏族的腹地满月城,这里距离米洛拉所在的黑城有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所幸洛尔恢复了自身的神性,可以重新使用蛾翼披风在天空中飞翔。 嘿咻,嘿咻…… 洛尔自伊森身后双手穿过腋下将他抱起,姨母则让夜叉小姐的阴影触须绑住带在身后,吃力地朝黑城的方向飞去。 因为带着两个人,飞行速度有些缓慢。 事实上如果不是路途太过遥远,洛尔并不想使用蛾翼披风。 在天空中飞行有些太过张扬,容易被感知十分敏锐血族察觉,所以洛尔选择的路线都尽量避开了城池。 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在空中会被血月流淌着的猩红月光照耀到。 每当那种有如血水般粘稠的月光落在身上,洛尔心里总会隐隐涌现不安和惊慌,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盯着似的。 但所幸已经就快要抵达,已经能远远看到黑城外围贫民区那一排排杂乱摆布的茅草屋。 怀中的伊森瞪大了双眼,似乎也认出了黑城的模样,内心涌现出惊喜。 但洛尔却突间心神颤动,心中的不安仿佛化作实质。 在他身后无穷远处响起一声仿佛天外传来的钟鸣,在苍茫的天地间回荡。 天空中的血月绽放出刺目的血光。 “快点落地,找个地方躲起来别被月光照射到,快!” 夜叉小姐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急促,洛尔赶忙朝着地面飞去,随处找了个沙丘躲藏在月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下。 洛尔探出头,偷偷看向外面,但又马上躲回阴影之中。 这一眼让他精致漂亮的脸蛋失去了全部的血色,浑身隐隐颤抖。 伊森和姨母见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姨母想要去望一眼,但却被洛尔制止。 “躲,躲起来。”洛尔面色苍白地说道,“维纳斯姐姐……” 无需洛尔开口,夜叉小姐已经操纵着阴影,化作一层密不透风的黑色帷幕,将洛尔一行人包裹起来,隐去了全部的气息。 此时的天空中,巨大的月轮血光大作,持续了许久之后,光芒才稍稍收敛。 无数白色蝴蝶般的东西从大地上飞起,飞向空中,在风中自由地飞舞着。 血色的月光照亮了它们的模样,那在大地与天空的间隙中随风飞舞的,是一张张惨白而透明的人类面孔。 面孔上的瞳孔无神地转动,却又随着风的吹拂,四下张望着,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那些是死在血族梦中的魂灵,血月被激活,整个血族的领地都会被拉入梦中,这些魂灵会被释放出来为她们搜寻猎物。” 夜叉小姐为洛尔解释道。 他此时仍没有从恐怖的画面中缓过来,正面色苍白地喘着粗气。 让他这么害怕的并非是那些蝴蝶般飞舞在月光下的苍白的面孔。 而是天空中那猩红的血月。 在刚刚洛尔探出去望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了,在那浓郁的血光之中。 祂,眨了眨眼。 第29章 月神 离奇的异象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消退。 随着庞大的梦境笼罩整个血族领地,无数飞舞的魂灵在四处搜寻着猎物。 在这段时间里,领地内的凡人们只敢躲藏在房屋内瑟瑟发抖。 一旦暴露在血色的月光中,很快就会被漫天飞舞的苍白魂灵盯上。 那些被血族支配的梦中魂灵同样会吸食活物的血液,一旦有人被吸干鲜血,就会成为它们中的一员。 洛尔几人藏身在沙丘的阴影下,直到天空中的异象完全消失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 此时血色的月光已经黯淡了许多,没有之前的妖异耀眼,而天空中那轮猩红的圆月竟然化作了一弯新月,月色也黯淡了几许。 但天幕上却多了一层泛着微弱血光的帷幕,自天际的尽头到另一个尽头,就像一个网住尘世的罩子。 洛尔看了看那血色新月,虽然仍然有些许不适,但已经不再有着那种心惊肉跳的恐慌感——那可怕的存在似乎已经阖上了眼睛。 但是这层泛着血光的帷幕却让他脸色苍白。 “被封锁了啊,这是以月神之眼为核心的结界,当月神之眼闭合,结界就会展开,要等到月神之眼再度睁开,结界才会消失。” 夜叉小姐似乎也没什么办法,这巨大如同月亮一般的瞳孔,来自一尊古老的神祇。 在这片血族的领地中,哪怕是夜叉小姐也不敢直呼祂的名字。 那是月之神。 永恒孤寂的梦境之神,永不止息的狩猎女神,终生未娶的处子之神。 祂是地母孕育的第三个子嗣,早在蔷薇大陆出现之前就已经诞生,与这黑暗的尘世有着同样悠久的寿命。 祂的其中一个化身被称为永世孤寂者,在天外安静的黑暗虚空中记录着尘世间一切命运的轨迹。 血月是祂阴暗残暴面的显化,传说祂用三分之一的神性将一头强大青冠龙的尸体转化为最初的血族—— 真祖。 当祂降下神迹,整个世界都会被拖入一场弥天大梦之中,在梦境里,虚假会变成真实,历史也会被改写。 所有血族本质上都是祂的子民,她们在血月的照耀下通过吸食血液进食,相当于对着月神进行着另类的祭祀。 也因此,血族能够同时承载血和梦两种神性,她们一方面被来自血月的猩红渴望驱使,拥有永不止息的狩猎欲和饥渴的食欲。 另一方面又受到月神另一重化身——永世孤寂者的影响,她们难以拥有伴侣,也难以产生生理上繁衍的欲望。 无论怀抱着何等炽热的爱意,最终都会在猩红渴望的影响下转变成贪婪的食欲。 越是爱怜,就越是饥饿,这是血族所独有的爱意表达方式。 她们只是已经死去的亡者,也无法通过正常的繁育来诞下子嗣,只能利用血咒来延续自己的种族。 就像那高悬于天际的神明一般,转化死者的尸体作为自己的子嗣和奴仆。 她们会长时间沉睡,在苏醒之后进食,如此往复,与她们的神明一同存活至此世的终末。 …… 洛尔几人站到沙丘之上,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原本空旷苍凉的沙漠竟开满了大片大片灰白的花朵,白色的花瓣随着夜风的吹拂在天空中飞舞着,在血色的月光照耀下显得格外妖冶。 “这些是什么?” 伊森小脸上写满震惊,喃喃地自语着。 但没人能回答他,洛尔心中有所怀疑,这些妖冶的白色花朵可能是死去的魂灵化成的。 “我们该走了,先去找你的米洛拉然后再想办法……” 洛尔精致的脸蛋仍然带着凝重,心中仍然有着隐隐的不安。 他实在不想在血族的领地里继续待下去,只觉得好像随时可能发生某种不好的事情。 而那层血色的帷幕更是阻隔了他飞越永夜长城的希望,他现在同样不知道下一步要走向何方。 姨母自被洛尔救出之后就沉默寡言,只有在洛尔施展蛾翼披风带她们飞翔的时候表现出震惊,其他时间都只是用一种带着担忧的目光看着洛尔。 她似乎想对洛尔说什么,但因为顾虑着他影子里藏身的存在而一直没有开口。 这一次洛尔不敢在空中飞行,于是一行人通过步行终于抵达黑城外围。 此时外围的贫民区随处可见倒在路边的人类的尸体,她们都被吸干了血液,状似干尸。 伊森心急如焚,一路上目光都在那些可怖的死尸上游走,十分害怕会看到某个熟悉的面孔。 终于来到他和米洛拉居住的破木屋前,伊森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向木门,想要将门推开,却发现木门被从里锁住。 “米洛拉,米洛拉……” 伊森焦急地压低了声音喊着,门内似乎有微弱的动静,但却久久没有开门。 伊森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洛尔,脸上已经急的要哭出来了。 洛尔轻蹙眉头,木屋内显然是有在居住,但看起来应该不是米洛拉。 正当洛尔想让夜叉小姐进去看看时,木门突然被打开,一位女子警惕的从里面探出头来,背在身后的手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她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站在门前的男孩,不可置信说道。 “伊森!你回来了?!” “汉,汉娜姐姐。” 伊森同样认识这个女子,她是姐妹会中米洛拉最倚重的心腹。 “你怎么会住在这里,米洛拉她人呢?” 汉娜环顾四周,看到伊森身后的洛尔和姨母两人,目光在洛尔身上停留,短暂的惊艳之后又浮现戒备之意,警惕地开口。 “伊森,她们是谁?” “她们是好人,就是她们把我从欢场里救出来。” 汉娜愣了一下,看向洛尔。 “你们是反抗军?” 她脸上戒备的神色消退,让开身子示意伊森和洛尔等人进屋。 进屋之后,伊森打量着屋子,原本墙壁上破损的窟窿已经用木板填补上,木屋中只有一盏烛火在提供着微弱的照明。 “难不成就是你们袭击了欢场?” 汉娜不可置信地看量着洛尔和姨母,一个娇滴滴漂亮的不像话,说他是月神的宠儿汉娜都觉得比反抗军更有可信度。 一个则被血族囚禁许久,身体虚弱,体型也并不健硕。 两人看起来都不像是有战斗力的样子。 伊森和姨母并不清楚月宴侯爵的欢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洛尔也无意说明,于是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我们只是趁乱逃了出来。” 汉娜也认为凭借洛尔这三人惹不出这么大的乱子,她拍着大腿激动地说道。 “真亏你们能从满月城逃到这里!最近那些血族姥姥都疯了,前阵子各个城池都收到命令,那些狗腿子血奴都在四处搜查什么东西。” “然后就是昨天那个大场面,你们应该也看到了,宵禁的命令刚下来没一会,那种白色的鬼东西就飘得到处都是,没过多久,敢待在外面的人就全死了!” 搜查和宵禁。 洛尔若有所思,这应该是血族在找自己,血族的领地广阔,目前来看她们也没办法找到自己的踪迹。 只是现在不知道是哪一方在搜寻自己的下落,会是英格丽妠吗,又或者月宴…… 一旁的伊森则忍不住问道。 “汉娜姐姐,米洛拉她还好吗,她怎么没在这里?” 汉娜脸上一僵,伊森察觉到对方的神情不对,心口一紧,连忙追问道。 “米洛拉,她,她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伊森稚嫩的小脸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才听到汉娜叹了口气说道。 “米洛拉为了能从血族手里把你救回来,不久前刚加入了反抗军。” …… 第30章 反抗军 “……米洛拉为了能从血族手里把你救回来,不久前刚加入了反抗军。” “现在她人已经不在黑城了。” “啊,反抗军,怎么会……反抗军是能随便加入的吗,那她现在到底在哪?” 伊森小脸煞白,喃喃道。 在血月照耀之地,血族的统治无比巩固,凡人根本无法对抗拥有两种神性的血族。 所谓的反抗军,虽然能得到人们暗中的支持,但其实并没有谁会觉得她们真能推翻血族的统治。 虽然人类在数量上要远超血族,但在力量的绝对差距面前,数量毫无意义。 血族可以依靠以战养战,不断从猎物身上汲取鲜血,永不疲倦,越战越勇,一名血族就能杀光一处聚落的居民。 更何况人家的神明可还挂在天上呢。 “米洛拉她也是实在没别的办法才会选择加入反抗军…… 你可能不知道,反抗军里有一些人也有着神奇的力量,她们有着跟那些吸血鬼战斗的能力。” 汉娜安慰着伊森。 “反抗军在月宴氏族的领地有好几个据点,我也不知道她具体在哪…… 但是放心吧,米洛拉那么聪明,说不定反抗军有了她以后,真能推翻血族的统治。” 洛尔作为真正目睹过高阶血族战斗力的人,对此并不抱有期望。 不论是修西娅还是英格丽妠,甚至是沉睡中的艾德里安娜,都是人类靠想象也无法击败的敌人。 就算反抗军中也有人觉醒了神性,估计也只是少数,想要真正做到跟血族抗衡,很难很难。 她们能继续存在大概也只是因为血族并没有认真,只是将她们当成某种娱乐或者消遣。 倒是汉娜所说的,米洛拉不久前才刚加入反抗军离开黑城。 洛尔眯起眼,不久前才离开,却正好就错过了自己将伊森救回来。 是巧合吗? 在这之前,他和米洛拉逮住了白面狗,也是得知对方正好已经把伊森交了出去。 也是刚好错过,怎么会这么巧? 还有后面,明明不是同一时间被血族带走,但他却又刚好和伊森在欢场相遇,甚至一同活了下来。 事实上洛尔自己都对伊森的幸存不抱有什么期望,但对方却真实活了下来,甚至因祸得福觉醒了梦之神性。 接二连三的巧合,如果再不意识到问题未免就有些太过迟钝了。 洛尔从一开始就有种感觉,就像有某位看不见的存在正暗中编织着这对恋人的命运。 祂会让她们分离,饱受相思之苦,也会在某些时候突然挽救她们的生命,祂让她们每次差之毫厘,又偏偏还留存着希望。 祂让原本平淡的故事增添了本不应该出现的悬念。 而自己,好像就是祂手中的棋子,在每个关键的时点偶然地出现,确保着主角的幸存,也推动着故事的发展。 在这个故事中,米洛拉和伊森这对恋人才是主角,而自己只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工具。 自己凑巧从梦祭仪式里救下伊森,而他也凑巧的觉醒了梦之神性。 这就像是话本故事里的主角,经过了困难的关卡之后总会获得来自编剧给予的奖励,以期许她们有能力应对后面更大的灾难。 会是你吗…… 洛尔深吸一口气,眼底金色的光芒转瞬即逝。 “……伊森,听我说,你只要好好在这里住着,米洛拉她一定会回来的。” “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另一边汉娜正在和伊森表露决心,洛尔微微抬了抬眼,瞥了她一眼。 果不其然,看到了一抹还不太明亮的粉色火焰。 洛尔嘴角微微上扬。 这人还真是…… 伊森似乎并未察觉汉娜的意图,虽然十分担忧米洛拉,但现在她也无从找寻,只得点了点头,同意在这里等待。 这时洛尔突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刚才你说的,反抗军的那几个据点,你知道具体在哪吗?” “……小弟弟,你也要去加入反抗军?” 汉娜被打断了话语,本来有些不爽,但看到洛尔那张清丽绝伦的脸蛋咽了咽口水,眼中有难以掩饰的贪婪之色。 原本她觉得伊森已经是人间绝色,没成想还有人能更上一层楼。 “反抗军可不是什么好去处,这一路上也随时可能会遇到危险,不如你也留在这里,我在这边还是有些势力……” “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洛尔语气依然轻柔,但是言语中带着不可拒绝的命令。 烛火摇曳中,少年被火光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扭曲起来,变得狰狞可怖,不祥的黑雾弥漫在这间小屋中。 “你,你也是她们中的一员。”汉娜瞳孔紧缩,眼中的贪婪化作恐惧。 原本她认为米洛拉所说的反抗军拥有神奇的能力只是为了增加信心故意散播的流言。 直到此刻看到眼前少年背后墙壁上那狰狞的阴影和那转瞬即逝的恐怖气息,她才知道,原来米洛拉是对的。 或许有人真的可以对抗血族。 “我知道的据点只有西塔石林,泉窟以及一位同情人类的血族女爵的城堡。” “同情人类的血族女爵……” 第31章 再度启程 “同情人类的血族女爵……” “还真有人会同情面包?”洛尔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 汉娜愣了一下,没听明白。 “什么面包?” “不,没什么……这边有地图之类的东西吗,麻烦帮我标注一下这三个地方的位置。” 洛尔看向汉娜,眼眸中有淡淡的金色光芒在流转,汉娜下意识地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人在面对自己完全未知的东西时总会不自觉的产生敬畏。 一旁的伊森看向洛尔,眼睛里充斥着疑惑,像是不解洛尔为什么对她们的事情这么上心。 他犹豫了好一会,似乎想要和洛尔一起去找米洛拉。 洛尔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提前开口说道。 “我只是想去确认一些事情,你不用跟着我。” 何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要你和我一起去,是不可能找到米洛拉的。 后面这句洛尔并没有说出来,他有种隐约的预感,如果只是他一个人,那么不管选择走向哪个方向,最终都会遇到米洛拉。 如果带上伊森,那么就算三个据点都去了,只怕也会因为各种意外而让两人刚好错过。 汉娜有些为难,但还是点点头。 “地图我没带在身上,你们在这里等我。”说完她离开了木屋。 洛尔目视着她离开木屋,看向伊森。 “你和她很熟悉吗?” “汉娜姐吗?”伊森愣了一下,点点头, “汉娜姐跟米洛拉关系很好,就是她们一起创立了黑街姐妹会。” “这样啊,那你知道她对你特别的想法吗?” 洛尔最讨厌的就是谜语人了,有什么话不能直白明了说出来,所以他直接就告诉了伊森。 但让他稍稍有些意外,伊森小脸上并未表现出意外的神色,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下轮到洛尔有些惊讶,真是夭寿了,这孩子才几岁。 或许在这种地方生存人总是会成熟的很早,洛尔也只是稍稍感慨,他想了想说道。 “你有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变化,你应该已经觉醒了梦之神性。” 伊森重复着洛尔话语中的最后几个字,看向自己双手,依然是稚嫩幼小的普通人的手掌。 但小脸上却流露出一抹恍然之色。 “梦……之神性?” “大概是能够操纵和编织梦境的能力,或许等你入睡之后会有更深的体悟…… 我本来是想提醒你汉娜对你有所图谋,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又觉醒了神性,我相信你能保护好自己。” 伊森在沉默中点点头,洛尔这才将目光看向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沉默不语的姨母,还没开口,就听到姨母说道。 “洛尔,你已经长大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你是伊斯蓝家族的主人,我无权干涉。” 洛尔微微一怔,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有些老态的矮胖女人,她窄小的眼神里带着担忧和关切看着自己。 “姨母……” “我只是想提醒你,每一份力量都有其需要承担的代价,我们只是凡人,没有办法承受这样的重压。 我……很担心你,洛尔,如果累了,不妨就向新的大公低头吧。” 向大公低头。 伊兰达妮…… 洛尔这时候才恍然,原来姨母最开始将自己献给大公,心里想的并不是什么伊斯蓝家族的存续或者荣光。 而是希望有人能够庇护自己的侄儿。 在这个扯淡的世界上,只是平静地生活似乎就已经是一种奢望。 没有谁会比伊兰达妮更适合庇护者的角色。 对于生活在公国的人们,大公就相当于神明一样的存在,那么伊兰达妮就是未来的神明。 她年轻又俊美,口碑和品行都胜过她的母亲,同时手握强大的权柄。 她注定会成为公国新的主人。 以洛尔的美色,只需要舍弃尊严和自由,或许就能够在她的保护下平静地生活下去。 这才是姨母真正的想法,在她被血族抓捕的时候,脑海里想的或许是幸好她有早点将洛尔送到荆棘领。 纵是强大的血族,也不敢去抢夺棘罪大公的东西。 洛尔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修长卷翘的睫羽低垂,眼眸中闪过很多纷乱的画面。 那是过去的画面,一幅幅重现。 情爱和欲望,神明和恶魔,力量和权柄,神性和人性彼此交织,是严苛的命运推着他一步步走到这里。 半点不由人。 “……等我们逃离了血族的领地,我会考虑的。” 许久,洛尔才轻轻说道。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一阵邪异的笑声,像是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 过了好一会,房门被推开,汉娜拿着地图回来。 她将地图在几人面前打开,是很简陋的由炭笔绘制的地图,只能勉强辨认几条路线和几处地标。 所幸地图上有标出黑城的位置,洛尔能够知道三个据点的大致方向。 他将地图记下,下意识地选择了那位血族女爵的城堡,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米洛拉应该也会在那里。 短暂地休整之后,洛尔出发前往反抗军的据点。 一方面是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寻找逃离血族领地的方法。 “还请照顾好我的姨母。” 伊森点点头,三人一同目送洛尔离开。汉娜眼中有着一抹喜色,似乎是洛尔离开了,她攻略伊森的机会就来了。 伊森则神色有些恍惚。 离开之前,洛尔将姨母托付给他照看,姨母自被血族抓捕之后身体一直很虚弱,洛尔决定让她留在这边休养。 洛尔教给了伊森许多关于神性的知识,伊森也第一次成功运用体内的神性。 在血月的照耀下,梦之神性的力量会更加强大,哪怕伊森刚刚觉醒,他依然可以轻松让没有防备的凡人甚至血奴陷入沉睡。 只要不被真正的血族发现,那么伊森应该可以保护好他和姨母。 第32章 睡美人的结局 “……维纳斯姐姐,世界上有没有哪位神明掌管着凡人的命运?” “你有什么困扰吗,我的小主人?”夜叉小姐好奇地问道。“强大者想要支配弱小者的命运并不困难,只是采用的方式可能有所不同。” “据我所知,权能涉及命运的神明有不少,像月神被称作命运的观测者,乌洛波洛斯被称作轮回命运之神。” 洛尔也有些伤脑筋,他想了想将心中的困扰说了出来。 “我只是觉得,自从来到血族的领地之后发生的事情有点太过巧合了……会不会是爱神阿莫尔在背后操纵着。” “阿莫尔在很多年之前就已经陷入沉寂了。”夜叉小姐回答道。 “而且也从未有过明确的证据,证实祂拥有干涉命运的权柄。” 此时洛尔已经抵达了那位血族女爵的领地,一路上的确多了不少四处搜查的血奴。 洛尔藏身在阴影中,并未被它们发现。 随着和夜叉小姐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他也在越发习惯阴影的力量,换言之,他在逐渐适应影之神性的侵蚀。 “又来了……” 洛尔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突然间一股危机感涌上心头。 眼前的虚空中幻视出一双暗沉的血色眼眸,其内流露出极端愤怒过后压抑的平静,正冰冷地扫视着四周。 洛尔屏住呼吸,任由潮水一样的阴影将自己掩埋在黑暗中。 幻视持续了好几秒才消散,洛尔松了口气,狠狠说道。 “真是阴魂不散!” 那双血眸正是来自英格丽妠。 这种现象在这一路上已经多次出现,第一次出现时把洛尔吓了一跳,险些就被英格丽妠看到。 对方正以洛尔此前喂给她的纷争之血为媒介,搜寻着洛尔的方位。 如若不是夜叉小姐的阴影帷幕可以遮蔽洛尔的全部气息,只怕对方已经感知得到大致的方位并追了上来。 “我可爱的小主人,你最好不要让自己受伤流血,否则她很可能会闻得到你的味道。” 夜叉小姐提醒道。 “她的鼻子难道比寻血猎犬还要灵敏吗?!” 洛尔暗骂,早知道当时就不管英格丽妠的死活,自己逃走就行了,艾德里安娜醒不醒关自己什么事! 当然这些都是马后炮了,洛尔自己也并不希望看到月宴侯爵苏醒。 “小主人,刚刚说到涉及命运权柄的神明,阿莫尔虽然没听说过拥有这方面的权能,但关于祂我倒是想起有一个故事。” 夜叉小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正在回忆往事的感慨。 “嗯?” “睡美人的故事你应该听过吧。” 洛尔点点头,这个故事在蔷薇大陆可以说是家喻户晓。 不仅如此,他还曾经听薇娅说起过,那位亚斯兰帝国的末代公主很可能就是因为爱神之箭才陷入沉睡的。 她也是爱神之箭的主人。 “我听过这个故事另一个版本,只不过并不是关于睡美人,而是关于那位求娶睡美人不成而挑起战争的异国公主。” 夜叉小姐讲述着,声音暗沉沙哑,如同翻阅着古老的经卷,上面记载着某些曾经熟悉的面孔以及他们的故事。 “那同样是一个已经被掩埋在历史尘埃中的古国,在那个故事里,那位公主名叫做盖妮娅特。 她并非王国正统的继承人,她的母亲一开始只是一位不受宠的皇女,而她的父亲则是卑微的男奴。” “她生有异象,背生龙鳞,被视为不祥之兆,自幼被遗弃在旷野,由车夫抚养成人。 以卑贱的身份长大,但很快就凭借高尚的品格和出色的武艺在战场上崭露头角。” “后来她的母亲登上皇位成为女皇,她也因此成为公主被召回皇宫。出身卑微的她自知无法与其他姐妹争夺皇位,于是早早地离开了皇宫四处游历。” “她为人慷慨,乐善好施,随着她一路游历,她在王国的威望与日俱增。” “有一日,盖妮娅特路遇一位乞讨的老妇人,老妇人开口向她索要衣物,盖妮娅特便脱下了身上名贵的衣袍为她披上遮挡风雨。” “老妇人开口向她索要美酒,盖妮娅特便取出自己珍藏多年的美酒供其独自畅饮。” “最后,老妇人开口向她索要那枚与她一同降生的龙鳞。” “盖妮娅特闻言,掀开自己的衣裳,用锋利的小刀割下那枚龙鳞,因那龙鳞生在背上,因此连带着她背上的皮肤也被一同割下。” “老妇人接过鲜血淋漓的龙鳞,心生愧疚,于是在盖妮娅特面前显露出祂真正的模样。 祂正是爱神阿莫尔,祂对盖妮娅特许诺,她将得到这世上最美之人的爱意,并预言她们会拥有一场无比盛大的婚礼。” “盖妮娅特牢记着这个预言,继续着她的游历。 她离开了王国,去往强盛辉煌的亚斯兰帝国,当她看到亚斯兰帝国那位沉睡公主的画像时,她明白这就是爱神向她许诺的人。” “后面的故事就像人们熟知的那样,她爱上了那位睡美人,但是她的求婚被公主的母亲,亚斯兰帝国的女皇拒绝。” “于是她回到了自家的国家,打败出身高贵的姐妹们登上皇位,随后起兵攻打强大的亚斯兰帝国。 这一路上她如有神助,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无论身处何等险境都能化险为夷。” “强盛的亚斯兰帝国因为这一场战争而由盛转衰,最后迫于无奈,答应了盖妮娅特迎娶公主的请求,并为她们举办了无比盛大的婚礼。” “遗憾的是,盖妮娅特和公主也并未迎来幸福的结局,在大婚之后的第二天,盖妮娅特便遇刺身亡。” “而这就是睡美人故事的结局,怎么样小主人,这对你有什么启发吗?” 洛尔沉思了很久,隐隐间像是把握到了什么,眼眸一亮,突然开口。 “预言,爱神的预言。” 洛尔深深吸了口气,有些振奋地说道。 “是那个预言支撑着盖妮娅特实现她的功绩,当预言未曾实现时,盖妮娅特可以说是逢凶化吉,战无不胜。” “但当她走到预言的终点时,那个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女皇转眼间就死在了刺杀之下。” “这是不是暗示着阿莫尔可以操纵凡人的命运?” “……可爱的小主人,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这毕竟只是个故事。” 夜叉小姐幽幽说道。 “关于神明的故事,我们往往不能太过较真。” 第33章 爱画画的女爵 “关于神明的故事,我们往往不能太过较真。” “因为真正的事实可能要比想象的更为荒谬。” …… 纸鸢城,纸鸢女爵城堡门口。 此时已经是人声鼎沸,许多衣衫褴褛的人们聚集在女爵的城堡门口,秩序井然地排着长队。 她们大多面黄肌瘦,看起来似乎长期被饥饿所困扰,身上的衣服也都破破烂烂,看起来就像流浪许久的乞丐。 洛尔用兜帽遮盖住自己的面容混在排队的人群中,四周尽是饥饿的呼声。 “好饿……” “这次该轮到我了吧,我家里还有两个小孩……” “我三天没有吃东西了,没有人会比我更饿。” “别吵了,你们都比不过我,我饿了足足四天!” “你们还能说话,我姐已经饿得说不出话了!” “饿啊,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 洛尔蹙起秀眉。 这是在排队领取食物吗? 洛尔有些困惑,他曾经在黑城见过类似的画面,那是血奴按时给领地内的人类分发食物。 对血族而言,人类的食物没有意义,所以她们会很大方的提供,以确保人们能有足够的营养供给血液,就像是喂给家禽足够的饲料一样。 人们只需要承担血税,按时供应血液,就不会饿肚子。 而纸鸢领地这些人看起来像是已经饿了很久一样,一开始洛尔还以为是这位血族女爵不愿意足额提供食物。 这就相当于又要吃家禽的肉,又不喂养饲料,哪怕是最严苛的血族都很难做出如此过分的行径。 血族自诩是领地的主人,至少不会让自己的食物饿死。 但混在队伍中听她们的对话之后,洛尔却觉得自己更加迷糊了。 这些人好像在攀比着谁更加饥饿。 而且洛尔发现,她们的眼神里并没有饥饿带来的绝望和疲乏,反而带着一种希冀的光芒。 每个人都伸长脖子朝着城堡大门的方向张望着,透露出诚挚的饥饿和渴求,等待着那位血族女爵出现。 “那,那个……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洛尔观察了好一会,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困惑,轻轻抬手碰了碰前面两位大姐。 其中一人已经快要饿晕过去了,嘴巴一张一合,双目无神的看着上方。 而另一位是她的妹妹,她的精神看起来还很好,正搀扶着已经快饿晕的姐姐,她回过头,看了看洛尔。 “你是第一次来纸鸢城吗,你多久没吃饭了?” “……啊,有一天了吧。” 洛尔一时间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么个问题,小脑瓜停转了一下,好一会才回答道。 “才一天,那不行,你不够饿的话,纸鸢女爵肯定不会选你担任她的模特。” “什么,模特?!” 洛尔兜帽下的表情一脸茫然,眼睛里充斥着大大的困惑,模特和血族这两个词是可以联系在一起的吗? 这个吸血鬼的画风好像跟别的不太一样…… 不要说其他血族,哪怕是在她领地管辖内的人类,都觉得纸鸢女爵是一位相当特别的血族女爵。 她的领地并不收取血税,凡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往来,相应的,她也不向凡人无偿提供水和食物。 生活在领地中的人们想要生存所需的食物,则需要自己耕种作物,或者是出城寻找食物和水源,以及长途跋涉到其他血族的城池交易食物。 这并不简单,血族的领地坐落在一片巨大的沙漠上,水源匮乏,没有光照,能耕种的作物很少,可供人类食用的野兽也并不多见。 人们如果想要离开血族的城池去往其他地方,还需要冒着被沙漠中魔物攻击的风险。 但哪怕如此,依然有很多人选择留在这里,对她们来说,宁愿忍受短暂的饥饿也不愿意承担严苛的血税。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渠道可以获得食物,那就是担任这位血族女爵作画时的模特。 纸鸢女爵对人类的艺术有着无比浓厚的兴趣,尤其钟爱绘画,传闻她的城堡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绘画作品。 而她本人,甚至曾经多次向领地内的凡人征求创作的灵感和创意。 似乎是因为自身受到猩红渴望的控制,会陷入无法抵抗的饥渴,所以这位纸鸢女爵尤为喜爱以饥饿为主题的画作。 每过十日,她就会出现在城堡门口进行挑选,她会邀请她觉得最为饥饿的一位或数位凡人担任她画作的模特。 不论是否胜任,她都会在绘画结束之后赏赐给模特们大量的食物。 传说如果纸鸢女爵画出了令她自己感觉非常满意的画作,她甚至会答应模特提出的愿望。 这个愿望包括但不限于让对方成为血族。 也因此,领地内的凡人会以十天为周期,自发性地挨饿,已期待能被对方选中—— 哪怕无法实现愿望,至少也能获得大量的食物。 原来是这样…… 在大概了解这位纸鸢女爵的事迹之后,洛尔也理解了为什么汉娜会说,这位血族女爵是一位对人类抱有同情的血族。 虽然她本身或许并不在意,但她懒散的管理理念和独特的兴趣爱好,反而让她领地内的人们要轻松一点。 甚至还有做模特之后实现愿望这样一个盼头。 只是有一点洛尔没搞明白,猩红渴望驱赶着每一名血族,越强大的血族越需要进食大量的血液。 这位女爵她难道不需要进食吗? “快看,门开了!” “来了,来了!纸鸢女爵要出来了!” “……” 队伍的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人群沸腾起来,不少饿得有气无力的人都支棱起来,望向那扇被从里缓慢推开的城堡大门。 方才与洛尔聊天的那位大姐也振奋起来,撑起她那已经快要饿昏头的姐姐硬是往前面挤。 一时间前面人头耸动,洛尔被孤零零落在人群后面。 城堡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位有着一头银色卷发的少女走了出来。 她头上戴着一个蓝灰色的小贝壳帽,浑身穿着纯白色的,完全没有任何其他装饰的布袍。 能看见其上七零八落地沾染着各色的颜料,将纯白的布袍涂得有些花里胡哨的。 腰间系着的腰带上,则挂着一排大小型号各不相同的画笔,甚至她的右手指间还夹着一只修长的毛笔。 此时她正笑眯眯地看着城堡门口拥挤的人潮,猩红的双眸中似乎也蓄着笑意。 这幅装饰与其说是一位领地的女爵,不如说更像一位流浪的画家。 洛尔只觉得这位血族女爵身上充斥着一股满满的违和感,而对方似是也心有所感,抬了抬眼,目光越过前面汹涌的人潮。 径直投向孤零零站在远处观望的洛尔,似是透过布料的遮挡直接看到了隐藏在兜帽下的容貌。 那猩红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饥饿和渴望,只有毫不掩饰的欢愉笑意。 第34章 城堡里的画廊 洛尔自来到血月照耀之地,也算是见识到了不少血族,但从未有一名血族给他带来这样的感觉。 就好像她缺乏了某种血族共有的要素,因此显得十分特别。 戴着贝壳帽的女爵笑眯眯地看着饥饿的人群,猩红的眼底掠过一道道渴求的目光。 右手握着的毛笔对着其中几人隔空虚点着,毛笔的笔尖上闪烁着淡淡的昏黄色光芒。 人群中很快就传出惊喜的喊叫。 “噫,是我,我被选中了!” “我,我也中了!” 更大的喧哗声响起,被女爵选中的饥民身上衣服会出现一抹昏黄色的标记,有点像是一团柠檬色的果冻泼在身上留下的痕迹。 就像是女爵用手中的毛笔,隔空将颜料涂抹在她们身上一样。 纸鸢女爵自饥饿的人群中挑选出四人,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并没有带着幸运儿返回城堡中。 而是走向外围,人潮在她面前自觉地分开,她径直朝着在远处观望的洛尔走去。 洛尔见此,警惕地引导神性,想要看看对方想做什么。 然后洛尔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觉得这名血族十分特别。 其他血族因为受到猩红渴望的影响,永远燃烧着旺盛的食欲,这是一种铭刻在血脉之中,永不止息的饥饿。 但纸鸢女爵不同,洛尔在她身上看不到象征强烈食欲的红色火焰,应该说,她身上几乎没有什么欲望。 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匪夷所思的澄净和干净。 这种气质上的差异将她与其他血族完全区分开来。在她身上,洛尔甚至无法感觉到那种位于食物链顶端的侵略性。 这简直不可思议,她真的是血族吗? 纸鸢女爵来到洛尔面前,她要比洛尔高上一个头,但是身材却纤细苗条,胸前稍微有些残念。 看得出来她有些懒散和不拘小节,身上白色衣袍沾染上了颜料也并没有更换。 她将手中的毛笔系回腰带上,向着洛尔伸出了干净白皙的右手,做礼貌的邀请动作。 “你好,美丽的先生。” “我是此地的领主,你可以称呼我为奈莉尔,我可以雇佣你,成为我的模特吗?” “呵。” 洛尔心底陡然响起夜叉小姐的冷笑声,他有些讶异,他能够感觉出,夜叉小姐笑声中蕴含着的完全不加掩饰的刺骨杀意。 他隐晦地低下头,看向身下的影子。 果然,脚下的阴影已经开始逐渐沸腾,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发起攻击。 洛尔抬起头,清脆悦耳的嗓音自兜帽之下传出。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 与此同时,纸鸢城堡中。 “吱呀——” 米洛拉打了个冷颤,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巨大的吊灯在头顶摇晃着,散发着摇摇欲坠的微弱光亮。 这光芒照亮了米洛拉此时身处的环境。 她正走在一条狭长的走廊中,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数不尽的肖像画。 画中男女老少皆有,都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她。 米洛拉咬了咬舌尖,让自己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镇静下来。 她继续朝前走,走廊两侧则不断出现新的肖像画,随着她走过,她身后的画作开始出现某种古怪的变化。 一直走,不要回头—— 米洛拉谨记着反抗军那位神秘的军师教给自己的信条。 如果她回过头,就会发现,墙壁上的画作全部变成了正坚定地走在长廊中的米洛拉自己。 此时的她衣衫褴褛,身上遍布伤痕,面容憔悴,浑身乏力,唯有眼神坚定不移。 身后墙壁上挂着的无数画框好似变成了无数面镜子,每一面都映照出她憔悴枯黄,带着恐惧又坚定不移的脸庞。 直到她终于来到道路尽头,眼前,同样是一面镜子。 米洛拉怔怔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同样也看到了镜子里倒映的,身后走廊墙壁挂着的无数个镜子和镜子中无数个自己。 与她现在狼狈不堪的模样相反,镜子中的自己身姿挺拔,笑容张狂,神采飞扬,浑身都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那是不论去到何种场合,都会成为全场焦点的耀眼。 那双眸子中流露的目光凛冽而张扬,竟然让镜子外被注视到的米洛拉感到隐隐的刺痛感。 还有最关键的,那竟然是一双猩红的眼眸。 这是自己吗…… 米洛拉愣在原地,还是说,这是成为血族之后的自己? 出身卑微的自己,也能有如此耀眼的一天吗…… 镜子中那道张狂自信的影子看着镜子外有些失神的米洛拉,脸上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她抬起手,自镜子中走了出来。 …… 在米洛拉找到反抗军之后,她并未立刻被对方接纳。 反抗军那位神秘的军师对她说,想要对抗血族,救回自己的爱人,你需要让体内的神性萌芽,绽放出力量的光辉。 同样的,也只有觉醒神性,反抗军才会接纳她成为她们的一员。 想要让神性萌芽并觉醒,你需要忍耐数日的饥饿,忍耐的时间越久越好,然后前往纸鸢城,成为纸鸢女爵作画的模特。 在她为你作画之后,你会进入一道画廊,如果你能一路走到画廊的尽头,你就能看到自己心中所幻想出来的,更好的自己。 打败她,你就能以此觉醒属于自己的神性。 …… 第35章 美神的信徒 比起贵族更像流浪画师的血族女爵带着洛尔和其他四位被选中的模特进入城堡中。 传闻的确是真的,这座城堡几乎就是一座巨大的画作展览厅。 随处可见挂着的琳琅满目风格各异的画作。 一行人自大厅穿过,顺着螺旋的扶梯一层一层往上,来到城堡的第四层。 应该就是这位纸鸢女爵的画室。 这里铺着厚且暖和,图案精致的豪华地毯,有着暖色调的沙发和家具。 随处摆放着不少架起的画板,地上则散乱着七零八落的颜料瓶和调色盒。 画室的一侧墙壁被一席厚厚的红布遮住,奈莉尔带着众人来到大厅的茶桌,回过头来,看向除了洛尔以外的四人,脸上带着优雅从容的微笑。 “你们应该也听说过我这儿的规矩……就是你们来帮我画一幅画,我会请你们洗一个热水澡,并照顾你们今日的饮食。 等到画作完成之后,我会再赠予你们一批粮食,足够你们供养各自家庭一个月的份量。” “如果你们之中有人具有特别的天赋,同时也特别幸运,或许我会考虑让他担任长期的模特,当然,我会开出更高的报酬。” 洛尔安静地听着,心中那股违和感愈发强烈。 这样的条件,太过优厚了。 作为一名血族,她对于作为食物的人类未免有些太过宽待了,也难怪外面那些人会那么狂热的想要担任她的模特。 如果她真的能兑现她的承诺,并且不伤害这些饥饿的人们,那么她或许真的是对人类抱有同情。 前提是……她真的没有耍什么把戏。 面对如此优厚的条件,其他四人自然没有异议,其中一位瘦削的妇人犹豫着开口说道。 “可,可是……尊贵的女爵。”她哆哆嗦嗦地说道:“我不会画画,不知道该如何配合您……” “请放心,这是很简单的,你只需要站在画布面前一动不动,我会很快画完的……大概只需要一个,嗯……半个小时。” 画家女爵温和地笑着,态度温和可亲,让四位既兴奋又战战兢兢的饥民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那么现在,想必诸位已经饿坏了,我们事不宜迟就直接开始吧,只要画完我会安排仆人带你们去吃饭和洗漱。” 说罢,她看向洛尔,脸上的笑意变得浓郁,那双猩红的眼眸中氤氲着清澈的喜悦。 “美丽的先生,有兴趣参观我的作画吗?” “……十分荣幸。” 洛尔并未掀开兜帽,依然将面容藏身在阴影中,这在一位血族女爵的城堡中显得十分失礼。 但对方似乎并没有介意,反而非常亲切热情地邀请洛尔参观她的作画——这让洛尔反而更加警惕。 大多数画家并不会喜欢让她人旁观她的作画,甚至有人把这当成一种非常逾越而无礼的行为。 只有非常特别,或者身份尊贵者才能有机会旁观她们的创作。 事实也的确如此,她招呼着那位瘦削的妇人留在大厅里,之后就让其他三人到一旁的会客室里等候,并没有给她们旁观作画的机会。 随着她走到墙边,将厚厚的红布向两边扯开,露出其后挂在墙上的大大小小的画框。 画框中清一色的皆为人像,她们都是纸鸢领地的领民,每一个都是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眼睛饿得几乎发绿。 她们的姿势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将饥饿的目光投向画框之外。 光是看到这幅画,洛尔就心神震撼,而那位瘦削的妇人更是两股颤颤,想要移开目光,却难以做到,仿佛灵魂都被画框摄了进去。 “如你们所见,我很钟爱绘画这门艺术,在我看来,我要比我的同胞们更能发现生活中的美。” 女爵侃侃而谈,向洛尔介绍着她的作品。 “也因此,我发现了你们人类身上所具有的不同寻常的美,并将它记录了下来。” 洛尔看着墙上大大小小的画作,一度有些难以呼吸。 画面上描绘的人类形象远远算不上美丽,甚至可以说十分丑恶。 恍惚之间,洛尔仿佛看到墙壁上无数画作中的人们眼珠微微转动,嘴角流下涎水,眼神已经因为饥饿而完全疯癫,死死地盯着自己。 那已经不是画框了,更像是一面窗户。更准确来说应该像是电影荧幕一样的东西。 每一个画框都像是一个封印的窗口,其内居住着一头被封印的饥饿的恶鬼。 光是凝视着这些挂满这片墙壁的肖像画,洛尔就觉得仿佛要窒息一样。 “饿啊……” “我好想……” “只要到那个地方……” 无数饿鬼正同时对着自己哭诉着,哀嚎着,让他几乎头皮发麻,感觉到一股连灵魂都要被淹没的窒息感。 这股剧烈的冲击几乎让他以为自己遭受了攻击,下意识就想要让夜叉小姐进行反击。 他不再犹豫,用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一瞬间的痛苦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趁机引导自己体内的神性,眼眸中金光一闪而逝,强行驱散了这股足够将他淹没的窒息般的凝视感。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旁的奈莉尔微笑地注视着他,见他缓过神来,赞叹道。 “真是惊人,能从我描绘的美丽中苏醒过来,你果然正在承受着美的眷顾。” 这就是你说的美?! 洛尔口腔中弥漫着鲜血的芳香,他用力地咽下了带着铁锈味的口水,警觉地后退一步看着她。 这次连眼角余光都不敢再看着那片挂满画作的墙壁。 “不加掩饰的旺盛食欲当然是美,生命的意义在于延续,而延续最核心的要素则是进食和分娩。” “进食获得养分,而分娩孕育子嗣。” 似乎猜到了洛尔想要说什么,奈莉尔温和地说道,一边引导着那位瘦削的妇人站在墙壁前。 此时妇人已经如被吓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奈莉尔将她摆成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 而在她身后,那整片墙壁上肖像画上的人物似乎都在用饿得发绿的眼珠注视着她,近在咫尺。 “还请安静地看我完成这幅画作,相信你会对美,有新的感悟。” 这位古怪的血族画家将红布拉上,遮住墙壁上的画作,走到自己的画架前,洛尔就站在她的斜后方,看着她抬起笔,凝视着站在墙壁前的妇人。 明明只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妇人,甚至因为过度的惊吓而显得有些痴傻。 但当奈莉尔正式开始作画时,她脸上的神情陡然变得鲜活起来。 从原本那胆怯而懦弱的妇人形象,一下子变得贪婪,刻薄,她的动作开始变得真实起来,眼神饥饿而凶狠,好像看到眼前摆着一桌饕餮盛宴。 她的嘴角开始淌着涎水,乌黑的瞳孔涌现着剧烈的渴望,几乎就要整个人扑进去。 在洛尔的视角中,奈莉尔身前画布上的画作正在飞速完成。 她不需要线稿,也不需要停顿,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就好比胸有成竹的典故,她并非在对着这个瘦削的妇人在作画,而是在把脑海中已经想好的形象搬到画布上。 洛尔看得几乎惊呆了,这可以算得上是神乎其技。 但突然间,他感觉到一股隐晦地杀戮的欲望,这让他心里一凛,以为是这位血族终于想要动手。 但很快他就察觉到,这股杀意并非是来自正在作画的奈莉尔,而是来自自己脚下。 那藏在阴影之中的夜叉小姐。 就像是藏身在暗处的毒蛇,正在暗中窥视着猎物,随时可能发出致命的攻击。 这股杀意是如此隐晦,秘而不发。如若不是洛尔刚才恰好引导神性,也无法察觉到这股毁灭的欲望。 自从夜叉小姐见到奈莉尔开始,她就一言不发,暗中汹涌着冰冷的杀意。 这是洛尔第一次看到夜叉小姐如此压抑着杀意,就像是面对着非常棘手的猎物,要无比谨慎,生怕无法一击毙命。 “啊……已经可以了。” 随着奈莉尔停下画笔,开口说道。 那位瘦削的妇人仿佛如梦初醒,她猛然一惊,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脸上的神情仍然带着一抹残留的凶狠和饥饿。 “你要看看我给你画的画吗?” 奈莉尔温和地说道。 “……不,不需要了。”那位妇人怯懦地说道,此时的神情与方才画中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奈莉尔也并不失落,她将画装进画框,已经在画室外等候的仆人则将妇人带走,去享受许诺给她的热水澡和一顿丰盛的晚餐。 洛尔则看得到那幅画,那位妇人不看它是正确的。 她如果看到画中自己那副凶狠饥饿的模样,或许会被直接吓疯也不一定。 那画中的形象既像扑向猎物的恶狼,也像渴求血食的厉鬼。 唯独不像是人。 之后的另外三人也是依此复刻,很快三张惟妙惟肖的画作就诞生了。 画像中的人物无不充盈着嗜血的饥饿感,那股狠戾和残忍的意味与她们真实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有点像为了达到特定的艺术效果而刻意丰满了其中的抽象情感。 终于,画室中只剩下洛尔和奈莉尔两人,奈莉尔将画框挂好,拉上红布,回过头看向洛尔。 “感觉怎么样?” 连续完成四幅画作之后,时间至少也过去了数个小时。 但奈莉尔却丝毫不见半点疲乏,那猩红的瞳孔似乎变得更为澄澈,脸上永远挂着温和的笑意,却不沾染一丝一毫的情感。 她好像变得更加干净了…… 洛尔心中突兀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他有些犹豫得组织着措辞。 “十分震撼。” 奈莉尔闻言,脸上似乎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似乎得到洛尔的认可对她来说十分重要。 她礼貌地询问着洛尔。 “那么,能让我看看你那美丽的容貌吗?” 洛尔心中一直有个疑问,这位女爵为什么没有看见自己的面容就称呼自己为美丽的先生。 她似乎很笃定自己长得很好看。 他沉默着将兜帽掀开,奈莉尔却似乎早有意料,只是赞叹着点点头。 “果然是被美所眷顾之人,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 洛尔不愿意开口,而奈莉尔也并不介意,只是温和得说道。 “拥有这样的美丽,那么你会被她盯上也就不奇怪了。” “被谁?” 洛尔脱口而出,与此同时身下的阴影之中那股杀意几乎要喷薄而出,让近在咫尺的洛尔胆战心惊。 “当然是深渊中的秽物,窃取了美神之名的小偷……” “美神的信徒应该已经被我杀光了,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漏网之鱼?” 幽深刺骨的话语如同自九泉之下传出,画室各个角落中的阴影开始沸腾,某种不祥的东西正从其中慢慢钻出。 洛尔心中涌现出巨大的不安和困惑,夜叉小姐此时的声音干枯死寂,如同被剥离了所有情感的机器,从中听不出半点人性。 美神的信徒,可夜叉小姐不就是美神维纳斯吗? 奈莉尔眼神中既看不到恶意也看不到善意,洛尔从她身上无法感知到丝毫欲望。 她平淡地开口说道。 “用闇之神性吞噬了太多驳杂的神性,你现在已经连自己真正的名字都已经忘记了吧。” 此时被奈莉尔点破,洛尔才突然记起,夜叉小姐并非从一开始就是美神。 夜叉只是一类深渊中的魔物,夜叉小姐是因为占据了美神陨落的尸体,才逐渐被称作堕落的美神,拥有了凡间的信仰。 成为名副其实的邪神。 难道说,对方是那位已经陨落的,真正美神的信徒? “……” 狰狞的恶狼自阴影中钻出,朝着奈莉尔扑去,画室里的光线在这下扑击中扭曲,恶狼的身躯如同流动的黑色液体。 像是黑洞一般吸纳着全部的光线。 奈莉尔拉开一旁的红布,一整片墙壁的肖像画再度展现出来,她俯身朝着墙壁一钻,钻进了角落中摆放着的空白画框中。 那画框的中心如同漩涡般扭曲,将她整个人吸附进去。 夜叉小姐一击扑空,同样朝着空白的画框钻进去。 “等一等,可能是陷阱——” 洛尔企图阻止夜叉小姐,甚至引动了自身的神性,眼中有金色光芒流转。 但他的呼喊声尚未落下,就看着夜叉小姐化身的恶狼也一同消失在画框中,空白的画框如同被墨水浸透,慢慢变得漆黑一片。 “怎么会……” 洛尔怔怔地看着消失在画框中的两人,这是自从契约达成之后,夜叉小姐第一次失去控制。 而墙壁之上,那挂着的密密麻麻肖像画中的人物一点一点活了过来,它们注视着孤零零站在画室中央的洛尔,一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饿啊——” 第36章 神笔 “饿啊……” 随着画中的肖像一个个发出惨然的嘶吼,洛尔知道情况不妙,回身跑到门口想离开画室,却发现木门不知何时被关上。 他用力地拉着门把手,木门吱呀一声,隐隐被打开一条小缝,但洛尔马上又松开手,任由房门再度紧闭。 因为他非常清晰地听到了门后传来咀嚼的声音。 咔嚓咔嚓。 听得出来对方牙口很好,食物在她口中嘎嘣脆,鸡肉味,甚至还听得到咂嘴和嘟囔的声音。 似乎在嫌弃食物的味道。 洛尔回过头,发现墙壁上的饿鬼们有的已经将半个身子探出画框,他深吸了一口气。 狠狠一脚踹在门上。 木门被他踹开,但随着门被打开,外面的声音也一并消失。 看到的已经不再是来时的道路,看不到通往城堡下层的旋梯。 洛尔甚至无法确定这是不是还在城堡中。 眼前是一条十分狭长的走廊,走廊的地面铺着纯红色的地毯。两侧墙壁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肖像画。 每隔一小段距离,头顶就有一盏明亮的吊灯,散发着明亮的光芒,照亮这个仿佛无限延伸的画的长廊。 洛尔往前一脚踩出房间,身后的木门轰然紧闭,洛尔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发现身后的房间已经不翼而飞。 自己正站在这条好似无限延伸的画廊中间,两侧墙壁上挂着的肖像画由远及近,仿佛无穷无尽。 “这,这是什么……” 洛尔有些慌张,夜叉小姐失去控制离开了自己身边,现在只剩下他这个战五渣孤零零应对这种突发情况。 哪怕是位于欢场之中自己也没有这么孤立无援过。 他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突然传来一种踩到某种液体的感觉,洛尔微微一窒,缓慢地蹲下身子,伸手轻轻一摸。 是一种还温热着的红色液体。 是血…… 这是谁的血,是刚才那四位模特吗? 洛尔还在思考,却突然感觉到某种凝视,似乎有谁在背后注视着自己。 他猛地回头,身后依然是空空如也的长廊,但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愈发强烈。 就像被很多人盯着,那种目光凝结成犹如实质般的泥潭,让被注视者被窒息感渐次灭顶。 是这些画! 洛尔抬头,发现墙壁上的肖像画,其中人物的眼珠不知何时开始慢慢转动,正偷偷朝自己这边看来。 该死。 洛尔只觉头皮发麻,下意识沿着走廊朝前面跑去,随着他的跑过,墙壁上的肖像画中的人物眼珠纷纷朝他移动,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洛尔已经有些气喘吁吁时,终于看到了前面尽头处的大门。 洛尔赶忙跑到门前,伸手想要握住带有浮雕的门把手,却一把握空。 他愣了一下,眼中浮现出惊骇之色。 这竟然是一扇画在墙壁上的假门! 只是因为作画者的水平太过高超,画出了足够以假乱真的东西,让人根本看不出端倪。 坏了,视觉,这里的视觉是乱的,这扇门是一个陷阱…… 洛尔心里咯噔一下,漂亮的小脸上满是惊慌,他回过头,却发现远处的吊灯正在一盏一盏的熄灭,由远及近。 “……” 还没等洛尔反应过来,整个画廊陷入了黑暗之中,两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出细碎的声响。 就像潜入家长卧室想要偷拿手机的小孩一样,尽其所能地压低脚步和呼吸,但依然会发出细微的声响。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洛尔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胸腔中狂跳,他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 他狠下心,握住衣袍下的匕首,在黑暗中割开了自己手腕的肌肤。 微弱的金色光芒照亮了这片黑暗,那是滴落的血液在散发着微光。 黑暗中明明空无一物,那些细碎的声响似乎只是洛尔自己的臆想。 洛尔深吸一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都是假的吗? 等等,画,幻觉,虚假的…… 他伸手,摸了摸边上的墙壁。 那是一种奇异的柔软感,表面光滑,洛尔甚至能感觉到某种纹理。 这是画布的手感! 而且那后面空无一物,洛尔轻轻敲击,果然传来空心的回响。 “又被耍了!” 洛尔咬牙切齿,手中匕首狠狠朝墙上戳去。 “撕拉——” 墙壁被应声割开,那显然不是泥土或者木头被敲开的洞,而是纸被撕裂的痕迹。 其后有一道明亮的光线透过裂缝照射进来,晃了洛尔一眼。 这到底是什么神性,竟然能做到这种事情? 洛尔自画纸被割开的口子中钻出,回过头,发现自己站在画室之外。 自己方才置身的狭长画廊根本就是两排非常巨大的画纸立起来并合形成的空间。 自己看到的一切肖像画,吊灯,地毯,甚至…… 洛尔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刚才他曾蹲下摸了一摸地上的血迹。 而现在……自己白皙无瑕的手上依然沾染着一抹红色的残留,但洛尔现在看得仔细,那根本不是什么血。 而是某种红色的颜料。 反倒是自己用匕首割开了手腕处的肌肤,伤口仍然渗出着带着金色的血液。 伤口流血……完蛋了! 洛尔试着用割下衣袍将伤口裹住,但这已经太晚了。 幻觉再度降临,眼前的虚空中睁开一双暗沉的血眸。这一次,不再有阴影的庇护,而且那抹血气的芳香是如此明显。 那双血眸直接就越过漫长空间的距离直接落在洛尔身上,死死地盯着他。 洛尔被那道目光锁住,浑身血液都仿佛停止流动。 “啊……找到你了。” 那声音平静而轻柔,但却蕴含着要将他撕成碎片的愤怒。 “你可千万要藏好了,被我找到,场面会变得很血腥……” 血色眼眸缓缓闭上,幻觉消散,洛尔就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剧烈地喘息着。 “完蛋了,英格丽妠要来了……” “夜叉小姐不知道有没有把奈莉尔干掉,得想办法跟她汇合然后离开这里。” 一想到自己在欢场里做的事情,洛尔已经开始感到害怕了。 自己那么羞辱英格丽妠,还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狗子,万一被她逮住怕不是想死都难。 洛尔用布条裹住手腕的伤口,正头疼着要怎么找到夜叉小姐,突然听见一道人声自下层的旋梯上传来。 因为距离较远,所以没听清楚具体说的是什么。 “……” 洛尔望去,很快一道人影自楼梯口出现,正是那个最开始画完肖像画然后被仆人带去洗热水澡和用餐的瘦削妇人。 此时她不仅换上了一身简洁且舒适的丝绸衣服,脸上也洋溢着满足和喜悦。 她竟然还活着,应该说奈莉尔竟然真的兑现了承诺而且没有耍把戏。 在对方撕破脸皮之后,洛尔本来已经觉得那些担任模特的人类只怕也已经死去,特别是看到那些诡异的画作之后,更是加深了这个念头。 但现在这么一看,难道奈莉尔真的对人类充满同情,她的恶意只是针对夜叉小姐? “啊,你是……” 瘦削的妇人同样看到了洛尔,她之前并未见过洛尔兜帽下的真容,此时看到之后,她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拥有这般美貌的少年,必然是备受宠爱的珍宝,地位跟她们是天壤之别。 “您也已经帮女爵大人画好了吗?” 洛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 “你有看到其他几人吗?” “她们还没吃完,我先上来看看女爵大人还需不需要帮忙……”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画面,她眼中闪过一抹恐惧,关于那还在吃饭的三人,也关于她自己。 “……你是有哪里感觉到不对劲的吗?” 洛尔捕捉到了对方神色的变化,追问道。 “没,没有,”瘦削的妇人立刻回答道,像是同时也要说服自己一样,又小声地说道。 “可能是饿得太久了,我也没想到我能吃下那么多……” 洛尔听罢也没再多想,只是多吃一点,在这个世界上显然还算不上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当务之急是找到夜叉小姐,可是要怎么找呢? “你有见到女爵吗?” 洛尔一边用探究地目光打量着城堡里随处挂着的画作,一边不经意地问。 他很想看看是不是每一幅画都有供人进入其中的通道。 血族的领地危机重重,没有夜叉小姐的庇护他根本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更别说现在英格丽妠已经锁定了自己的方位。 一旦英格丽妠追上来,自己将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洛尔承认,他根本离不开夜叉小姐的保护。 “……” 瘦削的妇人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洛尔自顾自地打量了着画作,过了好一会才感觉到逐渐诡异起来的氛围。 他回过头望去,那位瘦削的妇人正仰着头,脸上的神情正在迅速变换。 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短短数十秒之内在那张枯黄肌瘦的脸上尽数游转,一轮又一轮。 如同神志失常的疯子一般,时而饥饿地嘶吼,时而悲伤地哭泣,时而欣喜地嬉笑。 最终所有的情感都渐次消散,脸上没有悲也没有喜,只剩下温和的平静。 她垂下头看向洛尔,平静地开口,声音温和而缓慢。 “你在找我吗?” 第37章 封印 纯白的世界。 原本只是纯净的白色,空无一物,却在这一刻突然闯入了一抹色彩。 某种落日时分晚霞一般的暗沉颜色,在纯白色的空间中飞速浮现,就像是一面画布被人用笔开始在其上作画。 一位有着银色卷发的懒散少女自白色的世界中被迅速描绘了出来——起先只是黑色的线条,勾勒出轮廓,然后点缀细节,最后涂抹上颜色。 她落地,没有犹豫朝着纯白的深处跑去,一边跑一边挥动着手中的毛笔。 此时她的右手指缝分别夹着一根绿色的毛笔和一根黄色的铅笔。 随着她如同涂鸦一般地挥舞画笔,纯白的世界迅速被涂抹上色彩,只是寥寥数笔就描绘出一片树林,再用简洁的笔画勾勒出一头藏身在树林间的猛虎。 紧接着,又更换画笔,描绘出在天上飞翔的雄鹰,自高处俯瞰,为她监视着整个画中的世界。 很快,入侵者出现了。 一点墨迹在水中荡漾开,纯白的画布中多出了一个漆黑的小圆点,并不断朝着周围扩散,直到化作一个可以通人的洞穴。 一头狰狞的漆黑狼兽钻了进来。 奈莉尔没有停留,一头钻进画出的树林里,从树林中不断钻出狮子,老虎之类的猛兽,朝着漆黑的恶狼扑去。 “别跑,跟你的神一起下地狱去吧……” 狼兽血红的双眸流露出森然的杀意,口中吐露带着巨大恶意的言语。 它的身躯并未定型,如同一道漆黑墨水在这个纯白的世界中翻涌,所过之处留下不断冒着黑烟的漆黑的轨迹。 就像黑暗的狂风,所过之处那些被描绘出来的猛兽都被黑墨吞没,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瞬间它就接近了丛林,但突然间一声怒吼响起,一道巨大的身影自其中升起。 一对生长着红色长毛的巨脚自树林间走出,它站起来那个瞬间几乎可以说是遮天蔽日。 巨大的阴影投下,将夜叉小姐所化的恶狼完全覆盖。 树木被成片成片地折断,大地下陷而后开裂,这无比浩大的声势哪怕是夜叉小姐也停在原地。 这是一头巨人,它巨大的头颅上只有单独一颗硕大的眼珠,正死死盯着身前渺小的恶狼,它佝偻着腰,但依然像座小山一样庞大。 巨大的手臂抬起,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朝着影狼扫下来。 与此同时,那头颅上的独眼瞬间充血,爆发出耀眼的昏黄色光芒,夜叉小姐身躯上流动的粘稠漆黑液体竟然凝固起来。 漆黑的身躯自下而上陷入了石化之中。 这是来自巨人之神塔罗斯的恩泽,也是巨人可以同巨龙匹敌的最大倚仗。 石化凝视。 但预料之中的攻击并没有落下,那本可以横扫一切的手臂变得迟缓,僵硬,最终竟也如石化一般停了下来。 夜叉小姐有些僵硬的抬起头,看向同样被石化的巨人,血色竖瞳中闪过一抹嘲讽。 在被对方视线注视的那一瞬间,狼兽周身漆黑而流动的液体就变得平整,随着石化凝固,它自身的皮毛就像一面纯黑的镜子。 在被巨人定格的同时也将这道能够石化的目光反射回去,让巨人自己也陷入石化。 石化只是相当于被禁锢在原地,双方依然可以引导神性的攻击,可惜的是被石化的巨人并没有其他远程攻击手段。 巨人身后的阴影中射出一道巨大漆黑的阴影长枪,自脑后扎入巨人的头颅中,独眼爆裂开,石化解除。 “轰——” 巨人缓缓倒下,庞大的身躯将树林压垮,化作一摊黄色与绿色交杂在一起的颜料,也露出了本来藏身在树林间的奈莉尔。 漆黑的狼兽在瞬间越过了她,如同一道狂风般朝她啃咬过去。 奈莉尔正在画着一头更加狰狞的凶兽,没想到巨人会这么快败北,让她来不及完成作画,只能无奈匆忙画出一面银色的盾牌。 漆黑的狼兽一头撞在盾牌上,身形瞬间溃散成漆黑的墨水朝四周溅射。 墨水在半空成型,化作一道又一道锐利的影刺,从四面八方朝奈莉尔射去,她来不及躲闪,身体被接二连三地贯穿。 “这下就结束了。”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带着终于释放杀意的释然,她自奈莉尔身后出现,手中影刃挥动,刺入她的心脏。 “美神死的那一刻,祂编织的理崩塌,神性的侵蚀自上而下波及到每一个行走在美之道路的信徒。” “你是怎么逃过那一劫的?” “咳……竟然,有如此充沛的人性,是你的人性化身吗,真是,意外之喜,咳咳……” 奈莉尔被影刃刺得千疮百孔,但却没有绝望,脸上反而扬起欣喜的笑容。 “你不该在画作里猎杀一位美之神性的驾驭者……” 奈莉尔双目失去神采,身躯枯死溃散成一摊飞灰,阴影利刃化作漆黑的液体重新回到夜叉小姐体内。 她皱着眉头,看着奈莉尔消失处遗留的东西。 那是一截银色的蛇蜕。 “乌洛波洛斯的蛇蜕仪式。”夜叉小姐站在一片狼藉的画作世界中,喃喃自语。 她自信能在此杀死画的主人,才会闯进画中,一旦美之神性的拥有者死去,她所创作的作品也会失去力量。 但此刻画的主人未死,画卷被封闭起来,她被困在其中,一时半会无法离开。 “这可麻烦了……” 第38章 永生之蛇 画中的奈莉尔死去的同时,另一边洛尔身旁那瘦削妇人正好陷入诡异的沉默。 “……你有见到女爵吗?” “你是在找我吗?” 洛尔心神一惊,却见那原本怯懦胆小的妇人正以一种古怪的姿态看着他。 她垂着头,眼神中既无恶意也无善意,只是如同神明般平淡地笑着。 “你,你是……奈莉尔?!” 这种温和而平淡的状态和平缓的声调让洛尔联想到了血族女爵奈莉尔。 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如同眼前的人类妇人是一头可怕的洪水猛兽。 “很敏锐。”她僵硬地转着头,似乎是在适应着身体。 “自从转生在血族身上,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种不再饥饿的感觉,真是奇妙。” “所以你给那些人画画,就是在为抢夺她们的身体做准备吗?” 洛尔握紧了匕首,警惕地问道。 “并非如此,我能够转生在她身上,只是因为我们是同一个人。” 妇人,或者说奈莉尔平淡地说道,随着逐渐适应身体,她脸上重新勾起淡淡的笑意,但那双凡人的眼眸里依然没有丝毫温度。 “你在说什么疯话?” 洛尔被那双眸子看得有些发麻,转生仪式他见过,直接在活人身上转生他真没见过…… 这已经可以叫做夺舍了! 似乎是看得出洛尔的困惑,也可能是她已经胜券在握,并不急于将洛尔抓住,奈莉尔走到画室墙边,抬起头,看向那儿挂着的一幅壁画。 “你听说过永生之蛇吗?” 洛尔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画中描绘着这样一个场景: 一条银色的巨蛇缠着一棵树木,首尾相接,在树干上缠出一个竖着流动着的莫比乌斯之环。 而树木的周围有一圈穿着树叶围裙的人群正在祭祀这条蛇。 画面充满了诡异,野蛮的仪式感,再加上对方神乎其技的画艺,让洛尔有种自己正在目睹着这场光怪离奇仪式的感觉。 “在蛇之国有一种古老的巨蛇,每过七十年的时间会蜕皮七次,每一次都会经历死亡,然后重获新生。” 奈莉尔缓缓讲述,她的声音温而缓慢,平淡如水不起波澜。 “蛇之国的人们崇拜着轮回宿命之神乌洛波洛斯,她们总会无比热衷于这类跟复活,转生,轮回相关联的事物。” “乌洛波洛斯是何等崇高的神祇,凡人自然无从得见祂的光辉。 于是蛇之国将那无限蜕皮的银色巨蛇称为永生之蛇,并视为乌洛波洛斯在凡间的象征加以祭祀……结果还真让那群疯子捣鼓出了一些东西。” 洛尔怔怔地听着,他知道蛇之国的信仰是乌洛波洛斯,在女神教会的典籍中,祂是地母的长子,衔尾之蛇,环绕世界者。 祂是无限循环和自我参照的神明,祂的形象代表着既包容又对立,既模糊而又清晰的“完美”。 在地母分化成世间万物之后,祂大概就是最为崇高的神明了。 蛇之国虽然信仰着乌洛波洛斯,但其实从未得到过回应,对于那样先天的神圣来说,凡人的信仰毫无意义。 “她们创造出了名为永生之蛇的仪式,需要献上六份自愿且相似的祭品,连带着受祭祀者自己的身体,一同在仪式的作用下充当七条蛇蜕。” “如此受祭祀者可得到七份崭新的生命。” 奈莉尔轻轻说着,似乎是在回忆着遥远的往事。 “很久以前,我只是一位普通的信徒,长相并不出众,因为钟爱绘画,竟然在美之神性的道路上走得比谁都远,甚至因此成为了美神的教宗。 在美神陨落的那天,身为教宗本应当一同殉教……只是其他教徒们不愿我死去,当时美神的理已经崩塌,侵蚀自上而下开始蔓延,大家想着既然都要死,不如让我活下去。” “她们瞒着我偷偷进行了永生之蛇的仪式,直到最后一刻才告诉我真相,仪式竟然还真的成功了,六位拥有美之神性的教徒连带着我,一同死去。” “与她们不同的是,我获得了七重崭新的生命,同时也继承了那些死去之人的遗志,她们希望……” “美神能重新出现。” 洛尔仿佛看到了那场发生在悠久岁月之前的仪式: 六位气质相似神性相同的女人围绕着奈莉尔,她们自愿献出自己的生命,以期让所信仰的神明有朝一日能再次出现在大地上。 奈莉尔幽幽地叹息道。 “老实说这很不容易,除了地母孕育的先天神圣之外,凡间的生灵想要能被称作神明,至少需要走到神性道路的尽头。” “神明用神性编织出世界运行的公理,从此之后神的意志压垮人的意志,比起生命更像是一个符号…… 虽然我是美之神性道路上走得最远的生灵,但那个尽头依然太过遥远,幸运的是,我还有七重生命。” “我用漫长的时间精进技艺,锤炼神性,生命在这样的尝试里显得是如此短暂…… 很快我就耗尽寿命再度转生,一次,两次,直到第五次转世,我知道我需要永恒的生命才能实现我的目标。” “于是我来到了血族的领地,将目标放在了不死不灭的血族身上。可血族毕竟是月神的子嗣,拥有两种神性的强大生命。 那一次我花费了很大的力气,但最终我还是成功转生在了先前的女爵身上,还因此染上了血族特有的猩红渴望。” 只是听着对方讲述,洛尔就很难想象这平淡言语背后蕴含的巨大孤独。 哪怕心知对方很大可能是敌人,洛尔心中也不禁涌现起了敬佩。 人要如何成为神明? 这是凡人只是倾听就会觉得绝望的目标,他无法想象独自度过如此漫长的岁月,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奋斗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他终于知道对方那种温和的神态为何如此的独特,那是被悠久的时光磨灭了一切情感之后的平淡。 “你……不累吗?” 他喃喃地问道,奈莉尔脸上淡淡的笑意又深了一分。 “很累很累,不瞒你说,早在成为血族之前,我就想要放弃了。” “不论是复活美神亦或者成为美神,这都不是我的目标,我只是……喜欢画画罢了。” 洛尔微微一怔,听到对方接着说道。 “你可能不相信,我其实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血族是永生的种族,我有无穷的时间可以不断地绘画,虽然因此染上了猩红渴望。” “但没关系,我很快就找到了破解的方法,我通过给饥饿的凡人画像,借助她们的食欲分摊了猩红渴望的诅咒…… 当然,我也没有必要蒙骗她们,她们为我分摊猩红渴望,我则用神性画出足够以假乱真的食物赠予她们,因为注入了神性,同样可以让那些可怜的人们缓解饥饿。” “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奈莉尔的神情似乎带上一抹悲天悯人的哀怜,但洛尔摇摇头,开口戳穿了她的谎言。 “但是你还是暗中做了手脚,夺取了她的身体!” “并没有。” 奈莉尔忽地神秘地一笑,“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我们是同一个人。” “?” 洛尔眉头紧锁,显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而对方就像是将这些东西在憋在心里太久太久,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一样,很乐意为洛尔解答他的困惑。 “永生之蛇的仪式如果只是获得七重生命,那它说白了也只是中规中矩,这个世界上多的是能够延续生命的转生仪式。” “它真正的天才之处,在于它竟然连通到了乌洛波洛斯的理。” “乌洛波洛斯是轮回命运之神,祂盘踞在命运之河中,无限循环。传说在祂眼中,时间并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万象生灵,本质上是同一个生命的无数次轮回。” 奈莉尔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激动,有了起伏,她好像开始了演讲,言语中透露着对伟大存在的顶礼膜拜。 “想象一下吧,你现在是一个人,但是你的前世可能是一只鸟,一棵树,一位神明的显化,而你的来生则可能是一只猫,一只狗,一具带着意识的尸骸。 往前推无数的前世,往后看无穷的来生,我们可以是任何东西,可以是这世间的一切生命,当然,在同一时间我们只能是我们自己。 但如果时间并不存在呢?” 那有些激昂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轻柔,像是在引导洛尔进行思考。 “如果时间不存在呢?”洛尔澄澈的眼眸微缩,终于有些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失神地喃喃自语。 “假的吧……” “如果时间是一种幻觉,这看似无数次的轮回,会不会其实可以在同一个瞬间发生呢?” “我们就可以在仍然活着的时候,得见自己的前世和今生。” 奈莉尔轻轻说道,“在完成永生之蛇仪式的那一瞬间,我就拥有了名为蛇缠的能力。 我可以转生在自己的前世和来生上,前提是我能看清她们的起源,但我的力量太过弱小,无法看清太多……” “我为她们绘画,同时也是在帮助自己看清她们的起源,那正是我自己的过去和未来,我所可以成为的新的自己。” “如果我能超乎想象的强大,强大到可以画出这世上一切生命的模样,我或许就能看清古往今来一切生命的起源…… 我可以是你,可以是曾寄宿在你阴影里的恶魔,也可以是任何一尊神明。” “一切生命最终会归于一个意志,无数个轮回最终会重叠成完美的圆环,这就是乌洛波洛斯的环之理。” 洛尔最开始的确在这样的知识面前失神,感受到窒息般的震撼,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对方言语中的漏洞。 “像乌洛波洛斯那样伟大的神祇,凡人如何得见祂的光辉,既然如此,你怎么会知道祂的理是什么?” 奈莉尔似乎有些讶异于洛尔的敏锐,点点头。 “的确,这只是蛇之国永生教团的理念,是凡人用自己肤浅的认知来试图理解神明的公理。 不过她们既然能够捣鼓出永生之蛇这个可以使用的仪式,应该的确对乌洛波洛斯的力量本质有一定理解,或者说曾窥见过神明的某个侧面。” “……只是听到这个理念,就知道那个教团想必都是患有癔症的疯子。” 洛尔冷冷地点评道。随后又看向奈莉尔,对方转生在无辜的凡人身上,却还进行着诡辩。 永生之蛇的仪式能够成功,或许可以说明生命真的在以某种形式进行着轮回,是乌洛波洛斯这位神明确实存在的实证。 但却不能证明永生教团的理论就是正确的,很简单,奈莉尔所占据的只是比她更弱者的躯体。 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比较匪夷所思的形式,但本质上仍然是强者对弱者的侵占。 如果真的古往今来俱为一体,她就应该直接转生在夜叉小姐身上,直接完成复仇。 但洛尔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而是看着她问道。 “既然你已经满足于这样的生活,那就让我离开吧。” 奈莉尔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我的确已经开始适应这样的生活,可每当我闭上眼,我那六位已经死去多年的姐妹就会在脑海里对我说话。” “她们催促着我完成大家的执念,老实说她们真的很吵,我只是喜欢画画罢了,为什么要背上这么沉重的责任和义务,啊……” 她仰头叹息,眼神中有着数千年岁月的厚重。 “可偏偏我还真看到了那个尽头,那漫长道路的尽头,虽然只是远远望着,但其实我已经够得着那个最低的门槛了。” 洛尔内心一窒,他听到了什么? 眼前的女子在用一种十分不甘地语气说着无比凡尔赛的话语。 “如果我永远达不到就好了,我可以一直画画,一直平静地生活下去……” 奈莉尔喃喃着,猛然看向洛尔,那平静的眼眸中涌现出历经无数岁月等待的疯狂。 “但既然条件已经满足,我也只能开始尝试,毕竟她们还在等着我呢……或许我会死,又或许我会成功,谁知道呢?” “本来我还可以继续拖下去,因为还缺少一个载体,一个配得上美神之名的躯体……” 在奈莉尔猛地盯上自己那一刻,洛尔就知道大事不妙,扭头就跑。 “你要是不来就好了,我就能继续画下去……” “啊,还好你来了……” 奈莉尔喃喃地说着,凝视着洛尔逃跑的背影,那眼眸中不断闪过截然不同的眼神,但最终被统合成一个意志。 漫长的等待,只为这最后一次的转生。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将迎来解脱。 第39章 过往的画作 不管身后的奈莉尔后续还在说些什么,洛尔扭头就跑。 跑,跑,跑,先跑了再说。 洛尔引动神性唤醒蛾翼披风,白色透明的羽翼自身后张开。 一瞬间他身形如飘鸿掠过城堡四层狭长的走廊,他盯着那流光溢彩的花窗玻璃。 心想先离开这座城堡再说,至少自己能飞,她总不能追上来吧。 于是心一狠,猛地撞了上去。 但紧接着,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自己好像穿过了一层虚幻的水帘,一瞬间精神像被洗刷过一般,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洛尔踉跄了几步,就像用力过猛推开了虚掩的门扉,在惯性地作用下差点向前跌倒,所幸最后他撑住了身子,没让自己摔下去。 但其实他摔下去也没事,脚下传来柔软的沙子的触感,他所处的位置已经不再是血族城堡的四层,而是一处空旷的海边沙滩。 “哗啦——” 一瞬间洛尔竟然听到了海潮的声音,一时间有些发愣。 “这里是……” 洛尔极目远眺,看到了蔚蓝色的海岸线,而在他身前不远处,有着一群围着篝火舞蹈的身影。 它们都戴着古朴的石质面具,在月光下海边的沙滩上跳着荒凉古老的舞蹈。 海面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起伏着,哪怕是海潮的声音也显得格外宁静。 “这是我还是凡人时的作品,是我最初的作品……” 奈莉尔用着那位妇人的嗓音,声音就像从洛尔身后响起,但当洛尔警惕地回过头,却又再次在另一个地方响起。 只会出现在注意力的盲区。 “我曾是生活在无尽海域的岛民,我们日出时出海,日落后在岸边庆贺着当日的收获,感谢海洋女神的恩泽。” 洛尔将目光转向那处篝火,图景仿佛被拉近一般,画面渐渐变得清晰。 人们围绕着篝火翩翩起舞,蔚蓝无尽的大海是这幅画卷的背景,它在月色下清悠地呜咽着,往返着宁静的海潮。 “这是一幅画在石头上的壁画……” “所谓美之神性的道路,其实就是诠释的道路,最初的美神是如何成就已经不得而知,但我猜测,祂或许源自先民们一次次祭祀时的壁画。” “我们以自身独特的角度看待世界,并通过特有的形式将它诠释出来。 我们或许不求甚解,但是更追求对感觉的把握。 这种独特的感知,会改变我们神性运转的方式,而我们神性不断地运转,又会让我们更加深入地诠释这个世界…… 我擅长绘画,我的姐妹们有的擅长雕塑,有的擅长歌唱……我们各不相同,但都行走在相同的道路上。” 奈莉尔说着,在倾诉过一次之后,她变得有些话唠,有着旺盛的分享欲。 洛尔不想听她讲述这些关于美之神性的东西,直觉告诉他,对方在有意地灌输这些知识。 关于神明和神性的知识都并非无害,只是倾听可能就会遭到侵蚀,对方很可能想让他被美之神性侵蚀,来达到某种目的。 洛尔冷静思考着,自己现在身处的位置是在沙滩上,正远远地眺望着那处位于海岸边的祭司。 奈莉尔说,这是一幅壁画…… 洛尔环顾四周,很快就锁定了一块矗立在不远处的巨石,他身后的蛾翼振翅,只是瞬息就落在那块巨石前面。 巨石的一面陡峭嶙峋,而另一面却平坦光滑,洛尔眼神一亮,伸手朝其上摸去。 平坦光滑的石壁如同水面一般荡起涟漪,洛尔察觉到一股吸力自其中传来,整个人被吸了进去。 再回过神来,他已经置身一处险峻的山崖之上。 身后是一处极高极险的孤峰,笔直的山峰直插天际,洛尔遥遥望向那座山峰,随着视野不断拉近,竟然看到有一个渺小的人儿正在向上攀爬。 而天空中飞翔着人面鹰身的怪物,正围绕在那人的头顶盘旋,似乎在等待着她跌落山崖,而后啃噬她的尸体。 “那是尤特克拉希尔圣山,黑暗地母最后一次降临的地方…… 如今那山峰上居住着圣徒迦尔娜和她的后代,在她尚未成为圣徒的年代。 传说地母就居住在圣山之顶,只要有人能登上这座山峰,在地母的神殿中祭拜祂,祂就会出现并平等赐福所有前来祭祀的人。” 奈莉尔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就好似在天上传来,如同话剧里的旁白。 “启示录中记载着迦尔娜攀登圣山觐见地母的事迹: 彼时生命之树已经在血棘的啃噬下倒塌,深渊之门被关闭,但厄喀德那的子嗣仍然荼毒着圣山地域,切断了人们朝圣的道路。 迦尔娜为了救活自己所爱之人,独自重走朝圣之路。” “一路上迦尔娜杀死了不计其数的蛇怪,最终触怒并直面厄喀德那这位蛇怪之母。 她艰苦地从对面手中逃生,并用宝剑刺下了对方的右眼。但同时,迦尔娜也因为沾染到了对方溅射出的毒血而身中剧毒。” 那攀爬着几乎垂直山崖的小人遍体鳞伤,已经奄奄一息,但是强大的意志支撑着她朝着山顶攀登。 “她拖着濒死之躯登上了圣山,在觐见到地母的那一刻才安心死去。 因为感慨她的信念和执着,地母用自己的指骨,仇敌厄喀德那的右眼和迦尔娜所爱之人的血将她复活,并擢升为圣徒。” “……那时我觉醒了美之神性,刚刚踏上这条漫长的道路,我自然没能得见神明的真颜,这幅画作是我臆想出来的作品。” “它代表着我踏足美之神性道路的决心,就如同迦尔娜攀登尤特克拉希尔圣山一般坚定,当然你也知道了,这并不简单,我很快就产生了动摇……” 随着对方的讲述,洛尔开始觉得自己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看到的画面正在被解析成驳杂的色彩和线条,他莫名地竟然开始有些看懂了这些画面是如何被构造出来的。 洛尔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用疼痛让自己紧守心神,不再去下意识思考那些驳杂的色彩和线条,同时竭尽所能引导体内的爱之神性。 他知道自己正处在对方的画卷中,对方是一位在美之神性的道路上几乎要走到尽头的存在,她的画就相当于是她的领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 他得把桌子掀了! 洛尔手中再度出现一根尾羽被修剪成心形的金色箭矢,而画卷外的旁白也再度响起。 “久违了,阿莫尔的箭。” 奈莉尔像是在跟一位老朋友打招呼,声音中带着些许追忆。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陷入沉寂的呢……” 洛尔握着箭身,用箭尖猛地刺向背后的山崖,随着金色的神性光芒绽放,一道纸张被捅破的声音响起。 洛尔松了口气,用力横着一划,撕拉一声,山崖上被划开一道明亮的口子,有昏黄的光线自缺口中照射进来。 洛尔没有犹豫,赶紧钻了进去。 …… 第40章 窥探起源 再度出现在洛尔眼前的,是一条狭长而深邃的走廊,但与他此前被戏耍的那道画廊不同。 走廊两侧有着间隔相同的闭合房门,墙壁上挂着的肖像画则全部变成了光滑的镜子。 洛尔能一眼看到走廊的尽头,那儿并未如之前一样矗立着一扇被画在墙上的闭锁门扉,而是摆放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这里还是画中吗? 洛尔如此想着,用手中的箭矢狠狠戳击着墙壁,但这一次,传来的却是坚硬的石头触感。 这不是画布? 神性的运转为之一窒,金色箭矢光芒一凝,在洛尔手中碎成金色的光点,重新回到洛尔体内。 洛尔微微喘着气,漂亮的小脸有些苍白,光洁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 维持着爱神之箭对现在的他来说有着不小的负担。 真正的画纸在哪……他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镜子,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很快洛尔就发现不对劲,随着他愈发接近那面镜子,整座走廊上的每一面镜子都呈现出一道模糊且正在奔跑的人像。 一开始只是十分模糊的影子,随着他的不断奔跑,镜子中的人影逐渐变得清晰,棱角分明。 而那面伫立在尽头的镜子中,一个身高体型都与他相同的影子在被一笔一划勾勒出来。 就像有人握着画笔在镜子中描绘他的模样,黑白的线条飞快地勾勒着,同时还不断涂上色彩。 洛尔涌现出一种被从外向里窥探的心惊肉跳的感觉,他心急如焚,振动背后蛾翼,想要快点赶过去将镜子打碎。 直觉告诉他,一旦让这个镜子中出现他的模样,会发生十分不妙的事情。 他催动着蛾翼披风,用最快的速度来到镜前,此时镜中的人像已经有着完整的轮廓,但仍不清晰。 洛尔握住匕首用力刺向镜面,但却没能触碰到任何东西。 眼前的镜子变成一扇敞开着的门扉,洛尔跨过门扉,面前是又一条同样狭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依然摆着一面镜子。 洛尔回头望去,果然…… 身后走廊的尽头同样出现一面镜子,自己就站在这两面镜子的中央,不论向着哪个方向都无法跑到尽头。 洛尔不信邪,再度尝试,但与方才一样,当他靠近镜子,镜子就会变成敞开着的门。 奈莉尔的声音适时的响起,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意。 “在完成永生之蛇仪式之后,我开始思考乌洛波洛斯的无限和循环之理,镜子大概是最容易触及无限循环的事物……” “只需要两面相对放置的镜子,我们就能得到短暂的无限。” 洛尔知道视觉只是对方欺骗自己的手段,唯一破解的方法或许是朝着尽头的镜子射出爱神之箭。 可夜叉小姐不在自己身边,自己空有箭矢,却没有可以让箭矢射出的弓。 洛尔停在原地,目光看向两侧闭锁的房门,他试着用力踹开房门,但那木门死死地紧闭着,让他未免有些绝望。 “怎么办……” “你对神性的理解和运用太过浅薄,就像抱着金碗讨食的乞儿,但这并不怪你,这需要很长时间的练习。” “在这个过程中,你会失去很多,然后得到更多……” 奈莉尔幽幽说着,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洛尔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适,他想要移动,但是却被禁锢在原地。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人不断地在光滑的镜面上作画。 洛尔觉得自己是一只被摆在解剖台上的小白鼠。 四面八方从镜子内射出的目光就如一把把手术刀一样将他一点一点解剖,沿着肌肤上的脉络,朝着血肉的深处。 越往里,越深刻,洛尔感觉自己在对方面前毫无秘密,一切都在这庖丁解牛般的窥探下暴露得毫发毕现。 “或许我应该帮你觉醒美之神性,这会有助于你更好地理解爱之神性,毕竟美和爱本就是一对孪生姐妹…… 你应该会有一定天赋,虽然并不绝对,但本身就美貌之人或许会更容易理解这条道路,如果你能早一点出生,大概一千五百多年……” 奈莉尔喋喋不休地说着,言语之中的逻辑有些紊乱,但她毫不在意,像是要把这漫长岁月里的沉闷一次性抒发出来。 “可惜了,你生的太晚了,但这不怪你,孩子,是我走得太远了……你知道那影子里的恶兽为什么非要杀我吗?” “因为她只是一个卑劣的窃贼,一旦我成为新的美神,她就会失去窃取的名字和凡间的信仰。 她吞噬了太多驳杂的神性,人性已经摇摇欲坠,这会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或许吧。” 洛尔无比绝望地倾听着对方讲述,那平淡温和但绵绵不绝的话语不断注入自己的耳朵里,让已经有些停滞的思绪变得肿胀。 他想要动弹,却无能为力,体内的神性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压制着,如同一潭死水掀不起半分波澜。 “美之神性会让驾驭者的容貌朝着至美偏移,因此想要真正成为美神,需要一副符合至美的皮囊…… 因为神是一切的终点,神不会发生偏移,这应该也是那窃贼盯上你的原因。 我原本以为这样的容貌会更容易出现在血族身上,那些食血种能通过吸食鲜血让她们变得更加美貌,但你却出现了,这大概是神的旨意。 所以庆贺吧,或许从此往后,你的形象会被记录在无数的壁画上,受到千万人祭拜。” 走廊两端的镜子朝着洛尔所在的位置为中心靠拢,两面镜子相对而立,镜面中倒映着镜面,镜中镜面又再度倒映产生新的镜面。 以此往复,无限反射至漆黑的深处。 洛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几乎要彻底成型,镜中的美人笑靥如花,眼神中却无比淡漠。 “那么现在,就让我看看你的起源……” 镜中的影子用审视的眼神看向洛尔,那目光太过幽暗深邃,就像连通着两面镜子对立无限反射之后那漆黑的深处。 洛尔感觉自己的人生正在飞速的倒退,眼前飞速掠过无数的片段。 血族,欢场,荆棘领,伊兰达妮,修道院,芙蕾,永夜,伊斯蓝领,过往的画面一一在眼前回现。 传说人之将死,人生的记忆会以走马灯的形式放映,自己这是要死了吗? 洛尔怔怔想着,自己要抱着怎样的心态来迎接死亡呢,在这个神明真实存在的世界,死亡会是终结吗? 他这么想着,巨大的困意涌现,身体就要顺从着这股意志沉沉睡去。 “彭——” 走廊一侧的房门突然被从里踹开,准确来说是被踹碎,巨大的声响将洛尔惊醒。 一道身影自门口房间内走了出来,身上衣衫褴褛,但双眸猩红,她第一时间看到了在走廊中央动弹不得的洛尔,微微一愣。 “米洛拉?!”洛尔不可置信地叫出她的名字,陡然间惊觉自己竟然能开口说话,连忙喊道。 “我把伊森救回黑城了,是他让我来找你的,快救救我!” “伊森……” 米洛拉猩红的眼眸微微一缩,她喃喃着伊森的名字。 与此同时,一道血色魔线自她身后窜出,像绳索一样勾住洛尔纤细的腰间,将他拖进了她所处的房间内。 奈莉尔的声音幽幽地在这狭长的走廊间回响。 “还差一点……” 第41章 怒火滔天的英格丽妠 “嘶——” 洛尔被重重甩在地上,脸上闪过痛苦的神情。 那道血红色的扯线如同在空气中流动的血管,但却迅猛无比。像一条不怎么清晰地,猛地缠在洛尔腰间的眼镜蛇。 不知道是米洛拉无法很好控制的原因,不仅撕破了衣裳,还勒伤了洛尔腰间的肌肤,扯出一抹血丝。 洛尔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很快那道血红色的魔线再度在他眼前掠过,就像伺机而动的毒蛇,缠住了他,将他拖拽到米洛拉身前。 “嗬,嗬……” 米洛拉盯着他,发出骇人的呼吸声。 洛尔看着米洛拉那双猩红而且透露着饥肠辘辘的眼眸,只觉眼前一黑。 哦豁,猩红渴望! 缠在腰上的血红魔线越发勒紧,洛尔眼底金色的光芒闪耀,对着米洛拉说道。 “伊森,米洛拉,你忘了伊森吗?” 米洛拉狰狞且饥饿的脸庞微微一怔,她喃喃着。 “伊森,伊森是谁……” “伊森是你的爱人!快想起来。” 洛尔说完,米洛拉似乎有所动摇,缠在洛尔腰间的血色魔线隐隐松了少许,但依然没有放开洛尔。 不行,代表食欲的火焰已经烧去了全部的理智,在洛尔的视野里,对方浑身都燃烧着血色的火焰。 虽然不知道米洛拉为什么会变成血族,但既然会在此地相遇,就说明洛尔的猜测是对的。 米洛拉和伊森是被阿莫尔选中的爱情故事主角,在她们演绎出故事的结局之前,她们可要比他这个工具人要安全得多。 明明只是两个凡人,生活在血族的领地连生存都无法保证,但现在一个觉醒了梦之神性,一个甚至直接成为了血族。 这就是阿莫尔想看到的故事吗? 洛尔不得而知,但眼前的米洛拉已经从恍惚中挣脱出来,再度将狰狞饥渴的目光看向洛尔。 她的目光落在洛尔腰间被血色魔线割出的伤口,其上正渗出鲜血,她抽了抽鼻子。 “香,你好香……” 那猩红的眼珠子里满是浑浊,她舔了舔嘴唇,朝洛尔咬过来。 洛尔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一把匕首,他一把割断血色的魔线,让自己挣脱束缚重新回到地面,头一低,躲过了米洛拉的啃咬。 然后灵巧地跑到她的背后。 米洛拉猛地回头,身后血色的魔线,如狩猎的眼镜蛇一般朝洛尔咬去。 洛尔扇动身后的羽翼,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艰难的躲避着。 这已经是跟血奴一样的症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食欲。 那血色的魔线应该就是米洛拉的血之权能,虽然还很稚嫩,但…… 洛尔才这么想着,便看到米洛拉背后再度钻出三道血色魔线,连带着先前那道,整个人高高跃起,如同一只狰狞的狼蛛一般吸附在天花板。 “要命了……” 话音未落,就如蜘蛛捕食一般朝着洛尔飞扑而至。 洛尔无路可退,那阵炽烈的风就已经要将他吞没。 但下一秒,一侧墙壁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倒塌,一柄带着铮铮寒光的银色长剑从旁边飞射而来狠狠刺入米洛拉的腰间。 巨大的惯性将她整个身子连带着那把剑一同重重砸在房间另一侧的墙壁上。 整面墙壁被开了一个大洞,露出外面遍布镜子的长廊。 “我这是,又救了你……?” 一声阴冷的女声自墙壁倒塌扬起的灰尘中响起,高跟长筒猎靴踩在地面清脆的声响,就像踩在洛尔心上一样。 洛尔听到这声音,脸色不能说苍白,只能说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这也来得太快了,英格丽妠……” 他喃喃着,看向那烟尘中逐渐清晰的身影,一双布满压抑怒火的猩红眼眸自那灰烬中亮起。 洛尔还在想着要如何逃生,但当与那眼眸对视的瞬间,一切的念头都失去了。 汹涌的杀意在瞬间将他吞没,明明浑身没有出现新的伤口,却都涌起剧烈的疼痛。 他无力地瘫倒在地上,蜷缩着想要缓解这阵刺痛。 怎么会,只是一道目光…… 血之神性的进阶运用,可以直接控制弱小者体内的血液,如果对方身体有伤口,这种操纵会更加容易实现。 这也是为什么反抗军只接纳觉醒神性的成员,在血族面前,没有神性的庇护,数量再多也只是送菜。 如果英格丽妠想要杀死洛尔,刚刚那个瞬间,他就会因为体内血液逆流而死去。 作为深谙此道的强者,她暴戾地突破了洛尔体内神性自发的庇护。 “我说过让你藏好了,但看样子你并没有当回事……” 她来到洛尔身旁,俯下身子用修长且苍白的右手掐住洛尔的脖子将他从地上举起来,狠狠地抵在墙壁上。 洛尔闷哼一声,感觉到那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正隐隐颤抖。 这是极端压抑愤怒引起的颤抖。 “怎么,不说点什么吗?” 英格丽妠打量着少年白皙精致的脸庞,依然是毫无死角的美丽,只要一想到这样弱小得像虫豸一样的东西将她当傻子一样戏弄。 她的内心就涌现出源源不断的怒火,甚至一度盖过了那永不停息的食欲。 只是想到在欢场里发生的一切,少年最后那嘲弄的眼神和施舍一样的赠予,英格丽妠就气得隐隐有些发抖。 她宁可直接死在那里,也不愿意遭受这样的羞辱。 这是她生命里最浓墨重彩的一次耻辱,这样的耻辱…… 英格丽妠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少年,那瘦削而纤细的身段,只要自己稍稍用力就会将他捏成碎片。 但她却偏偏还要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一时的放纵将少年撕碎。 这样的耻辱,只是区区死亡是洗刷不了的。 “你为什么不说话?!” 英格丽妠微微抬高了语调,掐住脖子的手微微用力。 “你影子里的恶魔呢,让它出来,我可要好好感谢感谢它……” 洛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再说什么求饶的话,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也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 无非是死法的不同,就结果来说没有太大区别。 他知道自己最后的生机在失去联系的夜叉小姐身上,她应该被奈莉尔困在某个地方,如果她能脱困,或许…… 但原来过去了这么久,自己依旧是离开了夜叉小姐就小命不保的废物吗? 别说像奈莉尔,英格丽妠这样的强大存在,连刚刚觉醒神性的米洛拉都可以轻松杀死自己。 强烈的不甘让洛尔有些忿恨地闭上眼,他开摆了,英格丽妠爱干嘛干嘛,最终无非一死。 但他其实知道,对方不会轻易杀死他,他越是表现得倔强顽强,她就越会留他一条性命。 果不其然,英格丽妠眯起眼,此时的她已经是杀意全开,怒火中烧的同时又极其警惕,她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但她又切实地察觉到洛尔影子中空无一物,那让她重伤濒死的恶魔已经不见踪迹。 此时见到洛尔这副任她宰割的模样,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更是让她的恼怒更上一层楼。 “我要把你的骨头通通捏碎……” 但这时,一旁坍塌的废墟中,数道血色的魔线钻出,朝着英格丽妠射去。 而在走廊外面,奈莉尔已经以那副瘦削妇人的形象从镜子中走了出来。 脸上似乎带着某种无可奈何的表情。 “血族的审判官,真是麻烦……” 第42章 进食 数道血色的魔线自一旁坍塌的废墟中钻出,朝着英格丽妠射去。 英格丽妠微微瞥了一眼。 “新生儿吗?” 自她身后窜出的血色猎犬将血线挡下,有一道血线自一个格外刁钻的角度越过了猎犬的封锁,朝着她手中的洛尔射去。 英格丽妠抬起左手一握,将血线拧在手中,微微发力一扯,米洛拉整个人就从废墟中被拉出来朝她飞来。 抬脚一踹,如同一颗炮弹一样倒飞回去,重重砸落在另一处墙边,将墙壁砸出一个大洞,坠入隔壁的房间,彻底没了动静。 这间房间属实有些倒霉,此时已经有三面墙壁被暴力破坏,显得格外漏风。 英格丽妠嗤笑一声。 一个刚刚觉醒血之权能的新生儿,也敢向她发起攻击,看来是真的饿坏了。 倒是另一个…… 她看向在远处看着的这边的奈莉尔,明明是一个人类的模样,却让她隐隐感觉到危险的气息。 英格丽妠眼神微微一凝,最开始她甚至没有察觉到奈莉尔的存在。 而当她的身影出现时,就像是一直都在那里,只是之前没有人注意到一样,看起来就像是一幅被画上去的投影。 在走廊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虚幻。 “美之神性吗……”英格丽妠阴沉的眼眸中似乎也有几分意外之色。 “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她并未松开洛尔,而是顺势用手揽住洛尔纤细的腰身,把他直接扛在腰间,洛尔只能浑身僵硬地悬趴着。 像一个挂件。 “我现在没心思陪你玩,不想死的话就快滚。” 奈莉尔闻言,脸上的无奈似乎更深了一分,她喃喃地说。 “真是霸道啊审判官大人……在血月的领地里对付审判官还是太麻烦了。” 审判官在血族的地位很特殊,是直属于那位女皇的对内监察者。 她们的权能都直接来自鲜血王庭的恩赐,每一位审判官死去,都会惊动王庭派遣更上位的审判官前来收回权能。 在血族的领地杀死一位审判官,意味着将会遭到王庭永无止息的追杀。 奈莉尔同样不想在血月的照耀下跟一位血族中的上位者交手,但奈何她已经等待了太久。 多年的夙愿就要实现,她允许自己放纵一次。 “审判官大人,还请你不要太轻易地死去,那会很麻烦……” 英格丽妠微微一滞,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猩红的瞳孔中燃烧着错愕和滔天的震怒。 她嘴唇微张又合上,好几秒过去才怒不可遏地说道。 “……你竟然也敢羞辱我?” 被她揽在腰间的洛尔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冰冷的杀意像是飓风一样拔地而起,哪怕这股杀意不是冲着他来的。 他也感受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战栗。 像在面对某种只是旁观就会涌现出巨大绝望的天灾。 她好像比上次更强了啊…… 洛尔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无数血色的魔犬自英格丽妠身下的阴影中窜出,张牙舞爪地朝奈莉尔扑去。 洛尔本来已经陷入绝望,但发现英格丽妠与奈莉尔对峙起来,却让他眼底又燃起了一丝希冀。 他暗暗想引导体内的神性,却发现一经运转,身体就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他疼痛地微微抽气。 似是觉察到洛尔的小动作,英格丽妠冷笑了一声。 “你不用急着受苦,我一会会好好料理你的。” 英格丽妠召唤出的寻血魔犬已经扑向奈莉尔,但二者接触的瞬间奈莉尔的身体就如一道幻像般消散。 画中倒影。 美之神性在绘画一途的显现,能够让真实化作虚假,虚假变成真实。 来势汹汹的魔犬发现猎物如泡沫一般消散,停留在原地,抽动鼻子寻找着奈莉尔的踪迹,很快就抬起头,朝着天花板狂吠。 天花板上被人用黑色的颜料迅速画出一头巨大的狼蛛,原本正潜伏着蓄势待发,被猎犬发现之后便飞扑而下。 巨大的狼蛛和猎犬们缠斗在一起。 而奈莉尔身影则出现在英格丽妠正对面,此时她左手直直垂下,握着一把长匕首般不断滴落红色颜料的毛笔。 右手的指缝间,则夹着一根黑色的铅笔和一根涂着黄色颜料的水笔。 “给我死——” 英格丽妠的目光冰冷彻骨,如同看着一个死人,随着她一声令下,一头更为庞大的猎犬朝奈莉尔扑了过去。 奈莉尔的右手飞舞着,地面被描绘出无限血色的荆棘,落地则开始疯狂生长。 狂暴的荆棘枝条卷住一头猎犬,其上的棘刺如同呼吸一般蠕动着。 只是瞬间那头猎犬就化作一摊血液融入荆棘之中。 洛尔微微瞪大了眼,那熟悉的植物,他不会看错。 正是血棘! “血棘是血族的天敌,你引以为傲的血之权能在它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奈莉尔淡淡说着,被描绘出来的血色荆棘就像真正血棘那样,贪婪地吮吸着血液。 “你要怎么办呢?” 坚不可摧的枝条舒展着,肆虐着,很快便将英格丽妠释放出来的兽群席卷一空。 凶猛地荆棘朝着英格丽妠涌去,她失去了兽群和一定的血液,似乎没什么反制手段。 “可你这也不是真正的血棘啊……” 英格丽妠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当着奈莉尔的面,她将暗中看戏的洛尔拉入怀中。 对朝着自己汹涌而来的血棘不闻不问,而是抬手将少年的头颅仰起,露出白皙稚嫩的脖颈。 嘴角勾起的幅度加大,露出尖牙,俯身狠狠咬住少年的脖颈。 洛尔还没反应过来,尖牙就已经刺入血肉,鲜血被不受控制地抽离。 脑海中想要挣扎的念头才刚刚闪过,一种酒醉般的甜蜜和迷醉涌上心间。 吸血鬼之吻。 血族汲血时会自发的让猎物陷入一种迷魅状态,让她们自愿为自己献上鲜血。 自愿的献祭拥有着更高的圣洁,因此这也会让血液变得更加可口,让血中的神性更加充沛。 洛尔娇美的身躯渐渐无力地瘫倒在英格丽妠怀中,双眸无神地注视着天花板。 汹涌的荆棘已经来临,但在接近的瞬间,一道巨大的魔影自英格丽妠体内被解放出来。 一头血液洪流汇聚而成的恶犬在她身前成型,它迎向血棘,血光交错之间,看似坚不可摧的荆棘竟被它的利爪撕碎。 英格丽妠松开洛尔的脖颈,猩红的眼眸中有着久久未散的陶醉和满足,她看向怀中因为自己进食而变得有些脱力的娇美人儿。 脸上久违地露出冷峻的笑容。 “不要以为这就完了,这只是……一点小小的利息。” 奈莉尔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她有些意外地看向被英格丽妠抱在怀中的洛尔。 “虽然只是画出来的血棘,不具有最致命的罪之神性,但应该也可以克制一切血之神性的力量。” “那孩子的血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的神性会变得愈发危险……” 第43章 逮捕 “哼哼哼,有了这样的血,我很快就能将那些氏族踩在脚下……” 英格丽妠浑身沐浴着血气,那如古典雕像般冷峻的面上带着刚刚吸食过血液的绯红,绽放出张狂邪气的笑容。 而她怀中的洛尔则渐渐安静下来,或者说陷入了一种近乎晕厥的状态。 她睥睨地扫了一眼奈莉尔,奈莉尔瞳孔猛地一缩,一道血光如闪电般穿过。 奈莉尔飞速甩动手中的毛笔,数点金属色的颜料被她甩向前方,在身前的空气里化为数面铁制的盾牌。 “吱呀——” 那头鲜血汇聚而成的魔犬迅猛异常,伴随着一声声酸涩的啃噬声响起,钢铁盾牌在锋利兽齿地啃咬下变形,被活活撕裂破碎。 这些盾牌支离破碎,化作金属色的颜料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奈莉尔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很难看。 她的画作距离完成只差最后一步,就能窥探见洛尔的起源,转生在他身上,偏偏此时被这位异常强大的审判官阻挠着。 对方的神性一开始并不算强大,但在进食之后,那股致命的气息与之前几乎判若两人。 “是进食了那孩子血液的缘故吗……” 不等奈莉尔再度用探寻的目光看向洛尔,魔犬已经朝着她再度发起进攻,像一道血色闪电瞬间就越过了走廊漫长的距离来到她的身前。 奈莉尔的身形就如虚幻的影子般消散在空气中,原本站立之处出现一张空白的画布,将巨大的魔犬包裹进去。 画布被奈莉尔一把握在手中,卷成一道卷轴,同时用画笔在其上轻轻点缀。 她将卷轴朝身后一丢,精准地丢在背后墙壁上,卷轴张开平铺在墙壁上,变成一幅被挂在墙上的画作。 此时空白的画布中已经多了一头血色的巨大恶犬,无数金属锁链死死纠缠着那庞大的身躯,但它巨大狰狞的头颅却从画中钻出。 正张开不断流淌着涎水的血盆大口在奈莉尔背后徒劳地撕吼着,却因为那些画中的锁链而无法咬到对方。 “这样你就没有帮手了……” 奈莉尔微微喘息,看向英格丽妠怀中的无力低垂着眉眼的娇美少年,自始至终她的目标都是洛尔。 眼前的血族距离古老者已经很近很近,甚至随时都有可能跨过那道天堑。 血月是月神暴戾阴暗的化身,到古老者这个级别的血族,已经可以某些程度视为血月在地上行走的使徒。 在血月照耀下,除非是神明亲临,否则不会有谁能杀死一位古老者。 英格丽妠看到自己的魔犬被封印在画中,心中再度燃起恼怒,她已经从洛尔的血中得到了短暂的满足。 既然这样,接下来就把眼前这个胆敢挑衅自己的不知死活者彻底杀死。 英格丽妠正欲放开手脚跟对方厮杀,忽然微微抽动鼻子,脸上浮现一抹无比明显的厌恶。 “恶心的苍蝇怎么来得这么快……速战速决吧!” 她抬起苍白的右手,遥遥对准奈莉尔,奈莉尔见状则严阵以待,左手低垂,握住那长长的毛笔。 既像是画家,又像是战士。 英格丽妠手掌微屈,奈莉尔没能察觉到攻击自何处传来,但下一刻,她脸上浮现一抹错愕。 对方的目标是她身后的被封印的魔犬。 墙壁上被锁在画中无能狂怒的恶犬哀嚎一声,坍塌成一股血液的洪流,自画布中流出,席卷着回到英格丽妠身旁。 血河被英格丽妠收拢进身体内,然后无穷无尽的血光朝着四周释放,血色的光芒覆盖着这段狭长的走廊。 将每一寸墙壁,地板和天花板都化作某种沼泽般蠕动着的黑暗。 英格丽妠站在中央,浑身散发着浓郁到近乎实质般的血气,像地狱中走出的恶魔。 领地?兽巢。 在欢场中她无法展开自己的领地,因为那是月宴侯爵的领地,一旦感受到同级别的神性领地碰撞,对方会直接从安眠中苏醒。 而现在,她展开了自己的领地。 这段狭长的走廊已经被神性侵染,化作漆黑兽群的巢穴,蠕动着的黑暗中,睁开一对对饥饿猩红的兽瞳。 奈莉尔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对方怀中的洛尔,但已经心知无法力敌,只能回身钻进刚刚封印魔犬的画作中。 画中回廊。 美之神性的驾驭者可以在自己的画作中穿梭,精通此道之人甚至能够凭借此实现短距离的传送。 画作被紧急封闭,但背后响起无数毛骨悚然的犬吠和啃咬之声,奈莉尔沉着脸在自己的画作中穿行。 但她并未察觉,一抹深沉的阴影在画中的一角显现,一点一点朝她靠近。 “跑得倒是挺快。” 英格丽妠不屑地抬了抬眼,四周蠕动的黑暗沼泽渐渐消散,重新变成城堡四层平平无奇的一段走廊。 她虽然有些好奇怎么会有一个如此厉害的凡人藏身在血族女爵的城堡里,但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 “……就像你一样?” 洛尔有些虚弱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让英格丽妠原本狂气的脸色猛地一沉,她一把掐住少年的脖子,将他举起来拉到自己面前。 “你再说一遍。” 这几个字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样,她注视着这俊俏可人的少年一副虚弱苍白,摇摇欲坠的模样。 但那双漂亮无比的眼眸中却偏偏流露着倔强和嘲弄。 这样的眼神,恰如彼时彼刻。 一瞬间的怒火让她有种打乱自己计划,不管不顾把这个不知死活的混蛋浑身骨头尽数碾碎,和着血液一同吞入腹中的冲动。 “咳,咳咳。” 洛尔感觉到掐着脖子的手正越发用力,求生的本能让他将双手握住对方的手臂。 “我可,还……救过你呢……” “审判官大人。”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句话,却让英格丽妠几乎气得要疯过去。 “好,好,好,我谢谢你……” 猩红渴望或许都没有此时压抑怒火这般难以忍受,英格丽妠深吸了口气,喃喃着。 “我一定会好好的,感谢你的。” 第44章 艺术照 “这里刚刚有非常强烈的气息啊……” 两位一高一矮的身影出现在纸鸢女爵城堡的第四层。 她们走在先前爆发战斗的走廊里,其中一人嗅着残留的气息,喃喃道。 “这种浑浊而野蛮的气味,是那个乡巴佬吧。” “是第三审判官的气息。” 其中那位有些娇小的血族有着一头及腰的紫色发丝,穿着华贵的黑金色礼裙,长发垂肩,肌肤如冰雪一般晶莹剔透。 她有着紫色水晶般妖娆的眼眸,眼神深邃而柔软。 自她身上有一种诡异的静谧感不断向四周扩散,如午夜梦境一般深沉悠远。 在这股波动的笼罩下,整个城堡陷入了绝对的沉寂。 一切都被拖入了睡梦之中。 那紫罗兰般静谧的眼眸中有着朦胧的雾气,倒映着此地曾发生的经过。 “这里的领主呢?没有看到她,已经死了吗……” 那位高挑的血族手中捧着某种物件,用黑色的布笼罩着,从外观看起来像是一面被盖住的镜子。 “艾德里安娜大人,此地的女爵在记录中已经有三百二十七年未与王庭联络,大概已经死去很久了吧。” 高挑的血族回答着,她的面容肃穆,态度恭敬且谦卑,但并非对着身旁那位高贵的月宴侯爵。 而是对着她手中捧着的物件。 那种虔诚而专注的神态,就像手中捧着的是她所信奉之神的神像一般。 “王庭养你们这些鹰犬,就是这样视察领地的?” 自沉眠中被唤醒的月宴侯爵淡淡说着,但是语气却很随和,唯有紫色的眼眸如深海一般幽然难测。 梦之追忆。 她正在从这座城堡的梦中翻阅此处发生了全部经过,但其中英格丽妠的表现却让她有些暗自心惊。 英格丽妠以擅长对付同族而闻名,这也是她作为审判官的倚仗。 但就长寿者而言,英格丽妠却并非最强大的那几位。 事实上血族高层中有一个公认的判断,那就是艾德里安娜?月宴是最接近古老者的血族。 但就刚刚在梦境里看到的,英格丽妠的气息却强得有些匪夷所思。 已经几乎要和她并驾齐驱。 是那个血牲吗…… 艾德里安娜紫罗兰色的眼眸深邃了几分,她静静地沉思着,许久才轻轻眨了眨眼。 眼前的空气中出现水一般的波纹,波纹荡漾,形成一个绝美少年的模样,此时他正被露出尖牙的英格丽妠抱在怀中,被她狠狠咬住脖颈。 画面放大,最终定格在少年清丽柔美的脸庞,和那因为吸血鬼之吻而陷入迷魅浑浊的双眸。 “13号……这个血牲是什么身份?” 身旁的审判官回答道。 “根据您产生的画面比对,他是排位第三的圣杯之子,棘罪公国永夜边界,伊斯蓝家族唯一继承人。” “洛尔?伊斯蓝。” “按照你们王庭的律法,擅自取食圣杯之子该当何罪?” 艾德里安娜脸上扬起一抹浅笑,配合那绝美的面容犹如雪莲盛放,但深海般幽暗的紫色眼眸里却一片淡漠。 “为了战胜来历不明的入侵者,必要的紧急进食可以被宽恕。” 高挑的血族平静地回复道,艾德里安娜眉头轻挑。 “那擅自私藏圣杯之子呢?” “无法界定是否私藏,只要最终献给王庭,则有功无过。” 似乎已经知道身边这位第六审判官是在故意恶心自己,艾德里安娜也再没有继续问下去。 不管十三位审判官内部如何斗得你死我活,但在涉及三大氏族的事情上,她们总会站在同一战线。 艾德里安娜并未动怒,或者说并未表露出来,月宴氏族向来是行为举止最为优雅的氏族。 虽然在她被身边这位用特殊手段唤醒之后,整个满月城中的一切生灵死者都被她吞噬一空。 用如此海量的神性和血液才勉强让她缓解了体内的饥饿。 “那就走吧,希望等我们找到英格丽妠,那可怜的小家伙还能活着……嗯?” 两人正好走过一片坍塌的废墟,都察觉到了什么,艾德里安娜有些诧异地瞥了一眼。 “竟然还活着啊。” 在梦之追忆的画面里,她看到这新生儿可是勇敢无比地向比她高阶的英格丽妠发起攻击,结果也是显而易见。 毕竟刚处于新生阶段的浑浊饥饿中,没有理智也是正常。 艾德里安娜本来以为这新生儿已经在英格丽妠那随意的攻击下彻底消亡,没想到竟然还活着。 “真是顽强的生命力……” “新生儿吗?” 一旁的审判官同样有些讶异,血族的新生儿并不算常见,新生儿的诞生会分润母亲的神性,除非是为了削弱已经无法抵抗的猩红渴望,否则不会有血族自愿地擢升子嗣。 更何况她们还可以选择让自己陷入沉睡来克制渴望,保存力量,一般不会有谁会做这种让自己陷入虚弱的事情。 这是个极度自私的种族。 艾德里安娜优雅而缓慢地走到废墟边上,透过坍塌的墙壁碎片的缝隙看到了被压在其下的身影。 她紫罗兰色妖娆的眼眸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已经奄奄一息,却还不肯就这么死去的新生儿。 发出一声轻笑。 “正好我那个氏族最近消亡的孩子有点多,这小家伙我就收下了。” 第六审判官并没有异议,只是一个刚诞生的弱小血族,从气息上看感觉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她只是在心中冷笑,近来月宴氏族消亡的血族,不都是被你吃下腹中…… 另一边,一滴蕴满紫色光芒的晶莹剔透的血珠自艾德里安娜指尖滴落,滴落在米洛拉微张着干裂的唇上。 顺着牙齿的缝隙流入了口中。 废墟之下,升腾起不祥的血光。 血族中上位者对下位者最具代表性的恩赐。 赐血。 …… 另一边奈莉尔静静站在自己画作的空间内,身前画架上架着那幅已经几乎要绘制完成的洛尔的画像。 如果让洛尔看到这幅画像,他大概会震惊得几乎合不拢嘴—— 画中的少年容貌绝美一如往常,穿着一件祭祀用的宽大修长的羽衣,露出精致瘦削的锁骨,羽衣上绘满了各种各样繁复的飞鸟走兽的图案。 但仔细看着那些图案,就会发现不同的动物图案之间又彼此拼凑,融合,交织成半张女人艳丽的侧脸,脸庞正对着洛尔的胸口。 而少年那双原本如一泓秋水般清澈的眸子却充斥着迷离的金色光芒,他那卷翘修长的睫羽低垂,似乎陷入无尽的沉思。 他赤着精致秀气的双足踩在雪地上,却不沾染一丝尘埃。 他的表情有些忧伤,又像在哀怜着什么,有着一种疏离的悲悯和圣洁感。 他的左手低垂在羽衣宽大的袖袍中,但微微露出手指骨节,从这个细节能看出他正攥紧了拳头,似乎能看出他内心存在着巨大的纠结和动摇。 而他的右手正鞠捧着某样东西——这正是这幅画作最后也是唯一的缺陷,那手中的物品并未能被清晰的画出来,而是呈现一片模糊的斑驳色彩。 少年凝视着手心那未知的东西,将它置于自己的嘴边,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将它吃下。 背后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阴影之中似乎有着某种狰狞的东西。 只是静静看着这幅画,就能感觉出画中绝美少年似乎正在思考,甚至能感受到他正在想什么。 “某种有风险的食物吗,但是这抹如此耀眼的爱之神性……” 奈莉尔沉思着,她在绘画上的技艺毫无疑问已经登峰造极,她随手的作品都是凡人想都不敢想象的“魔画”。 而为了画出洛尔的起源,她几乎是倾尽所有的绝学,但最后却差之毫厘。 是阿莫尔之箭增加了她作画的难度吗? 奈莉尔这么想着,凝视着那最后模糊斑驳的部分,手中的彩笔却迟迟无法落下,某种力量干扰着她,让她当时无法看清那最后的细节。 现在洛尔被血族审判官带走,自己的转生大计似乎又要破灭,错过了这一次,不知道还要再等待多久才能遇到的人选。 奈莉尔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声,她又要接受姐妹们在脑海里不停地催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好吵,真的好吵…… 就在她沉思之时,画作空间的角落里突然涌现漆黑的阴影,朝她迅速蔓延而来。 奈莉尔猛地抬头,这才惊觉整张画卷空间内不知何时竟然遍布着一道道黑色的锁链,画作完全不受控制地封闭。 怎么可能?!她的领地在悄无声息间被侵蚀! 下一秒,数不尽的黑色利刃朝自己涌来。 “等等——我能从血族手中把他救出来,靠这幅画!” 阴影的利刃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只差一点点,就要把奈莉尔扎成一头刺猬或者豪猪。 有着黑色长直发的女人自浑身冷汗直冒的奈莉尔身后走出,猩红的目光落在身前洛尔的神仙艺术照上。 她微微一怔。 “是你……” 第45章 小黑屋 疼痛,尖锐刺骨的疼痛仿佛无穷无尽,不断在身体里回响。 但是发不出声音,因为失血显得发白的稚嫩双唇无力地一张一合,但身体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血液在一点一点被抽离,随着它的流逝,大脑变得浑浊,身体开始僵硬,但五脏六腑却像被火焰烧灼。 紧紧束缚着自己身体的力量似乎在加重,要把自己揉进对方体内。 同时,富有侵略性的力量入侵自己的身体,顺着血管流动,直至抵达心脏。 就像一只虚无透明的手攥住了自己的心脏,用力挤压着,逼迫着它更迅速地供血。 像是要榨取至最后一滴血液。 生命在以这种酷烈的方式被强行抽离,再如何娇嫩的鲜花也会在水分流失之后彻底枯死。 但并没有。 每每当自己要彻底陷入昏死时,那种饥渴的吮吸就会暂停下来。 紧接着双唇被撬开,苦而腥的液体滴入口中,顺着五脏六腑,刺激着已经快要枯死的身体再度焕发活力。 这是血族的血之疗法。 血之神性可以治愈肉体的疾病,乃至断肢重生,这股力量自然也能运用在他人身上。 但这并非仁慈。 像是卡着生命即将熄灭的那一刹那再度添上灯油。 让其内的柴薪循环往复得以更加充分地燃烧。 再然后,是又一轮新的压榨。 时间好像变得无比漫长,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有短短一瞬。 因为大脑已经在这循环往复的折磨中变得迟滞。 连带着口中苦涩腥锈的液体仿佛也品尝出一丝幻觉般的甘甜。 “嗯……” 一声压抑着的闷哼在黑暗中响起。 那锐利的尖牙终于脱离了血肉,少年仰着头颅,口中没能完全吞咽入喉的血液顺着嘴角流下。 沿着白皙稚嫩的肌肤滑落,滴落至脖颈,黑暗中那暗沉的荆棘纹路跟白皙的肌肤相称,显得无比妖娆。 少年就如一条落在砧板上的鱼,鳞片被一点点剥离。 而那顺着嘴角流淌至脖颈处的血液就像在白皙的肌肤上画出一道虚线,示意对方可以“沿虚线撕开”。 这充满暗示性的画面让英格丽妠的喉咙微动,原本已经得到满足的食欲被再次激起。 在刚才转瞬即逝的时间里,她品味到了漫长生命里最极致的享受。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比杀戮和权欲更让人陶醉的事物。 出身卑微的她不同于高贵的氏族,那些氏族会讲究食物的鲜活和口感,追求最甘甜可口的血液。 她们会将食物分成许多档次,而自诩高贵的她们只会品尝最上等的血牲。 像贫民区那种则是不可接触的下等血种。 但英格丽妠不同,她认为食物就是食物。 只要能供给维持她生存和战斗所需的血液,那就是好的食物。 她也向来不主张玩弄食物。 干净利落地将食物该有的价值噬取,宽容地赐其静谧的死亡才是她的风格。 所以氏族会嫌恶地称呼她为猎犬、乡巴佬,也因为她行事风格残酷果决,不似氏族一般讲究优雅和风度。 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她忠于王庭。 但只有英格丽妠知道,她并非忠于王庭。 她只忠于自己。 王庭能让她爬得更高,她就忠于王庭,同样的,如果氏族能开出更高的价码,她也未必不能反戈。 只可惜,她和氏族相看两厌,彼此都恨不得把对方撕碎。 但是……食物原来真的可以如此美味吗? 英格丽妠终于有些理解那些氏族的乐趣,现在她也体会到那种难言的愉悦和快乐。 少年有些艰难地睁开眼,沉重的黑暗中只能窥见那双阴沉的血眸。 在经历了不知多久的反复汲血之后,他的眼神不可避免地带着痛苦和惊恐。 “这是你自找的……” 英格丽妠没有再克制自己的食欲,她一把将少年抱起,吻向了他的脖颈。 …… 第46章 欲望偏移 不知道过了多久。 洛尔自沉睡中睁开眼,隐隐感觉到有些颠簸。 他正被英格丽妠抱在怀中,猎猎的风声在耳边吹拂,他微微抬起头,望了一眼,血色的月光下,四周的景象在飞速向身后倒退。 高跟长筒靴踩在已经即将枯死的枝干之上,砰的一声,树枝上仅剩的几片昏黄的叶子在风中坠落。 英格丽妠带着怀中娇小的人儿一同高高跃起,朝着远处掠去。 血色的月光照耀下,一道漆黑的阴影在沙漠之中穿行,迅捷而沉寂,沿途偶尔有魔物栖息。 但只是远远嗅到英格丽妠周身萦绕的血气,就纷纷仓皇逃窜。 自他落入英格丽妠手中,短短几日,就被她折磨得苦不堪言。 但偏偏英格丽妠还不愿意让他轻易死去,每次当洛尔血液濒临枯竭,她就会动用血之神性的力量为他进行血疗。 记仇的女人真可怕。 洛尔迷迷糊糊地想着。 不过,这已经是第二次转移了吧…… 这是否说明,有某些东西在追着英格丽妠,会是夜叉小姐吗? 不,应该不是,如果是夜叉小姐追上来,以英格丽妠的性格不会避而不战。 她会倾其所有和对方厮杀。 那么背后追赶的,只能是其他血族,甚至是地位比她更高的血族。 洛尔深深呼出一口气,刚呼出来就融入了狂猎的风中,他尽量让自己的大脑清醒一点。 吸血鬼之吻会让他陷入一种迷魅的状态,但对于被催眠,被下药,洛尔已经有充分的经验。 他的身体早已经自发地适应这些迷醉的药物或者魔力,逐渐有了抵抗能力。 “醒了?” 英格丽妠瞥了一眼怀中的人儿,这段时间她的力量有了长足的增进。 甚至盖过了她耗费漫长时间的苦修和积累。 她基本上可以肯定,洛尔的血液对血族的晋升有着巨大的帮助,或许还达不到能让真祖苏醒的圣杯。 但对于血族而言已经可以说是稀世珍宝。 如果这份秘密被暴露出去,只怕氏族那些尚未陷入沉睡的长寿者都会倾巢而出。 甚至那三位古老者或许都会从沉眠中苏醒。 当然,最觊觎着洛尔的,必然是王座上的那位陛下。 好在她似乎还在沉睡之中。 这就是高阶血族所遭受的天孽之罪。 身为死者,除非在血月的领地,否则会遭到日光的排斥。 她们明明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却受限于猩红渴望而迫要陷入漫长的沉睡,因为惧怕日光,也只能栖息在血月的领地内。 洛尔没有回答,只是稍稍用力搂紧了对方纤细的腰肢,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蜷缩着。 英格丽妠也没有说什么,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身后追赶的苍蝇到来之前一次次地榨取洛尔的价值,用这份血液晋升为古老者。 到那时,哪怕王庭也会忌惮她的存在。 只是她也不确定,自己距离那个境界还差多远。 对比真正的古老者,英格丽妠这样的后起之辈还是太过年轻。 而在这之前,她要让这个敢于羞辱自己的人类一直活在痛苦和绝望中,直到彻彻底底地,发自内心地臣服。 只有这样,才能洗刷掉她受到的屈辱,她才会大发慈悲地将少年吃干抹净,连骨头也一同吞咽入腹。 那必然会是一个永世难忘的美妙时刻。 一想到这,哪怕是亡者的身躯都激动得隐隐颤抖起来,她看向如小猫般怀中微眯着眼休息的洛尔,阴沉的眼眸中有一抹连她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爱怜。 在这之前,她要好好品尝他的每一滴血液。 毕竟这血液的滋味是如此美妙,同时带来的力量增长又是如此的喜悦。 她自然会想要得到更多,连英格丽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她心中那份对着洛尔狂怒的杀意正在无声无息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更为赤裸的占有欲。 想要品尝多一点,想要品尝久一点。 想要独占这份美味,只有她自己能够品尝,谁都不能夺走…… 哪怕是王庭,哪怕是伟大的陛下。 连英格丽妠都有些惊讶于自己升腾起的大逆不道的念头。 大概是力量的增长让她产生了某种不该有的念头吧。 她这般想着,却并未发现,这其中有着洛尔的暗中影响。 因为神性的侵蚀从来都是双向的。 每当她用进食的方式榨取洛尔体内的神性,洛尔都会顺从着,让血液中的爱之神性更加饱满。 这种顺从不仅迷惑了英格丽妠,让她以为吸血鬼之吻的迷魅仍然在生效,另一方面也会让洛尔的血液更加甜美,效果更加显著。 当英格丽妠从进食中获得发自内心的满足时,她就会不可避免的变得松懈。 内心的情感也会松动,更加容易被操纵,洛尔就这样尝试着,一点一点将它们扭曲。 从一种欲望扭曲成相近的另一种欲望。 “……你对神性的理解和运用太过浅薄……” 洛尔还记得奈莉尔对他的评价,自己就像拿着金子做成的碗乞食的乞儿。 他没有老师的教导,只能依靠自己来摸索神性的运用,本该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一点一点缓慢摸索。 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各种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危险驱赶着他,让他竭尽所能地去运用神性的力量,逐渐变得娴熟起来。 只要让英格丽妠进食多几次,洛尔有信心让她彻底遗弃杀死自己的念头。 她不会发现自己内心的转变有什么蹊跷,只会认为这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 这是更加符合她利益和本心的决定。 虽然自己也没什么办法从她手中逃离,大概会被长久地关在某个小黑屋,日复一日地忍受鲜血的榨取。 洛尔有些失落地想着,他只能寄希望于她人的救援,可这一次却不知道谁能拯救自己。 “嗯?” 英格丽妠微微发出一声闷哼,似是察觉到了阻拦者。 她浑身荡漾起锐利的气场,空气中的血腥味也变得浓郁起来。 浸透鲜血的暗色军装长裙在半空中飘荡,长筒靴足尖落地,隐隐荡开一圈浮土。 抱着洛尔飘然落地。 有三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前的不远处,见到其中两位的瞬间,英格丽妠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艾德里安娜,还有……” “预知的蒂丽修斯。” 第47章 失去 “艾德里安娜,还有……” “预知的蒂丽修斯。” 英格丽妠微眯着眼,来人正是血族长寿者中自诩最接近古老者的存在。 艾德里安娜?月宴。 还有第六审判官,拥有预知方面权能的蒂丽修斯。 传说就连女皇陛下也会倾听她的预言。 至于剩下那位血族,英格丽妠觉得有些眼熟,她正站在艾德里安娜和蒂丽修斯身后,从气息上感觉十分弱小。 像个喽啰一样,不值一提。 那正是米洛拉,但因为接受了赐血之后,她的气息有所变化,所以英格丽妠并未想起她。 一位新生儿,也的确不值得她记住。 “艾德里安娜,你竟然醒过来了。” 英格丽妠对着紫发的绝美女子淡淡说道,两人的积怨由来已久,她更是阻挠了对方的仪式长达数百年。 艾德里安娜优雅地微微一笑着,笑容和煦亲切。 “这可要多亏了你怀里的小可爱……” “那一箭,可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似乎同样察觉到这股不同寻常的氛围,洛尔小心地睁开双眸,偷偷抬起头朝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自然没能逃过艾德里安娜和蒂丽修斯的眼睛。 少年容貌清丽绝伦,但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有一种易碎的美感。 “真是个小可怜,竟然被折磨成这副模样。” 艾德里安娜见此,紫罗兰色的眼眸中竟然升起几分怜惜,她开口说道。 “像这样可爱的小家伙,如果是我,一定会好好呵护。” 洛尔似是有些好奇地看向她,正看到那双深邃如海洋般的紫色眼眸,其内幽深异常,像是要吞噬一切的光线。 洛尔不禁打了个冷颤,眼前闪过那燃烧着血色火焰的欢场领地,那股要吞噬一切的疯狂饥饿。 他连忙移开目光。 “呲——” 英格丽妠嗤笑一声,笑声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意味。 艾德里安娜?月宴,如果只是被她的外在迷惑,或许会认为这是一位亲和淡雅的血族。 但英格丽妠知道,哪怕是被猩红渴望驱使的血族之中,也罕有像艾德里安娜一样拥有如此旺盛食欲的同族。 她已经不是为了生存或是战斗的需求,她只是单纯的喜欢进食。 但偏偏她进食的方式还极为优雅,在月宴的领地中,多的是各种各样有趣的传闻。 月神的宠儿就是这位侯爵充满恶趣味的产物。 英格丽妠看向另一位身形高挑的血族,她的面容并不秀美,甚至有些普通。 这在血族之中是非常少有的,毕竟血族可以通过进食来不断地增进自己的容颜,强壮自己的躯体。 高阶血族基本都是俊男美女,很少有例外。 眼前大概就属于那个例外。 蒂丽修斯,明明只是第六审判官,却无比神秘,传说她只对陛下负责。 她的面相有些愁苦的意味,但神情态度都十分谦和恭敬,简直不像是个血族。 她双手捧着盖着黑布的物件,英格丽妠的目光落在盖着的黑布上,瞳孔微微一缩。 “蒂丽修斯,是你预知到了我的行踪?” 英格丽妠看向她,问道。 “第三审判官大人,还请原谅我的逾越之举。这是陛下钦点的祭品,还请交由王庭处置。” 蒂丽修斯态度谦和地说道,但言语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英格丽妠阴沉的眼眸中掠过无数情绪,最终将目光落在蒂丽修斯手中捧着的物件。 她知道,那是一面镜子。 传说中它连通着血族王权的顶点。 猩红之座。 英格丽妠语气平静地问道。 “陛下苏醒了吗?” “等他被带进王座之间,陛下自会苏醒,还请您不要一错再错。” 这对于这位面相愁苦的审判官来说,似乎已经是少见的十分严厉的话语。 英格丽妠沉默不语,艾德里安娜脸上则带着一抹迷人的浅笑。 紫罗兰色的美眸流转着,顾盼生辉,饶有兴致地在两位审判官之间游转。 难道今天能看到审判官之间的对决。 这可是多少年都难得一见的盛况。 王庭十三位审判官专职于对内的裁决,但是其中大审判官和第二审判官最为超然。 其中大审判官驻扎在王座之间,是守护陷入沉眠之中的猩红女皇最后一道屏障。 第二审判官司职对审判官的裁决,专门用于处理背叛王庭的审判官,是审判官们的审判官。 但她已经在执行某个王庭的任务中失踪,至今音讯全无。 除了这两位,审判官之间自发的决斗会触发王庭的更替机制,序号靠后的审判官可以向序号靠前者发起名为永恒死斗的挑战。 胜利者将捍卫自己的序号或者赢得更靠前的序号,她所拥有的血之权能也会得到进一步升华。 至于失败者…… 这是赌上永恒生命的斗争,只有胜利者和消亡者,只有其中一方彻底消亡,才会分出胜负。 英格丽妠长久地沉默着,直到蒂丽修斯脸上愁苦的面相也显得无比凝重。 洛尔悬着心,安静地蜷缩在英格丽妠怀中,等待她的抉择。 “……那就,交给你了。” 英格丽妠嘴唇微动,无比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蒂丽修斯脸上的凝重散去,轻松了许多。 她谦和地说着。 “感谢您做出的贡献,王庭一定会嘉奖您的。” 完了…… 洛尔绝望地想着,自己暗中影响英格丽妠的时间太短,还不足以让她为了心中的欲望和王庭正面对抗。 这下自己要单独去面对那位女皇吗? 真祖之后最强大的血族,凌驾于一切古老者之上的。 绝无仅有的伟大者。 自己将必死无疑。 蒂丽修斯将手中捧着的物件掀开,走近英格丽妠。 那是一面泛着血光的镜子。 镜子中倒映着一道幽深如同地狱般的漫长通道。 英格丽妠阴沉的双眸一凝。 这是通往王庭的幽暗回廊。 但这也意味着女皇陛下并未苏醒,否则镜中将会显现出那猩红的王座。 她眼底凝沉的阴郁愈发幽暗。 蒂丽修斯手中镜子的镜面变得模糊,逐渐扭曲成一个漩涡,一道漆黑的通路在众人的眼前显现。 “请吧,尊贵的圣杯之子。” 洛尔从英格丽妠的怀中挣脱出来,还能隐隐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留恋。 但这欲望似乎还不够强烈,不足以让她为了自己和眼前的强大敌人开战。 洛尔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在几位强大血族的环视下,顺从地走向那道漆黑的通道。 似乎是身体还很虚弱,他走得很慢。 直到最终走到漩涡之前,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英格丽妠一眼。 这是何等凄美惨然地一眼,那眼眸之中似乎充斥着无助和绝望,甚至还有一抹深深的责怪。 似乎在向她诉说着很多东西。 英格丽妠竟有些失神,直到那绝美的少年已经走进了漆黑的漩涡之中,不见踪迹,她还依然愣在原地。 第48章 幕间 随着洛尔走进了通往猩红王庭的漆黑通道,场上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也随之缓和下来。 英格丽妠久久凝视着已经看不到少年身影的漆黑漩涡。 她静默在原地,脸色阴沉,整个人犹如古典的雕像一般冷峻肃穆。 蒂丽修斯则长出一口气,愁苦的面容也似乎变得开朗起来,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虽然她并不惧怕和英格丽妠一战。 但作为最忠诚于王庭的审判官,她发自内心地不希望出现审判官的内斗,更别说此地还有一位月宴氏族的侯爵在虎视眈眈。 一旦展开永恒死斗,不论她能否取胜,最终都会让氏族受益。 “真是可惜,还以为今天能看到些不得了的东西……” “亏我还带着个新生儿来让她长长见识。” 似乎是确定了英格丽妠的退让,艾德里安娜带着些许失望地说道,只是那精致的脸庞依旧巧笑嫣然,美艳得不可方物。 她说着看向沉默得如同个小透明的米洛拉,言语间带着宠溺和挑逗的意味说道。 “你也有些失望吧,好孩子。” “……” 米洛拉不敢接话,只能将头颅低垂。 在场的三位血族每一个都是可以一只手就把她捏死的存在。 在被艾德里安娜?月宴赐血之后,米洛拉终于从刚刚成为血族,被猩红渴望支配的饥饿中苏醒过来。 但哪怕是让她再如何努力地回想,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被擢升为一位血族。 她只能模糊地记得,她在跟和一个和她非常相似但不同的怪物厮杀,她们竭尽所能地想要杀死对方,到最后她们彼此扭打在一起。 没有武器就用指甲,用骨头,用牙齿,去撕扯,去啃噬对方的血肉。 直到唯一的胜者存活下来,将继承名为米洛拉的个体在这个世间的全部。 每每回忆起那些模糊的片段,那种血肉模糊的疼痛和痛饮鲜血的快感就会从四肢百骸中涌现,让她双眸之中的猩红愈加深邃。 随着理智被回归,生前的记忆也在一点一点回归。 她记起了自己成为血族之前的往事,记起来和反抗军的对话,记起了她一手建立的黑街姐妹会。 记起了姐妹会中的姐妹们。 当然,也记起了伊森。 她的爱人。 但是那份深藏在心中的汹涌爱意已经因为生至死的转变而扭曲。 那些生前难忘的,刻骨铭心的事物,在成为亡灵之后就像被蒙上一层灰暗阴森的滤镜。 在她成为血族之后,大部分都已经失去意义,但是也有少部分,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伊森。 伊森。 伊森! 只要在脑海中想起爱人那惹人怜爱的脸庞,米洛拉竟然开始觉得自己…… 有些饿了。 她恭敬地对着艾德里安娜垂下头颅,此时的月宴侯爵是赐予她新生的血之主宰。 但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米洛拉轻轻地舔了舔鲜红的嘴唇。 等着我,我亲爱的伊森…… “……英格丽妠大人,感谢您为王庭做出的贡献,还请恕我先走一步,我还需要护送圣杯之子前往王座之间。” 蒂丽修斯态度摆得很低,既然已经达成目的,那么她也该返回王庭复命了。 正如她此前所说。 只要英格丽妠最终将洛尔完好地交给王庭,在追捕过程中的些许进食根本无足轻重。 她依然是地位尊贵的第三审判官,甚至还将因为抓获圣杯之子得到王庭的嘉奖。 英格丽妠没有回应,她只是沉默着,如同一尊肃穆的雕像。 她在回忆着少年临走之前的眼神。 那眼神带着深深的怨恨和责怪…… 他是在责怪自己将他交给王庭吗? 区区一个食物,充其量不过是美味一点的食物,本来就是要被吃掉。 他怎么能责怪自己呢…… “真是,岂有此理。” 她喃喃着,但声音却被压抑在喉咙中,没有传出一丝一毫。 哪怕是蒂丽修斯也没有察觉,见英格丽妠沉默不语,她也没有多想,再次颔首以示尊敬,便转身走入了漆黑的漩涡中。 艾德里安娜精致俊美的脸上依然带着迷离的浅笑,只是注视着英格丽妠的眼眸中却深邃幽然。 “真是可惜,英格丽妠,我还以为你终于要勇敢一次了。” “那样我说不定还能高看你一眼。” “不过也是,下等的贱血终究也只有这样的气量,你就继续当好王庭的忠犬吧。” 她摇摇头,带着米洛拉同样朝着漆黑的漩涡走去。 “……” 哪怕是这样尖锐的羞辱,英格丽妠也只是沉默着,没有回应。 直到艾德里安娜就要走进漩涡时,她才忽然说道。 “你也要去王庭?” 月宴侯爵顿了顿脚步,语气轻佻,神情惬意。 “是啊,毕竟说不准王座上那位会不会因此醒来,好不容易才终于睡醒,总要去凑凑热闹。” “你不怕死?” 英格丽妠的语气冰冷,带着森然的寒气。 身为伟大者的猩红女皇一旦苏醒,可不是闹着玩的。 绝对不是什么观众都能简简单单安然无恙的。 艾德里安娜轻笑一声。 “我可不像你,想要的太多,敢于承担的却太少……” “有些时候,我们要学会给自己找点刺激的事情。” “否则,这样漫长的生命未免有点过于无趣了。” 艾德里安娜说罢,走进了漆黑的漩涡中,米洛拉不敢独自停留在英格丽妠面前,也赶紧跟了进去,身影一同消失在通道内。 而英格丽妠只是静静地看着,注视着漆黑的漩涡在空气中一点点消散。 低沉的眼眸中燃烧着复杂难明的火焰。 她抬起头,凝视着悬于天际的血月,鲜血王庭似乎也已经收到了指令,猎物已经被逮捕。 于是月之眼的仪式被封闭,封锁整个领地的力量正在渐渐消退。 天空中血色的新月正在逐渐转变月相,重新满盈。 直到最终,再度成为一轮猩红的满月,洒落无穷无尽如水的血色月光。 为伫立在沙地上的英格丽妠披上一层血色的薄纱。 她明明已经出离的愤怒,但是内心深处却愈加的冷静。 就像有一个更深沉的自己正在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眼神如同毒蛇一般,这让她体验到一种奇异的分离感。 一种并不理性的情绪在身体内如同潮汐一般起伏,带着她近日里品尝的少年血液的甜美芳香,正不受控制地膨胀,在身体里肆意流淌。 前所未有的欲望正在翻腾,身体内蕴藏着的神性力量也一同被引动,如同潮汐一样起伏,荡漾着。 最终汇聚成磅礴江河一般辽阔的渊域。 英格丽妠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 欲望,愤怒,贪婪,得到而又失去。 血,无穷无尽的血。 她终于把握到了那抹虚无缥缈的契机……她也走到了尽头。 体内的力量在疯狂地躁动,她需要一个前所未有的猎物,来一场盛大无比的厮杀,来验证她的道路。 但她只是静静凝视着天边那轮象征着血族神明的血月,口中呢喃着。 “怎么能让你就这样死去……” “那我要如何洗刷我的耻辱……” “这真是……” “岂有此理。” 第49章 拦截 洛尔感觉自己正置身在一座巨大的坟墓里。 当他走入那漆黑的漩涡中,最先触碰到漩涡的手像是突然间被拉到某个距离自己很远的地方。 这种让他心惊肉跳的感觉只维持了一瞬,下一秒他整个身体就被彻底吸附了进去,好像被人推搡着进入一个不停旋转着的漆黑通道中。 不停翻滚的漩涡将他的身体来回拖曳,但是好似拖曳了半天也并未飞出太远,直到某个瞬间他被一下子喷了出去。 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 脚下是一条巨大的铺满石砖的道路,漫长的光阴在它们的表面刻下了无数斑驳的痕迹。 四周浓郁而肃穆的黑暗里,矗立着高大雄伟的建筑。 但大都已经腐朽破败。 这里就像一个已经失落的王国遗迹,而自己走在它曾经的主干道上。 洛尔只觉得自己像是要被这无比静谧的黑暗吞噬一般,有时候太过安静也是一种莫大的恐怖。 他总觉得四周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一动不动注视着自己。 唯一的幽光来自身后仍在不断螺旋扭曲的漆黑漩涡。 不多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吓了他一跳,待他回过头才发现是那位缉拿自己的审判官。 蒂丽修斯。 “……这,这里就是你们的王庭吗?” 如此强大的血族,王庭就是这么一片沉寂的废墟吗? 洛尔忍不住朝她开口问道,也像是借此缓解一下心中的恐惧。 “王庭在更深处的地方。” 蒂丽修斯温和地回答着洛尔的话语。 “跟我来吧,还请离我近一点,这周围的黑暗会吃人。” “专吃像你这样可爱的男孩喔。” 挑逗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悦耳如银铃般的轻笑。 洛尔微微一窒。 艾德里安娜?月宴,她也进来了,然后紧接着,米洛拉也出现在月宴侯爵身后。 但可惜,直到漩涡消失,洛尔也未能看到英格丽妠的身影。 这让他的心渐渐沉进谷底。 自己最后的尝试,还是失败了吗? 随着通道渐渐消失,蒂丽修斯自通道消失的地方再度握住一面镜子。 镜面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幽光,照亮了她们周围的空间,也照亮了前方的通道。 “小可怜,不如来我身边吧,我会保护你的。” 艾德里安娜笑着走近洛尔,她注视着洛尔脖颈处白皙稚嫩的肌肤,紫色的眼眸中有着毫无掩饰的渴望。 她轻轻舔了舔娇嫩的红唇。 “真想尝一尝呢,什么样的血液会让那条忠犬这么恋恋不舍……” 洛尔看着她俊美的脸庞和深邃的眼眸,下意识就联想到了那血月之上那庞大又狰狞的身影。 龙。 眼前美艳绝伦的女子只是她的伪装,她的本体是某种更加恐怖,狰狞又富有美感的东西。 她绝不可能被自己的神性迷惑。 洛尔这么想着,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来跟她对视。 “侯爵大人,这是陛下钦点的祭品,还请不要让我为难。” 蒂丽修斯上前一步,拦在洛尔和月宴侯爵之间,她又开始感觉到有些头疼了。 好不容易英格丽妠退让了,又来一个艾德里安娜觊觎着圣杯之子,当真是王庭的威严不复往日。 她只是想完成个任务,并不想跟同族打生打死。 大家都是永生不死的存在,一旦结怨那就是永世的仇敌,偏偏还一个比一个难杀。 她就是一个打工的,为什么要惹上这些烦心事。 “理解,理解。” 艾德里安娜举起双手以示清白,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还在幽幽地注视着蒂丽修斯身后的少年。 “我保证只是看看,看看。” 于是她们达成共识,由洛尔拿着镜子走在最前面,蒂丽修斯跟在洛尔身后,最后才是艾德里安娜和米洛拉。 洛尔有些僵硬地捧着镜子走在最前面,镜面散发着柔和的光亮,照亮了前方深邃而悠长的甬道。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血族的鲜血王庭会坐落在这样一个阴森幽暗的地方。 与其说是尊贵的王庭,倒更像是某种封印或者流放罪犯的地方。 而自己身旁这两位血族应该都十分强大,为什么会跟凡人一样这样缓慢地行走。 就像在忌惮着某些黑暗中的事物一样。 随着镜面的光芒照耀,可以渐渐看见一面高大的宫殿外墙,在那墙壁上,伫立着一排双手捧杯的侍女石像。 在镜面的光芒照耀下,每一个石像空洞的眼神里,都像是在散发着幽暗的光芒。 而她们双手捧着的杯中,有若隐若现的血光在荡漾。 一种大难临头般的压迫感渐渐弥漫在洛尔心间。 但当他回过头看了一眼,他就发现不止是他如此,身后的血族们也同样脸色凝重,米洛拉最为不济,几乎是躬着腰在走路。 “气息已经泄露到这里了吗,这可还没进入王庭……” 艾德里安娜喃喃着,脸上第一次收敛了轻浮的笑意,而是幽幽地凝视着前方巨大无比的宫殿。 蒂丽修斯似乎有所预料,只是走上前,自洛尔手中接过镜子,看向艾德里安娜。 “前方就是王庭,侯爵大人……?” 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您的仪式失败了,一时半会也无法成为古老者,您真的想要进去吗?” 洛尔微微心惊,有些心虚地看向艾德里安娜。 对方的仪式失败跟他可脱不了关系。 似乎是察觉到洛尔的视线,艾德里安娜回过头,对着他笑了笑。 笑容迷人柔美,美眸顾盼生辉。 “我并不介意你的所作所为…… 因为每一次尝试,都会让我更进一步,对于我们来说,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我能够感觉到,再有一次,下一次……应该就是我登临古老者的时候。” 她这般说着,又将目光移向前方矗立在黑暗中的巨大宫殿。 “但已经明确了的事情,会让我缺少尝试的欲望,我还是希望能有多一点变化。” “来都来了,那就进去看看吧。” 蒂丽修斯对她的话语不置可否,她将镜子高举,镜子自行飞离她的手中,悬浮在半空,镜面的光芒大放。 黑暗的宫殿似乎在这光芒中缓缓醒来,发出沉闷厚重的声响。 但这时变故陡然发生。 一张画布自半空中飘落,刚好落在镜子上盖住了镜面,熄灭了全部的光芒。 宫殿深处的声响也随之平息。 “放肆!” 蒂丽修斯脸上第一次涌现惊怒之色,她低吼了一声,右脚微微发力,整个人朝着画布跃起,想要将珍贵的镜子夺回。 而艾德里安娜的脸上却露出惊喜的笑容。 “啊……我就说这一趟来对了。” 如水一般的紫色光芒自她身上绽放,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将一切拉入迷离的幻梦中。 第50章 混乱战场 如水般的紫色光芒向着四面八方蔓延,给所到之处蒙上一层迷离的面纱。 艾德里安娜似乎只是伫立在原地并未动弹,但却趁机将周围的一切纳入了自己的领地。 氏族跟王庭,最大的区别就是一者以梦之神性构筑领地,一者以血之神性构筑领地。 在与同族的交锋中,后者会占据优势。 但前者往往更为诡谲莫测。 随着梦境的波动扩散,潜藏在阴影中的东西也被暴露出来。 那是一头通体漆黑的狼兽,皮毛上有如活化的黑暗液体正在不断蠕动着。 随着它从暗中走到光亮下,能够看到不时有粘稠的黑色液体从其身上滴落在地上,在地面的石砖上留下一道道腐蚀的痕迹。 艾德里安娜第一眼望去几乎以为那是英格丽妠的魔犬化身。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那并不是英格丽妠,那是某种更加危险的东西。 构造它的身躯的并非血液,而是实质性的阴影,那猩红的竖瞳中蕴藏着连她也有些惊悸的浓郁兽性。 “真是不可思议……” 月宴侯爵在短暂的惊愕过后,竟然不由地发出赞叹。 “这可不是什么影兽啊……” “这是与月神一同完成伟大狩猎,并以此功绩走到神性道路尽头的炼狱主宰。” 艾德里安娜说完,又像是好奇一般地问道。 “伟大的月神……祂知道您的造访吗?” 漆黑的狼兽并未回应她的话语,无穷无尽的阴影自它身下涌现,如潮水一般朝艾德里安娜涌去。 “啊啦,要跟一尊神明交手吗,这真是太过冒犯了……” 艾德里安娜这般说着,精致苍白的脸上却涌起诡异的红晕。 “这可真是难得的体验……看好他。” 她对米洛拉下达命令,随后身体在顷刻间如水雾一般飘散,融入了这静谧的紫色幽光之中。 黑暗的遗迹上空陡然升起一轮血色的圆月。 在那血色的月轮中,一道模糊的影子正在渐渐变得清晰。 狮爪,蛇尾,肋生双翼。 与上次洛尔窥见的不同,这一次,那狰狞的影子张开了背后的双翼,自圆月中完全显现。 外表明明无比狰狞可怖,但随着它在天空中张开双翼,却呈现出神圣的十字。 它浑身都笼罩在苍白的鳞片中,在头顶血月的照耀下,那些本已失去光泽的黯淡龙鳞被再次点亮。 流淌着血一样漂亮的光泽。 但它的表情却十分恬静,没有丝毫面对强敌的怒火和杀意。 洛尔竟然从一头怪物的脸上看到了一种难言的优雅。 没有震天彻地的嘶吼,也没有来势汹汹的攻势。 它成一个圣洁的白色十字,无需煽动双翼就漂浮在半空,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地面的生物。 如此平静又如此傲慢。 已经死去无数岁月的龙,再次活了过来。 虽然这只是在梦的领地里,但那种威凌于一切物种之上的高傲依然显露无遗。 哪怕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尊深渊中的邪神,但艾德里安娜显露出如同对方才是挑战者一般的傲慢姿态。 洛尔终于知道为什么氏族会看不起普通的血族。 如果它们的先祖和长者曾是这样伟大的生命,那么这世上它们需要在意的东西也就没有多少了。 早在那面画布出现将镜子盖住时,洛尔心中便有所预感。 自己苦苦等待的救援似乎来了。 紧接着他便看到夜叉小姐化身的阴影狼兽,他知道四周的黑暗在这一刻是自己的盟友,他要找机会躲进阴影中,夜叉小姐自然会找到机会将他救出。 但可惜他还未行动,艾德里安娜就展开了她的领地。 黑暗被驱散,四周的一切都被裹上一层紫色的迷离水雾。 漆黑的狼兽仰起头注视着悬浮在半空中的龙尸,竖瞳中弥漫着汹涌的杀意。 地面升起无数阴影长矛朝天空中的身影射去,龙尸将双翼合拢,挡在身前,如同化茧。 阴影长矛落在双翼上,竟传来钢铁一般锐利的金属轰鸣声。 它猛地张开双翼,已经枯死的声带竟然发出压抑地低吼,带着肃穆的威严。 但下一秒,一道黑色的身影跃起,瞬间就来到它面前。 两头怪物发出激烈的碰撞,天空中血色月轮也在这碰撞之中变得模糊起来,就像一道水中的倒影,正伴随水面震颤的波澜轻轻摇曳。 另一边,那既能传送又能照明,似乎还能充当开启王庭钥匙的镜子被白色的画布包裹住。 震怒的蒂丽修斯掠向空中,将那翩然落下的画布一把拧在手中,但画布却干瘪了下去。 被裹着的镜子竟然不翼而飞。 她将画布展开一看,画卷中一位瘦削的妇人正握着她视若珍宝的镜子,朝画卷外的她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蒂丽修斯明明已经怒不可遏,但出现在她那副愁苦面相上的却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那语气就像一位社畜在吐槽只要出门就一定会遇到加班一样…… 她已经躲过了英格丽妠,躲过了艾德里安娜,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躲过! 这么念叨着,她化作一道血光攒进画布之中。 随后剧烈的神性波动自画卷内朝着外面散布开来。 洛尔在地面上感受着四面八方弥漫着的强大生命完全绽放的威势,自己就像童话故事里误入大人国的格列佛。 只要一不小心触及到战斗的余波,他就会被碾成碎片。 他观望着,想要趁机偷偷朝一旁躲去,但一道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米洛拉,你……” 洛尔看着米洛拉那张还算熟悉的面孔。 原本脸上遗留的伤疤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光洁而苍白的皮肤。 她的身姿挺拔,猩红的眸子流露着凛冽而张扬的眼神。 跟那个他所认识的,内敛深沉的帮派领袖截然不同。 “主人让我看守你,请不要擅自行动。” 自米洛拉背后延伸出数道血色的魔影,这些血线要比刚刚觉醒时更加强壮,正在狰狞地舞动着。 “米洛拉,你不记得伊森了吗?” 洛尔后退一步,米洛拉身后的血线就像某种节肢动物的触须一样,正一点一点地逼近自己,呈现一种包围之势。 他的身体紧绷,清澈明媚的眼眸中流淌着金色的神性光芒。 或许是因为连续几日被英格丽妠榨取血液和神性,此时这份金色的光芒显得有些黯淡。 “伊森?当然记得。” “我十分感谢你,圣杯之子。” 米洛拉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感谢你拯救了伊森……他是我的,他只能是我的。” “我会让他和我永远在一起的……” 说着舔了舔嘴唇,眼神中流露出巨大的期待。 已经完全变成血族的模样了吗? 洛尔脚下轻轻用力,身后透明的蛾翼出现,让他的身形瞬间向后掠出一段距离,躲开了突然夹击过来的血色魔线。 血之权能?血魔之握。 米洛拉抬起手,对准洛尔遥遥一握。 那些血色的魔线一击落空,又猛然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更加粗壮的血色触须,也更为迅猛地朝着洛尔追踪过去。 所幸这里是巨大遗迹的内部,不同于上一次身处狭小的房间里。 这一次有足够开阔的空间供洛尔煽动蛾翼进行躲避。 于是宫殿门前的广场,血色的触须不断追逐着一道有着透明羽翼的身影。 而她们还需要同时躲避来自天空中的威胁,天空中开始不断落下血色和漆黑的液体。 属于夜叉小姐和月宴侯爵的交锋似乎从一开始就陷入白热化。 不断有漆黑的液体和滚烫的血液自天空中坠落,伴随着各种充斥着兽性的吼叫,两头怪物在不断地厮杀。 不知过了多久,画卷上的血光大作,蒂丽修斯的身影从画布中钻出。 她此刻显得十分狼狈,浑身的衣物被撕得破破烂烂,裸露的肌肤上漂浮着密密麻麻血色的符文。 她回过头,手中空无一物,修长的指甲携着一抹血光朝画布撕去,似乎想要把画布撕碎。 但无数道银色的锁链自画布中追了出来,将她的身体死死地捆住,拉扯着要重新拖回画布之中。 “(血族粗口)。” 她挣脱不开锁链的束缚,爆了一声粗口。 陡然间却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仰起头,看向天空中由艾德里安娜的梦境具现出来的血月,眼底浮现一抹喜色。 她吟唱着,诗篇一般的祷告词。 “若我吞噬大地,你会如何处理。” “淹没于悲伤,或是将我解放。” 梦境领地中的血月变得凝实,洒落无穷猩红的月光在蒂丽修斯身上。 月光化作血盆大口,将银色的锁链咬断,还顺着锁链朝画布中啃噬过去。 “若我吞噬月亮,你会如何处理。” “是回转一切,或是赐我安眠。” 画布中延伸出的锁链寸寸断裂,融化成白色的颜料,反过来吞没了血色巨口,朝着蒂丽修斯涌去。 却被一道朦胧的血光挡住。 无形无质,却无法逾越的光芒。 蒂丽修斯漂浮在空中,不再看向画布,而是转向漆黑的宫殿深处,口中的吟唱变激烈昂扬。 “当祂悲伤之时,身躯尽陷寒冷。” “当祂温饱之时,全心俱会炙热。” “伟大的母亲,造就了凶残的吾等。” “绝不乞求原谅。” “绝不平息愤怒。” “绝不得到满足。” 大地在震颤,洛尔和米洛拉停下了追逐,都面带惊惧地看向漆黑的遗迹深处。 那座庞大死寂的宫殿似乎正在苏醒。 画卷中投射出一道透明的虚影,正是奈莉尔。 此时她正一手夹着数支画笔,另一手捧着那面镜子。 在刚刚画卷世界内的交锋中,她把这血族打得找不到北,鼻青脸肿只能仓皇逃窜。 结果一个不留神给她跑了出去,竟然还让她残血开出了大招。 她脸色凝重地看着漂浮在半空的蒂丽修斯,喃喃着。 “看这架势,大的要来了——” “轰——” 伴随着大地震颤,庞大的龙尸自天空坠落,随后一道漆黑的身影如闪电一般自上而下再度击中它正在下坠的身躯。 重重地砸在宫殿前的广场上,将大地砸出一个石坑。 漆黑的狼兽浑身遍布着滚烫的血液,几乎都是月宴侯爵的血液,它扭过头看向漂浮在半空的蒂丽修斯,浑身弥漫着沸腾的杀意。 洛尔躲在一侧宫墙的角落,在这天崩地裂的前兆下,他同样抬头看向蒂丽修斯。 她的吟唱已经到最后关头。 这古老王庭的战歌。 “……伟大的母亲塞勒涅,造就了凶残的吾等。” “绝不乞求原谅!” “绝不平息愤怒!” “绝不得到满足!” 震天彻地的轰鸣中,天空之上的血月缓缓降下,血色月轮中,一扇门扉正缓缓打开。 蒂丽修斯身上的气息肉眼可见地变得微弱起来,那道不可逾越的光芒也渐渐消散,她对着血色月轮喊道。 “老大,出来干活了!” “别人都打到家门口了——” 一只苍白的骨手,自门缝后伸出,搭在门扉上。 被击坠在地面的龙尸浑身带着沸腾的血气,它仰起头,注视着那道被一点一点推开的门扉。 凶戾的眼眸猛然一缩。 “……王庭的守护者,大审判官。” 那首歌是什么,竟然能让大审判官主动离开王座之间,不行,她得赶紧跑。 她还没有成为古老者,跟一尊古老者共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实在太过危险了。 但这时,夜叉小姐所化的狼兽自地上跃起,朝那轮圆月扑去。 漆黑的身躯在半空蜷缩,化作一个漆黑的圆形球体,与此同时,四面八方无穷无尽的阴影朝着那个圆球涌去。 不断涌动,交织,扭曲,汇聚,形成一轮黑色的日冕。 正好挡住天空中血色的圆月,也遮蔽了那扇月轮中的门扉,只能隐隐看见模糊的血光从黑日的边缘渗出。 蒂丽修斯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竟然有存在能够阻拦大审判官的降临。 艾德里安娜正欲离开此地,见此眼眸忽地一凝,将目光看向躲在一旁仰望天空的洛尔。 洛尔突然感到后背发凉,有所察觉,看向目光投来的方向。 竟然是艾德里安娜正看着自己,那像蛇多过蜥蜴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拟人化的贪婪笑容。 哦豁,完蛋。 在这种被上位者凝视的处境下,洛尔体内的神性像被冻结一样,完全无法动弹,内心甚至提不起反抗的念头。 只能在那狰狞怪物袭来的狂风下闭上双眸,引颈受戮。 但预料之中的死亡并未到来。 反而是艾德里安娜愤怒的声音响起。 “你这条下贱的败犬,你就一定要阻扰我吗——” “英格丽妠!!!” 洛尔错愕地抬起头,看到一道穿着暗色军装的冷峻背影挡在自己身前。 英格丽妠没有回头看他,阴沉的眼眸中倒映着艾德里安娜庞大的身躯。 她轻轻说道。 “向永恒起誓,来决一死战吧。” 第51章 爱与兽 “……向永恒起誓,来决一死战吧。” 英格丽妠轻轻说着,阴沉的眼眸里充斥着无穷无尽的猩红。 “你这下贱的东西,怯懦的败类……你也敢向我发起永恒死斗?!!” 艾德里安娜终于无法维持她一贯的优雅和恬静,此刻她那那怪物的面孔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起来。 她振动身后的骨翼,仰天发出狂怒地吼叫。 “那就如你所愿——” 龙尸干枯而沉重的声音和英格丽妠低沉肃穆的声音一同响起,伴随着激荡的神性和炽烈的战意。 “向永恒起誓,来决一死战!” 一轮血月的虚影自两人之间升起,同样猩红的月光照耀在双方身上。 自此,两人之间的决斗仪式达成。 随着血色月光照耀,艾德里安娜庞大而狰狞的身躯上,那些和夜叉小姐所化狼兽厮杀遗留的伤痕在迅速恢复。 很快,她就重新回到了全盛状态,身上的每一块鳞片,都在月光下流淌着血一样的光泽。 她仰天长啸,发出放肆而狂烈的笑声。 “英格丽妠,你怎么敢的呀——” 此乃永恒死斗。 在伟大母亲塞勒涅的注视下,以永恒为赌注,不死不休的公平决斗。 英格丽妠静静注视着这位远比自己更加长寿的氏族侯爵,她是由龙尸转化成的第一代氏族。 甚至可能经历过血族刚刚兴起的时代见证过血月降临的奇迹,直面过真祖的威严。 但那又如何呢? 于是英格丽妠也突然笑了起来,就像挣脱了缠身许久的束缚,无尽的兽性自她体内解放。 那强烈的兽性甚至让永恒死斗区域外的奈莉尔也为之侧目。 她原本正在痛打落水狗……啊不,是痛打开大之后进入技能冷却的蒂丽修斯。 各色的颜料组合成繁复多样的元素攻击,把蒂丽修斯按在地上摩擦。 差点没发现艾德里安娜的偷家,所幸英格丽妠拦住了她,还没等奈莉尔松了口气,两位走到长寿者尽头的血族就展开了永恒死斗。 随着她们一同呼唤塞勒涅的注视,天空中的黑色日冕开始模糊地颤动起来。 而那从日轮边缘隐隐渗出的不祥血光正在逐渐增强。 但紧接着,黑色的日冕缓慢地旋转起来。 四周的空气,黑暗的阴影,扭曲而杂乱无序的光线,残破大地上的灰尘和破碎的石砖,古老宫殿斑驳的墙壁碎片,甚至是仍然伫立着的雕像—— 一切都被巨大的吸引力扯向那轮漆黑的日冕,形成一个巨大虹吸涡流。 依稀可见那黑色日冕的中心,伫立着一位舞动着黑色长发的身影,手中似乎握着一柄漆黑的长剑,随着她挥动手中的长剑。 在这不见天日的遗迹内,血族至高王庭的入口处,掀起滔天的飓风。 “见鬼了……” 怎么一个两个打急眼了都开大了?! 奈莉尔虽然这么说,但下手依旧狠戾,她的右手飞舞着,用银色的颜料描绘出锁链,尖锐的锁链洞穿蒂丽修斯胸口,随后将她整个人抛向天空中旋转着的黑日。 这位第六审判官显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她化作无数细小的蝙蝠企图飞走,却无力抵抗天空中巨大的吸引力。 与无数支离破碎的建筑物碎片一同被滔天的飓风一同吸附过去。 不论是岩石或是泥土,只要靠近那黑色日轮的边缘就会被看不见的巨口吞噬,蒂丽修斯所化作的蝙蝠群竭尽全力向外飞去。 但日轮之中,却投来一道冷漠的目光,如此冰冷,又带着让人战栗的狂怒。 “不——” 蒂丽修斯惨叫着,但随着日轮中的身影举起长剑,如同死神一般挥下命定的判决。 漆黑的火焰点燃了每一头仍在振翼的蝙蝠,将它们烧成黑色的灰烬,一同融入黑色的日轮。 “咕嘟。” 奈莉尔咽了咽口水,有些后怕地移开目光,这就是走到尽头的闇之神性吗? 这是否有点过于暴力? 没有走到尽头的人总是会幻想尽头的风景,凡人用漫长的时间进行探索,却连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也未曾看清。 而就算是夜叉小姐这样已经登临邪神王座的生命,也依然无法想象真正伟大的存在是什么模样。 随着蒂丽修斯彻底消亡,大地的震颤加剧,天空中被黑日挡住的血月正在绽放着更加耀眼的光芒。 某个置身其中的存在携带着滔天的愤怒,想要突破封锁,降临到这个世界。 奈莉尔没有再去管黑日和血月的角力,将目光投向在这狂暴飓风的席卷下显得无比混乱的战场。 狰狞的恶龙和血色的魔犬同样在飓风的席卷下飞向空中,但她们之间的厮杀从未有一刻停息。 两头怪物纠缠在一起彼此屠杀,以把对方撕碎和嚼烂的凶狠和兽性,从被飓风席卷升空那一刻开始,在狂乱的风暴中竭尽全力厮杀。 英格丽妠所化的魔犬占据了上风,她的神性压制了月宴侯爵。 魔犬趴伏在龙尸的脊背上狠狠咬住那如蛇一般的脖颈,恶龙发出怒吼和哀嚎。 而英格丽妠则在啃下一大块枯死的血肉后,发出更为狂怒的咆哮,兽群伴随着她的咆哮一同解放,撕咬着艾德里安娜。 恶龙周身的血光被不断撕扯,削弱,发出垂死的哀嚎。 “……真是要命,她和爱之神性的相性太好了…… 所以她才能从进食那孩子的血液中得到如此巨大的增益。” 奈莉尔感受着那份连她都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兽性,喃喃道。 就算没有给英格丽妠作画,奈莉尔也可以断定对方的起源必然和“兽”有密切的关联。 因此在得到洛尔的爱之神性滋养之后,才能获得脱胎换骨般的增进。 作为转生了六次的生命,其中甚至有一段漫长的岁月是以血族的身份度过,奈莉尔拥有相较于凡人而言无法想象的漫长寿命。 也因此她了解到许多十分古老的隐秘。 所谓的爱之神性只是在智慧生命兴起之后对这份力量的称呼,在文明诞生之前,难道这份力量就不存在吗? 当然不是。 黑暗地母孕育万物,一切的神性都流淌在尘世间的各个角落。 只不过在愚昧野蛮的时代,这份独特的力量隐藏在兽群最原始的冲动中。 因此,它也曾被称为兽之神性。 随着智慧生命的兴起,文明取代了野蛮,生灵的情感和欲望拥有了更明确的细分。 在经历了漫长的演变,或许也曾有过相应的神位更迭,这种神性最终被命名为爱之神性。 但力量的本质从一而终,从未改变。 第52章 杯之相 奈莉尔粗略地看了一眼混乱的战局,天空中夜叉小姐化作黑日挡住了大审判官的降临。 而随着龙尸坠落大地,英格丽妠和艾德里安娜仍然在地面厮杀,英格丽妠占据完全的上风。 而那个弱小得毫无存在感的血族正用自己权能化作的魔线缠住一旁的墙壁,勉强支撑自己不被飓风卷走。 而洛尔,嗯……在哪呢? 喔,原来已经被刮到天上去了…… 奈莉尔抬起头,正好看到半空中一只洛尔正打着旋飞过。 洛尔原本正在狂猎的暴风中努力煽动身后的蛾翼披风,阻止自己被卷向天空。 他知道天空中的战场才是决定这混乱战局胜负的关键,他不能去影响夜叉小姐。 但此时他的神性也几乎枯竭,身后透明的羽翼正若隐若现,随时要……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蛾翼就破碎成无数细小白色的透明飞蛾,在飓风的席卷下化作点点黯淡的荧光。 洛尔的惊呼声刚刚出口就飘散在风里,整个人在半空打着旋朝着黑色的日冕飘去。 所幸一道银色的锁链自地面追了上来,缠在他的腰上,将他重新拉回地面。 洛尔落回地面,踉跄了几步勉强站稳,惊觉那股巨大的吸引力消失不见,这才松了一口气。 “谢谢……” 他下意识道了声谢谢,突然回过神来,正好看到奈莉尔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手中还把玩着一个镜子。 那镜子看起来十分眼熟,不久前洛尔还拿起过。 “啊,不客气,我也不希望未来的身躯被破坏。” 似乎是注意到洛尔正看着自己手中的镜子,奈莉尔愉悦地说道。 “这可是我的战利品,十分难得的好东西,有了它就可以到处旅行了。” “我们不是盟友吗?你不是来救我的吗?!” 洛尔话还没说完,银色的锁链已经把他五花大绑,他看了看四周,一片朦胧的空白。 这里是画中世界,奈莉尔的领地内。 “我那是迫不得已,那炼狱出来的恶魔强的可怕。我要是不来救你只怕骨灰都得被她扬了。” 奈莉尔解释道,随后带着探究意味地打量着洛尔,好奇地问道。 “倒是你做了什么,为什么祂会对你那么上心,既不吃了你,又不占据你的身体,祂留着你过年吗?” “这个……” 洛尔苦笑一声,似乎已经认命一般,倒是没有再隐瞒什么。 “她被爱神之箭射中过。” “厉害。”奈莉尔肃然起敬,“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这是值得被编成歌谣传唱的功绩…… 你知道祂有多凶残吗?” “恶魔?邪神?” 洛尔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夜叉小姐平时也没有很凶残。 “祂是深渊中炼狱那一层的主宰,你平时接触的只是那庞大神性中满溢出的蕴含些许人性的化身。” “祂真正的躯体沉没在深渊之中。” 奈莉尔说着,随后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不过阿莫尔的神性有这么强大吗……仅凭一支箭就可以控制住另一位神明的化身。” 这么看来阿莫尔要比世人想象的更加强大……但这也坚定了奈莉尔转生到洛尔身上的决心。 奈莉尔并没有往契约的方面去猜想,因为对一尊神明来说,有太多办法可以撕毁与凡人订立的契约。 既然洛尔可以凭借着爱神之箭控制邪神维纳斯的化身,那只要她发动蛇缠,完成转生,她与洛尔将视作同一人。 那时奈莉尔自然也能继承这份对邪神的控制权。 她的成神之路将是一路坦途! 接下来,就是将画作完成。 “虽然有些胜之不武,但看来这次是我赢了……” 奈莉尔面前架起画架,正对着被五花大绑的洛尔,举起手中画笔想要完成那已经剩下最后一步的艺术照。 银色的锁链褪去,但洛尔依然动弹不得,他僵硬地眨了眨眼睛,那种被透过皮肉窥视内里的感觉再次涌现。 而奈莉尔似乎在思考要如何下笔。 这是一种占卜画,能够对作画对象的未来进行模糊的占卜。 它所画出的场景并不等于未来注定会发生的画面,而是蕴含着对未来的隐喻。 在永生教派的理论中,将最初的生灵称为觉悟者。 漫长岁月中的每个生灵都可以算作祂的转世身,无论是谁到最后都会成为觉悟者,因为其实它们都是同一个生灵,而这个生灵就是觉悟者。 当理解了这种理论,就会明白一切的起源,同时也是最后的终点,这正是完美的闭环,象征着永恒不变的轮回。 因此对未来的占卜,也能同样反过来推导最初。 利用画作占卜的方式来将模糊的概念具现出来,通过理解画作的隐喻来窥探洛尔的起源。 这就是奈莉尔作画的目的。 随着美之神性的运用,奈莉尔进入一种迷幻的朦胧状态,她开始动笔,但她其实并未有意识。 在停下画笔之前,哪怕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画了什么。 画笔的笔尖自然而然地沾染了暗红色的颜料,随着毛笔点缀,洛尔的艺术照终于被补齐。 画中是穿着绘满飞鸟走兽羽衣的少年,羽衣上的纹案交织成半张女人艳丽的侧脸。 少年赤足踩在雪地上,低头沉思着,表情忧伤而哀怜,左手攥紧了拳头,而右手正鞠着一捧暗红色的血液。 他将那捧血液置于自己的嘴边,却迟迟没有饮下,而是凝视着似乎泛着涟漪的血池,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纠结和苦恼之中。 奈莉尔从那冥冥之中的占卜状态中脱离,她看了一眼已经完成的画作,眼中闪过了然之色。 “原来如此,这孩子,是……” “杯。” 第53章 蛇缠 手捧着鲜血的少年。 奈莉尔毕竟是活过漫长岁月的大师级人物,她只是一眼就能看出: 这幅占卜画所解读出来画中少年对应的性相应该是杯。 看到杯,人们往往会联想到盛放酒的容器,因此会延伸到宴席和欢愉,以及伴随而至的欲望和诱惑。 而杯中的血,隐喻的自然是生命和祭祀。 杯之相,有着欢宴,感官欲望,诱惑,献祭以及渴求等象征意味。 如果画作中的少年是双手捧着血液,呈现一副献礼的模样,那么它所蕴藏着的暗示更多则是盛大而纯洁的献祭。 并且这献祭的祭品很可能是少年自己,也就是自我献祭。 而在这副占卜画中,少年鞠捧着血液,却是在犹豫自己要不要饮下血液。 他似乎是祭品,但同时也是受祭祀者。 这样的杯相并不多见,更多的像是在隐喻挣扎和抵制某种巨大的诱惑。 但无论如何,画作已经完成,奈莉尔已经达成了全部的前提条件。 洛尔心中冒出一股寒意,仿佛无形的巨蛇缠住自己,巨蛇一头缠住自己,一头则在奈莉尔身上。 那冰冷的蛇鳞摩擦着自己的肌肤,一点一点向上缠绕。 奈莉尔轻轻呼出一口气,走到洛尔面前,洛尔能清晰地看见,她瞳孔之中,倒映出首尾相接的银色巨蛇之影。 蛇缠。 由蛇之国最疯癫的教派所钻研或者说想象出来的仪式,参考的是一尊人类无法想象出它全貌的伟大神明的神性之理。 “死亡之后,我会再度醒来。” 洛尔听见奈莉尔轻声地呢喃,某种与他此前见过完全截然不同的神性光芒在他眼前绽放。 洛尔绷紧了身体,他知道,奈莉尔发动了那个有些匪夷所思的仪式。 那缠绕着自己身体的巨蛇就像融化了一般涌入自己体内,一瞬间身体里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 只听见奈莉尔轻轻说道。 “生命总是会出生,死亡,然后以另一个身份归来,我们将这个过程称为轮回。” “而蛇蜿蜒行过,时间将不复存在。” “我是你的前世,你将是我的来生。” “圆环之蛇连通你我前世与今生。” “我们从一而终。” “我们自终而一。” “你是我,而我亦是杯。”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她这具寄宿着的瘦削妇人身体就如风化的塑像一般坍塌,化作漫天的飞灰。 只剩下一块银色的蛇蜕留在原地。 “啊……!” 洛尔则痛苦地仰起头惨叫起来,脸上飞速浮现种种不同的神情,无数冗长而繁杂的记忆涌入脑海。 在他眼中,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在浮现。 有远古的海边先民捕鱼的画面,也有已经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古国战争的画面,还有种种古老的密教仪式……但是最多还是画。 各种各样无穷无尽的绘画的场景,就仿佛从世纪初笔不停歇地绘画到世纪末,足够将一座城镇填满的画作从他的手中画出。 不,那不是他。 可……那真的不是他吗? 洛尔内心猛然涌出这样的想法,漂亮的脸上痛苦在消退,逐渐涌上迷茫。 奈莉尔的入侵早已开始,就像一条蜿蜒的蛇。 蛇行过之处,连通了她和洛尔的记忆。 她既是昔日美神的教宗,也是曾经亚斯兰古国的祭祀,既是血族女爵,也是羸弱的凡人。 她并未杀死任何人,她只是成为了她们,但同时她还是自己。 而现在,她还想要成为洛尔。 记忆开始不断往前,与奈莉尔相比,洛尔的记忆就太过单薄了,随着蛇蜿蜒行过,他的记忆被一点一点覆盖,吞没。 洛尔清澈的双眸之中,诡异地浮现首尾相接的银色巨蛇之影。 随着蛇影逐渐清晰,仪式进入尾声。 奈莉尔所化的蛇影已经来到了最深处,但就在这时,一抹金色的光芒自洛尔眼眸中绽放。 将那瞳孔中银色巨蛇的倒影吞没的同时,也将洛尔一同拉进了埋在灵魂最深处的地方。 …… 第54章 园中独奏者 “叮咚。” 似曾相识的水声在耳边响起。 洛尔有些虚弱地睁开眼,漂亮的眼眸中充满迷茫。 眼前是一片摇曳着淡蓝色荧光的静谧花园,花园中种满了花瓣雪白但螺旋盛开花朵。 白色的花瓣在荧光的照耀下流淌着水一样的蓝色幽光,而在花苞的中心,似乎栖息着什么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比熟悉的幽香。 只是闻到这股气味,洛尔就能隐隐感觉到身体的躁动。 原来曼陀罗花长这个样子。 洛尔虽然吃过不少它们做成的药物,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花朵绽放的模样。 花瓣如雪一般洁白,花苞之中竟然蜷缩着巴掌大小的小生物,正在静谧地沉睡。 人的模样,但却只有巴掌大小,背后有一对透明的翅膀,看起来袖珍而可爱。 那难道是传说中的妖精吗? 洛尔站在这开满曼陀罗花朵的花园中,似是在努力回忆自己是怎么来的。 这里也是奈莉尔的画作中吗? 他环顾四周,却未能找到对方的身影,自己这是被关起来了吗? 洛尔在花园中探索着,他走得很小心,因为每一朵曼陀罗花苞的中心,都栖息着一只小妖精。 他很害怕自己发出的细微声响会将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吵醒。 谁也不知道,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家伙,是不是真的没有危险。 幸好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因为曼陀罗的气味而无法自拔。 再怎么说他也是爱之神性的驾驭者…… 等等,爱之神性?! 洛尔心里咯噔一下,加快步伐,走到了花园的尽头。 果不其然,看到了一片平静的蓝色湖面,湖面上飞舞着无数微弱的萤火,有水滴落下的声音自湖的中心传来。 这里,他好像来过…… 他屏住呼吸,带着恐惧的眼神环顾着湖边,但这一次,并未看见什么身影。 突然身后的花园中传出异响,似乎是什么动物在花丛中穿行而过,身体和枝叶摩擦的细碎作响。 洛尔警惕地回过头,在这种古怪的地方,一丁点的声音都能把人吓一跳。 似乎是为了证实他并未听错,花丛之中,响起了哭声。 妖精的哭声。 就如同婴儿一般的啼哭,一开始只是孤零零的一道哭声,在洛尔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间里,哭声已经开始蔓延。 从零星几声,到成片成片,最后整座花园的妖精似乎都被惊醒,一同放声大哭。 洛尔面色一白,急忙捂住双耳,依然在这阵剧烈哭声的作用下痛苦地跪伏在地上。 如婴儿一般的啼哭带着穿透耳膜般的力量,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刺入大脑,要将脑浆都给彻底摇匀。 别说想想办法或者做出行动,就连保持清醒都难以做到。 有什么东西……吵醒了,妖精…… 洛尔只能模糊地做出这样的判断,眼看着就要在恢宏的哭声中昏死过去。 这时,一道明亮而清脆的琴声在这被啼哭声掩埋的花园中响起,温暖而柔和,带着抚平一切痛楚的温柔力量。 随着如春水涓涓的琴声流淌在花园上空,被吵醒的妖精渐渐恢复安静,再度乖巧地蜷缩回曼陀罗花苞之中。 陷入宁静的安眠。 洛尔松开捂住耳朵的双手,聆听着温柔悦耳的琴声,感觉身心都仿佛经历了一场洗礼。 身体的痛苦被消除,连精神也变得不再疲乏。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向琴声传来的方向,那儿似乎是花园的最深处。 而会在这个花园中,弹奏竖琴的。 恐怕只有一位存在。 洛尔看向悠扬琴声传来的方向,漂亮的脸蛋上浮现犹豫而复杂的神情,过了好一会才流露出决然之色。 虽然他仍然有些搞不清状况,但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 此时的他已经不会在意太多东西,他的命运似乎未曾有一日是由自己主宰。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心中积攒了有太多太多的困惑,随着一路走来,那些困扰着他的问题从未得到解答。 或许那位在静谧花园中独自弹奏着竖琴的存在能够解答他的疑惑? 他这么想着,提起勇气,朝着竖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花园中无数的白色妖娆地曼陀罗花朵在琴声的飘荡下无声摇曳,连带着其花苞中沉睡着的小妖精也一同静谧地蜷缩着。 细小的身躯微微随着花瓣的摇曳而晃动,就如同在轻轻地呼吸。 在那无数花朵簇拥的地方,一位年轻的女人正坐在白色的台阶上,低垂着眉目轻抚手中的金色竖琴。 她穿着白色的羽衣,肌肤却比衣裳更加白皙。 她低垂着头,柳叶般轻细的淡眉蹙颦缓舒,如同一位美丽的凡间女子一般,被世俗的烦恼牵绊着。 就像是住在邻居家的大姐姐,看起来十分亲切温柔,随着琴声一同荡漾着年岁已久的美感。 但洛尔分明看见,她的身后有着一对纯白的羽翼,收拢在身边,羽毛像雪一样洁白。 洛尔心神一紧,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生怕惊扰了眼前这位抚琴的女子。 关于阿莫尔的传说中,人们通常将她形容为手持金弓,背生双翼的年轻女子。 但也有传说提及到祂会在一座种满曼陀罗花的花园中独自弹奏竖琴。 这里就是那座花园吗…… 洛尔已经意识过来,这里不可能是奈莉尔的画作。她再如何擅长绘画,也不可能画出一位神明的模样。 那么这里只可能是…… 弹奏中的女子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她静美的脸上噙起一抹浅笑,抚着琴弦的手停了下来。 花园陷入了沉寂之中,只有纯白的花瓣在无声地摇曳。 洛尔鼓起勇气,走近了一步,在这一刻,他的眼中闪过了一幕熟悉的画面。 那是在他刚刚觉醒爱之神性时惊鸿一瞥中看到的画面。 那背生双翼的女子半边脸庞腐烂犹如恶鬼,只剩下金色的瞳孔诡异地在眼眶中转动。 幸运的是,当女子抬起头时,出现在洛尔眼前的是一张柔美亲和的脸庞,带着温柔的笑意。 乍一看并非十分惊艳,但却有种让人不由自主沉浸的温柔。 洛尔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神性正在肃穆地激荡,那是接近了神性道路主宰时的振奋。 这似乎已经揭晓了对方的身份。 这世间一切情爱和欲望的主人。 爱神阿莫尔。 洛尔双唇微微张开,终于开口。 “你,您,您是……” 他十分紧张,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并非他第一次遇见这个世界的神明,作为一个凡人,他已经见过好几位被称作神明的存在。 包括无想无识的血棘,与他朝夕相处的夜叉小姐,挂在血族领地天空的月神。 其中夜叉小姐跟他最为熟悉,也是他最重要的倚仗,常人连想象都无法想象的存在,就居住在他的影子里。 但如果不是芙蕾用爱神之箭射中对方,他或许早就将自己拖进深渊之中。 这让洛尔始终铭记着夜叉小姐最初的模样,不敢对她报以完全的信赖。 而爱神之箭就来自眼前这位神明。 甚至于自己体内的神性,也是这位神明力量的延伸。 “不用害怕,我的孩子。” 悦耳柔和的女声响起,背生双翼的女子将竖琴置于地上,站了起来。 她看起来要比洛尔高一些,白色的羽衣随着她的走动而无风摇曳,随着她站起来,身后的羽翼更加清晰地展露在洛尔眼前。 虽然并未张开,但洛尔可以想象到它展开时的惊艳和美丽。 她看向洛尔,那双金色的瞳孔并不威严,甚至还有些柔和。 那是十分温柔的目光,让洛尔在无声无息间放松了紧张的神经。 “您,您是爱神陛下吗?” 洛尔终于完整地说了出来,他只觉得自己胸腔中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到对方,就觉得无比的亲切和兴奋,一种只出现在狂信徒身上的狂热和迷恋悍然涌现在他的心灵中。 洛尔看着对方慢慢走到自己身前,他并不觉得害怕,甚至感觉到莫大的荣幸。 他的大脑能清晰地意识到自身诡谲的状态,但是身体却都不愿意警醒过来。 对方的神性之理自上而下地覆盖了这一条道路上所有前行者,自己只是在她掌心攀爬的蝼蚁。 甚至自己体内流淌的神性,都带着对方的意志。 这就是面对神性道路主宰时所必然会出现的顺从和臣服。 “是我。” 女子温和地回应着,祂抬起手朝洛尔伸来,洛尔身体紧绷,内心的警告已经达到了顶点。 但却依然未有闪躲,任由对方白皙修长的手掌落在自己头上,抚摸自己的头发。 就像还未被饲养熟悉的宠物接受陌生人的抚摸,紧张之余又隐隐会享受着那份舒适和温暖。 “好孩子。” 女子金色的眼眸注视着洛尔,少年正微眯着眼接受她的抚摸,她的手往下滑落,轻轻触摸少年的脸庞。 “你不需要紧张,我并无恶意。” 洛尔只觉浑身洋溢着温暖和舒适,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他喃喃着。 “陛下,您,您……跟我想象的太不一样。” 他感受着脸庞传来细腻温热的触感,下意识地说道。 “我从未见过,像您这样的……” “神明。” 背生双翼的女子发出一声轻笑。 “你都见过哪些神明?” “啊,维纳斯姐姐,月神还有血棘……您跟祂们不太一样。” 洛尔说着,却突然想起和夜叉小姐相处的一点一滴,她似乎也有着充沛的情感和人性。 只是他无法确定这是否只是浮在浅层的假象,对方会不会只是假装出一副充满人性的模样在和他相处。 但突然间他又后知后觉地想到,会不会眼前的神明也是如此。 这温和亲切的模样或许只是祂的伪装,祂的内里也是一片人类无法企及的混沌。 “是么?” 年轻的女子,或者说阿莫尔温和地说道,她似是怀着好意地提醒洛尔。 “不论你眼中看到的神明是何种模样,那都只是相较于真实而言十分微小的东西。” 祂的声音柔和,像是五月的雨丝般浸没人心,洛尔竟然隐隐有些沉醉在祂的言语中。 “我能感觉到你心中存在着很深的疑虑和困惑,说出来吧,我会为你解答。” 洛尔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想了很久,审慎地在脑海中组织语言,许久才缓慢地开口。 “我,我想知道为什么您的箭会选中我……我和您之间是否有着什么关联?” 多少也算是涉足了超凡世界有一段时间,因此洛尔知道,这世间一切的力量都并非无主。 每一份赠予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洛尔本来还想问,他自从被箭选中之后的经历是否有对方在暗中操纵,但又害怕会冒犯到眼前强大的存在。 “无需怀疑,你的确是特殊的。” 阿莫尔金色的眼眸流淌着柔和的光,她轻轻地对洛尔说道。 “你会来到这个世界,也是因为我的选择。” “我需要你,来为我做一件事情。” 原来是你! 洛尔瞪大了眼睛,那些惨痛的过往的回忆涌上心头,随波逐流的不甘,任人宰割的屈辱,无助逃窜的惶恐,如此种种在心间夹杂。 巨大的委屈和辛酸让他鼻尖微微一酸,让他几乎一下子挣脱了那种对眼前神明狂热的崇拜状态。 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偏偏是我来做这样的事情?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论在这边,或是在前世,都是一样。 我所有的一切只是普通又可贵的生活,那些伟大和耀眼的词汇都与我无关。 但为什么要选择我,独自在这个世界遭受苦难和折磨? 他不敢让对方看到自己眼角泪花,只是沉默着垂下头。 似乎感受到了弥漫在少年心间巨大的委屈,女子朝前一步,将少年抱进自己怀中。 洛尔感受到了一股柔和的力量,然后就陷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对方身上弥漫着清幽的香气,却绝非曼陀罗那般妖娆,而是一种如同午后阳光般干净又温暖的清香。 祂的怀抱温暖而亲切,就像久远的童年中母亲的怀抱。 这股静谧的温馨一下子就击中了洛尔内心深处,让他再也无法忍受压抑眼眶中的泪水。 他听到这位强大的神明温柔地说道。 “这注定是一场艰苦而漫长的旅途。” “你会失去很多,然后得到更多。” 画饼是吧。 洛尔微微抽了下鼻子,含糊地说。 “……我会得到什么?” “……” 女子轻轻地说了什么,静谧花园内无数曼陀罗花瓣无声摇曳。 第55章 奈莉尔之重生从镜子开始崛起 “……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回遗失的箭。” 在向少年许诺之后,阿莫尔说出了祂的要求。 洛尔仍然沉溺在对方的怀抱中,他沉默了片刻,仰起头看着对方那金色却柔和的眼眸,有些艰难地说道。 “可是我……太弱小了,在这个世界,我只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我就连刚刚被转化的血族都打不过……” “塞勒涅的子嗣最是暴戾凶残,你能够和她们周旋,已经十分难得。” 阿莫尔宽慰着洛尔,她的声音温和,有着巨大的亲和力。 “我们并非先天的神圣,在适应神性的道路上往往要耗费漫长的时间,在没有引路人的前提下,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我或许可以给你找个老师……” 洛尔微微一怔,老师? 阿莫尔微微一笑,她望向静谧花园的一处,随着她的目光投去,天空中漂浮的蓝色的萤火朝着那儿落去。 洛尔顺着阿莫尔的目光看去,正看到一条银色的小蛇被蓝色的光点裹挟着,从花丛中不由自主地漂浮起来。 细小的蛇躯在半空中不停扭动,尖尖的尾巴一翘一翘着,似乎在努力挣扎,但却无法摆脱看起来毫无力度的萤光。 似乎是发现阿莫尔和洛尔都看向自己,银色小蛇停止了挣扎,尖细的尾巴垂了下来。 “嘶……陛,陛下……” 它竟然口吐人言,有些僵硬地向神明问候着。 洛尔发誓自己是第一次从一条蛇的脸上看到如此拟人化的惊恐,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断定道。 “是奈莉尔。” “真,真巧啊……呵,呵呵,陛下,我不知道您也在这里,我这就圆润地滚出去,就不打扰你们了……” 奈莉尔银色的竖瞳飞快地转动着,明明是一条蛇的形象,但却给人一种满头大汗的感觉。 阿莫尔脸上仍然是柔和的笑意,祂只是抬手一招,手中就多出一面古朴的镜子。 正是蒂丽修斯视若珍宝的那面镜子。 “陛下,您能喜欢这面镜子真是太好了,我正打算将它献给您……” 奈莉尔眼尖的看见了对方手中的镜子,心里咯噔一下,愈发不安起来。 “你好像并不害怕……” 阿莫尔把玩着古朴的镜子,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知道我?” 洛尔则站在神明身边狐假虎威地盯着奈莉尔所化的小蛇。 眼神恶狠狠的。 超凶! 老登,你也有今天! 奈莉尔恭敬地垂下蛇身细长的脖颈,开口答复道。 “……您是花园中的守望者,静谧的弹奏者,永恒之爱的看护者。” 面对一位神明,奈莉尔同样非常紧张,早知道那孩子内心深处藏着这样的存在,她说什么都不会选择他作为转生的对象。 但她虽然惊恐却也不至于绝望。 因为对方是爱神阿莫尔人性最为充沛的化身。 在关于祂稀少的几次降临的记载中都表现出对生灵十分友好的形象。 和祂有关的传说一般都是凡人误入一处静谧的花园,花园中生活着许多爱神的眷属妖精。 只要你不伤害其中的妖精,那么花园中的守望者就不会伤害,甚至少部分幸运儿还能与祂交流,询问自己的姻缘。 关于守望者的形象,一般被描述为弹奏着竖琴的背生双翼的女子,因此祂也被称为静谧的弹奏者。 据说只要能得到祂的祝福,就能获得美满的婚姻。 在超凡的世界中将这具化身尊称为阿莫尔——永恒之爱的看护者。 阿莫尔曾被记录过的化身还有两具,最活跃也最常被凡人目睹的就是手握金弓,拥有金箭铅箭的女子。 祂在许多神话传说中都有友情出场,留下许多凄美的爱情故事。 祂是持弓者,爱之命运的裁定者,阿莫尔——万象情欲的主宰。 如果是那一位在这里,现在奈莉尔就不止是汗流浃背这么简单了。 传说那尊化身的性格极其恶劣,甚至于连祂给出的祝福和许诺都会带着凡人无法承受的陷阱。 祂也是爱之神性道路意志最主要的显化,一切爱之神性的驾驭者都会受到祂意志的影响。 剩下的那一尊化身最为少见,哪怕是奈莉尔也不确定祂是否真的降临过。 阿莫尔——极度悲狂的魔龙。 关于祂的传说语焉不详,但极尽恐怖惨烈之词汇。 如果面对的是这一尊化身,那么奈莉尔应该会直接绝望开摆。 不,更大的可能是在对方降临那一刻,她就直接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之中。 “你的确很有见识。” 背生双翼的女子神明温和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适合担任老师这个职位。” 她抬起手中的镜子,无瑕的手指轻轻点在镜面上。 镜面中绽放一点幽光,一个新生的灵在懵懂中苏醒。 “到这面镜子中来吧。” 祂对于事件的因果完全了然,并且了解奈莉尔拥有怎样的能力。 在刚刚一闪而过的瞬间,祂赋予了没有生命的器物一个欲望,于是它诞生出了心智。 “陛下,这……” 奈莉尔细小的蛇脸上写了不甘和挣扎,她知道这尊神明的意思是让她用乌洛波洛斯的仪式转生到这面镜子新诞生的灵上。 情愿肯定是不情愿的,但奈莉尔也明白自己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 再如何温和的化身,也是凡人绝对无法忤逆的存在,她犹豫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 “陛下,如果这是您的旨意,我定当听命,只是我仍不明白自己的使命…… 您是希望我教导他神性的知识吗?” “我希望你能够和这孩子一起,帮我找回遗失的箭。” 看护者淡淡说道,似乎感觉到洛尔和奈莉尔两人内心情绪的复杂,祂又补充道。 “并不需要全数找到,只需要找齐半数,我就会放你自由,并帮你重新转生。” 奈莉尔不敢看向这位神明,而是用复杂地眼神看向洛尔,少年此时也是一脸纠结的神情。 奈莉尔一咬牙。 “遵从您的旨意,陛下。” 细长的小蛇化作一道银光,径直射入看护者手中的镜面中。 镜面中有两团森然的烛火被点亮,一道若隐若现的漆黑身影浮现在其中,看不清面貌。 阿莫尔将镜子递给洛尔,洛尔接过古朴的镜子,同时听到这位神明说道。 “是时候该离开了。” 于是四周的景象如同斑驳的墙壁一般坍塌于瞬息,露出其后白茫茫一片的虚无景象。 洛尔只是一个愣神,就重新回到了奈莉尔的画卷空间内。 而此刻,画卷被撕开一个口子,透过画纸被撕开的巨大裂隙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 混乱的战场此刻已经陷入短暂的僵局。 血色的圆月重新显现在天空,而黑色的日冕则在另一端与它遥遥对峙。 地面上,英格丽妠正站在庞大的龙尸上,无穷无尽的血气环绕着她,她脚下的龙尸正在飞速的腐朽。 永恒死斗已经分出了胜负。 随着龙尸的神性不断流向英格丽妠,她正沐浴在龙血之中,已经走到尽头的血脉更进一步。 强烈的神性波动冲破了飓风的封锁,让天空中的战场短暂地分隔开来。 遗迹内的风暴止息,一位古老者正在血月的照耀下诞生。 像米洛拉这种新生的血族,只能在这股威势下颤抖着俯首,甚至王庭所在的宫殿,也在隐隐发出震动。 王座上沉睡的身影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场盛大的晋升。 第56章 隐秘与逃离 “塞勒涅……” 洛尔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悠然地叹息,惊觉那背生双翼女子形象的神明正站在自己身旁。 一同自奈莉尔画卷的缺口处看着外面。 奈莉尔似乎很快就适应了作为一个灵的身份,洛尔手中的镜子镜面处浮现一个模糊的人脸。 人脸的五官依稀可见是十分清秀的女子模样,但因为在灰蒙蒙的镜中,但起来有种莫名的诡异色彩。 镜中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斟酌了片刻才开口说道。 “陛下,您,您在血族的领地呼唤那位的名讳?” “我并不在此处。” 永恒之爱的看护者温和地回答道,祂似乎看着正在晋升的英格丽妠,有些感慨地说道。 “塞勒涅的子嗣背负着天孽之罪,她们是被故意创造出来的种族,为未来将会到来的盛大战争做准备。” “你无需在意她们的强大,除非黄昏降临,否则她们无法离开这片领地太久。” 洛尔听得有些心惊肉跳,这个世界的其中一位主宰者就在自己身边,祂口中平淡的话语对于凡人来说却是绝对不容窥探的隐秘。 而奈莉尔似乎在转生成为一面镜子之后已经没有太多顾虑,连带着她那该死的好奇心也变得更加旺盛。 她如同准备作死的猫一样跃跃欲试,询问道。 “这是我能知道的东西吗……” “黄昏是某位神明的尊名吗?” 看护者只是微微一笑。 “你已经很有见识,再多一点也无妨,祂是地母的最后一位子嗣,与长子乌洛波洛斯是永恒的死敌。” “最后一位,那不就是……” 奈莉尔镜中的嘴巴倒吸一口冷气,洛尔在一旁有些着急,这种话说一半的谜语人应该通通拉出去打死! 洛尔想了想,也趁此难得的机会好奇地问道。 “血族一直在寻找的圣杯到底是什么,真的能让真祖苏醒吗?”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跟我有关系吗?” “她们在寻找能让塞勒涅苏醒的祭品。” 背生双翼的女子就如同邻家大姐姐一般,耐心地解答着洛尔的疑惑。 也无怪于奈莉尔在认出对方之后会放心自己的安危,阿莫尔这一具化身在对待凡人上似乎有着别样的耐心和温和。 “血族的真祖是塞勒涅在凡间行走的化身,因为创造了血族,祂同样遭受天孽之罪而陷入沉睡。” “只有得到忒弥斯预言中的恩底弥翁才能让祂苏醒……” 神明微微一笑,抬手抚摸着洛尔头顶柔软的头发,洛尔顺从着任她抚摸,听到她接着说道。 “如果你现在死去,并被转化为血族,体内的爱之神性会自发地转化为血之神性和梦之神性。 你只需要在梦之神性的道路走到尽头,就有一定概率成为预言中的恩底弥翁。 那时,你会在梦中得见塞勒涅的真容,但作为将祂唤醒的代价,你会代替祂陷入永恒的沉眠。” “你愿意吗?” 啊这…… “还,还是算了……” 洛尔脸色有些尴尬,且不说他愿不愿意,就算是变成血族,他也未必能够将神性锤炼到那种地步。 没看到艾德里安娜在沉眠中度过那么漫长的岁月都没能成为古老者。 何况他对整个血族都没什么好印象,连带着这位居于天上的神明也一同厌恶起来。 “那你就要赶紧离开了,祂的代言人正在苏醒过来,你再不走的话,可能会被她抓住喔。” 血族的女皇要苏醒了?! 洛尔心中一紧,有些急切地问道。 “那我要怎么离开?” 奈莉尔适时的发声。 “我可以带你离开。” 洛尔低下头,手中的镜面在不断闪过各种奇异的景象。 有时是清澈溪流岸上的草地,有时是狭长而幽静的山谷中,还有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中。 就像放灯片在不断放映着从世界各地拍摄的风景,看得洛尔有些目眩。 最终画面定格,镜面中映照出一片无边无际森林的入口,一条小道蜿蜒向着林中黑暗的深处蔓延。 某处林地吗…… 洛尔先是惊讶于镜中显现的画面,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面镜子在蒂丽修斯手中的时候,可以打开通往这片遗迹的传送门,那么现在,奈莉尔成为了附着在镜中的灵体。 她同样也能打开通往其他地方的传送门,甚至她掌握的地点要比蒂丽修斯更多。 她可以带着自己在蔷薇大陆各地四处传送! “进来吧,门已经开了。” 奈莉尔的声音自镜中传出,镜面中的画面扭曲,一道幽深的通路出现在洛尔面前。 洛尔有些惊愕于这似曾相识的画面,但紧接着,外面的大地颤动,震感甚至波及到画中的世界。 那血色圆月中虚幻的门扉已经被完全推开,其内走出一道笼罩在漆黑斗篷中的身影,其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没有一丝血肉。 而是一只狰狞苍白的骨手。 随着这道身影停留在半空居高临下地俯瞰了一眼气势惊人的英格丽妠,并未有什么动作,而是恭敬地矗立在一侧。 血月中虚幻的门扉后,一座由白骨堆砌成的王座上,一道模糊的影子似乎正在渐渐苏醒。 天上那轮漆黑的日冕已经无法压制血族王庭的降临。 洛尔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开口说道。 “我要叫上维纳斯姐姐一起走。” “……” 看护者脸上的笑意似乎变得有些微妙,祂看向天空中那轮黑色日冕中的身影,开口说道。 “祂对你来说太过危险了。” “她被您的箭射中过,不会伤害我。”洛尔有些心急地说着。 因为他感觉到,血月之中似乎有一道目光隐隐落在自己身上。 但身旁背生双翼的神明只是淡淡说道。 “一支箭并不足以控制祂,祂只是在利用你来锚定祂的人性……维纳斯也并不是祂真正的名字,你该离开了。” 那声音依然温和,但却带有不可忤逆的意味。 洛尔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祂并不希望看到夜叉小姐跟自己一起行动,这或许会影响祂的计划。 洛尔心知自己无法忤逆一位神明,只能顺从地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黑色日冕中的身影,抬起手触碰身前不断荡漾着幽光的传送门。 夜叉小姐感知到洛尔气息的离去,俯瞰了一眼,正好看见撕裂的画卷世界中那背生双翼的女子。 双方对视了一眼。 “啧。” 她微微发出一声了然的低语,似乎并不意外。 阿莫尔的箭绝不会轻易挑选宿主,只是因为阿莫尔已经沉寂许久,她也没有第一时间往对方身上联想。 她和阿莫尔并不算熟悉,这位爱神要比自己更为古老,但是作为伟大狩猎的胜利者之一,她并不畏惧这些比她古老的神明。 只是不知道祂久违地现身是为了达成何种目的,洛尔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身份。 但既然少年已经离开了这里,她也没必要跟血族空耗着。 日轮自中心处坍塌,化作无尽粘稠的漆黑液体从半空中滴落。 “圣杯……” 在洛尔走入传送门的瞬间,血月中响起一声沙哑的低吼。 漆黑的夜空瞬间就被血光覆盖。 米洛拉颤抖着跪伏在地上,终于得偿所愿的英格丽妠面带笑意欠身恭迎。 “恭迎您,我的陛下。” 奈莉尔的画卷被无形力量碾成碎片,但其中已经空无一物。 “……” 第1章 葬礼 无边无际的森林。 有风,从漆黑幽静的林间席卷而过,树叶在风中森森哗然,凄厉地呜咽着。 一队行人在森林间穿行,四面八方都是漆黑的阴影,其中不断响起细碎的声响。 像是某种昆虫爬行的声音,但是密密麻麻,就好像黑暗中有无数爬虫,正在磨牙吮血地盯着她们。 与森林一样古老的树木肆意生长着,森林间没有响起任何一声鸟类的鸣叫。 任何人行走在这片森林里,都会涌现出如同置身深海般的巨大孤独。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在这种过分的寂静中,人是会陷入疯狂的。 天渐渐深沉,愈来愈像那冰下深远的幽暗,九天之上有什么东西落下,晶莹剔透。 时间似乎停歇了,但是树木却开始摇曳,哗然作响。 穿着大衣的村长正在这片森林的哗然中静静地等候着。 作为居住在这片森林边缘村落的首领,她是唯一有资格带领外人前往森林深处的凡人。 她提着一个老旧的风灯,其内烛火在呼啸过林间的风中摇摇欲坠,但又挣扎着没有熄灭。 似乎是右手拿得有些酸了,村长抬了抬风灯,换到了左手。 在风灯被抬起的瞬间,微弱的火光有一瞬间照亮了村长的脸庞。 她看上去已经很老了,鬓角斑白,脸上布满皱纹。 天空中落起了夹杂着雨丝的雪,氤氲着异常的氛围,不论是她平缓的呼吸还是雨落到地面的声音,在这种静谧的氛围内都清晰得轰然作响。 有无数的目光在注视着她。 是这片森林的眼线。 是的,她早就知道的,早在接过村长这个职责的时候就知道了。 这片森林,是活着的。 人们敬畏它,为它举行献祭,而森林用它独特的生态庇护着凡人,一切都会平静地持续下去。 但这份平静被打破了。 被一个错误打破了。 村长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经很老了,也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所以她选择来到这里,希望能够补救犯下的错误。 很快,她就感觉到了这片黑暗森林的躁动,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 因为远处的黑暗正在翻涌。 …… 单调的脚步声在远处响起,逐渐变得清晰。 朦胧的黑暗被更为清晰的黑暗排开,明明是一整队人,但是脚步声却整齐单调。 如同行军。 这队行人都穿着黑色的衣袍,头巾将头发裹住,脸上同样戴着黑色的面纱。 这是丧服。 黑色是伟大母神的圣色。 一切生命最终都将归于母神的怀抱,因此在葬礼上,人们习惯身着黑色的丧服。 这种传统在血月之地外的整个蔷薇大陆都十分普及,唯有蛇之国例外。 蛇之国的人们有着自己独特的信仰和更加独特的生死观。 对于死亡,她们并不恐惧,对于葬礼,她们载歌载舞。 在这幽静的森林中,这样一队行人就如同将黑暗点燃,她们是行走的黑暗,每个人的脸都隐藏在丝巾之下。 她们悄无声息的行走着。 伟大母神教会的静谧修女们。 村长心中升腾起浓浓的敬畏,只有教会最精锐的修女们才有能力来完成这样的事情。 村长没有再表示什么,因为她知道她们耳不能闻声,口不能言语。 她们全身心侍奉母神,看到的太多,听到的太多,知道的太多,因此自愿废去了自己的听觉和声带。 村长回过头,开始为这队修女们带路,有那么一瞬间,她瞥到了一眼这队修女们背后的东西。 她们肩上扛着某个巨大的东西,被层层的裹尸布包裹着。 村长小心翼翼地垂下眼帘,不敢再看,她提起风灯,开始为修女们带路,朝着黑暗森林的深处。 漆黑的林间小路仿佛没有尽头,越是行走,就越是幽暗。 微弱的不停摇曳的烛火在风灯中燃烧着,艰难地为她们排开眼前的黑暗。 随着天空中有沉闷的雷声响起,风雪开始大作,变得肆虐。 森林间仿佛响起幽幽的歌声,蜿蜒曲折在树木的缝隙中,带着浓郁的悲伤。 村长在队伍的最前方走着,那如同幻觉般的歌声一直在她脑海中回响。 每走一步,都要犹豫许久,因为有什么东西身后不停地对她诉说着。 “看我一眼吧……” “看看我的模样吧……” “看得仔细一点……” 她忍不住想要回过头去,看看那被修女们扛在肩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看着我……” “快看看我——” 她突然打了个冷颤,因为那声音就像趴在她肩上,对着她的耳朵怒吼。 一只手掌突然自旁边伸出,握住了她不断颤抖的手,同时也接过了摇摇欲坠的风灯。 村长这才从失神中惊醒,惊觉自己正站在一片漆黑的湖面前。 她已经发呆了很久很久,久到衰老的手已经握不住风灯,差一点,风灯就会落入湖中。 明明风雪呼啸的寒冬,但湖面却没有结冰,站在湖边朝着水面下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深沉的漆黑。 仿若深渊,通往最深的幽暗。 “我们到了。” 村长吓出一身冷汗,回过头感激地朝那位修女说道。 却惊觉对方黑色的面纱下投来的惊恐的目光,像是看到某种十分可怕的东西。 那在森林上空飘荡的虚无缥缈的歌声变得无比清晰,歌声中的悲伤扼住了每一个行人的心脏。 森林中飞雪狂暴的肆虐,队伍的最后端,一位沉默的修女陡然间仰起头。 然后她的身体溃散在风雪中,只是一瞬间,黑暗中细碎的声响开始密密麻麻地响起,朝着这队行人飞速逼近。 妖魔,是森林中的妖魔! 村长同样惊恐万分,但修女们毕竟训练有素,剩下的人没有理会正在迫近的妖魔,而是艰难地扛着肩上的东西,朝着湖面走去。 狂风将那物件上缠着的裹尸布层层撕裂,村长终于得以看清了它的真容。 那是一尊巨大的石棺。 但很快,又一位修女被黑暗中的猎物捕获,只是眨眼之间,她的身躯就消失不见。 被某种怪物拖入了森林中,黑暗里响起咀嚼的声音。 随着两位修女的牺牲,巨大的石棺失去平衡,重重朝着修女空缺的那一侧砸落。 紧急关头,村长出现在了那儿,用身体撑住了即将砸落的石棺。 衰老的身躯几乎要被压垮,大衣下溢出淋漓的血液,滚烫的血液一离开身体,就被结成血霜。 所幸石棺没有被打开,剩下的修女连同村长一同用力将它推进了湖中。 于是森林间的歌声,连带着肆虐的风雪渐渐平息。 黑暗中的怪物退去。 目睹着石棺一点点沉入漆黑的湖中,村长脸上流露出宽慰,渐渐也闭上了双眼。 错误得到了弥补。 第2章 奈莉尔的评价 “头好晕……这是在哪?” 洛尔再次经历了像整个人被推搡进滚筒洗衣机里一般的天翻地覆。 而这一次,这条不停翻滚的隧道格外的漫长,他的身体被来回拖曳,恍惚间看到无数被拉扯得很长的光线朝自己身后飞逝。 很快洛尔就觉得自己的脑浆都像是被摇匀一样,眼前各种五彩斑斓的色泽混杂在一起。 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破镜子的传送功能可不可以改善一下,用户体验真的太差了。 在血族领地开启的短距离传送还好,没过多久洛尔整个身子就被抛了出去。 而这一次,他就像在这漫长的通道中度过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等到洛尔在懵圈中恢复知觉。 有些迷茫地发现自己眼前有一只倒立的兔子正看着自己。 兔子,倒立…… 兔子可以倒立吗? 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正倒挂在一棵矮矮的树上。 头朝下,脸正对着那一头路过的兔子。 他摇晃了两下身体,然后成功地从树上啪一声摔了下来,兔子被吓了一跳,很快就蹦哒着离开了他的面前。 与此同时,头顶散发着幽光的传送通道渐渐熄灭,一块古朴的铜镜掉了出来,正好砸在他身上,镜面倒扣,落在他面前。 “痛……” 洛尔揉着腰站起来,漂亮的脸蛋沾满了草屑,他用手抹了把脸,抬起头望望四周,自己置身于一片空旷的草坪上。 天空一碧如洗,久违的温暖阳光在身上流淌,让整个人身心都为之一振。 自己显然已经离开血族的领地了,洛尔想着,看了看刚刚砸中自己的东西。 一面铜镜。 蒂丽修斯的镜子……不,现在应该叫做奈莉尔的镜子了。 洛尔捡起铜镜,照了照镜子,镜面中没有倒映出他的模样,反而幽暗一片。 他想了想,问道。 “……奈莉尔?” “……不要跟我说话,我只是一面镜子。” 镜子中响起冷冰冰的话语,乍一听这声音洛尔就有些绷不住了。 “噗嗤。” “……你在笑什么?”镜中传出的女子声音听起来十分有九分的不悦。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什么高兴的事情?” “我朋友的老婆生……” 洛尔下意识想接过话茬,随即反应过来不太合适,于是赶紧岔开话题。 “老……老前辈,这里到底是哪里?”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一面镜子。”奈莉尔没好气地说道,然后还特意补充道。 “还有不要叫我老前辈,请叫我镜子小姐。” “你不知道?!”洛尔有些气急,“传送地点不是你选的吗?” “我只是给出选择,做出决定的可不是我,我们会来到这里都是神明的旨意。” 奈莉尔说道,于是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神明的旨意……那么做出决定的也只能是阿莫尔——永恒之爱的看护者。 “是那位……让我们来这里的?” 过了好一会,洛尔才打破了沉默,但镜子中的奈莉尔没有回答。 洛尔看了看四周,一片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午后草坪,正是郊游的好地方。 懒散的阳光洒在身上,洗去了过去一段时间血月照耀下暗无天日的阴霾。 阿莫尔希望自己为祂找回遗失的爱神之箭,既然这么说,那或许这附近会有箭的线索? 洛尔这么想着,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我们真的要去……找那些箭吗?” 铜镜中传出一声叹息,奈莉尔有些忧愁地说道。 “我真不该招惹你的,真的……我真傻,我早该想到爱神之箭不会随便挑选宿主。” 她自怨自艾的话风一转,变得冰冷,带着提醒的意味。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乖乖照做……你不会以为自己能违抗祂的旨意吧?” 洛尔垂下头看着脚下青翠的草坪,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和青草的芳香,让人不禁有些心旷神怡。 “那你也脱不了身,祂可是让你帮我的。” 过了好一会,洛尔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着铜镜说道。 镜面中灰蒙蒙的雾气消散,显化出一副人类的五官。 乍一看有些诡异,但仔细琢磨,就会发现其中的眉眼莫名带着些愁苦的意味。 奈莉尔有些苦大仇深般叹了一声。 “天杀的,我怎么就摊上这种事呢,走吧走吧,去找那该死的箭……” “还有,祂还让你教我怎么运用好爱之神性。” 洛尔抱着铜镜开始朝着远处的高坡上走去,一边走一边补充道。 虽然离开了血族的领地,但谁知道又会遇到些什么妖魔鬼怪。 对现在的洛尔来说,让自己有自保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位选择了你,但恕我直言,依照我浅薄的见识,美之神性才是最适合你的神性。” 奈莉尔淡淡说道。 “我可以教你如何画画,如果你愿意沉下心跟随我学习这门技艺,或许会在三十到五十年内有所造就。” “至于爱之神性,恕我直言,你很难走到比较深入的地方。” 洛尔一怔,似乎没想到奈莉尔会是如此评价自己。 他并不觉得她前面所说的三十到五十年内有所造就是在嘲讽他,相反,这其实是相当高的褒奖。 对于一位度过如此漫长岁月的生命来说,三五十年的岁月也只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但说实话,他觉得自己能吸引包括伊兰达妮,芙蕾,英格丽妠等等一众异类的目光,主要是自身的爱之神性在作祟。 包括后来被爱神之箭选中,在月宴欢场挑动血族纷争,虽然后面看来,被箭选中其实是命中注定。 但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爱之神性一途还算蛮有天赋的。 没想到在奈莉尔口中竟然得到了这样的评价。 第3章 森林边缘的村落 洛尔抱着镜子走上一面山坡,慵懒温暖的微风扑面而来,阳光镀在身上,让他整个人都在日光下显得熠熠生辉。 这是…… 两声相似但是意味不同的吸气声响起。 眼前的景象让洛尔不禁瞪圆了眼睛,远方,是一望无际的广袤森林。 无穷无尽的翠绿填满了视野里的每一个角落,在这片辽阔森林的衬托下,天空都显得似乎有些矮了。 “好漂亮。” 洛尔忍不住喃喃道。 “爱神之箭就藏在那片森林里吗?” “你最好祈祷不是,那里面可全是些鬼东西。” 奈莉尔有些煞风景的话语响起,洛尔微微一怔,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迟疑。 “这不会就是那座没有光照的森林吧?” “你说对了。” 洛尔闻言,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就连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身上都好像无法驱散心底的凉意。 无光之森。 坐落于棘罪公国的西面,在任何一个公国子民的印象中,它都是一个绝对不容踏入的禁区。 传说森林内生活着数不尽的魔物,每过一段时间,那些魔物就会从森林黑暗的深处走出,造成天灾般惨痛的后果。 但此刻,洛尔站在山坡上远远眺望过去。 在他的视野里,这片广袤无垠的森林就像任何一座他认知中的原始森林一样,郁郁葱葱,洋溢着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他甚至还能看见山坡下方,靠近森林边缘的地方有一些帐篷般的房屋,一缕炊烟悠悠升起。 那里似乎有着是一个还没有被荒废的村落。 这不禁让洛尔有些疑惑,如果真的那么危险,为什么会有村子坐落在森林边缘呢? “先过去看看吧……” 洛尔喃喃着,显化出身后的蛾翼披风。 在村落上空飘扬,这是一个十分有特色的村子,它坐落在森林入口处广袤的草地上。 临近繁茂的森林,它们的房屋却并非木屋,而更像是游牧民族那样的帐篷。 村子里有一棵无比巨大的橡树,树冠如同伞盖一样撑开,繁茂的枝叶遮蔽日光,投下大片的阴影。 村民们的帐篷都绕着这棵橡树里外环绕着,洛尔从天空靠近,居高临下的视角下整个村子呈现一个规整的圆形。 帐篷和帐篷的角上缠绕着白色的绳子,将整个村子的帐篷串联起来。 绳子上每隔着一段距离就绑着一个精致的晴天娃娃,娃娃上面用黑色的笔画着各不相同的符号。 在微风的吹拂下随着绳子的晃动而不断地打着旋。 南面空出一条小路,正对着远处无边无际的森林。 整个村子从形状上看似乎……像是一个符号。 嗯,一个树木的符号。 洛尔悄无声息地落在村子外面,他不希望因为从天空造访而惊扰到村民。 在圆形村落的外面,一位岁数和洛尔相仿的少女正在教三个小女孩如何吹奏口琴。 此时她正闭着眼睛吹奏口琴做着示范。 她吹奏得很好,琴声悠扬婉转,随着微风飘荡在村子的上空。 洛尔没有着急走出去打扰她,而是站在不远处静静欣赏,一边想着一会要怎么跟村里人打探情况。 但很快,其中一位眼尖的小女孩发现了洛尔,她先是愣在那儿,呆呆地看着洛尔。 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跳起来大喊着。 “妖怪,妖怪来了!” 村子的平静一下子就被打破了,接连响起几个小女孩的尖叫声和哭喊声,打断了原本悠扬的口琴声。 “妖怪来了!!” “快跑啊!” “妈妈!” 那正吹奏口琴的少女错愕地睁开眼,同样发现了不远处被这个反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洛尔。 少女脸上涌现出浓浓惊慌之色,她小声地催促着三个小女孩赶紧跑回村子里喊救兵。 而她自己则勇敢地挡在三个小女孩前面,还四下望了望,捡起一根树枝作为防身的武器。 配合她脸上的惊恐,有一种无畏的牺牲精神。 她一脸警惕地看向洛尔……马上眼中就闪过浓浓的惊艳之色。 好漂亮的妖怪。 但很快,她就变得更加警惕,已经笃定了洛尔的妖怪身份。 哪有人能这么漂亮,一定是森林里的魔物变的! 妖怪……我吗? 洛尔有些迷茫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入手依旧是光滑细腻的手感。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们称呼为妖怪,不得不说这还有种莫名的新鲜感。 很快,村子里一阵骚动,几个披着简陋布衣的女人跑了出来,手中握着弓箭和长矛。 在从圆形的村子中钻出来后,其中一位女人对着少女远远喊道。 “乌璐,快回来!” 少女这才回头跑向人群,她发誓她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可以看出洛尔给她带来了多大的压力。 “乌璐,狼人在哪里?” 领头的女子询问道,她们显然也看到了洛尔,在最初的惊艳之后,都面露警惕之色。 “不,不是狼人,是……妖怪。” 被叫做乌璐的少女喘着粗气说道,领头的女人愣了一下。 “不是狼人?那会是……” 这时,洛尔清澈的声音响起。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想应该发生了某些误会……” 村里的女人们纷纷用惊讶的目光看向彼此,似乎在诧异。 洛尔趁机走近了些许。 他发现这些村里人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画着某种黑色的纹路,这让她们看上去像是某个原始部落正在进行野蛮祭祀的感觉。 唯一的例外是那位此前吹奏口琴,被称为乌璐的少女,她身上暂时还看不到这些黑色的纹路。 领头的女人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对着洛尔喊道。 “外来者,你来自哪里?” “我来自棘罪公国。” “是大公派你来的吗?” 领头的女人这么问道,洛尔有些惊讶对方会提到棘罪大公,难道这些村民在这儿生活和伊兰达妮有关? 他这么想着,没有在对方身上感觉到敌人,难不成这是伊兰达妮的人? 洛尔还记得,伊兰达妮曾跟他说过,无光之森中有两派魔物正进行着战争,干脆就以此为借口承认下来,扯一扯大公的虎皮。 “我是奉大公之命前来这里,调查无光之森魔物异动的情况。” “……” 领头的女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而其他村里人则哗然起来,似乎不太敢相信这个消息。 许久,女人才喃喃说道。 “大公,竟然还记得我们吗……” 一道微风从远处的森林里吹拂过来。 将整座村子连在一起的细绳晃动了几下,数不清的晴天娃娃在风中一同摇摆。 第4章 对话 “……村子里的小孩子不懂事,还请不要介意。” “没事。” 洛尔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 他此时正身处一座巨大的帐篷内,这是位于圆形村子最里侧,最靠近橡树那一圈的帐篷。 这座村子似乎是居所越往里,越靠近大橡树,居住者的身份和地位就更高。 甚至于这座村子就叫橡树村,似乎对橡树有着某种原始的崇拜。 洛尔有些惊讶地说道,他一开始听到大公,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伊兰达妮。 当然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伊兰达妮刚刚继位大公不久,而这座村庄看样子已经在这儿存在很长时间了。 不论是村庄里的建筑风格,还是那些古怪的符号装饰,都带有严重的森林崇拜的倾向。 这显然不会是在短时间内形成的。 那么让她们来这儿的,只能是那位已经被伊兰达妮完成篡位的上任大公,伊莱莎。 洛尔假装好奇地问道。 “那座森林里真的有什么妖怪或者狼人吗?” “怎么可能?” 女人似是有些惊讶洛尔的问题,用理所当然的语调说道。 “森林就只是森林……什么妖怪、魔物,那都是用来骗小孩子不要误入森林所编造的故事。” “你们在这儿生活多久了?” 洛尔沉默了一会,问道。 女人用有些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洛尔,似乎开始怀疑起他的身份,但还是回答道。 “我们的母辈遵从大公伊莱莎的命令来到这里定居,至今已有将近百年的时间。” “那你们住在这儿,一直没有遇到过森林里的魔物吗?” 洛尔对面的女人点点头,她似乎在村庄里地位比较高,村里其他人都称呼她为獠首。 她正值壮年,声音有些粗犷。 棱角分明的脸庞光洁,宽松衣袖里展露出来的手臂有着流畅的肌肉线条,看得出蕴含着饱满的力量。 与洛尔瘦削柔弱的身段形成鲜明对比。 从她身上感觉不出神性的波动,似乎并未觉醒。 但是不对劲,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将奈莉尔的铜镜贴身藏在衣服下,从走入这座看起来平静的村庄起,对方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开始洛尔还没察觉出异常,但自从走进这间白色的大帐篷,他就感觉胸口一阵发闷。 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洛尔这么想着,下意识深吸了口气,目光忍不住停留在对方皮肤上纹刻着的黑色纹路。 只是稍稍注视,就产生了一种那些纹路仿佛在肌肤上蜿蜒流动的错觉,洛尔移开目光,感觉太阳穴直跳,眼前一阵晕眩。 在洛尔端详这些怪异纹路的时候,女人也在打量着这个自称来自荆棘领的少年。 这是居住在村子中的女人们做梦都没法梦见的美少年。 清丽绝伦的脸蛋,肌肤白皙光滑,嫩得像是掐得出水来,还有那身段,那腰…… 女人的喉咙微微动了动,似乎吞咽了一下口水。 但是对方的身份似乎十分可疑,非但对她们村庄无比陌生,还问一些听起来很稚嫩的话语。 于是她试探道。 “大公……她还记得我们吗?” 洛尔的表情有些尴尬,他在脑海里斟酌着要如何表达才好。 可惜他这副沉默的模样已经告诉了对方太多信息,女人看起来并没有很意外,只是脸上神色依旧显露出了明显的恼怒之色。 “果然,大公已经把我们忘了……” 洛尔感觉到对方身上涌现的怒火,隐隐有朝着自己身上波及的趋势,忙开口说道。 “伊莱莎大公已经逝世,我是奉新任大公的命令过来查看。” “……大公,死了?” 女人一愣,像一头蛮熊一般猛地站起,带着怒气说道。 “你果然是在骗我,大公怎么可能会死!” 洛尔被对方质问,意识到对方的怀疑但是丝毫不慌。 他只是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用手松了松衣服的领口。 露出白皙的脖颈和瘦削的锁骨。 女人的目光不出意料被那精致的锁骨所吸引,自然而然地看到了一道黯淡的血色荆棘纹路。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 “你,您是大公的骑士?” 毕竟她的母辈曾是公国的子民,村庄里多少有传承着关于棘罪大公的知识。 因此她能够认出,这是棘罪大公的印记。 洛尔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没想到伊兰达妮给自己的印记还能派上用场。 大公的荆棘骑士吗?居然是个男人,真是十足稀罕。 女人这么想着,原本还有些凶戾的态度立马变得恭敬了许多。 “我们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大公的使者到访了,还请原谅我的怀疑,只是……” “大公怎么会死呢?” 她似乎有些迷茫地喃喃道。 “怪不得,所以才没有人来找我们……” 啊不,事实上就算她还活着也不会记得你们的。 洛尔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根据他对伊兰达妮的认识,她根本就不关心超凡世界以外的事情。 至于她的母亲,以暴虐和酷烈闻名的大公伊莱莎,自然更不可能会在乎凡人的死活。 “你们一直都有向荆棘领那边传讯吗?” 洛尔想了想问道,他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一封讲述森精灵和巨蛛之间战争的讯报,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座村庄发出的。 女人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我们适应了在这里的生活,已经很久没有再向公国传讯。” 嗯?那封讯报又是谁传的? 洛尔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自从来到这座村庄,他心中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忽地想起了方才遇见的小孩惊恐的面孔和哭声,洛尔问道。 “你们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有没有见到过森林里有什么比较奇怪的东西?” “最近村子周围确实有某种野兽出没,但是还没有村民被袭击,目击者也都是些小孩子。” 女人如实回答,她似乎也没有说谎。 “我们已经在这里平静地生活了很多年,森林里虽然有凶猛的野兽,但都很少踏出森林的边界。” “如果您是想要了解关于野兽的情况,或许得去问一下利迪兹。” “他是我们村唯一住在森林里的。” 第5章 恐怖之夜(上) “……这就是贵村的圣树?” 在短暂的交流之后,洛尔提出想在村子里转一转,被称作獠首的女人欣然同意,并领着洛尔参观起村子中央的圣树。 巨大的树冠如伞盖一般撑开,垂下巨大的阴影,洛尔就站在阴影的边缘处仰着头,仰望这棵巨大的橡树。 “村子里这样的布局有什么讲究吗?” “那是一个橡树的符号,以前的村长相信这棵树能够庇护我们,会带着村里的人祭拜这棵树,久而久之就成了传统,只是这棵树也已经很老了……” “如你所见,这棵树已经快要枯死了。” 女人同样凝视着这棵大树,眼底深幽一片。 一路上还有不少村民看到了洛尔和女人的身影,有好事者站得远远地偷望着洛尔。 洛尔注意到,圣树树干上用红色的颜料描绘出一道道熟悉的纹路。 像是荆棘的模样。 “那上面画着的是血棘吗?” “是的,这是棘罪公国的标志,我们用它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身为公国子民的身份。” “令人感慨。” 洛尔这么说着,天色却陡然暗了下来,森林地带的天气看来是复杂多变。 刚刚还晴空万里,转眼就乌云盖顶,沉闷的雷声自九天之上响起,空气有些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骑士大人,看这天气好像有一场暴雨,要不今晚就在村子里留宿一晚。” “明天天晴了我再带您去森林里找利迪兹。” 女人抬起头,看了一眼凝沉的天色,对着洛尔说道。 “那就叨扰了。” 洛尔点点头,脸上淡然镇静,看不出情绪波动。 …… 女人将洛尔带到一间闲置的帐篷,然后就离开了,洛尔独自进入其中,将帐帘拉上,点燃内里的烛灯。 一瞬间世界变得非常安静,仿佛帐篷内外被隔离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帐篷的密闭程度,在确认外面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将铜镜掏了出来。 “不对劲不对劲,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洛尔对着铜镜小声而急切地说着。 奈莉尔先前说过这片森林里有着不对劲的东西,而伊兰达妮更是明确跟他说过无光之森里面有魔物和邪神的子嗣。 既然如此,为什么生活在森林边缘地带村子里的人会对此一无所知呢? 事实上这种地方能有一个村子就已经够奇怪了。 总不可能所有人都在以讹传讹,实际上并没有无光之森这么一座森林吧? “欸……” 奈莉尔像是被吵醒一样发出一声叹息。 “我是真不想来这个鬼地方。” 见镜子终于有了回应,洛尔眼睛一亮,像抓住救星一样说道。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很不对劲,从一进这个村子我就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真的说不出来吗?这种感觉应该不陌生吧,你好好想想这种感觉是什么。” 奈莉尔如此说道,似乎在引导洛尔思考。 洛尔闻言,总算是静下心来。 不安,烦闷,慌张……种种情绪交杂,好像有一块巨石堵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 就像你预见了某种不好的事情,但是自己无力阻止,只能任由它的发生。 更加要命的是,你并不知道它会何时发生,以何种形式发生,你只知道,它一定会发生。 洛尔终于想到了答案,开口轻轻说道。 “是恐惧吗?” 自己的身体正在下意识地恐惧,但是因为大脑察觉不到它所恐惧的东西,所以虽然身体十分难受,但却无法意识到自己正在害怕。 “可怎么会无缘无故……” “洛尔,恐惧是什么?” 镜子中的声音变得正经起来,奈莉尔甚至难得地叫上了洛尔的名字。 洛尔有些疑惑地回答。 “恐惧,也可以说害怕……不就是一种感觉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人为什么会害怕?” 洛尔张开口想要回答,却一时间没能组织出语言,就像是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样。 “你看,这就是理解的能力,透过表象解读内在的能力。” 奈莉尔淡淡地说道。 “就像我们目睹日升月落,人们往往不会去思考这些司空见惯的东西,同样的,你也不会去思考恐惧因何而来。” “锤炼美之神性,需要把握各种各样的感觉并将它们诠释出来,恐惧是很常见的题材,因此我对它非常熟悉。” “在我看来,恐惧是一种负面的心理状态,它有时候会很强烈,不仅仅作用在心理,也会影响你的身体。” “对于恐惧来说,最不可分割的要素。” “就是未知。” 奈莉尔话音还未落下,一道闪电划过,灰蒙蒙的帐篷外有一瞬间被照得明亮。 洛尔瞳孔猛地一缩,他分明看到帐篷的侧面正趴着一道狰狞的黑影! 那绝对不是人的影子,而是某种有着很多节肢的东西。 洛尔猛地抱住镜子冲出帐篷,眼底涌现着金色的光芒。 在这种怪物的窥伺下过夜,恕他没法做到。 但哪怕洛尔绕着帐篷转了一圈,也没能看到那道黑影对应的怪物,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他的幻觉。 天空此时已经黑得跟要大难临头一般。 一声惊雷自头顶压得很低的云层中炸响,雨点自天空中砸落,一瞬间整个世界就淹没在了雨幕中。 大雨滂沱,但洛尔心中不祥的预感却愈演愈烈。 洛尔回到帐篷内,但是却一直警惕地环顾着帐篷的四周,像在独自玩着恐惧游戏一样,步步为营。 他总觉得有狰狞的怪物正趴在帐篷上,用可怖的昆虫般的复眼窥伺着自己。 他忍不住向奈莉尔求助。 “刚才那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 “可我明明——” “你还不明白吗?”奈莉尔似乎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漠然地说道。 “停止你内心的想象,再想下去,那些东西就真的要出现了。” 第6章 恐怖之夜(下) “……你再想下去,那些东西就真要出现了。” “什么意思?那是假的……是某种幻觉吗?” 瓢泼的大雨落在帐篷上,响起密密麻麻的嘀嗒声,之中似乎还夹杂某种细碎的,昆虫在布料上爬动的声音。 随着洛尔反应过来,那些细碎的声响短暂地平息下去,像是被掩盖在沙沙的雨声中。 “你的意思是,这里存在着某种能把我心中恐惧具象出现的东西?” 洛尔像是无法忍受这种弥漫在帐篷内的沉默氛围,开口询问道。 他试着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所以我才不想来这个鬼地方……” 镜子中的奈莉尔叹了一声。 “不是我不想直截了当的告诉你,因为我也无法说出祂的全貌。” “听了我的描述你只会一知半解,然后根据自己的理解和想象来填充祂在你心中的形象。” “到时候只会把事情搅得越来越麻烦,你只要别胡思乱想,静静待到天亮就行。” 洛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外面的风雨声渐渐平息下来。 森林地带的雨总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于是让人窒息的气氛弥漫在帐篷内,外面幽静一片。 仔细想想,这座村子真的很古怪。 不论是那些纹刻着的奇怪黑色符号,还是那些小孩的看到自己时的惊恐。 又或者是那位獠首信誓旦旦的语气。 洛尔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脑海中闪过这一路上的细节。 而随着他这么一回想,帐篷外的光线陡然沉暗下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收束心神。 一声似乎被尽力压抑的喘息声在帐篷外响起,听得出在尽力压抑,但在这个过分安静的夜晚又显得无比清晰。 简直是震耳欲聋。 洛尔屏住呼吸,帐篷上浮现一个无比庞大的深色影子,正从帐篷旁悄无声息地经过。 依稀能够看出那怪物有很多根节肢,在帐篷上映出一道道狰狞而细长的影子。 像是某种巨大的蜘蛛。 洛尔打了个冷颤,赶紧想要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 但当这个猜测出现那一刻,一直积蓄在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仿佛有了可供宣泄的出口。 有了可以与之对应的实体。 洛尔瞳孔一缩,这才发现自己身下踩着的触感不知何时变了,抬起脚来感觉到一种粘稠的束缚感。 整个帐篷的材质也发生了改变从厚实的白色麻布,转变成某种细小麻密的丝线,整个帐篷像是被这种丝线织成的茧。 内里挂满着无数蛛网。 自己突然间置身于某种巨大蜘蛛编织的蛛网巢穴中。 洛尔抬起头,感觉心脏都仿佛要停止跳动了。 原本矮小的帐篷顶部化作幽深的茧房,头顶挂着一张无比巨大的白色蛛网。 蛛网震动着,从黑暗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爬出来。 “唉……肯定有谁跟你说过无光之森里有蜘蛛。” 奈莉尔幽幽地说着,然后语调猛地升高,像在洛尔耳边炸开。 “快跑啊!不跑留着跟它过年吗?!” “我超,你来真的……” 洛尔没敢再看,拿起铜镜就往外跑,所幸那些蛛丝似乎缠得并不严实,被他轻轻一撞就断裂开来,有一小部分缠在他身上,但并不妨碍行动。 洛尔跑出帐篷,此时已经彻底入夜,漆黑的夜色浸透着这座小村庄。 暴雨后潮湿的泥土泛着青草的芳香,夜间空气中湿度很高,漂浮的水汽几乎第一时间就侵入了他的身体。 带来丝丝透彻的凉爽寒意。 但洛尔显然没有在意体感的变化,他整个人已经呆立在原地。 “……这到底是哪门子平静的生活?” 朦胧的夜色中,绕着橡树成圆形排布的帐篷此时变成了一颗一颗白色的茧。 那些茧呈现规则排布,大小各不相同,从外面看似乎还能看到一些模糊又漆黑的影子在其中动弹。 平静的村庄在这一刻变成妖魔的巢穴。 地面遍布蛛丝,洛尔试探着走几步,感觉到一种恶心的粘稠吸附感。 就像踩在胶水上面。 每一个茧都由雪白的蛛丝编织而成,当洛尔从旁边走过,甚至能听见其中传出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这些茧中都住着妖魔吗? 洛尔这么想着,想要一把火把这里烧个干净。 可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明明他已经离开了茧,来到外面,却依旧没有看到任何一只怪物的踪迹。 这一切难道依然是他臆想出来的幻觉吗? 远处突然浮现出一抹猩红的光芒,像是怪物亮起的瞳孔,洛尔停下脚步,心中居然出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比起这种在未知的恐惧里战战兢兢,等待灾难的审判,他情愿面对的是一种看得到摸得着的东西。 静谧的夜色中,黑暗如同某种不定型的活物一般,艰难而疯狂地对着洛尔舞动爪牙,随着火光走近,黑暗被排开。 那个东西越走越近,洛尔也屏住呼吸,随时准备逃跑,但很快他就愣住了。 来的并不是他所想象的怪物。 而是白天那位獠首。 那摇曳的猩红光点只是一盏风灯中黯淡的烛火。 “尊贵的客人,您怎么在外面?” 与白天不同,此时这位高大健壮的女人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目光有些呆滞,见到站在外面的洛尔之后。 那有些无神的瞳孔转悠了几下,似乎恢复了些许神采,但说话的声音就像机械一样沙哑低沉。 洛尔很想问问她你们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对方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就是这么一句话的功夫,他惊讶地发现四周那些妖魔的茧又再度变回了村民居住的白色帐篷。 地面并没有蛛丝,那种粘稠的吸附感是雨后泥土湿润导致的。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没有住过帐篷,里面有些闷,出来透透气。” 女人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那副模样就像脖子生锈了似的,她像是同意了洛尔的说辞,机械般地说道。 “夜里还请不要随处走动,客人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她转过身,朝着其他地方巡逻,除开这副像在梦游一样的姿态,一切看起来都还算正常。 洛尔看着女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落在了她被风灯照耀投射在身后地面的影子上。 那影子竟然像一只无比硕大的狼蛛,张牙舞爪地爬行着,随着女人渐行渐远,影子也没入黑暗中。 不远处的帐篷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洛尔看向那边,似乎是白天其中一位小孩子居住的帐篷。 他稍稍走近,听到其内有一位小女孩正哭喊着“妖怪,妖怪……” 但很快,大人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像是在安抚做噩梦的小孩,这一幕在帐篷外看起来静谧而又温馨。 妖魔的巢穴又一次变回了平静的村庄。 第7章 巫师 一夜未眠。 第二天,当洛尔有些倦意地推开帐篷的门帘,正好看到女人带着村民们清理着雨后布满落叶的泥泞大地。 见到洛尔走出帐篷,女人主动走了过来。 “骑士大人,您昨夜休息得还好吗?” 洛尔盯着女人有些硬朗的脸庞,久久不语。 久到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有些怀疑是不是脸上有哪里沾到脏东西了,洛尔才淡淡地说了句。 “没有,我睡得很好……你们这是?” 洛尔用有些探究的目光打量着那些正忙里忙外的村民,她们都不约而同穿上了白色的布衣,在忙碌地进进出出。 他此前并未察觉,但此刻这么一看才发现村子里竟然一个男人都没有…… 甚至连孩童也都是小女孩。 “也是大人您来的巧,村子里九年一次的橡树祭还有三日就到了。” 高大的女人解释道。 “这是从祖母那一辈传下来的祭祀,也是村子最重要的庆典,庆祝我们在森林边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 我怎么没觉得有多平静呢? 洛尔清澈的眼眸中氤氲着一抹金色的光芒,他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女人和她身后的村民。 可哪怕已经引动了神性的力量,也依旧没能看出有什么奇怪之处。 就像是真正的凡人,安居乐业的凡人。 至于那些村民看向自己或惊艳或爱慕的目光,以及一些因为见色起意的欲望,洛尔表示已经习惯了。 他想了想询问道。 “昨天你说村子里有人住在森林里,他也会来参加庆典吗?” “对,正好我也打算去把他叫回来,您不是想要了解森林的情况吗,去问他就清楚了。” “乌璐,乌璐!” 女人说罢,瞥见一位路过的少女,叫喊着她的名字。 正是此前那位拿着树枝帮女孩们垫后的勇敢少女。 此时她手上正挂着个花篮,看起来似乎准备去哪里摘花,被女人喊过来后,似乎不敢看向洛尔,脸上染上一抹绯红。 毕竟是青春靓丽的少女,见到洛尔这般漂亮的男生总归会有些想入非非。 洛尔起初并未在意,但紧接着,他就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将注意力放在少女身上。 “乌璐,你带这位客人去森林里找利迪兹,就说有些事情想问他。” 女人吩咐道。 “还有,记得跟他说庆典还有三天就开始了,其他事情我可以由着他,但是庆典他得来参加。” 少女乌璐先是有些胆怯地看了洛尔一眼,然后有些迟疑地说。 “可我庆典用的花还没准备好……” 女人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满少女的不配合,正想要开口呵斥几句,但这时洛尔笑着对少女说道。 “你是叫乌璐是吗?你可以叫我洛尔。” 少女有些意外地和洛尔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洛尔漂亮的眼眸中有金色的光芒在流转,他声音悦耳而轻柔,在这短暂的对视中不知不觉就卸下了少女的防备。 “能劳烦你带我去找一下那位住在森林里的利迪兹吗,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 少女似乎被说服了,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原来骑士大人您叫做洛尔……”女人满意地看着洛尔和乌璐,似乎有了一些特别的想法。 村子里明显是缺少男人的…… “骑士大人不妨在村里多留宿几天,到时候可以一起参加我们的庆典。 乌璐,你要多和骑士大人接触,这是来自公国的大人物……” “不要整天跟那个利迪兹混在一起。” “知道了阿姨。”少女闷闷地应着,似乎有些不情不愿。 两人辞别了女人,沿着村庄唯一通向森林的道路朝森林走去。 一路上少女乌璐很拘谨,十分僵硬地走在洛尔前面带路,洛尔见她手臂上还挎着空空如也的花篮,便开口说道。 “你这是要去哪里采花吗?” 乌璐带路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子,不敢看向洛尔,只是“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才说。 “庆典那天大家都要有花环头饰,我的已经做好了,但是还得给利迪兹做一个。” “利迪兹,你和他很熟悉吗?” “嗯,我们经常一起玩。”少女回答着,却突然间听到洛尔毫无征兆地问道。 “那你喜欢他吗?” “啊,啊?!”少女被这么冷不防一问,整个人呆立在原地,第一次回过头向洛尔解释。 “我,你,不是,我们只是比较熟悉,利迪兹他,看不上我的……” 少女乌璐脸色通红,语无伦次地说着,洛尔看她都急得就差双手并用向自己比划,来解释她和那个利迪兹之间的关系。 这种反应已经足够回答问题了。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 洛尔淡淡说道,眼见这个少女脸蛋已经快要烧起来了。 这孩子,似乎有些过分的自卑啊…… 这个世界的女人面对男人时,强势才是常态,少女这种应该是自身比较自卑才会有的表现。 但也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叫做利迪兹的男生。 “那利迪兹,他为什么会独自住在森林呢,这不会太危险了吗?” 洛尔有心套话。 “利迪兹,他是我们村里的巫师,他的很多药材都种在森林里,所以他就干脆在那边住。” 少女答道,似乎是觉得自己刚刚的表现十分丢人,她本来决定不再理会洛尔的问话。 但没想到洛尔的问题是有关利迪兹的,这让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 “利迪兹他很厉害的,他一个人就能生活得很好,森林里的野兽都很听他的话。” 能够有机会在外人面前夸奖自己的心上人让这位少女肉眼可见的雀跃起来。 这种十分单纯的表现让洛尔内心闪过一丝内疚,但他很快就微眯着眼,看着少女走在前面带路的背影。 错不了,这位少女身上有着爱之神性的气息,但并不是她,而是来自于其他人。 很可能就是这位利迪兹。 能让野兽听他的话,这也符合爱之神性饲养兽群的特征。 这位利迪兹,应该就是一位觉醒了爱之神性的巫师。 如奈莉尔所言,爱之神性并不常见,那么爱神之箭会在他手中吗? 第8章 敌意 小路蜿蜒,向着那片一望无际的森林蔓延。 少女乌璐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但洛尔看着不远处那幽暗沉寂的森林入口,稍稍心虚了一下。 “乌璐,你住在这儿很久了,有没有见过森林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少女走在前面,有些困惑地看了洛尔一眼。 “森林就只是森林,哪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喔!” 她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洛尔期待地看着她。 “骑士先生,你听说过狼人吗?” “嗯?狼人?” 洛尔一怔,“这片森林里有狼人?” 乌璐摇摇头。 “我只是听利迪兹说起过,他说森林里偶尔会有狼人出没,那是一种什么怪物?” “我也没有见过狼人,只是有听说过这种怪物。” 洛尔向她讲道,“传说狼人平时就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可以混迹在人群中生活,但等到满月的夜晚就会变成怪物,袭击人或者家畜。” “这样啊……” 乌璐喃喃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洛尔只感觉到这个少女身上爱之神性的波动愈发清晰。 两人沿着小路走入森林,一路上洛尔不时提防地看着四周树木。 但森林似乎只是普通的森林,不时能听见虫鸣和鸟儿清脆的啼叫。 没走多久,两人面前就出现一间修筑在林间空地上的小屋,与村子居住在帐篷里不同,这间小木屋更符合洛尔心中对森林住所的想象。 和恐怖小说中的林间木屋不同,这一间显然并未荒废,木屋一侧的窗台上摆放着一排盆栽,其中有一盆漂亮的鲜花藤蔓沿着窗户边缘往外生长。 绿色的藤蔓顺着窗沿向屋顶攀爬,上面还挂着精致白色的小花,将木屋点缀得十分精致。 木屋前方的空地上被人开垦出一块药田,洛尔鼻翼微动,嗅到了某些熟悉的味道。 他走过去一看,果然有白色的曼陀罗花朵,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测。 “利迪兹,利迪兹——” 乌璐看到木屋,似乎很兴奋地跑过去,口中还说着什么。 “太好了,白色的花,今天是白色……” 洛尔看着乌璐跑到门口,一改之前和他独处时的拘谨和羞怯,兴高采烈地叩着小屋的木门。 简直像一条欢快地摇着尾巴的哈士奇。 于是木屋中传出零碎的声响,不多时,一个男生喜悦而悦耳的嗓音响起。 “乌璐,今天怎么这么早……” 木门被打开,一位长相十分甜美的男子出现在门后。 他是和洛尔不同的类型,与洛尔近乎无瑕的清丽俊美相比,他的五官要更加柔媚,轻柔似水。 眉眼间又带着大小姐般恃宠而骄的傲气。 他穿着一身纯白的衣裳,和其他村民简单的布衣不同,他的衣裳精美,其上花纹繁复。 不像是一位森林里的独居者,更像是一位失落在外的贵公子。 “利迪兹,你,你今天好漂亮啊。” 少女乌璐一时间竟然有些看呆了,眼眸里蕴含着饱满的爱慕和情意,她情不自禁地说道。 利迪兹笑着点点头,他自然对少女的情意了然于心,但…… 嗯? 他感受到了来自他人的注视,抬了抬眼。 发现了正站在不远处药田旁边看着自己的洛尔,那双漂亮的眸子中涌现出一抹短暂的惊愕,但很快就消散。 他与洛尔遥遥对视,都瞧见了对方眼底流转的金色光芒。 “……原来是有客人上门。” 他愣了一下,温和地笑了笑,对着少女说道。 “乌璐,不跟我介绍一下吗?” 少女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赶忙说道。 “利迪兹,这位好像是公国那边来的客人,獠首阿姨让我带他来找你。” “初次见面,我叫洛尔,来自荆棘领,冒昧造访是有些事情想向你了解,希望你不要介意。” 洛尔适时地开口说道,但眼底充满戒备。 毫无疑问,眼前的男人正是爱之神性的驾驭者,而且很可能在神性的道路上钻研得比他更远。 在利迪兹出现那一刻,被藏在洛尔衣袍内的奈莉尔就对着洛尔发出警告。 “你最好做好逃跑的准备,如果爱神之箭真在他手上,你基本可以考虑放弃这个目标了。” 利迪兹脸上带着笑意地点点头,但眸子中流露的眼神却十分冰冷,他开口说道。 “我是利迪兹,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想向你咨询一下关于橡树村,和这座森林的事情。” 洛尔说完,发现对方脸上的神情变得古怪。 利迪兹深深地看了洛尔一眼,身旁的少女乌璐有些奇怪地说。 “村子的事情你应该问獠首阿姨呀,利迪兹一直住在森林这边,对村子的事情不太……” “乌璐!” 少女的话被打断,利迪兹看着她,十分温柔地说。 “你的花摘齐了吗?” “还,还没有,因为要帮利迪兹也做一个花环。” 少女有些讷讷地说道。 “太谢谢你了,乌璐。” 听到对方想为自己编织花环,利迪兹似乎有些惊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既然这样,乌璐,不如你先去摘些花吧……嗯,半个时辰后再回来吧。” 少女红着脸点点头,被心上人感激的喜悦冲昏了她的大脑,她迷迷糊糊地揽着花篮朝着一旁的森林走去。 利迪兹目视着少女的身影渐渐被茂密的树木遮蔽,他才回过头,看向洛尔。 俊美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流转着金色光芒的眼眸中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甚至洛尔能够感受到,从这个一身纯白的男人身上弥漫着的,不加掩饰的敌意。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想做什么,但如果你真的对这座森林一无所知的话,还是快些离开吧……趁着你还没有被祂注意到。” “至于那座村子,那只是一个被延续下来的错误,相较之这座森林更宏大的黑暗…… 它微不足道。” 第9章 爱之神性 “……利迪兹,我,我回来了,你们在聊什么呀?” 少女乌璐提着花篮,气喘吁吁地赶回利迪兹的小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想要去森林里采花,竟然就这样把来自荆棘领的客人丢在利迪兹那里…… 实在是太失礼了。 于是她随便采了些鲜花放入花篮中,便马不停蹄地跑回小屋。 当她回到利迪兹的林间小屋时,正看到洛尔和利迪兹正站在药田前的空地上,隔着老远,遥遥相对。 空气中的氛围似乎有些凝重,他们俩不会吵起来了吧? 乌璐揪起了心,但走近一看,利迪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而洛尔则是一副沉思的样子,看起来应该没有吵起来吧? 但他们为什么隔着这么远呢…… 乌璐有些奇怪的想着,很快就沉迷在眼前的美色中不能自拔。 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少年,一人柔美温婉,一人清丽绝伦。 少女只觉得芳心涌动,感叹今日大饱眼福。 虽然来自公国的客人也很好看,但她已经心有所属,她的心是利迪兹的! 少女乌璐这么想着,利迪兹似乎有所感应,侧过头对她温柔一笑。 那笑容柔媚入骨,风情万种,少女只觉得自己骨头都酥软了。 见乌璐回来,洛尔知道再聊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于是对利迪兹说道。 “很感谢你的提醒,我会好好考虑的…… 时候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下次有机会再来向你请教。” 他和利迪兹之间的交流算不上愉快,充满了勾心斗角的试探。 他们都清楚彼此是爱之神性的驾驭者,那种相同神性之间的感应瞒不了对方。 利迪兹在这条道路上走得要比洛尔远得多,但洛尔体内却有一支爱神之箭。 在神性的试探上彼此都保持着克制。 洛尔唯一的收获就是确认了爱神之箭并没有在利迪兹手中,如果有的话,洛尔现在应该得扭头就跑。 利迪兹闻言,笑着点点头,只是那双柔媚似水的眼眸里看不出丝毫温度。 “谈不上请教,乌璐,带着客人回村子吧。” 乌璐只能恋恋不舍地跟利迪兹告别,一步三回头,带着洛尔离开了这里。 利迪兹站在木屋门口目送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直到少女和洛尔的身影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木后,他才收回视线。 “又一个走在这条被诅咒道路上的愚人。” 他回身走进木屋,身子隐没进黑暗之中,身上纯白的衣袍似乎陡然间染上了一层暗沉的血色。 木门被重重关上,窗台上攀爬着的藤蔓无声舒展,其上盛开的白色花朵不知何时,花瓣尽数被暗沉的血色染红。 给原本静谧温馨的小屋带上一抹阴暗的色彩。 …… 跟着少女乌璐一路回到村里,归途中的森林似乎安静了许多,那些鸟语虫鸣都不见了。 洛尔一直保持警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注视着自己,但最终还是和少女一起安然无事地走出森林。 回到帐篷中,洛尔有些颓丧地坐在木椅上,背靠着椅背头向后仰,目光涣散地看着帐篷的篷顶。 他只觉得一切乱糟糟的。 爱神的任务真不是人做的,让自己帮祂找爱神之箭,至少也得给一张标注地点的地图吧。 就这样让自己置身于险地,像无头苍蝇一样地寻找,甚至还需要警惕暗中的竞争者。 该说不愧是神明的任务吗? “你不想想怎么对付住在木屋里那个吗?” 被洛尔随手放在一旁的镜子中响起奈莉尔的声音。 洛尔闻言,睁开了有些疲惫的眼眸,像是有些困惑。 “利迪兹?我为什么要对付他?” “你们都觉醒了爱之神性,你难道不想吞并他的兽群吗?” 奈莉尔声音似乎带着浓浓的不可思议。 “啊?” 洛尔有些懵圈,不太理解奈莉尔的意思。 奈莉尔长叹一声。 “爱之神性,曾经也被叫做兽之神性,它是支配世间情感和欲望的力量。”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认为你很难在爱之神性一途走到比较深入的地方。” 洛尔点点头,就是前一天传送到这座森林的时候,奈莉尔对自己的评价。 “爱之神性可以操纵她人的情绪和欲望,也可以利用饲养发展自己的奴仆或者子嗣。” “这个方法和血族的繁衍有些相似,血族中上位者赋予下位者血液,通过血液来奠定血缘关系,控制奴仆。” “而爱之神性,则是通过情感和欲望来实现这个控制。” 奈莉尔不再藏着掖着,真正担任了教导者的职责。 “试想一下,有什么控制会比最原始的爱欲更加牢固呢…… 在原始的兽群中,兽群之主往往也是群兽的母亲,群兽既是她的子嗣,也是她的伴侣。” “这就是爱之神性曾被命名为兽之神性的原因,它可以让你如兽群之主一般拥有一批强大的奴仆。” “你的神性帮助她们成长,她们对你的爱意会增进你的力量,同时,她们也是你最忠诚的守护者。” “爱之神性的驾驭者总是有不断发展奴仆,或者说寻找爱人的习惯。” “我原本以为是因为你影子里寄宿着那一位才让你克制住自己的行为——强大者总会要求偏爱,这很正常。 但根据我现在的观察,你似乎并没有十分旺盛的发展爱人的欲望……” 洛尔怔怔地听着,这还是他第一次接受这种神性知识的教导,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这份知识。 爱之神性,听起来似乎并不是什么很正经的力量。 反而充满了自私和诡异。 “你应该知道神性的侵蚀是双向的吧?” 正想着,洛尔突然听到奈莉尔冷不防向自己发问,忙点点头。 这是他亲身体验过的,他正是利用这种侵蚀成功偏移了英格丽妠的欲望。 “那你应该也能理解,''爱之神性的操纵者,一般都很容易爱上她人''这句话吧。” 奈莉尔淡淡说道,洛尔则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着。 “爱之神性……容易爱上她人?” “准确来说是爱上她自己的奴仆或子嗣。” 镜子中传出一声冷笑。 “操纵她人欲望之人必将置身欲望之渊,因为神性的侵蚀从来都是双向的。爱之神性的道路,是充斥着疯狂和偏执的道路。” “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你难以走到深处——” “你的爱和恨都太过单薄,不够极端。最重要的是,你没有足够的欲望。” “不论是向上的权欲、力欲,向下的色欲、物欲,没有足够支撑起你深入道路的欲望,你对神性的运用注定只能流于表面。” “在这条充满欲望的道路上,没有足够旺盛而强烈的欲望,你就容易沾染上别人的颜色。” “你的兽群会被吞并,你自身也会被俘虏……爱之神性的斗争,在浩如烟海的神性中都能算得上残酷无比。” “胜利者赢得一切,失败者沦为群兽之一。” 洛尔脸色苍白,听到奈莉尔带着深意地说道。 “现在你明白了吗……你不对他动手,那他可就要朝你下手了。” 第10章 老师 “……他可比你厉害得多,而且也有意识地在发展着仆从,那个采花的少女就是其中之一。” 奈莉尔说道。 “最重要的是,他应该已经可以分割自身的情感和欲望,这是爱之神性比较高深的运用。” “分割情感……” “爱之神性的驾驭者容易被自己的欲望拖入癫狂之中,为了维持理性,她们会将自身的情感欲望分割成不同的部分。” 奈莉尔顿了一下。 “试想一下,用不同的情感侧面来应对不同的情况,和爱人缠绵就用温柔体贴的那一面,对抗敌人就用酷烈残暴的一面…… 是的,就像是神明拥有不同侧面,爱之神性是最早接触到这一概念的神性。” 洛尔听得有些目瞪口呆。 “这,这不就是精神分裂吗……” 奈莉尔哼了一声,冷冷说道。 “这世上从未有过无主的神性,每一份力量的获取都由命运在暗中标明了代价。” “不愿意承担相应的风险,就无法走上这条道路,在这一点上,每一种神性都是如此。” “你的心性太过软弱,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走上这条道路。” 这句已经相当严厉的训斥让洛尔沉默地低下头,事实上夜叉小姐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也曾经劝说自己不要走上追逐神性力量的道路,这条道路的尽头只有漆黑的深渊。 可他又能依靠什么呢…… 想要得到力量,又害怕其中可能会潜藏的危险,犹豫不决,优柔寡断。 他知道奈莉尔说的话都是正确的,对方寿命悠久,实力强大,更重要的是还未踏入神明的境界,依旧保有充沛的人性。 她的评价尖锐但是客观,阿莫尔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洛尔精致无瑕的脸上满是低落的神情,但他很快又振奋起来。 自己虽然磕磕碰碰,但不也艰难地活了下来,还有了超凡的力量。 虽然在真正的强者眼中不值一提,但对于他自己来说,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没有理由因为一点打击就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于是他对着镜子轻轻开口。 “老师,您能教教我,我应该怎样驾驭自己的力量吗?” 他知道对方会教他的,因为这是。 神明的旨意。 有意思…… 作为一个男人,软弱情有可原,但又似乎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坚韧。 镜子中响起奈莉尔的声音,但这次似乎变得柔和了些许。 “你缺乏足够强烈的欲望和足够偏执的情感,或许难以酝酿出极端强大的爱之神性,但却胜在稳定,不会轻易陷入疯狂。” “如果能坚守本心,也并非不可造就…… 先做好应对林中小屋那位发难的准备吧,他应该很快就会有所动作了。” 洛尔点了点头,眼底荡漾着金色的辉光。 奈莉尔心中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爱之神性的道路尽头并非空无一物,那里,是有着神明存在的。 洛尔能被神明选中,已经天然领先其他同行太多太多了。 无论利迪兹对爱之神性的掌控如何精湛,力量如何强大,在这条道路所属的神明面前都只是虫豸一样的渺小。 祂的理自终点流出,自上而下覆盖着这条道路上的每一个驾驭者。 任何爱之神性的驾驭者都无法忤逆祂的意志。 他如果以为自己能捏到一枚软柿子,那就大错特错了。 只是这么说来,阿莫尔选择这个少年到底是希望他做什么呢,就力量来说,少年显然还十分弱小,也很难走得太远。 还是说祂只是需要一个,替祂盛放力量的容器……或者傀儡呢? …… 那毛骨悚然的夜晚又再一次降临。 与正如临大敌地戒备着的洛尔不同,少女乌璐今晚睡得很香。 不仅香,她还梦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利迪兹。 但是梦境似乎出现了些许变化。 沉睡中的少女瞳孔紧缩,呼吸变得沉重了起来,脸上浮现焦急痛苦的神色。 心跳声渐渐加大,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从胸腔跃出。 她梦到了,巨大的雪景——她并不在自己的帐篷中,而是在弥漫风雪的森林里。 天空中高悬着皎洁的月亮。 利迪兹穿着血色的长袍,就站在雪地中,如同一团炽烈的火焰。 绝色的爱人,皎洁的雪色,凄美的月色,共同构筑这张画卷。 而利迪兹在前面,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往前走去。 利迪兹,利迪兹,利迪兹…… 少女心中翻涌起急切和火热的欲望,一时间忘记了矜持和冷静。 她下意识追了上去。 “利迪兹,等等我!” …… 插播一则童话故事。 故事发生在蛇之国,尘泥沼泽。 冈特家族是居住在此的巫师家族,她们以让人闻风丧胆的蛇巫术闻名,传说她们还饲养着可怕的蛇怪,但从未有人亲眼目睹。 有一日,出身于这个家族的女巫偶遇了出来游玩的塔桑女王最受宠的小王子。 她沉迷于他的美色,同时也迷恋他的权势,于是利用巫术让他爱上了自己。 冈特家族因此摇身一变,成为王国的新贵。 在相处的过程中,这位巫师渐渐爱上了对方,最终为他诞下了一位子嗣。 当她爱上对方时,巫术自动失效,小王子恢复清醒,立刻决心报复她和冈特家族。 国王的军队包围了冈特家族的驻地,熊熊烈火烧死了女巫所有的族人。 女巫绝望地哀嚎,化作巨蛇投身沼泽之中。 从此尘泥沼泽地带流传着可怖蛇怪的传说,它力大无穷,仅用目光就能夺走凡人的生命。 它在沼泽之中徘徊,永世无法解脱。 第11章 狼人 “……利迪兹,等等我!” 席卷着漫天风雪的森林中,少女乌璐艰难地朝着前方的利迪兹走去。 但刺骨的寒意包裹着身体,深入血肉,浸透骨髓。 她的身体在这严寒的环境中变得无比僵硬,几乎就要无法动弹。 可是心上人的背影就在前方,让她仿佛忘记身体的寒冷和痛苦,就像被用萝卜吊着引诱的倔驴,强烈的欲望驱使着她的身体一步步朝前走去。 但那呼啸的风雪,一次又一次地扑灭她心中的火焰,让她寸步难行。 乌璐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喷薄欲出,她已经变得通红的眼眸死死盯着爱人的背影,眼眸中与平时的矜持和羞怯截然不同,充满着赤裸而疯狂的渴望。 她想要追上他,一定要追上他,利迪兹,利迪兹! “等,等等我啊——” 话语刚说出口就被吹散在飞雪之中,乌璐意识到自己正被风雪阻挡着,无法追到爱人的急躁在她心中点燃,让她瞠目欲裂。 她像是突然振奋了力量,用尽全部的气力朝利迪兹跑去,只要能追上去,只要能追到他…… 而利迪兹就在前面走着,沿着蜿蜒崎岖的,通向森林深处的小路,不时回过头,用充满情意的目光给予乌璐鼓励。 那柔和的眼神仿佛在说着什么。 来啊,跟上来,然后你就会如愿以偿地得到我…… 每每在乌璐追赶不到,快要放弃的时候给带来她希望和巨大的动力。 但是当乌璐快要追上他时,他又会转过身子,朝着森林黑暗的深处走去。 乌璐不甘心地呼喊着,可是利迪兹的背影不曾为她停留。 渐渐的,四周的光线愈发昏暗,树木变得奇形怪状,张牙舞爪,森林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乌璐有些害怕了,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来时的路已经隐没在重重叠叠漆黑的树影后,她无法找到来时的路。 唯一能指引她方向的,只有前方利迪兹那旗帜般的身影,她只能接着走下去,直到追上那明明触手可及又无法触碰的身影。 但是寒冷又一次袭来,这一次,少女单薄的身体再也无法抵抗严寒的侵袭,如干枯的柴薪一般在寒风中颤抖着。 她无助地看向前方爱人的背影,张开嘴想要呼喊什么。 而利迪兹温和悦耳的嗓音在这时候响起,并非从前方传来,而是直接在少女的耳边响起。 “你被这寒冷所阻挡。” “你无法追上我,除非点燃欲望。” 少女眼眸中陡然升腾起火光,连带着身上,都燃起粉红色的火焰,这股火焰是如此的炽热,洋溢着赤裸的爱意。 将少女身上的衣物都一同点燃,却没有伤及她皮肤分毫。 她在风雪之中不着衣衫,感到一股磅礴炽烈的力量在体内迸发,明明没有衣物可以保暖,可她却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变得暖和起来。 少女恢复了气力,尝试着朝前走了几步,然后奋力朝着前方的利迪兹跑去。 但是利迪兹的步伐似乎也变得更快起来,少女迟迟无法追上爱人,心中烧灼的火焰越发旺盛。 她张开嘴呼喊,竟然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 “你被人的姿态所限制。” “你无法追上我,除非抛弃人形。” 利迪兹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悦耳的嗓音如六月的雨丝,又像山谷间的溪流,浸润着温暖和煦的情意。 乌璐明白了,双足奔跑太慢了。 于是她如野兽一般四足着地,开始奋力奔跑,浑身的骨骼吱吱作响,光洁的皮肤上开始生长出灰白色的毛发。 这野兽般的形态奔跑地无比迅捷,她和利迪兹之间的距离在迅速拉近,很快她就快要触及对方的后背。 很近了,很近了,乌璐眼中仅有爱人的背影,她扑了上去。 终于,一身红衣的利迪兹被她扑倒在地,他没有丝毫反抗,只是用那情人间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她。 少女达成心愿,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但一种欲望结束之后带来更大的欲望,她发疯似地死死盯着利迪兹那俊美的脸庞,眼中燃烧起更加炽热的火焰。 她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用最后的理智保持着克制。 但紧接着,被少女按在身下的利迪兹却开口说道。 “你被人性所束缚。” “你无法得到我,除非抛弃人性。” 那声音不再温和,而是妩媚妖娆,带着巨大的诱惑。 少女终于失去理智,她一口咬住爱人的脖颈,炽热而甜美的血液喷薄而出,被她痛饮而下。 金色的光芒自那血中流转,被少女吞咽入腹,而梦中的利迪兹没有丝毫反抗,如注视着情人一般怜爱地看着她。 又像是母亲注视着自己的子嗣。 带着一种崇高的圣洁。 “喝吧,我的孩子,喝光我的血,吞下我的肉……然后为我的仇敌带去恐惧和死亡。” 乌璐如凶猛的情人一般抱住利迪兹,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脖颈间,用力地吮吸着,直到血液吸干,她就开始吞食血肉。 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咀嚼声不断响起,一身红衣的利迪兹最终只剩下些许残骸。 少女秀气的脸庞终于变作狰狞的狼首,长毛毛发的嘴边布满血迹,仍有鲜血滴落。 它仰起头,对着天空中的皎洁圆月发出肃然的长啸。 它突然想起了爱人的命令——要为他的敌人带去恐惧和死亡。 于是帐篷中熟睡的少女醒了过来,她被包裹在被袭中的身躯不断膨胀,隆出强壮的肌肉,将衣物尽数撑裂。 浑身同时生长出坚硬的灰白色毛发,姣好的面孔化作狰狞的狼首,瞳孔中猩红一片。 它只是轻轻动弹,就将被子撕成碎片,很快适应了强大的躯体,冲出所在的帐篷,像一辆战车般直奔洛尔所在的方向。 原先帐篷中还有两位小女孩,其中一位被这突然的变故惊醒,惊觉帐篷中响起粗重的呼吸声,还没来得及查看,就看到一头怪物的影子冲了过去。 吓得她只敢蜷缩在被子中瑟瑟发抖,小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从缝隙中看着怪物远处的背影。 直到确认怪物已经走远,她才一脸惊恐地钻了出来,看到一眼乌璐姐姐原本睡着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被撕烂的被子。 不好了,乌璐姐姐被怪兽抓走了…… 第12章 深夜祭礼 狼人精准地定位到洛尔所在的帐篷,像一辆战车一般迅猛地冲过去。 带着厚实肉垫的双足疾驰如飞,却又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它双手张开修长利爪,借着奔跑的动能高高跃起。 锋利的利爪就像热刀切开奶油一样撕开洛尔的帐篷,狼人像一枚炮弹一样砸进帐篷之中。 但是它环顾着四周却像是陷入了茫然,找不到目标在哪里。 粗重的呼吸声在被撕开一个大口子的帐篷内不断响起。 它似乎有某种方法确认洛尔就在这里,所以没有离开,而是迷茫地原地打转。 洛尔的确就在这里。 而且就站在它的身后,背靠着帐篷一侧静静站着,打量着身前的怪物。 身上长满灰白色的鬓毛,长长的狼吻上遍布鲜血,人立而行,背后的肌肉隆起,浑身充满着野性和力量。 竟然是狼人啊…… 洛尔也没想到,自己才刚跟少女乌璐聊过狼人,立刻晚上就遇到了。 这座森林似乎有着某种魔力,它总能让你得见自己心中所想的事物。 洛尔看着狼人健壮的体格和狰狞的利爪,毫不怀疑它能把自己这小身板撕成两半。 但是它看不到自己。 这是奈莉尔教给他的第一个小把戏。 狼人狰狞脸上的鼻翼微微抖动,似乎嗅到了什么。 不会错的,那是仇敌的味道…… 血的味道。 它猛地仰起头,猩红的兽瞳注视着帐篷的顶端。 那儿,挂着一个用草绳编织成的小人偶,似乎由于编织的人只是初学者,技艺不够娴熟,小人偶编织得有些粗糙,线头都没有剪好。 但狼人并未在意这些细节,吸引它的是那人偶上散发的味道。 那是香甜血液的味道,中间还混杂着一丝曼陀罗花朵香气的迷离幽香,十分具有辨识度。 正是仇敌的气味。 狼人终于找到了目标,它双腿发力,猛地一蹬就如同炮弹一样跃起,利爪狠狠地握住草绳人偶。 然后从半空落下这短短数秒内就将人偶撕成碎片,无数草屑随风飞扬。 什么仇什么怨啊…… 洛尔看着狼人落回地面,伴随着的还有半空中飘扬的草屑,如果被发现的是他,估计也会像这个人偶一样变成一块一块的。 似乎确认完成了任务,狼人喜悦地仰头长啸一声,狼吻之上布满草屑,看起来十分喜感,但它似乎完全没有察觉。 它很快就迅速离开了帐篷,朝着森林的方向狂奔而去。 替身人偶?吾不在此。 当与草绳人偶置身同一个房间时,它会取代你的存在感,让敌人哪怕面对面也无法注意力。 纵使狼人可以通过嗅觉搜寻猎物,但它会优先将目标放在人偶身上,当人偶被摧毁,其内蕴含着的爱之神性力量会爆发出来,产生迷惑敌人的作用。 洛尔望着狼人远去的身影,很快就融入这夜色之中,这头狼人目的明确,而且看它朝着森林的方向离开,应该就是利迪兹派来试探自己的仆从。 不过这怪物虽然凶猛强壮,但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似乎并不难对付。 他刚才有想过要不要用爱神之箭给它来一下,说不定能把对方的仆从给魅惑过来。 但想了想还是先不要暴露爱神之箭的好。 洛尔打定主意,今晚就先放它走吧,自己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他闭上眼,在脑海中回想着此前听说过的关于无光之森的传说和故事。 同时,让自己心中被压抑的恐惧一点一点发酵出来。 无光的林地,魔物,邪异的黑影,怪物巢穴以及…… 巨蛛莫罗娅。 当内心的恐惧不断发酵到形成实质的酸涩气息时,一股深层的黑暗降临了。 周围的光线都变得昏暗,天空中皎洁的月轮被乌云遮蔽,一瞬间夜色变得更加漆黑。 四周的环境开始异化,地面附着上雪一样洁白的蛛丝,村民的帐篷化作一个个雪白的巨茧。 这些并不是真实的,至少现在不是。 他所看到的这些场景都不是真实存在,只是这座森林在捕捉他脑海里恐惧的念头,并将它们具现出来。 这座森林能够激发并吞噬人们的恐惧…… 任何生活在这里的凡人都会遭受这样永不停歇的恐怖摧残,长此以往,不会有人能够维持理智。 更多的人或许会向这份恐惧屈服,成为她们所恐惧的一份子。 既然如此,这座村子是如何存在下来的呢? 洛尔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这样的神性驾驭者都会感受到如此强烈的不适,他很难想象村子里的人们是如何在这里长久的生活了近百年之久的。 一定有着某个东西在庇护这座村庄,庇护着村民们,而那个东西,他很可能见过。 洛尔脚下轻轻用力,身后蛾翼振翅,整个人就如飞鸟一样轻灵跃起,沿着帐篷被撕裂的口子飞到外面。 他正欲一路飞向村庄中央的橡树,怀中镜子里的奈莉尔突然开口说话。 “以后如果进入森林或者去到更深一点的地方,记得把这对蛾翼收起来。” 洛尔怔了怔,若有所思地收拢蛾翼,落到地面。 蛾母的仇敌正是巨蛛莫罗娅…… 看来隐藏在森林阴暗面的,或许就是这位恐怖的邪神。 他无视着四周变成怪物巢穴的帐篷和地上恶心粘稠的蛛丝,望向村庄中央的橡树。 黑夜之中,橡树如一座肃穆的雕像般耸立着,撑起巨大的伞盖。 洛尔慢慢走近,但很快,他流淌着神性光芒的眼眸看到了。 那黑色巨大的伞盖下,跪伏着密密麻麻的身影,每个人都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与这黑夜完全融为一体。 因此洛尔一开始甚至没有察觉她们的存在。 开趴体不叫我是吧? 第13章 橡树与蜘蛛 夜晚的森林里一片死寂。 没有风,没有虫鸣,也没有光线。 一只浑身灰白毛发的野兽在黑暗中疾驰如飞,猩红的瞳孔中带着激动的光芒。 它完成了主人的任务,正兴奋地想要赶回主人身边接受他的赏赐。 很快,它就来到了那座林间的小屋前,此刻,原本静谧的小屋上缠满了蛇一样的藤蔓。 藤蔓上开满了大片大片艳红的花朵,让木屋在黑夜中流淌着火一样的颜色。 一身红衣的利迪兹静静站在小屋门前,仰着头静静看着如水般沉寂的夜色。 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才终于从那个诡异村庄村民口口相传的故事中拼凑出了过往的真相,找到了通往更深一层森林的道路。 但就在这个关头,却又出现了一位爱之神性的驾驭者。 这是伟大的爱之神给他的考验吗? 还是说祂并不希望自己找到那支箭…… 爱之神性的道路,并非一般的智慧生灵所能深入的道路。 他越是沿着这条道路往下走,越是会对那位走到尽头的神明产生深深的敬畏和恐惧。 森林间响起细碎的声响,是某种野兽在繁茂的枝叶间穿行的声音,利迪兹收回仰望天空的目光,看向延伸进黑暗的小路。 他的狗狗回来了。 “嗷,呜……” 狼人谄媚地摇着尾巴,趴伏在地上围着利迪兹转圈,不时发出小声的呜呜声,似乎在说着什么。 “你说你已经把他干掉了?” 利迪兹沉默了,他抬起纤细修长的手,在狼人兴奋的目光中落在它的脸上。 轻轻拈起沾在那长长狼吻之上的草屑。 “我的好狗狗,你被他骗了。” 他幽幽说道,狼人闻言,野兽的瞳孔中流露出拟人的错愕,紧接着。 勃然大怒。 它俯下身子,发出愤怒的低吼,后腿用力往后蹬,就像随时要弹射起步飞奔回去把敢于戏耍它的洛尔碎尸万段,利爪在地上摩出一道长长的印痕。 “不用急,就让他多活几天吧。” 利迪兹淡淡说道,重新将目光投向头顶漆黑的夜空。 等到庆典开始,更深一层的森林就会开启。 到那时,一切潜藏着的秘密都会揭晓。 …… 另一边,洛尔正在暗中观察。 这是……在进行某种祭祀吗? 深夜穿着一身黑衣在橡树下跪伏着,远远看过就只有乌漆麻黑一片,洛尔也很难辨识这些人都是谁。 但这座村子里拢共就这点人,几乎大半村民都聚集在这里了吧…… 似乎没有人察觉到洛尔的到来,他俯下身子,偷偷混进了跪拜的人群中,稍稍走近,当走进橡树树冠遮蔽的范围内时,突然感觉到一阵发凉。 洛尔不明所以,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又继续往前,终于看到树干上那道泛着银光的黑色魔物。 那是一头无比巨大的狼蛛。 背上的甲壳有着银色而炫目的花纹,在黑暗中竟然也无比显眼。 狰狞的蛛腿将橡树粗壮的树干完全缠住,明明是一头狼蛛,但那副模样又像一头吸附在树上的血吸虫。 这头魔物似乎在啃咬着橡树的树干,橡树就像感到痛楚一般,头顶巨大的树冠在黑夜里发出沙沙的声响,不断落下已经枯黄的树叶。 这难道也是森林引导的幻觉吗? 洛尔这么想着,但又意识到不对。 这些村民分明在有意识地祭拜着这头狰狞的狼蛛! 洛尔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小心翼翼地倒退,直到离开橡树树冠笼罩的范围才悠悠长出了一口气。 他面色凝重地看着那边不断祭拜的村民们。 白天穿着白色的衣服为橡树举办庆典,晚上则穿着黑色的衣服跪拜残害橡树的魔物。 哪一边才是真实的? 洛尔没有打草惊蛇,只是站在远处的黑暗中静静观察着。 等到天边终于泛起鱼肚白,村民们才纷纷僵硬地站起身子,梦游一般走回各自的帐篷内。 人群散去,洛尔再度靠近橡树,那头狰狞的狼蛛已经不见踪迹,只是橡树的树干上残留着蜿蜒向下流淌的血迹。 洛尔心中了然,其实他第一天来就已经有这样的血迹了,只是当时被树干上画着的血色荆棘纹路遮盖住了。 “橡树和魔物。” …… “骑士大人,您昨晚睡得好吗?” 獠首和昨日一样向洛尔道晨安,对洛尔帐篷上巨大的撕裂开口视而不见。 “托您的福,睡得很好。” 洛尔笑着点点头,正想说什么,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帐篷内传出孩童的哭声,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跌跌撞撞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喊着。 “呜,不好了不好了,乌璐姐姐被怪物抓走了——” 洛尔微微一怔,乌璐被怪物抓走了? 獠首皱了皱眉,早上似乎确实看不到少女的踪迹,她于是四下招呼着路过的村民。 “乌璐,乌璐,你们有谁看到乌璐了吗?” “没有……” “没见到……” 村民们纷纷表示早上还未见到少女,正当獠首脸色开始变得难看时,少女打着哈欠从一侧的灌木丛后走出来。 脸上带着熬夜的困倦。 “那不就是乌璐?!” 獠首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板起脸走到少女身边,对准少女额头就是一个爆栗子。 少女本来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这下立刻清醒了,捂着额头。 “痛痛痛……” “乌璐,你要是再敢吓唬小圆,我就把你吊起来打。” 少女瞪大了眼。 “我哪有?!” 一旁的小女孩见到乌璐回来也不哭了,而是瞪大了眼,跑到少女身边。 “乌璐姐姐,怪物没把你怎么样吧?” 少女哭笑不得。 “哪有什么怪物,小圆你一定是狼人的故事听多做噩梦了。” “对对对,就是狼人!” 小女孩眼睛一亮,忙说。 “狼人都住在森林里哇……” …… “让您见笑了。” 獠首重新来到洛尔身旁,她发现洛尔似乎一直在看着少女乌璐,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骑士大人,乌璐她是个很好的孩子,就是有些时候太调皮了。” 洛尔深深看了一眼正在跟小女孩玩耍的少女,点点头,像是非常赞同地说道。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收回目光,看了看正围在橡树周围布置庆典祭台的村民们,她们都穿着白色的衣服,戴着白色的头巾。 “我一直有个疑问,你们为什么要穿着白色的衣服举办庆典呢……” 黑色让人联想到一切的母亲,黑暗地母,祂象征着生命的诞生与终末,所以人们往往习惯于用黑色的礼服作为祭祀或者庆典的服饰。 白色则一般是用于婚礼,多为新郎的装饰。 獠首愣了愣,解释道。 “这之中其实是有典故的,听母辈们说起过,这座村子最开始并不是现在这种布局,而且也没有那棵橡树。” “最早驻扎在这里的那一批人传说饱受林中魔物的袭扰,直到有一日,其中一位先人在森林中遭遇了森林的守护者。” “他们坠入爱河,彼此相爱,但因为种族不同最终不得不分开,最终留下了这棵橡树和一个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第14章 森林爱情故事 “……爱情故事?” 獠首看着橡树旁正为搭建祭台忙碌的村民们,点了点头。 “传说这座森林有它的守护者,也有人将她称为森林之女。” “森林之女也会爱上凡人吗?” “我不知道,这是上上代人传下来的故事,没有人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但是村子里倒是有一首歌谣流传了下来。” “歌谣?” 洛尔有些好奇,他个人一直很喜欢这个世界的许多古老歌谣,就如他前世也很喜欢民谣一般。 女人微微一笑,轻轻哼唱起一个听起来十分古老的旋律,与洛尔曾歌唱过的那首永夜地域流传的讲述主仆爱情的民谣有几分相似。 女人的嗓音十分粗犷,原本十分婉转悠扬的悲伤情歌被她唱出了一种十分空旷荒凉的感觉,用的语言还带有着少许森林地带独特的口音。 但洛尔还是勉强听懂了歌声的内容。 歌曲讲述了森林之女与一位凡人男孩相爱的故事。 森林之女答应娶这个凡人男孩,但男孩必须为她做到一系列凡人无法做到的事情。 男孩答应了,但他要求森林之女也需要为他做到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能否为我编织一件衣裳,上面不能有缝口也不能用针线。 编织完成之后请把它用倒映不出月亮的湖水中濯洗,晾晒在从未开花的荆棘上。 如果你能做到这些事,你可以成为我的真爱。 好的,我答应你的要求,但是也请你完成我的要求。 你能否为我在这片森林中找到一方土地,常年日照,雨水充沛。 请你在这块土地上种下橡树的种子,在春日播种,灌溉以夏雨,施肥于秋风,在冬天来临前长成苍天大树。 做完这些事你就可以来取你的衣裳,然后你可以成为我的真爱。 洛尔静静听着,这首歌相当动听,曲调清澈悲伤,如果不深入思考其中深藏的象征意义,那么是他很喜欢的风格。 他仿佛从歌曲中看到了一对互相爱慕着的森林之女和人类男孩。 她们的种族不同,寿命不同,表达爱慕的方式也不同,唯有心中的爱意如出一辙。 但她们彼此都知道,这份爱不会有结果,于是提出她们认为对方无法完成的要求,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歌曲的内容就唱到这里,留下未知的结局让人们浮想联翩。 可惜獠首粗犷的嗓音把这首忧伤凄美的歌唱出了山歌的风格…… “这首歌叫做什么?” 悲伤的旋律渐渐平息,洛尔有些意犹未尽地问道。 “森林之女。” 回答他的并非獠首粗犷的声音,而是一个森然阴冷的女声。 洛尔猛地抬头,四周的景象骤然被染上一层灰蒙蒙的滤镜。 眼前女人的表情变得僵硬,瞳孔隐隐凸起,无比反常地转动着,紧接着死死盯住洛尔。 她就像一瞬间被未知的存在占据了身体,那东西借着凡人的身体,用森然的眼神扫了一眼洛尔。 似乎想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凡人胆敢探寻它的秘密。 洛尔只觉身体像被这道森然的目光冻结一般,无法动弹分毫。 但下一秒,色彩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女人张了张嘴,似乎刚刚一恍神之间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洛尔这才意识到身体恢复了控制,有些不安地转动手腕,心里一阵后怕。 刚刚……那是什么? 獠首似乎这才慢慢回想起自己正准备回答洛尔的问题,于是开口说道。 “这首歌就叫做森林之女,据说是故事中那位和森林之女相爱的先人亲自编写的。” 女人说完,有些失笑地补充道。 “这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以前的老人口口相传,很多也当不得真。比如说故事里那些森林中的魔物,森林里哪有什么魔物,妖怪,都是以讹传讹骗小孩子的…… 但听说这棵橡树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就和歌曲中男孩的要求那般,在春日播种,在冬天来临前就长成苍天大树。故事里男孩和森林之女都完成了对方的要求。” “于是村民们在庆典上会穿着白色的婚服,以此纪念男孩和森林之女间跨越种族的爱情…… 所以很多老一辈的人都认为是这棵橡树在庇护着这座村庄平静的生活。” 洛尔望向那棵巨大但快要枯萎的橡树,沉默了片刻,问道。 “那故事的最后,她们有在一起吗?” “谁知道呢……但如果真有所谓的森林之女,她拥有等同于森林的漫长寿命。 凡人短暂的生命在她的眼中就像清晨的露水,太阳一升起就会消散,她会爱上这样的凡人吗?” 女人这么反问道,洛尔也微笑着点点头表示赞同,只是漂亮清澈的眼眸中没有笑意。 这爱情故事和这股悲伤矛盾的情感,怎么看都很可疑啊。 凡人的确不可能和这样的生命相爱,但如果涉及到……阿莫尔的箭。 那就另当别论了。 第15章 橡树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洛尔藏身在灌木丛中,连脸上贴着几片小叶子都未曾察觉,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荒诞的场景。 足有一人长的巨大赤色蜥蜴正在捕食,而它猎食的对象是一头挂在树上足有狼狗大小的狼蛛,蜥蜴如闪电一般窜向那头狼蛛。 狼蛛高高跃起,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黑色雾气,蛛腿如漆黑的刺枪自黑雾中刺向捕食的蜥蜴。 但下一秒,蜥蜴张开嘴,一团带着火星的灰白烟柱被喷出,直接淹没了狼蛛的身体。 烟柱中响起某种昆虫被烧灼的恶心的吱呀声,空气里弥漫出一股烤肉的气味,又夹杂着猛烈的恶臭。 我超……魔法攻击。 洛尔看着巨大的狼蛛在烟柱直接被烤成一团卷曲的黑炭,然后被大蜥蜴直接一口吞下。 “呼——” 赤蜥呼出一口高温的气体,回过头,圆而滚的瞳孔直直看向洛尔的方向。 我超……它应该不会是在看我吧。 洛尔心脏骤停,但下一秒,赤蜥的瞳孔中拟人化的浮现出恐惧之色,扭动身子,四肢发力,身体俯地向着一旁的草丛中窜去。 只可惜已经太迟了。 一道黑色的影子穿过头顶层层叠叠的树叶和枝条,如长矛般精准地落下,将赤蜥的身体直接钉在地上。 然后黑色的影子勾住蜥蜴的身体收回,头顶的树冠中响起刺耳的咀嚼声。 洛尔咽了咽口水,如果他没看错的话。 那应该是一根黑色的舌头。 他有些僵硬地抬起头,但是头顶被无数苍天巨树的树叶遮挡得严严实实,阳光也只能勉强在树叶的缝隙中洒下零星的光辉 他刚才还有想过要不要飞到天上去,看看这座森林的全貌。 但刚才的那一幕很好的打消了他的念头。 “我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之前。 村庄最盛大的橡树祭,从午夜时分就正式开始。 夜色已经落下,但村民们手中都高举着火把,聚集在橡树巨大的树冠下。 一块方形的祭台矗立着,其上有一头用木头雕刻出精致麋鹿。 鹿角两端点着明亮的油灯,照亮了祭台下穿着白色衣服的村民们。 她们都穿着简朴的白色衣裳,洛尔站在她们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獠首已经不知去向,刚刚匆匆跑到祭台后面去了,洛尔有些好奇,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祭台的一侧走出一道身着黑衣,戴着狼首面具的身影,从气质上来看,无疑就是獠首。 与此同时,另一侧出现一位身材妙曼的少女,戴着鹿首面具,两人出现之后,立刻就假装着缠斗在一起。 虽然没有真的产生肢体碰撞,但那夸张而生动的动作依然诠释出战斗的激烈。 洛尔有些意外,这是在演出话剧吗…… 似乎还是一出默剧。 很快,带着狼首面具的獠首似乎被打跑,而带着鹿首面具的身影则捂着腹部虚弱地躺在地上。 祭台之下响起悲伤婉转的歌声。 正是森林之女。 与洛尔一样站在台下围观的村民们都不约而同地唱起了这首歌谣。 这似乎是欢庆的日子,但是她们的歌声是如此悲伤,以至于连这夜色都荡漾着如水的哀愁。 尽管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但她们的歌声却整齐划一,最后隐隐合为一体,如清澈的溪流般流淌在祭台的上空。 唯美的歌声让洛尔也有些沉醉,不禁也跟着哼唱起来…… 很快,祭台上又出现新的身影。 那是一位身材娇小很多的女孩,脸上没有戴着面具,还是青涩稚嫩的年纪。 她蹑手蹑脚走向躺在地上的鹿首少女,如同要抚慰她的伤痛一般俯下身子,轻轻为她按压着腹部。 ……看到这里,洛尔有些看懂了。 这应该是那位男孩和森林之女相遇的过程,村民们在橡树祭上用这出话剧来纪念她们的爱情。 只是这首歌,为什么唱起来会这么悲伤,洛尔只是轻轻跟着村民们哼着,就感觉悲伤一点一点深入皮肉,在血液之中流淌,整个人都有些失落起来。 “真不知道该说你是无知还是胆大……” 洛尔被惊醒,猛地回头。 一身红衣的利迪兹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他的身边站着少女乌璐,此时这位之前都表现得十分亲和可爱的少女正用一种阴戾的嗜血目光凝视着洛尔。 当洛尔回过头之后,更是咧开嘴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 那头狼人果然是她…… 洛尔心中了然,将目光从少女身上移开,与利迪兹对视着。 “你竟然敢一个仆从都没带,独自一人来到这座森林。” 利迪兹淡淡说着。 与此前一身白衣,态度温和淡漠的利迪兹不同,眼前这位利迪兹身上涌现着毫无掩饰的敌意。 一袭红衣在村民们手中火把的火光照耀中如同流淌着血液般暗沉艳红。 让他看起来像在黑夜里盛开的猩红玫瑰一样妖异邪恶。 “这座森林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洛尔反问道。 “你应该也是为了爱神之箭前来此地的吧。” 利迪兹无视了洛尔的问题,接着说道。 果然,他也是为了阿莫尔的箭来到这里的。 洛尔心中一凛,藏在衣袍中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奈莉尔宿居的镜子。 不要慌,听他说完。 镜子微微震动,似乎在给洛尔打气。 “……既然如此,我们就各凭本事,我倒是想看看,连仆从都没有的你,怎么跟我斗。” 利迪兹说完,不再开口。 洛尔听得一头雾水,利迪兹到底在说什么,他怎么一句话也没听懂。 但周围似乎有些过分安静,悲伤的歌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洛尔四下回望,这才惊觉刚刚身旁站着的村民们全部不知去向。 唯有利迪兹和少女乌璐还站在那儿,利迪兹直直地看向祭台,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洛尔于是错愕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祭台之上已经同无一人,只剩下一头麋鹿,正在看着台下的三人。 可那不是用木头雕刻的吗…… 洛尔看到麋鹿巨大的鹿角如同珊瑚一样晃动,它抬起眼看向自己,那并非是野兽的浑浊的瞳孔。 而是人类的眼眸,蕴含复杂饱满的情感。 似曾相识…… 洛尔只觉得那双眼眸有些熟悉,紧接着,麋鹿身后巨大的橡树在一点一点绽放着青翠的光芒,就好像自枯死的边缘重获新生。 某种宏大的意志降临在这里,它似乎说着什么。 一旁的利迪兹口中传出兴奋的低笑声,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是的,我正是为此而来。” 与此同时,一道女人的声音也在洛尔脑海中回响。 “你也想去看看她吗?” 啊?看什么? 洛尔懵圈地眨眨眼。 为什么我好像跟你们不在一个频道,能不能先给我来点前情提要啊? “等等,它是森精灵……” 奈莉尔有些惊愕的声音自衣袍下的铜镜中响起,但已经太迟了,洛尔已经听不到她的话语了。 这个粗犷的声音,怎么有点像是獠首…… 洛尔心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还没等他理解发生了什么,就眼前一黑,陷入突如其来的昏沉之中。 就好像忽然置身高空,又毫无凭依地坠落,坠落,不断坠落,直到…… 看到身下是一片苍翠的绿色,随着下坠逐渐放大,直到变成一片辽阔得无边无际的树海。 躯体被抛弃,只剩下意识和灵魂,投入了那片树木的海洋中。 风声,雨声,树木生长的声音,虫鸣,鸟啼,野兽的嚎叫,无穷无尽的声音一瞬间涌入脑海。 哪怕是神性的驾驭者也无法承受的庞大信息一瞬间涌进大脑。 就如同将一整座森林的记忆都一同塞进了人类脆弱的大脑中,一切的意识都被淹没。 洛尔陷入了漫长的昏睡中。 第16章 黑暗森林 洛尔从深沉的梦境中睁开了眼睛。 然后整个人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惊恐地看向四周。 梦中,他自虚无的深空中下坠,坠入一片无比浩瀚的树海之中。 从高空中向下俯瞰的视野中能看到,这片森林上空弥漫着漆黑的雾气,遮天蔽日,他层层坠落,穿过弥漫的黑雾。 隐隐察觉到雾气之中有什么东西看了他一眼,但是没等他看清那东西的面貌,他就坠入森林之中。 那是每一棵树木都仿佛直入云天的原始森林,洛尔落入其中,感觉到有一阵巨大的恐惧从心头泛起。 就像死里逃生,但是那死亡的阴影依然在身后追逐。 他看到无数恐怖的生命在这座森林里互相厮杀,彼此吞噬,失败者沦为食物,胜利者则变得更加强大。 踏上永无止境的进化,变得更强,直到成为更强大者的盛宴。 或者最强大的那个。 醒来之后,洛尔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十分虚弱,腹中传来无比清晰的饥饿感。 这简直不可思议。 自从觉醒神性之后,哪怕是被英格丽妠接连不断地进食,他的身体似乎也很久没有如此虚弱过。 就像是身体里的神性都一并枯竭。 虚弱,饥饿,还有巨大的恐惧。 洛尔挣扎着爬起来,心中的恐惧催促着他赶紧行动起来,去觅食,去厮杀…… 不对,不对,这不对劲。 洛尔像是想起了什么,摸索着自己衣袍下面,触摸到一个坚硬的物件。 他松口气,从中掏出了奈莉尔的镜子。 “老师,你还好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还没死,但不一定活着。” 镜面开始浮现变化,涌现一抹幽光,但是这光芒似乎很虚弱。 奈莉尔同样有些虚弱地说道。 “刚才是怎么回事,这里又是哪?” 洛尔赶紧问道,但心脏却在胸腔中近乎疯狂地跳动着。 恐惧,不安,种种繁复的负面情绪压迫着他,催促着他,让他有些精神衰弱般地不断环顾四周。 而四周皆是高耸的巨树,茂密的树叶遮蔽了近乎全部的日光。 让四周的一切都恍若夜间,只有迷蒙的光亮,勉强让洛尔能够看清周围的景象。 “这里就是无光之森。” 奈莉尔说道。 “群兽的试炼之地,真正的无光之森。” 她似乎有些懊悔。 “我不想告诉你太多,就是怕你被祂拖进这一层,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跑掉。” 洛尔虽然不太明白奈莉尔话中的意思,但是不妨碍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有些急躁地问道。 “那个利迪兹为什么会想要进来这里,难道爱神之箭是在这边吗?” “爱神之箭在哪我不知道,这里只有那些喜欢打架的神性驾驭者会来,爱之神性…… 喔,我知道了,他想要来这里驯养自己的兽群。” 奈莉尔恍然大悟。 洛尔虽然很想问清楚奈莉尔话语的意思,但身后的灌木丛内响起的细碎声响让他立刻戒备地看向那边。 灌木丛动了,我不玩了—— 在洛尔如临大敌的注视中,一只可爱的鼹鼠从灌木丛中冒出了头,整个身子还藏在草丛中。 洛尔长出了一口气,什么嘛,只是只鼹鼠…… 身体的饥饿让他将不怀好意地目光看向鼹鼠,正思考着要怎么抓住它,突然间整只鼹鼠从灌木丛中升了起来。 没错,就是像升旗一样升了起来。 鼹鼠的身体挂在一根血红色看不出具体部位的肢体上。 随着它暴露在空气中,其下更庞大的躯体猛然间自灌木丛中钻出,朝着洛尔扑过来。 我超—— 洛尔扭头就跑,一瞬间的惊鸿一瞥让他看到了袭击者的模样。 那是一张恐怖的血盆大口,遍布一圈一圈森然的利齿,挂着鼹鼠的是自口器中伸出的长长舌头。 它是在有意引诱洛尔去捕捉鼹鼠。 这东西,有着一定的智慧! 或许是平时遇到的猎物都十分迅捷,看到鼹鼠要么迅猛地扑过去,要么则是识破陷阱直接离开。 洛尔犹豫在原地的表现,让它认为是自己的陷阱虽然没有奏效,但还是有机会狩猎,于是干脆主动出击。 洛尔还记得奈莉尔让自己不要轻易用蛾翼披风,可实在太过危急,腥臭的风转眼就袭到了他身后。 他只能振动蛾翼,躲过狰狞口器的捕食。 他跑出很远,直到完全将那头怪物甩开才停下来,剧烈地喘息着。 这段追逐让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 “小心,有蜘蛛被你的蛾翼吸引过来了——” 奈莉尔的声音响起。 洛尔一惊,怎么这么快! 就见一头有猎犬大小的狼蛛挂在眼前的树干上,但还没等他躲避,一条藏身在地面枯叶下的赤色巨蜥蜴就猛地扑向狼蛛。 洛尔偷偷挪动身子,躲在一旁的灌木丛中,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厮杀的怪物们。 怪不得利迪兹会说自己没带仆从,竟然敢独自一人来到这座森林。 这是群兽的试炼场,只奉行最原始的生存法则。 第17章 地母的回响 藏身在树冠上的怪物似乎没有察觉到下方灌木丛中渺小的洛尔,在饕餮盛宴结束之后,伴随着细碎的声响渐渐远去。 洛尔久久屏住呼吸,直到四周再无半点动静才试着探出头来。 晨光照射不到的森林里依然一片昏暗,但似乎现在处于白天,随着仿佛屏息潜伏着的黑暗消退。 草木的影子仿佛也感觉到一丝温暖。 但是饥饿和源源不断的恐惧仍在加速了洛尔精神上的衰弱。 “老师,你有办法传送我出去吗……” 洛尔压低了声音对铜镜说道,这座森林太过凶险,他觉得自己瘦胳膊细腿的,没办法和这些怪物比划。 “……没办法,恐惧之潮在干扰着传送,而且这座森林的时间很可能也是混乱的。” 奈莉尔沉默片刻后回答道,但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心虚。 “强行传送可能会迷失在未知的时间之中,而且时间越是往前,这座森林就越危险。” “那岂不是只能等死了……” 洛尔脸上毫无血色,紧绷的精神让他没能听出奈莉尔言语中的古怪之处,喃喃地说道。 “死自然是最简单也最快捷的途径,但你不妨试着相信自己的力量。” 奈莉尔开导着他,为洛尔指明方向。 “先找点东西吃,这座森林中有不计其数的魔兽,如果你能驯养其中之一,让它成为你的帮手,或许就能依靠它的力量存活下去。” “驯养……” 洛尔微微一怔,从人类的视角来理解神性拥有巨大的局限性—— 他总会下意识地认为爱之神性的力量只能影响拥有智慧的生命。 但如果连懵懂的野兽都会被他魅惑,说不定自己真的有可能在这座森林中存活。 少年眼中燃起希冀的光芒,重新振作起来。 只要还有切实可行的办法,他就没有理由轻易放弃,至少要努力尝试一下。 照这么说的话,利迪兹想要来到这座森林,或许也并不只是为了爱神之箭。 洛尔抬起头环顾四周,视野内全是高耸入云的树木,巨大的树冠彼此连结,形成一整片巨大的阴影盖在头顶。 不知为何却连一株结着果实的树也找不到。 “为什么身体会这么虚弱……” 重新振奋之后,洛尔踏上了路途,他一边很小心地让身体潜伏在阴影中,一边用神性的视野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但是不一会儿,他就觉得双腿像是灌注了铅一样沉重。 “长时间浸没在浓郁的恐惧之中就会出现这种情况,不仅是生理上的虚弱,神性力量也会被压制。” 终于,在洛尔饿得有些发昏的时候,终于看到一只有两个巴掌大小的红色森林蟹从他面前经过。 他两眼放光——是真正意义上的绽放出金色的神性光芒,他握紧了手中的银质匕首。 这把匕首是洛尔从血族的领地中带出来的,他也没想到居然能够再次派上用场。 “再过来一点,再过来一点……” 似乎是神明终于听到了他的乞求,森林蟹横着朝他这边走来。 “咔嚓——” 洛尔扑了出去,锋利的刀尖笔直地刺入红色的蟹壳之中。 一股难以形容的暖流自心底涌现,洛尔突然感到心中的恐惧得到了缓解,甚至连身体里的饥饿都像是有所减退。 这简直不可思议。 洛尔小心地抱着自己的战利品,躲进一棵苍天巨树盘曲嶙峋的虬结树根底部。 不敢在森林间生火,洛尔不敢吃下没有煮熟的蟹膏,而是用小刀剖开蟹腿的壳,清香淡甜的蟹肉入口即化。 这种狩猎成功的振奋感是很难用语言形容的,洛尔感受着身体内那股莫名出现的暖流,对于这个森林的法则有着更深的理解。 似乎有什么存在盘踞在森林上空庞大的黑暗里,祂用源源不断的恐惧,催促着整片森林的魔物为了生存进行厮杀。 但同时,它也会给予狩猎的优胜者以丰厚的奖赏。 “你现在理解这座森林的生存法则了吗?” 铜镜中响起奈莉尔的声音,洛尔将蟹钳中最后一缕雪白的蟹肉送入口中,点了点头,脸上带着若有所思之色。 狩猎弱小者,会得到体力和神性的补给,与同等级的存在厮杀并取胜,自身的力量会获得长足的增益,而如果战胜比自身更加强大的生命…… 或许就能够突破自身血脉的限制,向着更高一层的物种进化。 一个无比残酷的生态系统在这座森林中建立。 “这里是哪一尊神明的领地吗?” 洛尔有些好奇地问道,在他的认知中,大概只有神明能够凭借自己的喜怒,订立尘世的公理。 他认为这里很可能是一尊神明的领地,祂的理在森林间流淌,塑造了这个残酷的生态环境。 奈莉尔苦笑了一声,说道。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能被称作神明的存在在这座森林里远不止一个。” 她揭晓了谜底。 “黑暗地母,传说很多年以前,伟大的地母曾经降临在这里,孕育出一尊不得了的东西。” “笼罩在这座森林的黑暗就是那一次降临后残留的回响。” 第18章 食人花 黑暗地母到底是怎样的一位神明? 这个问题就算是如夜叉小姐这样强大的邪神也难以清晰地回答。 哪怕是对于神明来说,黑暗地母也有些太过古老和神秘了。 唯一女神教会将祂塑造成一位慈祥母亲的形象,关于祂的所有传说都不约而同赞美其创世的功绩。 祂所孕育的子嗣无一不是强大的神明或者底层深渊的恶魔,这些实例佐证着地母切实存在的同时也奠定了祂崇高的地位。 但凡人们往往会有一个疑问。 地母是如何孕育这些子嗣的呢? 以人类的观念理解孕育、降诞,大概总会跟分娩一类的动作挂钩。 但神明的诞生会如人类一般吗? 无光之森的存在解答了这个问题,也让后世的文明有机会探寻黑暗地母降临的真相。 “从这个残留的生态法则,我们可以窥见祂降临时万分之一的盛况。” 奈莉尔轻轻说道,言语中带着对伟大地母的顶礼膜拜之情。 “无形无貌,祂并非实体,也不可捉摸,可能是一阵风,一场雨,一道光……祂在高天之上对着尘世圈定一方领地,让生命的奇迹降临其中。” “一切领地内的生灵都将点燃生命的神性,挣脱血脉和躯体的限制,拥有无限进化的可能。 它们彼此厮杀,吞噬,在这个过程不断进化,摆脱蒙昧,诞生智慧,强者愈强,弱者沦为食物,直到决出最后的优胜者。” “它将接受黑暗地母的加冕,成为冠以地母子嗣之名的强大神明。” …… 咔嚓,咔嚓。 枝条在僵硬而机械地扭动着。 一些已经毫无生命体征的动物死尸在某种力量的操纵下再度站起,试图给这片区域营造出生机勃勃的景象。 但它们只能用滑稽可笑的僵硬步伐缓慢地移动着。 而这块区域的主宰,就潜藏在大片大片盛开的艳红之下,等待着猎物的接近。 “老师,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洛尔咽了咽口水,精致漂亮的小脸上流露出忐忑和不安。 在这之前,奈莉尔给他提供了具有可操作性的方法,他需要用爱之神性来魅惑一头魔物,让它庇护自己逃离这座森林。 少年重振旗鼓开始行动,他对自己体内流淌着神性的血液还是有一定的信心,不就是卖血求活嘛。 他对这事熟。 但是洛尔也不可能直接给自己放血把魔物们吸引过来,万一来了头大家伙一口把他焖了那就直接歇菜了。 太弱小的不行没有潜力,太强大的也不行控制不住,他需要找到一头刚刚好合适的。 于是洛尔一边前进一边观察着,在他想来,像之前赤色巨蜥那样的魔物是比较合适的目标。 它不会太过强大,自己有周旋的余地,另一方面拥有不俗的战斗力,也能够驮着自己前进。 最重要的是,它还能帮自己捕杀蜘蛛。 洛尔很怕蜘蛛,这种生物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地长在了他害怕的点上。 更要命的是,这座森林里居住着巨蛛莫罗娅的子嗣,有着数量庞大的蜘蛛。 可惜那头赤色巨蜥被藏身在树冠中未知的存在一口焖了,嘎嘣脆鸡肉味。 也就是在这时,洛尔像是听到什么声音。 幽幽的,缥缈的人声。 洛尔警惕地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或任何活着的东西。 他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也许是鸟兽之类的动物叫声,这里的魔物也会懂得人类的语言吗? 洛尔于是不安地询问着奈莉尔,还没等奈莉尔答复,那声音就再次响起。 “救救我……” 声音虽然很微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那无疑是人的声音,洛尔可以肯定自己并未幻听。 在这里静谧的黑暗森林中,竟然有人在呼救,从音色来判断的话,倒有些像是少女的声音。 只是这里怎么会有少女呢? 洛尔甚至觉得这座恐怖的森林里只有他一个人类,喔……还有利迪兹和乌璐。 他十分警惕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铜镜中也传来奈莉尔的警告。 “要小心,很可能是某种魔物的陷阱。” 洛尔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问道。 “魔物也会懂人类的语言吗?” “很难说,但这座森林里并非没有人类的踪迹,有一些神性驾驭者为了锤炼自己的力量也会来到这里,当然她们大多数都死在了这里。” “但也有一些成功活着出去,成为了不得了的大人物,地母教会的寂静修女经常来这里寻找地母残留的回响,还有棘罪公国大公的荆棘骑士……” 奈莉尔回答道,洛尔有些苦涩地说道。 “我算是看出来了,能来这里的人各个身怀绝技,我跟她们格格不入。” “也就是说,也有可能是真的人类在求救?” 洛尔说完,咬咬牙,双手分开身前的灌木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可能性很小,但可以去看一看,说不定是某种并不强大的魔物,只能依靠着陷阱狩猎,或许能作为你的目标。” 奈莉尔否定了他的猜测,但也赞同他过去看一看,洛尔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前进着,尽可能保持安静。 一路上没有任何异常,倒是四周树木的枝干上都缠着一些细长的绿色藤蔓,看不出是哪一种植物。 很快,有动物的声响从前面传来,那声音中还夹杂着人类微弱的呼救。 洛尔一愣,那前面似乎很混乱,于是他稍稍加快脚步,藏在树丛中探出头去—— 一块林间难得的空地,其上有几头猿猴正在叫唤着,咋一看竟然还见鬼的有些热闹。 但洛尔立刻就察觉到不对劲,那些猿猴每一头都动作僵硬,就像没有上机油的发条机械一样,而且就那样呆立在空地上叫唤着,怎么看都非常可疑。 这样的陷阱,不会真有魔物会上当吧。 洛尔这么想着,回过头准备离开这里。但那少女的呼救声却在这时再次响起。 “救救我……嘻嘻,你来啦。” 咔嚓,咔嚓,微弱的泥土松动碎裂的声音从脚底响起,这个声音刚刚其实就有响起,但却被那些猿猴的叫声遮蔽了。 那个东西藏在地底下! 洛尔寒毛直立,第一时间抬腿往外跑。 但大地剧烈颤抖,在顷刻间崩碎裂解。 洛尔脚下踩着的地面直接向下凹陷,坍塌成一个巨大漆黑的幽深洞穴,就像远古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要将渺小的洛尔一口吞进腹中。 洛尔身上的衣衫向上飘飞,在重力的影响下直直坠落,但透明的蛾翼已经在身后显现,只需要轻轻振翅,他就能够…… 一条青翠的枝蔓藤条从地底无边的黑暗中钻出,在洛尔准备振翅高飞之际,缠住了他小巧的双足。 “锵——” 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洛尔的身体向洞穴中落下,洛尔咬牙,在半空反转身子,用手中的小刀狠狠砍向枝条。 但藤蔓纹丝不动,刀刃落在其上竟然响起铁石般的声音。 “什么……” 一条又一条的翠绿的藤蔓自黑暗中跃出,揽住腰肢,捆住四肢,最后锁住脖颈,彻底打消了猎物最后一丝反抗的机会。 洛尔被禁锢成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身子倒吊着,缠绕着脖颈的枝蔓用力将他的头颅后仰。 正好对着一张人类少女的脸庞。 还挺可爱的,如果忽略掉她脖颈下隐藏在黑暗中的庞大躯体和四周不断流动的翠绿藤蔓。 “啊……你好香。” 一朵无比庞大的艳红花朵在洛尔面前绽放,花心处的少女如此说着。 第19章 玫瑰之女 “……你好香啊。” 艳红的巨大花朵悬浮在洛尔身下,艳丽花瓣无声地舒展着,仅仅一片花瓣就大到足够将洛尔整个人裹住。 从洞穴的深度判断出,这朵显露在外的花朵只是这头花妖庞大身躯的冰山一角,其下巨大的根茎和错综复杂的藤蔓还隐藏在更深的黑暗中。 浓郁得让人有些晕头转向的甜腻花香在这漆黑的洞穴中弥漫。 花苞正中心的少女扬起头颅,亲昵地贴近洛尔的脸庞,深深嗅着,似乎对洛尔的气味很满意。 “哇,你不仅香香的,你还好甜……” 食人花少女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还吧唧了一下嘴。 洛尔无法挣扎,那把小刀早已掉落在下方深不见底的洞穴中,身后的蛾翼在他被对方捕获,拖下洞穴的那一刻起就消散成荧光。 他沉默着,努力压抑下心中的恐惧和懊丧,让自己尽量保持冷静,漂亮的眼眸凝视着眼前艳丽的食人花。 然后他听到少女有些调皮地在他颈边说道。 “让我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口就一口就一口!” 随着少女这么说着,她身下巨大的花苞一开一合,如同正在起合的血盆大口。 那柔软的花瓣自周围升起,隐隐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连带着少女一起包裹进花苞中。 与此同时,缠绕着洛尔身体的翠绿藤蔓不断地蠕动着,似乎捆绑得越来越紧,要将猎物活活绞杀一样。 洛尔脸色苍白,身体被藤蔓勒得越发生疼,他急忙开口说道。 “等,等等,我觉得不太好。” “嗯,欸……?为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少女俯在洛尔脖颈处的头颅仰起,眨巴着大而明亮的眼睛,可爱的小脸上写满困惑。 她表现得就像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怀揣着浓厚的好奇,遇到的每个问题都想探究一下。 “你,你看,你这么大,你一口下去我整个人就没了。” 洛尔感觉到缠住身体的藤蔓不再继续收紧,松了一口气。 这巨大的食人花似乎可以沟通,他眼睛一亮,尝试着忽悠道。 “既然是好吃的东西,你也不想只吃一口就没得吃了吧?” 少女脸上浮现出思索的神情,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着洛尔的话,好一会她才有些认同地点点头。 “你说的有点道理。” 洛尔还未松一口气,就听到她接着说道。 “你确实太少了,不够吃……那我就先吃一点点,然后把剩下的种在地里,等你长大一点再吃。” “等,等等……” 洛尔惊慌失措地说道,他感觉到那些束缚着他四肢的苍翠枝藤,又正开始朝不同方向用力拉扯,就像是要把他撕成一块一块的。 “又怎么啦?” 少女天真地说着,只是那对漆黑一片的瞳孔中似乎越发不耐,幽幽地映照出洛尔惨白的面孔。 “那,那个,我是人,人和动物一样,种在地里是没办法长大的……” 洛尔勉强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对着少女解释道。 只见少女脸上罕见地绽放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她轻轻开口,声音就像一开始的求救声一般幽然缥缈,身下巨大的艳红花苞摇曳着,在黑暗中显得妖娆邪异。 “可以喔,因为我就是在地里长出来的——” 洛尔有些绝望了,这家伙虽然可以沟通,但却完全不是人类的思维。 藤蔓开始沿着衣袖和裤腿一点一点深入衣衫之下,少女似乎在思索着。 “要先吃哪里呢……” 她天真烂漫地说着。 很快,带着叶片的坚硬藤蔓在身上继续游走,带来有些冰冷和麻痒的触感,让洛尔下意识想要扭动身躯想要挣脱。 但是这些藤蔓连锋利的小刀都无法割断,更别说他了,反而在挣扎中越勒越紧。 藤蔓很快就爬过胸前,触碰到了衣衫下奈莉尔的那面铜镜。 似乎是被坚硬的铜镜阻碍到,藤蔓有些不爽的向外一勾,将胸前的衬衣撕开一道口子,铜镜直接就掉了出来,落入漆黑的洞穴深处。 洛尔心里一惊,下意识喊道。 “不,不要……” 下一秒,一条苍翠的藤蔓勾着铜镜从黑暗中升了起来,将它递到花苞中心的少女手中。 少女接过铜镜,饶有兴致地把玩着这个看起来有些精美的物件,她问向洛尔。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面镜子,它,可以,咳,照出你的样子。” 洛尔已经被缠住脖颈的翠绿藤蔓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这该死的花妖似乎想把他脖颈都给勒断。 但他不敢表现出恶意,仍然艰难地开口说道。 “镜子……”少女喃喃着,把玩之间将铜镜翻转,镜面对准自己的脸。 灰蒙蒙的镜面上倒映出她模糊的面容,这让少女显得有些惊奇。 “这是谁?” 她这么问道,原本勒得洛尔有些喘不过气的藤蔓稍稍松开了一些,让洛尔能够回答她的问题。 “这就是你。” 洛尔漂亮精致的眼眸隐晦地看了一眼少女手中的铜镜,他知道奈莉尔也在里面想着办法。 只可惜对方成为镜中少女之后,好像不具备什么战斗力,自己想逃离这朵食人花只能靠自己了。 这头花妖看起来有一定的智慧,说不定他能有机会用神性的力量魅惑她呢? “……我?” 少女有些可爱地歪着头,盯着铜镜里面那陌生而熟悉的面容,眨眨眼,又不太确定地再问了一遍。 “这是我?” “对,它可以映照出我们的模样。”似乎是为了增加可信度,洛尔接着说道。 “你也可以让它对着我,看看里面会不会有我的模样。” 少女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铜镜,青翠藤蔓拖着洛尔的身体来到她的身旁,洛尔心中发寒。 他的脚下就是那朵庞大的艳丽花朵,单单一瓣花瓣就要比他整个人还要巨大,此刻这些绽放的花瓣正在脚下无声地起伏着。 就像在进行着某种呼吸。 从刚刚的观察和周围的气味来判断,这食人花的本体很像是某种玫瑰。 就是大得有些过头了。 洛尔和少女一同入镜,果然,镜面上倒映出两人俊美可爱的容貌,看上去就像一对金童玉女。 前提是忽略掉背后正在舒展的巨大花朵。 玫瑰少女显得很兴奋,她侧过脸吧唧一下亲在洛尔的脸颊上,说道。 “还真是,你果然没骗我……” “镜子还有别的更有趣的功能,但是只有我能使用,你想要看看吗?” 洛尔按捺住心中的恐慌,脸上带着温柔而亲和的笑容,就像一位邻居家的大哥哥一样。 他看着铜镜,对着身旁的少女说道。 少女一脸兴奋地点点头。 “给我看给我看给我看……” “那你要先把我松开,我才能用给你看。” 洛尔眼眸中有一抹金光转瞬即逝,在这样的魔物面前,他不敢太过明显地使用自己的神性。 万一没有魅惑成功,反而引起对方的警备或者恼怒那就适得其反了。 他选择在言语中一点一点融入神性的力量,让他的话语更具有信服力和魅惑感。 少女似乎有些纠结,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洛尔的身体,洛尔只能坚持着露出无害且温顺的笑容。 这头花妖的确具有很高的智慧,甚至能模糊地判断出洛尔言语间隐藏着某种意图。 纠结了片刻,她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银铃般的可爱笑声让洛尔心中一紧。 “小哥哥,你不会是有什么坏心思吧……” 洛尔连忙摇头否认,神情诚恳。 猫猫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但对方似乎并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 “唔,唔唔……” 他瞪大了眼睛,对着一旁巧笑嫣然的少女摇着头,似乎还想说什么。 (删减删减) “唔!咕噜,咕噜——” 冰冷的液体带着无比浓郁的玫瑰花香,直接在喉道中炸开。 洛尔整个口腔中都弥漫着这股甜腻得过分的花香,他无法克制地干呕了几声。 一道粉红色的花汁自嘴角溢出,沿着下巴流落,打湿了已经被藤蔓撕开的衬衣。 少女满意地点点头,终于松开缠绕着洛尔四肢的青翠藤蔓,只留下缠在洛尔腰肢上的藤蔓,固定着少年的身体,让他整个人垂在半空不至于坠落。 “这下就不怕你耍什么花样了。” 洛尔感觉那种甜腻的玫瑰花香在自己身体里荡漾,整个口腔里都是那种味道,让他恶心得想要呕吐。 自己是被灌下了什么东西?! “那,那是什么……” 洛尔用手攀附着缠在腰间的青翠藤蔓,勉强撑住自己的身体,抬起头,看向玫瑰少女艰难地问道。 在那阵过分浓郁的花香中,大脑似乎变得不那么清醒,眼前的景象都在模糊地打转,洛尔吃力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企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少女将头颅凑近他,有些得意地说道。 “是玫瑰花的种子喔。” 洛尔昏沉沉地听着,隐隐感觉有什么非常不妙的事情正在发生。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身体里游走,顺着血液的流动,藏进血肉的深处。 它潜伏了起来,等待着生根发芽的契机。 “喝下了我的种子,就是我的东西了……” 少女得意地哼笑着,端详着洛尔这副无力反抗的模样。 突然她瞪大了眼睛,鼻翼微动。 (删减删减) 似乎是刚刚灌注的花汁激起了洛尔身体自发的某种反应,他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某种迷离的幽香。 于是在浓郁的玫瑰花香之中,有另一种妖娆清幽的气味在弥漫,有些像曼陀罗花绽放时的幽香,但却要比那更加好闻。 少女的呼吸隐隐有些急促起来,眼中的欢欣和渴望之色越发浓郁。 比起容貌,她要对气味更加敏感。 这种清幽诱人的气息,在无意间勾起了她作为植物类魔物深藏的某种欲望…… 繁衍。 她有些疯狂地低语着,那声音却变得不像刚才的清脆银铃,反而透出一种十分诡异的沙哑。 就像在突然之间长成,变得成熟起来。 “你果然好香啊……好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她巨大的身躯发出病态般的剧烈颤栗。 随着她的颤栗,整个黑暗洞穴也隐隐颤抖起来,无数青翠的藤蔓疯狂地拍打着墙壁,激起漫天的尘埃。 巨大的玫瑰向洞穴深处沉没,缠绕着洛尔的藤蔓也拉扯着他一同向下,直到头顶再没有一丝光亮,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洛尔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双腿触及地面,坚硬的震颤感让他的身子几乎一下子就软了下去。 如果不是缠绕在腰肢上的藤蔓依然支撑着他的身体,他应该会直接瘫在地上。 看不到丝毫光亮,自己这是被带到了洞穴的底部吗? 这朵食人花的巢穴看来是深藏在地底。 洛尔心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对方的花汁中应该带有某种麻醉的成分,但是洛尔的身体可以说饱受考验。 所以此时虽然四肢酥软无力,但是大脑依然可以清醒的思考。 完全的黑暗里亮起迷蒙的绯红色幽光,盛开的艳丽玫瑰在身前的黑暗中舒展着花瓣,散发着幽然的绯红光芒。 他听到花妖少女用一种既可爱又沙哑迷离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呢喃。 “味道很香的小哥哥,现在你可以试着取悦我了。” 第20章 无形的驯养 “……你瞧,这样这样镜子就布灵布灵亮起来了。” 深不见底的地下洞穴中,传出洛尔清澈悦耳的嗓音,就是听起来像在推销某种玩具给小孩子的业务员一样…… “哇!” 玫瑰少女十分配合地发出惊呼,可爱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身下的巨大玫瑰花瓣一张一合,在黑暗中舒展着。 “然后这样这样,就能看到不同地方的风景,你瞧这个就是沙漠,这个是山谷……” “哇,哇!” 少女又是两声惊呼,此时洛尔正乖巧地站在她身旁,为她演示着手中铜镜的功能。 这一幅画面乍一看还有些温馨,就像温柔的哥哥在和可爱的妹妹分享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 但洛尔已经有些汗流浃背。 (删减删减) 他只能用力克制住自己。 他用漂亮的眸子瞪住铜镜,在和镜子里面的奈莉尔无声地做着交流。 “老师,快用你无敌的美之神性想想办法呀!” “……区区领主级别的魔物,为师要是还能画画,分分钟就把她给扬了……这会只能靠你自求多福了。” 洛尔:? 奈莉尔:“你就出卖一下色相,你们爱之神性的拿手好戏不就是这个,只要你能把她拿下,我们在森林里就横着走啦。” 洛尔:??? “你是真的饿了,这让我怎么出卖色相啊……” 洛尔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身旁少女身下那巨大且正在蠕动的玫瑰花瓣,在漆黑的洞穴中散发着绯红的光芒,同时也照亮了更深处的景象—— 黑暗中是无穷无尽交叠在一起的翠绿色藤蔓,其中最粗壮的,也就是连接着花苞的根茎就像一条史前巨蟒般蔓延向漆黑的深处。 无数枝条藤蔓从这条主干上生长,扎入四面的石壁上,最重要的是,在这根主根茎上,并不只有花妖少女。 还有许多花苞在藤蔓的末端,隐隐透出一抹绯红的光泽,勉强可以看到其内有着什么东西正在沉睡。 身旁这位少女或许只是这头庞大魔物最先绽放的花朵,但并不是唯一的花朵。 “小哥哥,还有什么好玩的吗?” 似乎是见洛尔有一阵子没有说话了,少女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像是天真烂漫地对洛尔说道。 但那对漆黑的瞳孔却幽幽地注视着洛尔,那模样分明是在说—— 要是没有别的好玩的东西,那我就要来…… 洛尔终止了和奈莉尔的感应交流频道,忙不迭地说道。 “有的有的,这面镜子还能唱歌。” 奈莉尔:? “哇!……什么是唱歌呀?” 少女好奇地问道,作为强大的领主级魔物,她拥有很高的智商,但是人类世界的常识依旧是她所不具备的。 “……” 洛尔轻轻哼唱了一段森林之女的旋律,果然让少女两眼放光。 “让它唱让它唱让它唱……” 洛尔用力按了两下镜面,心中默念。 老师,靠你了。 奈莉尔:……小子,安敢辱我? 花妖少女等了好一会,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这东西是不是坏了?” 老师!!! 奈莉尔:好小子,你给我等着。 铜镜中响起断断续续的干巴歌声,声音呈现一种僵硬的机械声,听得出来很不情愿,并且已经十分努力了。 花妖少女显然相当不满意,蹙起眉头嚷嚷着。 “什么嘛,这跟你刚才那个不一样!” 她扬起头,亲昵地凑到洛尔耳边,双手的顶端生长出藤蔓,直接将洛尔缠住。 “你来……唱歌?是这么念吗?我想要你来唱歌唱歌唱歌唱歌……” 洛尔表情僵硬了一瞬,他都能隐约感觉到手中铜镜里正传出幸灾乐祸的嘲笑声。 但这的确也是个机会,他点点头应承下来。 唱歌,他勉强还算擅长,毕竟音色是天生的,怎么唱都有相当的水准。 而且歌声也是一种能让爱之神性发挥效力的媒介。 事实上洛尔觉得,他如果不是先觉醒了爱之神性,而是走上美之神性的道路,或许也不会去选择绘画。 而是会选择歌唱。 性格和爱好也会对力量的选择产生影响,他本来就是很喜欢音乐的人,既喜欢听,也喜欢唱,或许会有不错的适应性? 当然这都只是假设而已,凡人耗费毕生岁月都不足以在一条神性道路上走出多远,又如何兼修呢? 洛尔想了想,选择了一首曲调柔和舒缓,用以歌颂世间情爱的歌谣。 富含情感的歌谣或许能更加容易让他的神性在不经意间动摇花妖的心智。 黑暗中响起他清澈如山间溪流般的温柔歌声,在空旷的山洞中自带着淡淡的回响,显得飘渺又空灵。 歌声响起的瞬间,花妖少女原本暗含浓郁恶意的漆黑瞳孔突然间瞪得浑圆。 她听到这个擅闯自己领地的可口猎物轻轻唱道。 “我曾走过森林,也曾远渡重洋。” “见过无数落日,也唱过无数歌谣。” “或许还将踏上无数旅程。” “直到找到属于我的那人。” 清澈如山泉般的歌声让她回想起了被深埋在地底时的沉寂和破土而出的喜悦。 黑暗中庞大玫瑰的花瓣在轻柔摇曳,无数藤蔓都随着歌声晃动,那些花苞的雏形在歌声中光暗明灭,如同呼吸。 “……我们将并肩前行,在每一个爱曾驻足的夜晚。” “跨过高山,远赴沧海。” “最后,在悲痛中停止呼吸。” “那时,我将会向月亮祈祷。” “或许梦中的明天会更好。” 花妖已经完全沉浸其中,这歌声中竟然还蕴含着某种若有似无的圣洁之感。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这歌声中得到成长,虽然微小得近乎不可察觉,但切实发生着。 不可思议。 铜镜中的奈莉尔倾听着,这种天赋不走美之神性的歌者道路真是可惜了。 洛尔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某种潜移默化的驯养正在进行,虽然只是开始,但却没有遭到什么阻力。 “……我们将并肩长眠,在每一个爱曾驻足的夜晚。” “执子之手,生死相随。” “最后,在喜悦中停止呼吸。” “那时,我将会向月亮祈祷。” “或许梦中的明天会更好……” 第21章 恶之花 黑暗中玫瑰的花瓣随着歌声摇曳,粗壮藤蔓上那些仅有雏形的花苞就像心脏一样起伏,透出诡异的绯红光芒。 其内沉睡着的生命似乎都苏醒过来,正趴在花苞的内部倾听着少年的歌声。 洛尔感觉到缠着自己腰肢的苍翠藤蔓不知何时已经渐渐松开,少女自身后抱着自己,双手环抱着腰间,小脸就贴在他的背上。 直到歌声平息,花妖少女仍然抱着自己一动不动,洞穴内沉寂下来,只能隐约听到藤蔓在石壁上游动的声音。 “老师,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洛尔感觉到身后花妖少女柔软的触感,身体有些僵硬,捧着铜镜在心中呼喊道。 “好消息是,你应该不会变成花肥了。” 铜镜中传来奈莉尔有些正经的声音,让人联想到一张严肃冷漠的扑克脸。 冷漠.ipg “一般这么说就还是会有坏消息……”洛尔心中涌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坏消息是你应该走不了了。” 奈莉尔说道,洛尔感觉到正抱着自己腰肢的小手动了动。 “……小哥哥,好喜欢你,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花妖少女似乎刚刚从清梦中苏醒,柔软细腻的脸颊蹭着洛尔的后背,轻声呢喃着。 洛尔没敢回过头,自然也无法看到她睁开那对漆黑一片的瞳孔中,正充斥着浑浊的贪婪和恶意。 “你喜欢就好。” 洛尔没有动弹,怕激起对方的反感。 “喜欢得很呢,小哥哥……我突然就,舍不得把你吃掉了。” 花妖少女亲昵地抱着洛尔,轻轻呢喃着,明明温和轻柔像情人间互诉衷肠的情话,但内容却不是很友好。 “留在这里,一直给我唱歌好不好。” 花妖少女这般问道,漆黑的瞳孔中突然绽放出一抹妖冶的红芒。 “种子啊,发芽吧。” “……你,你做了什么——” 洛尔意识到事情的不妙,不再一动不动忍耐着对方的环抱,用力地挣脱开来,然后猛地朝前一跃。 洛尔原先和花妖一同站在被巨大根茎支撑在半空的玫瑰花苞上。 身体里突然不断涌现的异物感让他完全顾不上此时距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他只想尽快远离身后的怪物。 于是洛尔在挣脱对方怀抱之后,纵身一跃,离开了玫瑰花瓣的范围,直直朝着地面坠去。 一根翠绿的藤蔓自他身后花妖手指尖端生长出来,迅疾地追了上去,缠住洛尔纤细的腰肢,让他不至于摔落到地面。 但洛尔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好热,身体里好像有一道炽热的火焰,在咆哮着,奔涌着,甚至还在变得越发滚烫。 从心脏到肺腑,血液好像被点燃,如同煮沸的泉水在身体内流淌,浸润过的地方都失去了力气。 但同时又变得无比敏感。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肌肤会这么敏感,身上的毛发感知着外界每一寸传导,从细腻的布料,到粗糙坚硬的藤蔓。 空气中的风声,玫瑰花瓣的舒展声,藤蔓蔓延的细碎声以及身后少女急促的呼吸声和有些癫狂的狞笑声,都在耳边无比清晰。 他甚至听到了,如同河流奔腾一般的水声。 感官被某种奇怪的东西占据了。 洛尔恍惚间觉得自己就像一颗深埋在土壤中的种子,感受着土壤旺盛的生命力,正奋力地想要破土而出。 于是它生根发芽。 手心处突然感觉到一丝锐利的疼痛,洛尔瞪大眼睛,掌心白皙的肌肤被一根青翠的藤枝撕裂,自伤口处蔓长出来。 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青翠的藤枝上涌现出小朵小朵的艳红花苞。 竟然在这黑暗中慢慢绽放。 伤口被撕裂的痛苦无比清晰,但洛尔却并不觉得难受,反而隐隐有一种异样的快感。 身上长花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这下子你就只能和我在一起了……” 花妖少女幽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洛尔只觉身体一轻,被藤蔓缠着重新拖回她的身边。 “你——” 洛尔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自己浑身没有力气,身子就那样软软地垂下,就像趴在藤蔓上一样。 那原本清澈如水的眼眸中被一抹异样的绯红侵占。 好饿,没有力气…… 是这突然在手心生长出来的玫瑰藤枝的缘故吗? 洛尔突然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饥饿,甚至可以吃得下一头牛。 不,不对,这并不是他自己身体的反应,而是体内那玫瑰的渴求,它正在影响自己的身体和心智…… 是了,那东西需要养分,而自己现在被它寄生了。 “好哥哥,你一定饿坏了吧。” 花妖少女俯下身子,双手托起洛尔的脸颊,凝视着他清丽绝伦的面容,漆黑的瞳孔中翻涌着无尽的混沌。 她像是有些心疼洛尔此时这副虚弱无力的模样,脸上流露出心疼的表情,十分怜惜地说道。 “让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吧。” 身下支撑着巨大玫瑰的根茎如巨蟒般在黑暗中游走,这处地底洞穴要远比洛尔想象的巨大。 他被花妖用藤蔓束在身旁,任由对方带着他,前往某个地方。 黑暗中出现一丝光亮,洛尔吃力地抬起头。 那是位于上方洞穴顶部的一道裂隙,一种幽蓝色的荧光自裂隙对面映照进来,给黑暗的洞穴提供了微弱的照明。 眼前是一面巨大的石壁,其上爬满了苍翠的玫瑰藤蔓,就像被刻意编织成的巨网一般。 颠簸停止了,洛尔知道达到了目的地,藤蔓将他轻柔地放在地上,他趴着,正对着一个不知道什么生物的苍白头骨。 “吃吧,小哥哥,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给我唱歌喔!” 花妖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洛尔仰起头,瞳孔猛地一缩。 眼前石壁上,有几道被青翠藤蔓缠成一团的身影挂在上面。 随着花妖的言语落下,其中一道藤蔓垂落,露出其内紧缚着的身影。 一个人。 第22章 坚持 青翠的藤蔓渐渐垂落在洛尔面前,然后上端一点一点松开,露出其中紧缚着的东西。 一个女人。 她穿着黑色的衣袍,头颅向下垂着,漆黑的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她的面目。 “小哥哥,吃了她,就有力气了,你就能跟我在一起了……” 头顶响起花妖少女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她站在玫瑰花瓣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洛尔和已经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女人。 “吃……?” 洛尔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似乎陷入昏迷中的女人,又仰起头看向站在花瓣上的少女。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 洛尔精致漂亮的脸上涌现出茫然之色,他看向自己的右手,那手心处自肌肤下生长而出的玫瑰藤枝正在疯狂蔓延生长出来。 其上有着零零散散几个小小的花苞,正一个接一个绽放出无比鲜艳的玫瑰,在洛尔眼中显得无比妖冶艳丽。 饥饿,无与伦比的饥饿。 洛尔开始有些理解血族面对猩红饥渴时的感受了。 当你身体上下每个角落,每个细胞都在向你宣泄着饥饿的意志时,你本人的意志已经不重要了。 在这一刻,有着名为本能的怪物支配着身体。 洛尔情不自禁地迈步向前,目光注视着眼前毫无反抗能力的女人。 他的右手像是不受控制地抬起,玫瑰藤蔓就朝着女人迅速蔓延过去,直接将她的捆住,锐利的尖刺扎入血肉之中。 随后就如同在吮吸一般,藤蔓不断蠕动起伏着,其上盛开的玫瑰色泽越发鲜艳。 慢慢地,越来越多的花苞在枝条上长出,开出艳丽的玫瑰。 “对,就是这样,小哥哥,把她吃掉,然后成为我的一部分……” 花妖少女瞳孔中的恶意在弥散,明明是少女清纯的面容,却又显得无比狰狞。 洛尔感觉到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满足,身体像在重新变得充盈一般。 “……” 黑衣女人身体隐隐抽搐了一下,应该是在玫瑰藤蔓的汲取下感到痛楚,她似乎在这阵痛楚中被惊醒,头颅微微抬起。 那双眼眸从披散着的漆黑长发缝隙中注视着洛尔,但奇怪的是,那眸子里并没有身陷险境的痛苦和绝望。 只有如深远夜空般静谧的平静。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洛尔竟然猛地回过神来。 当他看清了眼前的场景时,顿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我,我在做什么—— 自他手中生长出的藤蔓死死地缠住眼前黑袍女人,锐利的尖端扎入她的血肉之中,吮吸着她的血液。 女人已经在这样的吸食下奄奄一息。 洛尔能清晰地察觉到,那些被汲取的养分正顺着玫瑰藤蔓流向自己,让他身体变得充盈的同时,也在污染着他的心智。 自己,正在吞噬这个女人的生命。 “快醒醒,寄生在你体内的魔物分枝正在对你进行同化。” 奈莉尔的声音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响起,在这之前,寄生在洛尔体内的玫瑰分枝蒙蔽了他的感官,让他没有听见奈莉尔的警示。 而现在,已经完全不需要奈莉尔的提醒,清醒过来的洛尔内心顿时涌现出一股巨大的恶寒—— 自己正在被那可怕的魔物同化,差点就要变成吃人的怪物。 人类的基因中天然排斥着这种行为,洛尔更是立刻恶心得想要呕吐。 他当机立断,左手拧住右手手心生长出的藤蔓,用尽全身力气朝外一扯,就像要把玫瑰藤枝从自己身体里扯出来一样。 “啊啊啊啊……” 无比剧烈的痛苦让洛尔跪倒在地上,他从未体验过如此强烈的痛楚,简直像是要把血管从身体里拉出来。 手心处生长出玫瑰藤蔓的伤口溢出大量的血液,但那藤蔓却纹丝不动。 “真是不听话的小哥哥。” 花妖少女目睹着这一切,可爱小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褪去,只剩下无尽的漠然,漆黑的瞳孔冰冷地注视着在地上疼得不断颤栗的洛尔。 她远非表象看起来的那般天真烂漫,懵懂无知,此前的表现不过是戏弄猎物的一场游戏。 她喜欢在猎物以为他可以逃出生天时,让对方陷入最深沉的绝望,那样吃起来会格外的美味。 她是以生命为土壤所绽放出来的恶毒之花,天生带着对生命的憎恨和饥渴。 先前洛尔的歌声让花妖少女觉得他似乎有被同化的价值,能拥有这样机会的猎物并不多。 但这头猎物看起来似乎并不珍惜。 她冷冷地注视着,看着洛尔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右手,将它移到嘴边,然后狠狠一口咬在藤蔓的根茎上。 疼疼疼疼太疼了! 洛尔疼得眼泪直流,与这种疼痛相比,以前被伊兰达妮拷打的痛楚简直不值一提。 他的身体里不断传来尖锐地刺痛,每一次都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但疼痛越是剧烈,洛尔就咬得越发用力,连他都有些惊讶于自己这一刻的狠劲。 大概是无法接受变成吃人的怪物。 直到嘴角都溢出殷红的鲜血,他终于咬断了手心这该死的玫瑰藤蔓。 缠绕着黑衣女人的藤蔓即刻枯萎了下去,连带着藤枝上盛开着的艳红玫瑰也随之凋零,散落一地的落红。 女人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但却不言不语,只是用那双平静的眸子凝视着洛尔。 “你以为你能摆脱它?” 还没等洛尔松一口气,花妖少女冰冷的话语就从头顶传来。 如同得到命令一般,从他手心藤枝的断口处,稚嫩的新芽在肉眼可见的疯狂蔓长。 治根不治本吗? 洛尔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新生的藤枝并未向黑衣女人发起蔓延,而是在生长到堪堪可以触及地面时就停了下来。 原因很简单,作为宿主的洛尔已经没有多余的养分可以供给它生长,他再次感受到那种体内传来的饥饿感。 这一次,魔物并未蒙蔽他的感官,而是无比清晰地告诉洛尔这个残酷的真相——如果再不进食,他会被体内寄生的玫瑰活活榨干。 “吃了她,或者死。” 花妖少女的声音就如同命运的裁决。 洛尔茫然无助地抬起头,看向被藤蔓挂在前方的黑衣女子。 正好与那双夜空般静谧的眼眸对视。 第23章 静谧修女 “……吃了她,或者死。” 洛尔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 虽然刚刚束缚着她的藤蔓因为洛尔的自残而尽数枯萎,她因此摆脱了束缚,但此刻也已经奄奄一息。 完全无力抵抗自己。 但他真的要…… 洛尔漂亮的眼眸中流露出茫然和无助,奈莉尔是一面镜子,帮不了自己。 夜叉小姐也不在自己身边。 自己的生命就在那头食人魔物的一念之间。 “要不就顺从它,毕竟他也是迫于无奈。” 洛尔脑海中中突然闪过这么个念头, 心底里像是有一个声音在对他循循劝诱着: 你已经为了活着坚持到现在了,总不能为了这一丁点人性就放弃生命吧…… 反正一路走来,你不也一直在退让和失去吗,那再多舍弃一点也无妨吧? 想想吧,你不吃了她,她也是会死的,不是吗? 那心中的魔鬼如此说道。 洛尔挣扎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下意识朝前走了一步。 右手掌心生长出的玫瑰藤枝就像跃跃欲试的毒蛇,不受控制地在地上攀附着,盘曲着。 我该怎么做? 铜镜之中的奈莉尔也陷入犹豫之中。 在漫长岁月的七次转生中,奈莉尔不只经历过一个物种,现在甚至还成为了一面镜子的器灵,她早就过了会对是否维持人类的自我认知产生困扰的阶段。 奈莉尔虽然理解洛尔此时面临的挣扎,但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很艰难的决定。 不就是不做人吗? 都已经踏上神性的道路了,再纠结于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就有些过于矫情了。 她在想的是要如何帮助洛尔逃离这头魔物。 这头领主级魔物的心智比她想的要成熟得多,虽然强大,但并不是一个容易驯养的对象。 另一方面,她也在担忧万一洛尔被魔物同化,体内的爱之神性是否会发生转变。 神性并非一成不变,如果驾驭者精神状态出现太剧烈的变化,同样也会影响所拥有的神性。 那位陛下让她来看护洛尔,如果放任不管,任由洛尔被魔物侵蚀,到时候万一怪罪下来,想来不是她能承受的…… 想到这里,奈莉尔打定主意,准备暗中出手。 洛尔以为她已经是一面没用的废镜子了,但对于奈莉尔来说,这最多也只是转生的载体比较特殊罢了。 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 她仍然是走到神性道路尽头的佼佼者。 依旧能驾驭强大到足够以假乱真的美之神性。 正当奈莉尔暗戳戳地准备给花妖来一招狠的时,她突然“嗯?”了一声。 镜子外的场面又发生变化。 洛尔几乎已经快要被心里的声音说服了,寄生在他体内的魔物分枝也在暗中发力,让他不由自主地走近那躺在地上的黑袍女子。 女人似乎毫无反抗能力地趴卧着,但却仍然吃力地仰起头, 用那双平静的眼眸凝视着朝她一步步走来的绝美少年。 突然那眼眸中有了一丝波动,就像平静的湖面被微风掀起一丝波澜。 她注意到了某个细节。 洛尔已经怔怔地来到她面前,手心生长的玫瑰藤枝已经等不及要吮吸血液,吞噬生命。 我不吃了她,她还是会死的…… 洛尔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像是要说服自己,但他精致漂亮的脸上依旧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在刚刚剧烈的痛苦中他已经生理性地哭过一回了,此时眼梢依然泛红,显得楚楚可怜的样子。 洛尔知道自己是个软弱羸弱的人,能够在这个绝望的世界里走到今天,并非他有多么聪明机警,坚韧顽强。 而是他被各种强大的存在裹挟着。 但哪怕是最绝望的时候,他也不曾放弃过,他想要活着。 “对不起……” 洛尔低垂着头颅,不敢看着黑衣女子的双眸,他有些痛苦地说着,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又再次溢出泪花。 但下一刻,他却仿佛有所感觉,错愕地抬起头。 他看到了,那双平静如深远夜空的眼眸,在绽放着如墨水涌动的深沉光芒。 对方没有言语,洛尔却从那对眸子中读懂了她的意思—— “我不会让你陷入痛苦的挣扎之中。” 女人就像回光返照般从地面跃起,黑色袖袍下伸出白皙的右手,猛地朝洛尔扑过来。 由于太过突然,洛尔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就已经来到面前。 右手掌心生长的玫瑰藤枝倒是立刻做出反应,但太晚了。 黑衣女子一指重重点在洛尔的脖颈处,在锁骨之上,但避开了喉结。 然后她就被从洛尔掌心生出玫瑰藤蔓死死缠住,就像已经耗尽了全部气力,不再挣扎,静静地垂着头。 洛尔闷哼一声,捂着脖子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漂亮的脸上带着还未消退的惊慌和错愕。 刚才那一刻他还以为对方是准备死前拖自己下水。 但现在,洛尔揉了揉脖颈上被女子点中的地方,虽然很疼,但却不致命。 那她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咔嚓咔嚓——” 洛尔抬起头,正看到眼前的女子身上响起骨骼碎裂的声音,束缚着她身体的藤蔓越缠越紧,要将她活活绞杀。 但她却一动不动。 鲜血四溅,女人的身躯终于承受不住,在藤蔓的绞杀下坍塌,连同内里的骨骼也一同被绞碎。 洛尔眼眸中闪过一丝不适,类似的场景他在血族的领地已经见过不少,但还是无法平静地看待同类被残忍地虐杀。 他试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思考着刚刚那个女人最后的出手。 那时候她应该是可以干净利落地把自己杀死的,那为什么最后她又放弃了呢? 沐浴着血液的藤蔓变得苍翠欲滴,其上结出累累的艳红花苞。 蟒蛇一般的墨绿色根茎举着巨大的玫瑰自高空中落下,花妖少女冰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碎尸,又转头将目光落在仍坐在地上一脸茫然的洛尔身上。 “真是可惜啊小哥哥,我本来还想要让你活久一点的……” 洛尔看向她,如果说他此前还心存一丝或许能驯养对方的希冀。 那么现在,他恨不得能把这头邪恶的魔物碎尸万段。 他只恨爱之神性不能像血之神性那样有强大的正面战斗力……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你唱歌的,我会把你的头颅带在身边,让你每日每夜给我不停的唱歌。” 花妖少女说着,脸上流露出天真烂漫的可爱笑容,只是那模样在洛尔眼中显得无比的狰狞。 “种子啊,发芽吧——” 第24章 死之遐思 “……我会把你的头颅带在身边,让你每日每夜给我不停的唱歌。” “种子啊,发芽吧——” 随着花妖少女一声令下,洛尔掌心生出的玫瑰藤枝上,密布的艳红花苞纷纷绽放,然后又顷刻间尽数枯萎。 连带着青翠欲滴的藤蔓也枯萎成漆黑的灰烬。 无穷炽烈的生命力反过来涌向洛尔,让他的身体里再度涌现那种炽热的感觉。 但这一次宣泄这股炽热的地方并不是右手掌心。 而是从身体肌肤的各个区域。 尖锐的刺痛自稚嫩肌肤下萌生,从身体的各个角落传来,就像有数不清的种子在生根发芽。 洛尔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藤蔓枯萎,那股旺盛的生命力回到体内。 在治愈他痛楚的同时也催生了体内魔物的种子。 种子在身体里生根发芽,但因为那股生命力还在不断传输,一次次地修复受损的躯壳。 这股来自黑袍女人的生命力是有限度的,随着它逐渐耗尽,身体里的种子最终会将他彻底撕碎,从他的尸体上生长出来…… 感受着身体里越发剧烈的疼痛和撕裂感,洛尔眼中流露出绝望之色。 他能感觉到,身体里那些魔物的触爪正在狰狞地想要破土而出。 最终是要死在这里吗…… 他这么想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玫瑰的花香,让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沉重了下去。 明明是陷于身体即将被撕裂的痛苦之中,但洛尔却发现自己突然释然了,隐约间嗅到了某种熟悉的,有些久远的气味。 ……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那些炽热的痛楚像是都消失了,洛尔感觉自己浸泡在无形的海水中,被冰雪雕铸的藤蔓缠绕着他,让他感受到一种难言的冰冷。 他并非第一次面临死亡,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总是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那象征死亡的羽翼一次次地划过他的头顶,但他就像一个幸运的赌徒一样,总能在死亡的镰刀挥下之前逃之夭夭。 只是这次看来好像是逃不掉了。 这头魔物并不算强大,不说夜叉小姐,随便一位洛尔在血族领地见到的强大血族或是人类形态的奈莉尔应该都能将它打败。 但的确是他完全无法对抗的存在。 他走进了对方的陷阱,他的神性没能蛊惑住对方,那么这个结局似乎也理所应当。 死亡是一个很有趣的东西。 古往今来的人们对它有着不同的见解,地母教会认为死亡只是回归伟大母神的怀抱,也因此她们总会慷慨赴死。 对于血族而言,已死之躯谈何死亡,只不过是长眠,她们最终会在月神塞勒涅的梦境里永生。 对更多的凡人来说,死亡或许是去往一个孤独灰暗的世界,有人把它称作阴间,有人把它称作冥界,但大多都指向一个绝望的地方,那里没有色彩,只有永恒孤独的灰暗。 当然,也有像蛇之国塔桑那样具有独特生死观的地方,她们认为死亡是又一世轮回的开始,死亡即是新生,她们会载歌载舞,欢庆死亡的来临。 只是洛尔不同,他前世的认知告诉他,死亡就只是死亡,没有那么多的神话色彩。 那是身体停止呼吸,细胞不再分裂,构成你这个生命的一切要素都化作尘土。 那里空无一物,你得到了多少就会失去多少,一旦睡着就不会醒来。 “多么可悲啊……” 洛尔在一片死寂中仰起了头,静静凝视着头顶的天幕。 那是一片无比清澈的夜空,巨大的莹白月亮高挂其上,散落着朦胧的白光。 他正站在一处宽广的平台上,四周爬满了血色的荆棘,莹白的月光流淌在狰狞的荆棘上,让它们看起来像是肃穆的金属雕像。 这是在荆棘宫生活的某个夜晚吧,伊兰达妮并未在他身边,他独自来到宫殿的天台,眺望着深邃的夜空。 他有时候在想,自己为什么那么抗拒,或者说害怕死去。 明明他孑然一身的来,孑然一身的走,多活了这段光阴,已经赚了呀。 为什么还那么抗拒呢? 大概是因为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谁记得你,再不会有谁知道你的过去,也再不会有谁…… 爱着你。 你这一生就像是虚无的尘埃被夜风吹散。 就像没有来过一样。 你真的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上存在过吗? 如果就这样死去了,谁来证明这一切不是一场虚幻的梦境呢? 这才是他所害怕的,哪怕忍受酷烈的痛苦,忍受巨大的屈辱也要活下去的理由。 因为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随着洛尔的内心被某种东西触动,四周响起如同金属摩擦地面般尖锐的声音。 那是狰狞的血色荆棘从沉睡中苏醒,开始像四面八方蔓延的声音,它们缓慢地流动着,散发出让一切活物为之颤栗的气息。 数不清的血色荆棘朝洛尔涌去,一点一点将他瘦削的身体裹缠,直至彻底淹没。 …… “……什么?!” 花妖少女脸上第一次浮现无比震惊的神色,她分明嗅到了,从这个弱小猎物身上散布出的,如同天灾降临般的气息。 那是身负吞噬世界之树的大罪,凌驾于一切生命顶点的终极活物。 血棘的气息。 那些埋藏在洛尔体内的魔物种子在顷刻间尽数枯萎,某种比之更为霸道的存在早已经在洛尔身上打上了祂的印记。 花妖少女死死地盯着少年脖颈处,可爱的脸蛋在极致的愤怒下彻底扭曲,无比狰狞地尖叫着。 “血棘,血棘的印记——” 洛尔白皙脖颈上,原本黯淡的荆棘纹路此时正绽放出耀眼的血色光芒。 那道让少女如临天敌般的气息正是从其中弥漫出来。 少女表现得再如何愤怒,都无法掩盖那漆黑的瞳孔中流露出的,无法掩饰的恐惧。 对于一切活着的生命,血棘都是如天敌一样的存在。 更遑论她这样的植物类魔物。 仅仅只是感受到这股气息,她就已经忍不住隐隐颤栗起来。 如果此时是血棘的宿主亲临,她只怕已经跪伏在地,引颈待戮。 巨大的洞穴中响起巨大的震动,那是食人花本体在这道天敌的气息下无法自控地慌乱起来,藤蔓不断地摩擦撞击着石壁所引起的震动。 只是这道气息虽然一时震慑住了这头魔物,但终究并非真正的血棘亲临。 花妖少女惊怒之下,还是决定先下手为强,无数玫瑰藤蔓朝洛尔激射而去。 “给我死——” 第25章 血棘的加护 “给我死——” 无数青翠的玫瑰藤蔓朝洛尔激射而去,像铺天盖地的浪潮一般,在顷刻间就要把洛尔完全淹没。 花妖少女脸色稍霁,但下一秒,一道凄厉的血光撕裂了苍翠的浪潮。 光芒弥漫之处,一切藤蔓和枝条都僵硬地呆立在原地,转瞬间尽数枯萎。 她瞳孔一缩,喃喃着。 “怎么可能……” 洛尔被无数纠缠蠕动的藤蔓包围在中央,但那些靠近他的藤蔓自行凋亡,他感受到一股无比旺盛的生命力正反哺着他的身体。 那些隐约的尖锐疼痛被温和的力量一一抚平,浑身像浸没在温暖的洋流中,被创伤的身体在迅速恢复,甚至更加充盈。 不仅仅是原本被魔物掠夺的生命力,连带着魔物的分枝也一同被转化成属于洛尔的生命力。 奈莉尔在铜镜中以更宏观的视角注视着洛尔身体的变化。 原本只是披散在双肩的黑色发丝,此时如同修长的瀑布一样垂落,在遍布着血污的地面汇涌,盘曲在一起。 更加瑰丽的是,大团大团凋零的玫瑰花瓣点缀在黑色的发丝上,充满诡异瑰丽的美感。 洛尔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变成了黑长直,他抬了抬眼,精致明媚的眼眸中流转着金色的光芒,灿若星辰。 简直勾魂摄魄。 哪怕是因为这股血棘的气息和藤蔓的枯萎而感到惊骇的花妖少女也不禁咽了一口唾沫,震撼于这超脱俗世的美丽。 就像小孩看到心爱的玩具一样,漆黑的眼眸中不可控制地涌现出疯狂和贪婪的欲求。 “啊,我的,是我的,一定要得到……” 她不禁喃喃着,脸上完全痴迷一片。 但很快,少年那白皙脖颈处闪烁着瑰丽绯红的血棘纹路就让她像被当头淋上一盆冰水一般,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想要感受自己种在洛尔体内的种子,但却毫无回应,已经被对方反过来吞噬,变成了少年的养分。 “……怎么会这样。” 花妖少女咬牙切齿地说着。 在此之前,任何被她寄生的生物都只能是她手心的玩具,任她宰割,她从未遇到过猎物被寄生之后还能反客为主的情况。 洛尔漂亮冷淡的脸上还有着余悸未消的错愕,像是还不太适应体内突然涌现的力量。 他先是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脖颈处仍在微微发烫的荆棘纹路,有些复杂地喃喃了一句。 “伊兰达妮……” 然后才抬起头仰望巨大玫瑰花心处的花妖少女,眼眸中充斥着冰冷和恨意。 “现在该我了吧。” 那股血棘降临时天灾般的气息渐渐消散,收束回到洛尔瘦削的身体内。 花妖少女心中的惊骇稍定,她压下了恐惧,狰狞地嘶吼着。 “……很好,很好,等我得到了你,我一定会更加强大……” 洛尔感受着收束回他体内的气息,隐约间如同回到了伊兰达妮的身边。 他轻轻摇了摇头,甩掉脑海里突然浮现的多余的念头。 突然间,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脚下轻轻用力一踩,跃向空中,躲过了地底突然钻出的藤蔓。 他的身后张开一对透明的蛾翼,微微振翅,避开藤蔓的瞬间用手一把握住带刺的藤蔓。 苍翠的藤蔓在被洛尔触及的瞬间立刻被血色的光芒攀附上去,顺着藤蔓朝着源头蔓延过去。 “该死——” 花妖少女感受到如附骨之疽的侵蚀力量顺着藤蔓朝着她的本体蔓延而来,只能咬牙自己断去那一段藤蔓。 “棘罪大公的荆棘骑士吗……” 奈莉尔喃喃着,她之前就有注意到洛尔脖颈处的黯淡荆棘纹路,但她本以为那只是某种空有其表的纹身。 是那位棘罪大公留给他的吗……那为什么洛尔之前完全没有表露过这份力量,他像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是那位静谧修女激活了血棘的印记吗……只是从这种表现看来,这份力量好像无法维持太久。 被洛尔藏在衣袍下的铜镜镜面浑浊一片,然后化作如白纸般光洁的画布。 血红的笔画在画布上涂抹着,酝酿着血色的光芒。 昏暗洞穴的半空中,洛尔握住藤蔓的手微微用力,手心处绽放出猩红的光芒,只是瞬间之间。 整段与本体断开联系的藤蔓就在半空中寸寸断裂。 其中残存的生命力被洛尔篡夺,让他身后的蛾翼更加清晰。 洛尔相当兴奋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这是血棘对活物杀生予夺,吞噬生机的力量,现在他也具备了一定程度的这种能力。 伊兰达妮那次在自己身上留下这个印记,原本以为这只是为了方便控制他,没想到居然还赋予了他血棘的些许力量。 “来吧,我不怕你了” 洛尔难得硬气一回,背后的蛾翼振翅,精致漂亮的眼眸中氤氲着冰冷的杀意。 “……弱小的爬虫竟然敢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花妖少女脸上浮现出狰狞的裂痕,内里一片漆黑。 她身下巨大的玫瑰猛地张开花瓣,随着越发疯狂的呢喃声响起。 昏暗洞穴开始颤动,如同巨蟒一样的根茎上,一朵朵玫瑰花苞的雏形在这一刻成型,盛开出艳红的玫瑰。 花苞中尚未发育成型的花妖只有模糊的人类的五官,身体仍然是植物的躯干,四肢则是纤细苍翠的藤枝。 她们一同睁开漆黑的瞳孔,看向靠着蛾翼漂浮在半空中的洛尔。 无数瑰丽的艳红花瓣在风中飞舞,被有意控制着朝着洛尔席卷而去,与此同时,众多花妖一同发出狞笑。 “嘻嘻嘻嘻嘻嘻嘻——” 刺耳的笑声在漆黑的洞穴里回荡,洛尔脸色一变,漫天都是飞舞的艳红花瓣,这绝美的画面下隐藏着残酷的杀机。 他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防御,只能煽动蛾翼一退再退,眼看就要被飞舞的花瓣追上,自他胸口的衣衫下,爆发出剧烈的血光。 一道铺天盖地的血色荆棘横空出世,带着恢宏的吞噬一切的气势,在一瞬间将所有纷飞的花瓣席卷一空,朝着食人花的本体轰然袭去。 无数花妖脸色一变,瞳孔中出现巨大的恐惧。 “血棘——” 花妖少女惊恐万分,身下的玫瑰花苞顷刻间闭合,呈现防御状态。 “快走,血棘的幻像骗不了它多久,你现在还对付不了它……” 奈莉尔急促的声音在洛尔耳边响起,洛尔恍然醒悟过来,仰起头振翼高飞,顺着洞穴上方的缝隙飞了出去。 ……似乎是预料中的攻击没有到来,巨大的花瓣张开一道细小的缝隙。 从中射出一道充满恶意的目光,在搜寻着敌人的踪迹。 不知道过了多久,伴随着无数道泄愤式的轰鸣,地底洞穴响起一声充斥着无比愤怒的嘶吼。 第26章 森精灵 狭长的裂隙十分狭窄,并不支持洛尔用蛾翼飞翔,很快他就艰难地在陡峭的裂隙中攀爬。 好在刚才从食人花魔物的那些藤蔓上汲取到足够的生命力,让洛尔现在觉得身上像有用不完的气力。 虽然不知道这道狭长的裂隙通往何方,但那顶上投射进来的淡淡的蓝色幽光给了洛尔信心,这道裂缝一定通往某处拥有光照的地方。 很可能就是地表。 只是随着不断向上,裂隙也在越发狭小,一度洛尔都以为自己可能难以钻出去。 所幸在他经过一段漫长的攀爬后,终于成功看到了透着明亮的出口。 “……是刚刚那个静谧修女激活了血棘的印记吗?” 见洛尔似乎脱离险境,奈莉尔好奇的声音自铜镜中响起。 洛尔正用力抓住一个凸起的石块,支撑着自己的身子爬上去。 听到奈莉尔的问题,他怔了怔,不太确定地说。 “应该……不是,我感觉,她好像只是在提醒我。” “提醒你?” 洛尔点点头,距离出口只剩下最后一面陡峭的岩壁,他仰起头看着头顶的出口,说道。 “大概是提醒我有着这份力量,我之前一直没有意识到……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奈莉尔若有所思地说道。 “地母教会的静谧修女,毕生侍奉地母因此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所以自愿舍弃了听觉,封闭了言语。” “她们能够看到常人无法看到的东西,每一位都精通各种禁忌的仪式,能看出血棘的印记也并不奇怪。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失陷在那头食人花那里……大概是失手了吧。” 洛尔也想起了那位静谧修女被食人花绞杀的模样,某种意义上她是死在自己手里。 如果不是她最后的提醒,或许洛尔也无法意识到,自己体内还深藏着伊兰达妮赋予的这份力量。 “那,她就这么死了吗?” 洛尔有些失神地喃喃道。 “那不然呢,人类不就是如此,脆弱的躯体一旦被摧毁,灵魂也就失去凭依……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失落,地母教会的教徒认为死后会回到地母的怀抱,因此她们并不抗拒死亡的来临。” 奈莉尔淡淡地说着。 “……所以你看,人是有限制的,再如何狂怒的灵魂也会被衰老的肉体拖入死地,如果你想,我可以教你永生之蛇的仪式。” “当然,我不保证你能复现这个仪式。” “……” 洛尔听出了对方是在隐晦地暗示自己之前面对魔物逼迫时的挣扎是多余的。 对于奈莉尔来说,保有自己的心智和意志才是根本,不论是以何种身躯,灵魂异化成何种模样。 只要仍然有清醒的自我认知就可以。 洛尔暂时还达不到她这种境界,无法苟同她的观点。 于是他不再开口,专心攀爬,终于成功挤出了裂隙,他用双手扒在裂隙边缘,探出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 一时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森林正泛着幽蓝色的光芒,好不容易从昏暗的洞穴中逃离的洛尔只觉得眼前的景象美得像梦幻一样。 这座黑暗的森林里也会有这么美的地方吗? 很快洛尔就发现了,散发着蓝色荧光的并非树木,而是树下巨大的蘑菇。 暗中观察了一会之后,洛尔从裂隙中爬了出来,不小心还压扯到了自己那头及地的长发,疼得稍稍咧了下嘴。 他是在裂隙中才惊觉自己原本只够披散在肩上的黑发已经生长得如瀑布繁茂修长。 询问奈莉尔才知道,这是掠夺自食人花的生命力满溢出来,只能从相性最接近的部位宣泄出来。 这头及地的长发给洛尔的攀登带来了不少阻碍,他有想过剪短一点,但随身携带的银质小刀已经遗失在洞穴之中。 想了想也就算了,毕竟照了一眼铜镜,洛尔发现这样还挺好看的…… “这些蘑菇应该不是什么魔物吧?” 经历了食人花魔物之后,洛尔看见森林里陌生的植物也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他有些谨慎地靠近一朵硕大的蘑菇,这种伞状的散发荧光的蘑菇看起来十分可爱,就像某种童话世界里的物种。 但其实在这片区域却随处可见,之前透过裂隙给洞穴内提供照明的光照就是来自这种蘑菇散发的蓝色荧光。 “不是,但你要小心它边上那堆。” 奈莉尔说着,洛尔也注意到了,在靠近之后,他整个人直接懵了一下。 愣了好半天,才开口说道。 “这不会是……便便吧?” 一坨黑褐色的,有半个蘑菇大小的巨物藏身在蘑菇背后,如果不是靠近时能闻到它散发出来的野蛮的粪臭。 洛尔或许会以为这是某种类似于白蚁的巨虫的巢穴。 “如果只是粪便就有这么大……” 洛尔意识到奈莉尔让他小心什么了,他变得更为小心,尽可能让自己藏身在树木和蘑菇的荫蔽中,不发出任何声音。 四周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微弱的风拂过树木的缝隙,响起一阵树叶的沙沙声。 没过多久,洛尔就听到了,一阵并不明显,像是从很远地方传来的空灵的响声。 铃,铃,铃。 有些像是清脆的银铃在摇晃,但是要更为空灵缥缈。 伴随着这阵声音的响起,似乎还有压抑着的野兽的嘶吼声。 洛尔判断出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在前方,正当他犹豫要不要换个方向避开这头野兽时。 突然之间,他眼眸一缩,在前方并不远的地方,那儿的树林似乎在隐约绽放着银色的光芒。 有点像是闪电,但那光芒要柔和得多,在绽放之后就像渲染开来一样,给整片树林都给撒下一层银色的光晕。 这银光闪烁着,让一切景象都渲染上一层模糊的滤镜一般,直到酝酿到极致。 空灵的响声骤然间变得刺耳,模糊的银色光芒汇合成一道明亮的光柱,猛然间在前方的树林中炸开。 洛尔还离得远远的,依然被这道骤然炸开的光芒吓了一跳。 紧接着,是一声野兽垂死的嚎叫,以及紧随其后的,密集的嘶吼声。 那绝对不止一头野兽。 洛尔心中一紧,轻轻伏下身子,直到周围的草都没过头顶,小心翼翼地聆听着。 大地开始微微震颤,许多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是一场追逐,洛尔耐心地等待着,直到视野尽头的树林中出现一道白色的人影。 洛尔微微一怔,随着那道人影的接近,他才发现那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形生物。 她有着人类的上半身,但是下半身却是一个四足的身躯。 半人马吗? 这座森林里奇怪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再多一种半人马好像也没有很值得奇怪的地方。 但洛尔还是压低了声音好奇地问道。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半人马吗?” 传说中半人马也是一种十分野蛮的生物,没错,也是食人的…… “不是半人马。” 奈莉尔简短的回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诧异。 “这是森精灵。” 第27章 狼与鹿 随着那道白色的身影逐渐走近,洛尔偷偷躲在草丛里暗中观察着情况。 她有着人类的上半身,但是下半身却是一个四足的身躯。 看起来就像传说中的半人马一样。 但奈莉尔却否认了洛尔的猜测。 “……森精灵?”洛尔提出疑惑,“森精灵不是和人类长得很像吗?” 在他有所耳闻的传说中,森精灵是和人类相似而不同的物种,虽然她们有着神奇的魔力,但从外表来看应该和人类十分接近。 “森精灵是相当特殊的种族,她们的雄性和人类并没有太大区别,喔,可能会比一般人类要俊美一点。” 奈莉尔解释道。 “但是森精灵中的雌性就是这种形象,而且准确来说她的下半身不是马,而是鹿。” 洛尔于是更加伏低身子,观察起这个传说中的物种。 作为这种传说中被森林眷顾的物种,她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有些娇小。 她用鹿的下半身行走着,但看起来高度甚至还比不上直立行走的洛尔。 走近之后,洛尔发现这位森精灵有着一对尖尖的长耳,这大概是唯一契合洛尔印象里精灵的特征。 面容是十分娇小可爱的人类女孩的模样,浓密卷曲的青绿色长发自肩头披散下去,披满在后背上。 细卷的生长着青翠枝叶的树藤自她的手腕处朝着身体蔓长着,缠绕过手臂,腰肢和胸口处。 就像给她穿上了风格非常前卫的树藤衣衫,又像是某种具有森林崇拜意味的魔法纹身,带有一种自然的美感。 她看起来像是受伤了,脚步有些踉跄,不时还回过头张望着身后的追兵。 头顶漂亮晶莹的鹿角有着小小的分杈,就像水晶雕琢的叶落后的树枝,此时那鹿角上还荡漾着正在渐渐消散的银色荧光。 很快,身后追逐着她的追兵也出现在洛尔的视野中。 那是通体幽蓝的恶狼,浑身弥漫着淡淡的黑色雾气,起初只有一头,然后更多的狰狞身影疾驰着朝着森精灵追了上去。 它们在林间迅速地穿梭着,如森然鬼影,穿过密集的树木仿佛没有发生任何物理的碰撞,很快就隐隐要对受伤的森精灵形成包围之势。 森精灵少女那副人类女孩的面孔上浮现十分清晰的惊恐,她慌乱地朝着洛尔藏身的方向跑来,让洛尔脸色一变。 因为那些幽灵般的狼兽在包围森精灵少女的时候,顺便也将藏在草丛中的他也纳入了包围圈。 “怎么办,我们好像被波及到了,趁现在还没有被包围赶紧走吧……” 洛尔有些焦急地咨询奈莉尔的看法,那些幽灵狼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好对付的样子。 “不,我们要救她。” 奈莉尔当即说道。 “森精灵是群居生物,她们的雌性十分稀少,按理来说不应该会落单…… 救下她,你能得到整个森精灵种族的感激,她们是这座森林的原住民,你可以在她们的帮助下离开这里。” “但也有风险,因为森精灵们正处于和巨蛛的战争中,你已经有那件蛾翼披风,再跟她待一起应该会非常容易吸引巨蛛的目光。” 洛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伊兰达妮好像也曾经跟他说过,无光之森中森精灵和巨蛛莫罗娅的子嗣处于战争之中。 “那你能再来一下那个吗,就是那个画出来的血棘……” 洛尔想了想,突然眼神一亮提议道。 这奈莉尔就算变成了一面破铜镜,好像也还留了一手,只要她再来那一招,一定能将这些狼兽吓退。 “你身上血棘的气息已经消散了,我没有什么发挥的空间,空壳的幻象不一定能威慑住它们。” 奈莉尔有些纠结地说道。 洛尔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到一声短促而空灵的叫声,他忙看向那边,正看到一头个头格外巨大的狼兽如一道幽蓝的幻影闪电般地掠过森精灵少女的身后。 伴随着恶狼狰狞恶毒地嘶吼和啃噬,她痛苦地哀嚎一声,踉跄着朝前两步,终于支撑不住,整个身体朝一侧软倒。 娇小的脸庞上流露出绝望的神色,碧绿的瞳孔溢出晶莹的泪光。 洛尔一急,直接从草丛中站了起来,当下就引起了留在周围逡巡的狼兽的注意。 其中一头恶狼直接在喉咙中压抑着发出一声低吼,朝着洛尔冲了过来。 “老师——” 洛尔轻轻唤了一声,没有闪躲,反而迎着恶狼走了上去,身后的蛾翼蓄势待发。 幽灵狼身形变得如幻影般虚幻,在进入攻击范围之时直接凶猛地朝着洛尔扑击。 但马上,洛尔身前的地面开裂,一道血色的荆棘破土而出,带着盛大的声势席卷向恶狼。 恶狼兽性的瞳孔一缩,身形在半空中紧急刹车,朝一侧滚去,堪堪避过了凶猛的血色荆棘。 恶狼落地重新恢复实体,但下一秒,血色荆棘如虚幻泡影般涣散,一道身影从幻影中浮现,只是瞬间就飞到恶狼的头顶。 洛尔的身影如翩然惊鸿,自上朝下右手重重按在恶狼的脖颈。 绯红的荆棘纹路自他手掌蔓长,顷刻间遍布整头恶狼的身躯,刚刚被幻象惊骇的恶狼身躯立刻僵硬了起来。 下一刻,无数血色荆棘从它体内蔓长出来,尖锐的棘刺撕开了幽蓝色的厚实表皮。 洛尔缓缓落地,身上纤尘不染,没有沾上丝毫血迹。 群狼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慑,领头最为巨大的恶狼狰狞的兽瞳微缩,死死盯着洛尔,瞳孔中拟人化地流露出恶毒的怨恨和隐隐的忌惮。 同伴被惨死的模样让它们既愤怒又忌惮。 仍然倒在地上的森精灵少女同样仰起头,凝视着突然出现的洛尔。 碧绿清澈的瞳孔中浮现他飘逸出尘的绝美模样。 一时间全场静谧无声。 第28章 救治 “嘶嘶……” 猩红的荆棘正在静悄悄地舒展,被从身体内部突破的幽灵狼兽在荆棘生长出来的瞬间就已经死去。 棘刺撕裂了躯体,血色的荆棘沐浴着血肉蔓长出来,恶狼保持着仰着头的姿态,全身上下长出无数血色荆棘。 这样一看竟然像是某种艺术品,又有点像是某种非常残忍酷烈的盆栽。 从撕裂的创口处没有滴落哪怕一滴血液,只有尖锐的棘刺在散发着森然的冷气。 剩下的四头幽灵狼被同伴的惨状与刚刚惊鸿一现的巨大血棘所震慑,一时间不敢靠近。 洛尔漂亮精致的脸庞上没有表情,带着冰冷的漠然,他用一种高傲凛然的目光俯视着群狼。 这居高临下的态度像是完全没有把它们放在眼中。 领头的身躯最庞大的那头恶狼兽性的瞳孔闪烁着恶毒的光芒,似乎不愿意放弃到嘴的美味。 见此,洛尔眉头轻蹙,抬起白皙无瑕的右手,遥遥指向幽灵般的恶狼。 他往前走了一步,身后的透明蛾翼自然地扇动着,与此同时,绯红色的光芒自他身下绽放。 恶狼瞳孔一缩,脸上拟人般的浮现出巨大的惊慌,终于僵持不住,嗷呜一声扭头窜入茂密的树林中。 见领头的恶狼逃走,其他狼兽也纷纷发出惊恐的嚎叫声,追随着它一同退走。 洛尔轻轻冷哼一声,漂亮的小脸上满是不屑和娇纵,只有那双明媚的眸子里难以掩饰地流露出激动之色。 “哇,哇,老师你看到了吗?!我刚刚好帅啊——” “没想有朝一日到我也能有这么帅的时候。” 表面看起来不动声色,实际上内心波涛汹涌。 奈莉尔:“……” “瞧你那点出息。” 她忍不住叹了一声。 “我见过的爱之神性驾驭者哪一个不是运筹帷幄,谋而后动,麾下千军万马。” “像这种级别的魔物,一声令下就得被她们的仆从用唾沫淹死。” 洛尔没有理会奈莉尔的挖苦,这可是他第一次在正面战场的高光时刻,那种内心的激动是难以言说的。 他兴奋了好一会,才突然意识到在场还有其他生物—— 那头森精灵少女倒在地上,后背巨大的撕裂创口流出晶莹的鲜血在地上汇聚成一摊血泊。 但她仍用那双湖面般碧绿澄净的眼眸注视着自己。 见洛尔走近,她眼眸中涌现惶恐和绝望,下半身的四肢用力蹬了两腿,似乎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但这无意识的挣扎动作又扯到了她身上的伤势,一时间可爱清纯的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 洛尔小心翼翼地来到她身边。 这么走近一看才发现对方身材确实十分娇小,估计站起来也就堪堪到自己胸口的高度。 虽然森精灵少女从面孔上看起来就像人类女孩般可爱,而且此时正奄奄一息,但谁知道她会不会暴起伤人。 洛尔现在对于这座森林间这些不太友善的住户,都打着十二分的小心。 “嘤——” 森精灵少女发出一声空灵的叫唤,就像垂死的哀嚎一般,碧绿湖面般圆滚滚的瞳孔像是放弃挣扎般的闭合,眼角溢出大滴大滴晶莹的泪水。 洛尔慢慢放下心来,仔细观察着她后背的伤口,被幽灵狼咬伤的地方血肉裸露着,泛着蓝紫色的幽光。 好家伙,那些贼眉鼠眼的恶狼攻击竟然还带着毒素。 眼见紫蓝色的光芒自伤口处不断朝着森精灵少女身体扩散,进一步蚕食着完好的血肉,洛尔喃喃道。 “老师,我好像没什么解毒的办法……” “你的血,能够以毒攻毒。” 奈莉尔顿了一下,又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 “因为这世上没有比爱更猛烈的毒。” 洛尔稍加思索也是点了点头,他绕到森精灵少女身前,用牙齿咬破左手手腕,小心地伸到女孩嘴边。 女孩鼻翼微动,像是嗅到了什么,睁开了圆滚滚的碧绿眼眸。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洛尔和他手腕上正溢出血液的伤口,碧绿眼眸中流露出难言的情感。 “嘤……” 她低声叫了一声,头顶如水晶珊瑚般的鹿角荡漾起微弱的银光,然后又轻轻叫唤了两下。 洛尔原本见到银光,正升起警觉,突然间却发现自己听懂了她的话语。 “生命吞噬者,爪牙,我是不会向你屈服的……” “生命吞噬者,是指血棘?” 洛尔微微一怔,问向手中的镜子,在森精灵少女的注视下,镜面泛起微光,一道女声从镜子中传出。 “对,血棘吞噬了生命之树,一些古老的种族会将它称作生命吞噬者。” 小鹿圆滚滚的瞳孔微微睁大,像是在好奇这个圆圆的物件竟然会说话。 但下一刻,她少女般稚嫩的脸上涌现痛苦之色,整个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洛尔能够看到那种泛着蓝紫色的幽光的毒素已经逐渐蔓延到她大半个身躯,心里一急,当下也顾不上这位森精灵少女本身的意愿。 他直接将手腕堵在了她的唇边,右手扶起她的下巴,让她能够以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吮吸自己的血液。 他的眼眸中流转着金色的光芒,掩盖了因为血棘力量苏醒而显化的淡淡绯红色泽。 “喝下它吧,小家伙,啜饮我的血,你才能摆脱疼痛。” 洛尔温柔说着,言语间带着魔力,逐渐抚平了对方躯体剧烈的疼痛。 森精灵少女下意识地还想要抗拒,但当嫣红的双唇触及到那抹伤口处流出的蕴含淡淡金色的血液时。 她圆滚滚的眼眸立刻瞪大,眼神中的抗拒消散,就像进食的孩童一般变成澄澈纯净。 求生的本能让她舔舐着洛尔手腕处伤口的血液,渐渐地越发用力,让洛尔有些痒痒的。 这还不够,森精灵少女甚至用口中小小的尖牙划破洛尔稚嫩的肌肤,以方便她用力地吮吸着血液。 洛尔微微蹙起眉头,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但他没有动弹,仍然轻柔地扶着小鹿的下巴,让她尽可能舒服地进食自己的血液。 直到伤口处终于那种滚烫而治愈的金色血液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头可爱的小家伙依然专心地舔舐着洛尔的手腕,连带着他的掌心也不放过。 就像主人将食物放在手掌喂食过后,小狗会仍然亲昵地舔舐着他的手掌。 镜子里的奈莉尔开口点评道。 “这在森精灵之中应该属于刚刚出生不久的幼崽,实力相当弱小,否则不至于连几头下级魔物都打不过。” “作为驯养对象完全不合格,而且她的成长周期也太过于漫长了。” 洛尔倒是没有理会奈莉尔,他救治这头小鹿一样的森精灵少女也没想要驯养她当自己的宝可梦。 更多的还是为了她背后的族群。 小鹿温顺舔舐着洛尔手掌的舌尖微微一怔,像是听到了奈莉尔对她的评价。 她仿佛能够听懂人类的语言,用十分隐晦的目光瞥了一眼被洛尔拿在手中的铜镜。 纯净的碧绿眼眸中掠过一抹深邃的阴影,平静澄澈的湖面之下似乎潜藏着巨大的浑浊。 第29章 圣神之冠 “嘤,嘤嘤——” 森精灵少女空灵的声音响起,她看起来十分兴奋。 小鹿的下半身迈着轻盈的步伐在洛尔身旁转着,如水晶雕琢般的珊瑚鹿角轻轻晃动着。 “好啦好啦,莉莉,乖。” 洛尔抬手,轻轻抚摸着下蹭到他身边的小鹿脑袋。 对方身形看起来十分娇小,不算那漂亮得有些梦幻的鹿角,站起来也仅到洛尔的胸前。 那精灵般长长的尖耳微微颤动,少女的脸庞似乎因为洛尔的抚摸而微微发烫。 “那个方向有一头很凶的食人花,我们朝这边出发吧。” 洛尔说着,抱着铜镜出发,而小鹿就紧跟在他身边,一行人就朝着遍布幽蓝色蘑菇的密林深处进发。 …… 不久之前。 进食了洛尔蕴含神性的血液之后,蓝紫色的毒素被淡金色的光芒所覆盖,一点一点驱除出森精灵少女的身体。 她头顶的鹿角绽放出月光般银色的光芒,一时间幽暗的森林中明亮犹如白昼。 很快,后背的伤口在肉眼可见的恢复,缺口处生长如稚嫩的新肉,不一会儿就看不清受伤的痕迹。 森精灵少女似乎十分振奋,自地上爬起之后,轻盈地跃动了几下,缠着洛尔嘤嘤直叫,十分亲昵的模样。 但这几声似乎只是无意义的语气词,洛尔有些好奇地对她问道。 “为什么我刚刚突然能听懂你的话?” 小鹿没有回答,只是用那有如碧绿湖面般的眼眸注视着洛尔,此时的洛尔长发及地,漂亮飘逸得比她更像是一位林中的精灵。 “森精灵拥有自然神性,能够沟通自然万物,是森林的宠儿。” 奈莉尔替她回答道,小鹿碧绿色的眸子里明显流露出些许不满的情绪,她短促地嘤了一声。 自然神性…… 洛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小家伙,你的族人呢,是跟她们走散了吗?” “嘤……” 我没有族人,从来都只有我一个。 森精灵少女回应道,那种空灵的声音就像在幽静的山谷中响起,悦耳的同时又让人觉得无比孤独。 “没有族人……?” 洛尔闻言眼眸中浮现一丝怜悯,他轻轻俯身有些心疼地怀抱了一下小鹿的上身。 这孩子不会是失落在外的遗孤吧? 森精灵少女就静静地任由洛尔拥抱着,轻轻嗅着他身上夹杂着曼陀罗花香的气味,碧绿眼眸中有一瞬间流露出无比复杂的感情。 “没有族人,怎么可能?” 奈莉尔则在镜子里有些诧异地说道。 “森精灵是森林之神塞娜硫斯的子嗣,作为群居生物,她们十分团结。 整座森林都是她们的眼线,绝不可能放任族人失落在外,除非……” “她们遇到很大的麻烦,让她们完全脱不开身。” 洛尔眼中流露出一抹担忧,他轻轻松开森精灵少女,他知道对方能够听懂自己和奈莉尔的对话。 但对方看起来神色恬静,似乎没有为不曾谋面的族人担忧,只是安静温顺地注视着洛尔。 结合之前得知的情况,这小家伙的族人可能正和巨蛛开战,导致没有精力来寻找她。 才会放任她在外流浪,甚至险些丧命在并不厉害的狼群口中。 “小家伙,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要不要先跟着我们,我带你去找你的族人。” 洛尔柔和地说道,他原本打算是想办法联系到小鹿的族人,在她们的帮助下会安全得多,或许还能打听到爱神之箭的踪迹。 现在看来还得先找到森精灵的族群。 “嘤,嘤嘤……”我没有族人。 小鹿连着叫唤了几声,不断强调自己没有族人,这副执拗的模样让洛尔也有些头疼。 末了,小鹿才偏过头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 “嘤。”我想要得到圣神之冠。 洛尔不知道圣神之冠是什么,但奈莉尔知道,她带着一丝讥讽的语气说道。 “嚯,很有志气,这就是血脉的感召吗?” 洛尔疑惑地问道。 “圣神之冠听起来,是个皇冠吗?” “不是,这是昔年森林之神塞娜硫斯用以登临神位的仪式。” 奈莉尔解释道,“所谓的圣神,古往今来都只指向一尊神祇,那就是伟大的地母神。圣神之冠就是指黑暗地母的加冕。 现在无光之森里面混乱的生态,很大程度就是受到这个仪式残存的影响。” “传说森林之神塞娜硫斯在诞生之初只是一头位阶不高的魔物,在这座森林里,原本也只是食物链的底层。 但随着祂不断击败活跃在森林中的强大魔物,祂变得越来越强大。 直到最后,祂击败了所有挑战者,成功获得了地母的加冕,成为了强大无比的森林之神。” 洛尔听了也有些感慨。 这座森林萦绕着地母的气息,哪怕是最下级的魔物都有着无限的可能,就算是他这种菜鸡,这段时间下来也有长足的进步。 但也正因为此,从底层逆袭才显得更加不易,因为强大者也会在不断地狩猎中变得更强。 “据我了解,地母的回响是会逐渐衰弱的,在塞娜硫斯之后,就再也不曾听闻有谁得到过加冕。” 洛尔回过头看向森精灵少女,她正站在原地静静地倾听着奈莉尔和洛尔的对话,少女可爱的脸庞上流露出与外表不相符的沉静。 碧绿的眼眸凝视着洛尔,眼神中流露出十足的坚定,并没有因为奈莉尔的话语产生动摇。 洛尔见此,也没有开口劝说什么。 人家有远大的志向,虽然在这种环境下会十分危险,但只要找到其他森精灵,相信她的族人会好好教导这头心比天高的小鹿。 于是洛尔开口说道。 “要不你先跟着我,一路上也可以有个照应。” 森精灵少女碧绿的眼眸微微瞪大,当即就点了点头,绕着洛尔嘤嘤叫了几声。 洛尔也松了口气,自己在这片危险的森林中好歹是有个帮手了,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轻轻抬手抚摸着小鹿头顶晶莹的鹿角。 “对了,还没问过你,你有名字吗?” “嘤。” 这是一声无意义的叫声,但洛尔已经从小鹿的眼眸中得到了答案。 “那我就叫你莉莉吧,可以吗?” 森精灵少女沉默着,碧绿的眼眸中像是泛起波澜,许久才轻轻说道。 “……嘤。” 第30章 加冕之路 两天后,幽暗的森林之中。 “春暖花开,又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 “……” “在巨大而漆黑的原始森森中,幽灵狼是声名最为狼藉的魔物,它们总是成群结队,到处狩猎其他魔物的幼崽。 它们来去如风,尖牙利齿中带着剧毒,就连强大的雷霆蜥蜴幼崽有时候也会惨遭它们的毒手。” “但今天,它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一头曾经遭受它们侵害的可爱森精灵幼崽在这片无光的森林中开始了她的冒险。” “……嘤!”相当不悦的叫声。 “……她发誓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那个,我说老师……” “嗯……干嘛?”自铜镜内传出奈莉尔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满洛尔打断她的旁白。 洛尔叹了口气。 “你这口子相当违和的旁白腔真是让我欲言又止……” “话说,你们美之神性的人都像你这样吗?” 奈莉尔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美之神性的驾驭者都会有强烈的表现欲和倾述欲,这是很正常的。” “我这不是怕你们无聊嘛……” “好了好了,你给我静一静,再吵下去它们该注意到我们了。” 洛尔摇了摇头,他和小鹿正藏在一处并不引人注目的灌木丛中,小鹿如水晶珊瑚一般的鹿角此时为了伪装也黯淡了下去。 随着其中发出有些细碎的声音,枝叶被分开,洛尔探出头来,漂亮的脸蛋上沾了不少草籽和叶片。 在他旁边,两道仿佛和灌木丛融为一体的光滑树杈晃动了一下,渐渐升了起来,露出其下森精灵少女可爱的脸庞,碧绿的眼眸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然后将带有仇恨意味的目光投向不远处刚刚完成一次成功狩猎的幽灵狼群们。 现在应该是夜晚了,头顶有银白的月光自层层叠叠的树叶缝隙中洒落。 原本应该是相当漆黑的环境,所幸这片区域有着那些会发光的大蘑菇,在蓝色幽光地照耀下,狼群们清晰地暴露在视野里。 它们足足有七头,其中有几头正在一边懒洋洋地散步,似乎在消食,剩下的还在围着一头巨大的魔物尸体啃食着。 根据洛尔观察,那头魔物尸体是一头长得有些像棘背龙的巨型怪物,背上有一排尖锐而狰狞的骨刺,但头颅和四肢都要粗壮得多。 看到它的时候洛尔就想起了之前见到的那坨黑褐色的巨大粪便。 但眼前这头遭到幽灵狼毒手的应该只是一头幼崽,体型只比幽灵狼稍大,看样子是在狼群的围攻中被咬住脖子,然后死于毒素发作。 倒在地上僵硬的躯体被蓝紫色的幽光覆盖,此时腹部已经被狼群啃噬得一片中空。 “莉莉,我们要上了?” 洛尔微微深吸一口气,对着身旁的小鹿说道。 “嘤!” 森精灵少女短促地回应道,藏身在灌木丛中的身躯又升起了一点,小鹿的下半身蓄势待发。 “老师,给我们打掩护!” 森精灵少女头顶的鹿角恢复了水晶般精致的模样,淡淡银光开始在其上绽放,与头顶的月光相互辉映。 正在进食的狼群们似乎察觉到什么,其中体型最为庞大的幽灵狼仰起头看了看头顶—— 今晚那被树冠阻隔在上的月光似乎格外明亮,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头顶整片茂密的树冠都散发出一层淡淡的银色光晕。 头狼似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兽瞳微缩,专注地凝视着头顶。 但在它将注意力放在头顶越发明亮的树冠时,狼群遭到了袭击。 一头离得稍远的幽灵狼发出垂死的哀嚎,将狼群的目光吸引过去。 头狼立刻停止进食,兽性的瞳孔中流露出拟人的警觉,猛然低吼一声。 “嗷——” 剩下的幽灵狼都警觉聚拢到头狼身边,但很快,头顶的树冠就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头狼猛地抬头,并不是月亮变亮了,而像是整片森林都被撒下了银色的光辉。 一阵无比空灵的声音响起,就像是清脆的银铃在幽静山谷中的回响。 铃,铃,铃。 头狼兽性的瞳孔猛地收缩,涌现出惊骇和愤怒,猛地大吼,指挥着同伴散开。 这一招,它见过! 但已经太晚了。 在狼群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空灵的响声变得无比刺耳。 头顶不断渲染开的银色光芒骤然聚拢成一道刺目光芒朝着狼群炸去。 一瞬间幽暗的林地明亮犹如白昼,那道光柱在狼群之中炸开,精准地命中其中一头躲闪不及的幽灵狼后背。 在顷刻间它的身体仿佛被炮弹砸中,脊椎骨直接凹陷下去,当场毙命。 而其他所有幽灵狼都陷入了短暂的晕眩和耳鸣中。 这是森精灵的种族技能,由那漂亮的水晶鹿角引导自然神性,引导月光打击敌人。 月火术。 混乱之中,洛尔和小鹿开始了收割,洛尔驾驭着蛾翼披风,速度还要比小鹿更快一点。 在接触到陷入晕眩状态的幽灵狼之后,体内血棘的力量引动,顷刻间就能把它们变成盆栽。 而小鹿就更加简单了,她头顶的鹿角还残留着仍未消散的银色光芒,只见她朝着幽灵狼直直冲撞过去。 看起来如工艺品般精致的鹿角其实是致命的利器,只是一击就能把恶狼开膛破肚。 只是两个回合,这一股幽灵狼群就死伤狼藉,残存的头狼还想逃跑,可就在它要逃入丛林时,眼前的密林突然变成了巨大的悬崖。 它那对兽性的瞳孔中涌现惊骇,一时间陷入进退两难之地,幻境很快消散,但洛尔和小鹿也一起围了上来。 头狼,卒。 “嘤,嘤嘤——” 小鹿发出兴奋地叫声,围着洛尔转悠着。 洛尔仔细打量着,发现她看上去似乎长大了一点,头顶水晶树杈般的鹿角肉眼可见地生出新的分杈。 这是在击败幽灵狼之后得到了增益吗? 洛尔有些好奇,他也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神性的充盈,但却没有像小鹿一般可以从外表看得出进益。 或许是因为他只是人类,在适应森林法则这方面并不如这座森林的原住民? 如果能在这座森林里一直存活下去,不断击败强大的敌人,眼前的森精灵少女或许真的可以成为不可思议的强大存在吧。 那就好好控制她,趁着现在她还十分弱小,让她依赖你,离不开你……爱上你。 等她走过这道漫长的加冕之路,她会是你最忠心的爱人,最强大的仆人…… 冥冥之中似乎有邪异的东西在洛尔的心中对他说话。 洛尔怔了怔,看向还处在兴奋劲头的森精灵少女。 莉莉她……以后真的能变得很厉害吗? 洛尔心中突然闪过这么个念头,但马上,他就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我总觉得自己在玩一款生存向的养成游戏……” 那些内心深处响起的邪异言语也被他抛之脑后。 在刚刚洛尔看向小鹿的时候,小鹿也像是有察觉一般地回过头,静静凝视着洛尔。 碧绿的眼底如幽静的深潭,倒映出洛尔暗自发笑的模样。 就在这时,还没等洛尔品味多一点狩猎成功的喜悦,远处突然响起来一道不太明显的咚,咚的声音。 小鹿同样警觉地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咚,咚,咚—— 那是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就像巨大的鼓点,落在洛尔和小鹿的心间。 随着咚咚的动静越来越清晰,洛尔已经能感觉到大地在震颤,甚至身体都隐隐有些站不稳。 不会错的,那未知巨兽前进的方向正是自己所处的地方。 “莉莉,我们快走……” 洛尔招呼着小鹿,想要赶紧撤离,但下一秒,森精灵少女突然惊叫了一声,然后就不管不顾朝着洛尔冲过来。 “小心——” 奈莉尔同样也有些慌乱地在铜镜中开口喊道。 洛尔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小鹿用水晶般的鹿角轻轻一推,整个人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开了数米开外。 怎么了—— 还没等他回过神,一道电能噼啪的动静从远处的密林中响起,然后突然间自那密林深处迸射出一道刺目的电光。 一道几乎要照瞎眼的煞白亮光轰然间从眼前穿过,伴随着一声巨大到让洛尔耳膜鼓痛的轰鸣声。 等到这巨大的动静结束,洛尔感觉自己看什么都是漆黑一片了…… 他过了好一会才渐渐恢复过来,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身前。 原本的草地已经到处冒起黑烟,原本轻盈跃动的小鹿正躺在一片燃烧了草杆的紫色火光中,浑身的皮毛有大片大片烧伤的痕迹。 “莉莉!” 洛尔冲了过去,不顾四处萦绕着诡异魔力的火焰,哪怕被火焰烧伤了稚嫩白皙的肌肤也像是全然没有感觉。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森精灵少女拖了出来,感受到小鹿微弱的呼吸才稍稍冷静下来。 但与此同时,那如同鼓点一般的隆隆脚步声愈发接近,终于,伴随着一阵树木倒塌的巨响中,怪物现出了它的真容。 它足足有着四五米高,背上暗紫色的骨刺高高凸起,其上还有着残余的电能在激荡,不时发出噼啪的响声。 正是雷霆蜥蜴。 而且是成年的雷霆蜥蜴。 它浑身覆盖着盔甲一般的鳞片,四肢如大象一般粗壮,身后长长的尾巴摇晃着,其上有着四根巨大的骨刺。 它从丛林中钻出,途经一头幽灵狼的尸体,看都不看一眼,重重一脚踩下。 如同人类踩死蟑螂一般,整头狼尸连带着原本的地面顷刻间塌陷下去。 它用粗壮的脖子喘着粗气,在注视到自己子嗣的尸体之后,那彻底陷入猩红的瞳孔就像一头发狂的野猪。 “该死……” 不管这头庞大的魔物有没有心智,眼下看起来都不像是可以沟通的样子。 洛尔抱着垂死的森精灵少女,仰起头注视着已经完全发狂的魔物,瞳孔中有着愤怒的火焰在燃烧。 “先离开这里吧,它已经彻底发狂了。” 奈莉尔冷静地道,洛尔咬着牙,抱起森精灵少女,背后蛾翼使劲振动。 莉莉看着个头不高,身形娇小,但其实要比洛尔重得多。 洛尔靠着蛾翼披风吃力地抱着她飞起来,但速度上却不可避免被拖慢了很多。 下一秒,发狂的巨兽注视到了两人,猩红的瞳孔死死盯住飞在半空中的洛尔和小鹿身上。 它发出一声无比沉重的吼叫,身后高高的背刺响起噼啪之声,嘴里再次闪烁起可怕的电光…… “又来了!” 洛尔立刻偏移了自己的飞行轨迹,朝一旁扑过去。 一道水桶般粗的惨白亮光擦着他的身子掠过,那种激荡的电能让他浑身汗毛都颤栗似地立起。 他带着小鹿的身体重重摔落地上,回头望向身后,那道激荡的雷光命中的地方,一团团紫色的余烬正在散成一片光点散开。 原本平整的土地被这道可怕的雷霆炸出了一个三四米方圆的深坑。 这种破坏力简直跟炮弹一样。 见一击不中,雷霆蜥蜴瞳孔中的狂暴之意愈发浓郁,它简直就像一头失控的巨型野猪,直直朝着洛尔撞过来。 随着它开始奔跑,大地都开始猛烈地摇晃。 “快躲开——” 奈莉尔在铜镜中急促地说道,铜镜表面开始涣散出迷离的幽光。 洛尔感受到这股排山倒海般的威势,他靠着蛾翼自然可以轻松地躲开,但莉莉怎么办? 他用力地抱起莉莉的身躯,想要拖着她一同逃离,但雷霆蜥蜴看起来笨重的身躯疾行起来却又如此的迅速。 只是一转眼,那如小山一般的身躯就已经近在眼前。 迷离的光华自铜镜中绽放,雷霆蜥蜴猩红的瞳孔被这光芒遮蔽,有那么一刹那的迷茫。 它像是突然间记不得自己要做什么,但很快,它就发狂似的用带着四根巨大骨刺的尾巴朝着四周猛烈横扫。 不行,奈莉尔的幻觉对于这种已经发狂的怒兽根本不起作用。 因为这头雷霆蜥蜴,根本就是只想把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毁灭,以此来宣泄失去子嗣的愤怒。 洛尔只来得及抱着小鹿贴着地面飞出一段距离,那沉重的尾巴就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砸在他身后。 撞击的余震将他整个人朝前推了出去,重重砸到前面的地上。 小鹿则摔落在原地,发出一声无意识地呻吟。 “不,莉莉……” 洛尔眼见小鹿正处在雷霆蜥蜴的攻击范围,那发狂的巨兽正挥舞着沉重的尾巴,随时有可能砸到她脆弱的身体,夺去那已经奄奄一息的生命。 “帮帮我吧……” 洛尔半跪在地上,一手按住自己脖颈处的血棘纹路,一手按在身前的地上。 血色的荆棘纹路绽放出绯红色的光芒。 自洛尔身前的土地里,生长出一株并不粗壮的血色荆棘,比之庞大的巨兽似乎微不足道。 洛尔没有犹豫,伸手用力地握住那布满尖锐棘刺的荆棘枝干。 棘刺扎穿手掌,切断筋肉,最终让卡入到骨头中,剧烈的疼痛让洛尔精致的脸庞惨白一片,但他却像毫不在意,只是死死盯着布满自己鲜血的血色荆棘。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地呼喊道。 “算我求你了……伊兰达妮!!!” 在无比遥远的地方,血色荆棘漫涌的海洋中央,一道身影悬挂在半空。 她的双臂张开,两侧修长的手指指尖生长出血色荆棘朝着两侧蔓延,与那些地面上其他朝着天空蔓长的血色荆棘交缠在一起,支撑着她的身体。 呈现出一个神圣的十字。 那头血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自然地垂落到地面,她低垂着头,似乎在沉睡。 陡然间,那如天神般俊美的眉眼微微颤抖,而后嘴角似乎勾勒出一抹隐秘的弧度。 静谧死寂的荆棘海洋如同沸腾一般,其中沉睡的神明在一点一点苏醒。 “啊……我准许了。” 第31章 守护 殷红中带着一缕金色光芒的血液在荆棘上流淌,血色荆棘如同在呼吸一般,吮吸着洛尔的血液。 那扎穿洛尔手掌的血色荆棘开始自地面疯狂蔓长,朝着庞大的雷霆蜥蜴蔓延过去。 原本并不粗壮的血色荆棘在蔓长的过程中不断分裂出新的枝条,螺旋纠缠在一起,化作一股血色的洪流。 洛尔的脸色惨白一片,他能感觉到,这血色的荆棘在不断汲取着他体内的血液和神性,但作为回报,它也会给予他足够救下小鹿的力量。 那股血色荆棘构建的洪流越过倒在地上的小鹿,在她的头顶编织成一道保护伞。 硬顶着雷霆蜥蜴那如同巨锤一般的尾巴,两者在半空中激烈碰撞,爆发出铁石一般的尖锐轰鸣。 “吼——” 雷霆蜥蜴爆发出惊天的怒吼,血色的荆棘在碰撞中直接刺穿了它的尾巴,并且趁机缠绕在尾巴上面,用棘刺吮吸着它的血液。 这股剧烈的疼痛让这头怒兽越发狂暴。 它后背暗紫色的棘刺再次引导着激荡的电能,这一次并非是从它的口中喷吐出毁灭性的光柱。 而是自它的身体向着四面八方爆发出狂暴的煞白色电圈。 完了…… 洛尔看着那股毁灭性的电能在沿着血色荆棘朝着自己涌来。 如果不松手,那么他只能用身体硬扛这道看起来十分恐怖的电流。 但如果松手,血棘失去了支撑,那么在巨兽脚下的小鹿…… 正当洛尔咬紧牙关,准备生死由命,闭上眼硬扛这一下时,那种体内血液不断流失的感觉突然中止。 就像远在天边的君王降下旨意,操纵血棘的权限被打开,不再需要支付沉重的代价…… 又或者这份代价由她人负担。 血色的荆棘泛起刺目的光芒,终于显露出它真正的力量。 “啊……我准许了。” 洛尔错愕地睁开眼,隐约间似乎听到了遥远而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呢喃。 血祭血棘。 噬生噬神。 随着不祥的血光绽放,所过之处,狂暴的电流被消弭于无形,就像从未出现一般。 缠绕着雷霆蜥蜴尾巴的荆棘猛地蔓长,在顷刻间就覆盖了巨兽庞大的身躯。 “吼,吼——” 白紫色的雷光不断在血色荆棘构建的牢笼中爆发,但电流只是触碰到血棘,就会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吞噬。 庞大的巨兽终于感觉到恐惧,它硕大而猩红的兽瞳终于在死亡的威胁下恢复清明,它不再徒劳无功地消耗着自身的神性。 而是借着浑身笼罩的盔甲般的鳞片,强硬地想要从血棘的包裹中冲了出来—— 它几乎要成功了! 哪怕是钢铁般锋利的棘刺似乎也一时间无法突破它的鳞片。 但下一刻,大地开裂。 自雷霆蜥蜴脚下的地面钻出一道并不粗壮但迅猛十足的荆棘,准确地刺入巨兽全身上下最为脆弱的腹部。 “吼!!!” 一声几乎要让耳膜鼓痛的惊天吼叫在这片幽暗的区域上空回荡。 哪怕有着无坚不摧的盔甲,一旦被从薄弱之地攻破,巨兽也只能任由血棘宰割。 那道血色荆棘刺入腹中,直接搅进内里的血肉中,在其中肆意吸食着血液,疯狂地蔓长。 雷霆蜥蜴发疯似地狂乱锤击着四周,一度将缠绕着它身躯的荆棘枝条都给打退。 但这已经是垂死的挣扎。 那道最为致命的血色荆棘已经在它庞大的身躯内蔓长,蚕噬着其中的血肉和内脏。 在短暂的疯狂之后,雷霆蜥蜴努力地想要站稳身子,但接连几次都有要倒下的趋势。 它不行了。 洛尔屏住呼吸,脑海里闪过这么个念头,怔怔地看着这头小山一般的巨兽在原地摇晃。 果然,雷霆蜥蜴终于支撑不住,没过多久就脚下一软重重趴在地上,连带着整个地面都震动了一下。 洛尔环顾了一下四周。 大地开裂,像被某种前世的现代化的武器犁过一遍。 而地面上还有狰狞的血色荆棘四处蔓长,那些之前幽灵狼的尸身大多被挂在血棘之上。 不远处有一座如小山般倒塌的巨兽,从它的身下像触须般地蔓延出无数细小的血色荆棘。 种种离奇的要素让原本幽暗宁静的林地看起来像是地狱一般血腥混乱。 洛尔忍着疼痛松开手掌,虽然血棘不再吸食他的血液,但那深可见骨的伤痕仍然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痛苦。 在刚刚危险的情形下,身体高度紧张,体内神性氤氲着力量,洛尔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其实也伤得很严重。 不论是被余震击中,多次自空中摔落,还是相当严重的失血。 这会见到巨兽倒下,心神放松了下来,那些疼痛和疲劳就如潮水一般上涌,让他无比的虚弱。 对了,莉莉…… 洛尔踉跄地越过四处蔓长的血色荆棘,一路走着,他越发感到强烈的疲惫和眩晕。 他的右手因为剧痛和失血而疯狂颤抖,体内的神性近乎完全耗尽,作为一开始操纵血棘与雷霆蜥蜴战斗的原料,他已经用尽了一切…… 也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最好。 “莉,莉莉……” 洛尔来到那汇聚成伞状的血色荆棘下方,小鹿正躺在那儿,微微起伏的身体让洛尔稍稍安心下来。 他来到小鹿身边,将遍布血迹的手掌伸到她的嘴边。 手心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在刚刚动弹中又再次撕裂,洛尔觉得自己的右手像是失去知觉一般。 昏迷中的小鹿无意识地舔舐着他手心的血液,微弱的呼吸开始变得平稳。 洛尔松了口气之余,有些心疼地看着她背上完全焦黑的皮毛,他下意识地就回想起那道声势骇人的煞白电流。 如果是自己被击中,说不定会被直接烧成灰烬吧。 只是这么一想,就越发担忧起小鹿的身体。 但其实洛尔自己的状态也相当差。 神性的枯竭让他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昏,就像喝多了酒即将断片,却还强忍着让自己睁开双眼。 原本清澈的眼眸逐渐染上浑浊,洛尔凝视着莉莉那张虚弱苍白的脸庞,看着眼前的景象在自己眼中膨胀后又收缩。 他像是终于支撑不住,就这样抱着小鹿沉沉昏了过去。 第32章 成长 “……上吧,比卡莉,使用火箭头槌!” 洛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浮,但小鹿则精神充沛地回应道。 “……嘤!” 小鹿在幽暗的林间狂奔,朝着一头正狂暴的挥动着枝条的树妖直直冲过去,头顶的鹿角闪烁着银色的光辉。 洛尔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他的右手缠着绷带,脸色仍然是大病初愈的苍白,绝美的容颜显现出一种柔弱和破碎的美感。 那一日击败强大的雷霆蜥蜴之后,根据奈莉尔的说法,他足足昏迷了三天。 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达到了极限。 虽然击败了前所未有的强敌,但由于血棘的特殊性,这份庞大的增益并未落到洛尔和小鹿身上。 血棘是生命吞噬者,作为啃噬生命之树的魔物,完全解放的血棘会吞噬一切生命和神性作为自身成长的养分。 也因此洛尔在击败雷霆蜥蜴之后并未得到森林的回馈。 所幸莉莉是森精灵,强大的身体素质远非洛尔能够比拟,更是有着自然神性,先天受到森林的庇护,她要比洛尔更早醒过来。 借着自然神性的力量,莉莉释放了一个柔和的恢复力场,洛尔这才慢慢转醒过来。 在这之后的好些天里,莉莉很快就恢复到那副活蹦乱跳,精力十足的模样,和一直病怏怏没什么精神的洛尔形成鲜明对比。 哪怕是奈莉尔也不禁感慨,莉莉不愧是森林之神塞娜硫斯的后裔,受到那么重的创伤只花了一两天就能康复如常。 水晶雕琢的鹿角上的银色光辉渐渐覆盖小鹿全身,树妖狂暴的藤条在靠近小鹿身体时就被这股看似柔和的力量弹开。 她就像一辆裹着银色光盾的小型战车一般,只是短短一瞬就来到了树妖面前。 那古老树干表面由树皮纹路形成苍老面孔流露出拟人般的惊恐,它似乎想要求饶,但太迟了。 小鹿一头直接创在树妖巨大的树干上。 “咔嚓……” 绿色的树汁飞溅,水晶鹿角毫发无损,古树妖发出一声沉重的呻吟,整棵躯干被拦腰撞断。 “嘤,嘤——” 莉莉下身轻盈地跃过树妖倒塌后在地面堆积的杂乱枝叶,俯身捡起了一枚晶莹的朱红色果子。 随着树妖被小鹿创死,她那头青绿色头发仿佛汲取到了营养,通体绽放着翠绿色的荧光。 她的后背皮毛变得更加顺滑,脸庞和手臂裸露在外的肌肤变得更加白皙细腻,碧绿湖面般的眼眸就像绿宝石一般明媚动人,灿若星辰。 洛尔打量着小鹿的变化,森精灵果然是森林的宠儿。 每一次在森林中击败敌人,似乎都会得到相当显著的增益。 “嘤,嘤嘤。”这是好果子,吃了它你就能精神一些。 小鹿捡到果实,当即轻盈地跑回洛尔身边,身后短短一绺的小尾巴摇啊摇。 像只兴奋的傻狍子一样。 她献宝似地将果子递给洛尔,嘤嘤地叫唤着。 洛尔接过朱红色的果子,轻轻道了声谢谢,然后在小鹿期待的注视着轻轻咬了一口。 新鲜的汁水顿时充盈整个口腔,带来一阵清澈甘甜的口感,其中还饱含着某种柔和的神性,滋养着伤愈后虚弱的身体。 洛尔苍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涌现血色,他没有推脱,将果子完整地吃下去。 “莉莉,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洛尔脸上露出笑容,轻轻抱了抱身前的小鹿,只是这么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似乎就长高了不少。 原本只是到他的胸口,现在已经快到下巴了。 谁说森精灵的成长周期漫长的? 洛尔感觉用不了多久,莉莉就要比他还高了。 “嘤。” 莉莉感受着洛尔温暖的怀抱,像是害羞似地叫唤了一声,可爱的少女脸庞微微发红。 直到洛尔将她松开之后,她仍然用那碧绿色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 …… 这座森林要远比洛尔想象的庞大,他曾经冒险驾驭着蛾翼披风飞到遮天蔽日的树冠之上,企图判断出所处的方向。 但他失败了。 不论看向哪个方向,都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苍翠树海。 他也不敢在半空飞太久,因为只要仰起头,就能看到森林的上空还笼罩着一团不断蠕动着的黑色雾气。 那雾气之中似乎有某种可怕的活物,洛尔不敢引起它的注意,很快又落回到森林中。 这一路走走停停,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在这种暗无天日的森林中生活,很容易就会模糊自身的时间观念。 夜晚和白天只有昏暗光线上一点微弱的差别,除此之外随时可能遭遇魔物的危险也让洛尔不留心关注时间的变化。 那头瀑布般及地的黑发被他剪短了一些,洛尔还记得当时修剪头发的时候,小鹿还在身边嘤嘤叫唤着,持反对态度。 但考虑到行动上不太方便,他还是剪短了一些,但依然足够覆盖臀部。 比之刚到森林的时候,现在的洛尔和之前相比可以说判若两人,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适应了这座残酷森林的生活。 原本清澈眼眸中不时也会闪过凌厉的目光。 无害温顺的小猫咪在经过野外的磨练之后身上也带上了危险的气息。 当然更多时候,他还是只能作为辅助角色,由莉莉正面对敌。 森林中的雨水总是无比充沛的。 伴随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在一处收拾得焕然一新的大树洞里。 洛尔将捡来的干树叶围拢到一处,似乎想要钻木取火。 身后响起细碎的声音,洛尔回过头,正看到莉莉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她浑身都湿透了,像是刚刚淋过雨。 头顶的鹿角闪烁着淡淡的银光,为漆黑的树洞提供着光照。 “莉莉,你刚刚去哪了?” “嘤。” 她抖了抖身上的水,在银光的照耀下显出有些朦胧的光晕。 现在的小鹿要比最开始遇到大得多,个头也比洛尔高不少了,但身材比例依旧是相当完美。 原本少女青涩的面孔,此时也已经愈发成熟美艳,落落大方。 最显眼地要属她头顶那水晶般的鹿角,已经长成珊瑚一样的精美壮丽,足足有着六个分杈,在昏暗的树洞中显得美轮美奂。 奈莉尔曾经多次感慨,这头森精灵的血脉可能很不得了,很可能是塞娜硫斯的直系血脉。 她成长得太快了! 但说来也奇怪,这一路走来,洛尔从未找到过其他森精灵的踪迹,甚至连巨蛛都没见过。 虽然有些纳闷,但洛尔也只能认为是这座森林实在太过庞大了。 倒是铜镜中的奈莉尔这些天总是有种模糊的不安,她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忽略了…… 洛尔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把潮湿的树叶点燃,似乎是因为下雨,这会森林里气温较低,但还是可以忍受。 于是洛尔干脆蜷缩着身子,以体温来对抗外界的寒冷。 一抹淡淡的银光落在他身上,驱散了身体的寒意,洛尔有些舒适地舒展了身体,换了个睡姿。 他喃喃着。 “啊……莉莉,谢谢你,晚安。” 就这样伴随着外面的雨声,在泥土和树叶清新的气味中进入梦乡。 银色的光芒渐渐熄灭,树洞陷入了漆黑,一对宝石般的碧绿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 静静凝视着。 第33章 被抛弃的仆从 翌日,洛尔在沉睡中醒来。 他伸了个懒腰,发现小鹿正趴在自己身旁,贴靠着自己。 洛尔微微笑了笑,轻轻抚摸着她那漂亮的鹿角。 “……嘤?” 小鹿似乎也从睡梦中苏醒,睁开了那双漂亮的碧绿眼眸,内里是朦胧的光泽。 洛尔从地上爬起,抬头看向树洞外面,依旧是熟悉的昏暗,时不时有雨水自树叶的缝隙中流下。 但大雨已经停歇了。 地面有一层薄薄的积水,洛尔走出树洞,感受着无比清新的空气。 一旦能够适应这座森林残酷的生存环境,那么就也能发现它蕴含的美丽。 “莉莉,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可以继续出发了。” “嘤。” 一人一森精灵开始沿着此前的路线行进,小鹿虽然身形变得高大,但存在感很低。 她的周身一直环绕着一层模糊的银光,让森林中的魔物没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那天击败雷霆蜥蜴之后,洛尔呼唤的血棘曾在一瞬间爆发出无比强大的力量。 那绝非他所能够驾驭的力量,因此洛尔猜测,当时的血棘或许是伊兰达妮在操纵。 只是在那之后,血棘的印记就像耗尽了其中的力量,陷入了沉寂。 好在现在小鹿已经变得很厉害,一路上偶尔有不长眼的魔物想要打洛尔的主意,都被她三两下就干净利落地解决了。 洛尔走到一处河边,这儿似乎已经靠近森林的中心,没有了繁茂树冠的遮蔽,只是抬起头就能看到那片笼罩在森林上空的巨大阴霾。 日光都无法穿透的黑色雾气在头顶翻涌着,让每一个注视者都望而生寒。 传说那是地母降临之后遗留的回响。 在森林里生活了这么久,洛尔也已经稍稍适应了这片巨大的阴霾,虽然看起来仿佛就在头顶,但其实是在高空中,离地面很远很远。 这团遮天蔽日的黑雾大概就是无光之森这个名字的由来。 洛尔不敢一直注视着黑雾,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在河水中模糊的倒影,喃喃道。 “……莉莉啊,你的族人到底在哪呢?” “嘤。”我没有族人。 “你是森精灵,怎么会没有族人呢?” 洛尔微微叹了口气,他只当小鹿是自幼失落在外,从未见过自己的族群。 却没有注意到一旁小鹿碧绿眼眸中复杂的神色。 “嗯?莉莉,你看对岸是不是有亮光?” 洛尔遥遥眺望着笼罩在幽暗的河对岸,却发现在那边似乎有着几道缥缈的亮光,在黑暗中闪烁着。 “嘤。” 小鹿给予肯定的回应,让洛尔一时间有些振奋,恨不得直接飞到对岸去瞧瞧。 但他想了想,还是沉下心来。 火光不能说明什么,这段时间以来他可见多了会发光的魔物,太过冒失地飞过去,到时候遇到厉害的魔物还得指望莉莉帮忙。 莉莉可不像他一样能飞过去,而且这道河流看起来不算宽广,水流却急促,在幽暗的光线下也没法判断水里有没有什么东西。 还是稳妥一点,慢慢绕过去的好。 于是两人沿着河岸前行,还没走多久,小鹿就警觉地顿住脚步,头顶的鹿角开始闪烁淡淡的银色光辉。 “怎么了吗?” 洛尔精致漂亮的脸上同样浮现戒备之色,莉莉现在是他的大腿,她在森林中如鱼得水,每每有危险靠近她总能先一步发现。 小鹿没有说话,而是仰起头,凝视着一旁一棵高大橡树的树冠,其上枝叶繁茂,层层叠叠,从洛尔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但小鹿碧绿色的眼眸却流露出嘲讽的目光,她冷冷地凝视着那儿,头顶鹿角上积蓄的光芒越发明亮。 月火术。 银色的光晕汇聚在一起,化作一道清澈的光柱,直接射入树冠之中。 藏身在其中的存在感觉到了致命的威胁,被迫跃了出来,洛尔只看到一道黑影从树冠上窜出,落到地上就迅速朝自己扑过来。 仓促之中,洛尔只能模糊地看到那是一道人形站立的身影,带着压抑地低吼,只是瞬间就越过漫长的距离。 但它遭到了不可逾越的阻挡。 小鹿仰起鹿角,伸出看起来柔弱无骨的手掌,那缠绕在她手腕处向身体蔓延的树藤在这一刻绽放出青翠的辉光。 自洛尔身前的地面有着绿色的藤蔓破土而出,在顷刻间交织成一张巨网。 袭击者来不及躲闪,径直撞入其中,藤蔓直接收紧,将它死死缠绕住。 那看起来无比锋利的爪子徒劳无功地挥动着,却无法摆脱藤网的束缚。 小鹿头顶的鹿角再度绽放光芒,想要用月火术给这个不知死活的袭击者以致命一击。 “……莉莉,等一下。” “……嘤?” 洛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小鹿的施法,她轻轻叫唤了一声,似乎有些不解,但头顶的光芒渐渐平息下去。 洛尔稍稍走近,自藤蔓的缝隙中看清了袭击者的模样。 它通体都覆盖着灰白色的毛发,直立行走,身形相当健壮。 它的双手长有修长的利爪,狰狞的狼首在藤蔓之中嘶吼着,带着狂躁而炽热的怒意…… 和深深的绝望。 一头狼人。 “你是……乌璐?!” 洛尔开口问道,没有放下戒备,而是警惕地环顾四周。 “利迪兹呢……他也来了吗?” 似乎是听到利迪兹的名字,狼人更为绝望地嚎叫着,挣扎着强壮的身躯,企图挣脱藤蔓的束缚。 但在小鹿强大的自然神性加持下,这些藤蔓坚固柔韧,它越是挣扎,就被缚得越紧。 小鹿美艳动人的脸庞上多了几分愠怒,似乎因为眼前魔物对洛尔大吼大叫而感觉不悦。 她碧绿的眼眸绽放出幽光,紧缚着狼人的藤网开始收紧,很快,就传出狼人痛苦的嚎叫。 “莉莉,等一下,我还有事情问她……” 洛尔出声阻止了小鹿,他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 “莉莉,你能感觉到这周围还有没有其他人吗,像我这样的。” “嘤。”没有。 小鹿回答道。 洛尔感受着从狼人身上传来的巨大悲痛和绝望,开口试探道。 “利迪兹去哪了……是不是他出什么事了?” “吼,吼吼——” 狼人无意义地嚎叫着,但洛尔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并没有起伏。 并不是利迪兹出事了,那为什么乌璐会自己出现在这里,并且袭击自己? 于是洛尔想了想,猜测道。 “是不是他不要你了?” 还在努力挣扎的狼人突然安静下来,长有尖锐利爪的双手垂落,就像突然失去力气。 狰狞狼首上那对充斥着兽性的猩红瞳孔中流露出巨大的痛苦和绝望。 有晶莹的泪水从眼眶中溢出。 …… 第34章 林中魅影 “……是不是他不要你了?” 洛尔猜测着问道。 只见原本还在还在努力挣扎的狼人突然安静下来,就像被抽离了浑身全部的力气,过了一会,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啊这这…… 答案好像已经很明显了。 洛尔想了想,将怀里的铜镜掏了出来。 “老师,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奈莉尔这段时间一直在铜镜里冥思苦想,她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在她的认知里,这座庞大的森林混杂着多种神明力量的影响,又存在着地母残留的回响。 弱小的魔物也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成长为强大的存在,所以强大的魔物随处可见。 洛尔这段时间的见闻基本能够符合她记忆里的认知,但奈莉尔就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任她如何思索就是想不出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蒙蔽着她的大脑,让她恰好无法意识到那个点。 此时被洛尔打断了思绪,奈莉尔瞥了一眼被藤网束缚住的狼人,没好气地说道。 “主人抛弃仆从,这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 “要么是已经厌烦她了,要么就是得到了更加强大的仆从,觉得她没有用了。” 洛尔怔了怔,看向狼人的表情带着一丝怜悯。 “这样的事情……” “所谓的爱之神性不就是奉行这样的公理,得到爱的人高高在上,献出爱的人任人宰割。” 奈莉尔有些讽刺地说道,似乎在对洛尔说教。 但洛尔和奈莉尔都没有察觉,身后的小鹿在静静倾听着她们的对话,碧绿的眼眸中仿佛幽暗的深潭,冰冷地注视着洛尔手中的铜镜。 “老师,你有办法让她变回原来的模样吗,我有些话想问她。” “这是驾驭爱之神性的巫师所发明魔咒——变狼术,用以创造忠心的仆从。” 奈莉尔说道。 “用你的神性来解除那个利迪兹施加在她身上神性的影响,就能够让她恢复原来的模样。” 洛尔想了想,解除神性的影响,他看向自己的手腕……难道要让她喝下自己的血? “不要动不动就想着卖血,你不是有爱神之箭吗?” “给她来一下啊。” 奈莉尔说完,洛尔挠挠头,表情有些尴尬。 对噢,他还有爱神之箭,于是洛尔引动体内的神性,手中浮现出一支金色的箭矢,随着洛尔心念一动。 箭矢箭身上的金色褪去,化作沉重的灰色。 身后小鹿愣了一下,眼眸中竟然对洛尔手中的箭矢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怨毒和恨意。 洛尔并未察觉到身后的异样,他走到藤网前,握着箭身,用箭尖轻轻划破狼人的手臂。 就像戳碎了一层虚幻的泡沫,狼人体表焕发出一阵明亮的白光,壮硕的身形开始收缩,等到光芒散去,藤网中仅剩一位面露绝望的少女。 正是乌璐。 少女的脸上还有明显的泪痕,她死死盯着洛尔漂亮的脸庞,但目光中充满了狰狞的杀意。 “杀了你,杀了你,只要杀了你,利迪兹一定会回到我身边的……” “杀了你啊!!” 她突然暴起,重重撞在藤蔓上,但她化身狼人的时候都无法突破这道束缚,更别说现在恢复人身。 “利迪兹不要你了,一定是有了更加厉害的仆从吗?” 洛尔有意引导着少女,果不其然,她一边哭着一边发狠地说道。 “呜呜,那朵花……我一定要撕碎它!呜呜,利迪兹……” 洛尔闻言,脸上涌现凝重之色。 那朵花,该不会是…… 他想了想,又开口问道。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呜,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呜……” 少女乌璐一边抽泣一边含糊地说道,哪怕曾经变成力大无穷的怪物,但本身的性格是不会因此改变的。 她依然是那个有些胆怯懦弱的自卑少女,或许正是这样的性格,才会格外容易控制。 因此被利迪兹选中作为他的仆从。 “好啦好啦,不要哭啦。 这样吧,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你打倒那朵花。” 洛尔宽慰着,有意将话题引向利迪兹新的仆从,他哄骗道。 “到时候利迪兹不就只能回到你身边吗?” 少女怔了怔,过了好一会才有些不情不愿地说道。 “我在你帐篷里闻到过你的味道,可以追踪到你。” “……还真是难为你了,独自在这么危险的森林里追踪我。” 洛尔摇摇头,也是这少女命大,没有利迪兹在她身边,这座森林里随便一头稍微强大些的魔物应该就能要了她的命。 他其实对乌璐并没有太大恶意,对方大概率只是被利迪兹用爱之神性控制的可怜人。 甚至看在獠首的面子上,洛尔还打算放她一命。 “最后一个问题,回答了我就放了你,那朵花是怎么回事……它长什么样子?” “……就是一朵很大的玫瑰花。” 洛尔了然,回过头对着小鹿说道。 “莉莉,放了她吧……莉莉,你怎么了?!” 洛尔这才发现在他身后的小鹿正一脸痛苦地俯低了身子,微微抽搐着。 连忙跑到小鹿面前。 “嘤……” 洛尔担忧地抱住小鹿,此时的森精灵少女已经要比他高上一截,他稍稍仰起头,心疼地看着小鹿那因为忍受剧痛而扭曲的脸庞。 他只能抱着小鹿,想要以此宽慰她正在颤抖地身体。 “老师,莉莉她这是怎么了?” “有点像是中毒了。” 奈莉尔端详了一会,回答道。 中毒?! 是有敌人吗……敌人在哪里? 洛尔咬破自己的手腕,参照之前,想要借助自己的血帮小鹿解毒。 但随着小鹿舔舐着血液,她身体的颤抖非但没能停止,反而越发剧烈起来,脸上的痛苦之色越发浓郁。 奈莉尔的声音却再度响起,带着一丝凝重。 “小心,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这附近。” 洛尔仔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森林,却什么都没看到。 突然间,一股怪异地暖风拂面而来,洛尔往风吹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仍然是什么都没能察觉到。 这股暖风与之前森林间吹拂的雨后凉爽的微风截然不同,带着巨大的违和感。 而且洛尔还能闻到,风中有一丝很难形容的味道,很像是某种腐朽的木头的味道。 莫名让洛尔觉得有几分熟悉。 硬要说的话……好像是冥河之水的味道! 这时,洛尔突然感觉到一个模糊地影子掠过,在天上! 他猛地抬头,林间突然刮起一阵更为猛烈的暖风,风中那股冥河之水的气味变得无比浓郁。 伴随着一大片暗黄色的迷雾猛地朝洛尔这边扑来。 “这个是,不对!它们不是早就已经灭绝了吗……我知道了!” 铜镜中的奈莉尔突然间大喊道,她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快躲开!” 洛尔已经第一时间的做出了反应,躲过了扑面而来的暗黄色迷雾,但仓促之间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一些混杂在空气中的诡异粉尘。 一阵无法抵抗的睡意击中了他,洛尔坠入沉沉的昏睡之中。 第35章 奈莉尔漂流记 洛尔只觉得一阵无法抵挡的疲惫袭来,一瞬间像是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眼皮变得无比沉重。 “不好……” 他有心想要保持清醒,但那暗黄色的粉尘中蕴含着冥河之水的力量,平等地赋予一切活物以静谧的安眠。 他直接身子一软躺在地上,陷入了婴儿般的睡眠。 手里的铜镜掉落在一旁的草地上。 如果是未曾觉醒神性的凡人吸食了这些粉尘,或许会直接一睡不醒。 随着洛尔因为吸入了具有催眠效果的粉尘而沉沉睡去,那头隐匿于空中的敌人也显露出它的真容。 那是一只巨大的蝶,头顶长着两根细长的触须。 它有着色泽诡异的斑斓鳞翅,如果洛尔还没有昏迷,大概就会惊呼。 我超,五彩斑斓的黑。 明明是无比绚烂的颜色,可当人的肉眼看过去,却只能看到一团深沉的墨迹,在天空如虚无的幽灵一般,无法轻易察觉它的踪迹。 彩蝶周身都萦绕着某种暗黄色的粉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木头般的味道。 随着敌人的出现,小鹿仰起头,直接就是一道月火术朝它射去。 冥界蝶细长的触须晃动着,身影在一瞬间扑向高处,险而又险躲过了这道的月火术。 它附着在树干上发出一声诡异的鸣叫,斑斓的鳞翅扇动着,周围的空气突然像是水里的波纹一般散开,连带着它的身体也渐渐消失不见。 一团肉眼难以辨清的事物从高处旋转着在林间游荡着,就算是奈莉尔都难以捕捉它的踪迹。 突然之间,一团扭曲的空气中钻出了冥界蝶的身影,它朝着小鹿扇动鳞翅,暗黄色的雾气一瞬间笼罩了她。 “冥界蝶,该死的,我早该意识到的……” 这是一种栖息在冥河流域的物种,凡人将之视作冥界的使者,死神的眷属。 落在草地上的铜镜镜面朝上,散布着微光,奈莉尔在震惊之后,准备亲自出手将这头突然出现的冥界蝶赶走。 洛尔已经在婴儿般的睡眠了,那就只能是她来出手,至于小鹿…… 奈莉尔现在只希望对方能继续保持现在的状态。 一道足够将昏暗森林照耀得如同白昼般的银色光柱从天而降,直接将飞舞在空中的冥界蝶完全吞没。 那光芒如此耀眼,如此迅捷,伴随着澎湃的自然神性在空气中激荡,让铜镜中的奈莉尔目光呆滞地喃喃道。 “哦豁,完蛋……” 幽静的森林间传来微风,将空气中飘散着的暗黄色粉尘吹散,露出其中森精灵少女的身影。 那水晶珊瑚般漂亮而修长的鹿角在微光中闪烁着银光,让她全身都沐浴在流转的光晕中。 修长而富有美感的身躯上,青翠的树藤纹饰也在这抹银光中开始发芽,生长,覆盖在身躯上,像是一袭华贵庄严的墨绿长裙。 四周的森林仍然被月火术残留的余晖照亮,但却没有半点风声,附近的零散魔物都被方才一瞬而过剧烈的神性波动所震慑。 她只是站在原地,但却带着无言的肃穆和威严,四周一片静谧,没有任何不长眼的东西敢于发出声响。 就连风也平息着不敢吹拂。 这还哪里有半点中毒的迹象?! 小鹿美艳动人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就像脱去了青涩稚嫩的伪装,碧绿的眼眸中带着无尽的淡漠和冰冷的威严。 她显然是懒得对已经被炽烈月光烧成残渣的冥界蝶投去丝毫目光,也没有丝毫击败强敌的喜悦或兴奋,就像只是碾碎了一只苍蝇。 她迈着优雅而轻盈的步伐,走向躺在河岸边昏睡的洛尔。 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停驻在洛尔身上,就像微风拂过深潭,泛起微弱的波澜。 “等,等等……” 地面上的铜镜中传出奈莉尔十分慌乱的声音。 这声音听起来何止汗流浃背,简直是追悔莫及。 “还,还请原谅我此前的冒犯,尊贵的陛下……” 奈莉尔的话语被打断,一根青翠的树藤缠住了铜镜,随着藤蔓不断用力,镜面似乎出现一道道并不清晰的裂痕。 “你知道吗,玩扮演游戏的时候,我最讨厌的,就是在一旁自以为聪明多嘴的人。” 不再是稚嫩清澈的嘤嘤声,小鹿口吐人言,声音是极富有磁性的沙哑女声,让人下意识联想到女王一类的角色。 “……不,饶了我这次吧,我保证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说…… 还请您看在小洛尔的份上饶了我吧……” 铜镜中传出奈莉尔的求饶之声,被那根藤蔓缠住的瞬间,她被一股无比宏大的神性压制得动弹不得。 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在同一整座无垠的森林对抗。 小鹿碧绿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嘲讽,并不言语,藤蔓轻轻一甩,铜镜就像飞镖一样在巨大力量的作用下打着旋飞了出去。 “噗通。” 铜镜落入河流之中,奈莉尔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发现河水湍急,铜镜在奔腾的河水中随波逐流,不一会儿就被冲出好远好远。 得救了……但没有完全得救。 且不说她现在是一面镜子,后面要怎么离开这座森林,洛尔那边的问题显然要更大一点。 她想破脑袋都不知道要怎么从那一位手上救人。 “哐当……” 奈莉尔的思绪被打断,铜镜像是撞到了什么,她望了望镜面外。 然后一脸绝望地看着河道前面密布的礁石群,铜镜顺着湍急的河水,每隔几秒撞一下礁石,哐哐哐地把她撞得晕头转向。 算了,洛尔自求多福吧,她还是先想办法让自己上岸再说吧…… 而另一边。 碍事的东西终于消失了。 小鹿回过头,看了一眼之前囚禁乌璐的藤网牢笼,其内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应该是趁着冥界蝶出现的混乱空档偷偷溜走,但小鹿并未在意,一头蝼蚁一般的狼人罢了。 小鹿走到洛尔跟前,看着少年绝美的睡颜。 一根藤蔓缠在洛尔腰间,将他整个人拽了起来,举到小鹿身前松开,被对方伸出双手接在怀中。 “……” 洛尔睡得很熟,无意识地嘟囔着什么,小鹿撑着他的腿弯和脊背将他抱起,以她现在的身形抱着洛尔,就像抱着娇小的玩偶一样。 她似乎在沉思着什么,碧绿的眼眸虽然看向怀里的洛尔,但眼神却没有聚焦。 仿佛陷入了某种过去的回忆。 只是迈着轻盈而优雅的步伐,抱着洛尔走向森林的深处。 第36章 森林之梦 昏暗的密林深处。 森林静谧得让人害怕。 四周的草木都肃穆地保持静默,仿佛正接受着所护卫之神的巡视。 “走开。” 呢喃的声音自林间响起,带着微弱的喘气声,在这无比宁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清晰。 冥界蝶出没的地方附近必然有着冥河之水的存在,这种离奇的生物与冥河伴生,极为稀有。 它们用以狩猎的粉尘中蕴含着与冥河之水同源的力量,就算是神性的驾驭者,猝不及防沾染到了也会无法抵抗的陷入沉睡。 “……好热。” 洛尔现在像是发了烧的孩子,正在无意识地呢喃着,一滴滴热汗从额头滑到浓密卷翘的睫毛上。 他感觉到有东西靠到自己身上,本能地想要远离贴在他身上的温热。 整个人被绑在一棵巨大的橡树树干上。 洛尔想要睁开眼睛,但是眼皮好沉重…… 这难道是鬼压床吗? 洛尔迷迷糊糊地想着,想要醒来,但是却无法睁开眼睛。 他似乎想要求救,但是在这种浑身乏力的情况下,发出的声音只有短促而且含糊不清的嘟囔。 静谧森林间的气温仿佛在越升越高,无形的锁链在灵魂之间缠绕,滚烫的欲望像岩浆一样,流淌在湿润的林地上。 要将什么焚烧成灰烬才肯罢休。 碧绿色的眼眸中流淌着仇恨,暴戾与怨毒,但紧接着,这些阴暗的情感又都被炽热的情欲所吞没。 暴戾是欲望的温床,邪恶与阴暗的念头则是最好的养料。 它们一同滋养着欲望的种子,在土壤里扎根发芽,生长出娇艳的花朵,在黑暗的森林里摇曳出血一样的味道。 在这场角色扮演的游戏中,你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这是否是你真正的样子,还是说又是一个丑恶的骗局…… 熟睡中的少年忽然发出几句低喘,看起来像是很热,像是做了一个灼热难耐的梦。 碧绿湖面般的眼眸为之一凝。 她的动作因此而粗暴起来,像是想要多听一听,带着一种恨不得把这不知死活闯入森林的猎物拆解入腹的凶狠。 但同时又极力克制着,尽量不要伤到他,但这很难,灵魂中的仇恨和身体的欲望交织着,让她越发疯狂。 就像在报复,又像是惩罚,但只有欲望真实不虚。 就像缠绵的蝮蛇,呼吸纠缠在一起,乌黑修长的发丝与青绿色的发丝缠绕在一起,就像盛开着一朵朵旖旎的花朵。 空灵而悲伤的歌谣在林间响起,飘荡在森林的上空。 那是森林之女的歌谣,在森林里迷失的少年遇到了受伤的森林之女。 她轻柔而悲伤地歌唱着。 请为我编织一件衣裳,不能有缝口也不能用针线,编织后濯洗于倒映不出月亮的湖水中,晾晒于从未开花的荆棘上。 做完这些,你能够成为我的真爱…… …… “……伊兰达妮,走开啦。” 洛尔嘟囔着,像是梦到了什么,浓密修长的睫羽微微颤动,终于睁开了双眼。 一双绿宝石般明亮的碧绿眼眸正在自己身前看着自己,那眼眸中清澈纯净,倒映着洛尔刚刚苏醒的模样。 “莉莉,我……” 发现莉莉正注视着自己,洛尔小脸微红,自己刚刚好像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反正莉莉应该不懂这些,洛尔也就释然了,充沛的精神告诉他刚刚那一觉睡得很好。 但随着洛尔伸了个懒腰,浑身上下剧烈的酸麻感让他脸上本来惬意表情僵住了。 什么情况,自己睡前是干啥了? 他这才想了起来,自己之前好像是遭到了魔物的袭击,莉莉也中毒了,自己什么都没做就昏迷过去了。 “莉莉,你没事吧?!” 洛尔连忙看向莉莉,此时他和小鹿正待在一棵巨大橡树的树干下,小鹿温顺地趴在他身边,用纯净的眼眸静静看护着他。 看起来一切安好。 “嘤。” 小鹿十分轻柔地叫唤了一声,注视着他的眼神中蕴含着深深的情感。 洛尔这才松了口气,他和莉莉都没事,其他的事情可以放一放。 身体的一点小伤,养几天就好了,现在的他可不像以前那么弱不禁风。 “老师,是你出手救了我们吗?” 考虑到当时的情况,自己和莉莉应该都没有作战能力了,那么只能是铜镜中的奈莉尔出手,洛尔有些感激地说道。 但是没人回应。 嗯……嗯?镜子呢?!!! 洛尔强忍着身体的酸痛,翻起身来,四处摸索着铜镜。 “莉莉,你知道我的那面镜子去哪了吗……就是那个圆圆的,我经常捧在手里的那个?” “嘤。”被河水冲走了。 “……” 洛尔的表情呆滞住了。 自家的老师被河水冲走了,冲走了…… “嘤,嘤嘤。”大蝴蝶坏。 “蝴蝶,什么蝴蝶?” 洛尔忙追问道。 “嘤……” 一通对话之后,洛尔大概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看不见的敌人原来是一只巨大的蝴蝶,因为它的袭击,镜子掉到河里被河水冲走了。 不应该啊…… 洛尔目光闪烁着,奈莉尔虽然平日里看起来一副咸鱼咸鱼的样子,但其实应该是深藏不露才对。 难道说那只蝴蝶特别厉害,她是为了保护自己才被河水冲走的? 算了,不管怎么样,得先去把老师找回来,这可是阿莫尔给自己找的老师和百科全书。 “走吧莉莉,我们沿着河岸找一找吧。” “嘤。” …… 第37章 教会的据点 …… “莉莉,要不我们分头找找?” “嘤,嘤嘤。”这附近,不安全,我得跟着你。 虽说这座森林白天和黑夜都是昏暗一片,但夜晚毕竟更加危险,莉莉的担忧是很合理的。 洛尔牵着她的手,点了点头,说道。 “昂,那我们在这边一起找。” 洛尔带着小鹿在河岸边走着,漆黑的森林里寂静无声,只有湍急的河水在黑暗中传来奔腾的声音。 莉莉水晶珊瑚般漂亮的鹿角闪烁着柔和的银色光晕,驱散了森林里如水般静谧的夜色。 如果有迷失的凡人闯入森林中看到这一幕,一定会疑心自己是否无意间看见了森林中的精怪。 绝美的少年陪伴在同样美艳的半人半鹿少女身边,少女头顶的鹿角绽放着温柔的光晕,让她和少年仿佛置身仙境一般的氤氲氛围。 任谁见了都会震撼于这惊心动魄的美丽。 “到底去哪了呢……” 走了好一会,直到四周的光线似乎明亮了些许,洛尔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嘤。” 小鹿在一旁轻轻叫唤了一声,像是在安慰着他。 洛尔虽然有些心急,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因此乱了分寸,森林的黑暗中潜藏着不计其数的魔物。 随时可能遇到像冥界蝶那样他和小鹿也无法应对的危险。 自己要千万小心。 “嘤嘤。”有东西。 洛尔听见身旁的小鹿叫唤着,看见她朝着前面迈了几步,凝望着远处黑暗的森林,于是也抬了抬眼顺着小鹿的目光望去。 遥远的密林中似乎有着微弱的亮光。 那零星的亮光似乎正是此前在河岸对面看到的光点,自己这是不知不觉已经顺着河道绕了一圈吗? 洛尔这么想着,心中生起警惕,下意识就拉住了身旁莉莉的手将她拉回自己身边,示意她要小心,不要冒进。 现在奈莉尔没在身边,洛尔觉得自己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或许是他在这座森林中的生活确实有了一定的进展,又或许是莉莉是他第一次挺身而出保护的对象。 洛尔对于莉莉总有一种看护幼崽的情感。 虽然莉莉现在已经今非昔比,变得相当厉害,但很多时候洛尔还是会错以为她还是刚刚相遇时那弱小的森精灵幼崽。 下意识就想要保护她。 只是牵住手的瞬间,那种柔软的冰凉触感让洛尔感觉有些陌生,但下一秒,他的手就被莉莉的手反过来握住。 莉莉的身躯已经比他高大了,柔若无骨的手掌竟然也能够将他的手完全覆盖住。 洛尔似乎有种异样的感觉,侧过头来认真地打量着莉莉,在柔和的光晕中,身旁的森精灵少女显得是如此的优雅美丽。 她的确是森林的宠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集合了人和鹿所能拥有的一切美丽,是自然锻造出来的奇迹。 美艳大方的容颜,妙曼丰盈的身躯,下半身小鹿的身躯修长而富有美感,她身上的树藤纹饰就像是森林为她特意编织礼服。 穿在身上有一种无比自然又刚好适中的美感。 “嘤?” 似乎是察觉到洛尔的视线,小鹿转过身子,清澈的碧绿色眼眸中充斥着懵懂的单纯, 她轻轻叫唤了一声,像是在问洛尔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啊,没什么。” 洛尔意识到自己竟然看得有些呆了,稍稍有些不好意思,过了一小会才轻轻说道。 “只是一直都没注意到,原来莉莉已经长这么大了。” “嘤。” 小鹿用碧绿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洛尔,其中浸润着某种复杂的情感。 那眼神让洛尔恍惚间感觉到一抹寒意从心底升起,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 但洛尔很快按捺下心中的思绪,他让小鹿熄灭鹿角上照明的光亮,两人隐匿于黑暗之中,朝着远处有着火光的地方走去。 洛尔走在前面,莉莉则迈着轻盈无声地步伐跟在他身旁稍后一个身位,但是紧紧握住他的手。 黑暗的静谧中,一种无形的氛围萦绕在她们之间,她们能够感觉到相互之间的脉搏,黑暗中微弱的呼吸,彼此的气息。 某种特别的情愫似乎在氤氲着,越是宁静,感觉便越是清晰。 洛尔意识到这样有些不妥,想要装作不经意间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但却发现莉莉握得很紧。 那柔若无骨的手掌力气大到洛尔完全无法撼动,又偏偏不会让洛尔感到疼痛。 莉莉应该只是想和自己亲近一点吧…… 洛尔心中这么想着,任由小鹿握住自己的手走了一路。 随着越发靠近,那零星的火光也在洛尔视野里逐渐清晰。 直到从一片太过茂盛的灌木丛中钻出,洛尔和小鹿总算是看清楚了。 在这座黑暗的森林深处,竟然还矗立着一尊有等人高的雕像。 雕像是一位提着灯笼的女子的形象,洛尔看到的火光正是雕像灯笼中点燃的灯火。 而在雕像后面,还有一处燃烧着的篝火篝火周围搭建着几座帐篷,看起来有些像是之前乌璐和獠首她们村庄那种款式。 篝火旁还有着一位捧着书借着火光翻阅书籍的女人,似乎远远就注意到了洛尔和小鹿的踪迹,女人一早就起身向洛尔所在的方向凝望着。 这场景实在有些诡异,在无人的森林深处竟然有着一处篝火营地,还有一位在看书的女人。 洛尔内心的戒备几乎要到达顶点,但女人身上那身漆黑的衣袍让洛尔十分眼熟,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惨死在玫瑰花妖手中的那位静谧修女。 还有那脸上戴着的黑色纱巾,洛尔屹今为止只在一个地方见到过。 芙蕾所在的圣丽安娜修道院。 她会是地母教会的修女吗…… 【止步】 洛尔还在思考着,恍惚间像是意识到什么,他看向那位浑身包裹着黑色衣袍的修女。 她并未开口,但是却传达出了明确的敌意,黑色纱巾下投射出戒备的目光,主要停驻在洛尔身旁的小鹿身上。 小鹿同样有些不安地微微原地踏了两步,头顶水晶珊瑚般的鹿角似乎开始有荧光汇聚。 伴随着这个动作,黑袍修女眼神更加不善,空气仿佛也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 “等等,我们只是无意间经过,并没有恶意。” 眼见双方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起来,洛尔忙开口说道,同时握着莉莉的手稍稍用力,打消了身旁小鹿正在引导的月火术。 见洛尔开口,黑袍修女将目光游移到洛尔身上,在短暂的惊艳后,她微微一怔。 【伊莱莎的荆棘骑士】 显然,她也看到了洛尔脖颈处的血色荆棘纹路。 怎么又是伊莱莎? 不过也是,森林里与世隔绝,这儿的人不知道伊兰达妮已经上位了也是正常的…… 洛尔没有开口解释,应下了这个身份。 黑袍修女打量着洛尔和莉莉这个有些特别的组合。 她本以为这个少年是被身旁这头魔物控制,或者干脆也是森林里的某种精怪,但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位荆棘骑士。 他是为了圣神之冠而来此地的吗,那么这头魔物想必就是他争夺圣神之冠的凭依。 【凡人不应介入森林的仪式】 【荆棘骑士不应与魔物为伍】 黑袍修女的态度似乎很严厉,这种不通过声音的对话带着一种独特的威严,震慑着洛尔的心神。 身旁小鹿似乎有些不悦,碧绿色的眼眸带着汹涌的敌意注视着对方。 洛尔对着莉莉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想了想开口说道。 “这是教会在森林里的据点吗,我们并无恶意…… 我身旁的是莉莉,她是森精灵,我们在寻找她的族人。” “你见过她的族人吗?” 黑袍修女怔了怔,好奇地打量着洛尔身旁漂亮的小鹿。 确实,相比其他残暴凶戾的魔物,她看起来要温顺亲和得多,而且颜值非常高,给她一种无比惊艳的感觉。 她好奇地问道。 【森精灵】 【那是什么】 第38章 混乱的时空 …… 【森精灵】 【那是什么】 那仿佛直接传导进内心的言语中带着清晰的疑惑,不似作假。 “森精灵是神明塞娜硫斯的子嗣,你没有听说过吗?” 洛尔微微皱眉,眼前这位地母教会的静谧修女看起来蛮厉害的样子,但怎么会这么孤陋寡闻。 黑袍修女稍稍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相当疑惑。 【我驻扎在森林里快三十年了,从未听说过这座森林有这样一尊神明,也从未见过和她相似的魔物】 “怎么可能,莉莉她不就是……” 洛尔说着说着,呼吸突然一窒,剩下的话语像卡断在喉咙里,无法说出口。 他有些僵硬地扭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小鹿。 却正好看到小鹿用她那双清澈碧绿的眸子专注地注视着他,眼眸里荡漾着湿润的水光,看起来温和又无辜。 他甚至此时还都牵着莉莉的手,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洛尔在一瞬间想到了很多,脑海中像是突然回想起很多零碎的片段。 他停顿了一下,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看似自然地问道。 “圣神之冠到底是什么吗?” 虽然有些疑惑眼前荆棘骑士的话语为何如此跳跃,但黑袍修女还是回答了洛尔的问题。 【伟大母神遗留在尘世的回响】 【最终的优胜者才能得到加冕】 【填补上森林空置已久的神位】 …… 在之后的交谈中,修女告诉洛尔。 她们来此地就是为了观摩伟大地母神的仪式,见证一尊强大神明的诞生。 对于信奉地母的修女们来说,能够亲眼目睹地母降临后残存的回响不亚于一次荣光的朝圣,这是相当庄严和肃穆的事情。 她并不希望洛尔介入这个仪式。 数不清的魔物为了角逐地母的赐福在这个森林间展开血腥激烈的厮杀,优胜劣汰,赢家通吃。 直到最后抉出一位优胜者,将被地母加冕。 成为森林之神。 洛尔身上带着血棘的力量,贸然介入这个仪式,或许会会产生不可预测的后果。 甚至有可能阻碍森林之神的正常诞生。 洛尔试图通过与修女尽可能自然的交流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和惊慌,不想让身旁的莉莉发现自己的异样。 但他其实知道,自己那被对方握住的微微颤抖的手已经暴露了一切。 洛尔和小鹿很快辞别了修女,离开了教会的营地。 一路上洛尔没有再说什么,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在回想遇见小鹿以来自己的所见和所闻。 随着他的回忆,许多过往零碎的画面和纷乱的话语在洛尔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在他的脑海上空盘旋着。 奈莉尔:“……这座森林的时间很可能也是混乱的。” “……传说森林之神塞娜硫斯在诞生之初只是一头位阶不高的魔物……” 莉莉:“……嘤。”我没有族人。 黑袍修女:【森精灵】【那是什么】 它们一同交织着,仿佛在向他揭示一个恐怖的真相。 洛尔恍惚间感觉自己牵着的不再是他熟悉又亲近的小鹿,而是某个黑暗的漩涡。 她跟森林一样古老,又跟森林一样黑暗,要将自己吞没在那冷酷而森然的光芒中。 但当洛尔不安而忐忑地看向莉莉,她却如同往日一般温顺亲和。 那澄澈湖面般的碧绿眼眸中荡漾着似水的情愫,就像孩童凝视着亲人般的依赖和亲昵。 让他觉得刚才的一切猜测都是自己的臆想。 这分明就是他的小鹿。 是了,就算她以后会成森林之神,她现在也还弱小,跟他相识于微末…… 洛尔这么想着,回过头。 凝视着莉莉碧绿清澈的眼眸,目光也不禁柔和下来,内心的不安也随之消散了。 他下意识想要如往常一样轻轻抚摸对方的鹿角,这才惊觉自己竟然需要踮起脚来才能触碰到那水晶一般的珊瑚。 他的小鹿已经长得如此高大,如此美丽又富有威严。 她注定要成为这座森林的神啊…… 自己置身在混乱的时空中,偶遇了一尊尚且年幼的神明,与她结伴而行。 这一切就像一场迷靡荒诞的梦境,但既然他已经意识到了莉莉的身份,这场梦也就该醒过来了。 凡人不应该介入神明的仪式。 如果传说之中不曾有过他的身影,那么他的出现是否会打乱既定的轨迹…… 他不能让自己成为莉莉的阻碍。 洛尔像是迟疑着,但最终还是踮起脚轻轻抚摸着那珊瑚般的鹿角。 他有些不舍,抬头,用额头抵着小鹿的脸庞轻轻蹭了蹭,眼角难以控制地溢出晶莹的泪花。 “……听我说,莉莉。” “嘤?” 小鹿静静注视着他,似乎有些不解。 洛尔强忍着心中的悲伤和不舍,开口说道。 “我本来是想带你找到族群,但现在看来你的族人可能还没出生……” “你有你的目标和使命,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你要保护好自己,你以后会变得很厉害,比谁都厉害……” 洛尔努力不让自己的悲伤溢出眼角,他下定决心似的用力将手抽离对方的掌心,感觉到彼此之间似乎有某种关联就此断开。 “……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洛尔转过身子,逃也似的离开了小鹿的身边,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怕心中的悲伤和不舍会动摇自己的决心。 莉莉是森林的宠儿,但他不是。 他终究要离开这里,等他找回奈莉尔的镜子,找到那该死的爱神之箭,就会离开这座森林…… “你也要背叛我吗?” 陌生而沙哑的女声在身后响起,静谧的森林间扬起一阵狂风,恐惧伴随着严寒一同降临。 洛尔错愕地回过头,看到往日澄净温和的碧绿眼眸中,萦绕着让他胆战心惊的暴戾和怨恨。 “莉莉,你——” 呼啸的寒风在顷刻间吞没了他。 黑暗的森林像是一个漆黑的漩涡,吞噬着一切敢于踏足其中的无知者。 第39章 无处可逃 “……你也要背叛我吗?” 寒风呼啸着,从漆黑幽静的林间席卷而过,树叶在风中森森哗然,凄厉地呜咽着。 九天之上响起沉闷的轰鸣,如同要大难临头般的窒息和压抑感笼罩着整片森林。 洛尔身后的蛾翼扇动着,他的身影如同虚幻的影子,在一瞬间就掠过了影影卓卓的树木。 他感觉自己从未飞得这么快过,这些时日在森林里的生活磨练了他的很多技巧。 其中最大的进步就是关于蛾翼披风的使用,现在的他可以说是用得相当娴熟。 能够在繁茂的树木间自如地全速穿梭,甚至不沾染任何一片飘零的叶子。 就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只是在一瞬间就掠过很漫长的距离。 “莉莉她,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虽然在努力地振翅逃跑,但洛尔还是忍不住回想着小鹿刚刚流露出的可怕眼神。 他从未见过平日温顺亲昵的小鹿露出那样的眼神,充斥着深入骨髓的阴冷和怨毒,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在那个瞬间,洛尔几乎以为小鹿想要杀死自己,那种近乎实质的怨念和杀意让他呆立在原地。 别说是他,就算是这座无垠的森林,都在这股恐怖的气息下颤栗着。 但或许是因为怜悯还是什么情感,小鹿最终是没有立刻对洛尔动手,她只是迈着轻盈优雅地步伐向他走去。 就像刽子手走向可怜的猎物,洛尔无法在这份恐惧面前保持镇静,他选择利用蛾翼披风仓皇逃离。 “得赶紧找到老师,老师一定能知道莉莉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尔心急如焚,一边飞掠过林地一边四处张望着,但黑暗中死寂一片,只有他撕开空气的破风声。 一抹煞白的亮光自天穹上劈下,撕开了浓郁的黑暗,森林里有过一瞬间的明亮。 洛尔猛然间看到在前方重重之后树影,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有着人类的身躯和面容,但却是鹿的下半身,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正用那双宝石般的碧绿眼眸凝视着自己。 洛尔强行让自己的身体停下来,静止在半空,随着闪电带来的光亮消散,森林又再次被黑暗笼罩。 但也有不同,晶莹的水珠自头顶落下,很快就化作白茫茫的雨幕,四周响起雨水打落树叶的沙沙声。 显得十分平和,仿佛刚刚那惊鸿一瞥窥见的身影只是一个迷离的幻觉。 但洛尔知道,自己并没有看走眼。 莉莉她……并不打算放自己走。 洛尔轻轻咬牙,回过头直接朝原路飞回去。 但这一次,雨中的森林却变了,变得陌生而且诡异起来。 笼罩着森林的黑暗变得粘稠起来,如同有着蠕动的触须,在瓢泼的雨幕中对着他张牙舞爪地靠近。 洛尔觉得自己就像是来到了一片完全陌生的区域,他突然分不清前后左右,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飞。 雨水落在身上,让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也粘湿了他背后的鳞翅,寒冷逐渐侵蚀了全身。 在寒冷与恐惧轮番来袭的心悸中,背后陡然响起阴冷沙哑的女声: “你不是想要驯化我吗,现在又想逃到哪去……” 洛尔脑海中的念头爆炸了一般,顶着雨幕随便朝着一个方向飞掠而去。 他既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回头看,但却觉得背后那股阴冷的气息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浓郁。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附着在他背上,对着他的脖子轻轻吐气。 洛尔的身体渐渐在这雨中变得有些僵硬,那些在黑暗中蠕动着看不见的手也趁机抓住了他,他的眼中流露出惊恐和浓浓的不解。 “莉莉,这是为什么……” 洛尔不可置信地开口说着,他不敢相信莉莉竟然真的想要伤害他。 但紧接着他的嘴巴也被堵住了。 那些蠕动的黑暗触须在他眼中拥有了实体,显现出一根根苍翠藤蔓的模样,其中一根直接封堵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发出声音。 恍惚间洛尔才惊觉自己完全没有动弹过。 自始至终他都只是在原地扑腾,徒劳地让身体被雨水打湿,狼狈不堪。 洛尔的四肢被从黑暗的密林中窜出的苍翠藤蔓死死缠住,任他如何努力地扇动鳞翅,都只是在无用的挣扎。 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他的身体,将他朝着黑暗中的源头拖拽。 一路上的灌木丛与树木都自觉地分开枝干,让开道路,避免坚硬锐利的枝条割伤洛尔的身体。 它们静谧地拱卫着,目送着洛尔,被一点一点拖进黑暗的深处。 洛尔这才明白,想要抓住他的是这个森林的神明,整座森林都是祂的帮手与仆从。 他从一开始就无路可逃。 第40章 证明 洛尔被藤蔓拖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徒劳地瞪着明媚的双眸,似乎想要看清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他趴在地上,浑身都被雨水打湿,纤薄的衣衫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瘦削的曲线。 四肢和腰上都缠着柔韧细长的藤蔓,但洛尔没有再试着挣扎,因为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如果莉莉不想让自己走,那么靠他一个想离开森林只是痴人说梦。 银色的光芒陡然间升起,炽白的光亮直直照进眼中,他微眯着眼,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光芒晃到了眼睛。 黑暗无声地从洛尔身边四散溃逃,他抬了抬眼,正好看见一袭深绿色的树藤裙摆。 以及裙摆下有着雪白毛发的前肢,和裸露在外粉白如霜的足蹄。 恍若在午夜闯入梦境的魅影精怪。 洛尔仰起头,视线自下而上,掠过小鹿窈窕的身体曲线,她作为人的上半部分身躯美艳动人,身材妙曼丰盈。 而鹿的下半身则附着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的毛发,让人情不自禁幻想抚摸那细腻柔软的毛发会是一种怎样的手感。 洛尔就体验过那种手感,但现在他的心中无法升起半点闲适和惬意,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恐慌。 “……莉莉,你到底怎么了?” 小鹿同样刚淋过雨,长而蜷曲的墨绿色长发如同海藻般湿漉漉地搭在肩头和后背, 偶尔会滚落一两滴晶莹的水珠,没入身前那饱满的沟壑中。 小鹿踩着优雅的步伐,精致小巧的足蹄走过,留下湿漉漉的足印。 她来到洛尔的身前,轻轻俯低了身子,轻抚着洛尔因为未知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脸庞。 那双宝石般漂亮的碧绿色眼眸仿佛又变回了一开始洛尔认识的模样,澄净纯洁,让洛尔内心升腾起一丝希冀。 “莉莉,你……” “准备好了吗?” 但很可惜,响起的并非是莉莉亲昵而温顺的嘤嘤声,而是邪异而沙哑的女声,带着威严也带着戏谑。 “……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谁?!” 洛尔瞳孔一缩,忍着恐惧质问道。 但小鹿只是弯着柔和的黛眉,眼眸中流露着懵懂的纯洁,眼尾翘起欣喜的弧度。 “我是谁,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她如此说着,下一秒竟然开口。 “嘤,嘤嘤。”我是你的小鹿呀。 “不,不会的,莉莉怎么会这样对我……” 洛尔如遭雷殛,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小鹿,茫然地喃喃着,眼中只剩下绝望之色。 小鹿伸着柔软却有力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洛尔的脸庞,然后一路向上,揉进他被雨水打湿沾在额头的秀发。 微微用力,将洛尔整个人微微提了起来,离开了地面。 “这样对你?” 小鹿轻柔地说着,那碧绿的眼眸中翻滚着越发深沉的阴霾。 “我可还什么都没做呢……” 她像是压抑着巨大的愤怒,咬牙切齿地说着,手掌越发抓紧,发根扯着头皮迫使洛尔仰着头跟自己对视。 “莉莉,我不明白,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洛尔吃痛地蹙起眉头,看着眼前小鹿那冰冷刺骨的眼神,无力地问道。 “不敢承认吗?” 莉莉松开手,但洛尔的身体却并非摔落地上,苍翠的藤蔓将他的双手提起,高举过头,整个人被拉了起来,吊在小鹿面前。 “你带着阿莫尔的箭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驯化我吗?” 洛尔一怔,当即开口想为自己辩解。 “莉莉,我没有想过……” 但马上,他的话语一顿,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去。 他真的没有吗? 阿莫尔为什么会让镜子将他传送到这座森林,为什么会是在这个森林之神尚未诞生的时间点,又为什么会那么凑巧,让他刚好遇到处于危难关头的弱小的莉莉…… 这真的是巧合吗? 阿莫尔会是那么温和善良的神明吗…… 会不会祂早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既定的命运,只是自己浑然不知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的辩解,还有意义吗? “看来你已经承认了。” “不,不是的,我真的没有……” 洛尔喃喃着,似乎陷入了思维的怪圈,又佯装坚定地否认着。 小鹿看着少年这副看似坚定实则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深深的嘲弄。 她俯下身子凑到洛尔的耳畔,用舌尖轻轻触及他的脸颊,就像她之前曾做的那样,温热的鼻息扑进了洛尔的耳道。 “阿莫尔的使者,爱和欲望的弄臣,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死,但…… 你跟他们应该不一样吧,是不一样吧?” 小鹿偏过脸疑惑地问向洛尔,那美艳脸上的唇角却分明勾起恶劣的弧度,语气森然冰冷,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我或许可以给你个机会,证明你是特别的……” “证明你是真的爱我的。” 洛尔无力地垂下无神的目光,阿莫尔和塞娜硫斯,这两尊神明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仇怨。 自己或许只是一个牺牲品…… 洛尔看着曾经温顺可爱的小鹿,此时竟然也像魔物一样狰狞可怕,强忍着内心的无助和悲伤,挤出一抹笑容。 他看着眼前强大而威严的存在,眼中闪过的却是那幼小稚嫩,与他相互扶持患难与共地身影。 洛尔的眼角湿润了,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艰难地开口。 “莉莉,我当然是爱着你的。” “是么……”小鹿不置可否,只是冷冷地说道。“那就证明给我看。” “……对不起,我证明不了。” 洛尔痛苦地闭上双眼,他知道自己不论说什么,做什么其实都没有用,在猜忌的土壤中,生长不出真挚的花朵。 他付出了真心,将莉莉当作自己的亲人一样看护,为了她险死还生。 但这一切在对方眼中,或许只是欺骗她爱意的手段,既然如此,那他也不想挣扎了。 但洛尔的这副模样反而让小鹿越发暴虐,她眼底那抹幽暗的阴翳在不停地翻滚。 她已经很克制了,以她现在的力量,或许稍稍不慎,洛尔的身体就会被弄坏,但也正是因为克制,内心的暴戾才会越发旺盛。 连带着一同升腾的,还有因为暴虐而产生的欲望。 这个时期的她还太过弱小,还会被肉体的欲望所牵绊着,但这样也好…… 她并不排斥一场酣畅淋漓的发泄。 “既然你不知道怎么证明,那就让我来教你好了……” 撕拉的声音响起,洛尔错愕地睁开眼,却看到眼前小鹿那双幽暗一片的眼眸,其中烧灼着让他无比恐惧的火焰。 那种欲望洛尔十分熟悉,也因此更加震惊,他扭动着挣扎着,身子在半空中晃动。 “莉莉,你要做什么?!” “我们,我们是不可以的……” 小鹿的脸上扬起戏谑但没有丝毫温度的笑容,她盯着洛尔,说道。 “我不可以?那谁可以?……伊兰达妮?” 洛尔震惊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小鹿伸出手,洛尔感受到肌肤传来冰凉的触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等,等等,莉莉……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 洛尔有些慌乱地说着,见小鹿似乎若有所思般地停了下来,他心中稍定,温言地劝慰道。 “莉莉,而且我们物种都不一样,那种事情是不可以的……” “你把我当成孩子?” 小鹿打断了洛尔的话,她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似乎变得更加兴奋。 那美艳动人的脸庞浮现一抹诡异的红晕,她凑到洛尔面前,那双碧绿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其内的火焰愈发炽热。 洛尔被看得毛骨悚然,他本能地感到不太妙,但这种情况下他好像只能点点头。 “嘤。” 洛尔愣了一下,然后听到小鹿用稚嫩青涩的声音说道。 “嘤嘤,嘤嘤嘤。”莉莉已经长大了,莉莉不想孤零零的,还请教教莉莉,要如何繁衍自己的族群。 第41章 春雨和岩浆 “……嘤嘤,嘤嘤嘤。” 美艳动人的脸庞浮现诡异的绯红,碧绿色的眼眸中烧灼着足够将少年化作灰烬的火焰。 明明是稚嫩青涩的声音,但却带着异样的迷魅,足够蛊惑最坚固的心智。 洛尔眼中出现一瞬间的恍惚,但立刻又清醒过来,他像是想要避开那拥过来的炽热的火焰。 被束缚的身体让他只能勉强侧过头,但下一秒,莉莉看似柔若无骨的手钳住了他的下巴。 明明是轻柔无比的动作,但从其上传来的力度几乎让洛尔以为她要捏碎自己的下巴。 洛尔发出短促的尖叫,疼痛让他漂亮的眼眸萦绕着水雾,他无法动弹。 大脑仿佛被清空了,一瞬间什么都想不到了,随之而来的愧疚与悔恨让洛尔徒劳地瞪着眼睛。 但除此之外,他嗅着近在咫尺如春雨般妩媚清新的气味,口腔中尽是回味无穷的甘甜。 就像涵盖了一整座森林草木的清新和花朵的芬芳,自然的甜美在他的眼前绽放。 这凡俗的欲望来得如此炽热,让莉莉也有些惊讶于身体的悸动。 森林静谧无声,仿佛在为这一刻为驻足,肆虐的寒风乖巧地平息下来,只余下温暖柔和的微风。 雨水还在落下,顺着树叶的缝隙滴落,但已经如情人的爱抚般轻柔,丝丝雨丝滴落在小鹿和洛尔身上,却浇灭不了炽热的火焰。 反而让它越烧越旺。 小鹿身上作为装饰般的树藤正在这异样的气氛中蔓长,枝头生长出白色的花苞,随着花苞逐渐绽放,一股迷离的异香将她和洛尔一同包裹进去。 作为装饰的树藤似乎被夺去了全部的养分,渐渐枯萎,从小鹿身上凋零,露出无瑕的身躯。 白色而妖娆的鲜花点缀在无瑕的身躯各处,既保存着那份庄严的美感,又多了一抹心惊动魄的妖冶。 “莉莉,你……” 少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紧接着,他就闻到了一种无比熟悉的幽香。 “这是……你又想做什么!” 洛尔终于愤怒地质问道,但身体本能正的反应和眼眸中的恐惧却无法掩饰地暴露在小鹿面前。 “这是阿莫尔的花,你应该认识吧……” 小鹿似乎还在回味,她满意地抚摸着少年的脸颊。 碧绿色的眸子里充斥着兴奋和疯狂的色彩,她用低沉而柔和的声音开口说道,似是在安抚着洛尔。 “阿莫尔让你来到这里,就是把你送给我泄愤的,既然这样,就用你的身体来证明你有多爱我吧……” 小鹿如此说着,美艳的脸庞上恶意的笑容越发浓郁,那迷离的花香在她刻意地引导下,流入了洛尔体内。 与此同时,她头顶水晶珊瑚般的鹿角绽放银色的辉光。 那光芒汇聚在洛尔身上,摧毁了他体内神性自发的抵抗,随后转化成炽烈的生机充盈着他的身体,刺激着他的本能。 洛尔无从抵抗这无孔不入的花香,但脑海中却始终萦绕着一个念头。 阿莫尔很久之前触怒过这位森林之神? 在久远的过去,这片森林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那根爱神之箭又会藏在哪里…… 等等,自己现在不就深处于过去的时空中吗,这么说的话…… 洛尔这么想着,大脑变得无比昏沉,无法再冷静地思考下去,身体内爆发的药性远比他想象的迅猛。 这是被小鹿自然神性催熟的曼陀罗花香,连带着无比庞大的生机与活力,在进入体内之后顺着血液流动,抵达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它强行激发了洛尔身体深藏的药性和欲念,猛烈的药性就如同一把狠辣的手术刀,让洛尔的肉体与灵魂一刀两断。 与此同时,旺盛的生命力在身体里翻涌,他的身体开始发烫。 如同呼应着空气中的幽香一般,自皮肤上开始挥发出诱人的气息,连带着正冷眼旁观的小鹿呼吸也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洛尔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在燃烧,血管中的血液像是变成了滚烫的岩浆,把理智也烧得一干二净。 周遭的空气被烧的扭曲,像是一团团不断旋转拉扯的光晕,他分不清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在做什么,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是否在动弹。 森林依旧寂静,亘古永恒。 第42章 漆黑的箭 “……不行了吗?” 沙哑而魅惑的女声响起,带着慵懒的满足和戏谑。 “放过我……” 虚弱地声音响起,少年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角,些许湿润缓解了干渴。 不知道过了多久,无休止的春雨才终于浇灭了血管中的岩浆。 洛尔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也不想回忆自己做了什么。 耳畔回荡着那沙哑而轻佻的笑声,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他终究是无从抵抗身体的本能,给这一段时间他和莉莉相处的光阴蒙上了可耻的罪恶面纱。 阿莫尔编织好了荒唐的剧本,等着他茫然无知地走上舞台载歌载舞。 他一度以为神明会对自己网开一面,但事实证明他是多么天真。 老师似乎在最后关头有所察觉,但已经太晚了…… 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呢? “嘤,嘤嘤。”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 稚气的叫唤声响起,小鹿故作懵懂地询问着洛尔。 而洛尔只觉这副作态恶劣至极。 她用旺盛到足够控制身体本能的生命力,将自己变成了欲望的奴隶,嚣张肆意,尽情地玩弄自己。 “我是人,不是牲口……” 洛尔有些恐惧地蜷缩着身子,尽可能地想离莉莉远一点,但小鹿显然还没想就这么放过他。 “啊,也是,人类的耐力太差了,而且很容易就坏掉……” 小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洛尔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你还想怎么样……” 洛尔身体微微颤抖,但下一秒,他猛地看向绑在他脚腕处的藤蔓,翠绿藤蔓似乎变得更为粗壮,并且蔓长出新的分枝。 枝头处结出花苞,在转瞬之间绽放,又迅速凋零,最终结出飘荡着香甜气味的晶莹果实。 那模样跟之前树妖身上的果实如出一辙,只是小了些许,但是却更加晶莹剔透。 “吃吧,吃了它你就会变得精神,而且还会变得活跃起来……” 莉莉幽幽地说着,人类的耐力太差了,洛尔也太过弱小。 有些时候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 毕竟她的时间还有很多,可以慢慢惩罚这个阿莫尔的信徒。 …… 森林黑暗而无声,长久矗立着。 只是其中的一小块区域,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开满了白色的妖冶花朵,萦绕着迷离的幽香。 就像是神明突然间的欢愉,给这块区域降下了神谕,那些花朵点缀在葱郁的森林间,给黑暗的森林增添了一抹诡异的色彩。 洛尔在数日不眠不休的疲惫之后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昏沉的黑暗中,他听到某种奇异的呼唤,恍惚间他惊觉自己正独自一人,走在静谧的森林中。 四周的黑暗里仿佛栖息着无数恐怖的怪物,它们磨牙吮血,用骇人的眼神凝视着脆弱而落单的少年。 不时响起让人毛骨悚然的,节肢与地面或者树木摩擦的细碎的声响。 巨大的恐惧萦绕在心间,那是比被莉莉追逐更加深沉的绝望,是智慧生命刻在血脉里的最原始的恐慌。 未知的恐惧。 洛尔不知道黑暗中藏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他只知道某种不祥的东西在前面等待着自己。 那是最巨大的恐怖,它锁定了自己,因此这一路上所有黑暗里的怪物都不敢对自己动手。 终于,洛尔看到了。 一潭完全漆黑的,仿佛死去多年的湖水。 空气中萦绕着一种腐朽木头的味道,会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衰老与死亡。 洛尔知道,那是冥河之水的味道。 无数五彩斑斓的漆黑羽蝶飘的在湖面上空,而在它们之上,还有着一团巨大的迷雾。 迷雾中似乎还有着什么东西,它庞大而可怕,是一切恐惧的源头。 但却是未知的。 你只能臆想它的模样。 你无法理解它的真容,就像你无法理解未知。 当你试着解读它的存在,你就已经曲解了它。 洛尔只能站在湖边,凝望着那团巨大的迷雾,还有它下方那些斑斓的漆黑羽蝶。 它们如同死物一般,并不振翅,只是悬挂浮在半空。 一根漆黑的,像是蘸满黑色湖水的箭矢就静静地悬挂在它们之中,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洛尔突然间惊醒,小鹿趴在自己身边,头顶鹿角散布着微弱的银光,驱散了夜里的寒冷。 她并未再有动作,只是静静凝视着远处黑暗的密林。 一瞬间仿佛回到最初相遇的日子,洛尔心中一酸,蜷缩着身子,又沉沉睡去。 第43章 错误 洛尔是在一阵巨响中苏醒过来。 伴随着脸上温热湿润的触感,他艰难地睁开双眼,正看到莉莉美丽的脸庞凑到他的面前,轻轻地蹭着他的额头将他唤醒。 见他醒过来,小鹿用稚嫩而青涩的声音轻轻地叫唤了一声,像是在问好。 “嘤。” 洛尔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小鹿,一瞬间以为时间又再次倒退。 但他很快就从小鹿碧绿色的眼眸中捕捉到了那抹没有掩饰的戏谑和幽暗,洛尔自嘲似地笑了笑。 但既然对方想要将这个角色扮演的游戏继续进行下去,那他也只能陪她接着扮演。 “……莉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嘤。” 在过去的几天,他跟她在很多个地方留下炽热的痕迹,他还依稀记得那些妖冶的白色花朵开得遍地都是。 直到洛尔的身体坚持不住,沉沉昏睡过去之后,小鹿还是为他找了一处宽敞的树洞歇息。 洛尔艰难地爬了起来,全身上下无不处于剧烈的酸麻中,几乎连走路都有些摇晃。 洛尔知道如果莉莉想,她可以轻易地治愈他身体的疲乏和困倦,既然她没有,那么想必这又是一种惩罚,又或者说玩法。 就算他不去检查自己的身子,也知道那上面必然遍布一道道旖旎迷靡的艳红印痕。 那是对方亲手留下来的痕迹,而且看样子也不打算帮洛尔消除。 就算是白皙的脖颈间也有着绯红的痕迹,几乎盖过了黯淡的荆棘纹路。 洛尔赤裸着身子就要走出树洞,但下一秒,一道藤蔓自他的脚踝处缠绕上去,延伸到腰间。 新嫩的枝叶开始蔓长,编织着,遮挡住洛尔的身体。 洛尔怔了怔,轻声说道。 “谢谢你,莉莉。” 树洞之外是呼啸的飓风,天穹之上洒落倾盆的大雨,足有豆点大的雨滴砸落地面,水花四溅。 不一会地面就有了一层薄薄的积水,树叶和泥土被水流冲刷着,朝着低矮的地方流淌。 洛尔感觉到一抹深深的寒意,不仅是身体的虚弱和此时穿着的藤衣,以及这座昏暗森林突如其来的暴雨。 他总觉得树洞外,笼罩在雨幕中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自己,内心不由自主地产生一阵阵不安和悸动。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就像是在进入这座森林前的那几个夜晚,某种未知的恐惧萦绕着,压抑在心头。 “嘤。”怎么了? 似乎是察觉到洛尔的不安,小鹿开口问道,洛尔压下心中的念头,回答道。 “没什么,这么大的雨,这里会不会被泥浆淹没……” 既然小鹿现在暂时不打算对他动手,他也乐得维持现状。 他还没说完,伴随着震天动地的轰鸣声,天地间在短短的几个瞬间内接连闪过无数煞白的电光。 但是紧接着,瓢泼的大雨竟然肉眼可见地变小,直至渐渐平息下来。 洛尔瞳孔微缩,不再开口。 莉莉在这座森林里简直就像是无所不能的神。 明明她还并未击败所有挑战者,但却好像已经先一步得到了地母的加冕。 这种以己心换天心,号令自然的权柄,应该是只有真正的森林之神才能具备的神异。 如果是这样的话,圣神之冠这个仪式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不对……我更应该思考的是。 真的有人能够回到过去改变未来吗? 这座森林的时空显然有着一定程度的紊乱,这一点奈莉尔也对自己说过,应该是某种公认的现实。 这么说的话,如果有其他人像自己这样,凑巧来到了这个莉莉尚未成神,还很弱小的时间点。 是不是就有机会,将这尊未来强大的森林之神扼杀在摇篮里。 “嘤。”你在想什么? 洛尔心中一惊,回过头,正看到一双碧绿的眼眸在漆黑的树洞中静静凝望着自己,好似已经看穿了自己全部的念头。 洛尔睫羽低垂,轻轻开口。 “莉莉,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小鹿迈着轻盈无声的步伐走到洛尔面前,打量着眼前少年这副温顺的模样。 他裸露在藤衣外的白皙肌肤上,她亲手留下的绯红印痕仍然清晰可见,流露出一种旖旎的美感。 她满意地端详着,这一次响起的,是沙哑邪异的成熟女声。 “说吧。” “莉莉,你是否就是那位未来森精灵的始祖,森林之神塞娜硫斯?” 洛尔直面小鹿那双深邃的碧绿眼眸,鼓起勇气提问道。 “……” 小鹿并未回答,脸上挂起意味深长的笑容,但是那双碧绿眼眸中却没有丝毫温度。 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洛尔,似乎在思考少年问这个问题的意图,又或者在判断少年是否在故作懵懂,以骗取她的同情。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语调低沉。 “看来阿莫尔确实什么都没有告诉你,懵懂无知有时候也是一种幸运。” 洛尔听见小鹿如此说道。 “塞娜硫斯的出现是一个巨大的错误,祂的恐怖和暴戾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我当然并不是祂。” 第44章 蛊惑 小鹿只是否认了洛尔问题,之后就对于森林之神塞娜硫斯的话题避而不谈。 她突然间变得冷漠起来,也不再对洛尔一副步步紧逼的模样。 但洛尔模糊地感觉到,这似乎是小鹿在有意地保护自己。 之后的日子里,狩猎仍然在继续,在小鹿面前,能称得上强大的魔物越来越少,她将洛尔带在身边,朝着森林的中央走去。 在白天她会酷烈而暴戾地粉碎一切敢于挑战她威严的敌人,而在夜里,她会肆意地向洛尔索取,每每让他精疲力尽又伤痕累累。 随着这一路被她击败的魔物越来越多,小鹿也变得越来越强大,她的体型不再增长,但头顶的鹿角却不断生出新的分杈。 水晶般的鹿角流淌着圣洁庄严的光芒,她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淡漠,碧绿的眼眸中属于生灵的情感正在逐渐褪去。 庞大的神性无法自制地满溢而出,萦绕在周身,她足蹄所过之处,草地纷纷开出了雪白的花朵,飘荡着迷离的幽香。 就算是类似于之前遭遇的雷霆蜥蜴那么强大的魔物,对现在的小鹿来说也需要一个轻描淡写的月火术就能解决。 她正在快速地成长,在地母的仪式中跨越寻常魔物需要千百年的积累。 她正在一步步摆脱身为魔物的限制,朝着那无上的冠冕进发,但小鹿那碧绿的眼眸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悦或者兴奋。 只有沉浸过漫长岁月的淡漠。 这一切不过是必然,相似的剧情她已经经历了无数次。 一个又一个无趣的轮回。 但洛尔并不明白其中隐含的真相。 随着莉莉越发强大,他只知道自己逃生的希望逐渐渺茫,清澈明媚的眼眸里渐渐失去往日神采,像是一具被神明操纵的玩偶。 或许要等到莉莉登上神位,她才会给予自己命运最后的裁定。 …… 又来了,这个古怪的梦境。 洛尔看着眼前漆黑的湖水,空气中那股浓郁的木头腐朽的气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冥河之水的味道总会让他联想到盛放死尸的棺木、躺着的尸体、死亡、埋葬之类的东西。 对于任何生者来说,它都会引起相当的不适。 在小鹿对他撕下伪装之后,每每洛尔陷入沉睡,他总会来到这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梦中他独自一人走在昏暗的森林中,树木黑暗的阴影里藏着无数可怕又狰狞的魔物。 洛尔并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他只知道有什么很可怕的东西藏在黑暗中,但却无法看清它们的模样。 而道路的终点永远是一座漆黑的湖,很多次他都独自伫立在湖边,静静凝望着黑色的湖面。 湖水就是冥河之水,或许这座湖的地底有着直通冥河的通道…… 洛尔漫无目的地想着。 或许是得自艾德里安娜的那一缕梦之神性在作祟,明明是在深沉的梦境里,他却能够维持清晰的理智。 在洛尔的头顶,无数斑斓又漆黑的巨大羽蝶悬浮着,并未振翅,但却诡异地静止在半空中。 洛尔隐隐猜出了之前袭击自己的应该就是这种羽蝶,这或许是栖息在冥河之水附近的魔物。 因为沾染了冥河之水的气息,所以它们散播的粉尘能够让他陷入昏睡。 只是这些羽蝶,虽然悬浮在半空,但看起来就像是已经死去的样子,僵硬着一动不动。 就好像被看不见的蛛网给捕获一般…… 随着洛尔脑海中浮现这么个念头,头顶中似乎传来隐隐的嗡鸣声,洛尔仰起头,惊讶地发现羽蝶身后浮现一道道透明的丝线。 这些丝线向着天空中蔓延,汇入那一团一直在翻滚的迷雾中。 一道模糊的影子出现在了迷雾中,带着毛骨悚然的可怕轮廓,它在发出刺耳的嗡鸣,还没有显现,却已经让洛尔浑身不安地颤栗起来。 【你想要逃离她吗】 洛尔瞳孔一缩,迷雾之中传出的恐怖嗡鸣突然变了,变成了一道像两段枯木彼此摩擦所发出的刺耳声音。 听起来机械无比,也分辨不出性别。 逃离她……这个她难道指的是莉莉? 洛尔这么想着,就听到迷雾中那未知的恐怖存在接着对他说道。 【她辜负了你的爱】 那干枯刺耳的声音在一瞬间再次变化,变得轻而柔,循循善诱着。 【你想要报复她吗】 声音又变得冰冷,像毒蛇吐着蛇信,吐露着没有休止的恶毒和杀意。 【我可以给你一点小小的帮助】 洛尔错愕地抬起头,自湖面上空,无数悬挂的羽蝶中,一支漆黑的箭矢缓缓落了下来。 在洛尔的面前静止着。 原来在这里,洛尔怔怔地看着这支箭。 阿莫尔的箭。 但它和洛尔此前见过的箭矢并不一样,它通体漆黑,和下方的湖水如出一辙。 就像是饱蘸着漆黑的毒液。 …… 洛尔独自走在森林中。 随着莉莉的自然神性满溢而出,这座森林间的魔物都能感应到这股让它们胆战心惊的神性波动。 小鹿所到之处,发生争斗的情况很少,求生的本能让强大的魔物们对莉莉退避三舍。 只有极少数领地类型的魔物,会为了捍卫自己的领地跟小鹿决一死战。 当然,它们也就都死了。 渐渐地,洛尔开始承担起诱饵这个角色,他独自在森林中前进,氤氲出自身的爱之神性,吸引过来猎食的上位魔物。 莉莉看似不再他的身边,但当那些魔物就要得手时,自天空中落下的银色光柱就会给它们带来绝无幸存可能的毁灭。 走着走着,洛尔似乎突然间嗅到了一阵异样的芳香,是熟悉而浓郁的玫瑰花香,透过前方一片茂密的灌木树林朝自己涌来。 空气中还带着淡淡血气的芳香。 洛尔心中升起警惕,这种玫瑰花香混杂着鲜血的气味他只在那头地底洞穴的花妖那儿闻到过。 难道说它能离开那座洞穴吗? 不太可能吧……那么庞大的身躯。 这么想着,但洛尔却并不畏惧,而是迎着花香传来的方向走去,他拨开挡在身前的灌木丛。 映入眼帘的是妖冶的鲜红,眼前的林地间每一棵苍天树木的枝干上都缠绕着粗壮的玫瑰藤蔓。 藤蔓上密密麻麻地结满大小不一的花苞,在暗处无声地绽放。 艳红的色彩扩散晕染在昏暗的森林间,无数玫瑰花瓣在这片林地上空飞舞,洒落凝成实质的花香,沁入一切闯入这片人间仙境的活物肺腑之中。 不过这里大概也没什么活物了。 在这万千玫瑰藤蔓的中央,利迪兹一身红衣伫立在那里,仿佛是盛开最为妖艳的那一朵玫瑰。 从他心脏的部位生长出细细的藤条,藤条结出花苞,开出艳红的花朵。 他冷漠地凝视着洛尔,眼眸中金色的光芒似乎被什么东西所污染,变得十分浑浊。 那如同巨蟒一样的藤蔓将他围在中央,巨大的花苞就像巨蟒的头部,正垂在利迪兹的头顶上空,虎视眈眈地凝视着下方的洛尔。 花苞渐渐绽放,从中响起银铃般清脆的女童声音。 “又见面了,味道很香的小哥哥,人家可想死你了……” 第45章 你被强化了 “……又见面了,味道很香的小哥哥,人家可想死你了……” 天真烂漫的女童声音自头顶的花苞中传来,洛尔仰起头,冷眼注视着正在缓缓绽放的巨大玫瑰。 花妖少女自绽放的花苞中显露真容,她看上去要比之前大了些,身材也更为妙曼。 此时正用迷离的目光俯视着洛尔,脸上弥漫着害羞似的红晕。 “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没有仆从……” 利迪兹冷漠地说道,言语中带着嘲讽和些许困惑。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森林里活下来的?” 洛尔原本正在戒备地凝望着花妖少女,闻言又重新将目光投向一身红衣的利迪兹。 “这就是你抛弃乌璐的理由吗?” 一脸冷漠傲然的利迪兹微微一怔,随后死死地盯着洛尔。 “乌璐她去找过你?” “她可能觉得只要能杀死我,你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洛尔说道,似乎在为少女觉得不值。 利迪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许久才淡淡说道。 “多么愚蠢。” “可爱的小哥哥,原来你们认识的呀……” 花妖少女眨巴眨巴眼睛,故作可爱地介入了洛尔和利迪兹的对话,漆黑的眼眸中流露出赤裸的贪婪和饥饿。 “那不如你也一起来陪着我好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们叙旧,你说好不好呀?” 她看着洛尔,嘴角微微咧开一道狰狞的弧度。 天空中的飞舞玫瑰花瓣萦绕着她,伴随着身下藤蔓的舒展,让她看起来像一条直立着上身的巨蟒,正跃跃欲试地准备扑向可怜的猎物。 洛尔温和地笑了笑,只是清澈的眼眸中泛着冷意。 “这事我说了不算,你得问问莉莉。” 说完,洛尔回头就跑。 “想走?!” 花妖少女发出一声兴奋地嘶吼,紧接着就像捕食猎物的巨蟒一般,绽放的花瓣如同张开的血口大盆,从天而降朝着逃亡的洛尔咬去。 利迪兹则站在原地,血色的衣衫被玫瑰花妖捕食掀起的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冷漠地注视着洛尔逃跑的背影,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困惑。 这种程度的神性,又没有仆从,他是怎么在这座森林中存活的? 果然,这场完全不对等的狩猎一开始,洛尔就被逼入了绝境。 无数玫瑰藤蔓自地面钻出,对洛尔进行围追堵截,洛尔靠着蛾翼披风左闪右躲,艰难地朝着上方突出重围。 但还没等他松一口气,林地的上空飞舞着无数瑰丽的玫瑰花瓣,就如同密集的雨点,笼罩了头顶的全部空间。 就算你飞得再快,也无从躲避一场大雨。 那条巨蟒般的藤蔓带着狰狞盛开的玫瑰在这漫天降临的花瓣雨中朝洛尔袭来。 他无处可逃。 “莉莉救我——” 洛尔索性落回地面,闭上双眼大喊道。 正准备将眼前可口猎物一口吞下的花妖少女内心突然涌起巨大的恐慌。 那是魔物在残酷生态环境练就在,对于危机的敏锐感知,她感觉到了,某种巨大的威胁正在降临。 快得超出她的想象! 铃,铃,铃。 空灵而缥缈的铃声在这片林地上空回荡。 花妖少女只是听见这个声音,就好似大难临头一般。 她当即放弃了近在咫尺的洛尔,操纵着巨蟒般的藤蔓朝着一旁闪躲,明明是无比庞大的身躯,却又拥有着超乎想象的迅捷。 但依然有些太迟了。 如同神罚一般的炽烈银色光柱从天而降,轰击在玫瑰花妖的主根茎上。 整段藤蔓当即在这股巨大的力量打击下凹陷下去,连带着头部巨大的玫瑰也一同重重砸落地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 花妖少女痛苦地哀嚎着,漆黑的瞳孔因为剧烈的痛苦而瞬间布满血色。 但这头花妖魔物属实强大异常,哪怕是要害部位遭到这样的打击,她依旧靠着强大的生命力硬撑着过来。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花妖少女狰狞地嘶吼着张开双臂,身后林地的树木枝干上顿时攀爬出无数苍翠的玫瑰藤蔓。 藤蔓上有着一朵朵巨大的玫瑰花苞,都在这一刻同时绽放,显露其中孕育着的拥有人形的花妖。 这些花妖都有着和花妖少女相似的容颜,但大半身躯还是植物的藤蔓,连接在花苞上。 随着本体受到重创,众多花妖一同睁开漆黑的瞳孔,发出痛苦而狰狞的嘶吼。 同一时间,无数藤蔓生出新的枝条,汇聚成铺天盖地的翠绿海洋涌向洛尔。 洛尔正欲逃跑,但一众花妖愤怒刺耳的尖啸声让他耳膜鼓动,头晕眼花,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眼看着洛尔就要被藤蔓的海洋淹没,自他身后响起轻盈的脚步声。 小鹿从密林中走了出来,头顶的水晶鹿角上还有着尚未完全消散的淡淡银光。 哪怕面对着这样的强敌,那双碧绿眼眸之中依然没有任何波动。 随着她来到洛尔面前,没有任何动作,那些奔涌袭来的苍翠藤蔓就自行枯萎。 花妖少女漆黑的瞳孔微缩,从面前这头半人半鹿的魔物身上感觉到某种巨大的压迫感。 她心中萌生退意,作为魔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想要退却。 森林这么大,她不一定非得跟眼前这头魔物死磕。 利迪兹从花妖身后走出,俊美的脸庞没有丝毫血色,花妖受到重创,他同样也需要分担一定的伤势。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痛苦,只是不可置信地盯着挡在洛尔身前的小鹿,眼眸中流露出赤裸的怨毒和嫉恨。 “好啊,好啊……你还真是好运啊!” 利迪兹喃喃着,苍白的脸上涌起病态般的潮红,眼眸中浑浊的金色光芒翻涌。 在一瞬间荡漾起让小鹿身后的洛尔为之心惊的神性波动。 好强的爱之神性! 利迪兹,他想做什么? 洛尔怔怔地看着利迪兹,这一身红衣的男人面露诡异的笑容。 “你不是想要我的神性吗,那就给你,都给你……” 利迪兹目露疯狂之色,低吼着。 爱之神性激荡,他心口生长的玫瑰花越发艳红,大量神性顺着藤蔓流入花妖体内。 随着这股庞大的神性注入,玫瑰花妖原本受到重创的躯干瞬间完好如初,甚至更加强大! “去吧,杀了她们!你就能够得到地母的赐福,成为新的森林之神!” 魔怔般的魅惑低语在花妖少女耳边回响,让她漆黑的眼眸瞬间被狂热的欲望吞没。 突然激荡在体内的力量让花妖少女重新变得自信起来。 方才被偷袭受到重创的愤怒,成为森林之神的渴望,身为领主级魔物的骄傲一同翻涌,交织在一起,化作养分。 点燃了无比强烈的兽性和杀意。 利迪兹不仅治愈了她的伤势,甚至还强化了她的神性。 她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强大过,哪怕是面对眼前的强敌她也自信可以战而胜之! 花妖少女嘶吼着,无数花妖分身一同发出剧烈的尖啸,一瞬间的威势几乎让整座森林为之颤抖。 巨蟒般的藤蔓朝着面前的小鹿发起攻势,带着山峦崩塌般的凶猛威势,只是瞬息就来到小鹿头顶重重砸落。 “小心——” 洛尔内心一紧,下意识喊道。 强敌当前,小鹿仍然悠闲地回过头看了洛尔一眼,那碧绿的眼眸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下一秒,一道银色的光芒拔地而起,小鹿浑身包裹着银色的光芒,头顶的鹿角重重创在花妖的藤蔓上。 磅礴的力量将花妖庞大的身躯直接顶飞,重重砸出数十米开外,激起无数尘土飞扬。 花妖巨大的身躯压倒了一排苍天巨树和下方的一大片茂密的灌木丛。 小鹿不紧不慢地朝花妖本体坠落的地方走去,步伐优雅轻盈。 一头领主级魔物,对她而言算不上挑战。 林地周围那些花妖分身面露惊骇,她们仍然操纵着无数藤蔓向小鹿进攻,企图阻挡她的步伐。 但小鹿只是轻盈地扬起头顶水晶般的珊瑚鹿角,昏暗的林地就被银色的光芒笼罩。 伴随着空灵的回响,天空中落下无数道刺眼光柱。 银色光柱精准地落在花妖的每一道分身头上,在命中的瞬间就将其中的人形生物焚烧成一地灰烬。 每一头花妖被焚毁,都会让巨蟒般的主根茎剧烈颤抖,玫瑰花妖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 她想要逃走—— 第46章 被诅咒的力量 这场战斗的结果并未超乎洛尔所料。 在这座森林里,莉莉很难碰到可堪匹敌的对手。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玫瑰花妖,在小鹿简单粗暴的月火术下,眼神都变得清澈了。 如同壮士断腕一般,玫瑰花妖舍弃了全部的分枝和藤蔓,只留下巨蟒般的根茎钻进密林之中,想要逃离战场。 但在它身后,小鹿正迈着轻盈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追了上去,背影很快就一同消失在黑暗的密林中。 这片林地仍然残存着月火术落下之后的余晖。 洛尔看向利迪兹,他正俯着身子呕出大口大口鲜血,那血液非但没有流转着金色的神性光辉,反而带着浑浊的黑色。 玫瑰花妖在吸收了利迪兹的爱之神性后,不仅没能击败莉莉,反而将自己逼到了绝境。 或许是迁怒,也或许为了逃命已经慌不择路,花妖并未带上利迪兹一同逃跑。 此时的利迪兹看起来已经没有丝毫反抗能力,不仅神性枯竭,就连身体也已经濒临崩溃,胸前原本艳红的玫瑰已经凋零。 洛尔甚至能够看到他呕出的血液中夹杂着内脏的碎片。 “咳,这次……咳,看来是我输了。” 利迪兹用手撑住嘴巴,艰难地对着洛尔说道,但仍有漆黑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下。 洛尔突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利迪兹输了,那他赢了吗? 并没有。 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这场莫名的争斗到底有什么意义。 如果有一日,出现了比莉莉更加强大的魔物,或许他的下场也会跟现在的利迪兹一样。 “你为什么要来找那支箭?” 洛尔突然开口问道,利迪兹微微一愣,然后就像是癫狂般地仰头笑着。 “哈哈哈哈,咳,咳咳……” 他笑得撕心裂肺,很快又剧烈地咳了起来。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我竟然还输给了你,这就是您编织的命运吗……” “伟大的陛下……” 洛尔不明所以,但内心隐隐有种预感,利迪兹或许能解答他一直以来的疑问。 “你说,编织的命运,是谁,阿莫尔吗?” 利迪兹脸色苍白如纸,他强撑着身体,用一种无比复杂的眼神看着洛尔。 哪怕洛尔也不得不承认,利迪兹确实长得很好看,此刻弥留之际,更是有一种十分脆弱的美感。 搭配着此时林地上空正在逐渐消散的淡淡荧光,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然后他就听见利迪兹幽幽地说。 “每一位走在这条道路上的人,都是祂手中的牵线木偶。” “唯有箭,能够割断命运的线。” 洛尔一窒,下意识地追问道。 “等一下,你说清楚一点——” 他几乎想要让利迪兹活下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为敌。 利迪兹垂着头颅,不断发出自嘲的笑声。 听到洛尔的问题,他也并未理会,反而面带嘲弄地说道。 “我虽然输了,但你也没有赢,你大概还不知道,森林之女真正的结局吧……” 洛尔心中一震,尚未等他听清楚,身后就响起了冰冷沙哑的女声。 “还有漏网之鱼……” 空灵的铃声在林地间回荡,一道模糊的银色光晕自洛尔身后升起。 洛尔慌忙地回过头,看到小鹿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正面若寒霜地站在他身后,洛尔急忙呼喊道。 “莉莉,等一等,不要杀他——” 氤氲的银色光芒有一瞬的停顿,但下一刻,银色的光柱依旧从天而降。 一道漆黑的身影自密林中窜出,跃向利迪兹的上空,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致命的光柱。 然后重重砸落在利迪兹身上,两人一同翻滚倒在地上。 原本正静静等死的利迪兹痛苦地低吟一声,不解地睁开双眼。 正看到一头壮硕的狼人趴在了他身上,后背已经被炽热的月光烧成焦炭。 “乌璐……” 利迪兹一怔,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 狼人庞大的身躯渐渐缩小,重新恢复人形躺在利迪兹怀中,少女已经危在旦夕。 以小鹿现在的自然神性来催动月火术,就算是雷霆蜥蜴那样强大的魔物都会被直接烧焦,更遑论一头弱小的狼人。 利迪兹想要挽救少女的性命,但他的神性早已枯竭,血液已经失去了神异,就连他自己的生命也只是风中残烛。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的生命在自己怀中流逝,而自己无能为力。 “……利迪兹,你在哭吗?” 少女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梦呓似地喃喃着,她吃力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利迪兹脸庞,感受到一道滑落的晶莹液体。 “只是下雨了,乌璐。” 利迪兹抱紧她的身体,轻轻说道。 温热的雨。 洛尔有心想要挽救乌璐和利迪兹的生命,他朝着她们两人跑去,而小鹿就伫立在原地,只是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我能救她,快!” 洛尔没有犹豫地咬破自己的手腕,让饱含爱之神性的血液流入少女乌璐的唇间。 但生命的奇迹没有发生,少女的双眸逐渐闭合,抚摸着利迪兹脸颊的手掌无力地垂下。 自己的血液毫无作用,洛尔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为什么没有用……” 利迪兹只是怔怔地看着少女仿佛熟睡的容颜,他像是早就预感到了这种结局。 “这就是爱……” “这是一份被诅咒的力量,没有人能够幸免。” “你要小心……” 利迪兹梦呓似地说了什么,双眸最终失去了神采。 第47章 湖中棺 利迪兹趴在乌璐胸前,身体逐渐僵硬陷入沉寂。 洛尔收回手,手腕的伤口已经渐渐愈合,与利迪兹不同,他的神性充沛,活力旺盛。 但这没有用。 爱之神性的力量具有排他性,乌璐是利迪兹驯养的仆从,只要她还爱着利迪兹,那么洛尔的力量就无法对她生效。 所谓的爱大抵也是如此。 利迪兹说的没错,这或许真的是一份被诅咒的力量。 洛尔凝视着仿佛只是睡去的乌璐和利迪兹,身后传来了小鹿轻盈的脚步声和冰冷沙哑的女声。 “阿莫尔的信徒,死不足惜。” “那你会把我也杀了吗?” 洛尔没有回头,只是问道,他还从未用过如此冰冷的语气。 一时间空气仿若凝固,林地间一片死寂,只有利迪兹胸口流出的黑色血液顺着乌璐的身体滴落,在草地上蔓延。 “……” 莉莉没有回答,但那风中肃杀的气氛似乎已经告诉了洛尔答案。 珍惜你,最后的时光吧。 洛尔心如死灰,他怔怔地看着乌璐和利迪兹,许久才说。 “让我把她们掩埋了吧。” …… 静谧的林地间多出了一个小土堆,洛尔用坚硬的玫瑰藤蔓铲土,将利迪兹和乌璐合葬在一起。 小鹿不知去向,但洛尔并没有尝试逃跑,在这座森林里,就算先让他跑个三天三夜,莉莉想要抓住他也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洛尔伫立在小土堆前,回想着利迪兹和乌璐最后的模样。 弥留之际的爱和情感不会骗人,利迪兹同样也深爱着乌璐的。 他之所以抛弃乌璐,或许是为了保护乌璐,迫不得已才用那样的姿态来蒙骗花妖,否则乌璐应该会死在花妖手中。 所以后来,在花妖准备退去的时候,利迪兹才会突然利用爱之神性,膨胀了花妖的野心和欲望。 才导致了它最终的败亡。 是了,利迪兹一眼就认出了莉莉的身份,他自然知道花妖绝不可能是莉莉的对手,他从一开始就是想让它死。 洛尔想明白了前后因果,如果早点知晓,他或许会谋求和利迪兹联手,但现在人已经死去,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他该思考的是自己要如何逃离这座森林。 莉莉太强大了,他看不到任何机会。 放弃尊严苦苦哀求会有用吗? 莉莉对于自己的敌意来自于阿莫尔,自己身上可还有阿莫尔的箭…… 箭。 洛尔微微眯起眼睛,如果趁着莉莉不注意,给她偷偷来一下。 会有用吗? 但是莉莉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箭,她应该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 “……嗯?” 洛尔在黑暗中伫立良久,正准备离开,却突然看到埋葬着利迪兹和乌璐的土堆上闪烁着一点晶莹的微光。 洛尔定睛一看,是一朵纯白的小花,自土堆中长出,在这漆黑的夜里播散着清幽的花香,带着微弱的金色光芒。 仿佛是夜空中的星光落在了这矮小的坟前。 洛尔怔住了,这是…… 曼陀罗花,这朵刚刚诞生的花朵,竟然氤氲着微弱的爱之神性。 这怎么可能? 洛尔俯下身子,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触碰娇嫩的花瓣。 微弱的神性萦绕在指尖,与洛尔体内的神性遥遥呼应,洛尔的脑海中突然多出一些模糊的影像。 洛尔屏住呼吸,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湖泊,湖面就像是深渊一般幽暗,倒映不出任何画面。 这是最近每次入睡洛尔都会梦到的黑色湖泊,它由冥河之水汇聚而成,散发着腐朽木头的气味。 但这一次的画面与洛尔梦中看到的景象有着显著的区别。 湖泊的上空没有那些诡异悬浮着的巨大彩蝶,也并没有那团不断翻涌着的,让人不寒而栗的诡异迷雾。 四周看不到任何活物,平静的湖面只是在死寂中不断掀起一道又一道的波澜,就像是湖底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 想要升起。 然后洛尔就看到了。 一座巨大的石棺,它自漆黑的湖水下升起,带着磅礴的气势,漆黑的水珠自石棺两侧滑落,重新回到湖中。 哗然的水声大作。 任谁看到这样的画面,都会感到浓郁的恐惧,但恐惧之余,又会忍不住想要探究。 石棺中到底封存着什么东西。 但更加让人感到恐惧的是,这座石棺是打开着的,很快它的棺盖也紧随其后,从湖底升了上来。 正面朝上漂浮在湖面。 石棺中空空如也,里面的东西已经跑了出来。 当时站在岸边看到这一幕的人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洛尔能够从画面中感受到他内心的惊骇和惶恐。 需要被封入石棺,沉入由冥河之水汇聚成的湖泊中的存在,不论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什么安全无害的东西。 画面的视角开始变化,朝着湖面上空拉近,看到这幅画面的人似乎有着某种飞行的能力,他飞了起来,掠向湖的中央。 越是靠近,画面就越是模糊,开始不安地晃动起来,哪怕是此时只是旁观的洛尔也同样感觉到了一种仿佛心脏被重重扼住的窒息感。 那是祂所置身过的地方,只是靠近,心神就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身体的本能在哀嚎着想要逃离。 神所留下的气息,对于凡人来说还是过于沉重了。 画面的主人似乎飞得很高,远远地俯瞰着,随着视角自上往下游移,最终落在漂浮在湖面的棺盖上。 画面剧烈地颤抖,最终支离破碎。 但有那么短暂的一个瞬间,洛尔看到了石棺棺盖上所铭刻的恐怖图腾。 那是只有在噩梦最深处才会存在的恐怖生命。 祂有着近似于人的身躯,但背后却生长出许多并不和谐的黑色节肢。 祂的头顶戴着一顶漆黑的冠冕,倾尽一切词汇都难以描述它的庄严神圣,但祂的面孔却有如厉鬼般狰狞。 已经看不到一丝一毫往日美艳姣好的模样,双目中流淌着漆黑的血泪。 那似乎正发出可怖嘶吼的口中同样有着狰狞的黑色节肢生出,仔细分辨能够看出,那分明是一截截蠕动的蛛腿。 而在祂的胸口处,还插着一把通体漆黑的箭,正滴落着黑色的毒液。 第48章 光照之森 “啊……” 洛尔痛苦地捂住双眼,跪伏在地上,画面的最后那棺盖上铭刻着那道恐怖存在的形象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 如此狰狞,如此邪异。 洛尔感觉自己好像正在被什么东西注视。 自遥远的时空之外,一道森然冷漠的目光向自己望来,在顷刻间就要将他拖入绝望的死地。 别说反抗,就连心神都被这种仿佛终极的恐惧所冻结,洛尔恍惚中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这道注视下融化…… “你在做什么——” 冰冷而严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洛尔脑海中那道恐怖存在的形象变得模糊,将洛尔从那种被庞然大物注视的窒息感中拯救出来。 洛尔跪伏在地不断发出剧烈的喘息,就像溺水的人被从水里拉了出来。 小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碧绿的眼眸中带着深邃的漠然。 洛尔艰难地抬起头,十分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但就是这一眼,让他如遭雷殛。 他竟然从莉莉那美艳动人的脸庞上,看到了那恐怖存在的影子…… 这怎么可能?! 小鹿对洛尔感激的目光视若无睹,她冷冷地开口说道。 “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如果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洛尔这才惊觉自己体内的神性几乎枯竭,这是神性在自发地保护自己。 莉莉如果稍微晚来一点,他的身体或许会直接枯萎,被那未知存在的目光扼杀于无形之中。 仅仅只是在脑海中浮现祂的画面…… 洛尔打了个冷颤,赶紧将思绪引导向别处,不敢再做任何冒险的回忆。 “谢谢你,莉莉,我不会再乱来了……” 洛尔由衷地感激道,他能够感觉得出来,莉莉对自己依然有着感情。 虽然这份感情隐藏在冷漠的外表下,但她依然关心着自己。 他所看到的画面,应该是利迪兹最后想向他传达的信息,那或许是利迪兹曾经亲眼所见的画面。 那被铭刻在石棺上的恐怖图腾,是否就是传说中的森林之神,塞娜硫斯。 祂比魔物更像魔物,比邪神更像邪神。 “……跟上来。” 莉莉冷漠地命令道,洛尔艰难地从地面爬起来,神性的枯竭让他陷入虚弱之中,他有些踉跄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洛尔都在隐晦地观察着小鹿,小鹿和那尊恐怖存在之间,分明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那一尊邪神似乎是人形,而莉莉是半人半鹿,祂那么狰狞恐怖,而莉莉那么美艳动人…… 正当洛尔还在沉思,走在前面的小鹿却突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碧绿眼眸幽幽地看着洛尔。 “你在看什么?” 洛尔这才发现,前方的小鹿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 从刚才开始,洛尔就一直在偷偷看着她,难道他觉得她会没有察觉吗? 是终于要动什么歪心思了吗? 小鹿迈步走到洛尔面前,轻轻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要怎么炮制他。 洛尔则看着莉莉逐渐靠近的美艳动人的脸庞,它的轮廓和脑海中那可怖存在的脸庞竟然隐隐重合。 石棺上铭刻的形象毕竟只是某个平面,如果从正面铭刻,那么莉莉的形象也会是一个近似人形的生物。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那尊恐怖的邪神就是莉莉。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莉莉的出现,会让那种恐怖的注视退去。 或许是因为不同时空的莉莉,无法同时出现。 莉莉正要开口说什么,却看到眼前绝美少年那双清澈的眸子陡然间荡漾出迷离的水雾,眼泪似乎就要从眼角溢出。 洛尔伸出白皙柔软的手掌,自那天她强迫他之后,第一次轻轻抚上了她的脸庞。 “莉莉……” 洛尔轻轻喃喃着他给她取的名字,小鹿一时像是忘记了想要质问的话语,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成为神一定很辛苦吧。” 眼眸如一汪碧绿的湖面般泛起涟漪,小鹿轻蹙眉头,似乎有些不明所以。 他怎么了? 但洛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用手轻轻擦了擦眼睛,仿佛只是一时的感伤。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但却又莫名的悲伤。 “莉莉,如果你想杀我,能晚一点吗…… 我想看到你成为神的那一刻。” 他要弄清楚这座森林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让他的小鹿变成那副可憎的模样。 他,不能接受。 “……” 小鹿碧绿的眼眸中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我想看到你成为神的那一刻…… 这句话,曾经也有人对她这么说过。 “就快了……” 小鹿这么说着,就像忘记了原本的打算,她转过身子继续朝前面走去。 洛尔赶忙跟了上去,就像是最开始相遇的时候,小鹿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 那头玫瑰花妖似乎就是最后的考验了,虽然那对小鹿来说似乎称不上考验,但在那之后,就再没有任何魔物敢于挑战莉莉的威严。 森林上空开始奏响宏大的圣歌,无比缥缈,当洛尔静下心来想要仔细倾听它的歌声,恍惚间竟然听到了无数交杂在一起的兽性嘶吼。 如此炽烈,如此癫狂。 无数死去的生灵一同在此讴歌,讴歌残酷杀戮之后即将绽放的漆黑冠冕。 由地母孕育子嗣之后遗留的气息所产生的黑色浓雾正在翻腾着,不断收缩,覆盖范围缩小的同时也变得越发浓郁,漆黑如墨。 就如同有看不见的神明在用无上的伟力将它压缩,揉捏。 从原本足够遮蔽整片森林的体积,渐渐缩小,直至浓缩成悬浮在森林上空的漆黑球体。 在那之中,虚幻的冠冕正在铸造,那是圣神的冠冕,一经造就就要将黑暗和污秽一同洗涤。 洛尔第一次看到晨间的日光照耀在这座昏暗的森林里,驱散了长久以来的死寂和寒冷。 无光之森迎来了光照。 第49章 堕落新神 恢宏的圣歌在森林的上空奏响,这是进化的序曲,孕育一切生命的伟大母亲所留下的回响。 阳光洒落在昏暗的森林中,给这座森林镶嵌上一层难言的肃穆。 一切仿佛都在为即将诞生的神明庆贺。 洛尔却又一次被拖入了黑暗的梦境里。 漆黑的湖面不断荡漾起波澜,湖面上空那团翻涌着的迷雾中,那可憎的身影时隐时现,不时露出只鳞片爪。 空气之中显现出无数半透明的丝线,延伸进迷雾之中,共同编织出一张巨大的透明罗网。 那些巨大的彩蝶被这张蛛网捕捉,才会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悬浮在半空中。 迷雾中的可憎轮廓无比庞大,翻滚的雾气中不时显露出一小段生长着漆黑毛发的狰狞节肢。 是的,蜘蛛。 洛尔站在湖边,与迷雾中巨大的轮廓相比,就像是渺小的虫豸。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可憎的存在如此说着,干枯的声音伴随着迷雾的翻涌在湖面上空响起。 让平静的湖面都震动起涟漪。 洛尔脸色苍白,每一次直面这一尊恐怖的存在,恐惧总会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这似乎是自然而然的反应,是某种生物本能的自我保护体制,一种应急状态。 在这种应急状态下,肾上腺素被释放,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身体里的血液循环加速。 生物能够爆发出较之平时更加庞大的力量和更加迅捷的速度。 那把漆黑的,流淌着毒液的箭矢就悬浮在洛尔面前,触手可及。 但他硬顶着内心的恐惧,冷冷说道。 “……我不会沦为你的帮凶。” 迷雾中响起一阵邪异的笑声,无比刺耳。 【愚蠢的生命】 【你舍弃了唯一幸存的可能】 那可憎的存在似乎在伸展身躯,长满毛发的黑色节肢自迷雾中伸出,仿佛有狂风吹拂而来。 迷雾散去,显露出怪物狰狞的真容。 幸运的是,洛尔早已失去了意识,从重复的噩梦中惊醒。 这是凡人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它会让大脑下意识屏蔽太过恐怖的存在。 【时候到了】 【又是一个无趣的轮回】 …… “时候到了。” “又是一个无趣的轮回。” 小鹿仰起头,她头顶的水晶鹿角折射着七彩的日光,碧绿的眼眸中已经难以窥见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 无情地注视着这一切。 洛尔就在她身后不远处,被苍翠的藤蔓紧紧缠在树干上,动弹不得。 但他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只是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莉莉被地母加冕的瞬间。 森林上空凝聚成球体的黑色浓雾中绽放出深沉庄严的光芒。 一顶完全漆黑的冠冕悬浮在半空中,自它出现的那一刻世界静谧无声。 圣神之冠。 整座森林中的一切生灵都在这一刻一同仰望着这顶宏伟的冠冕。 地母教会的据点中,身着黑衣的修女们跪伏在地,面露虔诚,对着天空中漆黑的冠冕顶礼膜拜。 洛尔震撼地注视着这一幕,随着冠冕完全凝结出来,某种宏大的意志也降临在这座森林上空。 那是一道无比沉重的呢喃。 每一位听到这声呢喃的生命都感受到了直面自身根源的静谧和温馨。 黑衣修女们脸上露出无比的狂热,激动得浑身颤栗起来,深深叩首,在心中默念着。 【愿主垂怜】 洛尔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仁慈母亲的怀抱中,那沉重而肃穆的呢喃渐渐变得清晰,转化成凡人能够听懂的言语。 祂说。 【存续是唯一的意义】 【无论尘世或者深渊都不能将其侵蚀】 【为了铸造无上的冠冕】 【必须汇聚整个寰宇的力量】 洒落日光的林地上,小鹿美艳的脸庞上同样写满肃穆和凝重,她知道一切还没有结束。 终于,随着冠冕被铸造,最后的死敌也一同降临。 庞大的阴影在一瞬间就遮蔽了头顶的天空,狰狞的蛛腿就像怨毒的长矛,收与合之间巨大的身躯跳跃着。 像在森林上空飞翔。 它所过之处,林地被覆盖上一层雪白的罗网,生命在蛛网中无声地消融。 弥漫在整座森林一切魔物心头的不安与恐惧显现出了真切的实体。 巨蛛?莫罗娅。 它有着混杂着人和兽特征的狰狞面孔,其上密布着数不清的瞳孔,闪烁着阴戾恶毒的眸光。 当它真正降临的那一刻,洛尔却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意味着长久以来压抑在他心头的恐惧终于拥有了实体。 它不再未知,虽然依旧邪异强大,但却可以被接触,被理解,被打败。 洛尔深信,哪怕是只存在于神话中的可憎巨兽也绝无可能战胜现在的莉莉! 她实在过于强大,哪怕身形较之巨蛛而言无比渺小。 但那渺小身躯上满溢出了几乎要与这座森林同等浩瀚的自然神性。 随着战斗打响,自然神性更替了天象,巨大的皎洁圆月悬挂在森林之上。 无穷无尽炽热的银色光柱从天而降。 树木大片大片地倒塌,大地被巨大的力量撕裂出狰狞的创伤,又被自然的伟力再度抚平。 巨蛛莫罗娅狰狞的蛛腿上无不流淌着污秽漆黑的剧毒,它在密集的光柱中穿梭,与笼罩在银色光晕中的小鹿爆发出激烈地碰撞。 她们都挣脱了魔物这个简单的概念,在某些条件达成的前提下甚至能比肩神明。 她们疯狂地厮杀在一起,带着要把对方吞咽入腹的狠辣和杀意,带着纠缠千百年无数轮回的仇恨和怨毒。 疯狂的嘶吼和尖啸在森林间回荡,整座森林都为之颤栗。 藤蔓束缚着洛尔,但也保护着他,得以窥见这场发生在久远过去之前的战争。 很快,小鹿就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洛尔亲眼看着一道有水桶大小的银色光柱轰击在巨蛛的蛛腿上。 一瞬间的高温直接消融了狰狞的黑色节肢,让巨蛛发出痛苦地哀嚎。 随着它因为蛛腿受创而行动迟缓,越庞大的身躯不可避免地被越来越多光柱命中,洛尔眼中流露出振奋之色。 莉莉就要赢了…… 但就在这时,巨蛛莫罗娅那可憎面孔上无数细小的瞳孔一同绽放出漆黑的光芒。 无数漆黑的毒针朝小鹿射去。 小鹿倚仗着神性构建的屏障,在雨点般的毒针中穿行。 巨蛛投射出的毒针仿佛完全无法撼动小鹿的屏障,但有一个瞬间,洛尔分明看到了。 一根漆黑的箭矢混杂在细密的针雨中,带着无与伦比的恶毒一闪而过。 “莉莉,小心——” 洛尔惊骇之下用尽全身力气呼喊道。 漆黑的箭矢只是瞬间就洞穿了神性的屏障,小鹿脸上流露出无比痛苦的神情,她遥遥回过头,看了洛尔一眼。 洛尔窒息般地看到她的胸口正插着一根漆黑的箭矢,伴随着巨蛛发出阴谋得逞般的邪异笑声。 小鹿那双碧绿的眼眸留下漆黑的血泪,她发出狰狞的嘶吼,罔顾胸前的箭矢,再度朝着巨蛛冲去。 无穷无尽的银色光芒在森林中爆发,炽烈的高温之中,巨蛛莫罗娅庞大的身躯被硬生生一点一点烧成焦炭般的残骸。 它似乎死去了,但残骸仍然在蠕动着。 这残酷的仪式似乎终于要迎来最后的赢家。 洛尔感觉到束缚着自己的藤蔓失去力量,连忙挣脱藤蔓朝莉莉和巨蛛的战场飞去。 空气中仍然荡漾着澎湃的神性波动,伴着一股极致恶臭的烧灼气味,洛尔看到了让他绝望的一幕。 小鹿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原本优雅美艳的脸庞此刻如厉鬼般狰狞,碧绿的眼眸中尽是漆黑的浑浊。 她正疯狂地啃噬着巨蛛莫罗娅被烧焦的残骸,完全不在意其中残留着腐烂的神性和剧毒。 带着巨大的仇恨,要将仇敌的每一丝残骸都彻底吞咽入腹才肯罢休。 “不——莉莉,停下来……” 洛尔颤抖地说着,他眼睁睁看着小鹿漂亮的后背上生长出如蛛腿一般的黑色节肢。 似乎是察觉到洛尔的接近,小鹿抬起头,口中咀嚼着几根仍然在蠕动的黑色蛛腿。 一如那副铭刻在石棺上的可怖模样。 漆黑的冠冕自高空中落到小鹿的头顶,仪式结束,圣神降下加冕。 在这一刻,她成为了祂。 这座森林空置已久的神位迎来了它的主人。 堕落新神?塞娜硫斯。 一切外来的光芒都被吞噬,祂是黑暗中唯一泛着幽光的身影。 祂看着洛尔,张开了那狰狞的,仍然有蛛腿在蠕动的嘴。 洛尔终于见证了一切,但也已经太迟了。 “莉莉……” 静谧的黑暗最终是吞噬了一切……吗? 森林中,一处河流的底部。 一面古朴的铜镜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欸,年轻人靠不住,最后还是得靠我来。” 奈莉尔叹了口气,她感受到了无光黑暗的降临,堕落的森林之神塞娜硫斯降临在祂忠诚的无光之森中。 除非是同等宏伟的神性,否则不会有谁能够跟祂抗衡。 奈莉尔置身镜中的灵体眼眸中浮现一条首尾相接的银蛇。 凑巧的是,这座森林中,还真存在着比祂更为宏伟的神性。 在这世上,有且仅有一尊神明能够塑造出这如此混乱无序的时空。 这座森林,曾是地母长子降生的地方。 “这是最后的蛇蜕了,我就把它压在你身上了……” 第50章 轮回的悲剧 莉莉,或者说塞娜硫斯转过头来,如同厉鬼般狰狞的面孔不复往日的美丽动人。 祂是如此的暴戾,永远满溢着憎恨和癫狂。 祂看向洛尔,张开了漆黑的巨口,那之中仍然蠕动着狰狞的蛛腿,似乎要向外攀爬出可怖的魔物。 只是一瞬间,洛尔整个人就被祂吞入腹中,陷入了静谧的黑暗中。 结束了吗? 结束了啊……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如果他能早一点意识到莉莉的身份,如果他能知道得再多一点,是不是结局就会有所改变呢? 洛尔如此不甘地想着。 黑暗中开始出现模糊的画面。 逃出血族领地的庆幸,初到森林的惊悸,第一次狩猎成功的喜悦…… 逃离花妖的洞穴,与莉莉最初相识的林地,与强大魔物战斗的画面,直面邪恶巨蛛的勇气…… 我还以为,自己有所成长了呢…… 变得勇敢起来,不再只会逃避,只能依靠她人…… 没想到,最终还是。 一事无成。 …… 黑暗之中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如此说道: “此为降诞之地,此为极至之时。” “以吾之蛇蜕,敬拜轮回宿命之神。” “蛇行过之处,时间亦不复存在。” “蛇衔尾之时,宿命将永劫轮回。” 黑暗就像被撕开,朦胧中眼前浮现一处林地的景象。 洛尔错愕地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惊讶地发现自己正站在昏暗林中的河岸边。 这是遇到冥界蝶之后,与莉莉寻找镜子时的河边…… 我回来了?! “喂喂喂,时间有限,我们长话短说,这是镜子老师最后的留言。” 洛尔猛地抬头,奈莉尔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无光之森是地母长子乌洛波洛斯降诞的地方,诞生之时,祂的轮回之理满溢流出,扰乱了这座森林的时空。” “所以这座森林的时空是混乱的,我们来到了过去,也可能有人会去到未来。” “这种混乱的本质在于乌洛波洛斯的轮回之理,所以这座森林中必然存在着某个正在进行的轮回…… 根据我的分析应该就是圣神之冠这个仪式。” “这个仪式在错乱的时空中不断重演,只要轮回没有完结,那么塞娜硫斯就不算是真正诞生,这是我们仅有的机会。” “我只是凡人,没有能力干扰乌洛波洛斯布下的轮回,但我或许可以在这轮回之中为你开辟一个更小的轮回。” “这当然也不是我能做到的力量,而是一种模仿,就像我们使用仪式,本质是让已有之事再有,让已行之事再行。” “上次对你使用蛇缠时,我将我最后的蛇蜕留在了你心灵深处。 以它为支点,我撬动了乌洛波洛斯留在这座森林中的轮回之理。” “它在你的身上,所以这个新的轮回是以你为起点,用你的神性将它点燃,在它燃尽之前,你拥有重头来过的机会…… 我可爱的学生,这次就靠你了,朝着你想要看到的结局发起冲锋吧!!!” 洛尔恍惚间看到一截银色的蛇蜕,在他心灵深处的无边虚空中燃烧着银色的光辉。 这份力量勾连了萦绕在无光之森中的轮回之理,就像在一条环形的河流中开辟出一道新的环形支流。 洛尔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他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眼角晶莹的泪滴落下。 老师!!! 这次要是能活下来,我保证做一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 “嘤。” 洛尔回过神来,发现小鹿正在前面望着自己,那碧绿的眼眸纯净得让他心安。 哪怕洛尔已经知道了眼前的小鹿并没有他以为的懵懂纯洁,但…… 只要不变成那副模样,这样就好。 “莉莉,我们走吧。” 洛尔振奋地说着,小鹿似乎有些不明所以,歪了歪脑袋,十分可爱的模样。 这一次,洛尔不再带着莉莉前往地母教会的营地,他佯装不知道莉莉的身份,陪着她在森林中寻找并不存在的族人。 看着她成长,变得威严,变得比谁都强大。 洛尔没有再说要离开她,他们相安无事,彼此之间越发亲昵,甚至隐隐要跨过那道界限。 洛尔也再次在梦中面见了那可憎的巨蛛,他再次拒绝了她,和之前不同,梦醒之后他立刻向莉莉说起了梦境的经过。 小鹿告诉洛尔,那是一头十分厉害的魔物,是驱使着一切生命进化的恐惧得到显化而成的怪物。 是她永世的仇敌。 “莉莉,你要小心,它有爱神之箭,它一定会用爱神之箭夹杂在毒针里面偷袭你,到时候你一定要躲开。” “嘤。”知道了。 “莉莉,会赢吗?”洛尔充满期待地问道。 “嘤。”会赢的。 神诞之日,战斗刚一打响,巨蛛就落入了绝对的下风,洛尔躲得远远的,十分振奋地看着巨蛛被莉莉按着头打得找不着北。 但当那一根漆黑的箭矢射出,局面直接逆转,与之前一样,小鹿被射中胸口,选择硬扛着箭伤将巨蛛击杀,然后陷入癫狂。 塞娜硫斯如期诞生。 ……洛尔剧烈地喘息着,头部沉甸甸地疼痛着,颅骨传来尖锐的穿刺感。 仿佛刚从噩梦中苏醒,周围的景象恍若隔世。 洛尔感觉自己唇缝间似乎有些异样,轻轻伸手一探,指头上传来稚嫩温热的触感。 但入眼却是刺目的猩红。 他失败了,然后再一次回来了…… 洛尔深吸一口气,咽下口中腥锈的液体,身体上的疼痛和疲乏是次要的。 更令他懊恼的,是虚无之中那银色的蛇蜕燃去了一小截。 如莉莉和巨蛛的战斗中,一方拥有阿莫尔之箭这样的圣物,足够在关键时候扭转战局。 这并非只是察觉就能抵防的,这是他的错误,他不该寄希望于莉莉能够独自胜利。 洛尔很快就振奋起来,借着神性恢复身体的伤势,再度带着莉莉出发。 这一次,他想要将自己的爱神之箭交给莉莉使用,但非没能起到作用,反而引起了小鹿的猜忌。 她并没有杀死洛尔,而是将他囚禁起来。 洛尔在漆黑的树洞中,痛苦地等待着,直到无光的森林再次降临。 然后是第三次。 这一次,洛尔在梦中接过了那把黑色的箭,他想要骗过巨蛛莫罗娅,让它失去这一件威胁巨大的武器。 遗憾的是,他的计划尚未进行,就被莉莉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暴怒的小鹿不接受任何解释。 她杀死了他。 第51章 西西弗斯 …… 就像被火焰烧灼着灵魂,无论一开始抱着怎样的决心,都会在这样的痛楚中动摇。 这份痛苦无穷无尽,如潮水汹涌而来,将洛尔渐次灭顶。 洛尔的口鼻溢出血液,身体几乎无法站稳,眼看就要摔倒在地,是小鹿扶住了他。 “你在做什么?” 不是稚嫩的叫唤,而是沙哑的女声,洛尔用颤抖的双手握住了莉莉的手。 温热柔软的触感唤回了一丝理智。 他那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几乎就要失去神采。 虚无之中的蛇蜕依旧燃烧着,他还有机会,但身体却要先一步支撑不住,神性在一次次的轮回中逐渐消耗殆尽。 奈莉尔并未告诉他,经受轮回竟然会是如此痛苦…… 凡人的器量如何承载时光无情的冲刷,哪怕乌洛波洛斯的轮回之理能够无限地轮回,又有谁能真的把握住这份无限呢? 以有限的器量去触碰无限的力量,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 那就是容器的破碎。 洛尔发出一声痛苦地闷哼,就像经过了一个世纪,他才缓慢地睁开眼,看着眼前小鹿那美丽的脸庞。 那碧绿的眼眸中是尽是探究和戒备。 洛尔嘴唇微张,犹豫了许久,颤抖着说。 “莉莉,你……能相信我一次吗?” 这一次,洛尔对莉莉吐露了一切,哪怕对方的眼眸中依然有着怀疑,但他的这份痛苦真实不虚。 在梦境中,洛尔握住了那支黑色的箭矢,感受到一种粘稠污秽的力量流入自己体内,几乎要把他逼疯。 但他忍受着,这一次……没有了爱神之箭,巨蛛莫罗娅一定不是莉莉的对手。 果然,莉莉很快就获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她几乎就要赢了。 但洛尔却输了。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自背后向莉莉射出了肮脏污秽的漆黑箭矢。 洛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从自己手中射出的恶毒箭矢洞穿莉莉的身体,伤口处流淌出漆黑的血液。 莉莉回过头望向自己,那脸上的表情让洛尔悲痛欲绝。 这是第四次。 …… 这世上没有一种痛苦,能够超越这黑色太阳的冷漠和残酷,以及这无数次轮回的漫漫长日。 洛尔几乎已经要崩溃了。 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他跪倒在地上,苍白如纸的脸庞被泪水完全浸花,他失声痛哭,无力地哭喊着,直到嗓子都干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只是一个凡人,并不是神明,也不是莉莉或者莫罗娅这种强大的存在。 他的神性已经干枯,他的身体其实早就达到了极限。 那在虚无中燃烧的蛇蜕失去了爱之神性作为燃料,马上就要熄灭。 他还是失败了。 一次次的失败消磨了他的斗志,一次次死亡的痛苦摧残着他的心智。 最重要的是,他的努力没有带来任何改变。 他只是在徒劳地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无济于事…… 头顶传来轻柔的触感,洛尔错愕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莉莉正用前所未有的柔和目光注视着他。 小鹿拉起洛尔,抱在自己怀中,那沙哑的女声第一次如此轻柔。 “你不需要道歉,该道歉的是我。” 饱受摧残的身体被柔和的光芒浸没,洛尔舒服地发出一声呻吟。 就像是干涸的田地流入甜美的溪流,重新焕发出生机和活力。 他怔怔地凝视着莉莉的脸庞,听到她轻轻开口说道。 “在成为塞娜硫斯之后,我可以模糊地看到,森林间发生的每一个轮回。” “哪怕祂不是我,但当我回到过去,依旧会保有那份记忆。” 已经在轮回之中耗尽的爱之神性得到了弥补,原本正要熄灭的蛇蜕突然又燃起旺盛的火光。 那是从小鹿身上流向洛尔体内的。 真实不虚的爱。 洛尔的视线模糊了,几乎要看不清眼前小鹿那美丽的脸庞。 什么嘛……这不还是有些东西改变了吗? 这一次,他和莉莉毫无保留的信任对方。 不,应该说是从现在开始,之后的无数个轮回,她们都会真正的联结在一起。 那么,就开始吧。 第五次。 洛尔想要故技重施,先骗到巨蛛手中的爱神之箭,但让他失算了。 不仅仅是莉莉能够看到过往的轮回。 巨蛛莫罗娅作为塞娜硫斯的半身,同样也拥有着轮回的记忆。 洛尔没有犹豫,选择跟它爆了。 被它杀死在那座漆黑的湖边。 莉莉怒不可遏,这份轮回的仇恨又添上一笔新的墨痕。 第六次。 有着莉莉给予的爱,洛尔体内的爱之神性不断荡漾,永不枯竭,明明只是一介凡人,却竟然拥有着神明的爱意。 在蛇蜕燃尽之前,洛尔可以无数次的重来,剩下的无非只是承受痛苦罢了。 但这份玩弄时间的伟力并非没有代价。 随着一次次地轮回,回溯的节点也在逐渐往后移。 这意味着在一次次失败之后,回溯的节点终会定格在塞娜硫斯诞生的那一刻。 蛇蜕将燃烧殆尽,细小的支流会汇入大的河流中,更大的轮回将永恒地吞噬洛尔。 那时,或许连干净利落的死亡都会变成一种奢求。 为了不让这种结局发生,这一次,莉莉欺骗了洛尔,选择和巨蛛同归于尽,磅礴的自然神性同时湮灭了她和莫罗娅的生机。 但当漆黑的冠冕落下,塞娜硫斯自莉莉和莫罗娅的尸骸中诞生,甚至要比之前还要面目可憎。 几乎就是二者尸骸的缝合。 第七次。 洛尔不自量力想要为莉莉挡下那道漆黑的毒箭,被战斗的余波杀死。 第八次。 …… 太残酷了,太过于残酷了。 一次又一次轮回的痛苦。 在又一次失败之后,洛尔与莉莉紧紧相拥在一起。 她们刚才差点就要赢了—— 但那该死的箭矢还是射中了莉莉,一回想起那一幕,小鹿痛苦地闭上双眸。 她为什么没能躲过那支该死的箭! “没关系的,莉莉……” “我们还有时间……” 洛尔梦呓似地说道,但他也不知道,希望到底在哪。 银色的蛇蜕还在燃烧,但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丁点了,她们的时间所剩无几。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阿莫尔的箭,那支该死的箭就像是宿命,不论她们如何反抗,最终都会被既定的宿命抓住。 第九次,洛尔想要试试能不能联合莉莉先一步击败莫罗娅。 她们一同来到森林最深处,那面汇聚冥河之水的湖泊。那是莫罗娅的领地,它在这里太过强大,就算是莉莉也没能击败对方。 莉莉和巨蛛两败俱伤。 她们又一次失败了。 【真是愚笨的痴人】 【你竟然试图对抗既定的宿命】 巨蛛如此说道。 【这轮回的宿命有且仅有一种解法,那就是让她心甘情愿死在你的手中】 是了,这就是森林之女的结局。 不论是莉莉,还是巨蛛莫罗娅,她们其实都是塞娜硫斯的半身,只要她们不想死去,她们就注定会互相吞噬。 成为那可憎的森林之神。 这是既定的命运,在塞娜硫斯诞生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洛尔眼眸一亮,喃喃着。 “我明白了……” 巨蛛闻言,发出震耳欲聋的癫狂笑声。 【看到没有】 【他明白了他明白了】 “洛尔……” 莉莉同样重伤倒地的眼眸中流露出无比复杂的神色,她凝视着洛尔,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又一次背叛。 “莫罗娅,我的确要感谢你,因为我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 洛尔郑重地说道,他抱住重伤垂死的小鹿,那炽烈的情感让莉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莉莉,让我们再来一次。” “这一次,会赢的。” 第52章 命运的巨石 【在遥远的蛇之国塔桑】 【曾有一位名为西西弗斯的领主】 【他欺骗了死神,让领地内的臣民逃过了既定的死亡,因此触怒了神明】 【为了惩罚他,神明要求他把一块圆形巨石推上陡峭的山顶】 【巨石太过沉重,山又太过陡峭,每每巨石快要到达山顶,又会再次滚落山脚】 【她的生命就在这无意义而重复的劳作中消逝了】 …… 巨蛛莫罗娅震耳欲聋地嘲笑着,它狰狞的面孔上每一颗细小的瞳孔都绽放出恶毒的光芒。 【真是愚笨的痴人】 【你竟然试图对抗既定的宿命】 …… 利迪兹梦呓似地呢喃,倒在了乌璐的身上。 “这是一份被诅咒的力量,没有谁能够幸免。” “……唯有箭,能够割断命运的线。” …… 在森林上空奏响的圣歌越演越烈,无数生灵的嘶吼在耳边游荡。 那些呢喃,那些呓语。 身体是轻盈的,灵魂是沉重的。 下坠,下坠。 那下方是无尽漆黑的血盆大口,它张开口,等待着这下坠的痴人自投罗网。 就在它快要得逞时,洛尔猛地惊醒,下意识想要振翼而飞。 但身后空荡荡的,无处凭依。 【人啊,没有羽翼】 【你何以向上】 像是地面突然下沉一截。 洛尔又再次醒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 洛尔从迷离地混沌中恢复意识,他的身体仍然无法动弹,但意识先一步回到了身体里。 声音……极其悦耳,悲伤的声音。 就像是森林的魂灵在对他唱着,古老又悲伤的歌谣。 他听过这首歌。 森林之女。 在这柔和又悲伤的歌声中,洛尔感受着灵魂重新与身体契合。 先是轻飘飘的混沌,再然后才是痛苦的实感,紧接着神性在身体里流淌,就像甜美的甘泉浸润干涸的大地。 他重新活了过来。 “莉莉,我明白了……” 洛尔任由自己平躺在地上,双手张开,感受着身下草地和泥土的清香,明亮清澈的眼眸直视着头顶被茂密树叶遮挡的黑暗。 小鹿就趴在他的身边,那碧绿的眼眸中满盈着悲伤和自责。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份上呢?” 莉莉要远比洛尔强大,所以她能够感觉得到,洛尔的身体正在崩溃的边缘。 莉莉和巨蛛莫罗娅是神明的半身,她们能够在无数次的轮回中屹然不动。 但洛尔只是一个凡人,那无情的时光已经就要将他逼入死地。 就像是推着巨石的西西弗斯,在无意义重复地劳作中耗尽自己的生命。 多么绝望,一次又一次的绝望。 “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莉莉,我很弱小。” 洛尔轻轻说着,但脸上却带着一丝柔和的笑意,身体的疼痛仿佛也感受不到了,眼眸之中有光芒在闪烁。 “我从来都不曾强大过,就算是对你来说弱小无比的魔物,对我来说都是不能逾越的障碍。” “一路上跌跌撞撞,不断地求饶,逃跑,加上运气还有神明的庇护走到今天。” “就算能够重头再来,我依然这么弱小……我就是这样的人,不断地依靠她人,不停地挣扎,得到一点,又会失去一点。” 他并未看着莉莉,只是凝视着那片深沉的黑暗,而小鹿只是怔怔地注视着他。 “莉莉,我在害怕。” 洛尔坦然地说着,他想起了奈莉尔对他的评价,她说他的爱和恨太过单薄,也没有足够的向上的欲望。 但他只是在害怕。 比起其他主宰她人情欲爱恨的爱之神性驾驭者。 洛尔更像是一个无色的容器。 用来盛放这份伟大的力量,直到将它交还给它真正的主人。 是的,洛尔知道的。 与大多数被神明选中的幸运儿不同,他毕竟曾生活在一个没有神明的世界。 他有着更大的戒备,更多的警惕,更深沉的惶恐,无数次他想要叩问。 伟大的爱之神啊,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这世界上不存在无缘无故的爱,命运的一切赠予都有其价格。 神性要比人性酷烈千百倍。 “我害怕我身上的这份力量,害怕那位主宰着我命运的神明,莉莉,我怕得要死…… 祂让我来到这个世界,让我经历一重又一重的苦难,告诉我要跨越山和海,去成全一个恢宏的史诗。” “莉莉,我不相信。” 洛尔就像突然卸下一直背在身上的包袱,他不再顾及着他的体内其实也有一支该死的箭,冰冷地吐露着深埋心底的心声。 “洛尔……” 小鹿似乎想要说什么,那碧绿的眼眸中流露出无比复杂的情感。 炽烈的爱意和深沉的愧疚交织着,她从未有过如此后悔。 如果不是她心中的仇恨和遗憾在作祟,洛尔就不会被拉入这个可憎的轮回中。 这一刻的悔恨几乎要将她的淹没,她甚至愿意就此死在洛尔手中,终结这一切,她下意识就想开口说道。 但洛尔仿佛已经知晓了她的意图,他打断了她,而后接着说道。 “莉莉,一直以来我都在怀疑自己,我明白自己的弱小和懦弱,但哪怕我身处险境,也总有种种巧合能帮助我逃过一劫。 总有强者能在关键时候将我救下…… 就像是那位迎娶了睡美人的盖尼娅特,在宿命未曾实现之前,总能逢凶化吉,靠着你或者其他强者的庇护。” “但这一次不同。” “我能感觉到,这一次是真的没有退路了,当我被塞娜硫斯吞噬的时候,我是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了。 在那一刻,我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洛尔望向莉莉,那眼眸中流淌着金色的光芒,莉莉曾经无比憎恨厌恶的光芒。 但这一刻,她竟然只觉得这份光芒如此耀眼,如此温暖,她听到洛尔如此说道。 “我很弱小,也很懦弱,但我也想要活下去,我不想放弃,就算再怎么卑微也好,可笑也罢。” “我也在不断反抗着。” “就像那位盖尼娅特,她一路拼搏,抗争,最终战胜了强大的亚斯兰帝国。 这分明是属于她的功绩,为什么要归功于神明的恩赐呢? “我想明白了,莉莉。这是我的努力,我的功绩,每一分每一毫都是用苦痛和血泪浇灌而成。 怎么能归结在神明赋予我的,虚无缥缈的命运上?” “如果这真是命运,那也一定是永不止休的抗争才让它变得恢宏,直到成为万人传颂的史诗。” “我们都是西西弗斯,都在推着命运的巨石。” 洛尔明明轻柔而缓慢地说着,但莉莉分明听见了灵魂震耳欲聋的呐喊。 原本干涸的爱之神性此刻在洛尔体内激荡着,满溢而出,化作金色的箭矢。 “而这一次,我会和祂抗争到底。” 第53章 歌谣中的仪式 …… 【还不死心吗】 【痴人】 漆黑的冠冕漂浮在森林之上,巨蛛莫罗娅趴浮在一棵苍天的橡树上,漆黑的身体完全笼罩了那棵橡树的树冠。 毒液自蛛腿上滴落,顷刻间树木枯萎,树叶尽数凋零。 它舒展着狰狞的黑色蛛腿,注视着下方林间间渺小的洛尔和小鹿。 这一次,它少见地不再嘲讽着洛尔。 【我很欣赏你】 【如果你能杀死她】 【我不会杀你】 【还会让你成为我的眷属】 【你将永生】 “不了,我这辈子和上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蜘蛛。” 洛尔如此说道,他仰着头,凝视着狰狞巨大的怪物,金色的眼眸中不再有恐惧。 巨蛛发出一阵刺耳的狞笑。 【你以为你能承受轮回的冲刷】 【你马上就要死了】 【不】 【你会困在轮回绝境中一遍遍地死去】 【作为忤逆命运的惩罚】 “听起来还真是有种西西弗斯式的悲剧。” 洛尔微微笑了笑,有些好奇地问道。 “只是不知道会有人听说过我的故事吗?” 【不会有的】 【终将归于死寂的眼眸】 【无论曾经多么光彩照人】 【也不过只是一面充满哀怨的镜子】 巨蛛嘶吼着,发起了进攻,莉莉顶了上去,双方又一次厮杀在一起。 洛尔却振动蛾翼,离开了这片战场。 莉莉,拖住它。 等我回来…… 小鹿明明拥有力量上的优势,但却十分谨慎,在月火术的掩护下且战且退。 【逃避是无用的】 【吾等终将合为一体】 巨蛛穷追不舍,嘶吼着,一边喷吐着肮脏的毒液,在森林间留下一道漆黑死寂的道路。 …… 而另一边,洛尔来到了他的目的地。 无光之森的最深处,有着一座漆黑的湖泊,其中汇聚着来自冥河的河水。 这一次,巨蛛莫罗娅已经离开此地,空余那些挂在透明蛛网上早已死去的彩蝶。 洛尔没有理会头顶诡异惊悚的巨网和那些死去的彩蝶,径直来到湖边,凝望着漆黑的湖水。 较之莉莉和莫罗娅来说,他无疑弱小的微不足道,甚至莫罗娅都直接忽略了他的存在。 但也有些事,是只有他才能做到的。 洛尔浑身荡漾出金色的光芒,在漆黑的湖水面前,他脱去了自己的衣衫。 白皙光洁的后背上,蛾翼的纹路显现,洛尔手中握着金色的箭矢,他背过手,对准自己的后背一划。 一层轻薄得几乎透明的纯白羽衣自他背后脱落,被洛尔捧在手中。 他深吸了口气,自嘲似地说道。 “难道这也在您的预测之中吗,伟大的陛下?” 洛尔俯下身子,将蛾翼披风浸泡在湖水之中,其上白色的光芒立刻被漆黑的冥河之水浸染,闪烁着微光的羽毛纹路逐渐熄灭。 纯白羽衣被染成死寂的黑色,其中属于蛾母成虫的力量失去了活力,弥漫着一股已经腐朽许久的气味。 谢谢你,芙蕾…… 洛尔垂下眉眼,轻轻濯洗着手中的衣衫。 森林上空,那在无数个轮回中苦苦挣扎的魂灵又一次吟唱起空灵又悲伤的歌谣。 那如水的歌谣仿佛穿透了时空,流淌在洛尔耳边,向他诉说着最古老的秘密。 这座森林本身也是在期待着吧,期待着真正圣神的诞生。 洛尔还记得,这首歌最初是獠首唱给它的,獠首,真是奇怪的名字。 当时洛尔还在想为什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 他自嘲似地笑了笑,自己还真是迟钝啊,原来从一开始,提示就已经摆在自己面前了啊。 故事中的森林之女悲伤地唱道。 请为我编织一件衣裳,不能有缝口也不能用针线,编织后濯洗于倒映不出月亮的湖水中,晾晒于从未开花的荆棘上。 衣裳有了,湖水有了,那么剩下的从未开花的荆棘…… 洛尔将完全漆黑,荡漾着死亡气息的羽衣捧在手中,完全不在乎被沾染的皮肤正在一点一点变得苍白死寂。 他割开自己的手腕,任由已经完全变成金色的血液流在大地上。 生长吧,血棘。 …… 不久之前。 “……我要感谢莫罗娅,因为正是它提醒了我。” 洛尔握住手中的箭矢,从地面爬起来,莉莉也一同起身,但目光却从未离开洛尔身上。 明明仍然是羸弱的凡人,但这一刻洛尔却有着某种过去没有的东西。 那是无比耀眼与明亮的,足够作为黑夜中照亮前路的火炬的光辉。 “莉莉,我们之前的思路是错误的,我总是想要去阻止塞娜硫斯的诞生。” 洛尔眼中闪烁着光芒,笃定地说道。 “塞娜硫斯是森林之神,祂的诞生同时也是这一整座森林的愿望,我们在凭借自己,对抗着一整座森林的意志,最终注定会迎来失败。” “这就是莉莉你无论为何躲不开那支箭的原因,甚至于你和莫罗娅同归于尽也没有用。 塞娜硫斯必然会出现,这是在无数次轮回之前就已经定下的命运。” 莉莉美丽的脸庞上流露出思索之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又忍不住开口。 “既然如此,那要如何才能打破这个僵局?” “我们无法用一个小的轮回去撼动大的轮回,但却可以试着用更大的轮回来覆盖它。” 洛尔仰头,注视着头顶漆黑的层层叠叠的树冠,没有风,树梢却晃动着,仿佛在向他招手。 “塞娜硫斯依然会出现,但却是更加强大,更加完美的森林之神,祂将不再面目可憎,邪异万分,而是一尊宏伟的圣神。” “轮回依旧成立,地母的意志,森林的愿望都会实现,只要有一尊更加强大的塞娜硫斯出现,那么原有的命运就会被覆盖。” “这就是我想到的办法,莉莉。你要成为这座森林真正的守护神。” “真正的塞娜硫斯。” 第54章 帝皇之翼 与此同时,一处无人知晓的河底,奈莉尔已经陷入了长久的呆滞。 在借助留在洛尔体内的蛇蜕发动大仪式?永劫回归之后,奈莉尔就陷入了等待之中。 她虽然有望登临神位,但毕竟还身处半途,在涉及神位的战斗中与羸弱的凡人也没有太大区别。 都只是蝼蚁,她充其量是个头大一点的蝼蚁。 想要在轮回之中找到生机,必须要借助小鹿的力量,这一点上洛尔要比她合适得多。 因此奈莉尔将这份最后的希望压在了洛尔身上,自己则待在河底苦苦地等待着。 奈莉尔作为仪式的发动者,要远比洛尔更加清楚轮回的代价,因为她自己就经历过七次蛇缠。 深刻了解无情光阴的浩瀚。 乌洛波洛斯的力量浩如烟海辽阔无涯,祂是首尾相接的无限循环之神,轮回宿命之神。 理论上利用祂的力量可以拨乱时间的轨迹,让一段时间的历史无限轮回。 但人类有限的器量却无法把握这份无限的力量。 凡人无法在时间的回转中保有意识和清醒的认知,就算是奈莉尔也只能模糊地感受到轮回的运行,而无法保有轮回的记忆。 但蛇蜕的宿主不同,那是轮回的起点,这一段新的轮回就是以他为原点运转的,因此他需要承受时光倒转所带来的全部压力。 这股压力足以将任何不够坚韧的灵魂拉入死地。 按照奈莉尔的推测,如果无法得到小鹿的信赖和支援,洛尔大概只能支撑他进行四次轮回。 不仅是神性枯竭,心智和躯体也会一同崩溃。 于是当第二次轮回被发动,奈莉尔强颜欢笑。 第三次,她开始汗流浃背,焦头烂额。 第四次,已经是心如死灰。 终究还是不成吗…… 但紧随其后是第五次,第六次……直到不知道多少次。 奈莉尔简直目瞪口呆! 这怎么可能!! 哪怕由她来作为蛇蜕的宿主,也无法做到承受如此多次的轮回。 就算洛尔是被阿莫尔选中的承载伟大力量的容器,他的本质也依旧是肉体凡胎,不可能承受如此猛烈无情的轮回。 这已经不是小鹿对他施以援手可以解释得了的,或者说那孩子…… 他早就已经在碎裂的边缘。 从身体到灵魂都遍布着狰狞的裂痕,只待外力轻轻触碰,他就会碎裂成一地的碎片。 真是……不可思议。 身处镜中的灵体喃喃着。 “哪怕你最后失败了,仅凭借这一份执着和坚韧,我也已经认可你了。” “我的好学生。” …… 一座摇曳着淡蓝色荧光的静谧花园,花瓣雪白但螺旋盛开花朵在无声摇曳着。 年轻的女子低垂着眉目站在一面青灰的山壁前。 祂穿着白色的羽衣,柳叶般轻细的淡眉蹙颦着,动作轻柔地抚摸着这面平坦光滑的石壁。 那眼眸中流转着柔和的金色光芒,像是饱含着尘世间一切情愫,脉脉地凝视着石壁。 祂似是看到了什么,脸上勾勒出一抹淡淡的浅笑,像是十分愉快的样子。 “你会如何运用这份力量呢?” “是敬拜如神明,还是畏惧如邪魔。” “在轮回的悲运之中,唯有爱是唯一的变数。” 祂喃喃着,随着她的低语和轻柔地爱抚,面前的石壁微微颤抖,那层青灰色的石膜上翻。 露出一颗巨大的金色瞳孔,凝视着面前这如同虫豸一样的女子。 这巨大的山壁竟然是一头庞然大物的头颅,祂只是微微颤动。 整座花园地动山摇起来,可怜的曼陀罗花妖四处逃窜,发出刺耳的哭声。 但对于那头庞然大物来说,这些动静就是像尘土一样微不足道,祂将目光越过眼前的女子,用那足足有数十米庞大的兽性竖瞳凝望着天空。 有那么一瞬间,天空在祂流转着炽烈金色光芒的目光中照亮。 那是一重又一重漆黑厚重的浓云,盘旋着盖在空中,就像一条通往不可知之地的通道。 破碎的雷光自九天之上亮起,照亮了巨兽的真容—— 那是头戴七重漆黑冠冕的灰色巨龙,祂蜷缩着,趴伏在地上,那静谧的花园就坐落在祂身前,被那灰色的双翼紧紧护在其中。 仅仅一座圣神之冠就造就了强大的森林之神塞娜硫斯,而这头巨龙,却戴着七重冠冕。 纯白的女子轻柔地抚摸着巨龙的脸庞,哪怕比之巨龙祂也渺小如一粒尘埃,但却让躁动的巨龙再次平静下来。 祂轻轻说着。 “不要着急,时候还没到……” …… 血色的荆棘不断绽放着猩红的光辉,而那件时而纯白时而漆黑的羽衣就挂在血棘的棘刺之间。 洛尔一开始还有些担忧,血棘那种吞噬神性的特质会破坏这件宝贵的羽衣。 但随着羽衣晾挂在棘刺之上,其中的神性力量与血棘达成了某种平衡。 原本无坚不摧,嗜血如麻的血棘偏偏无法撼动这件薄如蛾翼般的羽衣。 蛾母的生命神性,冥河之水中蕴含的死亡神性,血棘的罪之神性以及…… 洛尔血液中的爱之神性。 血棘的罪之神性拥有湮灭一切神性的力量,而爱之神性可以催生一切神性的力量。 为了对抗血棘的湮灭,原本蛾翼披风中的生命神性与死亡神性前所未有的自发结合在一起。 在这种神性的对抗中,由洛尔的力量作为催化剂,去平衡生与死的神性力量,帮助它们对抗血棘的侵蚀。 就像某种另类的锻造,需要外界的压力和居中的调和。 直到两种截然相反的神性因为神性之间本能的相互侵蚀紧密地融合,就连血棘也已经干枯崩塌成一地残渣。 这件芙蕾编织的蛾翼披风,已显现出完全截然不同的模样。 象征着生命的纯白与死亡的漆黑在纤细单薄的纱衣上不断流转,而一抹淡淡的金色光芒分开二者,从中调和。 就像是太极,生与死轮回不止。 洛尔没有犹豫,披上了这件半是纯白半是漆黑的羽衣。 在披上的一瞬间,周围的景象化作死寂般的灰暗,森林静谧无声,在期待着什么,或者说庆贺着什么。 在这失去了色彩,寂静无声地世界里,他是唯一的光亮。 洛尔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思绪前所未有的自由,羽衣随着他的心念幻化成纯白的蛾翼,他振翅而飞。 茂密的树木和灌木横亘在前,但这一次,洛尔无需闪躲,碰撞的瞬间身体化作一道漆黑的影子,直接穿过一切障碍。 太快了,只是一个瞬间就掠过一大片林地漫长的距离,快到甚至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能够自由地在现世与冥界之间穿梭。 快到洛尔甚至觉得,哪怕是既定的命运也追不上他。 飞掠之间洛尔似乎听见某种瓷器碎裂的声音。 但他没有在意,朝着前方爆发神性波动的地方掠去。 “莉莉,我来了——” 第55章 森林之神 战斗仍在继续。 无穷尽的毒针像是雨点一般自天空中落下,莉莉有些吃力地躲避着,水晶鹿角绽放的银色光芒第一次有些黯淡。 不,并非第一次,早在前几次轮回,她其实就已经不具有那种压倒性的优势了。 甚至于上一次,与巨蛛在湖泊前的战斗中,哪怕莫罗娅没有动用那支漆黑的箭,她也没能战胜对方。 并不仅仅是因为对方身处主场,更大的原因在于。 她变弱了。 为了维持洛尔的身体不在轮回中崩溃,她消耗了太多的神性,以至于她开始在这场斗争中落入下风。 巨蛛莫罗娅也发现了这一点,它发出震耳欲聋般地笑声,几乎要令一整座森林颤抖。 【你变弱了】 【你变弱了】 【你变弱了】 它猖獗地嘶吼着,狂怒地大笑着,一边发出更加猛烈的进攻。 长久以来漫长的轮回中,它依靠着阿莫尔的箭使自己不至于彻底落败,但现在,她甚至不需要这支箭就能够压制对方。 【轮到我来吃掉你了】 无数细小的瞳孔绽放着恶毒与狠辣的光芒,巨蛛欣喜若狂。 【那会是一个更宏大的轮回】 【属于恐惧之神的轮回】 【我要一次次地吞噬你】 【把你吃得渣都不剩】 “一次都没有赢过的东西竟然也敢大放厥词。” 莉莉轻蔑地说着,但她那碧绿的眼眸中的确流露出浓浓的担忧。 所谓的轮回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塞娜硫斯诞生的那一刻,无论是莉莉还是巨蛛莫罗娅都本能地抗拒这个结果。 她们分别是神明的半身,当她们一同忤逆,几乎等同于一尊神明在否定自身存在的事实。 可另一边,这座曾孕育出乌洛波洛斯的森林也有着它的意志和愿望。 这份愿望就是期待出现一尊伟大的森林之神,能够庇护它度过未来将要到来的灭绝。 哪怕是错误诞生的塞娜硫斯,也依旧是神明,是无光之森漫长岁月的祈愿,但塞娜硫斯本身的意志又在否定这个事实。 于是无光之森自发地引动乌洛波洛斯的力量,将错乱的时空置于无尽的轮回之中。 莉莉和莫罗娅将在轮回中一次又一次地厮杀,直到有一方能够彻底打倒另一方,独占森林的神座。 小鹿从力量上更加强大,而巨蛛莫罗娅却拥有着已经被它彻底污染的爱神之箭,某种意义上说她们势均力敌。 如果莫罗娅成功吞噬莉莉,那么诞生的将是操纵一切生灵恐惧的暴戾邪神。 新的轮回会覆盖旧的轮回,这一次就轮到莉莉落入下风。 但塞娜硫斯依旧会出现,这是既定的事实,在无数轮回之前就注定的。 所以莉莉内心其实并不认为洛尔可以成功,但她不忍心告诉洛尔这个绝望的事实。 在洛尔振奋地向她讲述计划那一刻,莉莉已经下定决心。 为了他,哪怕放弃自己的生命和那得到一半的森林神位也在所不惜。 因为洛尔,大概已经坚持不了几个轮回了,那个孩子,他已经濒临破碎…… 莉莉碧绿的眼眸中流露出坚定和决心,她周身的自然神性再次狂暴地溢出,炽烈的光芒爆发着,再一次击退巨蛛的袭击。 巨蛛无数细小的瞳孔紧缩着,重新放缓了攻势。 它能够感觉到,哪怕莉莉变弱了,依旧不是那么好击败的。 这可麻烦了啊……或许下一个轮回,那个拖她后腿的少年应该就已经撑不住了。 那时一切又会回到最开始的模样,无趣而重复地轮回着。 “莫罗娅,我们来谈判吧。” 小鹿淡淡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股释然。 巨蛛先是一愣,然后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它带着癫狂的笑意不可思议地说道。 【你竟然想跟我谈判】 【你难道真的要为了他放弃神位】 【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 小鹿美艳的脸庞在银色光晕的照耀下显得肃穆和庄严,那之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平淡地开口。 “先放他离开森林,我可以答应你,让属于恐惧之神的轮回开启。” 【不】【不】【不】 巨蛛可憎地狞笑着。 【我想要更多】 【当你为了他来和我谈判时】 【你就已经输了】 【竟然刚好送上门来】 【我可要好好感谢他】 巨蛛狞笑着,从眼中吐出一根漆黑的毒针,如同一条毒蛇般向森林中射去。 莉莉心中突然闪过剧烈的不安,淡漠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剧烈地情绪波动,她愤怒地大吼着。 “你敢——” 洛尔正在灰暗的世界中飞掠着,一路上无论树干和枝叶都被他直接穿过,只是短短数息之间,他就靠近了战场。 但这时,眼前突然浮现一道漆黑的影子,洛尔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就被它一击射中。 “不!!!” 伴随着莉莉的怒吼和巨蛛的狞笑,洛尔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从空中坠落。 【你已经输了】 巨蛛狞笑着,那是它的毒针,其中满溢着源于冥河的死亡神性,对于一切生者来说,都是最致命的毒液。 洛尔不会立刻死去,但生死将只在自己一念之间。 【不想要他死的话】 【你知道该怎么做】 小鹿来到洛尔身旁,看着他的身体蜷缩着,不住地颤抖。 她面如死灰,正要答应莫罗娅的要求,但下一秒,却被一句充满困惑的声音打断。 “等一下——” 洛尔迷茫地眨眨眼,从地上爬了上来,蹦哒了两下。 “我好像没什么事。” 【这不可能——】 巨蛛面孔上无数的瞳孔闪烁着震惊之色,不可置信地吼道。 洛尔则张开双手转了一圈,莉莉这才发现,洛尔身后的纯白蛾翼上有着一枚漆黑的毒针。 但那针上溢散的神性却被蛾翼诡异的消融。 “这是……森之羽衣,帝皇之翼。” 莉莉喃喃着。 洛尔回过头,望向莉莉,那清澈眼眸中荡漾着浓郁的金色光芒,他认真地说着。 “莉莉,我们都是西西弗斯,都在推着宿命的巨石。” “只有你能够赢过这该死的宿命,我才有信心去面对我自己的命运。” “我好不容易才勇敢一次,所以,请不要让我输。” 另一边巨蛛怒不可遏,自天空中降下雨点般的毒针。 莉莉怔怔地看着洛尔认真讲述的模样,原本就漂亮得不像话的脸庞浸润在如水的金色辉光中。 真美。 在漫天毒针袭来之际,莉莉却突然笑了起来。 “嗯,会赢的。” 小鹿俯低身子,洛尔心领神会地骑了上去,一面抱住她纤细的腰肢。 身后的羽翼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在一瞬间膨胀,舒展,如同天使降临,将洛尔和莉莉的身影包裹在其中。 挡住了一切漆黑的毒针,原本致命的死亡神性失去了效果,反而让蛾翼越发圣洁。 【蛾母】【蛾母】! 巨蛛狂怒地嘶吼着,它认出来了,这是蛾母的工艺。 “上吧,莉莉。” 洛尔毫无保留地将体内的爱之神性灌注入莉莉体内,让她在战斗中消耗的神性得到补充。 小鹿得到了所爱之人神性的增益,重新变得强大。 蛾翼振翅,莉莉与洛尔宛若一体,一瞬间就掠过战场,用鹿角重重顶在巨蛛的躯干上。 碰撞的刹那,银色的光芒爆发,一道弥散着毁灭气息的光柱将近在咫尺的巨蛛轰向地底,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沉重的烟尘扬起,从其中射出无数毒针,但毫无用处,它们撼动不了蛾翼分毫。 生命和死亡的神性在羽翼上流转,驾驭者甚至能依此跨过生死的边界。 一旦失去了源自冥河的剧毒,巨蛛就像失去利爪的猛兽,被莉莉按在地上摩擦。 【没有用】【没有用】 【轮回还会重演】 【塞娜硫斯还是会出现】 【而他就要死了】 巨蛛已经几乎落败,狰狞的蛛腿被莉莉活活拆断,庞大的身躯被月火术烧得就像一具漆黑的焦炭。 但它仍然在狞笑着,它还有着翻盘的机会。 它终于射出了那一箭,那是注定要让塞娜硫斯诞生的一箭,只要射出,就会让轮回继续重演的一箭。 但这一次,有人挡在莉莉身前。 洛尔从莉莉背后跃起,挡住了那支箭,漆黑的箭矢瞬间洞穿心脏。 小鹿听见了,在眼前少年身上响起瓷器破碎的声音,连带着她心中,似乎也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箭矢之中蕴含着源自冥河的剧毒和原本的爱之神性,那份剧毒对身披羽衣的洛尔而言毫无作用。 但箭本身的力量摧毁了洛尔。 他就像一个已经布满裂痕的容器,只是轻轻触碰或许都会破碎,更遑论此时涌入如此粗暴的力量。 容器破碎的一瞬间,其中盛放着的力量,连带着刚刚汇聚的第二把箭的力量也一同溢出。 “你爱我吗?莉莉。” 洛尔回过头,他的胸口处扎着一根黑色的箭矢,无数金色的纹路自中箭之处蔓延至身体的每个角落。 哪怕是原本清丽绝伦的脸庞都布满了金色的裂痕。 他身后纯白的蛾翼绽放,自半空中坠落,简直像落入凡尘的天神,身体中的光辉喷薄欲出。 两根箭的神性交织着,但容器已经破损。 小鹿接住了他,像接住一个即将破碎的瓷器,哪怕她动作再如何轻柔,也阻止不了少年身体的崩溃。 “我爱你。” 她轻轻说着,碧绿眼眸中氤氲着晶莹的水雾。 但洛尔却笑了,哪怕他的脸庞布满金色的裂痕,也依稀可以分辨出昔日清丽绝伦的模样。 他艰难地抬起手,抚摸着莉莉的脸庞,轻轻抹去那湿润的泪痕。 “两支箭赋予的神性,应该足够胜过那头该死的蜘蛛了吧……” “听好了,莉莉!” 洛尔像是回光返照似的,用力地对着莉莉说道。 “你不需要悲伤。” “你应当感到喜悦。” “因为你正接受着你所爱之人的饲养和供奉。” 从洛尔体内溢出的神性朝着小鹿体内汇聚,这是爱之神性最基础的运用。 用以饲养和供奉自己的仆从,仆从的爱意也会让爱之神性的驾驭者变得强大。 而这又是一场盛大的自我献祭。 杯,奉献给了神。 自我献祭具有最崇高的圣洁。 二者结合,这份增益凌驾于吞噬巨蛛带来的堕落神性之上。 随着这股神性流入,莉莉头顶的水晶鹿角再次蔓长,生出新的分杈,就像深海的珊瑚,绽放着前所未有的辉光。 力量满盈着,那地面垂死的巨蛛目睹这一幕,发出不可置信地嘶吼。 【不】! 【你这痴人】! 【停下】! 一旦莉莉不需要吞噬巨蛛也能让塞娜硫斯出现,那时新的轮回会覆盖旧的轮回,巨蛛不再是神明的半身。 再也无法在轮回中与莉莉抗衡。 而小鹿恍若未闻,她的背后长出圣洁的羽翼,那模样竟然与洛尔的蛾翼十分相似,又有点像妖精的翅膀。 莉莉怔怔地看着洛尔。 “那你呢……” “只要你还爱着我,我就不会死去。” 洛尔轻轻说着,体内的金色光芒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喷薄而出,完全涌向小鹿的身体。 莉莉没有动作,但巨蛛莫罗娅的身体却无声自燃,它垂死地嘶吼着。 【还没有】 【结束】 【我】 直至银色的火焰将它彻底燃成灰烬。 莉莉抱着洛尔,少年的身体变得很轻,身上满是裂痕,哪怕她一刻不停地用自然神性修补着他的身体。 可金色的辉光依旧源源不断地从他体内流出,汇聚在莉莉身上。 直到某一个时刻,越过了某一个限度。 那顶漆黑的冠冕终于降临。 地母降下了祂的赐福,整座森林都奏响恢宏的圣歌。 莉莉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轻盈,力量前所未有的强大。 哪怕是笼罩整个寰宇的轮回宿命横亘在她面前,也能将它撕碎。 在这一刻,她成为了祂。 第56章 橡树与新生 对于静谧无言的森林来说,时间似乎是无意义的。 生命和死亡无时无刻不在这座森林里流转,野性的挣扎和厮杀一刻也不曾停息。 这是光照都难以踏足的黑暗之森,这里奏响着进化的乐章,有着一切的可能。 哪怕是最弱小的魔物,或许也有加冕为神的一天。 永不停息的轮回依然还在继续,神明一次又一次的诞生,又将生未生。 就如一个首尾相接的圆环。 一切似乎不会发生改变,会一直如此持续下去。 但其实,某种改变已经在切实发生着。 在某个未知的时刻,置身在不同时空的森林中栖息的魔物们,一同感觉到了。 某种伟岸存在的降临。 祂的气息只是出现,就弥漫至整座森林,从一个单薄的时间点,在一瞬间扩散至每一段时空。 祂一诞生,就已经与森林同等古老,同等浩瀚,以完全超然的姿态迎接着众生的顶礼膜拜。 森林空置已久的神座最终是迎来了主人。 …… 自那之后,栖息在这座森林间的生命们总会不时听见有缥缈空灵的歌谣在空旷的林地上空回荡。 那歌谣里的少年如此唱着。 “……你能否为我在这片森林中找到一方土地,常年日照,雨水充沛。” 请在这块土地上种下橡树的种子,在春日播种,灌溉以夏雨,施肥于秋风,在冬天来临前长成苍天大树。” “……然后你可以成为我的真爱。” 橡树村。 那棵洛尔曾经见到,濒临枯萎的橡树此刻却焕发出旺盛的生机。 不仅如此,它变得更加庞大,那繁茂苍翠的树冠简直要遮天蔽日,近乎要将大半个村落都遮盖进去。 从橡树的生长也能看出,此时距离洛尔和奈莉尔第一次到达橡树村,似乎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 或许从她们踏足森林边缘那一刻,就已经被卷入了过去的时空。 混乱无序的时空中,没有人能说的清自己到底置身何方。 而在繁茂的大橡树那需要十数人才能合抱的粗壮树干中,有着一处仿佛自然形成的镂空树洞。 树干太过庞大的体积让这个树洞像一座小屋般宽敞亮堂,树洞中清爽洁净,弥漫着草木的自然清香。 数不清的鸟儿在树冠之上环绕,巨大的树干上攀爬点缀着各色繁花。 在那树洞中央,有着一张由苍翠藤蔓编织成的小床,其上沉睡着一位美丽得像是从画卷中走出的少年。 他漆黑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凌乱地铺散在藤蔓小床上,因为太长,有些垂落到地面。 发梢与泥土接触的地方,离奇地蔓长出细小的苍翠藤蔓。 藤蔓上涌生出小朵小朵的花苞,绽放出妖娆的白色花朵。 整个树洞中也因此弥漫着迷离的幽香。 置身在近乎无穷的生机之中,沉睡的少年正在幽幽转醒。 就像做了一场无比漫长的梦。 梦醒之后只感觉到了身体的干渴和虚弱,以及无法言述的阵阵昏沉。 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洛尔缓缓睁开了眼,就如同压抑了太久,眼眸中蓄满的金色光芒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树洞内被金色的辉光照亮,这道光芒甚至浸润了整座橡树,传递到了外界。 就连巨大的树冠都荡漾着金色的光辉。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目光投向了这棵在森林中有着重要意义的橡树。 金色的光芒只显露了一瞬,很快就黯淡下去,洛尔茫然地眨了眨眼,刚才那一瞬间四周好像亮了一下。 但又很快再次黯下来,是自己的错觉吗? 自己这是,睡迷糊了吗? 洛尔从藤蔓编织的小床上翻身下来,赤裸着双足,浑身轻飘飘的,感觉不到衣物的存在。 但仔细望去,又能看到一件薄如蝉翼般的纯白羽衣。 洛尔走出树洞,明媚的阳光洒落,感到无比晃眼,但他却并未伸手遮挡。 只是任由久违温暖的日光在身上流淌,驱散沉睡许久之后体内的寒冷,感觉到僵硬无比的肌肉和关节一点一点苏醒。 这是,活着的感觉。 真好。 那一次次的轮回就像一个个朦胧的梦境,身体还残留着破碎时的幻痛,但体内的神性却无比充盈。 像是在漫长的时间里抚平了伤痛和绝望,修补了残破的躯壳。 是莉莉救活了自己吗? 那她在哪呢? 洛尔环顾四周,村庄的景象恍若隔世,原本白色的帐篷已经变成了一间间简单的木屋,远处的林间依稀可见一座古朴的石塔。 “尊贵的恩人,您终于苏醒了。” 洛尔回过头,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树荫之间,她有着近似于人类的面容和身躯,但体型十分高大。 当她走出树荫,洛尔才有着惊讶地发现,她竟然也是半人半鹿,手中握持着一柄长长的树枝节杖。 来者头顶同样有着粗壮的鹿角,当然远远逊色于莉莉,但她的脸庞却让洛尔感到十分熟悉,一时有些发愣。 “你是……” “我是塞蕾布拉斯,恩人,您可以称呼我为獠首。” 獠首,对抗兽性的首领。 那么她的身份也很明显了。 “原来是这样,你是森精灵,你们,是莉莉的子嗣吗……” 洛尔迟疑着问道,又补充道。 “我指的是森林之神塞娜硫斯。” “我等森精灵皆诞生于受到先祖赐福的橡树,祂的确是我之族群真实不虚的先祖。” “先祖仍置身于过去的时空中,追杀着巨蛛之母,以期能够彻底碾碎它那邪恶的灵魂。” 塞蕾布拉斯,或者说獠首如此说道。 洛尔一时间有些失神。 “为什么轮回还在继续?” “轮回已经终止,有赖您无私的奉献,先祖在无尽的轮回中加冕为真正的森林之神。” 獠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粗犷,但其中的恭敬和感激溢于言表。 “但巨蛛之母依旧存活着,生灵会因为生存的恐惧而不断厮杀,督促自身进化。 巨蛛之母正是这一份恐惧的显化,它自漫长的岁月以前就藏在森林最阴暗的角落里,积蓄着毒液和力量。 它相当古老,甚至可能比森林还要古老,现世不应当有这样的存在,很可能来自传说中的深渊……只是摧毁显化的身躯并无法将它彻底湮灭。 它依然有可能借助因为恐惧而彼此厮杀吞噬的魔物们积蓄力量,再度图谋恐惧的神座。” “先祖在安置好您之后,便走进混乱的时空中,祂要回溯到这一抹阴影诞生之初将它彻底摧毁。” 竟然是这样…… 洛尔已经记不清自己恍惚了多少次,他和莉莉竟然真的成功了。 成为森林之神后,莉莉撕碎了轮回,用神明的伟力救活了自己,并将自己送回到属于自己的时空中。 而后,祂又开启了属于森林守护神的新的战役。 自己还活着,虽然耗尽了两支爱神之箭全部的力量,但也得到了一尊真正神明的爱意。 这份爱意对于任何爱之神性的驾驭者来说都弥足珍贵,此时体内充盈无比的神性就是实证。 莉莉,真的赢过了命运啊…… 洛尔这么想着,眼眸中像是有明媚的波光在荡漾,他听见獠首接着说道。 “我和族人们遵从先祖的神谕,在看护您的同时,我们也在不同时空的森林中掀起对巨蛛子嗣们的战争。” “它们由魔物的恐惧凝结而成,或许会成为巨蛛之母复生的凭依。” 洛尔有些感慨地点点头。 原来这才是无光之森中森精灵和巨蛛们战争的真相,源自这两个族群的先祖不死不休的仇怨。 洛尔抬起头,仰望着头顶无比繁茂,生机勃勃的橡树。 阳光透过茂密枝叶的间隙,洒落点点零碎的光辉。 真好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突然间洛尔微蹙眉头。 是睡得太久了吗,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会是什么呢? …… 未知的时空中。 一处静谧的河底,河水平缓地冲刷着一面古朴的铜镜。 随着轮回被打破,时空不再循环往复,过去的时空正在一点一点朝着未来进发。 只是这似乎需要无比漫长的时间。 奈莉尔:??? 我的好学生呢,救一下啊。 老娘到底要在这里呆多久…… 什么森林之神,恐惧之神,等老娘日后也成为神了,一笔一个全给你们杀了! 奈莉尔咬牙切齿地想着。 这时,一道苍翠的藤蔓遁入深不见底的河流中,准确地勾缠住古朴的镜子,将它一把扯出湍急的河水中,远远抛出。 铜镜在半空打着旋,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掌握住。 明明看起来白皙无瑕的手掌,却让置身铜镜中的奈莉尔有一种心惊肉跳的颤栗感,仿佛这手掌的主人只需要微微用力。 这面在血族中也称得上珍宝的铜镜就会支离破碎。 “你是他的老师?” 小鹿并没有看这面镜子,而是依旧凝视着被她单手揽在怀中的少年。 此时少年已经气息平稳,陷入了深沉的昏睡中,他的身上只剩下那件单薄的蛾翼纱衣,不知何时已经从纯白转化成了漆黑。 正是这件流转着生死两种神性的羽衣,在最后关头护持住了少年的生命。 这是可以让生者往返于阳间与冥府的羽衣。 如果洛尔真的死去,莉莉会披上这件羽衣,踏入冥府的地界去夺回少年的灵魂。 它的诞生只能说是一个奇迹。 “陛下,小人正是。” 奈莉尔谄媚地说道,她在镜子里面甚至不敢多看莉莉一眼。 她感觉自己身处的铜镜像是被一轮日轮握在手中,海洋一般浩瀚的自然神性收束在那看似渺小脆弱的身躯中。 只需要轻轻溢出一丝,就足够将她吞没。 “美之神性?” 小鹿松开手,铜镜就自然而然地悬浮在空中。 “请为这场漫长的轮回作一幅画吧。” 虽然是相当客气的语气,但奈莉尔不会觉得那是在请求,她倒吸一口冷气,十分郑重地说道。 “陛下,我必倾尽毕生所学。” 奈莉尔心惊胆战地从镜子中望向那尊神光深藏的身影。 祂伫立着,头顶庄严绝美的水晶鹿角绽放出银色的光芒,一时间仿若白昼降临。 照亮了四周纯粹的黑暗,但黑暗中却不是森林,而是无数巨大的如同镜面一般的银色鳞片,它们将整个世界包裹起来。 奈莉尔在镜子中颤颤巍巍,她身在此山中,无法窥见真容。 但内心却有一个惊骇的猜测。 那或许是一条首尾相接的银色巨蛇,祂圈住一段时间,一个宿命。 银色的光芒在达到顶峰时,四周响起了某种破碎的声音。 镜子般的鳞片支离破碎,化作无数星芒自半空中落下,就像一场如梦似幻的荧光雨。 那是漫长轮回坍塌、瓦解的光辉。 在这迷离梦幻的光辉中,奈莉尔看到了一连串正不断变化的画面: 那是无数狰狞可怖魔物的身影,它们彼此厮杀着,吞噬着,依稀能看到,有一道深邃的阴影笼罩在它们头顶。 画面飞速掠过,直到在少年和莉莉相遇的地方,才渐渐慢了下来。 之后就是洛尔和莉莉相处的画面,当然,一些比较隐晦的画面离奇地被略去,但奈莉尔依旧看得胆战心惊。 那些被突然跳过的片段,就如同艺术创作中刻意的留白,带给人无限的遐想。 啊不是,这是我能看的吗…… 画完真的不会被灭口吗? 随着狰狞可憎的巨蛛也在光辉中逝去。 画面开始映照出洛尔和莉莉共同经历的轮回。 在那每一次挣扎,每一次并肩作战,每一次功败垂成中。 羸弱的少年在一次次地经历死去,一次次地重新来过。 死于堕落新神塞娜硫斯,死于莉莉,死于战斗的余波,死于巨蛛莫罗娅,死于…… 一次次轮回的绝境。 奈莉尔也不禁动容,忍不住喃喃道。 “了不起的壮举。” 直到最后,一尊庄严宏伟的存在伫立在黑暗中。 祂身后舒展着妖精般的羽翼,头戴着漆黑的冠冕,如水晶雕刻的珊瑚鹿角氤氲着纯洁的光辉。 照亮了在祂的怀里,乖巧沉睡着的清丽少年。 他正享受着从神明身上流露出的。 无言的爱意。 第1章 启程 最终洛尔还是想起了他那可怜的镜子老师。 跟着塞蕾布拉斯走进森林中,远远能瞧见一座造型典雅的石塔穿出树海,露出小小的塔尖。 森林里虽然依旧在繁茂的树冠遮蔽下显得昏暗阴沉,但与过往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走在其中,不再有那种像是空气一样无处不在的恐惧氛围。 当然,危险依然存在。 洛尔捕捉到某种昆虫魔物一闪而过的影子,但它并不敢招惹洛尔和獠首,很快就不再出现。 “这个时代的巨蛛已经被我们消灭殆尽,森林里的生灵不会再被恐惧驱使着彼此厮杀。” 獠首解释着。 林地间偶尔能看到兔子松鼠一类的走兽,繁茂的树冠中不时响起清脆的鸟鸣。 “那地母的回响也已经耗尽了吗?” 洛尔好奇地问道。 “随着先祖成为神明,回响已经耗尽,但是因为先祖完成了大仪式?圣神之冠,往后依旧会有无数魔物走上这条道路。” 这座庞大的森林仍然有着数量众多的魔物,这份旺盛的生命力正是孕育魔物最好的温床。 在这之中,或许就有类似于莉莉那样,有着无穷潜力的存在。 哪怕森林的神座不再空置,生命进化的旋律也依旧在奏响。 两人一同来到石塔下,大门敞开着,内里漆黑一片,獠首手中握着的树杖绽放出银色的微光,照亮了四周的石壁。 一缕刺眼的猩红撞入眼中,让洛尔陡然心惊。 那是一朵怒放的鲜血玫瑰,大片大片妖冶的鲜红涂满整个石壁,无数苍翠地藤蔓在绽放的花朵后向四处蔓延,延伸进黑暗的深处。 这是一幅壁画。 作画之人无疑是大师中的大师,她将玫瑰捕食时那种嗜血的冲动和渴求描绘得淋漓尽致。 甚至于在獠首树杖光芒的照耀下,这朵致命的玫瑰仍然在石壁上狰狞地舞动着,舒展着,就像随时要挣脱出来,发起致命的袭击。 一瞬间洛尔仿佛回到了那处地底巢穴,正面对着嗜血花妖的扑击。 “这……好厉害。” 洛尔不禁喃喃道。 “就绘画一途,镜子女士确实已经走到了尽头。” 塞蕾布拉斯同样赞叹道,她高举树杖,其上光芒大作。 于是石壁上的花妖静止下来,变成了一幅真正的壁画。 银色的光芒也照亮了头顶深深的塔壁,以及一面悬吊在半空中的古朴铜镜。 洛尔仰起头,这是一座空筒式的密檐塔,内部中空,石壁上画着数不清的魔物壁画。 有激荡雷霆的巨蜥,如影随形的狼群,生长着甜美果实的树妖…… 而在石塔最上端封闭的石壁上,画着一幅最大,最宏伟的天顶壁画。 一位容貌绝美的少年乖巧地在一尊伟大神祇的怀中安睡。 他的睡颜甜美安宁,就像在爱人的怀中沉睡一样,而那尊强大的神明低垂着头颅,头顶的水晶鹿角绽放着光芒,却只照亮了少年绝美的模样。 祂本身的面孔被隐去在阴影之中,只是能看出祂在静静地凝视着少年。 我超,这是什么巅峰赛mvp结算画面。 洛尔一时间有些气急,对着头顶悬挂的镜子喊道。 “老师,我这次帅气的画面这么多,为什么偏偏画这个!” “啧。” 隐约间好像响起一声不是很礼貌的声音,洛尔面色不善地看着铜镜在银色光芒中落了下来。 “这个嘛,关于艺术题材的选择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包括构图的美感,人物个性的刻画,彰显的寓意……” 奈莉尔在铜镜里侃侃而谈,最后总结。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看上面的意思。” 奈莉尔并没有告诉洛尔,关于他的画面其实还有很多,但是基本都是在挨打的画面。 “啧。” 这下轮到洛尔发出不太礼貌的声音,他抬手接住铜镜,脸上却露出开怀的笑意。 “老师,这次多亏有你。” 铜镜镜面微微闪烁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再次响起奈莉尔的声音。 “年轻人还是太年轻,最后还是得靠我这个老骨头。” 像是故意说得老气横秋的样子,但话语中流露出清晰的欣慰和喜悦。 但说着说着,突然间压低了声音。 “你睡了好些天,现在才醒过来……那一位呢?” “莉莉祂回到了过去的时空,去追杀巨蛛莫罗娅。” 洛尔回答道,铜镜似乎才松了口气,语气正常起来,重新变得老神在在,富有底气。 “这才是正常的,祂前往过去并不只是为了追杀巨蛛,一方面也是现世已经无法承载祂的存在。” “强大的神明们虽然有种种途径能够干涉现世,但都甚少在现世出现。” “她们要么居住在虚幻的裂隙,要么是在自己开辟的神国内。” “她们的神性太过沉重,如果长期在同一处驻足,会直接导致那片区域沉没入深渊之中。” 这个说法洛尔以前也有听说过,但当时的他并未细想,只觉得这些神祇跟自己离得太远。 当时洛尔虽然已经和夜叉小姐签订契约,但他天真地认为夜叉小姐是恶魔,而非神祇。 但现在,洛尔不知不觉间已经觐见过好几尊神明,甚至还亲身参与了一尊神祇的诞生。 他已经明白,恶魔与神明并无区别,力量的本质从一而终。 洛尔想了想,问道。 “神明会在乎现世的存亡吗?” “会的。” 出乎意料的,奈莉尔回答道。 “神明不会在乎某一个物种或是文明的死活,但她们会顾忌世界本身的存续。” “这似乎是地母铭刻在神性意志中的枷锁,约束神明收拢自身的力量,不至于将这个世界轻易破坏。” 洛尔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他还记得在圣神之冠被铸造出来那一刻,曾听到一个仁慈的声音。 祂在呢喃着。 【存续是唯一的意义】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是我们赢了。” 洛尔捧起铜镜,用额头轻轻触碰了一下灰蒙蒙的镜面 “老师,谢谢你。”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 铜镜中传来吸气之声,奈莉尔忙说道。 这要是让那一位看到,祂不得把我拆了。 “你以后也别把镜子带在身上了,找个绳子把镜子绑住牵在后面就行。” 啊这这,这是怕莉莉误会吗…… 洛尔有些好笑地说道。 “老师你不要怕,莉莉不在这。” “我的好学生,这里可是祂的领地…… 你就好了,以后安安稳稳舒舒服服,我就惨了,找不齐六根箭矢,再也没法转生了。” 奈莉尔话音一转,又自怨自艾起来。 洛尔则有些奇怪地问道。 “为什么找不齐,现在不是已经有两根了吗……老师,你要对我们有信心。” “啊?你难道不打算留在这里吗?” 奈莉尔震惊,整个铜镜都颤动了一下。 “你那么努力地在一次次轮回里挣扎,不就是为了能够得到一尊神明的庇护吗?” “在这座森林里,安稳地生活下去不好吗?” 似乎是为了证明奈莉尔所言不虚,从刚才开始就像雕像一样静静站在不远处用树杖提供照明的獠首开口说道。 “在这座森林里,不会有任存在能够伤害到您,我和族人们都会誓死守护您的安全。” 面对獠首突如其来地效忠,洛尔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开口。 “谢谢,但是我应该不会在森林里逗留太久……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情。” “你疯了,你献祭了箭的力量,那影子里的恶魔就不再受你控制了,祂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你无法想象一尊不受控制的邪神到底有多可怕。” 奈莉尔不可思议地说道。 明明洛尔留在这里,她就无法完成阿莫尔交予的任务,但她还是在劝说着洛尔留在森林里。 “这里是那一位的领地,有祂的庇护,恶魔无法侵入,但一旦离开这里,我也没有把握保住你。” 夜叉小姐吗…… 洛尔有些恍惚,一开始在森林里冒险的时候,他曾经很多次幻想要是夜叉小姐在身边就好了。 没想到现在要离开森林,夜叉小姐反而成为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夜叉小姐她跟我有契约,不会伤害我的。” “哎呀,对于邪神来说一个契约根本构不成阻碍,最多就是猎物有没有全尸的差别而已……” 奈莉尔急了,她要粉碎洛尔脑海里天真的幻想。 “哪怕是深渊之中祂也是最为暴戾的那一部分存在,祂是闇之神性道路的神明,可以吞噬其他神性生命,得到她们的力量。” “也因此祂的力量相当驳杂,太多的神性彼此侵蚀,让祂无比强大的同时又随时可能失控,你不能指望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会遵守契约。” 洛尔了然地点点头,但脸上却带着浅浅的甜美笑意。 “原来是这样……那就更要仰仗老师您的指点和提醒,毕竟单靠我自己,肯定是对付不了夜叉小姐的。”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 奈莉尔似乎有些泄气,又像是不解,喃喃着。 “我也不是一定要转生,像现在这样还能在镜子里画画,其实也还不错……” “阿莫尔不会如此仁慈。” 洛尔轻轻说道。 “我有预感,祂在谋划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为此祂需要将箭投入现世,并依靠被选中的凡人来进行收回。” “对这份力量的理解越是深入,就越是明白祂的可怕,祂或许要比夜叉小姐和蛾母都更加强大。” “我这里就有着两支箭,祂是不会放过我的,哪怕躲在森林里也一样,这只是无用的逃避,或许还会让好不容易安宁下来的森林再次陷入混乱。 既然如此,我不如主动出击,我仍在寻找箭的途中,祂就不会贸然对我动手,只要我得到更多的箭,或许就能够理解祂真正的意图。” “到那时,才是做出真正反击的时候,这一路上的挣扎和磨砺,都会成为我反抗祂的力量。” 奈莉尔沉默着,很久之后才有些感慨地说道。 “你给我的感觉变了,变得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或许不论是谁,在经历残酷的轮回并战而胜之之后,都会有所成长吧。 洛尔笑了笑,仰起头,凝望着塔顶石壁上那森林之神的画像。 “老师,你知道吗……在一次次的轮回里,我也知道了一些森林的秘密。” “其实这座森林的神座,最开始是为了巨蛛莫罗娅准备的。 它和这座森林同样古老,在诞生之初并不具有实体,而是埋藏在生灵内心的阴影里,然后开始积蓄它的力量。” “它真的很强大,如果不是遇到了莉莉,它应该可以成为货真价实的恐惧之神,将森林笼罩在永恒的黑暗中。” “从这个角度来看,莉莉的诞生或许才是一个错误,一个美丽的错误。” 哪怕是巨蛛也没有想到,一头最初羸弱的魔物,竟然一步步成长到能够跟它抗衡,甚至最后坐上至高的神座。 这是什么莉傲天崛起的故事。 一头在漫长岁月中操纵着森林阴暗面的可憎魔物,竟然被一头漂亮的小鹿以碾压的姿态击败。 洛尔捧着镜子,离开了石塔,獠首跟在洛尔身后,护送着他来到森林边缘。 一路上许多森精灵都从林地内现身,远远地跟随在洛尔身后。 这个种族的雄性形象除了那双尖尖的长耳之外,和人类几乎相同,每一个模样都十分俊美。 而雌性则都是和莉莉相仿的半人半鹿,这或许是莉莉在创造这个物种的时候,参考了祂和洛尔的形象…… 她们都伫立在边缘,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林间的小路上,离开了这座浩瀚的森林。 “莉莉,你赢过了命运,我也要去面对自己的命运了。” “嘤。” 恍惚间洛尔似乎听到身后响起一声温柔的叫唤,他错愕地回过头,身后葱郁的树影间似乎有一双湖面般清澈的碧绿眼眸静静地凝视自己。 “放心吧莉莉,等我遇到对付不了的敌人,我一定会逃回来的。” “我可是很怂很怂的……” 洛尔笑了笑,就这样离开了森林。 葱郁的树影中,伫立着一道模糊的影子,祂静静地凝望着。 …… “啊,原来是被阿莫尔藏在了过去的时空里……” 粘稠而翻涌的黑暗中,一道沙哑有如恶魔呢喃的声音响起。 一座荒凉的小镇街道上,迎来了一位并不常见的访客。 那是一位人们看到的第一眼会认为她是富贵家族大小姐的小女孩。 有着黑色的长发,绯红的双眸,和人偶一般精致漂亮的小小脸庞。 她穿着纯白蕾丝连衣裙,笑起来像每一个小女孩一样甜美可人,但那双绯红的眼眸却像是深渊一般,安静地吸收着周围一切的光。 充满孩童稚气的声音响起。 “维纳斯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找一个可恶的小贼,他身上有着我很重要的东西。” 小女孩身下的影子沸腾起来,粘稠的黑暗化作实体,一点点纠缠着编织成一道漆黑的高挑身影伫立在小女孩身后,自然而然地抱住了小女孩。 这女人同样有着如瀑布般修长的黑发,面容美艳动人,她和小女孩在容貌和气质上都有一定的相似之处。 初一看会以为这是一对亲昵的姐妹,但更高挑的女子身上由阴影化作的服装是一套典雅考究的燕尾服。 又像是大小姐和她的管家。 “那你会惩罚他吗?” 小女孩任由自己被女人自身后抱住,仰起头,似是天真无邪地问道。 但那双绯红眼眸中萦绕着,却是纯粹的,令人惊骇的恶意。 “就像惩罚我一样。” “……会的,我会的。” 沙哑的女声如此说道。 四面八方的阴影一同翻涌起来,原本藏在街道两侧建筑的阴影里,想要对这孤零零小女孩动手的歹人们发出惊骇凄厉的哀嚎。 被粘稠的阴影拖入无底的深渊。 “真是警惕呢……我的好姐姐。” 小女孩甜甜地笑了起来,天空是灰蒙蒙的,密布的沉云遮天蔽日,不曾洒落一丝一毫的日光。 第2章 港口 “根据你的感知,那些箭是在海湾那一边?” “嗯……其实是有好几个方向,但这个方向带给我的感觉最为强烈,可能有一支或者多支正处在活跃状态的箭。” 一位穿着麻布长袍的旅人正手捧着一面铜镜走在城镇的道路上,一边走一边正在口中念叨着什么。 空气闷热潮湿,微风拂过,带来海边特有的咸腥气味。 这里是港口城镇努兰,坐落在棘罪公国的最南面,直面着巴拉娜海湾。 棘罪公国与传说中的坐落在大陆中土的神秘国度,蛇之国塔桑中间隔着一片并不算辽阔的海域。 从努兰乘船到塔桑的娜迦卡波洛斯港只需要大概一周的时间。 离开了荒无人烟的森林地界,洛尔重新踏入了棘罪公国的疆域。 在得到第二支爱神之箭后,洛尔内心多了一种模糊的感应,能够大概判断出其他箭矢的方位。 就像是天边的启明星一样,冥冥中在为他指引方向。 现在的洛尔已经愈发趋向于非人的神性生命,他不再需要常规的进食,或者说进食更多的是出于对味蕾的满足而非生存的需要。 体内的神性充盈着,身体被维持在相对鼎盛的阶段,因此洛尔直接驾驭着进阶之后的蛾翼披风。 遵循着自己内心冥冥之中的感应,不停歇地飞越过大半棘罪公国的疆域。 这对于现在的洛尔来说并非什么难事,来自莉莉的爱意让他体内的神性充盈至几乎要自行满溢而出。 足够支撑他像在呼吸一样驭使着帝皇之翼。 只是此时天空正阴沉着,愁云密布,似乎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一场暴雨。 这里临近海域,蛾翼披风无法飞得太高,在潮湿的空气下会被打湿,甚至有被雷电击坠的风险。 因此奈莉尔劝说洛尔不要尝试飞越海域,这十分危险,尤其是对于洛尔来说。 因为洛尔驾驭帝皇之翼时所散发的独特神性波动很可能会惊扰一些在海域生活的魔物。 传说中的娜迦海妖。 这是一个十分凶狠残暴的种族,她们在海中十分灵活,可以轻松凿穿过往船只的船底使之沉没。 这个种族的雄性往往丑陋凶恶,身披鳞甲,力大无穷,作为奴仆被雌性驱使着。 而雌性则有着十分美丽容貌,下半身是海蛇一样的尾巴。 她们天生就拥有驾驭风暴和雷电的力量,其中的佼佼者甚至可以通过歌唱引发狂暴的海啸。 过往的船只如果被她们盯上,几乎都无法幸免。 不仅如此,雄性海妖在种族中的地位十分低下,雌性海妖大多不屑于与它们交合。 因此在发情期,雌性海妖会带着仆从登上海岸,入侵人类的城镇,抢掠俊美的男人带回深海繁衍后代。 洛尔十分从心地决定乘坐商船,因为奈莉尔告诉他,雌性海妖能够操纵闪电链,把他从天上打下来。 而这种海妖,一年有一半时间处在发情期。 “呼,这种靠近海域的气息真是让人感到不适……我应该跟你说过吧,我曾是无尽海域的岛民。” 铜镜之中的奈莉尔有些感慨地说着,似乎在追忆着什么。 洛尔点点头,说道。 “我记得老师你曾经说过,曾经信奉过海洋女神。” “啊对对,在岛民的传说里,海洋女神就是近似于雌性娜迦海妖的形象…… 想想看吧,如果你是出海的渔民,在海洋中偶然间窥见了能够呼风唤雨的美人鱼,你也会错把它视作大海的神明来看待。” “那时的岛民还有一个习俗,会将部落里最美丽的男人献给大海,以换取海洋女神对于出海渔民的庇护。” “当然,后来我就知道了,所谓的海洋女神只是一个栖息在深海的物种。 那些被献给海之女神的男人,都被带去深海,作为雌性娜迦们繁衍的工具。” 洛尔也理解这种现象,原始凡人对自然伟力的崇拜,演变为向邪恶魔物的祭祀。 这之中或许也曾经带着神话般迷离的面纱,但当这层面纱被戳破,真相往往残酷异常。 “老师,照你这么说,生活在海边的人们不是十分危险,要随时提防着海妖的入侵?” “生活在哪里不危险?” 奈莉尔淡淡说道。 “几个训练有素成年士兵就能将一头雄性海妖杀死,而雌性海妖则数量稀少,最重要的是,在陆地上她们的魔力会显著衰退。” “这毕竟是一个属于深海的物种。” …… 努兰港口最北边的小峡湾内,一艘深褐色的大船正停靠在其中,船名用某种古老的符号书写,铭刻在船头—— 海螺号。 但这艘典型中世纪的商船并未让洛尔的视线停留太久,真正吸引他的注意力的,是在码头,一位站在大箱子上大喊大叫的小东西。 洛尔兜帽下的眼睛都睁开了一点。 它只有人类孩童的身高,但是脸庞要十分苍老,脑袋和身子的比例相当不协调,四肢枯瘦,头重脚轻。 让洛尔联想到了侏儒或者疾病。 但真正让洛尔动容的是他那脑袋两侧那对向后的长耳朵,这分明不是人类的耳朵。 这副尊容让洛尔联想到了前世经常出现在魔幻作品里的物种。 “这是……哥布林?” “哥布林?那是什么,我一般把这个叫做地精,这是蛇之国那边的一个种族。” 奈莉尔有些奇怪地问道。 “咳咳,没,没什么……” 站在箱子上的地精皱着眉头,看向了这位浑身隐藏在兜帽下,手中捧着一面铜镜还不时自言自语的古怪旅人,它开口喊道,居然是用十分流利的人类通用语言。 “客人是想搭乘海螺号吗,只要一个金币或者十个银币,就可以上船啦,明天一早就出发。” 啊对,都忘了坐船是要给钱的。 洛尔看着这个站在箱子上远远对自己喊话,不时爆出口水的地精,突然在人类的城镇里见到这么一个其他种族。 直接就给这座原本风格朴素的中世纪码头增添了一抹异世界的奇幻色彩。 话说怎么不管在哪个世界的地精都在赚钱…… 洛尔按捺下心中想要吐槽的欲望,问道。 “海螺号是去蛇之国的吗,要花多久……还有你们不怕海妖吗?” “我们的目的地是娜迦卡波洛斯港,中间会在边岛上短暂停留一下,大约七天就能抵达。 我们地精航运有专门的护卫团,能够应对旅途中的各种意外情况,绝对会为每一位重要客人提供一段平稳舒适的旅途……凡是坐过都说好。” 地精站在箱子上侃侃而谈。 洛尔兜帽下的嘴角扯了扯,沉默了好一会,白皙无瑕的右手自袖袍中伸出,掌心摆放着一片绽放着金色光芒的叶片,看起来就像由纯金铸造。 这是自无光之森带出来的橡树叶,沐浴过自然神性,戴在身上可以驱除疫病的气息,类似的叶子洛尔有很多。 地精那对多动症一般的暗黄色眼睛原本正在来回转悠着,见到这面叶子几乎陷入停滞,很快就激动地嚷嚷道。 “客人是想用这面叶子支付船费吗?” “嗯……明早我再过来,帮我留个好一点客舱……” 努兰是棘罪公国与蛇之国往来最为重要的城镇,因此人流较大,码头上不断有来来往往的行人。 正在跟地精老板交涉的洛尔也并未察觉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街道上,在熙熙攘攘的行人之中。 一位同样将容貌隐藏在兜帽长袍中的高挑身影伫立在那儿,自兜帽下的阴影中投射出的目光一刻也不曾从他的身上移开。 第3章 历史课 努兰城。 “箭在蛇之国,那倒也正常……” 摆放在木桌上的铜镜内响起奈莉尔嘀咕的声音。 洛尔此时正在一家临近码头的旅店房间内整理行囊,明日一早就要出海。 他用橡树叶从地精老板那儿换来了两枚金币,虽然直觉上自己是换亏了,但洛尔也没太在意,反正这些橡树叶他多得是。 洛尔在城镇四处采购了一些日用品,包括一些简朴的衣袍,小刀和盐,随后就近找了家旅店住下。 脱离人类聚居的生活好一阵子,让洛尔在和他人交流的时候略微有些僵硬,有些时候会一时想不到如何表达。 好在有亮晃晃的金币替洛尔开口。 “蛇之国塔桑,那是个怎样的国度?” 洛尔正细致地将衣衫叠整齐,摆放进小箱子里,听到铜镜内的嘀咕声,有些好奇地问道。 “怎么说呢,蛇之国坐落的辛西娅平原自古以来就是大陆的中心,众敌环伺之地。 在人类兴起之前那里是龙族的王国,后来龙族销声匿迹,曾经作为她们奴隶的人类,蛇人,地精开始兴起。 同为奴隶的种族为了争夺这片丰饶之地展开了漫长的战争,中间一度曾被南渡而至的巨人蹂躏。 在巨人退去后,人类和地精联合起来,打败了强大的蛇人,建立了最初的帝国……” 奈莉尔似乎在组织着措辞,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 “那个帝国的名字现在无人知晓,只知道它后来灭亡于极南沙漠民族的入侵,在那之后又连续经历了好几个王朝的更迭…… 然后才是人类有史以来最鼎盛的帝国,亚斯兰帝国的出现,当然,亚斯兰帝国同样灭亡在战争之中,蛇之国塔桑就是在亚斯兰帝国旧址上建立的新国度。” 洛尔有种在上历史课的感觉,他上一次恶补蔷薇大陆的历史还是在圣丽安娜修道院翻阅那儿的典籍。 在这个书籍并不普及的魔幻中世纪,知识垄断在少数上位者手中,洛尔一时间听得有些入迷,他好奇地问道。 “蛇之国信仰永生之蛇乌洛波洛斯,她们难道有得到这尊神明的庇护吗?” “据我所知并没有。” “乌洛波洛斯太过崇高,凡人很难找到接触祂的方法,塔桑王朝能够征服辛西娅平原,依靠的是蛇怪之母厄喀德那赋予的黑巫术。” 奈莉尔否认道,然后接着之前的话题。 “……别打岔,我想说的是,辛西娅平原在并不算漫长的历史中经历过两位数王朝的统治,甚至一度曾陷入历史完全中断的黑暗时期。” “统治者的频繁变换让辛西娅人对待政府的态度变得极度冷漠,那儿的人们更多依赖于各种古怪神明或者魔物的庇护来寻求族群的延续,而非对国家皇权的崇拜。” “同时,如云雾般变迁的入侵者和统治者,也给辛西娅平原带去了复杂多样的巫术体系和神明信仰,也因此,蛇之国是巫术极为昌盛的国度。” “你们爱之神性的驾驭者最广为流传也臭名昭著的爱情魔药,据说就是辛西娅平原的巫师创造出来的。” 洛尔挠挠头,这个爱情魔药确实是大名鼎鼎,用曼陀罗果实炼制而成,洛尔本人曾深受其害。 “听你这么一说,蛇之国那边也是个能人辈出的地方。” 奈莉尔似乎也对那边的一些习俗有些犯怵,叹了一口气。 “辛西娅人认同并相信神明的存在,但并不虔信,而是一种冰冷刻薄的实用主义。” “她们通过解析神明对应的巫术和仪式的强弱,功利地对各个入侵者文明所信奉的神明进行比较,人为地挑选出她们认为最为伟岸,最为强大的一柱神明作为自身的主信仰……” “最终她们从繁杂的神明信仰中选择了黑暗地母的长子,轮回宿命之神乌洛波洛斯。” 洛尔摇摇头,不知道作何评价。 辛西娅平原的人们在漫长的历史无数次侵略征服中深陷于无比混沌的信仰之中。 凡人如何看待神明这样超然于世的生命,又如何去理解她们的伟岸。 今天的统治者宣称她得到了海洋之神的庇护,明天来自沙漠之神的天命之子就将它推翻,后天或许阿莫尔的信徒就会以爱之名掀起新的战争。 神明高高在上,辛西娅人只能看到信奉神明的政权不断更迭,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只有神明带来的巫术是真实不虚的。 实用成为了她们看待神明的核心观念。 哪一位神明的力量能够带给她们更强的力量,让她们更加长久的延续,她们就选择信奉祂。 最终,她们确实选中了。 与永恒这一概念最为接近的神明,轮回宿命之神乌洛波洛斯。 “咚咚咚,咚。” 房门突然间被叩响,洛尔和奈莉尔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咚咚咚,咚。” 富有节奏的三短一长的敲击声不断重复着,似乎得不到房间内住客的许可绝不会贸然闯入。 洛尔稍稍变了脸色,开口说道。 “是谁?”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来人收回伸出的手臂,轻轻掀开兜帽。 是一位洛尔并未见过的女人,面容姣好但气质坚毅,眼神坚定中带着恭敬,周身萦绕着一股,有些许甜腻的血锈味。 血棘的味道。 洛尔心中一紧,有些警惕地看到这位女人单膝跪地,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目光坚定从容地凝视着自己。 “荆棘骑士温莎,见过殿下。” “还请殿下随我返回荆棘领,大公她……” “很想您。” 第4章 翅膀硬了 “还请殿下随我返回荆棘领,大公她……很想您。” 面色姣好,气质坚毅的高挑女人行单膝跪地,仪态庄重肃穆,恭敬地说道,但言语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她正传达着所效忠之君主不可忤逆的命令。 血棘特有的血腥芳香自门口飘进屋内,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 这股气味唤醒了洛尔某些久远的回忆,让他脖颈处的血色荆棘纹路隐隐有要活跃过来的迹象。 洛尔暗道不好,自己有些太过大意了,脖颈处的荆棘纹路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他还以为伊兰达妮没有发现自己…… 血棘的地底根茎几乎遍布大半个棘罪公国,但血棘最主要的核心是在荆棘领。 伊兰达妮并非无法离开荆棘领,上次她就跑到圣丽安娜修道院把洛尔逮了回去,现在看来努兰似乎太远了一点,伊兰达妮可能暂时还来不了…… 念及此,洛尔心中稍稍安定下来,镇静地开口问道。 “你是伊兰达妮的骑士?” “正是,吾为驻扎在努兰城的荆棘骑士,奉大公之命,来接殿下返回荆棘宫。” 女人态度端正肃穆地说道。 从言语和仪态推断,这位似乎是比较正直死板的骑士,而且对自己也颇为恭敬…… 洛尔有些好奇地问道。 “你认得我?” 女人抬起头,端正的面容上有神的双眸注视着洛尔,此时的洛尔在旅店房间里,并没有戴上兜帽。 那摄魂夺魄般的绝美面容也暴露在女人的视线下,哪怕刚正不阿的骑士也因为这份美丽而陷入了短暂的恍惚。 但她立马就醒悟过来,再次俯低头颅,言语中愈发恭敬。 “洛尔殿下,大公将您的名讳和画像昭示公国全境,自永夜边境到努兰城,您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更何况我等荆棘骑士均能够感应到您身上非同寻常的血棘印记,绝不会认错。” 好家伙…… 洛尔这下是真的愣住了,这到底算是通缉还是算昭告天下,一时间洛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伊兰达妮她……倒是还真兑现了诺言,只是这种形式,多少有点先斩后奏的意思了。 “温……温莎骑士是吧。” 洛尔心情有些复杂地对着她说道,身材高挑的骑士肉眼可见地挺了挺本就笔直的腰板。 “我有些事要去蛇之国,劳烦你回去跟伊兰达妮说一声,等我事情做完了会回来看看的……” 荆棘骑士面色变了变,声音沉下了些许。 “殿下,蛇之国那近些日子正在闹疫病,您千金之躯,还是不要去的好。” 疫病? 洛尔这才了然。 怪不得那地精老板一脸发财了的模样,被莉莉赐福过的橡树叶拥有自然神性的波动,带在身上天然就可以驱散疫病的气息。 “我已经做出了我的决定,温莎骑士。 如果你真的像你表现的这般尊重我,还请你也尊重我的决定。” 洛尔淡淡说道,言语间泛起冷意。 他平静地注视着这位仍然恭敬单膝跪地的骑士,已经做好了应对对方发难的准备。 荆棘骑士闻言,当即回应道。 “我绝无冒犯之意……只是殿下,还请您稍加等候。” 洛尔一怔,内心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妙,下意识抄起木桌上的铜镜就想翻窗户逃走,却听到骑士如此说道。 “大公/我亲自来跟您/你说。” 一缕迷离的血色光芒从这位高挑骑士的体内绽放,血红的荆棘纹路自脖颈处爬上她的脸庞,最终蔓延到右眼处。 就像戴上半边造型诡谲的荆棘面具。 这位骑士平静地站了起来,眼底已经染上一抹瑰丽的玫红色泽。 “在外面玩够了,也该回来了吧。”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洛尔正欲翻窗逃跑的身体呆立在原地,有些僵硬地回过头。 他脖颈处的血色荆棘纹路不知不觉爬遍全身,并未有丝毫刺痛,但却展现着非同寻常的存在感,在警告着他不要轻举妄动。 “伊兰达妮……” 洛尔深吸一口气,眼前高挑骑士突然之间气质变得轻漫随和起来,脸上则浮现出与刚刚截然相反的淡漠浅笑。 但那双眼眸中流淌着似曾相识的熟悉眼神,让洛尔大呼上当。 那看起来浓眉大眼的骑士居然是在拖延时间,可谁知道伊兰达妮连这样的事情都能做到啊! 眼见对方正朝自己步步逼近,洛尔赶忙开口,后背冷汗直流。 “等,等一下,伊兰达妮,你听我解释……我不能跟你回去,我得去找爱神之箭。” “那如果我说不行呢?” 被棘罪大公意志附身的骑士如此说道,她带着淡漠的浅笑,但双眸却死死盯着洛尔。 啊,这段时间他成长了许多。 本就娇艳精致的容颜因为有着强大的神性滋养,愈发美得如梦似幻。 那头几乎垂落地面的瀑布般的黑发更是让伊兰达妮感到无比惊喜,这让少年的气质与此前截然不同。 更为妖冶靡丽。 但这份更加动人的美丽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是,虽然神性有着长足的增长,但那双最为摄人心魄的眼眸却依旧清澈纯净,并没有染上迷离堕落的绯色。 这对于如此绝色的爱之神性驾驭者来说极为难得。 伊兰达妮见过为了发展仆人,不惜让自己沉沦情欲之中的巫师,多么丑陋不堪,好在她的少年并未堕落。 那双玫红的眸子变得柔和了些许,控制着体内寄宿有血棘分枝的骑士开口说道。 “乖,跟我回去吧,我会保护好你的。” 言罢,洛尔感觉到脖颈处的血棘纹路发烫,在那股越发浓郁的血锈芳香中,浑身变得松软无力起来。 让洛尔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我不要……” 洛尔咬咬牙,身后纯白的蛾翼显现出来,猛地一振,短暂地摆脱了血棘纹路的束缚,翻身跃出窗外。 荆棘骑士,或者说伊兰达妮的脸色沉了下去,走到窗边凝望着洛尔逃离的背影。 “我说怎么现在这么大胆,原来是……” “翅膀硬了。” 第5章 今天的努兰依然是和平的一天 洛尔翻身跃出窗户,振翼而飞。 在街道上走路的行人只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拂过,天空中好像掠过了什么,投下了转瞬即逝的阴影。 但当她们仰起头,灰蒙蒙的天空中空无一物,估计是海鸥一类的鸟儿吧。 身形壮硕的码头工人正在抬着一个个蒙着布的木头箱子,缓慢而艰难地踩着木板往船上搬。 这些工人的体型要远比常人巨大,只是行动也十分笨重,而且明明面相看起来十分凶恶,但却目光呆滞无神。 这些劳工是巨人的后裔,现在人们一般称呼它们为半巨人或者巨怪。 在昔日血棘降临引发的浩劫中,强大的巨人王国覆灭于旦夕之间,这些残存的半巨人都是当初巨人王国南渡辛西娅平原遗留的子嗣。 在巨人灭绝之后,这些半巨人失去了先祖们一度可以媲美巨龙的力量,因为先天智力低下容易控制,在人类兴起之后反而成为了贵族和商人最喜欢的奴隶。 好处是吃苦耐劳,体力充沛,但坏处是吃得实在是太多了。 胡德?金币正站在一旁的箱子上跳着脚指着她们大呼小叫。 “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出发,现在客人们的货物还没有全搬上船!” “没法按时出发你们赔得起客人的损失吗?!我为什么要花大价钱雇你们这些傻大个!” “见鬼,光是伙食费就要花去我这趟一大半利润了。” 地精老板骂骂咧咧了一通,巨怪们阿巴阿巴地应了几声,地精发现工作效率不仅没有得到提升,反而是自己累得满头大汗。 它深吸一口气,不再关注巨怪们感人的工作进度,抬起枯瘦的手臂擦拭了一下额头细密的汗珠,仰起头看了一下灰蒙蒙的天空。 那对昏黄色的玻璃球般的眼眸就像多动症一样,这边转悠一下,那边转悠一下。 “现在看来还是这边安定一点,蛇之国那边又是疫病又是不死人,不是一个养老的好地方。” 它往返努兰和娜迦卡波洛斯港这么多次,这座临海港口城镇一直都是一幅宁静祥和的模样。 听说这里驻扎着大公的骑士,深海的海妖也不怎么上岸了。 这位地精老板在很认真地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在努兰这边买个庄园,到时候再雇几只巨怪种点东西,啊不不巨怪太能吃了…… 它这么想着,呼出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努兰依然是和平的一天呢。 …… “虽然知道你有血棘印记,肯定是跟某一代大公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是这种态度,啧啧啧。” 洛尔这边在仓皇逃窜,铜镜内的奈莉尔却称感叹道。 “这个大腿可不比无光之森那一位小……只要你能协调好几位情人之间的关系,建立大一统的帝国指日可待。” “老师你少说点风凉话,先想想我到底该跑去哪……” 洛尔翻出窗外,朝着码头的方向飞掠,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巴拉娜海湾。 难不成真要飞越海域…… 洛尔有些犹豫,可偏偏脖颈处血色的荆棘纹路正在有规律地按照某个节奏闪烁着,让他心中有种慌乱的急促感。 “跑?你体内有血棘留下的印记,跑到哪里不都会被找到。” “罪之神性是一切神性的天敌,更何况你在无光之森还供奉过体内的血棘印记,没救了,埋了吧。” 铜镜内的奈莉尔摇摇头,专业的解说已经可以下判断了。 “你不如想想怎么说服她好一点。” 洛尔正想要催动神性,却感觉体内的神性被某种更加霸道的东西阻断了,血色的荆棘纹路不知不觉已经自他的脖颈蔓延到全身。 他飞翔的身形突然一滞,在半空中直直坠落了下来。 四周的场景飞速上扬,洛尔看着地面越来越近,还没有落地就已经感觉到会很疼了,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呼救道。 “救救救救救……啊?” 粘稠的,软绵绵般的触感。 洛尔眨了眨眼睛,奇怪,怎么不疼。 地面被漆黑的,粘稠的阴影覆盖,就像一摊活化了的沼泽地,在不断地翻涌着。 洛尔趴在地上,想要抬起双手,却发现被淤泥般粘稠的阴影纠缠住,只能勉强俯着身子站起来,但是四肢都被阴影牢牢缠住。 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强力胶水粘住的小仓鼠一样。 “哦豁,出大问题。” “这下真得跑了——” 藏在怀中的铜镜里传出奈莉尔的声音,在这个瞬间变得无比慌张,洛尔也像意识到了什么,缓慢地抬起头。 不知何时变得空荡荡的街道上,一位纯白蕾丝连衣裙的小女孩正站在自己前方不远处,笑意盈盈地注视着自己。 小女孩一头黑色的长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那双朱红色的眼眸让洛尔一瞬间想起了血月照耀之地的敌人。 她有如人偶般精致的脸庞上绽放着甜美的笑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洛尔总觉得她身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危险和邪气。 她只是站在那儿,就像一个黑洞一样,不断吞噬着周围的光芒,明明脸上带着笑容,但朱红的眼眸中却无比幽深。 充斥着纯粹的,让人触目惊心的恶念。 “你就是维纳斯姐姐的心上人吗?” 小女孩发出清脆的笑声,昏暗的天空中浮现一轮血色的圆月。 “要不要考虑一下,来做我的恩底弥翁呀?” 洛尔突然间感到后颈一凉,一根冰冷的手指点在后颈上,然后轻轻抚摸着,就像在揉捏着一只小猫咪。 洛尔身体无比僵硬地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身后响起沙哑而低沉的嗓音,就像自地府传来。 “我可爱的小主人,你欠我的东西,什么时候打算还给我?” 街道的一侧像是水光一样荡漾起波澜,一根血色的荆棘长剑撕开了虚幻的镜面—— 此地早已被如水般的梦境笼罩。 高挑的骑士握着血色荆棘扭曲交织成的长剑走进其中,此时正一脸肃穆沉寂,脸上的荆棘面具诡异地闪烁着血光。 她的手握住荆棘,被尖锐的棘刺洞穿,荆棘之剑如同活化一般,不断吮吸着她的血液,但她面无表情。 那个,我现在死还来得及吗? 洛尔只觉眼前一黑。 …… 今天的努兰依然是和平的一天哇! 地精老板看着已经装货完毕的商船,又一次发出了感慨。 第6章 退休计划的破灭 “……我可爱的小主人,你欠我的东西,什么时候打算还给我?” 幽幽的沙哑女声带着些许温热的鼻息仿佛有人正对着耳畔呢喃一样,那落在后颈处冰冷柔软的触感一如往昔。 洛尔没有回头,有些僵硬地说道。 “维纳斯姐姐,好,好久不见,我也好想你……” “是么?”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身下粘稠的阴影蠕动着翻腾着,似乎预示着身后女子的心情并不十分美丽。 夜叉小姐就俯在洛尔的耳边,两人都有着如瀑布般漆黑的长发,正不可避免的交缠在一起。 “你好像过得很好,不仅交到了新朋友,身上还沾染上了一些别的味道……” 脖颈处一阵温热的触感让洛尔打了个激灵,他听到身后女子幽幽说道。 “我很担心,担心你会不会已经忘了我,还把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给了别人。” “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洛尔艰难地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维纳斯姐姐,你知道我的,我一直挂记着你……” “邪魔,放开他!” 荆棘骑士,或者说伊兰达妮看到洛尔被阴影化身的女人钳制住,怒不可遏。 她面上的荆棘面具绽放出猩红的光芒,大地开裂,血色的荆棘自洛尔脚下的阴影沼泽中钻出,想要从中间分开夜叉和洛尔。 但夜叉小姐轻轻一拉,将洛尔搂在怀中,然后向后轻盈一跃,躲过了血棘的突刺。 粘稠的阴影就像黑色的镣铐,将洛尔双手双足都束缚住,洛尔就像一个人偶一样动弹不得。 她并未将这位荆棘骑士放在眼里,而是将目光投向那位站在不远处笑眯眯旁观着的小女孩。 “维纳斯姐姐,在伟大狩猎之后,我还从未见你对一个事物如此上心。” “看起来他对你真的很重要。” 小女孩饶有兴致地说道,朱红的眼眸中庞大的恶念几乎要喷涌而出。 “你想要的,那就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我总能得到。” 天空的血色圆月洒落窒息般的猩红光辉,一瞬间不远处的海面开始掀起波涛,在不祥的血光中,一个庞大的漩涡在形成。 大漩涡幽深无比,仿佛化作通往某种怪物巢穴的通道,但其实不然,它本身就是最可怕的怪物。 于是海面传来了沉重的异响。 大海在漩涡的拉扯下一点点掀起滔天巨浪,但这种声音与海浪却截然不同,它逐渐升起,并且步步逼近。 洛尔被夜叉小姐揽在怀中,遥望着远处逐渐升腾的海平面,突然睁大了眼睛。 他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荆棘骑士正欲追击,却突然改变了自己的行动轨迹,猛地往边上闪躲,一道猩红的影子铺天盖地,重重砸落在码头的街道上。 那是一条血红而巨大的触手,有力地紧扣住大地,而后高高扬起,对着地面又一次猛然拍击。 它轻而易举就让整条原本平整的街道重重凹陷下去,扬起无数尘土。 大海中升起无数血色光柱一般,无数道狰狞的血色触手舞动着自漩涡中伸出,显现出一幅天灾降临般的景象。 好在此刻众人都置身在梦境领域中,才暂时没有让这份灾厄传导到外界。 一旦远离血月照耀之地,血族的力量,不论是神性还是不死性都会受到巨大的削弱,由于天孽之罪的缘故, 只有少数非常强大的血族可以在外界展开梦境,获得梦中血月的增益。 而哪怕是洛尔现在已经见识过不少强大的存在,也依旧短暂地为这头庞大怪物的显赫声势所震慑。 “……那是什么,这个血族到底是谁?” 洛尔喃喃着。 离开了血月之地尚且拥有这样的力量,几乎就只有最顶层的那几位血族。 再结合她此前说的恩底弥翁,这小女孩该不会是…… “第三使魔?卡律布狄斯,海妖之海大漩涡的血肉显化。” “她是王座上的伟大者,当然,也只不过是塞勒涅的代言人。” 夜叉小姐说道,她正抱着洛尔站在梦境中街道边上的住房屋顶,静静地看着大海中升起的大海怪。 “第三使魔……” 洛尔心底一阵发寒。 血族真祖是塞勒涅行走在人世的化身,但因为创造出血族,受到天孽之罪的制裁陷入沉睡。 在祂沉睡后,祂遗留的梦境权柄,包括祂曾经强大的使魔都由祂在凡间的代言人,也就是血族女皇掌管。 “血族女皇为什么会离开血月之地?” “这都是因为你,我的小主人。” 夜叉小姐感受着怀中可人柔软温热的触感。 那份熟悉的神性吸引着她,让她不自觉地产生炽烈的渴求,想要再度跟他联结在一起。 昔日订立的契约就像是通道,为夜叉小姐打开了通往凭依之所的大门,无数粘稠的阴影源源不断地汇入到洛尔身下的影子里。 洛尔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某种阴暗浑浊的东西入侵,下意识想要扭动身子,但却被夜叉小姐狠狠钳制住。 她凑近洛尔,温热的鼻息就打在洛尔脸庞稚嫩的肌肤上,幽幽地说道。 “如果不是那一日你擅自逃走了,我也不需要躲进塞勒涅的梦境里,她自然就不会跟我一起来到这里…… 好好看着吧,这座城镇的所有人都会因你而死。” 洛尔心中一紧,伊兰达妮附身的荆棘骑士正在和巨大的海怪战斗,她灵巧地穿梭在触手挥舞的缝隙里。 庞大的触手在血色的荆棘长剑面前好似不堪一击,骑士砍瓜切菜一般轻易斩下好几条庞大的触手。 这些巨大的触手砸落地面之后还在不停扭动着,很快就化作血色蚯蚓或者巨蛇一样的怪物,然后再度被荆棘骑士斩杀。 可海妖的触手恍若无穷无尽,不断从海面的漩涡中钻出,而荆棘骑士的气力却有限度,所以她手中的血棘长剑开始绽放出刺目的血光。 随着两者不停战斗,血棘的光芒也在一点一点撕裂这如水雾般的梦境领域。 一旦梦境被撕碎,血族女皇或许会因为失去血月照耀而陷入短暂的衰弱。 但在那之前,降临现世的大海妖卡律布狄斯会将整座努兰城夷为平地。 “不……这样不可以。” 洛尔咬牙,被牢牢禁锢的身体内涌现出血色的光芒,夜叉小姐脸色变了变,尚未反应过来,一道血光已经划过。 洛尔被阴影钳制的手心生长出血色的荆棘,如同一道活化的长鞭,一瞬间撕开了夜叉小姐的阴影镣铐,连同身下正在涌入的阴影也被一起打断。 夜叉小姐精致的脸庞被这道突如其来的血影割出一道细小的口子,从伤口处流淌出粘稠的黑泥。 但她浑然不觉,只是惊讶地看着挣脱她怀抱的洛尔,少年正站在不远处回过头看着自己,那双明媚的眼眸中流淌着耀眼的金色光芒。 “维纳斯姐姐,按照契约,我可以作为你的凭依之所,但你要听命于我。” “我命令你帮我驱逐血族女皇。” 洛尔如此说着,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严肃和认真,有一种难得的威严。 夜叉小姐却只是抬了抬眼,那双带着兽性的竖瞳中有着压抑的欲望和自古有之的暴戾。 她注视着洛尔,声音沙哑而漠然,但却听得出压抑着某些东西。 “你似乎有很大的变化,是谁让你发生了改变…… 你应该也知道,一旦失去了箭的力量,你就再也无法命令我。” “也就是说,你此前对我的爱意只是因为阿莫尔的箭吗?” 洛尔向着她反问道,夜叉小姐微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你……” 她似乎要说什么,但少年却已经回过头,身后张开纯白的蛾翼,振翅之间就已经掠出好远的距离。 那速度无比迅捷,就连阴影中突然钻出的触须也没能将他抓住,只在瞬间就已经飞掠在天空中。 夜叉小姐看着洛尔犹如自投罗网一般飞向那头自海面漩涡中升起的大海妖,兽性的竖瞳中流露出错愕和惊怒。 内心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是占有欲在作祟吗? 夜叉小姐如此想着,浑身坍塌成一摊黑色的阴影,在落入地面的一瞬间交织成一头庞大的漆黑狼兽。 她早就把洛尔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哪有眼睁睁看着被别的存在夺走的道理。 只是少年好像变了,变得不再依赖自己,让她感到有些陌生的同时,又让她有一种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失落。 漆黑的狼兽在两侧街道的阴影中跳跃着,就算是在地面,速度也快得几乎要跟上那道在天空中飞掠的身影。 血族女皇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意,站在大海妖露出的脑袋头顶,四周都是像巨蛇一般舞动的血色触手。 这头大漩涡的血肉显化就像是一头无比巨大的章鱼,如果真的出现在现世,只怕不会有什么船只能在它的袭击下幸存。 小女孩饶有兴致地看着朝她飞来的洛尔,脸上甜美的笑意更浓。 “不仅没有逃跑,反而向我靠近吗?” 一道猩红的触手扬起,重重朝洛尔拍下,那场面就像在拍蚊虫一样。 荆棘骑士刚刚斩断一道触手,仰起头看着空中这一幕,心中一揪,但已经来不及阻止。 “洛尔……” 明明无比庞大的触手,当它挥动时却迅猛地如一道血色的闪电,转眼就带着刺耳的轰鸣来到少年眼前。 但洛尔不偏不倚,正面迎了上去,他轻轻念道。 “在无光的林地,我将生出黑色的羽翼,跨越生死的边界。” 身后纯白的蛾翼一瞬间化作如墨般的漆黑,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化作黑色的暗影,直接无视碰撞穿过了这根巨大的触手。 帝皇之翼! 洛尔飞掠到海面上,身下是庞大的骇人大漩涡,他的身体时而虚化,时而显现,身后的羽翼在白与黑之间流转。 就如同在无数舞动的血红触手中穿梭,起舞,他最终挑衅般地掠过血族女皇头顶的上空。 在躲避触手的同时甚至低下头俯视了她一眼。 小女孩仰起头,精致的小脸上的甜美笑容已经消退,朱红的眼眸中流淌出可怖的恶意。 这是……何等地挑衅。 感受到主人的愤怒和杀意,海妖爆发出一声狰狞地咆哮,就像是这片大海正在沉重地叹息。 滔天的巨浪伴随着无数血色的触手疯狂地追逐着天空中渺小的影子。 眼看就要追上了,但黑色的狼兽和驾驭着血棘的骑士也顺着海妖的触手一同来到了漩涡中央,登上了海妖浮在海面上的本体。 剧烈的神性波动自身后荡漾而来,那道磅礴的气浪将他身后呼啸的海浪都给击碎,化作漫天的水花。 洛尔不敢回头,只敢不停地飞掠,但蛾翼不可避免地被巨浪扬起的海水打湿。 他感觉自己正越飞越低,速度也越来越慢…… 大海肆虐地起伏着,如水般的梦境在三者力量的冲突下彻底破碎。 天空中的血月不见踪迹,此时已然入夜,皎洁的月光洒落,大海却不再平静。 …… 地精老板此时正在靠近码头的旅店熟睡。 他梦到自己攒够了足够的金币,在努兰购置了一间大庄园,过上了每天吃饭睡觉打巨怪的单调富足的生活。 啊……养老生活,多么美好。 恍惚间它听到一声不远处的海面传来一声无比沉重的嘶吼,简直像是大海的叹息,将它从美梦中惊醒。 地精翻身下床,来到窗台边,掏出了一个刻有地精工艺字样的简易望远镜。 然后看到了让它目瞪口呆的一幕。 远处原本平静的海面如同被着了魔一般,在皎洁的月光下疯狂地肆虐着,席卷着骇人的浪潮。 一个无比庞大的漩涡在大海中央翻涌着,那声十分沉重的嘶吼就是自漩涡中心传来。 但因为距离岸边十分遥远,哪怕有望远镜也看不到漩涡中央到底有什么。 “见鬼了,我是还没睡醒吗?” 胡德?金币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暗黄色的瞳孔呆滞着一动不动。 “卡律布狄斯,这东西不是在海妖之海吗……它怎么会出现在巴拉娜海湾,等等!” “我的船!!!” 地精老板发狂般跑到码头,正遇上一道汹涌的浪潮砸落,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商船被汹涌的浪潮掀翻过来。 海面上漂浮无数箱子,那些都是已经装好的货物……地精老板的心在滴血。 这可都是它的金币啊…… 好在大漩涡并未真正靠近海岸,从望远镜中可以看到,它似乎正在追赶着什么。 逐渐远去。 第7章 渴求 …… 蛾翼被海水粘湿,变得越来越沉重,洛尔使尽气力催动神性,想要振翅高飞,却依旧无法控制地越飞越慢,越飞越低。 直到低到一定程度,被一道凶猛澎湃的浪潮席卷着,捕获入冰冷的海水中。 咕噜咕噜…… 洛尔在汹涌的浪潮里挣扎,猝不及防被灌入了一大口海水,满嘴都是苦涩的咸腥味。 “老师,你快一点,我不会咕噜咕噜……游泳,咳咳……” “好了好了——” 被海水浸湿完全贴合在身上的衣物下,铜镜正在绽放着微光,通往曾去过之地的传送门正在展开。 “神性波动太剧烈了,这种情况下的传送实在太费劲了。” 奈莉尔的声音也像正满头大汗的样子,但总算是自镜面中扭曲着产生一股吸引力,还没等洛尔松口气。 一道血色的触手自身后浪潮中袭来,如巨蟒一般将洛尔卷住,巨大的力量拉扯着洛尔的身体,要把他拉回大漩涡的中央。 两股力量以洛尔的身体为媒介进行激烈地拉锯,洛尔痛苦地惨叫了一声,感觉身体几乎要被这种残酷的拉扯撕裂。 “该死……” 奈莉尔又惊又急,一旦撤去传送门,洛尔一定会被海怪的触手席卷回去,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行。 少年浑身上下都开始渗出刺目的鲜血,眼看就要被活活撕裂—— 就在这时,漆黑的狼兽在触手上疾驰而来,哪怕在波涛汹涌的浪潮中都如履平地。 它张开血盆大口,狠狠朝洛尔扑去,整个身体在空中化作一个黑色的龙卷风,所过之处触手的血肉消融—— 明明是血肉显化的魔物,却遇到了比它更不讲理的东西。 暗影的巨口咬断了触手,粘稠的部分涌向洛尔,就像海水一样渗透入触手缠绕洛尔身体的缝隙中。 它硬生生将洛尔拉了出来。 洛尔艰难地喘息着,一双猩红的兽瞳在他眼前漆黑的阴影中张开。 “你别想再逃脱我——” 洛尔无从闪躲,被粘稠的阴影裹住身体,胸前的铜镜光芒大作,将一切都吸了进去。 …… 巴拉娜海湾的深处,巨大的漩涡吞吐着海水和一切生命。 但在漩涡中心,血肉触手翻涌而成的海洋中,一道道根植在血肉中的荆棘生长了出来。 与这无数巨蛇般冲天而起的触手交织在一起,简直群魔乱舞。 伊兰达妮如同一袭血色的旗帜站在一道荆棘之上,面若寒霜。 而在她的身后,荆棘骑士温莎半边身体被未知的力量搅碎,此时身体的空缺部位由无数蠕动着的血色荆棘填充着,支撑她的身体不至于倒下。 那邪性无比的小女孩已经随着天空中消退的血月一同消失,不知去向,大漩涡海怪卡律布狄斯则带着无比沉重的伤势逐渐沉入海底。 伊兰达妮瞥了身后温莎一眼。 “还没死吧,没死就去一趟辛西娅,替我把他找回来。” 骑士罔顾身体的重创,单膝跪地,将头颅深深埋低。 “定会迎回殿下!” …… 巴拉娜海湾。 靠近棘罪公国领海的一座边缘岛屿上。 被扰乱的大海终于平静下来,海水温柔地荡漾着舒缓的涛声。 在混乱神性波动干扰下,奈莉尔并未能顺利完成传送,距离和方位都出现了巨大的偏差。 更要命的是,传送的对象还多了一位。 在这岛屿岸上一座幽静漆黑的洞穴中,洛尔正怀抱着铜镜,与夜叉小姐对峙着。 两人的身上都氤氲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洞窟,洛尔要更靠近洞口,却似乎反而被逼到绝路。 “哈……我说过了,你逃不掉的。” 有着如瀑布般黑色长直发的女人如此说道,夜叉小姐那猩红的兽瞳流淌着凶戾的光芒。 她盯着洛尔那比之前更加漂亮动人的容颜,被海水浸没过苍白而湿润的脸庞不减半分美丽。 夜叉小姐细细地端详着,在微弱的光芒中可见少年正微弱起伏的胸膛。 他身上被海水浸湿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显露出精致瘦削的身段,让夜叉小姐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她的目光可以说是相当赤裸,几乎已经将自己的欲望写在了脸上。 洛尔轻轻抿着唇,在完成传送之后,他抓住短暂地时机挣脱了对方的阴影触须,但当他想要逃出洞穴,却发现洞口早已裹上一层黑色粘稠的阴影。 阴影不断蠕动着,将一切光芒都遮挡,然后不断向四处蔓延,将四面的石壁和脚下的大地都给一并吞没,涂上一层漆黑的油漆。 自己就像被一头阴影巨兽一般裹入腹中,这层阴影屏障能够隔绝神性的感知。 洛尔知道现在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被阻隔,不会有人来救他,而唯一的蛾翼披风也仍被海水浸湿着。 甚至于洛尔望着那层封锁入口的阴影黏膜,看起来就像等待他这只小飞蛾自投罗网的蛛网一般。 他很怀疑帝皇之翼能不能冲出这层可怕的阴影。 夜叉小姐是精通狩猎和战斗的高手。 她能根据对手的能力特性来调整自身的对策,或者正是这份强大的战斗意识让她得以在伟大狩猎中猎杀比她更为强大的存在。 洛尔回过头,看着脸上带着狰狞笑意朝自己走来的黑发女子,那双兽性瞳孔中燃烧着某种十分熟悉的火焰。 如此炽热,几乎要将自己燃成灰烬。 “维纳斯姐姐,停下!” 洛尔低喝道,企图通过契约来命令对方。 “呵。” 但夜叉小姐只是微眯着眼,依然迈着冰冷的步伐,朝着无路可退的猎物逼近。 凡人的灵魂与神明的意志并不对等,类似的契约如果没有同等的力量限制,基本等同于一张废纸。 “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把那面镜子交给我,然后成为我的奴仆…… 我或许可以考虑在厌倦你之前,陪你把这个愚蠢的游戏进行下去。” 洛尔强忍着身体仍未缓解过来的疼痛,眼眸中荡漾起微弱的金色光芒,金色的箭矢在他手中成型。 “嗤,空有其表。” 夜叉小姐嗤笑一声,四周的墙壁上舞动着狰狞的触须,此时已经身处她的领域之中,只要她一个念头,洛尔就会被身下的阴影触须捕获,任她宰割。 但她偏不这么做,她正在享受这种施压的乐趣,她要这个少年彻底向自己臣服,献出他全部的灵魂和肉体。 箭矢的力量已经耗尽了,洛尔是知道的,哪怕在他体内温养,想要恢复昔日的力量也需要无比漫长的时间。 除非能够得到新的箭矢,否则他不再拥有传说中阿莫尔操纵他人情爱的力量。 洛尔能感觉到怀中的铜镜正在微微颤抖,夜叉小姐正是弑杀了昔日美神而上位的邪神,是奈莉尔毕生的仇敌和梦魇。 洛尔深吸一口气,冷声说道。 “维纳斯姐姐,不要再靠近了,你已经违背了我们的契约……” “就算是游戏,你也已经输了!” 他将金色的箭矢对准自己的心脏,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冰冷的坚定。 “再靠近一步——不论是这些触须亦或是你,我会在自己的神性力量下四分五裂,但你也会失去凭依之所,还将受到契约的反噬——”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如果你一定要突破我的底线,我保证,你将会一无所得!” “……你竟敢威胁我?!” 猩红的兽瞳在一瞬间爆发出足以让任何凡人跪伏在地上颤抖,乞求神明恩泽的恐怖杀意。 四周墙壁上的触须扭曲着化作血盆大口,一同发出刺耳的吼叫,宣泄着其主人的怒火。 但洛尔只是用手坚定地握住箭身,经受过轮回绝境的他不会畏惧于这样的威吓。 他不但没有害怕,反而认真地对眼前随时可以将自己碾碎的存在说道。 “维纳斯姐姐,我曾经渴求你的力量,而你则渴求我的肉体和灵魂,我们达成过契约,但最终你凭借着力量又违背了契约。” “而现在,你似乎依然对我有所渴望,可我……” 洛尔顿了一下,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这抹绝美的笑容甚至一时间照亮了昏暗的洞穴。 在夜叉小姐不可置信的惊怒注视下,洛尔如此说道。 “已经不再渴求你的力量了。” 第8章 驯服 “可我……” “已经不再渴求你的力量了。” 洛尔听起来有些平淡的话语,对于夜叉小姐而言,却像是宣判了某种可怕的结果。 她依旧拥有强大到近乎无人匹敌的力量,但那又如何呢? 他已经不需要了。 那么你呢,你舍得就如此将他毁灭吗…… 你不惜跨越漫长的地界,对塞勒涅的代言人妥协,追猎而至,只是为了收获一具苍白而空洞的死尸吗? “……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的。” 夜叉小姐想要朝前一步,扼住那该死的少年的脖颈,让他知道忤逆自己的代价。 可偏偏他手中握住的金色箭矢绽放的神性光芒又是如此刺眼,让夜叉小姐竟然真的不可思议地犹豫了起来。 “不,我不相信……” 她摇摇头,想要戳穿洛尔的虚张声势,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你明明最怕死不过,又那么胆小,我不相信你真的敢……” 她死死地盯着洛尔,企图从少年的脸庞看到丝毫的动摇和怯懦。 但洛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甚至因为她的犹豫,那精致脸庞上的绝美笑意越发浓郁了起来。 他真的变了。 这种改变并非是神性上的强大,而是其他的,更深入的变化。 夜叉小姐陡然间浮现这么一个念头,心中涌现出强烈的愤怒和暴戾,可偏偏让他改变的不是自己。 但下一个瞬间,她又突然想到,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是否正是因为自己不在他的身边。 于是那本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又随之平息下来。 她喃喃着问道,言语中充斥着困惑与不解。 “你真的变了,是什么让你改变的,阿莫尔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洛尔笑了,他将正对着自己胸口的金色箭矢移开,夜叉小姐瞳孔一缩,正想要趁机将少年控制住,却听到他开口说道。 “其实我还是很怂的,我只是明白了,在生死之上还有着更加重要的东西。” “比起单纯的活着,我更希望能自由地掌控自己的命运。” 洛尔凝视着手中的箭矢,脸上流露出一抹追忆似的笑容,他轻轻开口询问道。 “我大概是有所改变吧,维纳斯姐姐,你觉得现在的我,会更加美味吗……” “会让你,更加想要品尝吗?” 沉默,长久的沉默。 夜叉小姐神色复杂地凝视着他,她很多次想要动手,又担心最终只能得到一具冰冷的空壳。 如此犹豫几次之后,最终干脆就沉默着,任由昏暗的洞穴陷入死寂之中。 承认吧,你就是在渴求他。 残存的人性在心中嗤笑着嘲讽道,无言的欲望翻涌着,编织成难明的情愫。 洛尔已经掌控了局面,他要乘胜追击! 于是他带着浅浅的笑意说道。 “维纳斯姐姐,其实我刚刚欺骗了你。” 嗯?夜叉小姐猩红的竖瞳一凝,听到少年接着说道。 “我依然需要你的力量,比谁都需要……” “因为我要做绝无可能成功的事情,我知道自己胜算渺茫,几乎是在痴人说梦,但如果你能帮我,或许我也并非没有机会……” 洛尔伸出白皙无瑕的手,在她的凝视下,用金色的箭尖轻轻划开手腕处稚嫩的肌肤。 金色的血液自伤口处溢出,带着香甜的幽香弥漫在洞穴之中。 “维纳斯姐姐,这段时间,你其实很想念我吧……” 夜叉小姐瞳孔微微睁大,死死盯着那一滴即将滴落的血液。 “你渴求我,我渴求你,这是否又是一个轮回。” 洛尔轻蹙着眉,经历过无光之森的轮回之后,他现在对这个词汇有着轻微的不适。 他挑逗般地将手腕伸向身前,就仿佛要让夜叉小姐看得更加仔细。 但细小的伤口很快在神性的作用下愈合,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白色印痕,肌肤依旧稚嫩雪白,一滴金色的血液滴落到地面。 于是地上的阴影都沸腾起来,显现出其主人激动而振奋的心境。 “你想念着我,我的血,我的身体,我的神性……乃至我的爱意,它们就在这里,可我不给你,那就不是你的。” 洛尔站在沸腾的阴影中,金色的眼眸没有波澜,平淡地述说着这个事实。 “快给我——” 夜叉小姐急不可耐地说道,她觉得自己口干舌燥,那一滴金色的血液落入她的领地中,让她体内的神性都为之沸腾。 那种熟悉的美味,不,甚至要比之前更加美味…… 她想要得到更多,不止血液,他的肉,他的骨,他的一切。 可她又无法强迫少年,因为只有自愿的奉献才会有如此崇高的圣洁。 这种无法得到满足的空虚让她几欲疯狂,声音沙哑得几乎要撕裂一般。 “你想要做什么都好,不论什么,只需要向我支付代价,我会帮你,我会一直帮你……” 洛尔十分满意她的回答,他终于说道。 “变成狼犬吧,我的好姐姐,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随着洛尔话音落下,无数漆黑的阴影汇聚向夜叉小姐体内,一头通体漆黑的狼犬显化在洞穴中。 它威风凛凛,又急不可耐,喉咙中发出压抑而沉闷的吼声。 洞穴的出口不再被阴影所笼罩,一抹阳光照耀进来,正洒落在少年的侧面,为他半边身子镀上一层金色的流苏。 洛尔左手高举箭矢,重重挥下,直接刺穿自己右手的掌心,然后右手用力,让这抹疼痛更加深入骨髓的同时。 金色的箭矢被一把拧碎,化作灿烂的光芒洒落在神圣的血液中。 “那就拿去吧,你所渴求的,我的血,我的肉,我的骨,我的神性……” 漆黑的狼犬当即俯低身子扑了上来,发疯似地舔舐着洛尔的掌心。 在夜叉小姐化作狼犬的那一刻,洛尔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绝美的容颜在阳光照耀下如同神明一般圣洁。 “尽情享用吧,这是我给你的……” “爱之恩赐。” 第9章 航行的插曲 在那场来历不明的海啸过后,又过了好几天,修整完好后的“海螺号”正式启航,平稳地行驶在海面上。 这是一艘相当大的商船,装满了从公国准备运往蛇之国的货物,里面有粮食也有商品,当然还有数十位客人水手和几头巨怪。 在这之中,还有一位最为尊贵的客人独自占据了最大的隔间,据说他支付船费用的是一枚拥有魔力的树叶。 而且他来到船上的姿态也十分特殊——是海螺号航行到半路他突然出现在了船上,地精老板当即为他清理出最大的一个隔间。 同行的水手们纷纷猜测着那位客人可能存在的显赫身份,以及他到底是如何登上商船的。 洛尔也很无奈,他艰难地说服了夜叉小姐之后,又在小岛上休息了好些天,在这期间夜叉小姐都和他形影不离。 奈莉尔完全陷入了自闭之中,任洛尔怎么在心底呼喊她都不敢出来冒头,一副你们就当老娘已经死了的样子。 洛尔没办法,只能靠自己努力,本来还想着咬咬牙,靠自己飞到蛇之国。 在海上飞行对于蛾翼披风来说是巨大的考验,充沛的水汽和恶劣的天气很容易就会导致坠机。 所幸飞到半路,洛尔就感知到了那枚橡树叶的神性波动,果不其然,正是之前那位地精老板的商船。 (删减删减,具体等完结之后发文档) 冰冷清澈却有些勉强的声音正在拒绝着,像在用力推开什么东西。 (删减删减,具体等完结之后发文档) 夜叉小姐像是在咬着牙,语气中带着一股凶狠的劲头,动作却不自觉地放慢了一下,变得轻柔。 洛尔无神地凝视着木质舱顶。 心跳加快,体内的血液更为迅捷地奔腾。 “咚咚咚——” 隔间的房门突然被敲响,夜叉小姐猛地回过头盯着房门,双眸中流露出的杀意几乎要将这整艘商船都给淹没。 这已经不只是咬牙切齿那么简单,洛尔毫不怀疑夜叉小姐下一秒就要将这个可怜的打扰者连同整艘船上无辜的旅客都给一起挫骨扬灰,洒进海里喂鱼。 “下次,下次一定……” 洛尔压低着声音说道,一边轻柔地安抚着如同发狂怒兽的夜叉小姐。 “先藏起来吧。” 黑发女子回过头,凝视着少年,似乎得到了对方的承诺,稍稍平息了这份滔天的怒火。 她微微坐直了身子,然后整个身子都坍塌成一摊粘稠的阴影,如同水流一样渗入木质地板的缝隙里。 洛尔有些吃力地爬起来,双腿有些发麻,他披上斗篷来到门口,打开门后,发现是一位身材壮硕的水手。 “有事吗?” 水手丝毫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得罪了某个十分可怕的存在,她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一样摇摇欲坠…… 她打量着洛尔,虽然被斗篷遮蔽,但依旧是一副瘦削的身板,有些犹豫地说道。 “船上有麻烦了,老板让我来找一切有战斗能力的人过去帮忙,你是男人,还这么瘦小,你……你就留在这里藏起来吧。” “听到声响也不要出来,自己注意安全。” 水手颇为好心地交代着,洛尔则有些好奇地问道 “敌人是什么?” “还不清楚。” 水手坦诚地说道,洛尔斗篷下则微蹙眉头。 “那你怎么确定船上有麻烦?” “船长雇了一位通灵塔的巫师,她察觉到了有不详的气息出现在船上。” 水手解释着,看上去不想在洛尔这里耽搁太久。 “你如果觉得不可思议,就关上门好好藏起来,等到了明天早上再出来。” “谢谢。” 洛尔道了声谢,目送着水手朝着其他隔间走去,他可以清楚地看见,水手腰间两侧都束着长刀,并不似作假。 “等等,那位巫师指的不会是夜叉小姐吧……” 毕竟刚刚她情绪比较激动,说不定泄露了一点气息? 洛尔扶着隔间的门框,雨夜的大海波澜起伏着,船身的摇晃幅度要比之前大一点,但也还在可接受的范围。 远不如那次大漩涡出现时惊涛骇浪般的险恶。 会是什么东西呢?洛尔想着,开口说道。 “夜叉姐姐,那个巫师不会察觉到你了吧?” “我的小主人,我在做正事的时候从不会出现纰漏。” 夜叉小姐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出现在身后的隔间中,她坐在木椅上,修长雪白的双腿交叠着翘起,裸露着大片洁白的肌肤。 只是美艳的脸庞上表情仍然不是很友好。 而墙边有一面铜镜,镜面朝着里贴着墙壁,不知怎么竟然能从一面镜子上看出一种见鬼的自闭感。 洛尔点头表示理解,夜叉小姐的实力毋庸置疑,那么问题就不是出在自己这里。 夜叉小姐有着最高级别的气息阻断,她先一步找到自己,那么不论是血族还是荆棘骑士就都完全察觉不到自己的行踪。 所以她成为神之前就是最出色的杀手和刺客,一把足够弑杀神明的尖刀…… “夜叉姐姐,老师,你们能感觉得到船上有什么东西吗?” 夜叉小姐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感应着,过了半晌才说。 “不是在船上……” 墙角的铜镜小心翼翼地翻转过一定角度,露出三分之一镜面,从其中传出奈莉尔柔弱可怜又无助的声音。 “是娜迦,这场雨里有娜迦的味道……” 第10章 甲板上的战斗 “娜迦?” 洛尔微微一怔,瓢泼的雨水混杂着海水溅进侧窗,透过窗户望向海面,只能瞧见一片漆黑。 没有月光照射的海水就像墨水一般漆黑,洛尔确实没有感受到有什么区别。 他将铜镜捧起,小心地藏在衣袍下,然后又对着夜叉小姐说道。 “夜叉姐姐,我们出去看看,你先不要出手,尽量不要让别人察觉到你……” 哪怕是在蛇之国这种百花齐放能人辈出的地方,役使恶魔的巫师也是最受忌惮和排斥的那一类。 一般人如果看到洛尔脚下翻涌着粘稠的杀人如麻的阴影,只会认为这是一头可怕的影兽。 夜叉小姐耸了耸肩,她是无所谓这些,到了她这种等级的存在,已经不需要在意凡人的目光。 是这个世界需要适应她,而非她需要适应这个世界。 但既然是洛尔的要求,她总归还是会收敛一点。 洛尔走出隔间来到走廊,没走几步,就嗅到一种浓郁的草药燃烧的味道,这气味中夹杂着微弱的神性波动从走廊上层传来…… 洛尔稍加感受着,这股神性有些熟悉,是爱之神性吗? 有点像,但又好像混杂着其他神性,洛尔不能确定,正当他想要静下心来分辨时,旁边的隔间响起一阵细碎的声响。 洛尔望过去,隔间的房门被从里推开,走出一位穿着便服的少女,洛尔眼眸微眯,这个少女身上,竟然也有神性波动。 虽然无比微弱,但确实存在着。 她像是刚刚从睡梦中被水手拍门叫醒,衣服穿得歪歪斜斜的,走出来后,下意识望向洛尔这边。 “发生了什么吗?这位先生,刚刚我好像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少女的声音中透露出惊疑和慌乱,她看上去也才十四五岁,在半夜的商船上似乎第一次经历这种状态。 洛尔点点头说道。 “好像是船只遇到了什么麻烦。” 少女惊疑不定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将目光投向一旁漆黑一片的侧窗,有些忐忑地说道。 “我早就听说这片海域不太平,海里好像住着怪物……” 洛尔正要应和一句,却突然间嗅到海风中那股咸腥的气味陡然间加重,瞳孔中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小心——” 他话音未落,那窗户里突然窜出一条漆黑的影子,一瞬间缠住女孩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拖向窗户。 洛尔已经有所预感,但那道影子实在太快,只是瞬息少女就有大半个身子就被拉出窗外,所幸洛尔及时拉住了她的腰,一边用小刀狠狠地劈向那道影子。 洛尔看清了它的模样,那分明是一条滑溜溜布满鱼鳞的尾巴,刀刃砍在上面,就像是被这些鳞片滑开。 好在刀刃带来的刺痛感让这条尾巴松开了少女,洛尔吃力地将她拉回来,窗外响起某种东西沉闷的嘶吼。 然后是一声落入海水中的扑通声。 洛尔眼眸中流淌着金色光芒,探出窗户向海面望去,翻腾的漆黑海水中,一道道布满鳞片的阴影在追逐着船只游荡。 果然是娜迦。 那少女面色苍白地捂住自己的脖子,那里被勒出一道刺目地血线,她惊魂未定地说道。 “怪物,真的有怪物……” 她显然是被吓坏了,在那个瞬间完全没能施展出自己的巫术,她看向刚刚救下自己的洛尔。 这个男人的面容都隐藏在斗篷下,刚刚惊鸿一瞥时只看到了一双燃烧着金色光芒的眼眸。 少女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惊呼道。 “你,你竟然是驾驭爱之神性的巫师!” 她的脸上当即涌现出更多的惊恐,甚至忘记了正是洛尔救下她,连连退后,直到背后抵住自己的房门,才恍然间醒悟过来。 猛地开门窜进了自己的房间内,噗通一声将房门关上,再然后是上锁的声音。 洛尔挠挠头,啊这…… 爱之神性是什么很不好的神性吗?怎么在这个少女看来,自己简直比娜迦还可怕。 但容不得洛尔再多思考,又有新的怪物从窗户中爬出,这一次,借着眼中的神性,洛尔终于看清了这种怪物的面目。 只看头部很像是洛尔在无光之森曾遇到的巨蜥,但是直立行走,浑身覆盖着黑色的,布满粘液的带刺鳞片。 它要比洛尔想象的高大一点,只是爬上船,就几乎要顶到天花板了,头上的绿色鱼鳍就像是公鸡的鸡冠一样竖起。 有点像一顶奇特的帽子。 它只是钻出窗户,就滑溜地朝洛尔扑过来,被躲过之后站立着,双手……应该称之为双蹼之中竟然握着骨质的短刀。 毫无疑问,这是个智慧物种,甚至拥有自身独特的锻造技巧。 雄性娜迦在娜迦的种族中就是纯粹的奴隶和先锋,它们一般会围绕着某一头雌性组成一个军团。 这头高大的娜迦盯着眼前瘦小的穿着斗篷的身影,它似乎察觉到洛尔身上具备的某种不同寻常的特性,有着一定的忌惮。 但很快,它那蜥吻般的口中就发出类似于海蛇的嘶嘶声。 “女性,死,男性,活着,放弃抵抗。” 这一次行动有着雌性娜迦的指使吗? 洛尔想着,好在那少女已经躲进房间里,夜叉小姐不用顾忌什么。 ……走到走廊上层,洛尔已经能听到接连不绝的尖叫声和喊杀声。 不知道这一次袭击来了多少娜迦,但地精老板往返于这条航线多年,又因为前几日的海啸有所警惕。 这一次船上是具有反抗力量的,不论是巨怪还是拥有武装的水手乃至乘客之中,或许都有不少具有自保能力。 洛尔一路上还遇到另一头雄性娜迦,它正在尝试撬开一道紧锁的房门,里面正传出男人的尖叫声,洛尔短暂地扇动蛾翼。 用刚刚捡来的骨刃重重劈砍在这头怪物的脖颈上,锋利的刀刃几乎嵌入它那粗短脖颈中,在它发狂之前,洛尔已经飘然出现在走廊的另一端。 娜迦惨叫着在地上来回翻滚,坚硬的身体将木质通道撞得乱七八糟,房间内又是响起一阵刺耳的惊恐尖叫。 这种怪物生命力还是比较顽强的,洛尔也不太想使用血棘的力量,害怕会引来伊兰达妮的窥视,所以没法一击毙命。 当他从舱口来到最上层的甲板,这上面已经乱成一锅粥,水手们正挥舞着武器和娜迦搏斗,其中也有几位乘客的身影。 而甲板中央,一位穿着长袍的老妇人坐镇最中央,她手中高举着一束火把,在大雨和海水的侵袭依旧坚挺地燃烧着刺目的紫色火光。 浓烟向四周弥漫,正是那股洛尔曾闻到的那股气味。 在那位老妇人身上,萦绕着微弱的神性波动,她挥舞着手中的火把,指挥着浓烟弥漫整片甲板 烟雾中带有某种特殊的气味,对于水手和乘客而言,嗅到这种气味会感到振奋,一时间遗忘身上的伤痛,更加英勇的作战。 而对于娜迦来说,这种气味则会带来生理上的不适和恶心,让它们变得虚弱。 一道闪烁着闪电光芒的箭矢自那高处射向老妇人,她毫无风度地打了个滚,躲过了这危险的一箭。 洛尔顺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望去,只看到桅杆的高处有着一道高挑的身影正举着弓,对着下方瞄准。 她有着一头海蓝色的长发,脸庞算得上十分美丽,但却被那一嘴可怖的尖牙破坏了美感,蛇一样的尾巴缠绕在桅杆上。 雌性娜迦海妖! 洛尔看着她再次拉弓,长弓上荡漾着煞白色的电弧,雷霆的力量长弓上汇聚,致命的箭矢就要射出。 老妇人只能挥动手中的火把,倾注神性,造出浓郁的紫色烟雾,以试图混淆这头雌性娜迦的视线。 在迷蒙的雾气中,一道漆黑的影子飞掠而上,只是瞬间就袭近了娜迦的身前。 她似乎始料未及,偏移箭的方向也来不及了,只能放弃汇聚的雷霆,匆忙举着弓试图防御。 但太迟了,阴影的利刃重重刺入她的身躯,将她扎成刺猬的同时推入海中。 洛尔站在桅杆上,打量着手中精致的骨弓,其上还有着若隐若现的电弧。 好东西啊…… 浓雾渐渐散去,甲板上留下了好几头雄性娜迦的尸体,水手们大多身上带伤,惊觉娜迦们竟然已经退去。 唯独老妇人仰着头,仰望着高高的桅杆,只是那儿已经空无一人。 第11章 瘟疫 一场激烈的战斗之后,甲板上躺着四只娜迦的尸体,还有好几位伤员正在一旁哀嚎。 所幸船只底部还算坚固,并未被水下的娜迦们凿破。 待到娜迦已经全数撤退时,地精老板才从不知道哪处角落钻出来,气喘吁吁地喊道。 “见鬼的,这帮该死的蛇人终于滚回她们深海的老巢了…… 来甲板上帮我们击退这帮怪物的,下船的时候,我会退还你们一半,不,三分之一的船费钱作为感谢!” 三分之一。 也就三四个银币。 洛尔混在人群中摇摇头,光是这些雄性娜迦尸体上的鳞片,就能值不知道多少钱。 娜迦的鳞片可以作为稀有的巫术材料,蕴含着海和风的亲和度。 “只是这艘船这次之后,估计都无法在这片海域航行了。” 洛尔心中闪过这么个念头,如果只是死了几头雄性娜迦还好,但是那头雌性娜迦也被自己杀死,尸体都掉落回海中。 这个残暴凶狠的种族是不会善罢甘休。 洛尔回过头走回船舱,一路上发现那位穿着长袍的老妇人一直在看着自己,或者说看着自己背在身后的漂亮骨弓。 直到洛尔转身离开甲板走进通道里,她才收回目光,照看起周围的伤员。 洛尔推开隔间的房门,迎面看到夜叉小姐正带着异样的微笑看着自己,那猩红眼眸中的火热意味不言而喻。 “小主人,快一点……” 洛尔本来还有些欣喜自己这次的收获,小脸霎时间垮了下来,他眨了眨眼,企图转移话题。 “娜迦为什么会袭击这艘船?” “谁知道呢,大概是不想活了。” 夜叉小姐没有给洛尔废话的时间,伸出来一只手,将他整个人拉进隔间内。 房门噗通一声被紧紧闭上。 …… 第二天,洛尔浑身仍然酸麻着,地精船长便派水手将所有人叫到了甲板上。 天已经放晴,甲板上聚集了数十人。 地精老板站在中间,它那小小的个子哪怕站在箱子上也不具有多大的威信,洛尔听到它吐着唾沫星子说道。 “……昨晚海螺号遭到了天杀的娜迦的袭击,我死了足足两个手下,这得要一大笔抚恤金…… 很多人都受了伤,如果不是有我们的通灵塔的大师,后果不堪设想。” “……大师为大家调制了一锅祛寒的药汤,你们排着队来领,记着,这是只有地精航运才会提供的福利……” 在它身后,那位穿着长袍的老妇人在甲板上架着一大口坩埚,吃力地用长柄勺搅拌着。 一种与昨日紫色烟雾相似的气味从其中传出,洛尔能感知到坩埚中氤氲着微弱的神性波动。 巫师的汤剂。 洛尔排着队,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一个从老妇人手中接过一碗紫色的汤剂,轮到洛尔时,老妇人明显动作停顿了一会。 好一会才捧着一碗用多种蕴含神性的草药熬制而成的汤剂递给洛尔,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 “您是来自公国的巫师吗,能麻烦您在甲板上等我一会吗,我有些事情想跟您确认一下。” 洛尔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点了点头便走到甲板边上的阴凉处,眺望着平静的海面。 除了身体仍然有些疲惫,但洛尔此刻精神上十分放松。 他体内的神性在经历无光之森的轮回中,得到了莉莉的滋养,原本破损的容器被修补,真正意义上的脱胎换骨。 而现在,夜叉小姐也回到了自己身边,洛尔暂时也还能驾驭得了她,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 接下来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将六根箭矢收集齐,然后去跟阿莫尔摊牌。 洛尔眼眸中有着淡淡的金色光芒一闪而过,随着这一缕神性波动外溢,海螺号一侧的海面突然跃出了成片成片的飞鱼。 它们跟随着船只跃动着,跳出水面,流淌着水珠的鳞片在阳光下折射着七色的光芒。 洛尔微微一笑,可惜他现在还戴着斗篷,否则或许真能让鱼群沉入海底。 真正的沉鱼落雁。 “大师,感谢您昨晚的援助,我是通灵塔的药剂师,这是我的学徒,还请您原谅她昨日的无礼。” 那位老妇人分发完了药膏,带着一位少女来到洛尔身后,态度十分恭敬,然后语气严厉地对身后的少女说道。 “还不快向大师道谢!” 正是昨晚险些被娜迦尾巴拉去窗外的少女。 “谢,谢谢大师!” 少女似乎还有些害怕,脸上表情十分僵硬,半个身子仍然藏在老妇人身后。 老妇人无奈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带着歉意看向洛尔,说道。 “不知大师可否名号?” 洛尔看着两人,回应道。 “大师不敢当,你叫我洛斯就行。” “洛斯……小友,竟然如此年轻。” 老妇人此前有听少女说过洛尔是男生,但此时依然有些惊讶,男性的巫师在蛇之国十分罕见,而且从声音可以听出洛尔十分年轻。 她稍稍感叹了一声,然后便压低了语气。 “我听小徒说,您是爱之道路的巫师,不知……” 来了,又是爱之神性。 洛尔斗篷下眉头微蹙,点点头应道。 “我的确是爱之神性的驾驭者,不知大师有什么指教呢?” “洛斯小友,您可曾听说过尘泥沼泽那边最近在闹瘟疫?” 尘泥沼泽,洛尔好像有点印象,似乎是辛西娅平原,也就是蛇之国境内的一个地名,他有些疑惑地问道。 “什么样的瘟疫?” 老妇人叹了口气。 “您果然毫不知情,原本我还以为您是为了这场瘟疫而来……在尘泥沼泽那边爆发了一场十分罕见的神性瘟疫。” “据说感染者内心的欲望会被放大,逐渐丧失理智和自控能力,为了满足心中的欲望而不择手段。” “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只是沼泽地带的居民不断出现激烈的冲突,有时是为了争夺财物,有时是为了抢夺男人。” “后来情况渐渐失控,具体我也并不清楚,只知道甚至为此出动了军队……” 老妇人轻轻说着,身后的少女瞳孔中流露出巨大的恐慌,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很可怕的画面。 “后来军队封锁了那片区域,居住在纯白圣陵中的王下达了命令,追杀境内所有阿莫尔的信徒。” 第12章 无名之人 黑色,是地母神的圣色。 伟大的地母神孕育了尘世万象,而一切的生命,最终都会回到祂的怀抱。 这似乎是一个轮回。 信奉黑暗地母的人们总是会穿戴着黑色的服装,以表示对母神的敬意。 于是黑色,往往也视作死亡的颜色,陵寝是黑色的,墓碑是黑色的,丧葬的仪式也是黑色的。 但凡事总有意外,在这座大陆上,有一个地方是特别的。 这是一座无比巨大的陵墓,每一块石砖,每一棵草木,都被粉刷成雪白,白得让人心里发慌,似乎这种惨白要比漆黑更加深沉。 这里是蛇之国至高的权力中心。 纯白圣陵。 …… “玲娜,回家吃饭了——” 男人的呼喊声在静谧的山谷中回响,小女孩在草坪上快活地奔跑着,微风拂过她的脸庞,让她显得如同春季田野间的小兽一般可爱活泼。 听到了父亲的呼唤,她也并未立刻归家,而是又追逐着一只斑斓的彩蝶玩耍了一路,蹦蹦跳跳地才来到家门口。 男人站在破旧的茅草屋前,静静地注视着自己活泼可爱的女儿,但他却满面悲凉,颓丧。 虽然上了岁数,但从眉眼和女儿的模样依然能看出他年轻时应当也是十足俊美。 只是那满脸的悲凄和岁月带来的皱纹让他显得更加苍老。 “为什么要去理会她,你应该知道,她不叫玲娜,更不是你的女儿。” 一位身材高大,显得十足壮硕的女人自他身后的木屋内走了出来。 她的话语冰冷,但是似乎能听出压抑的愤怒。 “我就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罢……当她死了也行,再过几天,她就会走进那座白色的陵墓,成为这个王国新的王。” “她只是你生命里的过客,只是伟大的王借着我们的身体来到这个世上,她只是个过世之人!” 女人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就像有着火焰要喷薄而出,但最终是压抑着,渐渐熄灭了那满腔的怒火,化作了一句轻轻地呢喃。 “我们怎么有资格做王的父母呢……”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男人喃喃着,眼眸中似乎有晶莹的光芒摇摇欲坠,他轻轻说道。 “再多几天吧,再让我陪她多几天吧,我会认命的,多么可怜,我的孩子。 她要成为这世界上最悲哀的王……” 男人和女人站在木屋前,凝视着那个小女孩,她已经来到了家门前的空地上,似乎被蝴蝶牵绊了脚步,又半途停了下来。 小女孩站在那儿,仰着头凝望着深远的夜空。 在这幽静的山谷之顶,有一颗明亮的星星正在闪烁着。 那颗星辰名为黄昏。 这世界的一切都是来自地母的盛大恩典,在地母孕育了尘世万象,从祂伟大的神性里甚至诞生出诸多神明。 最先被孕育的是轮回之神,祂是地母的长子。 或许降生的顺序也有着深远的寓意,这是否意味着这个世界永远都处于不曾停息的轮回之中。 凡人不得而知。 凡人只能愚昧地观测着浅薄的表象,妄图窥探神明的力量。 黄昏,似乎是一切的终末。 传说世界灭亡之日,黄昏之星会自天际落下,地母会开始最后一次孕育。 象征终末的神明会降生,打破所有轮回,倾覆一切死生。 于是,当黄昏之星又一次绽放光芒,这超乎寻常的异象引起了星象巫师的注意,她们向纯白圣陵进言,有巨大的灾难在孕育。 与其他国度豪华的宫殿不同,蛇之国,塔桑王朝的权力核心,是一座纯白的陵寝。 无人知晓陵寝中沉睡着什么,只知道她们的王,永世居住在这座巨大的坟墓中。 “王座空置太久,尽快开始夺名仪式,让新王登基。” 女祭司们一致认定,所谓的灾难是因为王座空置导致的结果,于是在小女孩八岁这一年,她被提前带进了纯白的陵墓中。 那时的夜空中,也是闪烁着如此明亮的星辰。 …… 古老又神秘的号角,残破但是庄严的纯白宝殿,角落坍塌的石板和砖瓦,穿着白色长袍的女祭司们走过。 祭祀们的长袍拂过地面,发出轻轻的唰唰声。 明明是幽静死寂的墓室之中,却像是在举办庄严的庆典,在最好的祭台上,有着由白玉铸造的宝座。 宝座下只站着小女孩一人,她要独自走完七级大理石的台阶。 她才多大,七岁,还是八岁? 她太小了,而这台阶又高又宽,她只能双脚先踩上一层,然后再爬上下一层。 而最上面,白玉般的宝座就像一个圆形的白卵,其下无尽的黑暗拱托着这白色的卵升在高台之上。 小女孩艰难地爬着,祭祀们告诉她,要爬到那枚卵上。 恍惚间她看到了一条路,它蜿蜒曲折,像是蛇行过的痕迹,自她的脚下,蔓延向那白玉般的卵中。 墓室中光线昏暗,四周的黑暗里像是有着虚幻的幻象在流转。 小女孩似乎看到了很多,但那里面的人和物都是陌生的,她所从未见过的。 明明只有七级台阶,小女孩却感觉自己爬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当她终于来到最顶层,她脑海里似乎多了很多东西。 是她得到了,还是她被得到? “啊,谨奉献此女,请无限轮回之神观察。此女确为无名之王的转世,请剥夺她现有的姓名,其为侍奉无限之神的无名之人。” “请接纳她,其为承载无限之神力的无名之王。” “请吞噬她——” 如同海啸般的咏唱在这墓室中响起,如此庄严,如此宏伟。 小女孩站起身,站在白玉铸造的卵上,自这一刻她失去了自己的姓名,失去了自己的过往和今后全部的生年。 失去了很多,但得到了更多。 只是她还小,无法理解这份深刻,她被祭祀们簇拥着,带到墓穴中一个又一个的房间,一座又一座祭坛。 人们亲吻她走过的土地。 她是转世之人,是无名之王,自此有广袤的疆域都随她的心意流转。 但她目光所及只有纯白的陵寝,终其一生都要嗅着这监牢之中凝滞而陈腐的死味。 …… 时光荏苒,身披纯白长袍的女人伫立在陵寝中的祭坛上,仰着头,透过山体内开凿出来的孔洞,望见头顶那颗名为黄昏的星辰正绽放着十分耀眼的光芒。 就像是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每每在午夜造访她梦中的,她成为王的那个夜晚—— 她失去名字的那个夜晚,这颗星辰也是如此明亮。 第13章 衰败的万象 “塔桑王朝有这么一个说法,那就是她们纯白圣陵王座上的女王,至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每当旧王死去,祭祀们会外出寻找王的转世之身,然后将她带回纯白圣陵,加冕成新的王。” 洛尔有些好奇地问道。 “就跟永生之蛇那个仪式类似吗?” “不……永生教派的理念哪怕在蛇之国也是属于十分超前的,是受到塔桑王朝排斥的。” 铜镜微微颤动,从其中传来奈莉尔的解释,她相当笃定地说道。 “但肯定和乌洛波洛斯脱不了干系,塔桑王朝入主辛西娅平原之后,从诸多神明之中挑选出轮回宿命之神进行供奉,一定是她们已经发现,或者得到了什么……” 洛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抵达蛇之国的港口之后,辞别了那位带着学徒的老巫师,根据那位老巫师的说法,此刻的蛇之国灾难频现。 尘泥沼泽地带的欲望瘟疫,还有反季节的植物生长情况以及突然出现的,游荡在辛西娅平原各地的死而复生之人。 不仅是凡人,哪怕是觉醒了神性的巫师们也惶惶不可终日。 民间有传言,出现种种灾厄的缘由在于纯白圣陵内的王。 有人说,这是因为那位无名之王的转世仪式出现了纰漏,她并未得到此前无数任旧王的智慧和力量,因此无法统御广袤的国度,导致灾劫四起。 这种说法似乎得到了一部分星象巫师的认可,但敢于表态的巫师很快就遭遇了真正的不测。 但不论怎么说,那位无名之王似乎认定尘泥沼泽这块区域的瘟疫为阿莫尔的信徒所为,开始在全国范围猎杀爱之神性的驾驭者。 海螺号抵达娜迦卡波洛斯港时已是深夜,洛尔领取了退还的船费,就遵循着神性的感应出发。 借着夜色做遮掩,洛尔就像自由的鸟儿一般,飞掠过沿海的城镇,朝着尘泥沼泽的方向出发。 等到天完全亮起,已经飞出好远的距离。 此时天气已经颇为炎热,沿途有经过一片桦树林,洛尔竟然隐隐嗅到了类似于冥河之水的腐朽气息。 本该青翠繁茂的森林此刻一片衰败,连鸟语虫鸣都不曾响起。 按照这个时节,不论是树林还是农田,都应该绿意盎然才对,可此刻,地表是灰秃秃的,路边路边已经耕好播种的田地沉寂一片,没能看到哪怕一根萌发的新芽。 “这到底是怎么了……” 洛尔在天色微亮时就已经落了下来,大白天在天空中飞翔,容易被蛇之国本土的巫师察觉。 一来他是异国巫师,二来他是爱之神性的驾驭者,能少一点事就少一点事,洛尔也不希望和蛇之国的巫师发生冲突。 离开了沿海地带,空气中终于不再弥漫着海风的咸腥味,但是入眼可见的景象却灰暗破败,就连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一切仿佛都在逐渐凋零。 这种连驾驭神性的巫师都无法解决的异常,难道真的是因为蛇之国的女王出了问题? “其实,这可能才是这座大陆普遍的现象。” 铜镜中奈莉尔轻轻说道。 “你此前到过的地方是棘罪公国,血月领地和无光之森,都是真正拥有神明存在的区域。” “你应该明白,一旦涉及神明领域的异动,如果没有同等级力量地干涉,凡人是无力抗衡这种的,就如同种种灾厄,或许它们正是黄昏降临前的预兆……” “黄昏不是这样。” 夜叉小姐言简意赅地打断了奈莉尔,这些日子她春风满面,十足的安分。 “存续是唯一的意义,就算是终末的黄昏,也只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存续。” “虽然我不知道黄昏会是以何种形式降临,但祂并不等同于大灭绝。” 洛尔静静倾听着两位寿命远超凡人存在的交谈,让他感到有点自豪的是,她们本应该是绝对的死敌,现在却能短暂地和睦共处。 “到了。” 洛尔轻轻说道,他正站在一处高坡,前方的大路上有着故意设下的路障,阻拦前去的旅人。 但并没有士兵在看守,似乎都撤离了这块区域。 洛尔遥遥眺望着,道路蜿蜒向下,直通一座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城镇,在城镇后面的地平线上,一片灰暗的沼泽森林已经浮现眼前。 那就是尘泥沼泽。 顾名思义,其内充斥着泥泞污浊,遍布着诡异气泡的污水,晦暗与灰败是永恒的主旋律,其内据说有着各种古怪的沼泽生物,甚至曾有过恐怖蛇怪的传闻。 “阿莫尔的箭在城镇里面吗?” 铜镜中的奈莉尔似乎有些振奋起来,她对于箭也是相当关心,毕竟阿莫尔许诺过她自由。 “有可能……” 洛尔也无法确定,当接近目标的时候,那种清晰的感应反而变得模糊起来,就好像有很多个地方都在对着自己召唤。 他也说不好箭是藏在城镇里还是藏在后面的沼泽里。 洛尔越过形同虚设的路障,沿着大路走向城镇,一路上四处静悄悄的,地上还有着干涸而完全漆黑的血迹。 这里似乎发生过暴力冲突,但是看不见肢体或者残骸,也看不见哪怕一个人影。 走近之后能看到城镇的入口处标着路牌。 这座城镇叫做就叫榕树镇,它要比洛尔想象的大不少,这种大小的城镇却毫无人声,显得有些太过静谧了。 是因为遭过瘟疫的缘故吗,街道上没有人,冷清的有点诡异。 “好像……不在这里。” 洛尔有些迟疑地喃喃着,这座小镇上人很少,现在他置身其中,虽然有一种微妙的不祥气息,但却并没有察觉到爱神之箭。 那应该是在沼泽里了。 洛尔又沿着主干道走了几步,周围的建筑有种说不出怪异,就像…… 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有一种古老陈旧的感觉,但却明明能看到人类生活留下的痕迹。 诸如零散的木头,仍然堆着货物的推车,一些看上去仍然崭新的油漆。 恍惚间竟然听到老旧风琴的琴声,他顿住脚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间酒馆。 现在从时间上看应该是清晨,酒馆居然这时候还在经营吗? “需要我去看看吗?” 夜叉小姐问道,她现在有些异常的主动,可能是想要获得某种特别的奖赏。 “一起去看看吧。” 洛尔“吱呀”一声推开了酒馆的大门。 内里一片安静,老旧风琴的声音被大门推开的声音打断。 外边的天空灰蒙蒙的,酒馆内却意外地安静与明亮,墙壁上点燃着一盏煤油灯,在这座灰蒙蒙的阴天,内里的光亮尤为重要。 正在吹奏风琴的是一位头发斑白的,脸庞满是皱纹的老男人,他似乎有些眼花,吃力地看着来人的模样。 “玛丽安,是你吗……” 洛尔有些惊讶地打量着这间酒馆的内里,地板老旧但是干净整洁,看得出看护的人十分用心地打理。 “老人家,请问这里还有营业吗?” “噢抱歉,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了。” 老男人不好意思地说着,但随后又满怀希冀地问道。 “年轻人,你是沼泽那边回来的吗……你有看到我的妻子玛丽安吗?” 第14章 不死人 “年轻人,你是沼泽那边回来的吗……你有看到我的妻子玛丽安吗?” 老人怀着希冀地问道,洛尔一怔,摇了摇头说道。 “老人家,我是外边来的,镇上面还没见过别人。” “……是吗?”老人有些恍惚似的,从柜台下面翻找着,好一会才颤巍巍地戴上一个单片老花镜,有些吃力地看着洛尔。 他端详着,说道。 “像是新面孔,年轻人,你身后背着的东西不能带进这座城镇,叫那些小姑娘们看见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或者你把它藏起来吧。” 洛尔此时正背着从雌性娜迦那收缴的骨弓,穿着斗篷背在身后倒像个游侠或者赏金猎人之类的神秘职业。 此刻听了老人的话,洛尔下意识就联想到了之前船上老巫师说的,激起他人欲望的瘟疫。 是会招来抢夺吗? 洛尔点点头,将骨弓自背后取下,放在脚下,就如同落入水中被黑色的阴影吞没。 “老人家……” “年轻人,你是沼泽那边回来的吗……你有看到我的妻子玛丽安吗?” 洛尔的话语被打断,酒馆内的老人说道,依旧充满希冀。 这是怎么回事,老年痴呆症吗? 洛尔耐心地解释道。 “老人家,我是从外面来的,没有见过你的妻子。” “……是吗?”老人又一次恍惚着,然后仔细打量着洛尔,他端详着,说道。 “年轻人,你脚下阴影里的东西不可以带进这座城镇,叫那些小姑娘们看见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或者你把它藏起来吧。” 洛尔微微一窒,感觉后背有些发凉,这个老人在他的感应里宛若常人,甚至感知不到点燃神性的波动。 “夜叉姐姐,你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吗?” “……这个地方,有些奇怪。” 沙哑的女声也带着一丝迟疑。 “你先藏起来。” 洛尔目光闪烁着,于是脚下的阴影不再氤氲着黑色的雾气,他看向老人,轻轻开口。 “老人家?” “年轻人,你是沼泽那边回来的吗……你有看到我的妻子玛丽安吗?” 果不其然,又是熟悉的问话,洛尔再一次解释,然后听到老人说道。 “年轻人,你……还是离开这里吧,叫那些小姑娘们看见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或者你把自己藏起来吧。” “老人家,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呢?” 洛尔轻轻问道,已经做好了应对对方暴起的准备,但老人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洛尔发现对方的视线其实越过了自己,正在看着身后的酒馆大门。 吱呀—— “玛丽安,是你吗……” 老人又一次充满希冀地问道。 大门被推开,穿着黑色制服的女人走了进来,从装扮上看像是这间酒馆真正的酒保,而老人更像是一位看门的。 她看了看洛尔,目光有些呆滞,过了好一会才说。 “有客人啊……” 她越过洛尔,来到老人所在的柜台之后,面对老人的问话,她只是重复着。 “玛丽安奶奶啊,没看到,玛丽安奶奶啊,没看到……” 她从柜台下面取出透明的玻璃酒杯,用湿巾娴熟地擦拭着,然后看向洛尔。 “客人要来点朗姆酒吗?” 动作自然而又僵硬,就像是慢了一拍,很像处在梦游之中,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在行动。 “……给我来一杯吧。” 洛尔试探道,目光看向她身后的酒架,那上面空无一物,这家酒馆是把什么东西都藏在柜子下面吗? 女人又呆了半晌,然后喃喃着。 “朗姆酒,在第二排第三个柜子……” 女人转过身子,将手伸向空无一物的酒架,理所当然地拿了个空。 “没有酒了,倒酒,没有酒了,倒酒。” 她喃喃着,转过身子,从柜子下掏出一把用于削水果的小刀,对准自己的手心就是一捅。 洛尔在她拿出小刀的时候就已经微微蹙眉,此刻看到她自残更是眉头紧锁,一头雾水。 但血液并未立刻喷涌而出。 就像什么都慢了一拍一样,过了好几秒,粘稠的黑色污泥般的液体从伤口处流出,很快就流满了整个高脚酒杯并且溢了出来。 酒保脸上看不到疼痛,表情木讷,目光呆滞,她用仍在往外渗着黑泥的手将酒杯推到洛尔面前。 “客人,您的酒……” 洛尔沉默地看着面前满满一杯的黑泥,甚至因为溢出的缘故,外面杯壁上也满是这些污浊的液体。 这东西你要我怎么喝? 不对劲,十分有九分不对劲。 “她不是活人。” 夜叉小姐提醒道,用一种相当匪夷所思地言语说道。 “这种物质是血肉中的神性完全被剥夺后的产物。” 世间万物生灵体内都蕴含着神性,区别只是有些生命能够觉醒自身的神性。 血族进食的本质就是通过吸食鲜血来汲取猎物体内的神性,一旦一个生命丧失了这份地母赐予她的神性,那毫无疑问。 应该已经死了。 那这算什么,死人在说话? 可就算是亡灵,也会拥有神性啊…… 洛尔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那杯怪异的酒,没再理会,而是直接开口问道。 “请问你们镇上最近是不是在闹瘟疫吗,我想了解一下情况。” “瘟疫?瘟疫!” 女人勃然色变,她面目突然狰狞起来,整个人就像某种畸形的生物一样越过柜台,朝洛尔扑过来。 而那个老人则呆坐在原地,只是重复地说着。 “会有不好的事情,会有不好的事情。” 眼见女人突然暴起,洛尔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就像是午后要下雨的阴沉天空,你知道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但却不知道它会在何时落下。 人总会讨厌未知的东西,一旦未知显现出实体,那它也就失去了那层恐怖的面纱。 阴影利刃在瞬间将女人刺穿,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挣扎着继续往前,那模样就像要把洛尔撕碎一样。 她身上的伤口处不断喷涌出黑色的污泥,把酒馆原本干净的地面弄的满地都是。 这种惊人的生命力让洛尔都有些震撼,但夜叉小姐从不手软。 无数阴影利刃顷刻间将她切成了一块一块。 从一个人,变成一地的人。 但哪怕如此,地面上的残肢和碎片依旧在蠕动着,地面和墙壁上满是黑色的血迹,就像是烧开的水,不断沸腾。 但它们还活着,永远有着那一份对生命的欲望。 哪怕是铜镜之中的奈莉尔都忍不住开口。 “我感觉不到神性,但它居然在自我复原?!” 地面的残肢碎块跳动着,开始自行组合起来,就像要复原成人。 夜叉小姐冷哼一声,再度将这些碎片更进一步地分割,直到在一平米的范围内均匀分布—— 可它们依然活着,还在努力地自我复原着。 洛尔沉默了,看了一眼似乎呆在原地的老人,不再理会地上正在复原的不可回收垃圾,走出酒馆。 街道上人多了起来,但似乎都不太对劲。 第15章 怪异城镇 洛尔走进酒馆前,街道上空无一人。 过去这么一小会,街道上人多了起来,但似乎都不太对劲。 有站在空空如也的摊位上推销商品的商贩,也有推着轮毂完全腐烂的推车,在地上摩擦生热的小工。 更甚者,洛尔还看到两位在路边花圃里铲土的女人,但那花圃中充斥着枯叶和尘泥,而她们手中的铁锹,头部已经完全腐坏,只剩下一根木棍。 但匪夷所思地是,即便如此,她们也依旧不停地挥动着木棍。 明明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但是这座城镇,连带着她们手中的东西,却像是已经死去很久很久了…… 洛尔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路过的一位女人牵着小孩,那小孩就如每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孩一样,笑着朝他招手。 明明已经死去,却又还活着。 这分明就是蛇之国传闻中的不死人。 是那场瘟疫将她们变成了不死人吗? 身后突然响起流动的水声,洛尔回过头,只看到漆黑粘稠的液体从酒馆大门的门缝中流出,缓慢而坚定地。 奔流在街道上。 这个方向,是朝向那座城镇背后的沼泽。 黑色的液体大概有一个人的份量,并没有浩浩荡荡,但在街道上也足够让引人注目了。 于是洛尔很快发现,街道上的行人,路过的小孩,正在铲土的女人,摆摊的商贩…… 所有人都流露出恐怖狰狞的表情,死死注视着正常站在街道上的洛尔。 她们嚎叫着朝洛尔冲过来,像是野兽多过人类,眼神与肢体动作都带着浓烈的憎恨,还有…… 无穷的欲望。 阴影化身的狼兽挡在了洛尔面前,然后一场屠杀开始了。 …… 哪怕是对已经见多了恐怖景象的洛尔来说,这也算是相当不适的经过。 除非是饱受严苛的训练或者患有某种先天疾病,否则人类是无法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的同胞。 只是看着这种画面,一般都会有生理性的不适。 这些人都只是凡人,哪怕她们的身体出现了严重的异化,血液变作黑泥,她们的力量和速度也依然只是人类的范畴。 更不具有神性的力量。 就算不是夜叉小姐,她们也无法伤到洛尔分毫,而面对夜叉小姐,她们被酷烈的阴影碾碎。 拥有不死的活性在这种存在面前反而是一种痛苦,无法干净利落地死去,而是一次又一次地复原,然后再死去。 因为太过血腥和残忍,洛尔都有些承受不住地侧过脸不再观望。 这些人,或者说怪物,到底是怎么回事? 似乎是这种诡异的不死存在着某种极限,当夜叉小姐将她们第n次碾碎之后,她们终于不再复原,而是化作一摊黑色的液体。 它们汇聚在一起,和之前那酒保所化的黑泥一样,流向沼泽的方向。 于是榕树镇的主干道又再一次安静下来。 “这城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洛尔凝望着那座沼泽的方向,答案大概就在那里面了。 悠扬的老旧风琴声这时候自身后的酒馆响起,洛尔错愕地回过头,那个老人,他好像没有变成怪物。 他再度推开酒馆的大门,风琴声一时间中断。 “玛丽安,是你吗……” 洛尔沉默地打量着酒馆,内里似乎已经被打扫干净,柴油灯正散发着明亮的光芒,稍微驱散了洛尔从踏入这座城镇以来心中的寒冷。 老人身后的墙壁斜倚着拖把和水桶,他似乎是酒馆内的清洁人员,正是他日复一日地清扫,让这座酒馆内部能够保持着干净和整洁。 老人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只是牢牢铭记着自己的妻子。 “老人家,能跟我说说你的妻子……玛丽安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洛尔走近这个捧着风琴的老人,轻轻说道。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却没有变成怪物,这个老人应该有某些特别的地方。 听到自己妻子的名字,老人木讷的脸上肉眼可见地鲜活了起来,他带着追忆的神情,呢喃着。 “玛丽安啊……她曾经在通灵塔进修过,是镇上的警卫队长,还带领过镇民们追捕过蛇人……” “她跟我说,大沼泽里有什么东西,然后就走了……她是去哪了呢,怎么还不回来?” 洛尔捕捉到了关键词。 “沼泽里有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 老人喃喃着,额头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是在冥思苦想着什么,但很快,他就放弃了思考,只是徒劳地重复着。 “玛丽安,你在哪里呢,为什么所有人都回来了,只有你没有回来……” 老人停顿了一下,又充满希冀地看向门口。 “玛丽安,是你吗……” 洛尔微微一怔,所有人都回来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吱呀—— 身后酒馆的大门被推开,穿着黑色制服的女人又一次走了进来。 她的瞳孔就像玻璃珠一样卡在眼眶里,不会转动,呆滞地看着洛尔。 “有客人啊……” 这一下不仅是洛尔,就连阴影之中的夜叉小姐都微微发出了一声呼吸声,阴影不自觉地沸腾着,仿佛是被激怒了一般。 等一等,先别动手—— 洛尔看着这个女人又一次走到柜台后面,从下面取出一个玻璃杯,然后看向自己。 “客人要来点朗姆酒吗?” “不了,我突然有些事……可能一会再回来。” 洛尔如此说着,走出了酒馆。 灰蒙蒙的天空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起来,洛尔来到大街上,那些被夜叉小姐碾碎并均匀分布在数平米地面上的人们又再度回来。 洛尔现在知道老人口中的所有人都回来了是什么意思了。 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没有那奔涌的黑色液体,不论是路过的小孩,铲土的女人还是摆摊的商贩都照常做着自己的事情。 一切都生机勃勃。 一切又早已死去。 第16章 恩莱拉一家 毫无疑问这是一座怪异的城镇。 这种怪异并非说不清道不明,而是洛尔可以准确把控,甚至用言语讲述出来的怪异。 洛尔看着路过的小女孩朝他天真烂漫地笑着,在一刻钟之前,这个女孩正双目流着漆黑的血泪,四肢着地朝他冲过来。 洛尔目送着小孩远去,看着她和她的母亲走向街道尽头一处最大的住房。 房屋前面带着花园,门口还有看守的护卫,似乎是镇上大户人家,花园中还有两个小男孩,他们正面对面抛投着某种皮球或是玩偶之类的东西。 之所以无法确定,是因为他们手中其实空空如也,两个小男孩只是在重复着抛球这么一个动作。 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个模样秀气表情温和的中年男人,正在乐呵呵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抛球。 “欢迎回来,家主,欢迎回来,小少爷。” 护卫尽心尽责地为母子俩开门,但那大门也早已腐坏,她只是握着已经空荡荡的把手,拉开了一扇并不存在的大门。 这座城镇已经死去很久了,但这些人却依然具有旺盛的活力,依然在重复着简洁而单调的工作。 她们本该和城镇一起死去,却由于未知的原因活了过来,然后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生前做过的事情。 “谁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某位神明吗?” 洛尔喃喃地说着。 “我们无法假定一尊神明能做到什么,或者不能做到什么。” 奈莉尔也有些迟疑地说道。 “但这种表现的方式,似乎跟爱之神性关系不大,更像是乌洛波洛斯的力量。” “轮回吗……但是那诡异的死而复生又是怎么回事?” 洛尔想了想,走向了那大户人家的房子,即将走进大门的时候,护卫拦住了他。 “……恩莱拉女士一家不欢迎藏头蔽面之人。” 洛尔于是掀开斗篷说道。 “我初到贵镇,来拜访一下恩莱拉女士。” 护卫像是惊艳于洛尔的美貌,又或者她的动作本来就慢了一拍,呆滞好一会才说。 “……请进,客人请进。” 洛尔小心地穿过并不存在的大门,路过花园时,那两位抛球的小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了他。 洛尔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哥哥,有客人来了……” “我看到了,好漂亮的客人……爸爸,我长大以后得像哥哥那么好看吗?” 其中一位似乎是哥哥的小男孩十分羡慕地看着洛尔,他还小,五官尚未完全长开,虽然现在还不算漂亮,但是说不定呢。 说不定他长大以后也会变得漂亮很多…… “这孩子在瞎想什么呢,爸爸我都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儿,别说是我们镇上,就算是整个辛西娅平原,都很难找出第二个啦。” 男孩的父亲如此说着,表情仍然十足的温和,就跟任何一位疼爱孩子的父亲一样。 但他同时也是家中的男主人,言语之中还恭维了上门的客人,十分得体。 “爸爸,你也觉得我没办法长得这么漂亮吗?” “爸爸说出来怕让你伤心,我的孩子——但是哇,想像这位哥哥一样,一定得是神明赐了福才行的……” “那爸爸,我们没法得到神明的赐福吗?” “我的傻孩子啊,如果这世上真有神明,我们又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 …… 随着洛尔走进房屋内,这父子三人的交谈声也逐渐远去,对话的最后隐约听见男孩的哭闹声和父亲的安慰声。 就这样不了了之。 非常有活力的一户人家,只是她们手中的器具就像是刚出土的文物,早就腐烂破败,但依然不减她们自身的活力。 洛尔收拢起情绪,走进房屋内,装潢和器具都十足老旧,但还算干净,似乎有人一直在打扫。 迎客的玄关处摆放着几双布鞋,大多都已经只剩下一张破烂的鞋垫。 之前在大街上见到的那位女人已经换上一身居家的休闲打扮,她似乎有些意外。 “有客人来了……阁下有一副十足漂亮的皮囊呀,阁下是自哪来?” 洛尔应了一声。 “我是从棘罪公国那边来的。” 女人领着洛尔朝屋内走去,一边朝屋内吩咐着。 “啊,公国那边来的,真是稀客,进来随便坐吧……米娜,给客人倒杯茶。” 恩莱拉夫妇一家似乎是镇上的豪门,拥有自己的护卫和佣人。 洛尔跟着女人走到里面的书房,那位小女孩此时正在地上把玩着一个只剩下半截的木制棋盘。 似乎是蛇之国这边盛行的某种斗兽棋,只是一旁的木盒内空空如也。 见到母亲身后的客人,小女人眼睛一亮,嚷嚷着。 “漂亮的大哥哥,我们来下棋吧。” 说着她捧着棋盘和木盒子走到洛尔身边,洛尔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 只能沉默地看着小女孩从空空的木盒中往外掏东西,手中就如同抓着一颗看不见的棋子。 “哥哥,你不会没下过斗兽棋吧……” 小女孩见洛尔没反应,又说道,洛尔只能无奈地回应了一句。 “抱歉……我不知道要怎么下棋,小妹妹你叫什么?” 小女孩立刻就不开心了,她瞪大了眼睛,嚷嚷着。 “叫我恩莱拉!我们一家都姓这个…… 你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你分明就是不想跟我玩!” “够了,我的小宝贝,不要再吵了。” 恩莱拉女士好不容易从书房的角落里搬出一张已经断了一条腿的椅子拉到洛尔面前。 见自己的女儿似乎缠着客人,她怒气冲冲地喊道。 “不要老是想着你的斗兽棋了,你真的很没有活力,好不容易有客人来了,你却只想着下棋——” “这是来自公国的客人,好不容易来我们家一趟,多认识一下这些大人物,对你以后会有帮助的,对你以后会有帮助的,你知不知道?! 而你却只想着下棋——” 女人一瞬间爆发的怒气让洛尔吓了一跳,她是突然发作,从平和的状态一下子过渡到怒发冲冠的模样,声音尖锐甚至带着拉长的尾声。 洛尔险些以为恩莱拉女士也要变成怪物了,差点直接先下手为强让夜叉小姐把她连带着她的女儿做掉。 被激烈训斥的小女孩委屈巴巴地,微微抽泣了一声,眼眶里流出了眼泪。 “分明,分明是大哥哥不理我……” 那些眼泪分明也像是漆黑的污泥一般,自小女孩的脸庞上流过,让她的脸上多了些许黑色的污渍。 这时,一个仆人打扮的中年女人就端着个盘子走了上来。 托盘上有着水和茶杯,只是杯子里装满着浑浊漆黑的污泥,像极了之前酒保为洛尔倒的朗姆酒。 “客人,喝茶。” 洛尔艰难地接过茶杯,理所当然没有喝下去,于是恩莱拉女士冷静了下来,她看着洛尔,似乎有些失望。 “客人是不满意吗……也对,现在我们家没落了,我的女儿也是个十足的蠢货,不会有什么成就…… 我也是个没什么成就的女人,靠着母辈的余荫在挥霍,不如【死】了算了——” 似乎是触发了某个关键字,女人正在言语的嘴巴突然卡壳,面目一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书房内的小女孩,正欲拿着托盘离开的仆人都顿在原地,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原本在做什么,转而用凶狠的目光看向洛尔。 又来? 洛尔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按捺住想要动手的夜叉小姐,冷静地开口说道。 “没有的事,女士,公国那边不怎么喝茶,我有些不太习惯而已,帮我倒点水就行。” 然后他又走到小女孩面前,温和地说道。 “哥哥没下过斗兽棋,你能教我怎么下吗?” 小女孩于是兴高采烈了起来,将半截棋盘平铺在地板上,手中像是拿着看不见的棋子,对着洛尔讲道。 “大哥哥,你看,这个是老虎……” 恩莱拉女士看着小女孩和洛尔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愣了愣,这么一愣神,脸上狰狞的表情就平复了下去。 “喔,喔是这样吗……米娜,快去帮客人倒杯水。” 仆人接收到了命令,于是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正常,恭敬地握着托盘离开了书房。 第17章 死之禁忌 “……恩莱拉夫人,您这么年轻,事业上应该才刚刚起步,后面还有无限的可能呢……” “哎呀呀,客人您真的太会说话了。” 恩莱拉夫妇房屋的书房内,洛尔正坐在地上一边陪着小女孩下棋,一边有一句说一句地陪着恩莱拉夫人搭话。 “哥哥,这个是大象,大象比老虎要大……” 小恩莱拉指着空空如也的棋盘一角,对着洛尔说道,洛尔也耐心地倾听着,一面说。 “那猫猫一定比老鼠大了?” “大哥哥,斗兽棋没有猫猫……” 啊这,猫好,斗兽棋坏。 书房内俨然一副宾主尽欢的模样,洛尔见差不多了,于是试探地问道。 “恩莱拉夫人,我刚到贵镇上的时候,好像看到后面有个沼泽,不知道那里面……” 女人似乎颇为意外洛尔会打听沼泽的事情,有些迟疑地说道。 “洛尔先生,那沼泽里面听说有不太好的东西,您一个人可千万不能深入。” “那里面有什么呢?” 洛尔目光停留在半截斗兽棋棋盘上,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传说那里面有,有……蛇怪。” 女人的脸色又一次变得十分难看,蛇怪这两个字又一次触发了某种机制,她开始凶狠地盯着洛尔,喉咙里发出一种将要发狂的压抑低吼。 蛇怪这两个字也不行吗? “恩莱拉夫人,小恩莱拉今年多大了,这孩子这么聪明,长大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 已经有了经验的洛尔直接打断施法。 小女孩闻言,有些惊喜和害羞,激动地看了洛尔一眼,恩莱拉夫人更是愣住了,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啊,是,是吗?承您吉言了洛尔先生,这孩子我总觉得她不够有活力,太喜欢下棋了……” “一般喜欢下棋的都是聪明的孩子,而且小恩莱拉之前在街上还跟我招手打招呼,她这叫又懂事又活泼。” 洛尔温和地说道,小恩莱拉脸庞染上一抹红霞,甚至红到了耳朵根。 被这么一打断,恩莱拉夫人也就恢复正常,她乐呵呵地对女孩说道。 “你先陪着客人下棋,我去让米娜准备些糕点。” “大哥哥,我们来下一盘吧。” 洛尔点点头,应了下来,而后恩莱拉夫人便离开了房间。 经过之前的试探,洛尔大概有些明白了这座城镇这些人发狂的机制。 她们不能听到【死】这个字眼,包括那些会联想到【死】的词汇也通通不行。 包括但不限于瘟疫、衰老、溺水,甚至连蛇怪这种可能会导致死亡的生物词汇也会导致她们发狂。 这些人已经死去,却又因为未知的原因再次活了过来。 一旦她们听到这些词汇,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就会变得非常偏激,甚至直接发狂变成怪物,攻击目光所及的一切活人。 想要让洛尔也留下来陪她们一起生活。 洛尔怀疑可能携带刀剑或者弓这一类的武器,也会直接让她们变成怪物。 但并非没有破解的办法,正如之前洛尔通过转移话题,让她们忘记刚才的敏感词汇,就会慢慢恢复正常。 “……大哥哥,这样你的狼就被我的大象吃掉了——” 小恩莱拉突然愣住,就像被闪电击中一样,她重复了一下。 “吃掉?吃掉!!!” 洛尔还没反应过来,小女孩已经扑了上来,由于两人面对面,中间只隔着一个棋盘,她差一点就要咬到洛尔。 阴影利刃直接将小恩莱拉切成两瓣,但是她依然在地上蠕动着,嘶吼着。 “……我要把你吃掉!” 然后变成很多瓣,从小恩莱拉,变成了一地的小恩莱拉。 身后恩莱拉夫人亲自捧着糕点冲进来,见到这血淋淋的画面,不出意外也陷入了狂化。 然后是花园里她的两个儿子,哥哥目露凶光,对着洛尔发狂地叫着冲过来。 “你长得真好看啊,把你的头接在我的脖子上,我就能变得好看了——” 洛尔叹了口气。 真是防不胜防。 …… 平静的榕树镇又一次掀起了小范围的混乱,这一次洛尔有心试验,他让夜叉小姐用阴影截留了一部分残肢。 但很快,这部分肢体融化成黑色的液体,发现自己被阴影困住,又无声地自燃。 化作漫天的飞灰,朝着沼泽的方向飞去。 而后洛尔又经过了几次尝试,无论用何种方式,这些死去的人最终都会再度从沼泽中走出。 再到后来,居民们一发狂,洛尔就用蛾翼披风跑路,于是他发现,这些居民似乎都无法离开城镇的范围。 每次看到洛尔逃离,她们都用尽一切的力气叫骂着,念叨着意义不明的话语。 “回来,回来!” “为什么你能离开——” “留下来!留下来陪我们!” “是活生生的人啊,他一定有红色的血,鲜活的血啊——” 但只需要过一阵子再回来,她们就都恢复了原状,也忘记了发狂的原因。 这么尝试上几次,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 “我可爱的小主人,我有些搞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沼泽里,要在这里陪她们浪费时间。” 夜叉小姐忍不住开口问道。 她认为只需要平a过去,把一切挡路的都给扬了,然后取走阿莫尔的箭就完事了。 洛尔正准备到酒馆里住一晚上,明天再深入沼泽,闻言轻轻笑了一声,开口说道。 “夜叉姐姐,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被阿莫尔送去了过去的无光之森。” “在那里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洛尔将手按在酒馆大门的门把手上,但并未推开,而是停顿着说道。 “力量是相对的,而且有其局限性,除了伟大的地母之外,没有谁可以保证一定能胜过某一尊神明。” 莉莉已经足够强大了,她可以将可怕的巨蛛按在地上摩擦千百遍,但她却无法在轮回中真正胜过对方。 塞娜硫斯已经足够强大了,但它也在将生未生之刻经历了无数个轮回。 对于凡人来说,莉莉和夜叉小姐已经是无法想象的强大。 但在广袤的黑暗地母与轮回宿命之蛇乌洛波洛斯面前,她们也只不过是强大一点的凡人。 仅仅地母孕育遗留的回响就造就了一尊强大的神明,而乌洛波洛斯留下的力量更是让莉莉轮回了无数次。 “一旦涉及到那些更加宏伟的神祇,我们都应该更加小心一点,知道得多一些总没有坏处。” 洛尔说完,推开了酒馆的大门。 “玛丽安,是你吗……” 酒馆里响起了老人带着希冀的声音,洛尔回应道。 “老人家,我是从外边来的,能再跟我说说您的妻子玛丽安吗?” …… 第18章 深入沼泽 榕树镇酒馆二楼。 房间还算干净,但依旧难掩破败腐朽之感,许多物品都已经腐坏,无人修理。 洛尔安静地站在窗前,凝视着如同大海一样漆黑的沼泽。 那里应该就是榕树镇一切古怪的源头。 阿莫尔的箭又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那位船上的老巫师似乎也很可疑,她像是有目的地将自己引到尘泥沼泽,而且似乎隐瞒了不死人的情报。 整个蛇之国仿佛都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不死人,瘟疫,植物反常地不再生长,灰暗衰败的万象。 “王未能顺利转世,没有继承历代旧王的智慧和力量,导致灾祸四起……” 一夜无话。 隔日,天刚刚亮起,洛尔就离开了榕树镇,踏上了沼泽路。 在他的面前,有一摊正蠕动着在地面奔流的黑色粘稠液体,它正顺着沼泽路朝沼泽深处流去。 这是洛尔随机挑选的幸运路人,一位在凌晨因为宿醉瘫倒在酒馆门口的女人。 虽然因为酒馆已经没有酒的缘故,她并没有真的喝醉,但依然如很久以前那样瘫倒在酒馆门口佯装醉酒的模样。 再然后她就被夜叉小姐变成了一摊黑色液体。 这条开辟在尘泥沼泽的道路用泥土夯实铺成,略高于沼泽,以应对雨季可能到来的雨水上涨,而不被淹没。 道路两旁的一些枯树上面缠绕着一些腐坏的平安结,有些还能勉强辨识出形状,有些已经一根光秃秃的发黑细绳。 这是沼泽地带的习俗,尘泥沼泽之中野兽魔物出没,传说中冈特家族女巫化身的蛇怪也藏身在沼泽深处。 人们寄希望于这些平安结来保佑进入沼泽之后能平安归来。 在沼泽的入口处这些平安结还很常见,但当洛尔追逐着黑色液体进入沼泽后,就像是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头顶的日光变得幽暗了起来,四周死气沉沉,道路两侧只有奇形怪状的扭曲枯树。 那些用作祈福的平安结都已经腐烂掉落,剩下一根根黑色的细绳无声地飘动。 像是一个个扭曲的鬼影在微微晃动。 而沼泽中无比闷热,并没有风,空气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臭的气味。 往年这个时候,这里应该遍布绿色的植被,沼泽地带最不缺的就是茂盛的芦苇和灌木。 但此刻,这里只剩下一棵棵早已枯死的扭曲枯树,在地表露出盘根错节的树根,听不到虫鸣和蛙叫。 洛尔脚下的土地尽是泥泞的湿地,遍布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泊,他每一步都踩在遍布腐烂枯叶的泥地上。 感受着脚下柔软的触感,洛尔每走一步,都会在原地留下一个清晰的鞋印。 洛尔紧紧跟在居民化作的黑色液体身后,那摊黑色液体上面隐约可见一抹闪烁着的银色微光。 很快,黑色液体就渗入了湿润的泥地中,一点一点不见踪迹。 “老师,还能感觉得到吗?” 洛尔遥遥眺望着沼泽深处那片长满绿色苔藓的老旧木屋群落,很久以前,这儿似乎还有人类居住的痕迹。 “可以,我留在它里面的颜料正在移动。” 铜镜镜面绽放出微光,在洛尔前方的道路上,突然投影出了一个虚幻的箭头,正在指引着方向。 洛尔追了上去,但脚下的路在渐渐变得难走,各种扭曲枯树的树根盘曲着阻挡前路。 还有各种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洼无法判断深度,让洛尔有些寸步难行。 好在夜叉小姐很贴心地用阴影铺平了前进的道路。 本就深色的泥土被阴影覆盖,看上去倒是不易察觉,洛尔走在上面,荡漾出一道道水一样的波纹。 “谢谢……” 如果说这座沼泽里面真存在某种东西,那么飞行想必是最先通知它知晓自己到来的方式。 随着逐渐深入,洛尔再难以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绿色。 衰败与凋零,感受不到丝毫生机,和无光之森似乎是两个极端。 不远处的地面上,夜叉小姐的阴影突然荡漾起一抹涟漪,穿行而过的生物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 某种生物快速地从泥泞的湿地中窜过,光滑的鳞片与地面摩擦发出微弱的声响。 与此同时,还有一阵细碎的,枯叶被踩踏的声响。 洛尔仍然追逐着奈莉尔给他标注的虚幻箭头前行,似乎没有发现身后的异动。 “倏——” 一道黑影自泥地中窜出,然后在半空中被阴影捕获。 洛尔回过头看了一眼。 这是一条浑身沾满污泥的蛇,但身子下面还有着几只仿佛进化不完全残留下来的赘肢。 蛇,又不太像是蛇…… 阴影稍稍用力,就将这怪蛇撕成两半,抛向远处的泥沼中。 洛尔并未在意这个小插曲,但很快,他就发觉四周要比先前昏暗许多。 天色似乎暗了下来,他是清晨进入沼泽,在沼泽里最多也就一两个钟。 洛尔微微抬起头,目光穿过头顶零零散散扭曲枯树的干枯枝杈,沼泽上空不知何时笼罩了一块沉重的乌黑雨云。 沉闷的沼泽中终于有微风拂过,头顶干枯的树枝在这一阵风中晃动,响起互相碰撞的声响。 呜呜的风声开始在沼泽上空回荡。 洛尔稍稍吸了口气,头顶足够笼罩整片天空的密布乌云似乎离地面很近,从云层中能看到不断闪烁着的银白雷光。 “我讨厌这种感觉……” 洛尔说着,加快了脚步朝着箭头指示的方向跑去,在沼泽地带一旦下起暴雨,整片沼泽都会沦为泽国。 他的蛾翼无法在暴雨中坚持太久,要么赶紧离开,要么就得找到一处避雨的地方。 如果是在外界还好说,实在不行还可以躲进夜叉小姐的影子里,但在这座沼泽中,随时可能会出现无法预估的敌人。 地面的枯叶也被吹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头顶密布的乌云终于爆发出沉闷的响声。 覆盖着阴影的地面上不断荡漾起细小的涟漪,渐渐地,雨势逐渐增大。 这场暴雨实在太过突然了! 洛尔艰难地行进着,入眼尽是白茫茫的雨幕,如果不是奈莉尔在铜镜之中为他画出箭头,只怕也已经迷失方向。 “要不先避避雨?” 奈莉尔表示自己可以用美之神性画出避雨的木屋,但最好要在地势高一点的地方。 “不了,应该就快到了——” 洛尔紧追着箭头,他不想错过居民死而复生的画面。 地面的积水已经如同河流一样奔涌着,水位不断上升,如果不是夜叉小姐庇护着洛尔脚下的土地,此刻只怕已经寸步难行。 在沼泽之中,随便一步踏错,就会深陷其中。 噼里啪啦的雨声,呼啸的风声,地面水流奔涌的声音一同混杂着,在这之中,似乎还夹杂着某个其他的声音。 “有敌人。” 夜叉小姐言简意赅地说道。 头顶的云层中爆出出刺目的白光,那刹那的光亮照亮了洛尔四周黑暗的沼泽。 那一瞬间,洛尔分明看到一条遍布鳞片的巨大黑色长尾骤然钻入水下,巨大的身躯像一道影子在水中显现。 随着闪电光芒的褪去又再次潜伏进黑暗之中。 “好大的蛇——” 第19章 泥沼人 那是一条遍布鳞片的巨大黑色长尾,在闪电带来的煞白光芒下短暂地出现,而后又一次消失在湍急的水流中。 夜叉小姐短暂的提醒之后就陷入沉寂,水流被搅动,不远处突然暴起一道水柱。 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水下交战。 此时的沼泽已经化作一片白茫茫的泽国,狂风骤雨袭击着这里,就像要将小小的人儿给吞没一般。 洛尔艰难地行进着,夜叉小姐挡住了水中可能的袭击,他顺着箭头的指示,越过了古老废弃的村落。 前方白茫茫的雨幕中突然出现了一棵无比粗大的榕树,简直就像是明亮无比的坐标。 在它四周包围拱卫着许多其他枯树,像漆黑的巨人一样伫立在沼泽的深处。 洛尔没有再犹豫,直接冲了过去。 这竟然是一片无比密集的榕树丛林,当洛尔走进其中,突然间就像闯入了室内。 空气是凝固的,风吹不进,雨刮不来,无数已经枯死的榕树形成了一座让人窒息的围墙。 它们都已经死去,根须垂落着,地底满是黑色的淤泥,洛尔踩在一块凸起的巨石上,这些黑色的淤泥就和居民体内的黑色液体如出一辙。 终于是靠近了源头。 洛尔喘息着,浑身自然是湿透了,衣衫的布料吸足了雨水,沉重地沾在身上。 真是狼狈…… 地面上若隐若现的箭头标记到这里也就消失了,美之神性似乎也无法在这些淤泥上作画。 “它停下来了,就在这处丛林里面。” 奈莉尔说道,洛尔点点头,但是此刻却实在有些寸步难行。 漆黑淤泥之中那些榕树的根系纠缠在一起,洛尔只能艰难地走在这些露出水面的根茎上。 好消息是这片榕树丛林仿佛一座堡垒,风雨不侵,外界猛烈的暴雨无法侵入分毫。 坏消息是,借着眼眸中爱之神性的辉光,洛尔可以看到脚下这些淤泥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那分明是一只只粘稠的手,由淤泥构成,正在下意识地伸向洛尔所在的方向,想要将他拉进泥沼之中。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多亏了榕树丛林中没有雨,洛尔身后张开蛾翼披风,漂浮在半空中,躲过了脚下不断伸出的淤泥鬼手。 突然间,一道阴影自身后掠过,追上了他,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响起。 “那条蛇就跟那些人一样,杀不死,我把它碾成粉末,它应该很快又会复原。” “……我知道了。” 洛尔应了一声,脸色凝重地看向前方榕树丛林的深处,到这个距离,已经能够感觉到前面荡漾的不祥气息。 洛尔小心翼翼地在半空中飞行着,躲避着从头顶粗大树杈上垂下的根须,一点一点深入丛林深处。 随着他逐渐深入,四周原本安静下垂的枯死根须似乎被某种气流带动,开始无声飘荡着,却不约而同指向洛尔存在的方向。 如果不是成为帝皇之翼的蛾翼披风可以让自身化作幽魂状态,短暂地遁入冥界,洛尔也无法没有不发生碰撞地躲过这些根须。 天空中是这些飘荡的根须,而地上则是淤泥构造的鬼手,这座沼泽在有意识地看护它的秘密。 终于,又一次借助虚化躲过纠缠不清的根须,洛尔看到了。 破败的榕树丛林生长在铅灰色的泥沼之上,在这片灰暗的海洋中央,一棵无比恢宏的榕树伫立着。 它是所有榕树的根源,一木成林,周围高大的榕树与它相比就如同树苗一样。 如同蛇一样银白闪电在它树冠头顶的云层中不断闪烁,压抑而浑浊的神性从粗大的树干上弥漫出来。 榕树镇。 自己好像跟这些古怪的树木有特别的缘分。 洛尔漂浮在半空,看着榕树周围漆黑的泥沼不断蠕动着,沸腾着。 漆黑的淤泥拔地而起,就像被某种力量塑形的人偶,一点一点捏造回那位宿醉女人的模样。 这副模样莫名让洛尔想起了捏泥造人,那么是谁在做着这个重复的劳作? 是这棵榕树,还是这座沼泽。 很快,黑泥构造的女人面目渐渐清晰,甚至连死那时的衣服都出现在了身上,双眸呆滞无神,就像梦游之人。 她的双足仍然是粘稠的黑泥,踉踉跄跄地穿过榕树林,一路上那些诡异的根须都不曾加以阻拦,就这样朝着城镇的方向走去。 “这里似乎存在着一个很宏大的仪式……” 奈莉尔有些迟疑地说道。 洛尔望着如同奇观一般的榕树,它巨大的枝干下有着一个漆黑的树洞。 他能感觉到,那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自己。 洛尔小心翼翼地自半空中靠近,下方粘稠的泥沼不断地沸腾着,一条庞大的巨蛇从泥沼中窜出,张开血盆大口朝天空中的洛尔咬去。 它几乎大半个身子跃出沼泽,显露出身下粗壮而怪异的赘肢,带着锋利的巨爪。 是之前的蛇怪,它也再次重生了…… 在这种地形,夜叉小姐同样化身漆黑的巨蟒,两条怪物在污浊的泥沼之中厮杀,黑色的污泥四溅。 巨蛇显然不是夜叉小姐的对手,很快就被撕得七零八落,但它此刻正身处在它诞生之地的泥沼中。 每一次被撕碎,它都会瞬间自泥沼中再生,并且体型会较之之前更加庞大。 渐渐的,夜叉小姐也感到有些棘手,这种感觉就像是身处敌对强者的领地中,对方有着场地优势,而自己的神性会被压制。 可这又明显不是这条蛇怪的领地,而且从它身上,同样感觉不到丝毫神性波动。 那这会是谁的领地呢? 洛尔趁着夜叉小姐与对方周旋,飞进了榕树的树洞之中,铜镜散发的光芒驱散了内里的黑暗。 这似乎是整座沼泽最浑浊污秽的区域,漆黑如墨的污泥翻涌沸腾着,散发着腐烂的恶臭。 一支金色的箭矢,笔直地刺入漆黑的泥沼中央,在那箭锋之下,隐隐有微弱的光芒在闪耀。 阿莫尔的箭,果然在这里。 洛尔打量着四周。 既没有守卫,也不存在什么屏障或者结界,仿佛只要飞过去轻轻一拔,就能将它取得。 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 洛尔小心翼翼地飞过去,伸出手犹豫着,但还是轻轻触碰到了箭矢的心形尾部。 地面翻涌着的黑泥突然顺着箭身上涌,无数冰冷的记忆在顷刻间将洛尔彻底吞没。 第20章 死之熔炉 这是一个风雨大作的夜晚,瓢泼的雨幕淹没了天地间的一切,肆虐的狂风呼啸着,掩盖了沼泽深处不断响起的凄厉嘶吼。 就像有未知的怪物在其中厮杀。 榕树镇。 这一夜,因为这场突如其来暴雨的缘故,触发敏感词的人们要比平时更多一点。 “吵【死】了。” “马厩里的马要被淹【死】了。” “冻【死】我了——” 而只要有一位居民发狂,往往就会感染其他人,让她们也一同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这个事实。 她们懵懂地自沼泽内走出,因为发狂而死去,而后再次复生。 循环往复,无限轮回。 沼泽,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熔炉。 酒馆内依旧亮着明亮的灯火,在这个雨夜,老人依然吹奏着风琴。 哪怕他的风琴声其实无法传到屋外,外面狂暴的雨声早已掩盖了一切。 但就是这样一个夜晚,有人推开了酒馆的大门。 一瞬间嘈杂的雨声变得十足喧哗,来者走进酒馆,淋湿的斗篷上滴落不绝的水珠,在酒馆的地面拖出一道水痕。 酒保不久前狂化过一次,从酒馆的二楼跳下,整个人摔得四分五裂,现在还没有从沼泽中回来。 “玛丽安,是你吗……” 老者停下吹奏,又一次希冀地问道。 而这一次,斗篷之下响起同样苍老但温柔的嗓音。 “乔伊那,是我,我回来了。” “啪嗒。” 老者手中的老旧风琴掉落在地板,响起清脆的声音,他用呆滞的双眸怔怔地看着门口的客人,脸庞上流下两行清泪。 他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发不出声音。 客人走到老者身前,掀开兜帽,轻轻抱住老者,老者的身体不住颤抖着,一道淡紫色的烟雾弥漫在周围。 老者渐渐安睡过去,老妇人像怀抱着婴儿一般抱着他,轻轻说道。 “乔伊那,我学艺不精,救不了你,也救不了其他人。” “我只能寄希望于其他人,比我更强大的巫师来结束这痛苦的折磨。” 老妇人喃喃着,她的眼眸中流淌着金色的光芒。 “他会成功吗,还是会死在这座熔炉中,成为新的炉渣……” …… 对于爱之神性的拥有者来说,情感和欲望,是一种可被支配的力量。 那么这世上,很难有某一种情感,会比痛苦和绝望更为强烈,也很难有一种欲望,会比本能的求生欲更加旺盛。 洛尔在触及到箭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无数庞大的,无比痛苦的记忆。 无数人的记忆。 他既是小恩莱拉,也是恩莱拉夫妇,他既是园丁,也是保安,既是锄草的工人,也是街边的商贩。 酒馆的酒保,宿醉的酒鬼,城镇的卫兵,喂马的马夫,修行的僧侣…… 无数死亡时的记忆。 懵懂的,癫狂的,清醒的,绝望的,压抑的,愤怒的,渴望的,痴迷的…… 死于刀,死于剑,死于枪,死于巫术,死于火,死于溺,死于寒冷,死于窒息…… 无数可形容不可形容的死亡。 无数次死亡凝聚在一起的痛苦,就和这些不断沸腾的黑泥一样污浊。 短短的瞬间,洛尔遍历了数百年至少数年的记忆,甚至还在不断往前倒退,让他看到更多,更漫长的死亡…… 那些翻涌的黑泥就如同凝聚成实质的痛苦显化出来一样,要以阿莫尔的箭为媒介将洛尔拖进泥沼之中。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色的锁链拉着洛尔远离了地面。 但洛尔已经陷入了昏迷,他触碰箭矢的手指像是涂上了一层石膏,白皙柔软的皮肤变得灰暗且僵硬。 这抹深邃的灰暗一经染上,就像是附俎之蛆一样朝着全身其他地方蔓延,不一会就爬满了洛尔身体的每个角落—— 除了心脏之处,有着微弱的金色光芒,护卫着,不至于让身体彻底沦陷。 要遭。 奈莉尔小心翼翼地用画出的银色锁链将洛尔拉离地面。 这种迹象表明,在神性的对抗中洛尔一败涂地,那泥沼之中的未知神性几乎是瞬间就将他击溃,并开始侵蚀他的身体。 “维纳斯,救人——” 奈莉尔实在走投无路,只能求助于夜叉小姐。 于是黑色的巨蟒闯了进来,张开巨口将洛尔整个身子吞了进去,然后回头尾巴重重抽向追击而来的蛇怪。 巨大的波纹震荡着,夜叉小姐却在这个对抗中落败,整个身躯被抽飞很远。 半空中巨蟒的身躯蜷缩着,化作一头黑色的鹰隼,口中衔着陷入昏迷的洛尔,迅速地飞离。 沼泽活了过来。 就如同海面掀起波涛,沼泽如同活过来了,升起一只漆黑的泥沼巨手,朝着天空中的漆黑鹰隼握去。 夜叉小姐十足灵巧地躲过了,但很快,自沼泽的边缘朝里掀起滔天的巨浪,自四个不同的方向朝着中央汇聚。 就像是升起一个黑色的锅盖,要将这猎物彻底围困在其中。 “……” 哪怕是夜叉小姐也微微色变,这种架势,她只能化身闇之神性的终点——黑色日冕才能与之抗衡。 但洛尔还需要她的保护…… 也便是这时,被衔在口中的洛尔艰难地睁开了双眼,眼眸中有着残留的绝望和痛苦。 他几乎是完全无法自控地喊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神性荡漾,心脏处绽放出璀璨的金色光芒,一点一点收复失地,将那层灰暗石膏般的阴影短暂地压制了下去。 “在无光的林地,我将生出黑色的羽翼。” 鹰隼于是松开了洛尔,他的身后张开了黑色的蛾翼,悬浮在半空中。 眼看黑色的炉盖就要落下,夜叉小姐化作一轮漆黑的日冕,直直撞了上去,神性震荡间,短暂地撕开了封锁。 洛尔趁机跟在黑日之后,如虚幻的闪电般钻了出去,黑色浪潮重重扣下,这座古老的沼泽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吟。 自高空中向下望,能看到一道无比巨大的涟漪自沼泽中央向四面八方传导,沿途不知道摧毁了多少枯树和木屋。 这是洛尔第一次听见沼泽开口说话。 如此沉重。 它说。 【死】 第21章 生活 “……你还好吗?” 铜镜微微闪烁着,其内传出奈莉尔有些担忧的声音。 “没事……呕——” 洛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视线都渐渐开始模糊了,伴随着呕吐陡然升高的血压让他意识都不太清醒。 还好下半夜,那场暴雨已经减弱,他才能靠着蛾翼披风和夜叉小姐一同逃离了沼泽的范围,短暂地回到了城镇上。 但很快,那些残留在他体内的一次次死亡的记忆给他带来了极大不适。 与此同时,他的胃在翻腾,胃酸上涌,那些侵入他体内的污秽正在以某种形式想要排出。 太痛苦了。 那种真切无比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在死去。 被人剁碎了,嚼烂了,再被烧成灰烬,一遍一遍研磨成粉末,又再度重组,这种痛苦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一次又一次的痛苦,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残酷的折磨。 他差点,就差一点点就回不来了。 “……呕——” 洛尔俯身,在街边干呕着,吐出的酸水中,还夹杂着残余的部分黑色淤泥。 这些浑浊的液体一离开洛尔体内,就自行凝结在一起,朝着沼泽的方向流去。 简直像活着一样,就是这些东西构建了城镇上的居民。 一想到这些东西刚刚在自己身体里,洛尔就又一次干呕着,漂亮的小脸上写满了虚弱和狼狈。 “阿莫尔……” 洛尔咬着牙还想说什么,但此刻喉口简直像有一把火在烧,别说开口,就连稍稍引动气管都会剧烈地咳嗽。 他从衣袍内翻找出一枚橡树叶子,将它塞进口中含住,清新自然的树叶气息弥漫着,剧烈起伏的胸膛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自然神性滋润着洛尔的身体,稍稍缓解了那巨大的痛苦。 洛尔擦拭了一下眼眶溢出的生理性泪水,而他身旁,阴影逐渐显化出女人的模样。 夜叉小姐脸色不太好,远远凝望着沼泽深处的方向。 “这是一个巨大领地的雏形,这种规模的神性领地,一旦完整,跟所谓的神国也没有太大区别了……那树洞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箭,阿莫尔的箭在里面。” 洛尔咽下口中的橡树叶,闭着眼调息着身体,苍白的脸上依然有着残存的余悸。 “祂做了什么?” 洛尔仰着头,已经细小了很多的雨水打在脸上,滑落清晰的水痕。 他缓缓睁开眼,金色的光芒闪过,眼神无比冰冷。 “那些传闻都没有说错,祂的确是一位,非常,非常恶劣的神祇。” …… 暴雨止息,榕树镇的天空却依旧灰蒙蒙的,洛尔浑身的衣衫都在昨晚的大雨中湿透了,甚至沾染了那种污秽的气息。 但城镇上的服装店洛尔也看过了,内里的衣服更为腐朽破烂,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更新了。 店员小哥哥依然孜孜不倦地推销着已经和破烂布条一样的衣裳。 不再有新的物资,哪怕人还像是活着,但是城镇却停滞不前,早已经死去。 好在奈莉尔通过美之神性为洛尔画出崭新的衣裳,虽然此举让夜叉小姐颇为不爽。 本来她的阴影已经蠢蠢欲动,准备把洛尔包裹起来。 雨后的榕树镇似乎平和了不少,街上来往的人要多了些。 洛尔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看到一家规模较大的餐馆,才稍稍停下步伐。 这里顾客还不少,似乎有小半个城镇的人都在这里用餐,大门上方挂着一块已分辨不出字迹的招牌。 不可思议,这里的居民竟然还需要吃东西,明明已经是不死人了,别说是膳食需求,就算死也能再次复生。 餐桌上大概会是一些黑色不可名状的东西吧。 洛尔联想到那些黑色粘稠的酒和茶水,叹了口气。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温和的女声。 “哎呀,这不是洛尔先生吗,您也要来这儿吃饭吗?” 洛尔回过头,正看到恩莱拉夫妇带着她们的三个小孩,女人似乎很惊喜能遇到洛尔,她摸了摸身旁小女孩的头发说道。 “洛尔先生,自从前天您走后,这孩子就嚷嚷着想让您留下来陪她下棋。 我跟她说那哪能呀,您是尊贵的客人,总会离开小镇去往别的地方……” 洛尔愣住了,睫毛微颤,眉目低垂。 果然,你们都还记得…… 恩莱拉女士却欣喜地邀请着洛尔。 “正巧今天又遇到了,这是我们镇上最好吃的餐馆,还希望先生赏脸,试一下。” “大哥哥,陪我们一起吃饭吧!” 小恩莱拉也嚷嚷着,剩下两位小男孩则在跟他们的父亲说着什么,一家人有说有笑。 洛尔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 “谢谢您,但是我今天没什么胃口……” 见女人和小女孩都有些失望的样子,他又停顿了一下,说道。 “我看你们吃就行了。” 于是小恩莱拉又兴高采烈起来,走上来扯着洛尔的衣袖,拉着他走进餐馆大门。 一进门就有一股烤肉的香味,并不难闻,反而让人相当有食欲,当然洛尔是没什么食欲。 先前的干呕让他到现在都有些反胃,更何况这阵香味还不知道是…… 嗯……看起来倒是挺正常的。 恩莱拉一家和洛尔找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店内倒是还很整洁,而且几乎每一张餐桌都坐着就餐的居民。 路过的时候洛尔特意望了几眼,并不是些漆黑粘稠的不明物质,而是正常的食物。 水果蔬菜和烤肉。 女人到前台点餐,没一会,就有店员端着一大盘烤肉排走了过来。 洛尔仔细端详着,终于松了口气确定下来。 是鸡肉。 不是他之前想的那样。 而且这肉排,烹饪得相当到位,单单看外表和闻着味道,就能给它打一个蛮高的分数。 “洛尔先生不试一下吗,真的很好吃喔。” 洛尔婉拒道。 “不了,我身子不太舒服,可能是水土不服。” 女人看着洛尔苍白虚弱的脸色,有些同情地点点头说道。 “最近气候有些奇怪,生病的人很多,先生要保重身体。” 洛尔就这么静静看着恩莱拉一家吃着烤肉排,好像时间不曾停止,依旧朝前走。 小恩莱拉吃得比较快,早早就把自己那份吃了下去,但是很快,她站起身,走向餐馆后门。 那儿正排着队,每个客人都会先从后门出去,然后再走回来,洛尔有些好奇。 总不可能刚好排队上厕所吧? 洛尔轻轻从衣袍内取出铜镜,藏在桌子下面看着,镜面隐隐荡漾波纹,浮现出他想要看到的画面。 他看到了一个个城镇的居民正排着队,走到餐馆后方的排水沟上。 然后不约而同地俯下身子,剧烈地呕吐着,将吃下去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 这一画面本该让人毛骨悚然,但小恩莱拉她们却像是已经习惯了,十分熟练。 洛尔本来觉得不适,却突然想起,自己昨晚被沼泽的淤泥侵蚀之后,身体也一样产生相似的反应…… 原来如此,就连鸡鸭鹅这类家禽,也是在沼泽的领地范围内,它们死去之后,也会被沼泽复生。 人们吃下的其实都是些粘稠的淤泥,那是这座沼泽的一部分,因此当它们死后,会想要挣脱居民的身体,回到沼泽中。 这种感觉可不好受…… 只是看着铜镜中的画面,洛尔就开始生理性的反胃。 果然,铜镜显现的画面中已经有居民因为无法忍受而开始发狂,但好在她疯似的跑远了,并未死在其他居民面前。 并没有引发更大的混乱。 也或许是今天天气好了一点,雨后的空气清新,光线也比之前充足,人们的心情要稳定一些,不会太容易联想到死亡一类的事情。 这些活死人,她们有着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她们曾经是人,保有着人的心智。 正是因为内心明白自己早已死去,成为了可怕的怪物,她们才会对【死】有关的字眼和词汇如此敏感。 但又因为维持着人类的认知和生前的记忆,所以依旧想要维持生前活着的生。 可这块区域已经被封锁太久,没有新的物资,也不再有新生的事物,她们现有的物品在时间的伟力下渐渐破败。 才会出现这种人与物之间在时间上巨大的割裂和矛盾感。 因为她们身处这样的环境实在太久了,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于是当外人闯入这座城镇,就会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也更加容易让她们意识到自己的【死】期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来临。 她们早就死去,却还在努力地生活着。 …… 但这其实是不可能的,死亡是一种无比痛苦的回忆,没有人能习惯死亡。 没有人能扛得住一次又一次死亡的痛苦,洛尔无比清楚这份痛苦的沉重。 如果不是无光之森轮回的磨砺锻造了他的心性和意志,或许昨晚他就已经被那根爱神之箭上萦绕的庞大痛苦所压垮。 人类无法在这样残酷的折磨中保存自己的心智。 是爱神之箭庇护了她们…… 这是何等残忍的庇护。 伟大的爱神陛下,您到底想要达成怎样的目的,要如此苛刻地对待这些人? 洛尔辞别了恩莱拉一家,目送着她们回去那座大而破落的屋子。 “夜叉姐姐,你记不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 “……要怎样才能从一介凡物升格,成为伟大的神?” 第22章 如何成为神明 “……要怎样才能从一介凡物升格,成为伟大的神?” 洛尔站在城镇边缘的一间空屋屋顶,仰着头,凝视着远处灰暗的天空,那座庞大的怪异沼泽就在那下面。 “……嗯。” 夜叉小姐轻轻应了一声,便听到洛尔接着说道。 “我记得当时你狠狠地吓唬了我一顿,然后告诉我,人只能是人,想要承受恩典,必然会堕入地狱。” 洛尔眼眸中流露出些许追忆之色。 “洛尔……” 阴影中不知何时走出了一个黑发女人,她站在了洛尔旁边,凝视着他望向那座沼泽的精致侧脸。 “那时候我体内的神性都还没有觉醒,也没有被阿莫尔的箭选择,就妄想成为神明,真是有些可笑……” “夜叉姐姐,奈莉尔老师,现在你们能告诉我,想成为神,需要满足什么条件吗?” 夜叉小姐凝视着洛尔的脸庞,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少年会突然想要探究这种事情。 但铜镜之中的奈莉尔却先开口说道。 “我只是行到半途之人,只能跟你讲一些理论上的东西。” “这世上有两种神明,一种由黑暗地母直接孕育,拥有最崇高纯粹的神性,祂们一诞生就是最伟岸的神明。 也因此,祂们难以观测,更不可接触,比起真实的生命,更像是一个符号,祂们只是单纯地存在着,没有人性和情感,可能也不具有心智和意志。” 洛尔安静地倾听着,夜叉小姐也并没有打断,奈莉尔接着说道。 “另一种神明,或者说恶魔,邪神什么都好,在我那个时代,一般把祂们叫做被加冕者,或者冠戴者。” “祂们是受到恩典的被加冕者,就像无光之森那一位,得到了地母残留回响的恩典,冠戴圣神之冠,光耀无光之森。” “祂们由凡物升格,本身还残存着人性和意志,只是多或者寡的区别,但这并不容易,需要满足无比苛刻的条件。” 铜镜闪烁了一下。 “在我还是美神教徒的年代,还不时有以凡人之身登临神位的故事,人们总结了祂们成功的要素。” “第一,要能走到自身神性道路的尽头。” “第二,神性之理要凌驾一切同行者之上。” “第三,要有庞大到足够产生质变的神性。” “最后,能保守自身的人性不被神性压垮。” “满足这四个条件,可以从凡物升格为神。” 洛尔沉默地听完,夜叉小姐也没有补充什么,这四个条件大概就是真的。 “仅靠凡人自身的力量,倾尽一生也无法满足成为神明的积累,最初成功的那一批,无一不是得到了第一类神明的恩典。” 洛尔看向夜叉小姐,黑发女子在沉默中点了点头。 “我是在伟大狩猎中,在月神塞勒涅的帮助下踏出了那一步,直到今日……” “我都对当时的决定感到无比后悔。” “是么,那可是无数人求而不得的冠冕。” 铜镜中响起奈莉尔的声音,很少见她敢主动朝着夜叉小姐搭话,两者一般都不怎么理会对方。 夜叉小姐这次也没有理会她,只是平静地眺望着远处。 “……第四个条件,维持自身人性,如果无法维持,会怎么样?” 洛尔微眯着眼,他好像隐隐捕捉到了什么。 “神明会被自身的神性之理完全裹挟,自发地朝着第一类神明的方向进行跃迁。 但祂注定无法成功,祂和祂们之间的差距或许比凡人和祂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当一尊神明失去了全部的人性,祂很快就会自我崩解,原本约束在祂体内庞大的神性会满溢而出,给这个世界带来不可逆转的创伤。” 奈莉尔说完,洛尔眨了眨眼,眺望着远处幽暗的沼泽。 “那假如,我是说假如,有这样一个东西,它没有心智,甚至不算是生命。 但偏偏它十分庞大,体内蕴含了无比强大的神性,甚至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领地。”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它距离成为神明,只缺少了一点人性。” 于是奈莉尔和夜叉小姐都陷入了沉默,许久,奈莉尔才有些恍然地说道。 “原来如此,那支箭给了这座沼泽本不应该存在的人性和欲望……” 正如阿莫尔轻轻一指,就赋予了本该是死物的铜镜以欲望,让它生出心智,祂的箭肯定也拥有这样的力量。 “不够。” 夜叉小姐沙哑地声音打断了奈莉尔的话,她十分笃定。 “想要赋予如此庞大的死物以人性,不是一支箭能够实现的,十二支箭齐聚都不一定能做到。” “是啊,箭的力量是有限的,所以才需要这些居民啊……” 洛尔轻轻说道,夜叉小姐和奈莉尔也反应过来,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个仪式地运作原理。 “那支箭抽走了镇上人们死亡时的恐惧,痛苦和绝望,以这些强烈的情感作为补给,源源不断地为沼泽注入新的人性。” “这里的人们之所以没在无数次轮回的死亡中崩溃,彻底沦为魔物,就是因为那份痛苦被抽离了。” “与其说是残酷的恩典,不如说是恶毒的诅咒。 祂庇护了她们的心智,让她们一次又一次地死去,当人们怀着痛苦和憎恨死去,再次醒来时却惊讶地发现。” “自己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的痛苦,明明有着死前的记忆,却像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也因此她们能维持着心智和人性,能够继续以活死人的身份生活着。” “只要死而复生的轮回还在继续,这些人就会源源不断地给箭提供力量,直到这座沼泽在箭的供养下成为新的神明。” “太可怕了……” 洛尔喃喃着,那位看不见的陛下高居在云端之上投下无情的目光。 这是一个试验吗? 您到底想要什么…… 第23章 沼泽之母 天色很快又暗下来。 洛尔停在酒馆门口,有些沉默的样子。 在刚刚在讨论中,奈莉尔作为仪式大师,最先提出了她的看法。 “想要拔出那支箭,得先断绝这个死而复生的轮回。” “而这个轮回似乎是依托于尘泥沼泽独特的领地上,我们是在跟一整个沼泽对抗。” “要么是直接摧毁一整座沼泽,荡平一切神性,要么就得先毁灭这座城镇,断绝居民残存的人性。 如此一来,那支箭会失去情感的供给。” 洛尔明白奈莉尔指的是什么,摧毁一整座沼泽并不现实。 那座沼泽有相当充沛的神性,其中幻化而出的怪物可以无限重生,并且随时间越来越强。 哪怕靠夜叉小姐可以暂时拖住沼泽里的怪物,洛尔去到榕树洞中,也承受不住箭上萦绕的痛苦情感。 想要打破这个困境,或许有着更为简便快捷的方法。 只需要让夜叉小姐再次化身黑日,从物理层面上毁灭这座城镇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再杀死全部的居民。 哪怕居民仍然能复生回来,也会因为自己的家乡化作一片废墟,而彻底陷入狂化成为魔物。 没有了赖以生存的群居环境,没有物资也无法修补房屋,连虚幻地维系身为人的日常生活都无法做到,人会真正堕落成野兽。 人性也就会慢慢地彻底失去了。 榕树镇会消失,游荡在此的只有魔物,不再拥有人性,阿莫尔的箭也就失去了源源不断的情感补给。 只需要耐心等待一小段时间,等到箭矢上萦绕的情感被耗尽,洛尔就能够轻易将它拔出,离开这里。 真是十分简单粗暴,但却有效的方法。 洛尔流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突然间他意识到,酒馆内不再传出那悠扬的风琴声,他愣了愣,轻轻推开了酒馆的大门。 门内没有响起老者那一声充满希冀的询问。 洛尔微眯着眼,他嗅到酒馆内残留着某种带有神性的熏香。 有些熟悉,这种味道。 洛尔环顾了一圈,那位老人家正趴在柜台,睡得很香,似乎是做了个好梦,嘴角微微上扬。 在发现老人无恙之后,洛尔轻轻呼了口气,然后冷冷地说道。 “出来吧。” 于是通往二楼的阶梯响起了脚步声,在洛尔的注视下,一位穿着长袍的老妇人缓缓自楼梯上走了下来。 正是此前在地精老板船上与洛尔有过交谈的巫师。 “是你……你果然是有意把我引到这里来的。” 洛尔微微一怔,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个巫师发觉了自己是爱之神性的驾驭者之后,有意将他引到尘泥沼泽这儿。 至于目的嘛…… “你就是玛丽安?” “是我,还请洛斯阁下原谅我的冒犯,老身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会用这种非常规的方式乞求得到您的帮助。” 老妇人来到柜台旁,先对着洛尔欠身行礼,然后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老者,苍老的脸庞上带着恬静温柔的笑意。 洛尔漂亮的小脸上眉头紧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斯先生,您已经去过沼泽深处了吗?” 老巫师问道,洛尔点了点头。 “您果然比我强得多,想必备受陛下的宠爱……大约在二十年前,陛下的箭降临那一刻,我就感觉到了它的存在。” “当时我深入沼泽,想要将它取走,可惜我学艺不精,不仅没有成功,还差点死在那儿,好在当时沼泽之母的心智刚刚诞生,尚处在懵懂与无知之中。” “沼泽之母?” 洛尔喃喃这个名字。 “是的,尘泥沼泽存在的时间要比蛇之国还漫长,我们这些世代居住在这块地区的人们,通常将它称作沼泽之母。” “它指的是什么,邪神吗?” “不,只是指这座沼泽本身。” 老妇人轻轻诉说着。 “这座沼泽有着很多带有神秘色彩的传说,有人说曾经在里面见过生长着四肢的可怕蛇怪。 也有人说里面现在还居住着冈特家族的巫师,更有甚至说,里面有通往冥界的道路。” “在这所有的传说中,传播最为广泛的,就是总有人声称,曾经在沼泽中见到已经过世的亲人。” 洛尔眼眸微缩,听到老妇人说道。 “老一辈的人也因此认为,沼泽之母是真正存在的,她庇护着这里的子民,当我们死去,会在沼泽中复生,开启一段新的生命。” “也因此,我们会将死去亲人的遗体送入沼泽中,这是我们这独特的习俗。” “在你们外人看来,这种观念应该是十分怪异可笑的,但对我们来说,这几乎是日升月落一样的常理。” 蛇之国的人们有着独特的生死观,死亡对于她们而言并非结束,而是另一个生命的开始。 这其中似乎也有信仰乌洛波洛斯的缘故,不知是因为何种原因,乌洛波洛斯的力量在辛西娅平原尤为活跃。 “后来在通灵塔修习巫术,我才知道,那是因为尘泥沼泽天然蕴含着无比庞大的魂之神性,这份神性自然地蕴藏在沼泽的深处。 当有人在沼泽中死去,她们的精神或者说灵魂会被神性捕获,以泥偶的形式复现出来。”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洛尔有些不解地问道,那些泥偶既不强大,也没有特别的用途,可以说一碰就碎。 别说是用它们来狩猎巫师,就算是凡人,只要有武器,不被吓到,也应该可以从它们手中逃走。 “没有目的。” “一阵风从海面上吹过不会有它的目的,一场雨落在森林里也不会有它的目的,你可以把它看做,某种自然现象。” 老妇人解释道。 “沼泽之母是人们幻想虚构出来的,它并不存在,只是这座沼泽本身拥有的魂之神性会让它出现这个现象。 人们在沼泽中死后,又再度以泥偶的姿态在沼泽里游荡。” “这也让我们更加相信轮回的存在,轮回不止,生生不息,哪怕死后,我们依旧能在沼泽之中相逢。” “本该是这样的,本该会一直如此……直到那一日,陛下的箭降临在沼泽之中。” 洛尔沉默地听到老巫师缓缓说道。 “自那时起,沼泽之母就活了过来。” 第24章 抉择 魂之神性。 驾驭此种神性的,往往都是死灵巫师,拥有奴役死尸,驱使恶灵一类的能力。 在辛西娅平原,这里的人们相信轮回的存在,灵魂往生,死后再度复生,死灵巫师这种可以打断生死轮回的巫师最受排挤和憎恨。 这么庞大的沼泽所拥有的神性竟然是魂之神性,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 原本这座沼泽虽然拥有庞大的神性,却只是死物,就如同自然景观,魂之神性会自行让死者以泥偶的姿态复生。 但阿莫尔的箭赋予了沼泽一份欲望和心智,让它意识到这种行为可以增益自身的力量与智慧—— 也就是狩猎生者,让她们开启作为泥偶的生命,并以此往复。 或许沼泽之母现在还无法理解这之中的逻辑,但它已经有了生命最基础的向上的欲望,也就是补足自我的欲望。 它会本能地去复现这种行为,直到它的力量充沛,心智完善。 沼泽之母会真正诞生,由于祂所复现的是残酷而痛苦的轮回,所以祂获得的也必然是可憎又痛苦的心智。 这会是又一尊无比可怕的邪神,萦绕着痛苦和绝望,而且极有可能从此横亘在现世。 深夜。 “小主人……要动手吗?” 夜叉小姐沙哑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简短而富有威慑力。 闇之神性正在酝酿,这黑夜里无穷无尽的暗影都是夜叉小姐的仆从,随她的心意流转,随时会汇聚在她身上,成为吞噬万物的日轮。 这是闇之神性最高深的运用,甚至能够将其他神性吞噬,转化为自身的力量。 像黑洞一样,吞噬一切光芒。 铜镜中的奈莉尔也同样开口说道。 “按照那个巫师所说,这个仪式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了,或许距离沼泽之母成功登临神座也只差一步之遥…… 虽然这样造就的神明必然有诸多缺陷,但那也是一尊神明,在祂的领地中我们别说战胜祂,就连逃跑都会成为问题。” 洛尔沉默着,奈莉尔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于是宽慰着说道。 “这些人早就已经死了,正如那巫师所说,将她们更加彻底地毁灭才是一种解脱。” “等到沼泽之母彻底成为神明,不仅这些人无法解脱,整个沼泽地带一切的生灵都将加入这个死而复生的轮回,成为泥偶一样的怪物。” “……是啊。” 洛尔身后的张开蛾翼,跃上半空,安静地俯瞰着这座沼泽地带的怪异城镇。 夜里的榕树镇分外安静,如水的夜色掩盖了一切不协调的地方,这么一看,跟其他正常的城镇也没太大差别。 “我只是在想,她们明明知道吃下东西会吐出来,为什么还要去吃?” “喝水也好,吃饭也好,其实她们早就不需要这种行为了,不是吗?” 洛尔问道,但他并未等到奈莉尔和夜叉小姐的回答,而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想,大概是她们还把自己当成人吧。” 她们明明还在努力地生活着,维系曾经身为人的生活,而这时候有人来到这里。 他说着拯救、解脱、顾全大局之类冠冕堂皇的话语,将她们最后的城镇捣毁。 让她们泯灭一切人性和心智,成为真正沼泽里的魔物。 美其名曰解脱。 洛尔并非下不去手,只是突然觉得…… 有点恶心。 …… 十分钟前。 “洛斯先生如此年轻,就拥有如此强大的爱之神性,从见到您的第一眼,老身就知道,我遇到了阿莫尔陛下宠爱之人啊。” 老巫师如此说道,态度谦卑恭敬。 “您或许不曾发觉,但只要是爱之神性道路的同行者,都能感受到您内在深藏着的耀眼光辉。” “这样吗……” 洛尔有些茫然,自己体内的爱之神性原来在同行者看来也已经称得上强大了吗? “爱之神性的力量来自爱人的力量和爱意,在这一方面,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得蛮远的。” 奈莉尔在暗中跟洛尔解释道。 “你或许没有察觉,但以你现在的神性强度已经足够做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洛尔微微眯着眼,听老妇人接着讲道。 “我曾经在通灵塔进修过,知道一些隐秘的知识,强大的神明无法降临现世,往往会扶持祂们在凡间的代言人。” “洛斯先生,我的神性太过浅薄,光是沼泽中的魔物就足以要了我的命,更遑论去触碰陛下的箭…… 我只希望您能取走那支箭,让这座城镇的人们得以解脱。” 这是认为我是阿莫尔的代言人啊…… 洛尔沉默了片刻,淡淡开口说道。 “很遗憾,我无法承受那支箭上萦绕着的死亡记忆,事实上我也差点死在那里,这座沼泽并非我能解决……” “我也只是一介凡人。” 洛尔似乎打定主意不再掺和此事,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酒馆。 “大师还请另寻高人。” 眼看洛尔已经拉开酒馆大门,老妇人怔了怔,才深深叹了口气。 “……有一种办法可以让陛下的箭变得可以触碰。” 洛尔停下脚步,听到她如此说着。 “摧毁这座城镇,连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尽数湮灭,这些物件只是纯粹死物,不具有灵魂,不会被沼泽复生。” “这里的居民之所以能维系人性,一方面在于陛下的箭抽走了她们死亡的痛苦,另一方面也在于她们还在维系着日常的生活。” “将这座城镇摧毁,复生回来的人们失去了凭依之地,就会彻底失去人性和心智,如此一来陛下的箭也就失去了情感的补给。” “只需要等待一段时间,待到箭上萦绕的情感消耗殆尽,您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它取走。” 老妇人身上同样流转着金色的爱之神性,言语中有着仿若无与伦比的悲伤和痛苦,她情真意切地对洛尔说道。 “她们早已死去,还请您带给她们,真正的解脱!” 第25章 人性 “……她们早已死去,还请您带给她们,真正的解脱!” 老妇人情真意切地说道。 洛尔并未答应,只是离开了酒馆。 “摧毁这座城镇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吗?” 洛尔俯瞰着榕树镇,目光偶尔会停留在几座熟悉的房屋。 “洛尔,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次你有些过于犹豫了…… 作为一位合格的神性驾驭者,你与凡人已经不再是同类,你不需要过分地怜悯。” 奈莉尔语气有些严肃地说道。 “你会有较之凡人而言悠久的寿命,能在神性的道路上走得很远,你不需要尊重常识、伦理乃至生命,更不需要去适应凡俗的世界——” “是这个世界来适应你,而非你来适应这个世界。” “哪怕做出的选择会导致人性的丧失也在所不惜?” 洛尔反问道。 “这条道路就是如此,失去很多,但会得到更多,但不论如何,你都要做出选择。” “……那我明白了。” 洛尔轻轻说道,深吸了口气。 “夜叉姐姐,停下吧,会有其他的办法。” 铜镜陷入了沉默了,镜面的光芒逐渐消退。 而自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无言的夜叉小姐则开口说道。 “听你的,我的小主人。” 她散去了正在凝聚的闇之神性,整座城镇似乎因此变得更加幽静漆黑。 但那沙哑的声音却莫名地带着一种难得的欣喜和愉悦,只是此刻心情十分复杂的洛尔并未察觉。 他振动蛾翼降落在街道上,满脑子想着要如何才能打破这个充满恶意的仪式,感觉头疼得很。 不管了,还是先睡觉吧…… 洛尔回到酒馆的房间内,静静地躺在还算整洁的床榻上,怔怔地凝视着漆黑的天花板。 箭抽离了痛苦,以人性滋养沼泽。 沼泽捕获灵魂,让人们死而复生。 人们努力生活,维系生活和情感。 但人因此敏感,很容易发狂死去。 要如何打破这个仪式呢? 正面对抗应该是行不通的,不仅要扛住这座沼泽无限重生的怪物,还需要承受得住箭矢中汲取的无数痛苦回忆。 如那位老巫师所言的方法可能的确是最为简单粗暴的方法,可以中断箭矢的补给, 哪怕是阿莫尔的箭,也无法仅凭借自身的力量赋予如此庞大的沼泽以充沛的人性和欲望。 它的力量总会耗尽…… 会耗尽。 洛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把握住了脑里的一线灵光——只要城镇中的居民不再发狂死去,箭就无法抽取人们痛苦的情感。 它的力量也会慢慢耗尽。 如果是这样的话…… 洛尔眼眸中的金色光芒越发明亮,虽然还没有实践,但他已经有了解题的思路。 就当他准备接着构想时,自脚踝处传来了光滑而冰冷的触感。 洛尔微微一怔,那东西就放肆地袭了上来。 “等,等等,夜叉姐姐,我在想事情……” 洛尔有些慌乱地说道。 “呵。” 沙哑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洛尔才惊觉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洛尔感觉脖颈处的肌肤有些发痒,身子也渐渐变得酥软,感觉自己正在下沉…… 但他的意识还很清醒,不仅没有被麻醉,反而因此生起了抗拒的想法。 自己今天心情这么低落,还在努力想着怎么破解仪式,夜叉小姐怎么满脑子都是涩涩? 真当小猫咪没有脾气吗? 洛尔有些气恼。 “欸哟,你干嘛?” 洛尔有些烦躁地说道,然后他就感觉到了耳边温热的吐息。 那声音沙哑而魅惑,轻轻说道。 “你没有让我摧毁这座城镇,我很高兴。” 洛尔愣住了,然后夜叉小姐接着说道。 “神性的道路是一条向下的道路,越是深入,需要舍弃的东西就越多,人性对于神性来说,就相当于阻碍力量完全的杂质。” “没有了人性,我们会更加强大,但……没有了这份杂质,我们也就不复存在。” 洛尔听得有些发呆,夜叉小姐则趁机继续将头埋进洛尔的脖颈处,用力地呼吸着其身上幽香的气息。 “你能够坚守自身的人性和意志,很了不起,我很满意。” 洛尔有些不好意思,这可是难得的夸奖。 “没有啦,我只是从心里,觉得不能这么做……” 等会,你的手在干嘛? 洛尔意识到问题所在,你高兴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来欺负我? “等,等等……唔!” 洛尔刚要回头抗议两句,被阴影替代的床榻开始下沉,洛尔整个人都陷进冰凉而富有弹性的阴影中。 许久,夜叉小姐才松开口,有些凶狠地说道。 “我会帮你的,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可是,老早就看阿莫尔不顺眼了。” 一夜无眠。 第26章 询问 “不仅没有得到好好休息,反而还更加累了……” 洛尔浑身像要散架一样走在街道上,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散发着颓丧的气息。 夜叉小姐倒是充满活力,由阴影凝结的化身跟在洛尔身后,此时正一手捏着一头毛发金色的小狗。 这头城镇中某户人家的宠物犬不知为何陷入狂化,冲出房门之后朝着有些疲倦的洛尔冲过来,气势汹汹,两眼暴突。 哪怕被夜叉小姐掐住气管依然狂吠不止。 它的叫声引来了另外几头城镇里的大型犬,这些同样被沼泽复生的怪物凶猛而且毫无不畏惧。 为首的一头哈士奇双眸漆黑一片,龇牙咧嘴,那模样简直像是返祖为狼,有着最纯粹的野性和杀气。 另外两头同样毛发直立,身躯像是也膨胀起来,比起狗狗更像是怪物,就遵循着同类的叫声朝着洛尔和夜叉小姐逼近过来。 或许这些叫声在狗狗听来也是涉及到【死】的敏感词。 就快接近,突然间听到一声脆生生的“咔嚓”动静—— 夜叉小姐看似白皙无瑕的手臂充满着莫名的力量感,她看似只是轻轻一捏。 发狂的宠物犬一瞬间爆开,内里漆黑的淤泥被抑制住没能四溅开来,被夜叉小姐轻轻甩手,如同甩去一粒灰尘一样惬意。 黑色的淤泥于是落入街角的阴影中,慢慢流向沼泽。 “嗯?” 夜叉小姐将冰冷的目光投向那来势汹汹的哈士奇三狗组,只见它们前肢发力来了个急停,原本漆黑一片的瞳孔在这一刻仿佛都清澈了不少。 哥几个若无其事地转身,朝着一旁的小巷子就钻进来,末了还摇了摇尾巴。 “虽然成为了沼泽……狗,但这些动物倒是还很机智。” 洛尔看到了,倒是也感慨了一声,这大概是最原始的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它们会本能地恐惧夜叉小姐的气势。 “小主人,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夜叉小姐问道,洛尔则凝视着空旷的街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想要让箭失去补给,除了摧毁这座城镇,或许还有一种方法。” “那就是让这些居民不再陷入狂化而死去。” 洛尔停下脚步,说道。 “这很难,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只要是生活,就无法规避这些【敏感词】。” 夜叉小姐反问道。 “我知道,但我还是认为,她们并非纯粹的怪物,而是可以沟通,可以交流,还在努力生活的人。” 洛尔如此说着,似乎并未正面回答夜叉小姐的问题,径直朝着恩莱拉夫妇一家的府邸走去。 他想要再去拜访一下恩莱拉夫妇,在城镇的人里面,她保留的人性似乎要充沛一些。 如果说真的要毁灭这座城镇,那至少,也要听听这里居民的意见。 …… “……请进,客人请进。” 门口的护卫说着,花园之中两位小男孩似乎还在那抛着并不存在的皮球。 洛尔本想越过他们,但在快到屋内时,却突然停下脚步。 “客人,有什么事吗?” “大哥哥,你好漂亮,我长大会跟你一样漂亮吗?” 男孩的父亲和那位小男孩同时开口,洛尔一边笑着回应道。 “会的,你以后也会很好看的。” 一边则触摸着藏在衣袍内的铜镜。 “老师,能帮我个忙吗?” 自昨日洛尔拒绝毁灭城镇之后,铜镜就一直没有动静。 但洛尔知道,奈莉尔依然在留心着外界的情况,一直在倾听着他和夜叉小姐的对话。 奈莉尔身为寿命十足悠久的存在,在漫长转世生涯中经历过不同的物种,她对自己人类身份的认可度并不高。 她是十分古老的一类巫师,秉持着神性的光辉高于一切的理念,甚至其自身也有对成为神明的追求。 凡人在她看起来如同刍狗,只有仰仗驾驭神性的强者才具备生存的空间,也因此为了达成巫师的目的,无需在意凡人的死活。 如果能献祭自己的情感和人性,来换取力量的增益,那么奈莉尔应该不会有太多的犹豫。 在这个方面,或许夜叉小姐都要比她更保守一点,但这也可能是因为夜叉小姐已经登临神座,她对神性与人性的理解和体悟要比奈莉尔更加深刻一点。 “你说吧。” 果然,洛尔询问之后,铜镜中传来奈莉尔平淡的声音。 她并不满意洛尔因为怜悯和软弱而延误对沼泽仪式的攻克时机。 沼泽之母随时可能在箭的滋养下彻底活化。 在奈莉尔看来,现在就应该以雷霆作风,将这座城镇碾碎,然后再步步为营,平推过去,在沼泽之母成神之前将箭取走。 但毕竟做决定的是洛尔,她也只能表示顺从。 “画个皮球给他们吧。” 洛尔轻轻说着,似乎是有预感到奈莉尔不满,洛尔又补充道。 “就当献爱心了,老师,帮帮忙。” “……” 奈莉尔似乎有些无语,铜镜一时间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才有微弱的光芒自镜面绽放。 一颗漂亮的蓝白皮球出现在洛尔手中,洛尔欣喜地说道。 “老师,谢啦。” 他将皮球抛给两位男孩,他们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兴奋地跳了起来。 “哥哥你还会变魔术!” “好耶,有皮球了!” 洛尔笑着摇摇头,正要走进了屋内,却发现恩莱拉夫人不知何时已经推开了房门在那里等待自己,自然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 “洛尔先生,这真是太感谢了……” 恩莱拉夫人似乎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能如此说道。 “小事。” 洛尔走进屋内,听到她呼喊着小恩莱拉的名字,一同去到此前的书房。 小恩莱拉十分高兴,又掏出了那残破的棋盘,恩莱拉夫人则招呼着米娜去倒水,洛尔并未劝阻。 “恩莱拉女士,我有些事想跟您聊一聊。” 洛尔如此说道,恩莱拉夫人愣了好一会,但依然听懂了洛尔的意思。 “宝贝,你先去帮米娜管家准备点心,一会洛尔哥哥再陪你下棋。” 小恩莱拉虽然有些不乐意,但一想到能和洛尔下棋,还是放下棋盘跑了出去。 “女士,请原谅我的冒犯,您离开过榕树镇吗?” 洛尔如此说着。 恩莱拉女士像是有些好笑地说道。 “怎么会没有离开过呢,我不久前还出去过一趟,只是……” 眼前的女人话语突然顿住了,一时间双眸失神,很快瞳孔就开始涣散,化作纯粹的漆黑。 身体也开始颤抖,从喉咙中响起野兽般的呜咽声。 但洛尔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眼眸中绽放着璀璨的金色光芒。 “恩莱拉女士,你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是活生生的人!” 神性的力量在这间并不宽敞的书房中流淌着,短暂地缓和了对方的心智,压抑住了狂化。 女人眼眸恢复正常,但脸上余悸未消,她带着十分复杂的神情看着洛尔。 “洛尔先生,你,你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这座城镇已经被尘泥沼泽诅咒了,外来者如果呆在这里,早晚也会被沼泽吞噬的。” “恩莱拉夫人,感谢您的关心。” 洛尔轻轻说着,金色双眸带着圣洁和耀眼的色彩,让他漂亮的小脸在这一刻也有了一种肃穆的威严。 “但我正是为此而来,请您尽量克制住自己,告诉我,二十年前与这二十年间,这里都发生了什么?” “不,我不能回忆,也不能说出来,否则……” 女人脸上带着惊恐的神色,但当她与洛尔那金色的眼眸对视着,却突然感觉自己精神的异动正在平复下来。 “不要担心,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 洛尔说出了敏感词,但此刻,他的神性就像箭一样,锚定住了恩莱拉女士的人性。 让她不至于丧失心智,沦为没有神智的怪物。 “原来如此,洛尔先生,是一位巫师呢。” 女人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未失去理智,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但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可惜您来得太晚了……” 第27章 生活还得继续 “洛尔先生,情况大致就是这样,您……还好吗?” 女人说道,她看见洛尔此刻脸色不是很好看,似乎有些吃力的样子。 “没,没事……” 洛尔自己也没有想到,仅仅是维系恩莱拉女士的心智,就会耗费如此庞大的心神,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跟他角力一般。 这座城镇位于沼泽的领地范围内,能够暗中操纵这一切的,也就只有那位沼泽之母了。 也就是说,它的智慧已经累积到这种地步,能够意识到有人在干涉它的仪式并展开干扰。 “也就是说二十年前,未知的瘟疫突然在榕树镇中兴,它放大了人们的欲望,让人们自相残杀。” “一场屠杀之后,你们发现自己又复活过来,虽然保有生前的记忆,但却感觉不到痛苦,就像是一场幻梦。” “在这之后,你们就被困在了这里,时间好似停止了二十年。 你们无法离开这座城镇去,一旦稍微远离,就会失去意识,当再次醒来,就会出现在沼泽和城镇的交界地……” 洛尔总结地复述着,说到后面,神性消耗的速度陡然加快,他闷哼一声,额头密布细小的汗珠,不再言语。 “就是这样的,洛尔先生。” 恩莱拉女士似乎十分感慨,她说道。 “谢谢你,洛尔先生,我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清醒过了。” “在那次之后,我们就失去了死亡的能力,但是好在这种死亡也并不痛苦,在清醒之后,很快就能恢复日常的生活。” 女人幽幽地说着,眼神里流露出洛尔无法理解的神采。 “有些人无法接受这种情况,她们似乎一直处在疯狂之中,渐渐的,在不知道第几次狂化之后,就再也不曾从沼泽里走出来。” “剩下的人们还有理智,于是聚集在一起商量着,并没有因此自暴自弃,虽然我们都死了,但这不是又活过来了吗……” “我们就想着把城镇维护得好一点,把血迹清扫干净,房屋也修补好,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是我们没办法离开,外界也不再有物资运送进来,塔桑王朝完全忘了我们……” 洛尔明白,这就是这座城镇给他如此怪异感觉的原因,它和它所居住的人并不协调。 “我们依旧在生活,依旧会逛街,运动,采购,只是物资匮乏,我们的东西大都坏了,没有补给,很多只能放在那里腐烂。 一些家具可以砍树用木头修理,但是树木都在沼泽里,没人想进去那座沼泽,我们也会吃东西,但是肉类会吐出来,那种感觉不太好受……” “虽然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但生活总归还得继续……” 生活还得继续,她们还在活着。 “恩莱拉女士,我这次来,是想咨询您的意见—— 我或许可以打破这个死而复生仪式,让你们真正的沉眠,但代价是要彻底摧毁榕树镇……” 洛尔开口说着,但说到一半他就停下了,因为他内心已经知道了答案。 女人没有生气得大发雷霆,也并没有谴责洛尔,只是认真地看着他,说道。 “洛尔先生,很感谢您来询问我这个问题,您是很厉害的巫师,本可以不用顾及我们的感受,但是……”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您不要破坏榕树镇,在那场灾难之后,我们就只有这座城镇里,这是我们最后的心安之处。” “一旦榕树镇消失,我们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就真的只能和沼泽里面的怪物相伴了。” …… 小恩莱拉端着托盘回到书房,洛尔和恩莱拉女士的对话似乎已经结束,她有些疑惑地看着正在沉默的两人。 小女孩将托盘放下后,艰难地等待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道。 “大哥哥,我们来下斗兽棋吧。” “宝贝,不要打扰洛尔先生……” 女人说道,洛尔也从沉默中回过神来,他看向小女孩,脸上流露出了有些难过的微笑。 他虽然看着小女孩,却在对恩莱拉女士说道。 “恩莱拉女士,我明白了,请放心,我不会破坏你们的城镇和生活,但我或许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小恩莱拉,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洛尔如此说着,然后从背后变魔术似的,取出了一盒崭新的斗兽棋。 就在刚刚,他又一次麻烦了奈莉尔。 每一颗动物棋子都栩栩如生,简直像是要活过来一样。 “这,这太贵重了……” 女人一眼就看出这盒斗兽棋的不凡,这种级别的木雕几乎闻所未闻,怎么会有大师去雕刻这种十分便宜的棋子呢。 小女孩两眼都在发光,洛尔相信这一刻,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应该十分伟岸。 “大哥哥,我,我太高兴了,我们这下真的可以来下棋了……” “规则我有些忘了,你再教我一次,猫猫吃什么?” “大哥哥,你又忘了,没有猫猫……” …… 过了一阵子,洛尔向感激的母女俩辞行,虽然做出了一个很难称得上好的决定,但他却觉得自己内心轻松了许多。 洛尔走出屋子,花园中那两位小男孩正在互相抛着球,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鲜活。 “这有什么意义呢,洛尔,你难道真要因为一个凡人的意见去放弃沼泽中的箭?这简直荒唐!” 奈莉尔终于按捺不住,怒气冲冲地说道。 “竟然还让我消耗宝贵的神性来逗乐孩童,我之前怎么没有发现,你竟然有着这么充沛的爱心!” “老师,你发现了吗,在刚刚下棋的时候,就算说了吃掉棋子,甚至棋子【死】掉,小恩莱拉也没有狂化。” 洛尔停下脚步,轻轻说道。 “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的神性是会耗尽的。 不论是皮球或者棋盘,都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这里的人还是会在无尽的死而复生中化作纯粹的魔物,结果不会有任何区别。” 奈莉尔还是无法理解,但阴影中的夜叉小姐却同样发出了一声轻笑。 “不,我找到办法了……” 洛尔说道,但是紧接着又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但是靠我一个人不够,我的神性不够,你的神性也不够,我需要外界的帮助……” “小主人,我能够感觉到,有人一直在感应你的踪迹。” 夜叉小姐适时地提醒道。 洛尔漂亮的小脸一凝,然后恍然大悟。 “对喔!” 第28章 交易 “你这是在做什么?” 夜叉小姐问道,她正跟在洛尔身后,看着他轻快地穿行在榕树镇的大街小巷中。 所过之处,洒落淡淡的金色光芒。 “恩莱拉女士的意思很明显了,她想把这样的生活维持下去,而我要的,则是让她们不那么随随便便发狂。” 洛尔已经跟许多居民交谈过,包括餐馆的女老板,酒馆的服务员,就连治安所周围游荡着狗狗都没有放过。 仅仅餐馆女老板,就耗费了一个多小时,女老板情绪稳定,既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 生活大概就是如此,平平淡淡。 但还有一些人,像靠近沼泽的伐木工一家和街边的几处商贩,她们先后出现了狂化,连洛尔的爱之神性都没能压制住。 但他并不气馁,借着蛾翼飞离地面,将了解到的信息记录在莎草纸上。 城镇中央被淤泥堵塞住的喷泉,洛尔一边抬手留下了一个金色的记号,一面在手中的莎草纸上记着什么。 “我不仅不会摧毁这座城镇,还打算让它真正活过来。” “活过来?” “是啊,生和死之间是有距离的,只要生活还能继续,谁会想要真的去死呢?” 洛尔说着,又在一处完全坍塌的废墟上做了个标记,这似乎是治安所,就在榕树镇入口处。 它似乎被人为破坏,坍塌得尤为厉害。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城镇不算大,洛尔转了一圈又回到入口处,一路上走走记记,手中的莎草纸已经记了满满一页。 在刚刚,他已经让夜叉小姐撤去了气息的遮蔽,还主动激活了血棘的印记。 这段时间,应该已经够伊兰达妮的骑士找过来了…… 果然,这座怪异的城镇很快又迎来了新的不速之客,她毫无畏惧城镇古怪的氛围,径直闯了进来,然后几乎瞬间就锁定了自己的目标。 因为洛尔并未闪躲,正在城镇入口处等着她。 “荆棘骑士温莎,见过洛尔殿下。蛇之国并不太平,还请殿下跟我回去吧。” 女骑士面色沉稳,举止依旧恭敬,她先是快速地靠近,然后单膝行礼。 她的腰板笔直,态度肃穆。 “起来吧。” 洛尔淡淡说着。 于是荆棘骑士缓缓起身,她十分高大,长袍下并未披甲,已经看不出之前那一战留下的痕迹,仍然给人一种如山峦般的稳重威势。 但女骑士其实也有些意外,眼前这位并不安分的殿下似乎并没有逃跑的意思。 温莎从未小瞧这位殿下,能从大公和那位血族的手中逃脱,足以证明他并非纯粹的花瓶,当然,也就仅此而已。 更重要的还是大公对他的态度,已经超过了一般程度的上心。 一想到此,女骑士态度更加严肃了起来,她已经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将殿下带回去。 “殿下……” 女骑士似乎想说什么,但却被洛尔打断,他轻声开口,眼眸中荡漾着金色的光芒。 “温莎骑士,我能叫你温莎吗?” “是,殿下!” 女骑士心中陡然一紧,恍惚间她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一位此世仅有的绝美少年周身正萦绕着柔和的金色光芒,光线是昏暗的,而他像是这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亮。 明明气势并不强盛也不凛冽,神性更称不上强大,但当那金色的眼眸望过来时,女骑士却感觉到了一种深沉的压力。 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凛然。 而在这柔和的光芒背面,无数道漆黑的触须正张牙舞爪地蠕动着,它们贴合在少年周身,守护着他。 圣洁和堕落,完美的交融在一起,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棘罪大公一般,被震慑得不敢妄动。 她听到洛尔淡淡说道。 “温莎,我需要你的帮助,从努兰帮我运送一些物资来这里。” “殿下……” 荆棘骑士自然想要拒绝,她的任务是将洛尔带回去,怎么可能答应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 “作为回报,我允许你跟在我的身边,见证我在蛇之国的行动……” “伊兰达妮,你觉得呢,你应该没有办法离开公国太久吧。” 洛尔如此说着,荆棘骑士一惊,顷刻间就失去了身体的控制,她张开口说道,语调和神态都变了个人。 一个故人。 “很有意思……” 洛尔能感受到自己脖颈的血迹印记正在火辣辣地刺痛着,绽放着耀眼的光芒。 对方随时可以通过血棘的印记解除他的反抗能力。 但他却毫无畏惧,只是平静地看着已经被另一道意志占据的荆棘骑士。 这些荆棘骑士体内寄宿着血棘的分枝,棘罪大公能够凭借这些分枝短暂地占据她们的身体降临。 就像本体和分身之间的关系。 温莎骑士,或者说伊兰达妮微眯着眼,注视着在她面前并无惧意的绝美少年,温莎无法看出端倪,但她不一样。 此时洛尔周身萦绕的爱之神性甚至连她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这种纯度的爱之神性,洛尔他果然是被爱神选中的人。 就连阴影里的邪魔都在自发地守卫着他,仅仅凭借一位荆棘骑士,已经无法奈何得了他。 伊兰达妮沉默了好一会,才终于开口。 “等这件事做完,你要来荆棘领。” 态度上已经松动了,然而洛尔却拒绝了她。 “我可以答应你,等我找齐了箭矢,我会回去一趟。” “……塔桑王朝倾覆在即,你最好能照顾好自己。” 丢下这么一句话,伊兰达妮的意志离去,温莎骑士接到了新的命令,她欠身对着洛尔行礼。 “殿下,我定当完成使命。” “那就拜托你了。” 洛尔将手中写满一整页的莎草纸递给对方,温莎骑士看了一眼,那竟然是…… 一张采购清单。 …… 这段时间,洛尔一直在城镇里闲逛,与这里的居民闲聊,几乎每一个榕树镇的居民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热心的外来者。 他似乎是一位来自公国的商人,但却不在意商业的信息,他整天就陪着小孩子玩耍,探究人们的喜好,了解人们的需要。 随着洛尔对居民们的了解越发深入,他触发敏感词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城镇中的人们似乎也渐渐习惯了这么一位外来者的存在…… “这样做意义不大吧?” 奈莉尔又一次忍不住地询问道。 “神性有耗尽的时候,采购的物资也会随着时间腐烂,就算我们将整座城镇翻新一遍,最终还是会逐渐腐朽,沉入泥沼。” “老师,之前你觉得没有意义,现在却说意义不大,总归还是有些变化吧。” 洛尔微笑着说道,温莎骑士的效率很快,一个多礼拜就将物资运送到位。 终于,万事俱备。 第29章 心安之处 洛尔来到在那家人来人往的餐馆前,仰起头看着那块店头上方破烂的牌匾。 “火热之心,这家烤肉店,倒是曾有一个不错的名字……” 洛尔感慨着,这是他跟餐馆女老板闲聊得知的,没想到那位女老板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模样,却能起一个这么好的名字。 “那么老师,就拜托您了!” “欸。” 一声幽幽的叹息,铜镜自行脱离了洛尔的怀中,绽放着微光朝天空中飞去。 “真是胡闹。” 奈莉尔如此说着,半空中隐约出现了一位握持着画笔的银发女人的幻影,漂浮在牌匾前面。 路过的居民被这异象吸引,都围了过来,发出阵阵短促的惊呼声,甚至连餐馆内就餐的客人,都走出来观望。 最后身材高大威猛的女老板也走了出来。 她脸色不太好,似乎有些反感洛尔打扰了餐馆的生意,如果不是洛尔这段时间刷了不少好感度,女老板此时或许已经陷入狂化之中了。 但下一秒,银发女人的幻影挥动着手中的画笔,就像蘸着透明的颜料。 刷刷几声,被岁月侵蚀得看不清字迹的牌匾就变了个样。 第一笔落下,残破的木板被磨去了风化的一层,而后刷刷两声,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浮现在木板上。 火热之心。 不仅笔力入木三分,还自带炫酷特效,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布灵布灵的光芒。 “哇——” “好字啊,好字啊……” “做得好啊年轻人,你做得好哇!” 围观的居民发出惊叹之声,连餐馆的女老板在短暂地惊讶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哎呀,平日里事情太忙了,都忘记更换了……” 但那眼眸里的喜悦和感激却和正常人并无区别。 洛尔接住掉落下来的铜镜,看着四周不断汇聚到餐馆招牌下的人们,朗声说道。 “我是来自棘罪公国的商人洛尔,大家这些天应该也都见过我了吧。” 随着他开口说话,一道璀璨的金色光芒自他身上绽放,刺破昏暗的天色,如同启明星一般,在夜幕下的城镇中散发着温暖的情感光辉。 光辉中蕴含着情感的力量,越是缺少什么,越是会受到吸引。 很快,这座城镇中残存的人们都从自己的家中走出,在那温暖光柱的指引下聚拢到洛尔身前。 “母亲,那不是洛尔先生吗?” “是漂亮的大哥哥耶。” 小恩莱拉和她的两个弟弟正跟在母亲身后,远远地就看到了在餐馆那块火热之心招牌下的洛尔。 “确实是洛尔先生……” 恩莱拉女士喃喃着,带着家人一同走了过去,此时人群已经围了一大圈,这种人们大量聚集的场合往往会容易发生口角争吵而导致狂化。 但此刻,在那金色光芒的照耀下,人群却异样的十分平静,只有那美得如同画卷里走出来的少年正讲述着什么。 恩莱拉夫人刚刚走近,前方的人群就发出微小的骚动,紧接着还没等她听清洛尔的话语,身后的街道上就响起了骏马嘶吼的啼叫。 人们错愕地回过头,却发现那竟然是一辆又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 “……既然是商人,总要买卖商品,这些天跟大家聊了很多,我可以保证,这里都是大家想要的。” 在闪烁着霓虹的招牌下,荆棘骑士温莎掀开遮住车厢的布匹,内里是琳琅满目的日用品。 大到木板桌椅,小到针线布匹应有尽有。 成捆成捆的扫帚和拖把,一大网子漂亮的皮球,堆叠在一起像小山一样高的各种款式的被套和衣服…… 其中甚至还有一架简易的手摇刨冰机——那是餐馆的女老板跟洛尔抱怨过,烤肉店没有沙冰客人们总觉得少点滋味。 这里的人们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这些新奇的东西,潮水一样的惊叹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的眼中都洋溢着好奇和渴望。 “可是洛尔先生,我们没什么钱……” 终于,人群中一位妇人喏喏地说道,人们都将目光投向洛尔,瞳孔里涌动着漆黑的渴望。 这里的秩序早就坍塌,金钱失去了意义,很少有人会再保有着这些东西,除非她生前的执念就是收集金钱。 这些已死之人,此刻让她们看到了有活力的事物,却又得不到,简直比杀了她们还难受哇。 洛尔感受到自己承受的压力陡然增大,一大部分人出现了狂化的冲动,他于是忙着开口说道。 “不要钱,这些东西都不要钱……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洛尔说着,人群再次骚动着,但又因为他的话语而安静下来。 这场面说实话有些骇人,成群的不死人用那渴望的眼神盯着自己。 洛尔感觉自己如果提出刻薄一点的要求,这些人只怕就要冲上来将他撕碎了。 “榕树镇的朋友们,我是个商人,商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我远道而来,是要在蛇之国做长久的生意。 榕树镇只是第一站,我的车队会从这里经过,要去月牙湖,去九轮山,还有王都的白色山谷。” 洛尔说着,周围的人群都倾听着他的话语。 “但是,”洛尔话音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像是在指责这群人一般。 “你们的小镇,又脏又乱,破破烂烂,这种地方怎么能作为我出发的第一站呢—— 看看那座喷泉般,被落叶和沙石堵住了泉眼,流不出一点清泉,还有南面那口水井,里面堆满了淤泥。” “脏【死】了!” 人群又一次骚动着,这还是第一次,敏感词如此大张旗鼓地回荡在人们的耳边。 但谁都没有狂化,那温暖的金色光芒照耀着,让她们耐心地听着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年的话语。 “我想要看到一个干净,整洁的镇子…… 我是个初来乍到的外人,还是个男人,你们难道要我一个人来打理这座破旧的镇子吗?” 洛尔目光扫过围观的人潮,人群中的女人们都有些羞愧地躲开他的视线。 “洛尔先生,我们没有工具。”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申辩道,于是开始有人附和。 “喏,工具不都在这吗?!” 洛尔则指着旁边一车车的货物,他提高了音量,振声说道。 “你们听说过商人的投资吗?这些商品和货物就是我的投资,你们只需要做一件事。” “那就是,把这个镇子,把大家生活的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就从你们自己家里开始,可以做到吗?” 人们面面相觑,有些意外于洛尔提出来的条件。 但很快,就有人蹦蹦跳跳地跑到货车旁,正是小恩莱拉和她的两个弟弟,她们捧着斗兽棋和抱着漂亮的小皮球。 而她们的母亲,恩莱拉女士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她指挥着管家米娜,从货车上搬下好些清洁工具。 有了恩莱拉一家的带头,很快,镇上的人们都纷纷都来到货车旁挑选工具,搬运建材。 人潮涌动,但是却秩序井然。 因为那位老巫师,玛丽安也在人潮之中,她曾是镇上治安所的警卫队长,此刻又一次拾起了自己的职责。 洛尔安静地看着这些不死人带着工具回到自己家中,夜幕降临,但这个夜晚却有了一些改变。 与洛尔一开始来到榕树镇时的漆黑静谧不同,还居住着镇民的房屋窗户开始透出灯火的光亮。 渐渐的,就算是在夜里,人们交谈的声音也开始多了起来,一栋接着一栋破落的房屋内人影幢幢,她们似乎准备大干一场—— 不死人不需要休息,她们可以不眠不休的劳作。 打扫一整个城镇,这可是一个很大的工程,洛尔的要求绝对算不上简单。 但这些不死人却没有一个开口抱怨。 因为这里正是她们生活的地方。 是安放心灵的地方。 第30章 所爱之物 榕树镇的人们度过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夜晚。 等到天空透出灰蒙蒙的亮光,人们才意识到昨夜已经过去,她们惊讶于自己精神状态的稳定,第一次感激起自己不再疲劳的身体。 很难表述她们的心情。 她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这样的事情,连最普通的清扫,都能带给她们一种莫名的新奇。 在已经麻木灰暗的生活里,突然掀起了一点波澜,好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鲜活一般。 “嘿咻嘿咻……” 街道上不时能看到扛着木材搬运石块的人们,她们都打扫了自己的屋子,但却发现有不少地方都破烂坍塌。 既然要打扫,那不如就做完善一点。 人们如此想着,于是这个工程又进一步扩大,从清扫屋子,变成了修补,翻新。 另一边,洛尔正在旁观着餐馆老板和另外几位大姐疏通城镇中央的喷泉。 “一二三,使劲,一二三,使劲。” 洛尔本来还想指挥一下,但很快就发现,镇上的人们要比他这个曾经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年熟练多了。 终于,餐馆女老板用铁棍撬开了堵塞泉眼的泥沙和秽物。 这座已经干涸了二十年的喷泉,又一次流出了汩汩的水流。 那细小的水流就像是这座已经死去多年城镇的呼吸,仿佛是在呼吸。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脉搏在重新恢复跳动。 洛尔安静地看着人们短暂地欢呼,然后又分头投入了新的工作。 好像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些人……好像活过来了。” 奈莉尔喃喃着,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仅仅只是一个夜晚,这座城镇的人就会给她截然不同的感觉。 “老师,其实这些人是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了,她们只是假装自己还活着,所以才会那么敏感。 这其实是一种恐惧,恐惧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所谓发狂,也正是因为不敢面对这一份恐惧。” 洛尔轻轻说着,但却面带轻柔的微笑,他依然无时无刻不在运转着神性,维系着城镇中人们的情感。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承受的压力开始减弱,慢慢稳定下来。 “但有一点是无法否认的,她们心中都还藏着对生活的热爱,否则应该早就沉没进沼泽里,再也无法走出来……” “我只是想了个办法,唤醒了她们心中的这份热爱,也就点燃了她们的勇气。” “不可思议,爱之神性连这样的事情都能做到吗?” 奈莉尔有些难以置信地感叹道。 “如果她们心中并未藏着这份热爱,哪怕是阿莫尔,也很难凭空催生出爱和斗志。” 洛尔如此说着,眼眸中的金色光芒愈发炽烈。 “老师,人的情感和欲望中蕴含着力量,那支箭可以从痛苦和恐惧中汲取力量,但人类的情感远不止于此。” “劳动唤醒了这些人们对生活的热爱,她们于是有勇气去面对自己内心的恐惧和阴霾。” 这将是一个大工程,或许得耗费一两个月,但好在洛尔不赶时间,城镇上的人们同样不赶时间。 不死人有的是时间。 洛尔本想要一起参与人们的劳作。 可每当他拿起扫帚或者拖把,哪怕只是一张麻布,就会有或陌生或熟悉的女人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钻出来,凶狠地夺过他手中的工具。 那气势汹汹的样子让洛尔差点以为她是狂化了。 很快洛尔就释然了,他找到了自己的用处。 凡是洛尔经过的地方,人们劳动的热情会成倍上涨,不少年轻的女人们,在洛尔经过时总会偷偷地用余光瞄着他,然后更加使劲地干活。 就像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吸引洛尔的目光一般。 甚至有更加大胆的,会对着经过的洛尔吹着口哨。 这种有些幼稚,但是却无比鲜活真实的行为让洛尔真正感受到了情感和欲望的流淌。 在唤醒了对生活的热爱之后,人们又找回了自己尚且年轻的欲望。 人们爱慕洛尔,因为他所带来的改变,也因为窈窕君子,淑女好逑。 而对于这样的爱慕,不仅远远跟在洛尔身后关注着的荆棘骑士温莎没有反应,就连夜叉小姐也安静地表示默许。 …… 身材高大健壮的女老板正独自爬在自家餐馆的屋顶上,她一手攀扶着屋檐凸起的瓦片,一手擦拭着奈莉尔为她画的布灵布灵的招牌。 真是漂亮啊,她想着,自己应该早点换一个招牌的。 但就在这个刹那,那枚被她握住的瓦片因为年久松动,突然碎裂,女老板失去了支撑,整个人自屋顶摔落。 健壮的身体摔落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正好是后脑勺着地。 一股漆黑的液体自她身下蔓延开来。 几个正在清扫餐馆的员工、路边搬着木桶路过的木工、扇动着蛾翼赶过来的洛尔一时间都沉默着,看着这位有些倒霉的女老板。 女人体内漆黑的液体已经溢了出来,正在汇聚着,就要朝着沼泽方向流去。 本该是这样的。 可突然间,那些液体却沸腾起来,然后重新流回了女老板身体里,摔断的骨骼和血肉正在重组,摔破的颅骨正在愈合。 女人猛地睁开双眼,瞳孔瞪得浑圆,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们在看什么!还不快点干活,是在看我笑话吗?!” 便是洛尔也不禁有些惊愕,但随后就开怀地笑了起来。 …… 你们应当爱我,因为我是缪斯,是早晨九点的太阳,是黑夜中唯一的火炬。 你们应当爱我,因为我为爱而来,将爱带入这灰暗的尘世。 ——《爱之书?颂阿莫尔》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时间的流逝并不因谁而更改。 但榕树镇却在一点一点重获新生,来自努兰城的物资源源不断地注入这座城镇,让这里变得焕然一新。 而人们近乎不眠不休的劳作,让榕树镇几乎每一天都能看出明显的变化。 已经有一个礼拜,不曾有人狂化过,洛尔的目的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达到。 此时的他正安静地站在餐馆的楼顶,俯瞰着下方的城镇,不到半个月,就焕然一新,已经到了收尾的街道。 不曾依靠巫师和神性,仅仅凭借人的力量。 洛尔如此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 “殿下,您还真是,让人意外得很。” 是那位老巫师,她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注视着洛尔的背影。 荆棘骑士温莎就在一旁看着她,防范着她的一举一动,简直就是一位忠诚的护卫。 “怎么,准备跟我摊牌了吗?” 洛尔并不意外,甚至没有回过头看她一眼。 老巫师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殿下,这一次是你赢了。” 第31章 战书 “殿下,这一次是你赢了。” 洛尔头也没回,只是俯瞰着下方热火朝天忙碌中的城镇。 “还真的被你说中了。” 夜叉小姐沙哑地说道,带着些许诧异。 “果然有忍不住跳出来的人啊……” 洛尔漂亮的小脸上神色淡然,他稍稍瞥向身后一眼,看着在温莎骑士监督下十分老实的老巫师。 “我本来以为你会暗中搞点小动作,来破坏大家的工作进程……现在看来,倒是意想不到的体面。” 老妇人玛丽安苦笑了一声。 “殿下,您说笑了,怎么说老身也曾是榕树镇的一份子……至于体不体面,都一把年纪,也就无所谓这些了。” “玛丽安,纯白圣陵通缉的爱之神性驾驭者应该就是你吧。” 洛尔回过头,金色的双眸冷冷地注视着她。 “你引诱其他驾驭爱之神性的巫师来这里,是想坑害她们死在这座沼泽里,成为新的不死人吧?” “拥有神性的巫师被沼泽捕获,会加速仪式的进程,毕竟老身实在不忍心,看着城镇的居民继续遭受这残酷的折磨。” 老巫师十分坦然地答案道,她仔细端详着洛尔眼眸中璀璨的金色光芒,感慨道。 “您是在用自己的神性维系城镇人们的情感和理智吧,老身原本以为您支撑不了几天,但这些天过去了,您的光辉依旧璀璨夺目……” 老妇人喃喃着,苍老的眼眸里流露出艳羡的神采。 “真是强大啊,您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是这些人在爱慕着您吗? 您真是备受宠爱之人啊,如果,如果拥有这份爱的人是我就好了……” 此时此刻,榕树镇残存居民被点燃的情感正在流向洛尔,他则依靠着这份补给,维系着人们的理智。 一个正向的循环。 充沛的情感和对生活的热爱,给予了她们就拥有着战胜内心阴霾恐怖的勇气,而洛尔是开启这个循环的媒介。 如此一来,沼泽深处那支箭矢能够汲取到的痛苦情感会变得十分有限,总有一日,力量会被消耗殆尽。 …… 不久前的一场对话。 奈莉尔也认可了洛尔方法的有效性,但是这个过程会无比漫长,在此之前这个仪式可是足足持续了二十年。 想要耗尽箭矢上萦绕的痛苦情感,至少也需要一段并不短暂的时间。 “你的神性应该维持不了太久吧,想要让这个仪式彻底失败,恐怕需要以年为单位的时间。” “一旦你离开,或者神性耗尽,这里的人们还是会慢慢回到一开始的模样。” 奈莉尔如此说道。 与老巫师不同,她感觉得出洛尔的勉强。 维系整座城镇人们的理智对他自身的神性消耗十分庞大,哪怕有这些居民的情感作为补充,也只是杯水车薪。 毕竟她们只是凡人,能提供的爱和欲望都并不算强盛,否则阿莫尔的箭应该早就能成功让沼泽之母成为神明。 “老师,这是一个骗局。” 洛尔微笑着说。 “只要我坚持得久一点,让别人感觉不出我的虚弱,营造出一种能够长久下去的假象,幕后黑手也会渐渐坐不住的。” “更何况,那位沼泽之母已经具有初步的心智,它在本能地渴求力量和智慧,当它发现有人在干涉它的仪式时,一定会主动出击。” “那时,就是我们打破仪式的机会。” …… “玛丽安,你来跟我摊牌,就是想说这些吗?” 洛尔平静地问道,内心却有些许不安。 自己这边明牌的力量都要比她强大很多,他本以为这个老登要暗中搞破坏,没想到竟然a了上来。 “老身是替沼泽之母来跟殿下谈判的。” 老巫师如此说道,瞳孔中黯淡的金色光芒消褪,化作纯粹的漆黑,从眼洞中不断流溢出漆黑的淤泥。 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森然的邪异。 她的嘴巴机械般地开合。 “您是爱神宠爱之人,沼泽之母无意与您为敌,祂可以将那支箭交给你,而你只需要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 “您的神性如此强大,再加上爱神的箭矢,一定能让沼泽之母彻底登上神座,届时,您会得到一位新生神明的友谊,就算是一份爱意……也不是不可能。” “殿下,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还真是,出乎意料的邀请。 洛尔愣了一下,反问道。 “玛丽安,你是在为沼泽之母出谋划策吗?” 按照洛尔之前的推断,沼泽之母应该还没有这种程度的智慧,那么只可能是眼前的老巫师在替它出主意。 或者说,这位老巫师是它的代行者。 “殿下,还请饶了我吧,伟大的沼泽之母怎么会需要老身这点微末的智慧呢?” 老巫师谦卑地开口说道,但粘稠漆黑的沼泽淤泥还在源源不断从她苍老脸庞上的七窍流出,就如同一尊正在融化的泥偶。 “祂的智慧会是死于沼泽中一切有智生灵智慧的加总,无比强大同时又无比睿智,哪怕尚在襁褓之中,也会有着神而明之的本能。” “与祂合作,对您有百利而无一害,这个国度倾覆在即,正需要有一位这样的盟友……想来您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洛尔闻言,深深地看了这位老巫师一眼,虽然她已经有半边身子融化成粘稠的黑泥,但脸上的表情依旧称得上平静。 “不好意思,我不打算接受你的提议。” “不再考虑一下吗,殿下?” “不需要。” “……那真是太遗憾了,沼泽之母祂……” “很生气。” 老巫师说罢,在温莎和洛尔面前的身体彻底坍塌,完全沦为一摊黑色的淤泥。 “这是下战书来了啊。” 洛尔目送着黑色的液体朝着沼泽的方向流去,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不多时,自原本平静的沼泽深处传出一声沉闷的轰鸣。 简直像是悠长的叹息。 洛尔身后显现出纯白的蛾翼,轻轻振翅就来到了沼泽边缘的上空。 远方视线的尽头,幽暗的沼泽开始翻涌着,从泥沼之中升起无数道黑色的身影。 已死者化身的泥偶军团,如同潮水一般,朝着这座尚未完全死去的城镇涌来。 “真是壮观。” 第32章 为谁而战 自地平线的尽头,荒芜的沼泽深处,出现无数涌动的黑潮。 那是完全灰暗的海洋,每一道涟漪都代表着一片不计其数的漆黑身影,它们成群结队,气势汹汹。 不只有人形泥偶,还有各种体型庞大的飞鸟走兽,从沼泽诞生以来溺亡在沼泽中的死难之亡魂,响应魂之神性的召唤。 它们被强大的神性粗暴地唤醒,由地底无穷无尽的淤泥赋予实体,汇聚成眼前这个庞大的灰色军团。 它们正在渐渐地朝着榕树镇奔涌而来,只要瞬间就将这座可怜的城镇淹没,毁灭洛尔这些时日的心血和残存的人们全部的希望。 这军团中任何一个个体在洛尔看来都平平无奇,但当组成这个恐怖的规模之后,哪怕是他也不免感受到一种绝望。 “有办法抵挡吗?” 洛尔一时间被这气势磅礴的泥偶大军震慑住,他喃喃道。 “这些畜牲看起来多,但其实并不难对付,真正麻烦的东西还躲藏在下面。” 夜叉小姐说道。 果然,洛尔从高空中居高临下的俯瞰视角可以看到,在灰色的浪潮底下,一道道体型庞大的阴影游曳而过。 那种巨大的蛇怪,居然有这么多。 “这种程度的神性储备,跟真正的神明也没有太大区别了,在它的领地内,我们耗不过它的。” 奈莉尔断言道。 “先撤离吧,等后面再想办法来拿那支箭。” 洛尔的计策奏效了,沼泽之母的确本能地发起反击,但这个反击却来得远比他们想象的激烈,简直像是呼啸而来的海啸一般。 一旦选择开战,它就倾尽了沼泽诞生以来一切的亡魂,没有任何计谋、藏拙的说法。 就如此正面平推过来,势必要将榕树镇彻底碾成废墟。 “不,沼泽之母的心智还很幼稚,它不会有什么技巧和花招,眼前这些就是它全部的攻势了……有办法抵挡吗?” 洛尔死死地盯着远处不断逼近的灰色浪潮,又重复了一次问题。 “可以。” 夜叉小姐简短地回答道。 但洛尔也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这些背靠沼泽的泥偶可以无限再生,如果打成消耗战,他们不会有任何胜算。 不过比之在沼泽深处开战,这些泥偶被摧毁之后复生再度奔赴战场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这大概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先试试看吧,得保证自己的安全,实在不行就放弃。” 洛尔如此说道,他也不是迂腐之人,他落入地面,感觉到一阵愈发靠近的地动山摇。 亡者的军团已经出现在目视距离之内,基本也就跟到家门口没什么区别了。 最先出现的是奔跑的黑色野兽,它们无声地嘶吼着,在沉睡漫长岁月之后,再度肆意地渴求厮杀和鲜血。 洛尔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一头通体附着着长毛的猛犸象,这座沼泽的历史要比他想象的更加漫长。 面对群兽,夜叉小姐自然显化出更加适合厮杀的形态。 阴影所化的狼兽立于大地上,仰天长啸,独自迎向兽群的一角,猩红的竖瞳绽放出完全赤裸的杀意。 自她身下的影子里,同样钻出数不清的阴影狼犬。 影之兽。 而另一边,奈莉尔正作着画,各色氤氲着光芒的颜料涂抹在大地上,一尊高大的山石出现在身前。 然后在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间,山石站了起来,那竟是一尊庞大的独眼巨人。 它远远的凝视着群兽,头颅之上的竖瞳爆发出昏黄色的光芒,像探照灯一样射出明亮的光束,远远扫过,接触到光芒的泥偶尽数石化。 然后被身后奔涌的同伴踩成碎片,直接化作淤泥回炉向身后的沼泽中。 洛尔有心想用爱之神性为夜叉小姐和奈莉尔提供支援,但此刻,维系着榕树镇居民的理智已经让他十分吃力。 甚至因为这一阵地动山摇,洛尔能感觉到人们的心境出现了波动。 像地震一类的灾难,总会让人联想到死亡。 更别说眼下这个情况,要比一般的天灾还要更加惊悚一点。 “洛尔先生,那,那些是什么……” 身后响起清脆的物件砸落地面的声音,洛尔回过头。 木工芬娜婶婶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正在和群兽厮杀的独眼巨人,原本手中握着的斧子因为震惊而松手,掉落在地上。 更远一点的地方,夜叉小姐已经杀入了奔涌而来的灰色浪潮中,不断在其中掀起新的涟漪。 芬娜婶婶被吓得扔下斧头,头也不回地跑进城镇内,一面跑还一面呼喊着什么。 “糟了……” 洛尔只觉神性消耗的速度猛地加快,压力一时间增加了一截。 对于凡人来说,这样的景象到底还是太过沉重,以至于难以接受。 洛尔咬咬牙,他现在还能支撑一阵子,但是想要支援夜叉小姐和老师那边就实在力有不逮了。 而越来越多灵活的泥偶正从防守的漏洞中流入,朝着这座孤独城镇的入口处逼近。 洛尔还在冷静地思考对策,突然间,他感觉到一阵心惊肉跳的危险,下意识扇动蛾翼。 整个人如幻影一般向后掠出四五步。 啪—— 他原先驻足的地方,厚实的土地被巨力撕裂,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一条漆黑的长尾缓缓收回,这条体型细小一些的蛇怪竟然独自脱离了兽群,潜伏着从草丛里逼近,趁机向洛尔发起袭击。 一只只赘肢在地上拖曳着,却无比灵巧,没有半点声息! “……” 洛尔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很快,从另一个方向又有一阵破风声朝他猛烈的袭来。 这些蛇怪是冲着他来的! 洛尔惊险地躲过两条蛇怪的夹击,飞跃上天空中,但天空中也不安全,淤泥构造的鹰隼自高空向他飞掠而来。 沼泽之母想要先把他逼到绝境! 洛尔十分狼狈地落入地面,又再次遭到蛇怪的夹攻,这次他没有闪躲,自地面刺出的血色荆棘将蛇怪活活绞碎。 洛尔感激地望过去,荆棘骑士温莎半边身子都被生长出的血色荆棘所覆盖,大片大片的荆棘藤蔓形成了护卫城镇的最后一道防线。 守住了那些越过前两道防线的漏网之鱼。 暂时是守住了。 只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不仅是洛尔自己的神性快要枯竭,眼下是在敌方的领地内,奈莉尔,夜叉小姐,乃至温莎骑士,她们都耗不过沼泽之母。 就在这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洛尔错愕地回过头,看到榕树镇的人们正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冲了出来。 有的拿着铲土的铁镐,有的握着砍树的斧头,还有的抓着临时拆开的椅子腿,除了小孩以外,镇上的大人们悉数到场。 明明只有几百号人,这一刻短暂爆发出来的声势,却不逊色于沼泽之母那灰暗的亡魂军团。 毕竟人们是可以呐喊的,那些沸腾的声音汇聚交织在一起,形成海啸山崩般壮阔的乐章。 “冲啊——” “为了城镇!” “为了生活!” “为了火热之心的烤肉!” “杀杀杀杀——” “冲啊,姑娘们,怎么可以让男人为我们战斗?!” “为了洛尔先生!” 不知道人群中谁喊了这么一句,于是大家就都呼喊了起来。 “为了洛尔先生!” 洛尔怔怔地看着,看着人们越过自己,喊着让他有些面红耳赤的口号,就这样冲向那灰暗的军团。 明明都是死去很久的生灵,但这一刻,却像是生者在向亡者发起冲锋。 她们气势如虹,与灰暗的潮水碰撞在一起。 第33章 火热之心 …… 人群和灰暗的泥偶军团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一瞬间,肢体破碎,黑色的淤泥自破损的身躯中四溅而出,互相混杂在一起,又随即发生明显的排斥反应。 每一滴沸腾的黑色液体都相互排斥着,区别出敌我。 与泥偶们不同,榕树镇的人们更加灵活,更具有策略,而且手中握持着武器,一开始几乎以少敌多,硬生生顶住了军团的浪潮。 但源源不断的泥偶汹涌而出,人们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伤亡。 但身为不死人的坚韧特性和复生能力让她们无视着身体的损伤,继续奋战着。 更何况只要不是身躯被彻底碾碎,她们都能凭借着意志重新粘合起来。 其中以餐馆女老板最为勇猛,她左手厨刀右手斧子,如入无人之境,在她连续锤爆了不知道多少头沼泽犬的狗头后,终于和后方同样的人形生物短兵相连。 很快,随着身躯的残破与武器的损毁,不死人与不死的泥偶们展开了纯粹的肉搏。 在双方碰撞的那一刻,神性被大幅度抽离身体的痛苦和空虚让洛尔漂亮的小脸瞬间煞白。 他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几乎就要跪倒在地上,所幸最终还是用硬撑着挺住了身子。 激烈的厮杀一经开始,就不断有榕树镇的人们倒下,被狂暴的军团撕成碎片,她们化作淤泥流向沼泽之中。 但这次不一样。 和过去二十年中的每一次死亡都截然不同。 洛尔剧烈地喘息着,他的神性正在耗尽,但眼眸中的光芒却越发明亮。 很远很远的地方,巨大的榕树树洞之中,萦绕着灰暗气息的金色箭矢正在绽放光芒。 但这一次,它所汲取到的不再是痛苦和绝望的情感。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鲜活而火热的情感。 这里的人们,她们就算因为身躯被碾碎而被迫倒下,也无不怀揣着高昂的战意和炽烈的情感死亡。 她们被裹挟着回流向沼泽深处,但洛尔能够感觉到,那种急切的想要归来重新投入战斗的渴望。 火热之心正在跳动。 死去的人也将起舞。 …… 很久没有,如此热血沸腾了。 恩莱拉女士如此想着,她自小和她的母亲一同经营商队,渐渐积累下庞大的财富。 恩莱拉女士曾以为,自己会渐渐忘记那些行商的日子。 榕树镇的人们只记得她是个成功的商人,却很少有人知道,她曾经带着护卫一同抗击清扫商道上的蛇人。 只是,长时间的富裕生活,自己到底还是生疏了。 恩莱拉女士有些失落地想着,她刚刚还在沉浸在自己仿佛重回年轻光景时的振奋。 但下一个瞬间,她大半个身躯就被一条潜伏的蛇怪用钢铁一般的尾巴绞碎,无法支撑地坍塌在地。 自己又一次的死去了。 恩莱拉女士这般想着,她感觉自己化作了一摊流动的液体,世界是灰暗的,知觉是浑浊的。 这种感觉在过去二十年时常会有,但除了感观残留的痛苦和精神上的麻木以外,并不曾有过多余的念头。 无数次恩莱拉女士痛恨着这永无止境的折磨,它折磨着她,她的家人,她的朋友。 这种无意义的复生带来的只有空虚和乏味的生活。 哪怕再如何努力地假装生活着,也无法回避她们已经不再为人的事实。 但这次不一样。 和过去二十年中的每一次死亡都截然不同。 第一次恩莱拉女士对自己身为不死人而感到庆幸,自己似乎还能再次醒来。 流动的淤泥汇入沼泽之中,在泥沼之中奔涌,最终抵达最深处。 恩莱拉女士再度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棵高大到让人感到恐惧的苍天巨榕,它一木成林,根须深深埋入脚下的泥沼之中。 恩莱拉女士也陷入了短暂的失神,这是榕树镇每个居民都曾听过的传闻,但很少有人会把它当真。 在沼泽的深处,存在着一棵苍天的榕树,这也是榕树镇起名的由来。 只是沼泽深处毕竟人迹罕至,再加上可怕的猛兽蛇怪,久而久之这处榕树丛林也就渐渐成为老一辈口中编造的谣言。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不过也是,就连虚幻的沼泽之母都活过来了,有一棵大榕树可再正常不过了。 恩莱拉女士环顾四周,此刻,原本平静的泥沼正呈现出一幅十分惨烈的画面。 她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身影正在和不断重生的泥偶战斗着。 此地就是沼泽之母神性凝聚的重生之池,哪怕被再一次击碎,也会在此又一次重生。 与那些刚刚复生的,表情呆滞动作僵硬的泥偶不同,榕树镇的人们有着洛尔的神性加持,行为要鲜活得多。 她们在发现了熟悉的战友之后,很快就有意识地联合了起来,打出了十分出色的战损比。 在这处沼泽最核心的区域,以少胜多,仅仅凭借百来人,就阻碍着泥偶军团复生的步伐。 “这真是……太好了。” 恩莱拉女士如此说着,感觉到本该充斥着淤泥的胸膛里似乎有着一团炽热的火焰在燃烧着,跃动着。 明明刚刚复生,却又升腾起无比沸腾的情绪,恩莱拉女士再也无法忍耐地冲了过去。 加入了属于她的战斗。 …… 陡然间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从那遥远的沼泽深处升起。 洛尔恍惚中看到了一根刺入泥潭之中的金色箭矢,箭身正在绽放着明亮的光芒。 但那光芒之中萦绕的情感不再是纯粹的痛苦和绝望。 而是一种与他紧密相连的情感,正是这一份情感,将他与阿莫尔的箭遥遥联结在一起。 洛尔知道,那正是榕树镇的人们被点燃的情感,这些情感有赖于他的到来和付出,也都会自发地朝他所在的方向流淌而来。 阿莫尔的箭只要还在汲取着这些情感,便会不可避免地和洛尔产生联系。 同源的力量之间一旦出现联结的通道,流动也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在一线战斗的夜叉小姐和奈莉尔同时察觉到了压力地减弱,沼泽之中不再疯狂涌现数量庞大的泥偶,似乎沼泽之母也已经后继乏力。 唯有洛尔知道,在那沼泽最深处的榕树下,正在打响着一场属于榕树镇居民自己的战斗。 她们正在高涨的情感,哪怕是远在沼泽边缘的洛尔也感知得无比清晰。 “我来了——” 自洛尔身上升起明亮耀眼的金色光柱,刺破仿佛永远灰蒙蒙的天空。 几乎是同时,仿佛与他遥遥呼应,在远方沼泽漆黑的深处同样升起一道金色的光柱。 洛尔振动蛾翼,朝着那里飞去,夜叉小姐化身的狼兽扫荡开前路,跟在洛尔身下疾驰着,追着他去往沼泽的深处。 第34章 神之子 …… 同源的力量之间一旦出现联结的通道,流动也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在这座好似永恒灰暗的沼泽之上,两道耀眼的金色光柱正在遥遥呼应着。 力量正在共鸣,洛尔感受着曾经让他完全无法忍受的痛苦和绝望正顺着他与箭之间的关联朝自己涌来。 但每当自己的身体要被这冰冷刺骨的情感冻僵时,总会升腾起一阵炽热的暖流,又一次驱散了严寒。 人们还在战斗,她们这份火热的情感被箭矢汲取,又再一次流向洛尔,帮助他承受住了那些不断涌来的痛苦和绝望。 也因此,洛尔体内本已干涸的神性得到了补给,正在变得充盈,身后纯白的蛾翼越发凝实。 洛尔知道,自己已经具备了拔出那支箭的能力。 于是一阵狂风从沼泽上空肆意地掠过,那些数量已经被削减的泥偶飞禽根本无法触碰到洛尔分毫。 地面上夜叉小姐化身的狼兽也在势如破竹般地疾驰,无穷的暗影萦绕在她的身边,碾碎一切敢于挡路的泥偶。 荆棘骑士温莎受命于伊兰达妮,轻盈地随着蔓延的荆棘跟在后面,只有奈莉尔最为懒散。 古朴的铜镜此时正漂浮在画出来的独眼巨人肩头,依靠着巨人头颅那硕大的独目,遥遥关注着正在前进的洛尔。 顺势拍死一些漏网之鱼。 随着洛尔她们开始反攻,沼泽之母本能地感到恐惧,它原本有着近乎无穷的军团。 但此刻,原本用于重生的泥沼被榕树镇的人们搅得天翻地覆。 敌我同源。 沼泽之母显然还没有进化出足够区别出不死人的心智,在凭借原始本能不断重塑泥偶的同时,这些不死人也会不断重生。 这种无意义的损耗消磨了沼泽之母庞大的力量,也让它开始只能被动的防御。 很快,洛尔便和夜叉小姐抵达了最深处的榕树丛林。 无数细长狰狞的榕树根须在空中摇曳舞动着,呈现出张牙舞爪的姿态,企图把来犯的敌人拒之门外。 但洛尔丝毫没有理会,化作一道漆黑的虚影一头扎了进去。 在神性充沛的情况下,帝皇之翼的虚化可以无视一切物理碰撞,就连血族女皇的第三使魔,卡律布狄斯的触手都无法捉住他。 夜叉小姐则要粗暴得多,阴影狼兽化作狂暴的飓风,撕碎敢于挡在面前的一切存在。 随着洛尔神性的恢复,夜叉小姐也能够得到这份耀眼的爱之神性光辉的滋养。 榕树镇的人们还在战斗着,在好似永无止境的战斗中,人们的心智也在逐渐变得浑浊。 短时间内,她们已经死而复生了太多次,再炽热的情感被这样不断地抽离,也会渐渐熄灭。 但她们无不继续着生前的战斗,哪怕意识已经模糊,可心中却仍然有着一丝执念。 哪怕是因此沦为疯狂的野兽,也要将战斗进行下去。 她们几乎已经成为魔物了,完全是扭打在一起,用指甲,牙齿,毫无章法和理性地摧毁着目光所及的一切泥偶。 突然间,榕树丛林中响起“倏——”的破风声,一道漆黑的影子自榕树们繁茂的根须和枝叶中窜出,却没有晃动哪怕一片叶子。 洛尔停驻在半空中,身后的蛾翼肆意舒展开,一路积蓄而来的气势完全爆发。 已经陷入疯狂的人们下意识仰起头,只看到一位神明般绝美的少年立于半空,身后是毫无半点瑕疵的纯白之翼。 无比耀眼的金色光芒自他身上绽放,这一刻简直如同神明降临! 已经浑浊灰暗的瞳孔在这阵光芒中逐渐恢复清明,恩莱拉女士仰着头,瞳孔中倒映着那道光辉绝美的身影,她喃喃着。 “神啊……” 原来您真正存在着,还在庇护着我等…… 在这足以抚平一切创伤,唤醒全部情感和欲望的光芒中,人们渐渐恢复了理智,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泥沼已经平静下来,不再凝聚出新的泥偶,人们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置信自己取得了胜利。 年轻一些的姑娘们兴奋地欢呼着,于是人们开始骚动起来,渐渐的,欢呼之声连成一片。 但洛尔知道还没有结束,沼泽之母正在收束全部的力量,以期最后的反击。 果然,还没等人们庆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她们脸上的表情就一个接一个地呆滞住了,本就残破的身体一点一点坍塌,尽数化作漆黑粘稠的淤泥。 融入底下深不见底的泥沼中。 洛尔眉眼低垂,沉默地注视着。 不死人是沼泽之母用魂之神性和泥之神性塑造出来的,她们的存在依托于沼泽之母的力量。 洛尔无从干涉她收回这份力量。 但沼泽之母已经在收拢一切能够运用的神性,想必最后的敌人也要出现了…… 泥沼翻涌着,粘稠的淤泥自大榕树底下的树根向上蔓延,攀爬,渐渐凝结出实体。 一条庞大得不可思议的漆黑巨蛇一圈一圈地将身躯缠绕在榕树巨大的树干上,不断向着树冠攀爬。 巨榕的树干已经粗大得难以想象,此刻却被巨蛇的身躯覆盖住,就连那个幽深的树洞也被垂下的蛇尾遮挡得严严实实。 它巨大的头颅连带着半截身子没入榕树巨大的树冠中,然后又从繁茂的枝干中钻了出来,垂落在半空。 如此一看,庞大的黑蛇和巨大的榕树几乎合为一体,庞大蛇躯上的每一块镜子般幽暗的鳞片,都映照着洛尔的身影。 那自树冠中垂落的巨大而狰狞的头颅上,漆黑浑浊的瞳孔死死凝视着漂浮在空中的洛尔。 “嘶——” “啊——” 巨蛇嘶吼着,其身躯上一枚枚镜子般的鳞片浮现出一张张苍白死寂的面孔,一同对着洛尔发出凄厉的哀嚎。 魂之威仪! 无形的冲击伴随着哀嚎之声向四面八方扩散,首当其冲就是立于半空的洛尔。 夜叉小姐自地面跃起,显化出人的形态,自洛尔身后将他抱住,然后溃散成阴影化作严密的屏障挡在他的身前。 在这个瞬间,洛尔则抬起手,遥遥朝向可怖的蛇怪,眼眸中金色的光芒绽放。 蛇怪身躯的鳞片上,那些熟悉的面孔眼眸中突然流转出金色的光芒。 被捕获的灵魂短暂地清醒过来,开始本能地反抗沼泽之母的意志,虽然顷刻间就再次被镇压,却也打断了蛇怪的施法。 魂威消散,在洛尔身前护卫的阴影朝着榕树袭去,蛇怪感应到了威胁,嘶吼着和夜叉小姐缠斗在一起。 与此同时,一道更为深邃的幽光在阴影的掩护中,完全无视了挡住树洞的蛇尾,径直穿了过去。 洛尔轻盈地落入地面,踩在一截浮出泥沼的树根上。 少年周身绽放着温和的金色光芒,驱散了树洞中的黑暗阴霾。 也照亮了阻拦在身前的,最后的敌人。 老巫师站在黑暗中,眼中有着同样的光芒在涌动,她恭敬地向着洛尔欠身行礼。 “神子殿下,老身已恭候多时。” 第35章 以爱缠身 “……神子殿下,老身已恭候多时。” 老巫师恭敬谦卑地说道,浑浊的眼眸中涌动着与洛尔相似但黯淡许多的金色光芒。 她直接站在漆黑的泥沼之中,下半部身体尚未完全定型,与底下的淤泥连在一起。 像是某种有着人类上半身的软泥怪。 “神子?你这是在称呼我吗?” 洛尔漂亮的脸蛋淡漠一片,但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戒备之色。 “当然,这个世界上除了您以外,无人配得上如此殊荣,您自己难道没有察觉吗?” 老巫师轻轻笑了一声,苍老脸庞上连皮肤的褶皱都堆叠在一起。 “您已经有一支箭了吧,箭是不会犯错的,您一定就是陛下钦定的神之子,为祂散播着爱的光辉,啊……” “多么耀眼,只是远远看着您降临此间,老身就几乎热泪盈眶。” 老巫师如此说着,可是瞳孔之中却没有丝毫温度,幽幽地凝视着洛尔。 “真好啊,要是这璀璨的光辉也能分润我一点该多好啊……” “我可不觉得我是什么神之子……另外玛丽安,你真的是阿莫尔的信徒?” 洛尔冷冷地说道,哪怕表面的态度做得再如何恭敬,也掩盖不了这个老登身上蕴含着的惊人恶意。 “……曾经是,尊贵的殿下。” 老巫师坦诚地说道,张开了双手,地面的黑色淤泥翻涌,升腾至她手中。 化作一柄黑色的细长法杖,杖头是一颗栩栩如生的蛇头,被淤泥构造出来后,依然闭着眼睛,但却吐出了蛇信。 一柄活着的蛇杖。 “如您所见,我已经投靠了沼泽之母,这是祂予我的恩泽。” “不老不死,永世长存,哪怕终末的黄昏降临,也能在祂的国度存续下去。” 随着蛇杖出现,被老巫师握在手中,榕树底部的泥沼开始沸腾,冒出许多森然的漆黑蛇头。 “那你的爱人呢,玛丽安?” 洛尔平静地凝视着眼前的老妇人,仿佛没有察觉到四周沼地里正在蓄势待发的黑色泥蛇,他突然问道。 “……他也会的,殿下。” 老巫师沉默了许久,才从口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又喃喃着。 “乔伊那也会和我一样,得到永生的赐福——” 老妇人高举蛇杖,四面八方黑色的泥蛇朝洛尔袭去,就像一道道恶毒的箭矢,蛇口毒牙无不流淌着漆黑的毒液。 但它们尽数落空,一条条跌落回泥沼中。 洛尔右手绽放出金色光芒,振翼虚化。 躲过这些黑蛇攻击的同时朝着老妇人袭去,金色光芒在飞掠的过程中显化成一道金色的箭矢,洛尔握着箭身狠狠一划。 金色的光芒撕裂了黑色的泥偶,却没有接触到实体血肉的触感。 眼前老妇人的身体在被箭锋刺破的那一瞬间化作一摊漆黑的淤泥。 只留下那根细长的蛇杖,在瞬间活化,朝着洛尔咬了过来。 洛尔握着金色的箭矢竖着一劈,神性的光芒将泥蛇击落泥沼之中,挣扎着扑腾了几下,就开始融化,化作黑色的污泥。 “殿下,您虽然拥有强大的神性,但似乎并不懂得如何将其运用在战斗之中。” 不远处的地方,泥沼再度升腾,凝结出玛丽安的身躯,她脸庞上仍有粘稠的黑泥滑落,但神色平静,淡淡说道。 “也是,您备受宠爱,平日里又有着强大的仆从守护,想来根本不需要亲自战斗。” 洛尔与她遥遥相持着,阿莫尔的箭就在两人中间的位置,洛尔只需要轻轻振翅,就能轻松握住它的箭身。 但那箭身上依然萦绕着的黑暗气息让洛尔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夜叉小姐正在外面对付蛇怪。 奈莉尔也不在自己身边,要是无法第一时间将箭拔出,被箭上的情感拖住,那就真的危险了。 老巫师抬手,又一根漆黑的蛇杖在她手中成型。 “殿下,您不是已经懂得如何利用情感来增益自己的力量了吗,我本来以为,您会懂得更多的技巧……” 她反问着,态度平和得像是在询问午餐吃什么,但神性波动之间,却突然发起猛烈的攻势。 洛尔脚下轻轻发力,整个人轻盈地跃起,靠着不断轻微振动的蛾翼悬停在半空中。 数不清的黑色泥蛇沿着四周的树壁向上攀爬,想要自上而下将洛尔包围住,就像黑色的箭雨,不断朝洛尔激射而去。 洛尔有些狼狈地躲闪着,地面上的老妇人则举着蛇杖,遥遥指着半空中的绝美少年。 “殿下,看好了。” 老巫师浑浊的眼眸中金色光芒一闪而过,洛尔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寒意,下意识地想要闪避。 但这次的攻击出乎意料。 一股紫色的烟雾从老妇人手中的蛇杖上爆发,顷刻间就弥漫了整个树洞。 洛尔根本无处闪躲,只能借助爱之神性凝结成护盾,将自己包裹在里面,然后被紫色雾气完全笼罩进去。 几乎是一瞬间,金色的光芒就被紫色雾气腐蚀,冒出滋滋的白烟。 雾气之中,传来老巫师沙哑干枯的声音。 “殿下,这是我曾经驯养的仆从,沼地巨蛙的毒雾,它是蛇怪的天敌,天生就拥有毒之神性。” 毒之神性?! 洛尔一窒,那为什么这老登可以使用仆从的神性。 “情感对于爱之神性的驾驭者来说,就是沟通力量的通道,殿下,你明白了吗?” “仆从的力量就是我们的力量,只要她们仍然爱着我们……” 老巫师轻轻说着,雾气中的毒素更为猛烈,几乎将洛尔凝结的神性护盾侵蚀殆尽。 但洛尔却像是被她的话点醒了一般,突然眼中一亮。 情感是力量的通道…… 是啊,明明自己已经借助榕树镇人们对自己的情感来滋养自身的神性,竟然还是如此迟钝。 洛尔苦笑着摇摇头。 老师说得还真是没错,自己在爱之神性一途确实是没有多少天赋。 缺乏极端的情感,也缺少想象力和创造力。 紫色毒雾弥漫着,洛尔周围萦绕的金色光芒越发黯淡,眼看就要被毒雾所突破。 但洛尔却闭上了眼,开始感应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流向自己的深刻情感。 与自己最为接近的是正在外面与沼泽之母化身蛇怪缠斗的夜叉小姐。 十分凑巧的是,夜叉小姐流向自己的情感给洛尔的感觉就像是温暖潮湿的雨季沼泽。 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内里却深不见底。 只要洛尔露出一丁点破绽,一脚踩空,她就会把他整个人都溺在泥沼之中,用柔软粘稠,但是绝对无法逃脱的陷阱,将他一点一点完全包裹住。 吞没进暗无天日的深处。 好哇好哇,夜叉小姐竟然还是贼心不死! 洛尔这么想着,开始感应下一份情感。 这一份要更远一点,来自与蛇之国塔桑隔海相望的棘罪公国中心的区域, 这是一份……如同钢铁般冰冷的情感。 仅仅感应到的瞬间,洛尔就如置冰窟,仿佛无形中还触摸到了血色荆棘上锐利的棘刺,浑身稚嫩的肌肤都出现微弱的刺痛感。 洛尔打了个寒颤,差点就要被迫放弃感应。 只是渐渐的,当他熬过这阵寒冷和刺痛,坚固的冰雪开始一点点融化,展露出内里封存着的,正在熊熊燃烧着的血色火焰。 它是如此炽热,又带着芳香的血气,哪怕被严酷的坚冰包裹,依然传导出永不停息的热量和香味。 包裹着火焰的冰。 洛尔突然间好似对伊兰达妮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真是矛盾啊,伊兰达妮…… 只是血棘虽然不会惧怕毒之神性,但自己肉体凡躯却还是会受到影响,这好像对于帮助自己摆脱现在的困境没什么作用。 最关键的是,洛尔其实并非十分了解血棘拥有的力量,就算借来了可能也无法自如地使用。 既然如此,那还是…… 洛尔仰起头,恍惚中好像置身一座无比辽阔浩瀚的森林,空气中弥漫着花草树木的清新气息。 但那份情感的源头并不在此地,而在另一处时空,洛尔感应到了—— 自无比遥远的时空中,流向自己的,如同纯白月轮般纯净的情感。 那是无瑕而清澈的爱意,带着深深的眷恋之情,跨越漫长的时空将他与莉莉联结在了一起。 “莉莉,将你的力量借给我。” “嘤。” 洛尔睁开双眼,耳畔仿佛回荡着一声轻柔的叫唤,他眨了眨眼,表情似乎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秋水般的眼眸中映照出属于自然神性的银色光辉。 浓郁的紫色雾气中,爱之神性的金色光芒已经几乎熄灭,甚至有些看不清被笼罩在其中的渺小人儿。 但是下一刻。 以爱缠身?月火术。 耀眼的银色光辉自半空中渺小的人影身上爆发,一瞬间将紫色雾气涤荡一空。 一股无比清新的自然气息取而代之,弥漫在树洞中,早已干枯的树干上都在这阵气息的作用下开始生长出稚嫩的新芽。 洛尔轻轻自空中落下,他的身上缠绕着青翠细长的树藤,就像是某种森林崇拜教派独有的装饰。 当他落到地面,树藤就延伸着落入泥沼之中,随后朝着四面八方蔓延,生长。 就像是在泥沼铺上一层青翠的地毯。 “真是惊人的悟性啊,殿下。” 老巫师仰着头,怔怔地说着。 她的胸口空缺出一个狰狞的洞,粘稠的黑泥在不断滴落,其中还能看见正在逐渐消散的淡淡银色光辉。 那一道突然爆发的月火术,自半空中落下,精准地将她的身体洞穿。 “感谢你的指点,玛丽安……” 洛尔踩着树藤编织成的藤网地毯,一步步来到金色的箭矢前,他深深注视着箭矢,其上还荡漾着若隐若现的黑色雾气。 “但是这样好吗,沼泽之母让你来看护最后一道防线,你却背叛了它…… 要知道,就算没有了箭,以它的体量,或许也会有其他机会成为神明。” 老巫师沙哑地笑了一声。 “殿下说笑了,老身只是一个凡人,又谈何背叛一尊神明呢。” “何况我不是已经竭尽全力在阻拦您了吗?只是您实在过于强大,老身实在自愧不如。” 洛尔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问道。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殿下,还请……不,算了,已经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这样啊……” 洛尔喃喃着,似乎有些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又开口问道。 “我可以拔出这支箭了吗?” 此时的老巫师已经有大半个身子融化进泥沼中,只剩下头颅还留在外面,她艰难地张开嘴巴,一张一合地说道。 “可……可以的,殿下,您已经,和它完成了神性的沟通和共鸣,这世界上,也只有您能将它拔出。” “我会记住你们的。” 洛尔如此说道,不再言语,伸出手握住了金色的箭身,与此同时,老妇人也彻底淹没进泥沼之中。 磅礴的情感顺着箭矢流入洛尔体内,痛苦与喜悦,绝望与希冀,麻木与热爱,在顷刻间流转了无数个轮回。 洛尔眼眸中的光芒愈发炽烈,体内的神性逐渐满盈,直到抵达极限,终于满溢而出。 仅仅只是逸散的光芒,就将整棵苍天的巨榕都给染成了金色。 榕树之外,夜叉小姐正在和荆棘骑士温莎一同对抗着沼泽之母化身的巨大蛇怪。 沼泽是它的领地,在这里,它的神性几乎无穷无尽,无论如何被击溃,它都能再次卷土重来。 一旦打成消耗战,夜叉小姐和温莎的落败是必然的。 但是突然间,蛇怪身后的榕树爆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它发出惊骇地嘶吼,当即放弃了眼前的敌人,想要回过头钻进树洞。 只可惜夜叉小姐和温莎都不会让它得逞,再度拖住了它。 就在这时,一支金色的箭矢自树洞之中射出,精准地命中蛇怪巨大的身躯。 自命中之处,耀眼的光芒绽放,无数金色的纹路向着四处蔓延,顷刻间就覆盖了蛇怪巨大的身躯。 在金色的光芒中,那些漆黑鳞片上被束缚着的无数张面孔表情逐渐变得平静,浑浊的瞳孔一点一点恢复清明。 这座幽暗的沼泽发出一声无比沉重的回响。 第36章 无权之王 (续第四卷第十二章无名之人) 失去姓名的小女孩一天天长大,在这座宏伟死寂的陵寝中,在日复一日单调的教导中,渐渐模糊了脑海中对于母亲父亲的记忆。 她被一遍又一遍地灌输着的某些至理,那些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她属于这里,从来都属于这里。 她是此宏伟陵寝乃至整个辛西娅平原的王,虽然小女孩并不知道所谓的平原是何种风光。 只有当夜空中那颗昏黄的星辰悬于头顶,又一次绽放光芒,她才有如梦回一般,回忆起曾经被献祭于高贵圣神的那个夜晚。 她是王,也是服侍神的人。 这里的人不怎么接触她,或者说不敢,她们尊称她为阿米妮莫,这并非姓名,而是塔桑王朝最为古老符文的发音。 意为无名之人。 因为唯有无名方可承载无限。 再大一些,女孩开始疑惑自己的身份,她依稀记得自己曾有过名字,此刻这个被称为阿米妮莫的人并不是她。 每当这个时候,她的亲卫,同时也是保护者和教导者,安蔻依就会轻轻地对她说。 “阿米妮莫,你是我们的王,是千年之前塔桑王朝开国的帝王,这千年来,唯有你一直坐在王座上。” “为什么是我?” 女孩懵懂地问着。 “因为从来都是你,小阿米妮莫。” 安蔻依微笑着说道,她是个十分高大的女人,穿着十分沉重的铠甲,盔甲下的脸庞有着战斗留下的伤疤,但声音却十分温柔。 “我还记得你逝世前的叮嘱,你是这个国家的王,就算是那个时候,也还在牵绊着这个王国呢。” 听到眼前女人说出“你逝世前……”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体验,但小女孩知道,这是在说她的上一世。 上一世她也是王,再上上也是,永远都是,从最初直至最末,她都是王。 “我上辈子是个好王吗?” 女孩好奇地问道。 “小阿米妮莫,王是无所谓好坏的……” 女人如此说道,语气中有着女孩无法理解的忧伤。 “安蔻依,是你将我带回来的吧,我是说带到这座陵寝。” “是我。” “你们当时把我带回来,我……那,那个父亲有没有什么反应?” 每当这时,安蔻依总会收敛脸上的笑容,有些严肃地说道。 “阿米妮莫,那个男人不是你的父亲,那个女人也不是你的母亲,你只是借着她们的身体降临到这个世界,完成又一次重生。” 语气有些严肃,但小女孩并不害怕这个高大的女人,她知道对方总会纵容她。 安蔻依并不想告诉她,渐渐的小女孩也就不再探究这个问题,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这世上除了她所生活的纯白陵寝,再无值得她关注的事情。 单调重复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女孩每天都要接受课程繁重的学习,包括蛇之国的历史,塔桑王朝秘传的剑术,祭祀的要点和身为王的礼仪。 以及最最重要的,所侍奉神明的知识。 关于轮回宿命之神,乌洛波洛斯的知识。 围绕着这套教学的女祭司足足有数十人,几乎占用了小女孩每天全部的时光。 每每到深夜,她才能回到独属于她的石屋休息,虽然身为王,但在这座侍奉神的陵寝内,也只分到了一间老旧的石屋。 内里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一张冰冷的石床。 在纯白陵寝坐落的山谷中大约生活了数百人,这些人大多为王所遗留下来的仆人,祭祀和亲卫。 除了核心的陵寝区,还有一些下人的宿舍、贵族的行宫以及朝拜神明的神殿屹立在外围。 塔桑王朝信仰乌洛波洛斯,在这座白色的山谷中,自然也有着这尊神明的神殿。 只是神庙并不恢宏,本身只是个石造的立方体,两面各四根石柱撑起了庙顶。 而这些建筑中,最为耀眼的当属蛇之国势力最庞大的公爵卡西奥佩娅修筑的神殿,它就坐落在乌洛波洛斯神殿的下方,地势要低矮一些。 但它的每一根石柱都光洁无瑕,用料是遥远的棘罪公国永夜地带才有的寒石,在高温的夏日会散发出心旷神怡的寒气。 屋顶更是用上等的白玉雕砌而成,在阳光下反射着绚烂的光芒。 这位大公爵的势力非常庞大,据说她流淌着厄喀德那的血脉—— 要知道,塔桑王朝能够统治辛西娅平原,所仰仗的便是这位蛇怪之母赠予的黑巫术,因此,此刻也有这位神明的神殿。 而在这些所有的建筑之后,山谷的最深处,就是纯白陵寝之所在。 一座无比庞大的墓穴。 它有大半的区域嵌在山壁中,纯白的大门内里一片漆黑。 这是圣神应许之地,蛇之国最终极的神圣之地。 据说在王权尚未黯淡的时候,络绎不绝的朝圣者会来到这座墓穴的入口。 她们大多为了向神明献上祭品或者礼物,或者境内贵族之间发生争端,需要王来评判。 她们会由穿着白袍的女祭祀带着她们进入墓穴之中,穿过堪比迷宫一般的墓室,抵达白玉的王座前。 以觐见无名的王。 朝圣的队伍中不允许有男人的存在,祭祀们宣传一旦有男人踏入墓穴就会玷污此地的神圣,甚至触怒神明。 墓穴之中伟大神明乌洛波洛斯的力量会将这些冒犯者吞噬。 这种规定并不奇怪,在地母教会的圣地优特克拉希尔圣山也有类似的规矩,毕竟黑暗地母是伟大的母神,祂的荣光只恩泽于女人。 原本是这样的,但自从那位流淌着神明血脉的大公爵崛起之后,王权就开始渐渐失落。 人们将卡西奥佩娅视作蛇怪之母这位神明在世间的代言人,她的话语在蛇之国甚至比陵寝之内的王更具威严。 毕竟王从未离开纯白陵寝,人们无从知道她的模样,她的声音以及她的力量。 小女孩也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力量,事实上,哪怕身边的人如何畏惧她,尊敬她,称呼她为王,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她的脑海中并没有累世轮回的记忆,她也并未得到来自神明恩泽的力量。 “……安蔻依,你说那些巫术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小阿米妮莫,是的,那些巫术和巫师都是真实的。” 高大的女人柔和地说着。 “郁兰也是这么说的,但她还说那只是些骗人的把戏。” 女孩长大了一些,姣好的脸上流露出的气质沉稳了许多,唯有那对漆黑的眸子,还流露着十足不安分的光芒。 “我想要见见,那些巫师的把戏,她们能伤到我吗?” “她们是点燃了神性之人,但是她们在这里会变得无力,圣神的力量萦绕在此地…… 不论是谁,都无法在这里摆弄她们的把戏,她们的巫术对你无效。” 安蔻依笃定地说着。 “是啊,我是王,我连所谓的把戏都不会。” 女孩耸了耸肩,冷漠地说道。 “阿米妮莫,你是王,王不需要这些把戏也能统治这个王国。” 安蔻依尝试着纠正女孩的想法。 但女孩却突然凶狠而暴躁地说道。 “是啊,我是这个王国的王,可我甚至无法离开这座陵寝!” “小阿米妮莫,你是王,王背负着很多,也因此要舍弃很多……” “如果是以前,贵族们还会寻求你的裁断,你是无上的权威……” 安蔻依一如往常地安慰着暴躁的女孩,但这一次没那么容易安抚,女孩积郁已久,漂亮的脸蛋都洋溢着寒冷的神色。 安蔻依无奈,于是开口说道。 “阿米妮莫,你不是一直想要去里面的墓穴区吗?” 小女孩毕竟还年幼,依然孩子心性,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我可以去墓穴区?” 那是在白玉王座之后,这座陵寝更深处的地方,有着一座庞大无比的底下墓穴,因为其中幽暗无比,又蜿蜒曲折,就如同恐怖的黑暗迷宫。 那里是历代无名之王的墓穴,同时也存放着漫长岁月以来无数献给圣神乌洛波洛斯的祭品和礼物。 教导她的女祭司长郁兰告诫她,墓穴区内萦绕着历代先王的力量,只有她成年之后,才有资格踏足。 但女孩不懂,如果按照祭祀们的说法,那里面是历代无名之王的墓穴,那不就是她一人的墓穴吗? 既然是她的地方,为什么不让她踏足,如果真的有着历代先王的力量,那不也应该就是她的力量吗? “阿米妮莫,你还没有成年……” 高大的亲卫如此说着,在看见女孩肉眼可见地不开心之后,又补充了一句。 “但是我们可以去看看,我们在上面,也可以看到下面的情况。” 女孩于是立马高兴了起来。 两人一同穿过王座间,女孩看都不曾看一眼那白玉般的王座。 在那之后,还有着一间间昏暗的石室,安蔻依举着火把,带着阿米妮莫来到最后一间。 这也是女孩闲暇时最喜欢来的一间石屋,火把散发着的光芒照亮了四面的石壁,其上有着用黯淡的颜料涂抹的绚烂壁画。 壁画中尽是些长着翅膀的女人,她们眼睛被画得很大,整个瞳孔完全涂成银白,正在跪拜着一个巨大的纯白圆环。 在那个纯白圆环旁边,还有着一个女人,安蔻依曾经告诉过她,那就是塔桑王朝最初的王。 也就是女孩的不知道第几个前世。 只可惜壁画上的女人已经面目模糊,阿米妮莫只能靠想象,将自己的脸庞替换进去。 服侍神明之人。 每次看到这幅壁画,阿米妮莫总有一种奇异的荒谬感,神明竟然会是一个银白的圆环。 安蔻依举着火把,向着壁画欠身行礼,然后引导着阿米妮莫,打开了一面她此前从未察觉的活板门。 门后是幽暗的通道,通往那座地下的墓穴。 女孩屏住了呼吸,眼眸中满是激动的光芒。 “阿米妮莫,这是你逝世前告诉我的。” 安蔻依说道,声音很轻,那门后的黑暗中仿佛有着让她十分敬畏的东西。 女孩凝视着漆黑的通道,心中却忽的涌起沉重的恐惧,但她不能表露出来,她是王,那是她的领地,她不应该害怕。 于是她故作大胆地问道。 “我们要进去吗?” “还不可以……” 安蔻依轻轻将活板门关闭,见女孩似乎很失望的样子,于是指了指一旁摆放着的古朴铜镜。 “我们可以看看这里。” 女孩瞪大了眼,看着高大的亲卫举起铜镜,轻轻触碰镜面,镜面中一点一点扭曲,倒映出墓穴内的通道。 明明是完全漆黑无光的通道,但在这镜面中却看得一清二楚。 女孩压抑着心中的兴奋,朝着身旁的亲卫问道。 “这也是我死前告诉你的吗?” “是的,我的王。” 女人如此说道。 “里面并不安全,阿米妮莫,你没有成年,还不能进去。” “可这不是我的墓穴吗?有什么危险的?” 女孩有些不解。 “那里面有全国各地献上来圣物,其中不乏一些危险的东西,想要借助王的力量来封存。” 女人如此说着,看着女孩摆弄着镜子,查看着属于她的墓穴。 “里面有什么宝物?” 阿米妮莫好奇地问,眼睛亮晶晶的,女孩总会对这种宝藏,圣物一类的东西感兴趣,越是危险,就越是好奇。 “有很多,但据我所知有一支金色的箭,在很久以前曾在国内引起很大的骚动,它是一位邪神的圣物……” “有很多人,我是指巫师,她们想要来偷走它,当然最终也都死在了里面。” “它是我的。” 女孩突然说道,表情十分认真。 “我是这个国家的王,也是这座墓穴的主人,里面全部的宝物都是我的。” “当然,阿米妮莫,你是王,是这个王国的女主人,墓穴内的一切宝物都是你的……” “还有这永恒的黑暗和轮回的命运。” 安蔻依说道,但是越来越轻,最后那一句已经如同梦呓似的呢喃。 女孩沉浸在铜镜的探索中,并未察觉。 …… 自那之后,时间变得很快,阿米妮莫真正长大,度过了她心心念念的成人礼。 她在年复一年的教导中熟知了王国的历史与神明的知识,也渐渐明白了王的职责,以及明悟到王权的失落。 她是一位被架空的王。 蛇之国此刻的实际统治者是那位蛇母之女,卡西奥佩娅。 在她崛起之后,人们不再虔诚地信奉着乌洛波洛斯以及侍奉神明的无名之王。 王的职责只剩下看护这座纯白的陵寝,甚至连看护陵寝的女祭司们,也有许多已经投靠了那位大公爵。 其中就包括着祭祀长郁兰。 年轻的王成年了,但却依旧重复着原来的生活。 这种单调乏味的生活几乎让她快要发疯,好在安蔻依坚定地陪伴在她身边,这位忠诚的亲卫总会给她带来各种外界的消息。 但外面并不太平,灾疫四起,阿米妮莫很想做些什么,但她的命令甚至无法离开这座陵寝。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 祭祀长郁兰要求安蔻依去追杀一位流窜到山谷附近的巫师,听说那是一位点燃了爱之神性的巫师,来到这里也是为了墓穴中的宝物。 这种巫师擅长调制毒药,魅惑心神的把戏,没有人把她当回事,安蔻依向阿米妮莫保证,三天之后会回来。 但三天之后,来的是祭司长郁兰,一同回来的还有安蔻依的死讯。 暴怒的王质问着女祭司,她是如此地愤怒,以至于忘却了一直以来对这位苍老严厉的女祭司长的畏惧。 那位巫师并非只懂把戏,安蔻依的确斩杀了她,但也被她驯养的仆从所伤,伤重不治。 暴怒的王于是下达了她的第一条命令,在全国范围内猎杀爱之神性的巫师。 出乎意料的,女祭司对她表示了臣服,王的命令第一次在蛇之国流通。 只是她却成为了孤家寡人。 第37章 探索 “……死亡是圣神赐予的福报,安蔻依只是先去享用了来世的荣华,无需悲伤,你应当为她喜悦。” 祭司长郁兰这么说着,她身材高大瘦削,声音沙哑得像是干枯的木柴摩擦,她也是阿米妮莫最主要的教导者。 这位年长的祭司严厉而且寡言,是阿米妮莫最为畏惧的人,但这一次,已经成年的王忘却了这种畏惧。 她质问道,心底甚至生出了怨恨。 “那她去哪儿了,把她的来世给我找回来!” “阿米妮莫,这世上所有的凡人都一直在转世,但只有你,只有你以原本的自己重生,其他人,就算找到了转世身,也不再是原来那个人。” 女祭司说着阿米妮莫早已烂熟于心的至理,这是轮回之神的赐福,是啊,她早就知道了的。 她无比愤怒,又无比茫然,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徒劳地下达了猎杀爱之神性巫师的命令。 那一日,刚刚成年不久的阿米妮莫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陵寝中的小屋。 她自幼被教导,死亡并非终结,而是盛大的新生,原有的个体消亡,新的个体会在轮回中被消磨,失去一些又得到一些。 只有王能以原本的自己重生。 她们是不一样的…… 现在和过去,死亡和新生,轮回和永恒。 这些简单又复杂的概念在她的脑海里交织,盘旋,阿米妮莫越是深入的思考,就越是疑惑,她有很多问题,却没有人给她答案。 她明明是蛇之国的王,可她有的只有一座无言的陵寝,一些无人知晓的宝物和一座幽暗的墓穴。 终于,她将目光投向那座幽暗死寂的地底墓穴,埋葬了无数个自己的地方。 阿米妮莫虽然经常借着铜镜探索着墓穴的地道,但自己却从未走入那黑暗中。 明明那是属于自己的领地,她却感到了一种沉重的恐惧,她不能将之表露出来,但也不敢踏入半步。 只是安蔻依死了,孤独和空虚近乎要将这位年轻的王淹没,她再一次打开活板门,凝视着那纯粹的黑暗。 神圣的黑暗。 阿米妮莫尝试着让自己回忆起过往的记忆,让这份黑暗也变得熟悉。 或许是五十年前,又或许再早,更早之前,回溯到千年之前,一代又一代,直到塔桑王朝最初,蒙受神明感召的那位王。 那也是她,她征服了辽阔的辛西娅平原,建立了伟大的王国,在神明的旨意下修筑了这座纯白的陵寝。 那时的她会想到,自己之后会被这座纯白的陵寝日复一日地囚禁吗,不仅困住了余生,还囚禁了无数个来世。 但无论如何,阿米妮莫知道,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地方能够给予她答案,那就只能是这座庞大的黑暗墓穴。 于是阿米妮莫鼓起勇气,提着一盏蜡烛灯笼,走下了幽暗的地道。 她借着幽暗的烛火往下走,感觉自己得走了约五十步,终于看到了一处开口,火光中那是一扇嵌在岩石中的铁制门扉。 门后就是黑暗的墓穴,在此之前,她从未打开过这道门扉。 她用力推开铁门,在幽静的隧道中,哪怕一点点的声响都会被回音放大,传得很远很远。 微弱的烛火照亮了四周,目光所见尽是粗糙破败的岩石墙壁。 空气没有流动,隧道向黑暗中无限延伸,阿米妮莫在铜镜中见过这段隧道,但那时她并不觉得有这么长。 很长很长,然后是岔路口,然后又是同样的隧道,它们都长得一样。 阿米妮莫早已将铜镜中看到的道路铭记于心,但当她真的置身其中,开始探索,她感到一种沉重的心悸。 是的,有某种东西萦绕在她的周围,像是亘古不变的黑暗,无比沉重,真切存在。 这就是伟大圣神乌洛波洛斯留在此地的力量吗? 阿米妮莫这么想着,脑海中渐渐一片空白,那些曾经熟记的道路一下子全都忘记了,她开始恐慌。 恐怕自己会迷失在这巨大的墓穴中,它太庞大了,简直是一座迷宫。 安蔻依已经往生,一旦迷失在这里,只有郁兰可能会知道她的所在,但郁兰不会来救她。 因为她害怕这座墓穴,这里是阿米妮莫的领地,没有王的允许,任何人踏入此地都会被其中神明的力量吞噬。 阿米妮莫几乎要退却了,但她咬了咬牙,还是坚持了下来,她是如此地小心谨慎,还不至于在其中迷路。 更何况这里沉睡着她的无数个前世,她们都会引导她,神明的力量也会庇护她。 这第一次探险,虽然远远不及庞大墓穴的百分之一,但却赋予了阿米妮莫一种奇异的快乐,一种虽然孤独但却无比振奋地情绪。 那黑暗的深处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不断引诱着她,催促她探索这座墓穴。 阿米妮莫愈发确认,这里是独属于她的领域,那神明的伟力深藏其中,她愈是深入,那份力量也会渐渐萦绕在她身上。 就像之前无数个轮回一样。 在那之后,阿米妮莫一有闲暇就会来到这座墓穴之中,这里的黑暗仿佛与她相识,不再排斥她的到来。 她在黑暗中轻盈地奔跑,走过这百转千回的墓穴通道,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 这里沉睡着的一座座破旧墓室都曾是自己行过的地方,其中有些陈列着或完好或腐坏的宝物。 有些墓室在外围,一般是陈列陪葬品,或者祭司的礼器和礼袍,而只有最深处,在黑暗也畏惧的尽头。 那里是历代无名之王沉睡的地方。 少女有时会触碰,把玩一些东西,端详着那些外界传说得神乎其神的宝物——在这黑暗的地底,它们被神明的力量压抑着,不再奇异,就像凡物。 还有那支箭—— 阿米妮莫把玩着手中灰败黯淡的箭矢,不论怎么看,都只是一根普通的铅箭,完全没有传闻中摄人心魂的魔力。 果然所谓巫师的传说都是些骗人的故事吗? 阿米妮莫有些失望,但又想到了安蔻依,她就是死在巫师的把戏上,她又因此而伤感许久。 阿米妮莫虽然瞧不起那些巫师,但内心深处仍然十分警惕着,尤其是爱之神性的巫师。 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她将箭带出了墓穴。 第38章 墓穴来客 “王,您又要去大墓穴吗?” 年轻的亲卫问道,她还没成年,此时正用仰慕的目光看着穿着纯白王袍的女人。 这个女孩是郁兰送来的,用以接替安蔻依担任王的亲卫,仿佛是为了回应阿米妮莫此前的愤怒。 女孩尚未成年,但眉眼跟死去的安蔻依很相似,叫做安楠。 阿米妮莫有时候也会恍惚地以为,这就是安蔻依的转世。 但这是不可能,安蔻依才逝去不久,就算是转世,也应该尚在襁褓之中。 阿米妮莫知道,这个女孩只是用来监视自己的工具,祭司们早已投靠了那位大公爵,但她并不在意。 她活得不像是一位国王,更像一位可怜可悲的囚犯。 可只要还在这座陵寝中,哪怕是位高权重的祭司长见到自己,也依然要恭敬地行礼,称她为王。 她是服侍神的无名之人,只有她可以承载神明的力量,虽然阿米妮莫仍然不明白,那到底是怎样的力量。 “……对,安楠,在上面等我吧。” 白袍的王如此说着,语气很温和,明明知道这不可能是安蔻依,却还是会因为相似的眉眼而对她温和。 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 “王,我可以跟您一起下去吗?” 女孩迟疑着,有些怯懦地说道,眼神中却带着希冀的光,阿米妮莫凝视着她好一会,才轻轻说道。 “等你成年了,我就带你下去。” 女孩很兴奋,因为还有几个月,就到她的成年礼,在这座纯白的陵寝中,时间的流逝一直很快。 阿米妮莫走向黑暗的地下,她照例提着灯笼,却并未点燃。 此刻的她已不需要灯火,她已经完全探索了这座墓穴,对这百转千回的墓穴通道了然于心。 她喜欢安静地行走在黑暗中,感受着这亘古的静谧和寂静,只有在这里她才会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她穿着纯白的王袍,赤着双足走在黑暗中,像鱼儿在水中游曳般自如,又像一位王在无声地巡视自己的领地,而非一位被困的囚徒。 无数个前世,她或许都像现在这样,安静地走在黑暗里,而伟大的神明就在她的耳边呼吸。 祂不在此处,又无处不在。 但突然间,阿米妮莫看到了本不应当出现的景象—— 一抹淡淡的灰色,出现在了前方隧道的拐角,王当即怔住了。 本应完全漆黑的地底出现了一抹微光,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于是揉了揉眼睛,缓了好一会才睁开。 但那抹微光依然存在着。 阿米妮莫压低了脚步声,本就赤足的她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小心翼翼地前进着,来到那处拐角,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能看清自己的手掌。 不可思议,这座深幽静谧的墓穴内居然出现了意外的微光,阿米妮莫轻轻地探出头,小心地观望着。 与烛火的光芒不同,那光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并不十分耀眼,阿米妮莫让双眼艰难地适应着,渐渐看清了…… 那是一个人,她正举着一根绽放着光芒的箭矢,那光芒是金色的,柔和而璀璨,将本粗糙的石壁渲染得金碧辉煌。 一个人?! 谁会出现在这墓穴之中,看护陵寝的守卫绝不敢踏入此地半步,哪怕是祭司们也对这里畏如蛇蝎。 入侵者,或者说盗贼…… 阿米妮莫屏住呼吸,在短暂地惊慌之后,涌现地是巨大的惊怒。 罪恶之人,竟敢涉足这座神圣的墓穴。 神明为什么没有杀死她?! 阿米妮莫潜伏着,她并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但她意识到那或许,大概是一位点燃了神性的巫师。 只有巫师才能越过山谷重重的守卫,从最外围那些已经被封住的通风口,像老鼠一样钻进来。 还有他手中那支金色的箭矢,多么像,多么像她曾经把玩的那支凡箭。 它竟然能在这神明的领域里绽放光芒,这简直是极大的亵渎。 神啊,赶紧杀了这个肮脏的侵入者吧,她正在亵渎这座神圣的墓穴。 阿米妮莫如此想着,心中涌现一种冰冷的情感,她是王,这里是她仅有的领地了,可现在这领地正在被入侵。 这股欲望一经生成,便惊动了那位站在隧道中的巫师,她,不,他似乎有所察觉。 “谁在那里?” 阿米妮莫一惊,当回头跑去。 那声音清澈,是她从未听过的悦耳,但最重要的是,那是…… 男人的声音。 一个男人,他踏入这座陵寝就已是极大的不敬,要被处以极刑。 而如今他已经来到了墓穴核心的区域,甚至用不洁的巫术把戏创造着光亮。 这简直罪大恶极。 阿米妮莫轻盈无声地在隧道内跑过,那男人显然发现了她,身后的光芒忽的熄灭。 那巫师的把戏结束了,现在他在追赶着自己—— 阿米妮莫发觉到这一点,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机会,哪怕他是巫师,但这里是神圣之地。 神明会庇护她,惩治这位入侵者。 这座墓穴的通道很多,其中也修筑着不少暗门,阿米妮莫打定主意,不再压抑自己的声音,透漏出细微的脚步声。 果然,那个窃贼也在尽力压低脚步声朝自己的方向靠近,但这里的黑暗在排斥他,她甚至听到了他因为地面凹凸不平而被绊倒的声音。 阿米妮莫引导着他,朝着一处精心布置好的陷阱走去。 她来到一条十分狭长的隧道,在尽头处耐心地等候着,黑暗给她带来了对方的气息和脉搏,她感觉自己像在等待猎物走进陷阱的猎人。 陡然间,空气中传来一阵无比奇异的幽香,要比供奉神明的熏香还要清幽,几乎让她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 阿米妮莫回过神来,知道那人已经离自己很近很近,她贴靠在石壁上,右手摸索着,手指摸到了凸起的粗糙把手。 她猛地用力,将铁把手狠狠拉下。 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在黑暗中轰鸣,紧接着,是沉重的石门落下的声音,那闯入者显然被吓坏,脚步声慌乱着。 但已经太迟了,很快沉重的石头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响起,眼前的黑暗中似乎都溅射出火花。 白袍的王笑了起来,她抬手朝前,触摸到粗糙的石头表面,两扇石门一前一后落下,那窃贼被囚禁在这密闭的隧道中。 他已经完蛋了。 阿米妮莫这么想着,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过头离开了这道隧道。 第39章 困境 …… 一直到离开地下墓穴,回到地面陵寝中的小屋内,阿米妮莫都十分轻快。 她已经逮住了闯入的小贼,把他困在那条黑暗的隧道里,再也出不来了。 一个男人,真是稀奇,这么多年她还从没见过呢…… 他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来做什么的,白袍的王沉思着,一路上她都在思考。 要和郁兰说吗……不,没有必要,郁兰是那位公爵的人,而她才是这座陵寝的主人。 对于阿米妮莫来说,蛇之国太过庞大,也太过遥远,在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权利之后, 她并不像安蔻依描述的前世那样,关心蛇之国的一切,她现在只在意这座纯白的陵寝,这是她唯一的领地。 不允许任何人沾污她的领地。 但……或许可以看看他是怎么死的,啊对,他还是一个巫师,说不定会有奇异的把戏能够逃脱! 这么想着,阿米妮莫又加快了步伐,回到了那间四壁涂满彩绘的石屋。 安楠不知道去哪了,她还很年轻,很有活力,总是喜欢到处乱跑,但现在阿米妮莫顾不上她了。 她握住铜镜,镜面随着她的心意开始在变幻出墓穴中的情况,并逐渐朝着那条封闭的隧道移动…… 这或许也是巫术的一种,如此奇妙,像是把戏,他也会吗? 陡然间黑暗中出现光芒,阿米妮莫心中陡然一惊,是了,都忘记那男人还会那种造光的巫术了。 画面渐渐浮现出隧道中的模样,那人背对着她的视野站在石门前,一手握着金色的箭矢,一手轻轻抚摸着石门粗糙的表面。 那箭吸引了阿米妮莫的注意力,她仔细地端详着,这箭的模样,分明和她从墓穴中带出来的一模一样。 难道他是为了那支箭而来的? 这个念头一经生起,就仿若冥冥之中得到了神明的认可,让她十足的笃定。 果然是可耻的窃贼。 她将注意力放在这男人身上,他那头乌黑的长发几乎要垂到地上,怪不得在隧道中会多次绊倒。 阿米妮莫这么想着,心中有些好奇。 男人……是什么样的? 在郁兰的教导中,男人是不可接触的卑贱生物,这座陵寝是神圣的,绝不可让男人的双足踏足其中。 但愈是这样,她的心中愈发好奇,她开始希望这个男人能转过身来,让她能够看清他的模样。 但他似乎还在尝试打开封闭的石门。 微弱的金色光芒如同呼吸一般,一次次绽放又熄灭,那石门似乎有过微弱的颤动,可最终是沉寂下去。 …… 洛尔放下手,放弃了无谓地消耗。 这座墓穴内萦绕着轮回宿命之神乌洛波洛斯的力量,虽然此地似乎并未如无光之森一般出现时空的混淆。 但却平等地压制着一切的神性。 在这座墓穴里,他体内的神性被压制得十分微弱,近乎等同于凡人。 他无法使用包括蛾翼披风在内的大多数力量,只有爱神之箭还能具有些许灵异。 但在这幽暗死寂,没有活物的地底,爱神之箭的用处仅限于照明。 “被困住了呢……” 洛尔喃喃着,决定去另一扇石门那里尝试,虽然机会渺茫,但总得试一试。 他来到此地是为了破解蛇之公爵卡西奥佩娅的轮回仪式,以及看看能不能找到在多年前献给无名之王的圣物。 一支曾引起过纷争的箭矢。 为了潜入墓穴,洛尔利用神性迷惑了陵寝的守卫,哪怕他已经十分谨慎,避开了祭司和那位王的亲卫,但还是小瞧了这座延续千年的圣地。 墓穴中的黑暗扰乱了他的感知,乌洛波洛斯的力量又压制了他的神性。 如果不是已经几乎迷失方向,洛尔也不会追赶那个女人,导致陷入现在的困境。 得快点想想办法逃出去,夜叉小姐她们还在跟卡西奥佩娅以及蛇怪之母的信徒周旋。 洛尔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子。 但就是这个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了某种情绪的波动,还有与之一同升腾的。 轻微的欲望。 洛尔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仍然是一副一无所觉的模样,朝着另一边走去。 …… 一个月前,洛尔自沼泽之母的手中取得了第三支箭,然后一箭直接射爆了它的狗头(误)。 沼泽之母的人性和心智来自于箭的馈赠和漫长岁月束缚的亡魂加总。 洛尔得到了那支箭,就相当于掌握了它的命脉。 在战斗的最后,夜叉小姐与温莎一同压制住了蛇怪,洛尔则用箭解放了蛇怪身上漫长岁月以来束缚的亡魂。 沼泽之母仍未成熟的人性和心智也因此遭到重创,或许因此而消亡也不可知。 当然,沼泽本身依然存在着,那庞大的魂之神性和泥之神性依旧蛰伏着,仍旧会如同本能一般捕获溺亡在沼泽中的魂灵。 只是想要成为神明或许需要等待下一个契机。 “你是怎么知道那老巫师是自己人?” 离开了沼泽之后,奈莉尔有些好奇地询问洛尔。 “一个在经历了二十年残酷的折磨之后,依然会下意识履行曾身为警卫队队长职责的人,我不觉得她会向沼泽之母屈服。” 洛尔如此回答。 他的心情其实很低落,因为他终究还是打扰了榕树镇人们的生活,他守卫了她们的镇子,却没能让她们真正活过来。 或许有吧,但只有那短短的半个月…… 在那之后,洛尔一行又在辛西娅平原南边的沙漠地带,举世闻名的月牙湖边找到了第四支箭,这一次并未有太多波折。 这支箭就沉睡在这座新月形状的湖泊湖底,传说它的湖水可以预言相恋中的情侣是否能修成正果。 只需要当着湖水的面告白,然后舀起一杯湖水。 如果会有好的结果,那么舀起点湖水就会清澈有如明镜,而如果是遗憾的结果,那么湖水就布满泥沙,十分浑浊。 有趣的是,洛尔来到之后,发现那支箭仍在沉睡,力量没有丝毫外泄,湖水也只是普通的湖水,并不具备任何神异。 月牙湖坐落于沙漠地带,那么之所以会有清澈和浑浊两个结果,其实完全取决于舀湖水那个人。 取走了第四支箭矢之后,洛尔又去往辛西娅平原的腹地,那位被认为是神明之女的大公爵,卡西奥佩娅的领地,九轮山。 然后落入了对方精心布置的陷阱。 第40章 囚徒 “还是不行……” 洛尔说着,但面色平静,似乎在思考什么。 这座墓穴对神性的压制近乎无解,只有爱神之箭能短暂地绽放光芒,但也无法突破这道石门。 那道目光依然在注视着自己,是刚刚那个人吗,她一开始似乎怀着一些恶意,但并不算很强烈,现在更是渐渐转变成另外的情感。 洛尔靠坐在墙边,若有所思地想着。 会是谁呢,似乎并不是巫师,却把持着这座墓穴的机关,会是某个护卫吗…… 洛尔暗自叹了口气,看来说不定得跟蛇之国那位无名之王打交道了。 他轻轻拉下了身上的斗篷,将它铺在地面上,身上穿着丝绸材质的浅色衬衣,裸露出脖颈处白皙的肌肤和锁骨。 那来自不可知之地的情绪和欲望的波动愈发剧烈。 洛尔睫羽稍稍低垂,遮掩住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既然如此,或许要给她一点机会,先让她放松警惕。 他侧着身子躺在斗篷上,手中那支金色的箭就悬浮在头顶,散发出淡淡的微光,然后一点一点熄灭,碎成无数细小的光点。 洛尔闭上了眼睛,渐渐睡去。 铜镜中的画面渐渐定格,在箭的光芒熄灭后,隧道中昏暗下来,那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男人面容渐渐模糊在黑暗中。 阿米妮莫将铜镜放回原处,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房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心虚。 在无人可知的地方,她惊觉自己的脸正在发烫。 王回到了自己在陵寝中的石屋,躺在了石床上,想着那在墓穴中绽放的光芒,金色的箭矢,还有那个窃贼…… 他熟睡时乖巧漂亮的睡颜,简直不像是个有罪的人,她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他蜷缩在那里,瘦削的身子似乎有些发冷,看上去十分可怜。 当这个念头出现时,阿米妮莫暗自心惊,她对这个男人似乎并没有很深的愤怒。 但他已经犯下了绝不可饶恕的罪行,他必须要死,要让他就这么死在隧道里吗? 阿米妮莫躺在石床上思考着,她的心情交织着犹豫,挣扎和难言的兴奋。 久久无法入睡。 …… 第二日,阿米妮莫早早完成了对神明的晨祷和日常的陵寝巡视工作——这几乎是她这位被空置的王仅有的工作。 但事实上她心不在焉,在完成这些事务之后,她便急不可耐地支开亲卫安楠,去到画满壁画的石屋内。 她捧起铜镜,开始又一次窥视。 果然,他还在那儿……男人坐在门前,目光落在石壁上,一日一夜过去了,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 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庞专注地凝视着石墙,就好像上面有什么机关纹路一样。 那支金色的箭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他还在尝试着动摇石门的巫术,但那毫无用处。 …… 第三日夜里,当阿米妮莫再度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看到男人正坐在墙角,用手中的小刀尝试撬着石头。 石壁上似乎有一道裂痕,男人正用力将小刀刺入其中,尝试撬开一道缝隙。 男人的动作看起来乏力了许多,那箭上的光芒愈发黯淡,看得出他的神性已经耗尽了,精致的脸庞愈发苍白。 或许是因为饥饿,又或许是因为口渴,阿米妮莫注意到,他并没有带着水壶。 现在的他或许已经无法使用巫术,只能寄希望于用这把小刀逃生,但这显然毫无可能。 终于,他似乎是脱力,手中的银质小刀坠落地面,清脆的掷地声在隧道中显得格外清晰。 金色的箭矢光芒已经十分微弱,在这一下清脆的响声中又摇曳了一下,变得十分黯淡朦胧,连男人的脸庞都有些照不清晰。 就算是巫师,在圣神的力量萦绕下也会脆弱如同凡人。 他会死去吗? 显然会的。 或者渴死,或者饿死,总之命不久矣。 阿米妮莫捧着铜镜,她怔怔地看着铜镜中瘦削可怜的人影,他似乎很颓丧,将小刀丢在一旁,也不再在乎仪态。 席地而坐,安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让他这样死去吧,你是服侍神的人,你的职责要杀死他,保守这座墓穴的静谧和神圣。 让他死在这隧道里,不会掀起半分波折,伟大的神明会将他吞噬殆尽,但如果就让他这么死去…… 你往后的生命也会如同此前无数的轮回一般,毫无波折,永恒单调而重复。 阿米妮莫失神地看着那漂亮的男人,渐渐地,她忘记了长久以来的教导,甚至连对神明的崇敬和畏惧也淡去了。 某种特殊的情感或者欲望驱使着她做出一个无比大胆的决定。 她要活捉他。 但巫师是狡诈的,他会不会只是假装出这副虚弱的模样? 阿米妮莫又不放心地看向铜镜,一遍又一遍。 要不再等一天……如果他死去了呢? 白袍的王从未想过自己能有这么纠结的一天,她深吸一口气,又告诫自己。 不能大意,巫师拥有那种神性的把戏,哪怕在墓穴中毫无威慑力,也可能会想方设法逃走…… 阿米妮莫这么想着,她找来了安楠,这位年轻的亲卫正谨守着她的命令在门口等候。 她与安蔻依实在相似,而且发自内心地尊敬自己,没有自己的命令绝不会踏入这间壁画室。 阿米妮莫决定相信安楠,要对付一位巫师,她自己一个人终究不太保险,毕竟她尚且不知晓对方还有多少气力。 倒也并非是因为恐惧,就算死去阿米妮莫也会再次转世,回到这里。 她只是担忧由于自己的一时不察,让这亵渎圣神的窃贼逃走。 而安楠不同,她是自幼训练的亲卫,武艺高超,失去了神性的巫师就像没有了利爪的猛兽,绝对不可能在安楠手中逃脱。 “安楠,大墓穴里有一个男人,不要说出去。” “男人?墓穴里有一个男人?!” 年轻的亲卫吓了一跳,她瞪大了眼,几乎要惊掉下巴。 “他,他,他是怎么进来的?” “镇静一点安楠,他或许是点燃了神性的巫师,但在墓穴中他的把戏毫无作用。” 阿米妮莫淡淡地说道,不自觉地挺直了腰,看上去具有十足的威严。 “我已经制服了他,将他关在墓穴中的隧道里,现在我要带着你去把他抓出来。” 安楠长出了一口气,敬佩地看着阿米妮莫,那目光中的崇拜让阿米妮莫很受用,但紧接着安楠就有些不解地问道。 “王,为什么不过几天,等他彻底死去,圣神会吞噬他的一切,我们到时候再进去……” “不行,我要活捉他。” 阿米妮莫语气有了起伏,她注视着自己年轻的亲卫,眼眸中有一丝慌乱,但很快被掩饰下去。 “安楠,你还小,不懂得男人是污秽的,让他待在墓穴里,每一刻都是巨大的亵渎。” “……王,你说的对。” 安楠也觉得王说的很有道理。 “我们需要告知祭司长吗?” “不,不需要,我才是王,安楠,就算是郁兰也无权过问墓穴的事情,她还没有资格!” 阿米妮莫语气激烈地说道,紧接着她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又缓和了语气。 “安楠,你不是一直想要进去墓穴里吗,今天我就带你下去,那位巫师已经没有了力量,我们很轻易就能捉住他……” “是,我的王。” 安楠点了点头,对她表示了臣服,那尚且稚嫩脸庞上的眼眸闪着振奋的光芒。 阿米妮莫松了口气,怀揣着急躁不安和兴奋难耐的心情,带着她走进了墓穴中。 第41章 奴隶 阿米妮莫牵引着安楠,年轻的亲卫第一次走进这黑暗的墓穴,她显然有些不安,脚步十分慌乱。 “不要怕,安楠,我准许你走进这片黑暗,神明注视着你,但祂会引导我们,就如同祂会引导那些入侵者走入死路。” 阿米妮莫安慰着安楠,但她自己现在的情绪也没多好,她恨不得甩开安楠,在黑暗中狂奔。 已经三天三夜,那个男人他一定快死了。 哪怕是巫师,在这里也只是凡人,甚至比凡人还要虚弱。 他能做的事不多,无法撼动神明的意志,这里是她的领地。 要如何处置他呢,她可以给他一点水和食物,这样他就能活下来,活久一点,随她的心意,她想要让他活多久就活多久…… 阿米妮莫激动得难以自持,握着灯笼的手隐隐颤抖,那光芒在黑暗的隧道中明灭可见。 她才不让他活下来呢,她要他看得到又喝不到,吃不着,一点一点绝望的死去。 只有这样才能洗刷他犯下的罪,他会被这墓穴中的力量吞噬殆尽。 她带着安楠来到石门前,内心升起忐忑和不安,会不会因此而让他逃走,不,这座墓穴很大,他没有魔力,又迷失了道路,他跑不掉。 “轰隆隆——” 阿米妮莫拉动机关,石门渐渐升起,那个男人在另外一头的石门附近,她的声音激动得甚至听起来有些尖锐。 “安楠,快走,他一定会想要逃跑。” 两人奔跑过长长的隧道,果然,那可恶的窃贼已经不在隧道内了,阿米妮莫心急如焚,带着安楠一路搜寻。 他走不了多远—— 果然,她们很快找到了洛尔。 他并没能走出多远,就因为身体的疲乏而瘫在地道的地上,简直像一只破烂的玩偶。 衣衫破损,长发披散着,从背影看简直像是个女人,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死了吗? 阿米妮莫心中突然一揪,这副模样像极了那些她曾见过的死去的奴隶。 好在随着灯笼的靠近,男人的身子微微颤动着,似乎想要抬起头,看清楚来者的面目。 但就是这个动作都有些无能为力。 “王,他还活着。” 安楠压低了声音,但眼眸中流露着一个亲卫应该拥有的警戒和寒冷,她阻拦在王身前,防备着眼前的男人可能的暴起。 “要我杀了他吗?” “不。”阿米妮莫当即说道,她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尽量不让它暴露在亲卫面前。 但那微微颤抖的火光还是出卖了她,她眼神中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兴奋和渴望。 “我要活捉他,帮我抬起他,我们走……” “为什么要活捉,让他死在这里面不好吗?” 安楠有些疑惑地问道,但紧接着她就看到自己的王越过自己走近了那个入侵者,她急忙追上去。 “王,小心点,不要触碰他……您会被污染的。” “别废话,照我说的做,我要让他当我的奴隶。” 阿米妮莫绕到前面,男人正好轻微地扬起头,灯笼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他苍白的脸庞, 阿米妮莫屏住了呼吸,那本白皙精致的脸庞沾染了些许灰尘,倒像是掩去了那种有点魔性的美丽。 就如垂死的凡人一样,显得十足脆弱狼狈,眼眸也像是无力般,甚至被这火光晃到。 这男人,已经完全看不出一开始敢追逐自己的勇气。 阿米妮莫总算松了口气,重新变得镇静自若,指使着安楠将这个男人像个布偶一样扛在肩头。 “王,要带他上去吗……” 安楠有些迟疑地问道,接触一位男人对这个年轻的亲卫来说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对于年轻有力的安楠来说,这个男人的身体很轻,比往日搬运的祭品要轻得多,他的身上还弥散着一股异样的幽香。 她的文化水平不高,只觉得这股味道十分好闻,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自己扛多久都可以。 少女心中突然这么想着,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 这似乎并不符合祭司长的教导,安楠隐约意识到自己正在触发禁忌,内心愈发忐忑不安。 但阿米妮莫却将全部心神放在了被扛在安楠肩头的男人,听到安楠的问号,她才回过神来。 上去?不行…… 虽然阿米妮莫自认是陵寝的王,但其实她内心深处所信赖的领地,只有这座庞大的墓穴。 陵寝中还生活着祭司们,还有郁兰,她们会妨碍自己。 而这座地下墓穴,这是完全属于她的领地,只有她一个人,她可以把这个男人关起来,想让他活多久,就活多久。 当然她最终一定还是会赐给他死亡,像一位真正的王一样,行使权利,审判罪人。 这是他沾污神圣的代价。 “不,带他去,去……去墓室!跟我来。” 阿米妮莫眼睛一亮,说道。 “王,墓室是您以前沉睡过的地方,是神圣的地方,而他不仅不敬神,还是个男人……”? 安楠心中愈发不安,但她的王却如此说道。 “安楠,这是个可耻的窃贼,来这里盗窃神明的宝物,我要让他眼睁睁看着那些宝物,却触碰不着一丁点,一遍遍忏悔他的罪行。” “而且那是【我】的地方,他在那里不会有一丁点的力量,【我】也会看守他的。” “明白了。” 安楠点点头,表示顺从。 很快在阿米妮莫的带领下,她们来到一间比较宽敞的墓室中,其内摆放着一座冰冷的石棺。 周遭的石台上摆放着不知多少年代以前的祭祀王袍,这些王袍都曾经价值不菲,上面还镶嵌着无数珠宝。 只是已经在时间的伟力下腐化得不成样子。 阿米妮莫蹙起眉头,看着墓穴布满灰尘的地面,她干脆扒下男人身上破旧的斗篷平铺在地面。 这个举动可把安楠吓坏了。 “王,您怎么可以触碰他……” 阿米妮莫也有些惊讶自己居然不假思索的行为,但她装作毫不在乎地说道。 “不要忘了,是我逮住他的……把他放下,安楠,拿出链子,将他锁在这里。” “……是。” 安楠将男人放下,依言照做,用锁链锁住这个男人的腰身,一头扣在墙边的石墩,用铁圈固定住。 阿米妮莫在这个关卡则取出水瓶,对准男人已经干涸的嘴巴喂了点水。 男人嘴唇微动,汲取着水分,转而稍稍睁开了眼,总算是看清了眼前女人的模样。 无色的女人。 洛尔这么想着,这个女人给他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 她有欲望,但是十分淡薄,有情感,也无比微弱。 明明真实存在着,但给他的感觉却像是一个空虚的游魂,她似乎可以是任何人。 而阿米妮莫也第一次和洛尔对视,她惊喜地发觉这个男人的双眸竟然也如此好看,哪怕是此时虚弱无力,也依旧像一泓清泉般潋滟。 “你被逮住了,小贼。” 她于是压低了声音,有些恶狠狠地说道。 “你只能做我的奴隶,安静地待在这里,不要想着逃跑,我会给你水和食物。” 但男人只是静静看着她,没什么反应。 他该不会听不懂她的语言吧?阿米妮莫不禁有些失望和气恼,正要发作,眼前的男人才张开双唇。 “……你是谁?” 似乎因为喉咙的不适,声音一时有些沙哑,洛尔问道。 “我是你的主人,和这个国家的王。” 阿米妮莫于是说道,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第42章 小镇的猫 王……么? 洛尔其实已经通过那个亲卫和她的言语中知道了她的身份,但老实说,这位王给他的感觉十分微妙。 洛尔也认出来了,她就是之前在墓穴中将自己引入陷阱的那人。 真没想到,她竟然就是蛇之国的王…… 说实话,洛尔在她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神性波动。 像一个未曾点燃神性的凡人。 洛尔自然并非如表面看起来那么虚弱,他在暗地里偷偷观察了一路。 那位叫做安楠的随从给他的威胁反而要更大一点,虽然年纪不大,但应该训练有素,武艺高强。 在地下墓穴这种一切神性都被压制的地方,自己确实拿她没什么办法。 但这位穿着白袍的王,实在让洛尔有些疑惑—— 在这个世界上,地位的高低往往跟自身实力挂钩,在此之前洛尔所遭遇的上位者,无不拥有足以翻天覆地的强大神性。 实在很难想象,蛇之国塔桑这样疆域辽阔的王国,竟然会由一位凡人担任国王。 看来玛丽安老巫师和夜叉小姐她们的判断是对的,塔桑王座的传承或许真的出现了某些问题。 这直接导致乌洛波洛斯的力量无人承载,溢散至辛西娅平原各地。 不仅扰乱了时令,让本应在这个季节蔓长的植物停滞生机,还因为这外泄的轮回之理,让整个蛇之国都陷入到混乱之中。 这会与阿莫尔的谋划有关吗? 洛尔苍白的脸庞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在布罗小镇上,那一位似乎提到过。 …… 半个月前。 “真是壮观。” 洛尔站在山坡上,眺望着天边,那儿,一道漆黑的风柱直通云天,无比庞大的飓风正在辛西娅平原的深处席卷着。 此时他已经取得了第四支箭,无论神性还是精神都正是饱满的时候。 更何况身边还有着夜叉小姐的守卫和奈莉尔的指点,随行的荆棘骑士温莎也会在遭遇危险时给予援助。 这样的阵容足以在蛇之国畅通,只要不遭遇神明级别的对手…… “植物都不再生长了。” 温莎骑士一路上都很沉默,但此刻却突然说道。 洛尔闻言,也有些不安地点点头。 她们此刻已经靠近九轮山脉,与港口城镇以及沼泽地带完全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风中不再有无处不在的腥味和盐分,山脉和大地传递出更为坚实厚重的气息。 第五支箭,应该就在这附近,这里是那位被称为神明之女的大公爵,卡西奥佩娅的领地。 辛西娅平原,在龙族销声匿迹之后,曾一度陷入人类、地精、蛇人三个种族的混乱战争。 蛇人作为最大的战败者,现在已经很难见到它们的踪迹,但它们所信仰的神明,蛇怪之母厄客德那却依旧活跃着。 祂曾经孕育无数怪物,甚至亲自下场,阻拦圣徒迦尔娜朝圣的道路。 在被迦尔娜刺瞎瞳孔之后,这位神明几乎就不再显露过神迹。 直到卡西奥佩娅这位大公爵凭借着蛇怪和黑巫术突然崛起,人们才想起这位近乎已经被遗忘的神明。 “厄客德那……老师,你知道这位神明管辖着何种神性吗?” 既然已经踏足了一位上位者的领地,洛尔也小心谨慎了起来,不再借助蛾翼在空中飞翔。 他来到一座名为布罗的小镇,它坐落在山脚,背后就是连绵的九轮山脉。 如果时令正常,植物仍然生长,此时小镇里应该有成片成片的绿荫,这会是一座惬意舒适的镇子。 “祂拥有一定的繁育神性,与蛾母是竞争者,但正如蛾母其实是依靠虫之神性成为神明的,厄客德那真正管辖的神性……” “是傀之神性。” 奈莉尔回答道,影子里的夜叉小姐则有些诧异地提了一句。 “这种级别的知识你都知道,你真的是美之神性的驾驭者吗……斯芬克斯没有来找过你吗?” 传说斯芬克斯是知识之神墨提斯放牧的恶兽,当这世界上有生物掌握了过多跨越边界的知识时,它就会带着知识之神的考验降临。 它会向你提问,如果答得出来,就能得到知识之神的赐福,但如果答不出来,斯芬克斯就会把你吃掉。 因此,当你博学到某种程度时,就会变得十分危险。 为了应对知识之神的考验,你只能更加努力地渴求知识,让自己更加博学,也因此会更容易被斯芬克斯找上门。 【知者逐人,其深刻无情,恰如鹰犬逐兔】 “我还真遇到过一次,可惜我想不起来它问过我什么了。” 奈莉尔有些自豪地说道。 正是因为通过了知识之神的考验,她才得到了众多关于神明的知识,但同时也遗忘了斯芬克斯提问的问题。 “斯芬克斯啊……” 洛尔也有些神往,没想到它竟然真的存在,他一直以为这只是某种毫无根据的传说。 洛尔走在布罗小镇的街道上,这座位于山脚下的城镇人烟稀少,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而且城镇里面老人的比例很高—— 她们就坐在房屋门前的台阶上或是街道一旁的长椅上,看上去十分惬意。 更为吸引洛尔目光的是,几乎每个坐着憩息的老人身旁,都趴卧着一只或好几只野猫。 这个小镇上,无论是在一侧的房檐下,矮矮的屋顶,街道中央都随处可见这些小可爱的身影。 就像一团团颜色各异的毛球,有些蜷成着,有些则舒展成条,还有些就在街道中央堆叠在一起。 “好多猫猫……” 洛尔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猫猫,忍不住发出赞叹,这些本土小生物也都用圆滚滚的瞳孔凝视着这位外来者。 只是其中却也夹杂着一些并非十足友善的目光。 “洛尔,在这里不能用兜帽遮掩容貌,猫是一种好奇心和警惕性都很强的生物,它们会本能地戒备隐藏容貌的旅人。” 奈莉尔提醒道。 洛尔当即掀开斗篷兜帽,将绝美的容颜暴露在日光下,于是那些带着些许恶意的目光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好奇和疑惑的情感。 “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猫?” 洛尔在心中好奇地问道,他看着一只三花猫慢悠悠地晃到他脚边,从斗篷的衣袍边穿过,扬起可爱的头颅蹭了蹭袍边。 “九轮山脉这一带自古至今都有着对猫之神的崇拜,这块区域不允许猎杀这种生物,任何伤害猫猫的人都会遭至不幸。” 奈莉尔十足笃定地说道,言语中带着一抹追忆的语气。 “老师,你以前来过这里?” 洛尔好奇地问道。 “定居过一段时间。” “真好啊……” 洛尔喃喃着,他对这些古灵精怪的小生命也有着由衷的喜爱,这座小镇看上去平和又安宁。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可以在这儿定居。 洛尔轻轻抬腿,生怕不小心踩到脚下的三花猫,而这个小家伙用前爪舔舐洗脸。 见洛尔朝前走,它又跟了上去,弓起脊背蹭着洛尔的斗篷。 渐渐的,洛尔的身边围了一大圈各种各样的猫咪,而身后隔不到两米的温莎骑士身边却一只都没有。 这位冷峻的骑士一时间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也颇为喜欢猫这种动物,只是拥有血棘气息的她几乎不可能得到小动物的亲近。 “啊这……” 越来越多的猫让洛尔寸步难行,好在这时,一旁的杂货店突然走出一位老妇人,她挥动着沾了水的拖把,口中轻轻唤道。 “乖,走开,去去——” 野猫们四散走开,但并未走远,还围在周围,洛尔如同得救一般,和温莎骑士趁机走进了杂货店。 老妇人顺势将店门关上。 “太谢谢了……” 洛尔感激地说道,他本来也想找个当地人了解一下情况,正好就被对方解围了。 “不客气,客人您长得真是俊俏,它们都很喜欢你呢。” 老妇人和蔼地说道,一边将拖把摆在墙角。 “太喜欢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事……” 洛尔回过头,猫猫们此刻已经又围了上来,全都挤在门口朝着内里叫唤着。 “被猫所喜爱,是会有好事发生的……客人是有什么想买的吗?” 老妇人温和地说道,洛尔点点头,一边环顾着小店内的商品。 杂货店很小,内里的东西却琳琅满目,但大都与猫猫有关。 以猫咪为主题的剪纸,精心雕刻的各种猫咪木雕,还有种种精巧的小首饰,但都有猫爪或者猫头一类的元素。 “猫奴狂喜啊……” 洛尔喃喃着,抬起头,正看到杂货店墙上挂着一幅十分显眼的油画。 油画中描绘着一个房屋的屋顶,正对着一轮巨大皎白的月亮。 一只黑猫蹲坐在屋顶上,纤细修长的黑色尾巴轻轻翘在身后,那优雅的模样简直像一位淑女。 只是画师只描绘了黑猫的背影,并未画出正面。 “老板,这是……” “客人,不好意思,这是非卖品。” 老妇人顺着洛尔的目光看去,轻轻笑了一声,苍老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柔和。 “那是猫神的画像,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猫神的画……” 洛尔又仔细地打量了两眼画像,看得出作画人的水准很高,哪怕仅仅是一个背影,也将黑猫那种优雅与灵动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要说这画中画的是一尊神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神明的容貌或者声音,别说是用载体记录下来,就是想要看到或者听见,都需要不俗的神性造诣。 除非画这幅画的人是…… “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保存着我的画。” 铜镜内响起奈莉尔有些追忆的声音。 “那得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第43章 迷雾之神 “……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保存着我的画。” 奈莉尔有些追忆地说道。 “那得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我记得当时的确是在这附近定居……” “老师,这还真的是你画的?!” 洛尔大吃一鲸,又仔细打量着黑猫的画像。 “这就是猫之神?” “或许吧,当时我在神性道路上走得还没有现在这么远,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看到的景象是不是真实的……” 奈莉尔轻轻说着,给那画像中精灵般优雅的黑猫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在很久以前,九轮山脉中栖息着数量庞大的蛇人,这些凶残的生物时不时就会离开山脉,侵扰此地的居民。 有趣的是,蛇人对于猫有着天然的恐惧,猫的叫声甚至足够吓退一头成年的健壮蛇人。 久而久之,这片区域渐渐形成了对猫的信仰,人们相信,猫是家庭和城镇的守护者,也是引导往生的使者。 它们能够庇护人们死去的魂灵不受魔物侵扰,在迷雾中得到永生。 “……老人家,能跟我说说这幅画是怎么来的吗?” 洛尔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 老妇人温和地说道。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画像,镇上类似的画像有很多……” “在很多年以前,镇子还不叫布罗小镇,因为这儿有很多猫咪,人们总叫这里猫镇。” “一位很有名的画家曾经在镇上住过一段时间,她每一天都会观察着野猫们的生活,为这些猫作画。 “画好之后的画像全都送给了镇上的人们,现在每家每户都保留有她的作品呢……当然,我这一幅是特殊的,上面画的是猫之神……” 老妇人有些骄傲地说着,这座镇子,乃至庞大的九轮山脉中都有大量的凡人是猫之神的泛信徒。 但也并不乏虔信徒,店主人就是其中之人。 洛尔静静地听着,突然间轻轻笑了一声。 “呵……” 在漫长岁月之前,为了锤炼神性的旅画之路,仅仅如此描述,就让他心生神往。 以有限之人生,踏足永恒的道路。 但让他发笑的,却是自己老师的所作所为。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奈莉尔似乎有些意外洛尔的突然发笑,但洛尔只是微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奈莉尔一直以来所表现的都是最传统刻板的巫师形象,言语中对凡人不屑一顾,也毫不关心凡人的死活。 但其实从她转生为血族女爵那段时间就能看出,她对于领地内的凡人十分优待,会消耗神性来画出足以充饥的食物。 现在听到她过去的事迹,更是让洛尔确认,自己的老师并非冷漠无情之人,能维持着如此充沛的人性并非毫无道理,只是…… “真好啊。” 过去了如此漫长的岁月,依然有人铭记着你的事迹。 洛尔在杂货店里仔细探寻,最终挑选了两个可爱的猫猫木雕。 付款临行前,洛尔若无其事地问道。 “老人家,这一带现在是不是都是那位大公爵的领地,您听说过她吗?” 老妇人怔了怔,有些迟疑地说道。 “客人是说蛇之公爵吗,我们这边不怎么敢议论那位大人,而且那位大人的领地其实在山的那一边……” “这样啊,没事,我就是问问。” 洛尔辞别了老妇人,推开了杂货店大门,却惊觉街道上不知何时变得空荡荡的。 道路两侧本来在门口休息的老人们不约而同起身,走入屋内,原本在街道上随处可见的猫咪们此时也不知去向。 洛尔心中涌现不安的感觉,抬头望向街道的尽头,看见一阵汹涌的浓雾猛烈袭来,一瞬间就将整个小镇吞没进去。 “起雾了,客人先等等吧……” 店主人在身后轻轻说道,她的目光越过洛尔,死死地盯着门后的街道。 洛尔心中警觉,听到奈莉尔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这是……” 【喵】 一声轻轻的猫叫仿佛自心里响起,洛尔站在杂货店屋内,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向外面。 只见街道的中央不知何时坐着一只体型匀称的黑猫,那细长的尾巴环过身体,刚好首尾相接。 祂似乎带着诡异的魔力,只是出现就牢牢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在那汹涌的雾气中,一切景象都模糊了,唯有它十分清晰。 “神……” 老妇人下意识想要朝屋外走去,完全罔顾那汹涌的诡异浓雾,好在洛尔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臂。 但老人甚至想要挣脱,表情变得十分急切。 “让我去……” 真的是那尊神明吗? 洛尔一边拽住老妇人,一边警惕地看着那只神情恬静,举止优雅的黑猫,看着祂脸上流露出人性化的饶有兴致的表情。 一步一步朝着杂货店走来。 夜叉小姐由阴影化形,站在洛尔的旁边,美艳的脸庞上带着些凝重。 能够随时随地在现界显化的神明吗,这可是无比稀罕的对手。 “不要紧张,祂没有恶意。” 洛尔抱着的铜镜微微绽放光芒,其中的奈莉尔连忙开口劝阻道。 于是洛尔等人并未动作,老妇人看到黑猫朝自己走来也安定下来。 一行人看着这只体态匀称的黑猫来到门口,洛尔稍稍退后为祂让出道路。 只见祂跨进屋内,纤细地尾巴翘在身后,经过洛尔时轻轻扫了扫他的裤腿,然后轻盈一跃,就跳上柜台,仰着漂亮的小脸。 明明被一群人围住,但祂却似乎毫无感觉,只是用那对金色如同琥珀一般精致的瞳孔凝视着洛尔。 【喵】 那声空灵幽然的猫叫声再度响起,洛尔总感觉这猫在对自己说着什么,那琥珀般的瞳孔似乎满含深意。 见鬼,为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洛尔一头雾水,正常来说强大的魔物都能够直接与人沟通,为什么眼前这一位的叫唤却丝毫无法理解。 就像只是语气词,毫无意义。 但不知怎的,洛尔和黑猫对视着,隐约从祂的眼神中感觉到了某种催促的意味,就好像是要自己…… 洛尔有些不知所措,迟疑地伸出手,在一群人的围观下,落在黑猫看不到一丝杂色的毛发上,往后轻轻一顺。 入手是比上等丝绸还要顺滑的手感,洛尔自己都眼睛一亮。 黑猫琥珀色的瞳孔中流露出赞许和满意,于是洛尔就开始认真撸猫,从后颈皮开始,往后一遍又一遍地顺着毛。 黑猫微眯着眼,仰着下巴,轻轻瞥了一下,于是洛尔立刻意会地挠了挠祂的下巴…… 不一会儿,这只看上去优雅高贵的黑猫就仰躺在柜台上,在夜叉小姐相当不友善的注视下翻出肚皮,任由洛尔上下其手。 整张漆黑的猫脸都洋溢着慵懒和惬意。 啊这……这真的是神明吗? 洛尔每次想要抽回手,黑猫就会在众人的心中【喵】一声。 过了好一会,祂才懒洋洋的爬起来,翘着纤细的尾巴,自柜台上轻轻一跃,就落到了老妇人的头顶。 店主人激动得无以复加,随着猫叫声又一次响起,她的脸上却浮现出古怪的神色。 “尊敬的客人,神让我问您……您要不要留下来做祂的猫爬架?” 洛尔目瞪口呆,为什么你听得懂,还有这算什么问题,而且为什么是猫爬架啊? “……陛下,我还有未尽的事情。” 洛尔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偷偷观察着黑猫的表情和情绪,却发现祂并未有任何表现。 在得到洛尔答案之后也只是翘了翘尾巴,然后轻盈地跃回地面,朝着门外走去。 【喵】 【喵】【喵】 众人目送着黑猫走向屋外,很快消失在被门框映照的街道上,紧接着,浓雾也一同随之消散。 “祂离开了吗……” 洛尔内心充斥着怪诞和荒谬的情绪,这位神明,似乎和他此前见过的都截然不同。 该说不愧是猫吗,完全无法猜到祂的行为和意图。 也就是这时,一旁的老妇人突然说道。 “阿莫尔还没放弃吗……就算扰乱了王座的仪式又能如何呢,祂做不到的。” 洛尔心中一窒,望向老妇人,却发现对方仍是望着门外黑猫消失的地方,满眼都是狂热和崇信。 “老人家,你刚刚在说什么?” 老人回过神,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洛尔,摇摇头。 “客人,您听错了吧,刚才我没有说话。” “老师,夜叉小姐,你们刚刚听见了吗?” “如果你指的是这位店家,那么没有。” 奈莉尔回答道,夜叉小姐同样说道。 “没有。” 洛尔只觉后背发凉,难道只有他听到了那句话。 王座的仪式,是指纯白陵寝那边吗……阿莫尔又做了什么。 “我刚刚,好像听见她说了一句话,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 洛尔迟疑地说道。 “你可能听到了类似于雾中低语的声音,这是一种雾之魔物的把戏。” 奈莉尔恍然大悟,解释道。 “猫神贝斯蒂,祂是地母孕育的第九位子嗣,掌管尘世迷雾的神祇。” “祂的本体似乎是一种叫做雾猫的魔物,在被地母孕育加冕之前,就已经拥有抵达道路尽头的雾之神性。” …… 第44章 审问(上) “……阿莫尔还没放弃吗?就算扰乱了王座的仪式又能如何呢,祂做不到的。” 虽然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墓穴中,但洛尔并未沮丧与绝望,这种程度的困境还无法让他动摇。 洛尔轻轻念叨着这句话,那位迷雾之神临走时用雾中低语给他留下的提示。 阿莫尔似乎在筹备着什么,很可能自己也是祂计划中的一环。 在黑暗的墓室里,洛尔仰起头,静静凝视着漆黑的深处。 “您到底想做什么呢……” …… “王,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让他活下来,如果是缺奴隶的话,女人要更加能干,也耐用……” 尚未成年的安楠用困惑的语调问道,青涩的脸蛋上带着迷茫之色。 “他那么轻,简直一阵风就能吹走,肯定没有多少力气。” 阿米妮莫瞥了自己的亲卫一眼,叹了口气。 “安楠,你实在是个呆子……等你成年以后慢慢就懂了,我们走快点,已经下来得有些久了。” 王倒是想在墓穴里多久都行,但是安楠从没下来过,太长时间不见,阿米妮莫担心被郁兰那个女人发现什么端倪。 “安楠,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起,那个男人一辈子都离不了墓穴。” 阿米妮莫交代道,少女迟疑着,但还是点点头,两人很快离开了地下墓穴。 但过了一会,阿米妮莫又独自回来,手中还提着灌满井水的水壶和一块用于祭祀的荞麦饼。 她小心翼翼地来到墓穴之中,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发现洛尔正蜷缩着身子,似乎已经睡去。 阿米妮莫蹑手蹑脚地将水壶和荞麦饼放下,随后又仔细看了几眼,便又匆匆离开,回到了自己屋内,直接躺在石床上。 阿米妮莫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噗通噗通狂跳,一种十分特别的情绪在心里涌动。 某种改变正在发生,这无趣的生活因此多了一丝未知的期待。 这一夜,这位年轻的王睡得无比安稳。 …… 第二日,当阿米妮莫独自提着灯笼来到墓室里,洛尔已经醒了过来,正背靠石壁坐着,凝视着她手里灯笼内微弱的火光。 阿米妮莫先检查了一下水壶,壶中水已经被喝完,荞麦饼也不见了,她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偷偷看了洛尔一眼。 又立刻别开脸。 这间墓室不大,也不再有其他值得看的东西,这算是另类的独处了。阿米妮莫一颗心砰砰跳着,莫名的十分紧张。 但这是没道理的,眼前的男人就算是巫师又如何,这里是她的领地,她是王,他的巫术对她无效,人也已经在她的掌控中。 好在洛尔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感谢你的水,还有面饼。” 他说着,声音不再沙哑,而是轻柔低沉,让阿米妮莫有些心慌,她没有看着洛尔,说道。 “塔桑向来善待奴隶……你叫什么名字。” 阿米妮莫尽可能让自己凶狠一点,单薄的女声在这间墓室中回荡,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声音如此尖细,格外反常。 “洛尔,洛尔?伊斯蓝。” …… (忙晕了,晚上再写) 第45章 审问(下) “洛尔,洛尔·伊斯蓝。” 眼前美丽动人的男人如此说着,阿米妮莫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 洛尔·伊斯蓝。 “这听起来像是个贵族的名字……你从哪里来?” “永夜边境,我的确是贵族。” 洛尔坦诚地回答道,目光平和淡然,观察着眼前穿着白袍的少女。 墓室不大,因此两人之间离得并不远,洛尔可以仔细端详她姣好的五官。 修长的头发色泽并不乌黑,而是偏淡色,这昏暗的墓穴中萦绕着淡淡的荧光。 但这荧光并非神性的光芒,更像是这发丝本身自带的特性,少女的肌肤是近乎透明的雪白,这种肤色往往只有雪域住民才能拥有。 但纯白陵寝坐落的地方更多的是沙地。 少女整个人都有一种好似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气质。 真是奇特,像个透明的游魂。 洛尔如此想着,眼中探求的意味愈发浓郁,他能够清晰地探知对方的情绪和情感,这位无名之王对他是完全不设防的。 一个尚未点燃神性的凡人。 “贵族?现在你只是个奴隶!” 似乎是在回应洛尔说自己是贵族的话语,阿米妮莫相当蛮横地说道,紧接着她又问道。 “永夜边境,是棘罪公国吗?” “嗯,我是来自棘罪公国,你是塔桑王朝的王吗?” “嗯。” “应该怎么称呼你?” 阿米妮莫想了想,深灰色的眸子终于直直注视着洛尔。 她想尽可能让自己更加威严一点,却又一次在洛尔那双柔和似水的眼眸注视下中落败。 她坚定地说着,但到了后半句声音却小了许多。 “你该叫我王,或者主人也可以……” “……王?那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洛尔就像没有听清楚一般,开口问道。 “我没有名字……不要问我问题,是我问你答!你是巫师吗?” 阿米妮莫下意识地回答道,然后又立马反应过来,冷冷地说道。 “是的,王,可是人都是有名字的。” 洛尔专注地看着眼前古怪的少女,嘴角却酝着一抹笑意。 “只有我不一样,我是阿米妮莫。” 少女如此说着,带着不知道是骄傲还是悲伤的情绪。 “啊……我知道,这是无名之人的意思。” 洛尔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这个称呼的含义,而阿米妮莫意识到自己又被套话,终于有些羞恼。 她提高了音量,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在昏暗的墓穴里又格外高细。 “巫师!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你已经被我抓住了,要是不说清楚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一定会把你……” 阿米妮莫似乎想放出一句狠话,但洛尔那柔美似水的眼眸凝视着她,让她的语气不知不觉地又软了下来。 洛尔觉得十分新奇。 如果这位无名之王真的像表现出来的这么纯真质朴,洛尔就算不借助阿莫尔的箭,也能想出至少一百种方法来蒙骗或者迷惑她。 他还从没见过如此仁慈,或者说软弱的上位者,她竟然会放任一个男性俘虏,或者说奴隶对她一再挑衅。 洛尔都不敢想象这会要是伊兰达妮或者是卡西奥佩娅在这里,她们会怎样对待自己。 只怕会出现一些番茄不允许出现的惨烈场面。 “我仰慕着轮回之神的光辉,特意想来见识一下。” 他还没说完,阿米妮莫就嘲讽道。 “你这个不信神的狂徒,现在你见识到了吗?” 洛尔认真地看着少女,眼眸中清澈,毫无半点杂质。 “不,我并未看到祂,当然,我看到了祂在人间的代言人。” “哼,算你有点见识,但是你还是没有说你来做什么,我不信你是来敬拜的。” 阿米妮莫稍稍有些心虚地别过脸,强装冰冷地说道。 王座上的王是乌洛波洛斯的代言人,这本是毋庸置疑的,少女也一直这样告诫自己。 但偏偏她是个毫无实权的傀儡,不曾体会过一日至高的权柄,这神之代言人的名号似乎华而不实。 此刻被洛尔如此吹捧,欣喜之余还有些心虚,但很快,她就听到。 “我是来偷东西的。” 洛尔诚实地说道,注视着阿米妮莫的一举一动。 不论他怎么看,都觉得这根本是个涉世未深的凡人少女,却被人抬到了至高的王座上。 “放肆!” 阿米妮莫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盯着洛尔写满认真的脸,她每一次注视着,都会发自心底地觉得这男人仿佛更加美丽了一般。 这种离奇的魔力总是让她下意识忘记自己本来想要说的话,但这次不同,他的罪孽太过深重。 少女大声地呵斥着。 “你这个大胆又愚蠢的窃贼,如果你真的信奉轮回之神,你就该知道你在沾污此地的神圣,你竟然胆敢偷窃神明的宝物!” “……何况你根本做不到,没有人能够偷走轮回之神和历代无名之王看护的宝物—— 你的巫术在这里完全无效,就连你自己也要变成这座陵寝的奴隶,用剩下的日子为自己的罪过忏悔!” 洛尔安静地倾听着,看着眼前少女因为愤怒而在白袍下起伏的胸口,遗憾地是颇为有些残念。 待到少女冷静下来,洛尔才开口说道。 “我要偷的并不是轮回之神的东西……也不是历代无名之王的东西。” “那难不成还能是你的东西?” 少女嘲讽着,淡灰色的眼眸中似乎要喷火。 这个可耻的不信神的窃贼,白瞎了这副漂亮的皮囊,她果然不该对这些罪恶的巫师抱有任何期望。 “那也不是我的东西,但另一位神明托我来拿回它。” “你是说神明与你有旧?那你是什么,神之子,或者干脆就是神?” 阿米妮莫仔细地打量着他,就算她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男人的确俊美得不像凡人。 但他此刻被铁链锁住,衣衫破烂褴褛,就算是那张最为动人的面孔上也沾了些许尘土。 “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奴隶罢了。” 少女心中的羞恼让她想要羞辱眼前的男人,让他明白自己的处境,向自己低头。 但洛尔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她。 “谁准许你这样看我,信不信我将你作为献身的祭品!” 阿米妮莫凶狠地说道,她几乎觉得自己蛮横得有些陌生,但又知道绝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泄气。 “……王,我无意冒犯,我毕竟是来自公国的野民,并不知晓塔桑觐见王的礼节……” 洛尔已经试探够了,于是放软了语气,轻声哀求道。 “如你所见,我已经是你的阶下囚犯,你大可对我做一切合您心意的举动,我也会为了活下来,尽量地迎合你……” 少女只觉浑身血液上涌,大脑都有些发昏。 她几乎是立刻转过身子,看向黑暗的石壁,这是害怕让男人看到,她在顷刻间涨得通红的脸颊。 少女只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用手背轻轻一碰,发烫得有些可笑。 好在这个男人已经顺从她的命令,移开了目光,阿米妮莫无声地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下心情。 昏暗的墓室突然陷入死寂,两人都不再说话。 少女满脑子都是洛尔刚才所说的“你大可对我做一切合你心意的举动,我也会为了活下来,尽量地迎合你……” 而洛尔只是静静凝视着黑暗的石壁,过了好一会,阿米妮莫才说道。 “喂,巫师,你为什么不信神?” “我相信有神,还见到过,只是那神往往并不仁慈,与祂们发生联系往往并不是什么好事。” 洛尔回答道,睫羽低垂,似乎在注视着面前地面上摆放着的水壶。 “你就是不信神。” 阿米妮莫笃定地说道,她脸色很不好看,尤其是看到这个男人明明一脸认真地讲述着,但嘴角却带着微笑。 这种表情总会让阿米妮莫联想到那些曾教导过她历史或者地理的女祭司。 她们学识渊博,富有见识才能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可眼前的男人呢? 他分明只是个贼而已! “你说你见过神明,那你倒是说出祂的名号和模样。” “我不能告诉你,你还没有点燃神性,还没办法承载这样的知识。” 洛尔如实说道,但这实话在少女听来却无比刺耳。 “一派胡言,你不过是一个会些把戏的巫师,在我的领地里像蚂蚁一样什么都做不到,还想要蒙骗我,继续你那亵渎神圣的言语!” 阿米妮莫高声地说道,却看到眼前俊美的男人抬起头,对着自己认真说道。 “我并没有欺骗你,我的确见过神明。” 那双漂亮得不可思议地眼眸就像被点燃了一般,在黑暗中燃烧着金色的光芒。 少女几乎要叫喊出来,他怎么可能还有力量! 但这光芒并不危险,反而十分温和,像是夕阳洒落在清澈的湖面上的余晖。 洛尔看着她,柔和地说,但那眼中的光芒很快一点一点熄灭。 “王,你如此年轻,又没有点燃神性,无法认识到神明的本质是正常的……” “住口!我是经历无数转世之人!一千年前我就已经在王座之上,服侍着伟大的轮回之神。” “那时你或许还只是一粒尘土,或者一棵枯草,还没能轮回成人的模样……你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要在我面前卖弄学识!” “说白了你只是依赖把戏和口舌的巫师,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就会被拖出去,在阳光下暴晒,然后身首分离。” “……甚至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把不给你水和食物,关上门,你就会被庇护着这座墓穴的伟大神明吞噬殆尽,就连骨头也不会剩下!” 不知是由于突如其来的恐惧还是最终发现洛尔无法对她做什么时的放松,阿米妮莫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 而洛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最终,少女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便气鼓鼓地冲出墓室。 “砰——” 木门被重重合上,洛尔有些好笑地看着赌气离去的少女,目光落在地面上她遗留下来的,装满水的水壶和一种洛尔叫不出名字的花糕。 对于现在的洛尔来说,已经不太需要进食来维持生命体征,但品尝蛇之国王室的食物总归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要怎么办呢? 洛尔咬了一口花糕,入口是软糯的,清甜的口感,时间并没有很多,或许他应该更加果断一点。 用阿莫尔的箭给这位年轻的王来上一下,洛尔已经确认了,这位阿米妮莫只是个凡人,绝无可能对抗箭中的神性。 只是…… …… 阿米妮莫用力地拉上门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墓室,她的心仍然在扑腾扑腾狂跳,在刚刚她几乎以为那巫师要施展邪恶肮脏的巫术了。 但最终果然,他的力量对自己无效! 神明果然看护着此地,阿米妮莫更加确信地想着,那个满嘴谎言的小贼,就让他好好待在里面后悔自己亵渎的言语! 他铁定会以为自己不再来了,他一定会在黑暗里瑟瑟发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那邪恶却无用的巫术,落地个精疲力尽的下场! 等到他失去全部希望,落入绝望,才会记起她的恩典,乖巧地认可自己作为奴隶的身份。 说不得等她下一次回来,他就会变得老实,祈求她让他离开这种墓穴。 少女回到地面的陵寝中,心中仍然愤愤不平地想着,她遏制住自己要通过镜子窥探洛尔的想法。 只是个奴隶罢了,不值得自己花费太多心机。 但她的脑海中却突然闪过那双清澈的眼眸,在那之中,少女看不到半分恐慌和绝望,多么恬静。 就像是她曾看见的被推上祭坛的羊羔,那纯净的眼眸不因外物而动摇,因此当它绽放着金色光芒时,才会显得那么美丽。 倘若能够再见到一次,哪怕只是一眼…… 阿米妮莫这么想着,突然加快了步伐,她想起明日有一场不算大型的祭典,祭司长郁兰也会出席。 她需要回去做一些功课准备一下,至于那个该受惩罚的窃贼,就让他待在黑暗里好好反省一下。 第46章 爱之巫术 明明类似的祭典已经举办过很多次,但对于阿米妮莫来说,似乎从未感到如此的繁琐,漫长。 她看着那些身穿白色纱裙的祭司们,在昏暗的纯白陵寝中起舞,但大多面色无光,或者心不在焉。 她们和自己是多么的相似。 坐在白玉王座上的少女这么想着,有时候阿米妮莫会觉得,自己跟这些祭司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们都被困在这座陵寝里,人生还很漫长,却早已结束。 与她们不同的是,自己还会继续轮回,一次次地重生,作为服侍伟大轮回之神的王者,她生来高贵。 无需起舞,也无需为了日常的琐碎而操心,她只需要当好一个符号,就能受到千万人的膜拜和供奉。 往日,阿米妮莫会为此而感到沾沾自喜,这种与生俱来的尊贵和使命感让她骄傲,但此刻,她发自内心地觉得。 这些日复一日重复的人事和画面构建了她所知的人世,她的前世也是如此,更早之前会有不同吗? 阿米妮莫不知道,她并没有此前的记忆和人们传说的力量,她只是觉得,自己的生活如此可怜。 那个可耻的窃贼,他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他的人生想必要精彩得多,并不单调乏味,面见神明…… 那个小贼还真敢说! 就算是服侍神明的她,也从未见过神明的模样,听过神明的声音。 洛尔是吧,他一定是在说谎,所以她惩罚他,让他只能待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底,被铁链绑住,等待她不知何时的到来。 如果她狠下心,大可饿他一天再下去,甚至是带上亲卫,直接去了结他的生命。 他的命运掌握在她的手里。 这么想着,阿米妮莫便像是得胜了一样,她想得太过出神,以至于连有人在叫她都没有听见。 “……阿米妮莫?阿米妮莫?” 少女惊觉祭司长郁兰正在叫唤自己,她这才回过神来,礼神的舞蹈已经结束,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少女脸上当即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她竟然在祭祀神明的典礼上走神了。 …… “阿米妮莫,你今天很反常。” 穿着沉重白袍的老女人如此说道,她已经很老了,看上去沉默而又严厉。 祭司长郁兰面色沉郁,语气不善,而作为王的少女只能一脸不悦的接受对方的训斥。 这位祭司长十分年迈,据说服侍过少女的前世和前前世,这座陵寝中,也只有她能以这种语气直呼少女为阿米妮莫。 “你最好铭记你的职责,你需要做的事情不多,但都很重要,这个王国会因此而安定,因为你是……” “因为我是阿米妮莫。” 少女一脸冷漠地说出了这句自她经历夺名仪式之后近乎每一日都会说起的话语。 她停顿了一下,用毫无感情的语调对眼前苍老瘦削的女人说道。 “郁兰,到底是我需要做这些事,还是我只能做这些事?” 祭司长身体轻微前倾,凝视着这个年轻的王,用近乎是耳语的声音说道。 “王,你是阿米妮莫,你最好,只做你应该做的。” 阿米妮莫没有再回应,只是认命似的转过身离开。 瘦削的老女人凝视着少女逐渐远去的背影,浑浊苍老的眼眸中闪烁着晦涩难明的光芒。 …… 少女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心情有些沉重,在成年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被如此严厉的训斥。 但内心沉重之余,又有着一丝窃喜。 自己的亲卫安楠并没有告密,否则这位祭司长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虽然沉默,但是十分强势,眼里容不下任何不顺从的人或者事物,如果让她知道有一位男人正藏身在神圣的陵寝里…… 阿米妮莫打了个冷颤,对于这位祭司长,她总是有一种发自心底的畏惧。 好在她把那个男人关在地下墓穴里,那里是她的领地,就算是郁兰,也不敢踏足那处神圣的地方。 没有她的准许,任何人都不能闯入其中,这么想着,阿米妮莫又振奋起来,再次来到了洛尔所在的墓室。 她给自己搬了一张竹编造的藤椅,椅脚交叉着,她觉得自己不用站着向囚犯问话,更不能坐在地上。 “……你都去过那些地方?” “唔,小时候就在永夜边境,后来遇到了一些事情,去了荆棘领,再然后去过血月照耀之地,还有无光之森……” “你难不成会飞?” 少女嘲讽道。 “我虽然没有出去过,但也知道你说的这些地方每一个徒步过去都得花上几年的时间……你真是个满嘴谎言的小贼。” 洛尔只是面带温和的笑意,也并未反驳,少女冷哼一声,拷问似的说道。 “那你倒是说一说,血月照耀之地在哪?” 在刚刚她只是听到了这个地名,就留意了起来,她此前可从未听过呢。 “永夜边境一路往北,越过永夜长城,就是血月照耀之地。” “那儿的人们生活情形是怎么样的?” “那里是血族统治的地域,人们生活得很艰苦,每月都要缴纳高昂的血税。” “那是什么?” “就是血液,按人头收取献血,每八个人收一份,一份就是一位成年人体内全部的血液……” “邪魔,应该被通通烧死!那些人不反抗吗?” “血族有控制鲜血的权能,凡人无法对抗她们。” “像巫术一样吗?” “像巫术一样。” “那些不过是骗人的把戏,我是服侍神明的人,不论是你的还是那些邪魔的巫术全部对我无效!” 少女凶狠地说道,带着莫名的自信,只是每当她这样说的时候,洛尔总是沉默,没有正面回答。 这让阿米妮莫有些气恼,这个男人嘴上不说,但心底并不认可她作为王的力量。 她看护这座墓穴中的每一份力量,这本是毋庸置疑的。 突然阿米妮莫像是想到了什么,冷冷问道。 “你是信奉哪一位神明的巫师?” 洛尔知道这其实是在问他拥有哪一种神性,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回答。 “我不信神,但如果你说的是神性的话,我是驾驭爱之神性的巫师。” 少女相当震惊,表情突然带有深刻的震惊和愤怒,她猛地从竹椅上站起,指着洛尔。 “好哇,你居然是爱之神性的巫师,” 洛尔不明所以,但突然间他想起玛丽安老巫师曾说过,纯白陵寝的王曾经通缉过爱之神性的巫师。 这让他不禁感到一丝后悔,或许他应该说个别的。 然而少女很快就平静下来,并用审视地目光打量着洛尔,她像是把这个话题置之脑后,又重新坐下。 “你还去过哪里?” “无光之森。” “那是什么样的,里面都有什么?” “嗯,全是树,一望无际的树海,天空中笼罩着黑色的雾气,阳光无法穿透茂盛的树冠,因此里面总是昏暗无比。” 洛尔带着回忆的神色说道。 “里面有一人高能够喷火的蜥蜴,能够隐去身形的幽灵狼群,能够驱使雷电的巨兽,还有非常可怕的食人花……” 那些过往的画面历历在目,洛尔两眼凝神,似乎穿透了眼前的石壁,土地和黑暗。 见到一望无际静谧的森林,以及在那森林中艰难挣扎过的自己。 “那里也有神吗?” 阿米妮莫冷不防问道。 “是的,森林也有它的神。”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洛尔脸上流露出恬静温柔的笑意。 “你在说谎。” 少女突然厉声说道。 “你在骗我,你编了这么多,全都是假的!” 洛尔不解地看着她,有些诧异。 “我为什么要骗你,阿米妮莫?” “好在我面前塑造出一副见多识广,足智多谋的强大模样,你别想要骗过我。” 少女这阵火气来得突然,像是十足笃定洛尔就是一个骗子,又或者内心深处有其他念头,她指着洛尔高声道。 “你又是去往邪魔的领地,又是和森林里的魔物交手,简直像是勇敢又强大的骑士!” “你什么都见过,样样都晓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跟你一比,我一无所知,又哪里都没去过……” “但那又如何?你这个玩弄把戏的巫师!哪怕在巫师中也是最下作的那一类!” “你这辈子都别想逃离地底,那些平原,森林都不再和你有任何关系,你再也见不到它们,就连阳光我也不让你看一眼……” 少女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怨恨,说不清是嫉妒亦或者因为安蔻依的死而迁怒,她愤怒地朝着洛尔吼道。 “我只知道这白色的陵寝和这地底无边的黑暗,从现在起你也只能和我一样,你也会和我一样,永世看护这黑暗里的一切。” “你只能和我一样……你这个无法重生的窃贼,等到你用余生来服侍神明之后,你就会去化作尘土转世而去,而我…… 我会永远在这里!” 这话语中萦绕着少许的骄傲和更多的悲凉,让洛尔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眉眼低垂,似乎被阿米妮莫的话语刺痛了,少女心里涌现些许快意,但随后又因为洛尔低沉的模样而有些愧疚。 她于是脱口而出,稍稍放软了语气。 “既然你说你是爱之神性的巫师,那就让我看看你都会些什么把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你所说的到底是不是骗人的。” “可你要是什么都做不到,就说明你刚刚所说的都是在骗我的……” 阿米妮莫犹豫着,然后放出狠话。 “那我就会让墓穴里的黑暗将你吞噬,作为你不信神和不敬王的惩罚,明白吗?” 洛尔点点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明白了。” “很好,你可以开始表演那些戏法了。” 少女嘲讽地说道,似乎并不相信洛尔能表演什么,这里在神明的庇护下,任何巫师的力量都会失效。 更别说他还这么虚弱。 阿米妮莫想着,要是他表演不出来,自己一定要狠狠地嘲笑他,她留着他的性命不就是为了嘲弄他吗? 等到他承认自己的软弱和卑贱,再好好哀求自己的怜悯,自己才会勉为其难地宽恕他的性命…… “阿米妮莫,看着我。” 眼前突然浮现微弱的金色光芒,阿米妮莫错愕地抬起头,正看到一双氤氲着金色光芒的眼眸。 她呼吸微微一窒,下意识想要抵抗这阵光芒,但它毫无晃眼,柔和又无孔不入,一下子她整个人淹没。 像在温暖的水流中徜徉,少女浑身放松下来,思绪都变得懒散。 好温暖,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会是在前世吗? 阿米妮莫想着,然而在脑海的最深处,被上锁的记忆开始松动。 脑海中似乎浮现出一对男女的身影,只是面孔已经模糊不清,但却觉得十分亲切。 “玲娜,回家吃饭了——” 男人呼喊着,声音在山谷之中回荡,这是在叫谁,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阿米妮莫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她应该才六七岁,小小的,光着白皙的小脚丫在草地上快活地跑着。 小女孩正追着蝴蝶,以至于因此忘记了回家,哪怕父亲的呼喊也无法将她唤回。 快些回去啊,你的父亲在喊你啊。 阿米妮莫怔怔地看着那个小女孩,看着她因为蝴蝶而流连忘返,直到又过了好一会,她才终于跑过烂泥地,到家了。 阿米妮莫就像突然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看到那个男人弯腰抱起女孩,转身进屋时还亲吻着她的发梢。 那女孩分明有一头淡色的头发,肌肤白得发亮,哪怕是在昏暗中也能第一时间看见。 少女突然间泪流满面。 她不是已经被献给神明了吗?为什么还要让她回想起这一切。 这就是巫师恶毒的把戏吗? 阿米妮莫紧咬着双唇,因为太过用力以至于咬破,刺痛和突如其来的血锈味让她清醒了过来。 眼前金色的光芒已经渐渐熄灭,只余下那个男人眼中淡淡的余晖,他看起来像是很疲惫。 “我要杀了你!这个可耻的,贼,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窥探我的过去!” 少女脸上布满泪水,她用珍贵的白色王袍袖子用力地擦拭着泪水,一边含糊地咒骂着。 “你死定了,你死定了,没有人能救你,我一定要把你杀了……” “阿米妮莫,我并没能窥探你的过去。” 洛尔有些疲惫,这座墓穴中的力量太过强大,哪怕是他有箭的帮助,依然无比吃力。 “我只是让你回忆起,内心深刻的情感。” “骗子,骗子!爱之神性的巫师都是些骗子,你别想要再骗我,你就待在这吧,和你那些恶毒的巫术一起埋葬在这里……” “我不会再来了!” 少女逃跑似的离开了,因为她在洛尔面前哭鼻子了,丢失了王的威严。 只留下洛尔在黑暗中若有所思。 少女跑回了自己小屋,钻进了被窝中,脸颊发烫,身体因为恐惧和欢喜而不住地颤抖。 “玲娜,玲娜,玲娜……” 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最后竟然魔怔似地笑了起来。 “我叫玲娜,我的名字是玲娜。” 第47章 事发 虽然说是不再回来,但只要一完成了每日的祷告和修习,阿米妮莫又会迫不及待回到那间昏暗的墓穴。 少女总是等不及想要倾听洛尔讲述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她表面上对之不屑一顾,说那些都是瞎编骗人的。 但内心实则喜欢极了。 少女最喜欢听关于无光之森的故事,就仿佛自己也在无边的大森林中,幻想自己是那位自由自在的森林之女。 她一路历经艰辛险阻,打败了那些邪恶可怕的魔物,最终成为保护这座森林守护者。 守护者。 阿米妮莫是这么理解自己的身份和定位,她虽然是王,却没有作为王的权利,只有看护神明力量的权利。 但这依然足够光荣。 也因此,少女不太喜欢听关于蛇之国的故事,特别是尘泥沼泽的故事。 这会让她觉得自己看护的王国危机四伏,她没能尽到属于王的责任,每当听到有关灾难、瘟疫之类的事情,她总会很不悦。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故事都十足精彩,远胜于她单调无趣的生活。 一连三天,阿米妮莫都在那间漆黑又狭小的墓室中流连忘返。 甚至有一次待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她的亲卫安楠担忧地下来寻找。 “……王,您又要去找那个人吗?” 就快要成年的亲卫迟疑地说道,她还青涩的脸上充满了担忧。 “安楠,我不会去太久的,只是给他送点水和吃的。” 阿米妮莫说着,就要打开活板门。 但这一次,安楠却鼓起勇气开口道。 “王,您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但是足足待到了后半夜……让我去把他掐死吧。” 阿米妮莫吓了一跳,她回过头看向亲卫。 “安楠,为什么要掐死他?” “王,他是个男人,又犯了亵渎神圣的罪行,你早该下令处死他了。” “……您一定是被他欺骗了,被他用花言巧语蛊惑了。” 阿米妮莫错愕地看着安楠,这可爱的少女此刻脸上写满忧愁,这明明还很稚嫩,却十足认真的模样让她笑了出来。 “安楠,不用担心,他骗不了我的,我很清醒,他完全被我控制着,我只是把他的话当做消遣呢。” “那就是他对你施加术法了,你就快要迷失了,王。” 安楠又笃定地说道。 “这更不可能。” 阿米妮莫否认道。 “就像你所说的,他只是个男人,身体虚弱又无力,就算有一点把戏也都是骗人的伎俩,你知道的,那些巫术对我无效。” “可是……” 可是你分明就被他迷住了呀。 少女脸上的表情更为忧愁,将喉咙中的话语又咽了进去,尽管心中不情愿,但她还是站在原地看着阿米妮莫走进黑暗的地道中。 只是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了石屋一侧的石壁,上面悬挂着一面古朴的铜镜。 …… “……那后来呢?” “后来巨蛛莫罗娅就被打败了,塞娜硫斯成为了真正的森林之神。” “真好啊。” 少女喃喃着,但又突然问道。 “那你呢,故事里你又做了什么?” 在故事里洛尔淡去了自己的痕迹,就像一个旁观者,少女听得入神,模样简直像是个喜欢听勇者斗恶龙故事的小女孩。 但听完之后,又开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现在你相信那是真的了?” 洛尔笑着问道。 阿米妮莫这次难得地没有嘲笑他,而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面前漂亮的男子。 “……那天你对我用的巫术,你能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她像是纠结了很久,一直想问,但又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地说道。 洛尔温和地回答道。 “那是藏在你心灵深处的东西,我的力量只是让你回忆起那份情感,至于其他的我并不知晓。” “这样啊……” 少女明显松了一大口气,显然是还在为上一次在洛尔面前丢脸耿耿于怀。 她看起来是自信了许多,又怀着期待地问道。 “那你还能再用一次吗?” 这一次我铁定不会再出糗了,她在心底暗暗说道。 让她失望的是,洛尔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说道。 “如你所见,我已经很虚弱了,巫术或者说咒法的施展需要神性,就像杯中的水一样,我已经干涸。” “而在这黑暗的地底,我的神性无法恢复,更宏大的力量萦绕在这里。” 阿米妮莫有些骄傲地说。 “那正是伟大的轮回之神存在的实证,祂的力量在这黑暗中无处不在,更不可能与之对抗。” 但紧接着,少女又有些失落,眼前巫师无法对抗神明的力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要不然他老早就逃脱了。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体验不到那种温暖的感觉,那种,那种好像在父亲怀里一样的感觉。 “阿米妮莫,神明的力量不等于神明本身,神明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符号,更何况就算是神明……” 洛尔的声音隐晦了下去,没有让少女听清楚后面说了什么,但她只是哼了一声。 “又在说你那些不敬神的言语,我真该早早把你的舌头割掉!” 她恐吓道,见洛尔并没有很害怕,于是稍稍凑近,开口问道。 “喂,小贼,你说你的力量干涸了,那要怎么才能恢复?” “离开这里,可能得是整座陵寝,又或者得到圣物的补给。” “圣物?那就是你来偷盗的目的吧,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洛尔抬了抬眼。 “另一位神明的圣物,但是不能告诉你,那一位并不好相与,祂的圣物非常危险。” “呵,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偷的是什么。” 阿米妮莫神秘地说道,洛尔闻言,眸子中闪烁着晦涩难明的眸光,轻轻问道。 “是什么?” “是……” 少女几乎不假思索就要说出来,但突然间眼前的男人猛地抬起手,这一下可把少女吓了一跳。 她以为这是巫师要施展邪恶的巫术,连连后退,然而洛尔只是将手指放到嘴唇边上,用隐晦的眼神看了一眼头顶。 可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漆黑的石壁。 不,不对。 阿米妮莫浑身发冷,她看懂了洛尔的暗示,有人正在看着这里—— 用那面她留在壁画室的铜镜! 是安楠吗,还是…… 阿米妮莫这时候只能祈祷是安楠在看着这里,而非郁兰那个老女人。 否则的话,少女紧紧咬住下唇,心中的紧张和恐惧几乎完全溢出,被近在咫尺的洛尔清晰地捕捉到。 洛尔沉稳地开口。 “有人来了,她是谁?” “祭司长郁兰,一定是她,一定是她。”阿米妮莫慌了神,简直是六神无主。 “祭司长,应该也要听从你的命令吧?” 洛尔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不,你不懂,她是卡西奥佩娅的人,她一定会杀了你,你一定会死的!” 少女情绪有些失控地说道。 洛尔微眯着眼,这份惊慌和担忧并没有半点虚假,这就很有意思了。 她不是蛇之国的国王吗,为什么会这么紧张,难道说……原来如此。 怪不得没有半点上位者的样子,活像一个山谷里与世隔绝的小女生,因为她并没有权力,给予她教导的人也不曾真正教她如何成为一位王。 “不,还有办法,郁兰害怕这里,她一定不敢下来,不,不行,她一旦认准了也会不管不顾…… 这里还是太外围了,我得带你去更深入的地方。” 阿米妮莫似乎下定了决心,那仍然慌乱的眼眸看向被铁链束缚的洛尔,她尝试让自己的语气镇静下来,但根本难以做到。 “你听我说,我要把你带去最深处,那是最黑暗也最神圣的地方,郁兰绝对不敢靠近,你不要反抗,乖乖跟我走。” 洛尔点点头,表现出让少女意外的顺从,她于是来到洛尔身旁,俯身为他解开铁链。 这是阿米妮莫第一次单独贴近洛尔,她又一次闻到了那种迷离的幽香。 少女这才惊觉眼前这个男人,在黑暗中置身了三天三夜,身上却清新如旧。 难道他还保有力量? 阿米妮莫咬着牙,郁兰正在下来,她不能再犹豫,她解开了铁链,然后立刻警觉地退后两步,但洛尔只是舒展了一下腰身。 “很好,很好,我们快走。” 第48章 不是你 …… 接下来的这段路就算是少女也很少走到,她总是本能地恐惧那个地方—— 那毕竟是与死亡最为接近的地方,沉睡着历代的自己。 这一路显得如此漫长,越发凝沉的黑暗似乎都在劝阻着她,恍惚中少女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停下吧,你已经犯了错误,沾污了神圣,让他就这样死去,才能洗刷污秽,让此地重新神圣】 【你要背弃你的职责吗?停下来!】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不,我拒绝。 少女挣扎着,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着,她不确定郁兰是否已经带着护卫来到墓穴之中。 那面镜子可以看到她们的行进路线,她在赌,赌郁兰不敢来这里。 她一定不敢,这里可是王沉睡之地,神明,神明也看护着此地。 少女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而洛尔则只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越是朝着黑暗的深处,他的内心越是感到深深的悸动。 那前面有什么? 漫长的通道陡然断绝,在尽头处,是一扇紧闭的门扉。 “会是这把钥匙吗?” 少女从怀中掏出了一支细小的银色圆形钥匙,尝试着插入钥匙孔。 生涩的触感让她双手并用,一同用力,好在是转得动,大门被缓缓打开。 一股刺鼻的,腐朽的气味自屋内传出,让少女眉头紧锁地捂住口鼻。 “就是这了,窃贼……洛,洛尔是吧,进去吧,熬过这几天,等以后我再想办法……” 阿米妮莫回过头对身后面色苍白的洛尔说道,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她甚至不敢去面对屋内可能存在的一切。 历代的无名之王都在看着自己,她们都是自己,自己却带着罪人打扰了她们的沉眠。 一想到这里,少女就觉得浑身发冷,她看着洛尔,这个漂亮的男人此时脸色依旧平静,只是眼眸中有一种认命一样的悲伤。 这眼神让少女内心有所触动,她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恶毒的巫术在对她起作用,但她确实感到很难受。 她于是开口说道,语气十分柔软。 “只有躲在这里,她们才不能找到你,你才能活下去,这里是最神圣的……进去之后,你就再也出不去了。” “我不会把你锁住,但会给门上锁,这样她们才找不到你,但你也不要再尝试了……” “反正你本来也不可能离开这里,就这样安分地活在这里,我会想办法给你带来水和食物,就这样安分地活着,好吗?” 阿米妮莫看向洛尔的眼神甚至有些哀求的意味,她想要听到这个男人答应自己,可他却一直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在阿米妮莫惊喜的目光中,洛尔终于点了点头,然后越过少女走进了尘封的黑暗中。 他回过头,看着缓缓将门扉闭合的少女,透过最后一滴点门缝对她轻轻说道。 “谢谢你,玲娜。” 阿米妮莫将门关上,重新上锁,但双手却在忍不住地颤抖。 她深深看了一眼闭合的墓室大门,转身离开了这里。 …… 阿米妮莫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在隧道中,那个男人最后被黑暗吞没的模样不断在她眼前掠过。 他会被游荡在此地的神明吞噬吗? 不,自己没有下令,这是自己的领地,他一定会没事的…… 少女如此安慰着自己,但突然,前方本应漆黑一片的墓穴通路却传来灯笼的火光,嘈杂的脚步声在通道之中回荡。 阿米妮莫心中一揪,不可置信地望着来人。 “不,不,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能沾污此地的神圣!” “阿米妮莫,那个人在哪?” 高瘦的老祭司长脸上带着冷酷和严厉,她身后跟着两位陵寝守卫,更后面,安楠正畏缩地望向自己。 “那个人已经死了!” 少女先是看了一眼安楠,这年轻的亲卫完全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她怒不可遏。 “安楠,你背叛我……祭司长,你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除了我之外,你们都没有资格进入这座墓穴!” “原本是如此的,阿米妮莫。” “……但此地的神圣已经被沾污了,你没有看护好它,我要纠正你的错误。” 老祭司长淡淡说道。 “那个人需要在祭坛上被斩首,以洗刷他带来的污秽,带路吧,王。” “他已经死了!我将他献给了伟大的轮回之神,就在无名王墓之中,你们难不成想要打开王墓吗?!” 阿米妮莫的双眼如同在燃烧,姣好的脸庞上写满了愤怒。 “你难道想亵渎神明吗,郁兰?神明会剥夺你的心智,黑暗会吞噬你的灵魂,你只是凡人,无法去往那最深处!” “……这还是我教你的。” 已经老得行将朽木的祭司长说道,声音就像是从干枯的喉管传出的一缕幽笛。 “但你吓不住我,你吓不住我,阿米妮莫。” 少女一颗心完全沉了下去,眼前的老女人看着她,那淡漠的表情让她愤怒之余又有隐隐不安涌上心头。 郁兰,她怎么敢—— “王,既然你不愿意去,那么我们会为你代劳,把钥匙给我。” “你敢——” 少女几乎气急,但祭司长已经认定了,她认定的事情从未改变过。 那两名高大的守卫很快就架住了她,不论她如何咒骂,挣扎都无济于事。 旁边的安楠已经被这场面吓得脸色惨白,她站在原地,完全不敢动弹。 瘦削的女人来到阿米妮莫身前,精准地从那件白色王袍腰间的口袋中掏出一大串钥匙,很快就找出那把细小的圆形钥匙。 直到钥匙被取出,少女才仿佛心死一般停止了反抗,只是用无比憎恨的眼神看着这个老祭司长。 老祭司长将钥匙递给身旁的守卫。 “去,在沿着这条路走到底的墓室里,把那个罪人拖出来,关进囚牢。” 守卫听令照做,渐渐隐没在黑暗中。 阿米妮莫开口,声音干哑。 “郁兰,你这个不敬神的人,我诅咒你——” “我以无名之王的身份诅咒你,你一定会被神明吞噬殆尽,在永世的黑暗里赎罪!” 这已经是极重的诅咒,但老祭司身子只是微微一颤,她干枯的脸上满是皱纹,此刻几乎都堆叠在了一起。 她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少女。 “阿米妮莫,从来就不是你……” 第49章 妮莫之书 “阿米妮莫,从来就不是你……” 少女的脸庞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她死死盯着眼前瘦削老女人的脸,眼神空洞得可怕。 她沙哑地说道。 “你说什么,郁兰,你说什么不是我?” 老祭司垂下双眸,回过头。 “阿米妮莫,你只需要做你该做的,一个王该做的,除此之外,其他的都不是你该做的。” “你说清楚,郁兰,你给我说清楚,你这个该被千刀万剐的渎神之人——” 阿米妮莫嘶吼着,咒骂着,但老祭司只是背对着她,渐渐朝着黑暗中走去。 “王,为什么……” 安楠声音颤抖着走近失魂落魄站在原地的少女,听到亲卫的声音,少女像是有所触动,转过头。 只是那脸上却写满了憎恨和厌恶,眼神冰冷得可怕,她含着恨意开口。 “滚远一点。” 年轻的亲卫咬着唇,表情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口中不断重复着。 “对不起,对不起……” 但少女只是冷漠地从她身旁走过,不曾投下丝毫目光。 …… “原来是这样。” 亘古黑暗的墓室中此刻却有着金色的光亮,一根金色的箭矢悬于半空中,照亮了黑暗中的景象。 这座王的墓室空荡荡的,只有一座纯粹由岩石打造的石棺,上面布满灰尘。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寒冷弥漫在其中,仿佛要冻结凡人的灵魂和意志。 洛尔轻轻伸出手,想要拂去石棺上厚厚的灰尘,其必然经过无比漫长的时间,在无光的黑暗里沉眠。 洛尔回忆起自己在无光之森中的经历,轮回,多么残酷的折磨,一次一次的轮回。 如果有人,真有人在此地沉睡,那她的灵魂必然也如这凝结的黑暗一般厚重,如此才能承受住时光亘古不变的冲刷。 这已经是神明才能做到的伟业了,历经千百次轮回而不磨灭心智,完整地继承了无数个自己的记忆和力量。 会有这样的人么? 洛尔用尽全部的力气,乃至体内深藏的,最后的神性也一同投入,才一点一点推开了厚重的棺盖。 其内空空如也,只放置了一本用羊皮纸编写的厚实书籍。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洛尔眼中浮现一抹了然,想着的却是那位被称为阿米妮莫的少女,他幽幽叹了一声。 “果然,根本没有这样的人。” …… 半个月前。 洛尔一行离开了布罗小镇,开始翻越庞大的九轮山脉,沿途万物衰败,好在还有偶然出现的猫与她们结伴而行。 起先并未有什么异样,但慢慢地,越是靠近那位蛇之大公的领地,洛尔就越是总会感觉到一股莫名的违和感。 就好像……自己所经历的,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发生过了。 他所看到的景象,也都早就见过了。 即视感,对,就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即视感。 像是平日无意之间的某个举动,会突然触动你的内心,让你恍惚中产生一种,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感觉。 如果只是偶然间一次,那么没人会留意,但现在这种感觉屡次出现,又太过清晰,让洛尔内心逐渐泛起不安。 “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这里,我好像来过?” 温莎骑士有些困惑地开口,她环顾着四周,总觉得好像自己也曾经像今天这样,来到这座山中,与某人结伴而行。 但这是不可能的,这可是她第一次来到蛇之国。 洛尔眼睛一亮。 “你也有这种感觉?” 高大的女骑士点点头,然后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们是迷路了吗?” “不,我觉得不是迷路。” 洛尔环顾四周,平静的山林一如既往,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他眼底浮现一抹警惕。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 “老师,老师!快醒醒,你快看看我们是不是已经陷入了某个轮回之中而不自知?” 自从面见了那只离奇的黑猫之后,奈莉尔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很少说话。 此刻在洛尔接连呼唤之下,她才有些迟钝地开口。 “啊,让我看看……” 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就像睡了太久,还没有清醒。 “老师,你这是怎么了……” 洛尔不免有些担忧。 “不用管她,美之神性的最后一步,就是记录神明的形象。” 夜叉小姐沙哑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声音之中有一些凝重。 “她画出那只黑猫的时候应该还很弱小,并不能从中体悟太多,现在后知后觉,开始消化这份馈赠。” “这么说的话,可能不止那只黑猫……” 洛尔突然想到了在无光之森那座壁画塔楼,奈莉尔曾经描绘出莉莉和自己的画像。 虽然画像中的莉莉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孔,但依然是画出了祂的形态和模样。 那只黑猫的画像也是…… 只有一个背影,看不到正面,看来描绘这些强大生命的形象应该有很大讲究。 而美之神性的驾驭者能从中这种宏伟的创作中不断汲取增益。 直到某一日,某一个时刻,能够清晰完整地描绘出一尊神明的面目。 那时的作品将会超出了魔画的概念,踏入神明的领域, 或许那就是她们神性道路的终点。 “……的确是轮回之理,而且驱使这份力量的存在十分强大。” 铜镜沉寂了好一会,许久,奈莉尔才像勉强打起精神似的,喃喃着。 “乌洛波洛斯的力量应该被限制在纯白陵寝之中,现在只是到了九轮山脉的地界,就已经外泄得如此严重了吗……” “我记得玛丽安说过,塔桑王朝王座的传承出现了纰漏,跟那位无名之王有关吗?” 洛尔问道,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很有可能,塔桑的无名之王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位能够完整承载乌洛波洛斯力量的存在,传说她能历千百次轮回而后再度归来,如果她出现了问题……” “那么看来蛇之国也快走到末路了。” 奈莉尔语气平淡,并没有因为一个庞大王国倾覆在即而有任何波动。 “像乌洛波洛斯那么崇高的神明,真有凡人能够承载祂的力量吗,塔桑是如何做到的?” 洛尔好奇地问。 “这一直是个谜,塔桑王朝最初信仰的是蛇怪之母,虽然她们凭借黑巫术成功入主了辛西娅平原,但要知道,这里巫术繁荣,信仰纷繁复杂。” “足足复数位的神明曾在此地留下过神迹,有很大一部分,祂们的力量还在这里活跃。” 奈莉尔的言语中也充斥着困惑。 “蛇怪之母在神明中并不算特别强大,而且曾在与圣徒迦尔娜的对决中落败。” “依靠祂残存的庇护,塔桑王朝根本无法压服这广袤领土中的众多柱神明信仰。” “可是很快,塔桑王朝自称得到了神启,她们背弃了对蛇怪之母的信仰,转而信奉轮回宿命之神乌洛波洛斯。” “她们在那座无名之山下修筑了纯白陵寝,用以服侍轮回宿命之神。” “对外那些祭司们宣称无名之王是乌洛波洛斯选中的服侍者,当然我们都知道,这只是粉饰力量来源的说辞。” “以我的理解,她们应该是找到并通过某种仪式,成功驾驭了乌洛波洛斯遗留在现世的力量。” “或许就是那位无名之王的转世仪式吧,有很多人尝试复刻这个仪式,但都没能成功……” 奈莉尔最后如此说道。 “我很怀疑这个仪式的真实性,你经历过轮回应该知道,那种伟力绝非人能够承受。” “有限的人又要如何承载无限的轮回之力呢?” …… 洛尔从石棺内将古籍取出,借着头顶爱神之箭绽放的金色微光,勉强分辨着封面上的文字。 “ne·mo……” 十分古老的符文,意为妮莫。 洛尔后知后觉,他本该早点从阿米妮莫这个名字中得到启发,但好在现在仍为时不晚,他已经触及到了这个仪式的核心—— 阿米妮莫意为无名之人,其中的阿米是姓名之意,而妮莫,代表着虚无,没有,没有人。 《妮莫之书》 这本书中或许会有着一切的答案。 洛尔翻开了这本书,趁着这短暂的安宁抓紧阅读了起来。 让他意外的是,这并非什么隐晦的故事书,而是一本…… 日记。 这是塔桑王朝初代女王的日记,而她也叫做阿米妮莫。 如果她真是那位初代女王,那么日记中想必记载了她传奇的一生,但洛尔越发阅读,就越觉得书中的内容无比古怪。 里面的句子所用语言十分古怪,用的是相当久远以前的符文文字,但语句并不通顺。 说它不通顺其实是一种客套的说法,实际上这本日记简直像是痴人的梦呓,很多深奥但残缺不全的诗句彼此堆叠在一起。 洛尔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但有趣的是,洛尔在有些句子旁边看到了其他的语言,明显能看出字迹和语法的差别。 他仔细辨识着,从这些条理和逻辑都正常得多的语句里推测出文字的主人。 一位塔桑的古代学者。 她看起来曾得到过这本日记,并对它进行了一系列漫长的研究,甚至将自己对日记内容的解读注释在了上面…… 洛尔继续往下看,渐渐的,他又看到了另一个人留下的痕迹。 一位追随伊苏的双子神,驾驭魂之神性的巫师。 她也曾得到过这本日记,并尝试破解其中的奥妙,以此谋求最初那位女王征服辛西娅平原的力量。 有趣的是,在这些注释中,巫师和学者都发现了对方的存在,这本日记看起来像是被保存在某座藏书阁,只能供查阅,而不能占据。 学者与巫师,依靠着这本书籍为媒介,与对方展开了跨越空间的交谈。 她们身份不同,力量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因此对日记中塔桑初代女王的认知和解读也各不相同。 她们彼此向着对方交流起自己的看法和体会,并希望集两人之力,能够真正破解这本日记。 渐渐的,她们也因为这本日记发生了交集,真正的相识,并为了破解这本日记,开始了新的冒险。 从看书的人,成为了书中的故事,随着她们的冒险,又结识了新的朋友,新的人于是发生了新的故事。 恍惚间洛尔感觉自己像在看一部小说。 可这不正是一部小说吗?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洛尔感觉自己的心神被扯进了这本书中。 他看到了严肃而考究的学者,看到了诡谲莫测的魂之巫师,看到了她们奇妙的相遇和冒险。 然后是更多人,越来越多人。 她们因为这本据说来自初代女王的日记而相识,发生着奇妙的故事,然后她们就成为了故事。 故事中又会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然后是更多的故事。 一切的一切都围绕着这本讲述初代女王阿米妮莫的书籍,她们翩翩起舞。 可是…… 初代女王到底是谁? 阿米妮莫到底是谁? 洛尔突然心惊,画面一转,在他的眼中,那些无数的人影头顶都浮现出一道透明丝线。 哪有什么人,分明都是些翩翩起舞的傀儡! 所有的透明丝线又全部收束向最初的书籍,那本日记,那是一切的尽头。 是初代女王,也是阿米妮莫。 可当洛尔望去,却只能看到一片无尽的黑暗,那黑暗就和这座墓穴中的黑暗如出一辙。 除了黑暗之外,空无一物。 哪有什么初代女王,哪有什么阿米妮莫。 她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恍惚中洛尔听到一声慵懒妩媚的笑声,于是一切的画面都破碎,《妮莫之书》自他手中掉落,再度掉回石棺中。 阿莫尔的箭已经熄灭,而封闭的石门已经被推开,两名怒不可遏的护卫冲进来将他重重按倒在地。 她们认定洛尔做出了不可饶恕地渎神之举,甚至还打扰了无名之王的安眠。 洛尔没有反抗,任由她们粗暴地将自己押离这座墓室。 在此地的黑暗中,他知道了真相,但也已经耗尽了力量。 所谓无名之人来承载无限之力,无名之王一世又一世轮回后又归来,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 因为人是有限的,有限的身躯无法容纳无限的力量,能够承载无限轮回之力的,只有虚无。 也就是没有人。 阿米妮莫。 是一个被虚构出来的不存在者。 一个谎言,一个虚无的概念,才是乌洛波洛斯力量真正的载体。 第50章 我是谁 …… 如果不是误打误撞,被少女关在了地下墓穴最深处的无名王墓中,洛尔也很难发现塔桑王座隐藏的秘密。 阿米妮莫从一开始就是虚构的,绝非真实存在。 因为她本就不存在,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是阿米妮莫,但她们又从来都不是她。 这大概是只有通过一代代祭司长口口相传才能知晓的秘密。 任何人都可以是塔桑的王,仪式的核心并非由谁来担任这个阿米妮莫,而是阿米妮莫这个谎言和概念的不断延续。 一个虚无的概念,一个又一个被摆布的傀儡围绕着它翩翩起舞,最终成功将乌洛波洛斯的力量承载下来。 真是不可思议的仪式,这绝非凡人的手笔,能做到此事的只有塔桑王朝一开始信奉的神明—— 掌管傀之神性的蛇怪之母厄喀德娜。 …… “真是天才般的构想,嘶,有点疼……” 怪不得那位蛇之公爵能借用到乌洛波洛斯的力量,将夜叉小姐和奈莉尔她们困在循环往复的轮回之中。 这个仪式就出自蛇怪之母手中,塔桑王朝并未背弃她们所信奉的神明,而是编造了一个弥天大谎。 她们借助所信奉的神明之手,染指了更加宏伟的力量。 方才在征服者如云雾般来去变幻的辛西娅平原站稳脚跟,建立庞大的王国。 …… 此时的洛尔被囚禁在肮脏污秽的囚犯室,这里一般用来关押准备献给神明的活祭品。 墙角仍有着不少血迹和干枯的尸骨—— 并非每个囚犯都有机会活到参与典礼的时间,她们本身的伤病以及此地恶劣黑暗的环境会加速她们的死亡。 洛尔此刻整个人被吊起来,布满锈蚀的锁链一头连接着两侧的墙壁,然后将他牢牢锁住,架在半空中。 双足同样被铁链束缚住,甚至纤细的腰肢也被固定住,完全动弹不得。 而在他的面前,还摆放着一面巨大的全身镜。 镜面上用黑色的纹路描绘出一个门锁的符号,洛尔此刻被吊起来的模样映照在镜子中,正对着那个门锁。 门外还有两位高大的守卫看守着大门。 虽然离开了那座萦绕着浓郁黑暗力量的地下墓穴,但在眼前这个级别的看守下,便是洛尔也无能为力。 这几乎是对待巫师的最高级别看守,蛇之国巫术昌盛,塔桑王朝自然也掌握着对付巫师的方法。 那镜面上的符文代表着闭锁之意,与那面镜子一体,是一尊信徒十分稀少的神明的仪式。 沉默无言者,一切秘密的看守者,封印和囚笼的守护神。 锁之神。 洛尔也只是在地母教会的启示录中偶然地发现有关于这位神明的故事。 祂是地母的追随者之一,也有说法祂是地母的第十一位子嗣,凡人很少听闻祂的尊名,但是祂在巫师的世界十分有名。 如果你有秘密想要和朋友分享,但是不希望她告诉别人,就可以与朋友一同对着这位神明的尊名起誓。 祂憎恨一切泄密者,也因此,祂的仪式一般用来守密。 同时,祂也是封印和囚笼的守护神,祂的仪式和力量可以加固囚笼,确保其中的犯人无法逃脱。 仪式·镜中锁。 洛尔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神性停滞着,虽然离开了那可怕的地下墓穴来到地表,但却仍然被另一种力量压制着。 陵寝的那位祭司长对于他这个蛊惑无名之王的恶徒可以说是报以一万分的警惕和慎重。 甚至如果不是典礼要求献祭给神明的囚犯身体是完整的,她们可能还会割掉洛尔的舌头,来确保他彻底失去施咒的能力。 毕竟在凡人的观念里,巫师通常都需要念诵咒语才能发动巫术。 “真是严防死守……” 洛尔被吊在半空,头颅只能自然低垂,瀑布般乌黑的长发垂下,遮住精致的脸庞。 就算是泥人都有三分火气,更别说是被如此对待的洛尔了。 洛尔微眯着眼,眼眸中流淌着冰冷的眸光,他喃喃着。 “既然你们都说是我蛊惑了无名之王,那我也只能遂了你们的愿。” …… 好冷。 又冷又饿。 在那座已经生活了十来年的孤零零的石屋中,少女侧躺在石床上,凝视着漆黑的石壁。 一连三日,她都在地下墓室中流连忘返,她为洛尔送去的食物,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她自己的食物。 作为服侍神明之人,斋戒是常态,每当有重要的庆典,她少则断食一日,多则三日,只喝少许的水。 也因此,她能够将自己的食物匀出一大部分给墓室中的洛尔。 当时的洛尔也并不知情,他只当这位无名之王想要饲养他,为了让对方放下警惕,他都会吃下她带去的食物。 谁会想到这世上会有一个国度的君王过着这样的生活呢? 简直像是一个苍白而冰冷的傀儡。 可笑的是,在今日之前,少女还在为自己与生俱来的特权和尊贵的使命而沾沾自喜。 她真的认为,自己忍受的这份孤寂和单调重复的生活都有意义。 直到苍老的祭司长望着她,用前所未有的复杂语调说道。 “阿米妮莫,从来就不是你……” 少女闭上眼,身体已经疲劳到了极点,但精神仍然感到一阵接一阵的刺痛。 “不是我,那会是谁呢?” “不是我,那我是谁呢?” 少女的脑子在凄惨地回荡着:“我是谁,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但由于饥饿和疲惫,以及这份突然而沉重的打击,她无法再保持清醒,很快就沉沉地睡去。 少女开始做梦。 朦胧中少女回到了地下墓穴那黑暗而幽深的隧道中,四周尽是昏暗的石壁。 她提着火光微弱的灯笼,在茫茫暗径中独自走着。 少女曾经无数次的走过这千回百转的墓穴通道,俨然像是自己的掌纹一样熟悉。 可此刻,眼前的黑暗变了。 变得无比陌生。 她错愕地站在交叉路口环顾四周,每一条通道都如此陌生,都通往一片凝沉的黑暗。 不,不要害怕,神明会庇护我的,这里是我的领地…… 吗? 少女安慰着自己尝试让自己镇静下来,但这一次,她失败了。 如果我不是阿米妮莫,那么神明也不会庇护我,祂会让我迷失,就像对待入侵者一样…… 少女感觉自己的心正在逐渐下沉,一种巨大的惶恐和绝望正在上涌,与此同时,灯笼之中微弱的烛火摇曳着,突然熄灭。 一切都吞没进纯粹的黑暗中。 灯笼掉落地上,这清脆的声音仿佛在黑暗中传得很远很远。 没有光照,也迷失了方向,我正独自走在茫茫的黑暗之中。 我走不出去,除非神明的庇护,可我不是阿米妮莫,神明又如何会庇护我呢? 少女跪伏在地上,悲观地想着,几乎完全陷入了绝望。 一旦失去了这亘古静谧的庇护,她什么都不是,不是王,不是阿米妮莫,只是一个凡人…… 但突然间,她身体微微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一抹淡淡的灰色,出现在了前方隧道的拐角。 第51章 梦中魔影 …… 一抹淡淡的灰色,来自于遥远处绽放于黑暗中的光亮,少女不可置信地望着那里。 在这本应该无比黑暗的地下墓穴中,竟然出现了一道飘渺的微光,这本是让人惊恐的怪事,但对于现在的少女来说。 这简直像是黑夜中照明的火把。 那光芒并不耀眼,柔和而璀璨,温暖的光晕随着它的靠近正在一点一点放大。 这光芒,她见过。 少女怔怔地看着那抹灰色,然后听见黑暗中响起单调重复的脚步声。 本已经绝望死寂的心又再次跳动起来, 她爬了起来,朝着那抹灰色走去,就和之前一样,在拐角处偷偷观望着。 是他…… 那人正仰着头,在手中金色箭矢的光芒下辨识着石壁脉络的走向,这一次,少女不再躲藏自己的踪迹。 直接走了出去。 “洛,洛尔……” 少女的声音有些畏缩,似乎不太确定对方的身份,但好在那人随即转过头来,在箭矢金色的光芒下,他的脸庞清晰可见。 这能算是第一次见面吗? 少女陷入了呆滞。 在昏暗的光线中,在她梦境模糊朦胧的想象里,那份超脱世俗的美丽更进一步膨胀,几乎到达了极点。 少女恍惚中以为自己见到了神的使者。 但随后她自嘲地笑了笑,他不是神的使者,只是一个可耻的窃贼罢了。 如果她是阿米妮莫,她应该愤怒,将他囚禁或者杀死,就像她此前所做的,但现在呢? 少女已经怀疑起自己的身份,怀疑起祭司们施加给她的责任和义务。 这么想着,她突然松了口气。 “是你啊,阿米妮莫。” 梦中的洛尔轻轻说道,声音无比悦耳,在黑暗的过道里有着空灵的回音。 少女情绪有些激动地走近一步,正欲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眼前的男人冷冷地开口。 “你是来抓我的吗?” “不,我没有……” 少女脸上好不容易上涌的血色又一次褪去,她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 可她又能说什么呢? “你答应过我的,阿米妮莫。” 眼前的男人接着说道,甚至举着那支金色的箭矢朝她走来。 少女却因为因为愧疚和痛苦不敢直视那张让她着迷的脸庞。 “你说过要让我活下来的。” “你骗了我……” 那悦耳的声音一瞬间变得阴狠,凄厉,简直像是恶鬼在磨牙。 “不,不是的,我不是想骗你。” 少女身体颤抖着,无力地辩解着,她喃喃着。 “我也被骗了啊……” “看着我,看着我,阿米妮莫。” 男人幽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少女艰难地抬起头,然后尖叫着跌坐在地上,不住地蹬着腿往后退。 自那垂落的乌黑长发下显露出来的,是恶鬼一般可怖的面容。 那张原本美丽动人的脸庞完全变了个模样,肤色惨白铁青,就像已经死去多时的亡魂。 眼眶中那双清澈明媚的双眸不翼而飞,只留下一片空洞,两道漆黑的血泪从中滴落。 “阿米妮莫,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现在的模样——” “不,不,不是我,对不起,对不起……” 少女几乎被眼前男人恶鬼般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她哭喊着,尖叫着,几乎完全崩溃。 “你可是阿米妮莫,是蛇之国的无名之王,不是你,又会是谁呢……” 眼前如索命厉鬼一样的男人幽幽说道。 “阿米妮莫,既然不是你,那你想要救我吗?” 少女却突然抬起头,此刻已经完全哭花了脸,但她还是开口问道。 “我要怎么救你,我没有力量,也没有权力,我只是个凡人……” “不,你可以救我,只有你能救我。” 梦中的男人轻轻说道,声音一瞬间又变得温柔而悦耳。 在少女惊喜的目光中,那厉鬼一样的面孔又不见了,转而是天使一般的容颜。 男人俯下身子,脸庞就凑在少女的耳边,近到她能嗅到那阵迷离的幽香,温热的呼吸打在肌肤上,让她心旷神怡。 她听到男人轻声说道,语气温柔,又像是神启,每一个字都烙印在她脑海里。 “阿米妮莫,死亡并不是终点,你早就知道的,轮回宿命之神的力量可以让人一次又一次地轮回归来。” “只要你成为真正的阿米妮莫,你就能驾驭祂的力量,就算是时间也要在祂面前屈服。” 少女喃喃着。 “成为真正的阿米妮莫……” “是的,那些人说你不是,但她们只是凡人,她们怎么会懂得你的尊贵和伟大,等你成为真正的阿米妮莫,你大可以惩罚她们的不敬,让她们在轮回的黑暗里赎罪。” “不仅如此,我也会活过来,回到你一开始见到我的时候。” 少女几乎要沉醉了,男人的声音是如此悦耳动听,在她心头撩拨着,简直像是恶魔的低语。 “等你成为了真正的王,这个王国都是你的,我也会是你的,阿米妮莫……” “你想要我么?” 这话简直妩媚暧昧至极,让少女姣好的脸庞一瞬间通红。 “我,我……我要怎么做?” “我会教你的,在墓穴的最深处,无名王墓中,有着一本书……” 男人循循善诱,在她耳边呢喃着,少女的眼眸越发明亮。 …… “失败了。” 被关在囚犯室的洛尔睁开眼,他刚刚尝试感应自己留在少女身上的神性。 但他失败了,他的神性被一股更为庞大的力量压制着,那种感觉,就和地下墓穴中的黑暗如出一辙。 除了他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影响着那位叫做玲娜的少女。 看来得使用nb了…… 第52章 丝线 少女从沉睡中苏醒。 她坐起身子,由于这漫长的一夜和接连不断的噩梦而感到十分疲乏,身体更是因为饥饿而不断向她示警。 她脑子昏沉沉的,从石床下来,穿好衣服,推开屋子的门。 门口处有人正跪着,少女只是瞥了她一眼,那人仰起头,对着她说着。 “王,对不起……” 是安楠,但在此刻的少女,这往日的亲卫模样似乎也分外可憎。 背叛者应该受到惩罚,等她成为真正的王,这些忤逆之徒都会在黑暗中的轮回中受难。 少女如此想着,冷漠地从安楠身边经过,走到庭院的贮水池边,把整个头都浸入透彻心扉的冰水中。 一瞬间像是大脑都变得清醒起来,梦中那男人在耳边的呢喃在此刻变得清晰,重新回荡着,提醒着他。 少女仰起头,湿淋淋的发丝甩到脑后,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眸。 “是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安楠畏缩得,匍匐着来到少女身后,带着悔恨和痛苦地开口。 “王,我错了,我不该向祭司长告密,求您责罚我吧。” 少女没有回过头,她脸上的表情阴沉得可怕,她听着身后自己的亲卫不断忏悔着,哀求自己的原谅。 多么假惺惺,多么令人作呕。 “……我错了,我不知道他对您这么重要,我以为,我以为他蛊惑了您……” “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安蔻依老师的教诲,求求您——” 安楠说着,但似乎某个词触动了少女,她双眸流露出追忆,她终于开口。 “安楠,你是要赎罪吗?” 年轻的亲卫身子微微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眼中带着希冀。 “王,您回应我了,我想,您下令吧,刀山火海,我都在所不辞。” 少女转过身,脸上表情平静,她俯视着跪地的亲卫,开口说道。 “钥匙,我的钥匙还在郁兰那里。” “王,我这就去为您取回来。” 安楠立刻说道,然后急切地起身跑了出去,留下少女站在原地沉思。 那个在少女心目中高大温柔,像姐姐一样的亲卫,她也是和郁兰一伙的吗? 想到这里,少女眼眸里似乎有浓郁的黑潮暗涌,透露出让人心惊的怨毒。 都是一丘之貉的骗子罢了。 …… “安蔻依,为什么是我?” 尚且年幼的女孩懵懂地问着高大的亲卫,而对方温柔地回应着。 “因为从来都是你,小阿米妮莫。” “你是我们的王,从千年前的蛇城到今日的塔桑,王座上从来都只有你一人。” “这样啊……” 女孩似懂非懂的说着,又好奇地问道。 “安蔻依,是你将我找回来的吗?你是在哪里找到我的?” “阿米妮莫,在你的上一世仙逝之后,葬礼和净礼在一个月之内举行完毕,再由祭司长预言你转世的方位。” 高大的亲卫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满足女孩的一切好奇。 “那是在迷惘之地另一头的地界,连同我在内的十三位守陵骑士陪同祭司长横跨迷惘之地。”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单单跨越迷惘之地就耗费了数个月。” “抵达之后,我们还需要在当地进行调查,寻找在上代无名之王逝世当夜降生的女婴。” “你也知道,有些人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带走,她们会编造错误的生辰…… 但是阿米妮莫,我们总能找到你,我们耗费苦心,也只是为了找到你,至于其他人,我们漠不关心。” 女孩听得激动万分,眼眸中带着晶莹的微光,一种莫大的使命感和荣光充盈着她的内心。 而安蔻依接着说道。 “我们耗费了数年的时间在那里观察,同时也看护着所有符合条件孩童的成长,一直到五岁,才确认了你的身份。” “在那之后,我们将你和你的父母一同接回山谷,直到你七岁,才进入陵寝,将你的身份告知伟大的轮回宿命之神。” “一年之后,你完成了夺名和加冕仪式,成为阿米妮莫。” 女孩如愿知晓了自己被寻回的过程,但她仍然不满意,她想知道更多。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总会想起一种令人愉悦的感觉,像是温暖的水流包裹着身体。 她只能模糊记得有人抱起她,亲吻着她的发梢,那种温暖而安心的感觉,久久地萦绕着她。 “那你们当时把我带回来,我……那,那个父亲有没有什么反应?” 女孩问道,但是安蔻依却严肃地说道。 “……那个男人不是你的父亲,那个女人也不是你的母亲,你只是借着她们的身体降临到这个世界……” “你是王,是服侍神的人,这世上没有人有资格做你的父母。” …… 骗子,都是骗子。 少女的眼睛突然模糊了,她低垂着头,心中的绝望和悲愤增大到像是要冲破胸膛。 在她的头顶,突然显现出一根透明的丝线,它无限延伸,向着陵寝黑暗的深处蔓延。 …… 不多时,安楠兴奋地跑了回来,却发现少女正独自站在黑暗的石屋里,连烛火都不曾点亮。 她压低了脚步,蹑手蹑脚靠近之后,用双手将细小圆形钥匙献给少女。 “王,钥匙我为您拿回来了。” 少女接过钥匙,在手中把玩着,微笑着说道。 “……安楠,你做得很好,你是怎么跟郁兰说的?” 安楠欣喜地瞪大了眼,王对她的态度像是和往常一样,但随后她听见了问题,又有些忐忑地说道。 “王,我跟祭司长说您已经不再被那位巫师蛊惑,墓穴的神圣不容玷污,钥匙也理应由您看护,请您责罚……” “你做得很好,我为什么要责罚你?” 少女有些奇怪地问道。 安楠松了口气,但随后脸色又变得十分低落,不安而畏缩地开口说道。 “王,我听说,那个人,他明天就要被带往祭坛处死了……” 年轻的亲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少女的反应,然而少女只是面色如常,淡淡说道。 “哪个人?” “王,就是,之前墓穴里那位巫师。” “喔。” 但出乎安楠意料,少女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虽然感觉王有些怪异,但不再情绪失控总归也是好事,安楠不敢再出声。 见少女似乎在发呆,便一点一点退出了石屋,黑暗的石屋内又重归寂静。 “死亡并不是终点,只要我成为真正的阿米妮莫,一切都会倒退回到原点……” 黑暗中,少女喃喃着,只有那双眼眸愈发明亮。 入夜。 安楠如往常一样看护在少女的石屋外,她怀着一种赎罪一般的心情,为她誓死守卫的王站岗。 突然,身后的房门被推开,安楠错愕地回过头。 正看到少女穿戴着那身纯白王袍,淡黑色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手中还提了个灯笼。 “王,您这是?” “走吧,陪我去一趟地下墓穴。” 少女淡淡说道,安楠立时就应了下来,但随后,她又有些迟疑地说。 “王,祭司长派了人在墓穴那儿。” 少女微微一怔,眼眸中暗潮涌动,她幽幽地说。 “你怕了?” “不,王,我一定会保护好您的!” 安楠挺直了腰,庄重地宣誓道。 “很好,那我们走吧……” 第53章 傀儡戏 “让我看看是怎么个事……” 洛尔在囚笼中闭着双眸,乌黑的长发自然地遮挡着脸庞,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恬静的安宁。 他的思绪正在纯白陵寝之中蔓延,逐渐感应到他遗留在外的神性。 出于自保的考虑,洛尔不仅在玲娜身上留下了自己的神性。 她的那个亲卫,在地下墓穴背着洛尔走那一路的时候同样也被神性的气息侵染了。 一开始只是当做有备无患的闲手,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洛尔这么想着,成功将心神投注过去,这一次不再遭到未知的抵抗。 果然,那份黑暗的力量只存在于玲娜身上,其他人是不受关注的。 在洛尔的感知中,那位年轻结实的亲卫此刻倒在昏暗的隧道中,腹部插着一柄萦绕着黑色雾气的祭祀刀。 不断溢出的血液在她身下蔓延,形成一个血泊。 而就在她的身边,还倒着两个同样高大的女人,看模样像是陵寝的守卫。 此地是地下墓穴的入口处,看起来这两位守护阻拦了少女的去路,安楠以一敌二,最终战胜了她们。 力竭之后,遭到了来自身后的袭击。 袭击者正一手提着灯笼,稍稍俯下身子,仔细端详着自己亲卫此刻痛苦的模样。 “王,为什么……” 安楠疼得浑身发抖,感觉到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流逝,但她还是强忍着直起身子,开口问道。 而精神上的痛苦更甚于身体,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那瞳孔中漆黑一片,投射出没有感情与温度的目光。 “安楠,你的罪赦了。” 少女淡淡说道,伸出手握住了那把刺入安楠腹中的祭祀刀,在亲卫绝望的目光中将它狠狠拔出。 “替我向安蔻依问好吧。” 嫣红的血液溅射出来,甚至有一滴落在了少女的脸庞,但她毫无察觉,转身离开了自己。 安楠失去了全部气力,彻底瘫倒在血泊中。 恍惚中她看到了,正在走向墓穴深处的少女身上,延伸出一条条透明的虚线。 她应该誓死捍卫的王,就像一具被邪魔俘虏的傀儡,正在一步步走进黑暗之中。 安楠喃喃着。 “对不起,老师,是我搞砸了一切,我没能保护好王。” “这是我的罪,我欣然接受。但是我的王,不应如此……” 安楠眼眸中的神采正在飞速消散,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发沉重,自知死期将至,她发出最后的祈祷。 “无论是谁都好,救救她吧……” 突然间,淡雅柔和的男声在黑暗中响起。 “啊嘞嘞,好像来晚了,这是彻底黑化了吗……” 一道温热的暖流注入安楠濒临死亡的身体,补充了流失的生命力。 她惊愕地睁开眼,抬起头,看到一道散发着微光的虚幻影子正背对着她。 “你是……那个巫师?” 安楠当即不管不顾,愤怒地吼道。 “你对王做了什么?!” 这一下几乎又牵动了她的伤口,让她疼得龇牙咧嘴,但马上,安楠就惊奇地伸手抚摸着腹部的伤口。 创口依然触目惊心,但更深处的血肉已经开始愈合,安楠有些不可置信。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如你所见,我救了你。” 洛尔收回目光,萦绕在玲娜身上的黑暗太过强大,他根本无从感应到自己留在少女身上的神性。 如此强大的压制力,只可能是蛇怪之母的傀之神性。 来自那本由祂编写的书籍。 《妮莫之书》。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吗,你这个邪恶的巫师……” 身后年轻的亲卫愤恨地说道,只是声音小了许多,洛尔回过头,认真打量着她。 安楠被眼前虚幻影子投射出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颇为不自在地别过了脸。 洛尔像是确认了什么,轻声问道。 “你想要救你的王吗?” 安楠立时重新转过头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虚幻的影子,几乎忘记了身体的痛楚。 “王,王她这是怎么了?” 洛尔看着安楠,他意外地发现,眼前的亲卫居然是心向着玲娜的。 “她被萦绕在墓穴中的黑暗惑住了心神。” “墓穴里的黑暗,那不就是……” 安楠眼中有过一瞬间的失神,她的心中涌现巨大的惶恐,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虚幻的影子。 洛尔有些好奇,他能够察觉到眼前少女心中的惶恐和挣扎,矛盾而痛苦的情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你看起来很挣扎,难道你对于王座的传承并非一无所知?” 安楠闻言,垂下眼眸,神色低落。 过了好一会,她才轻轻说道。 “是的,老师早就告诉过我,王并非真正的王,我们都是在舞台上起舞的傀儡,但只有王是唯一的主角。” “她有着比我们更加沉重的义务和责任,终其一生都要背负一个虚无的概念。” “也因此我们要誓死保护好她,让她免于世俗的烦恼,不被任何事物伤害……” “原来如此,你们将她瞒得真好。” 洛尔停顿了一下,见安楠脸上流露出更加愧疚难过的表情,不禁浅笑了一声。 “……你们蛇之国还真是很有意思。” 塔桑王朝从未真正信奉过乌洛波洛斯,至始至终她们都是蛇怪之母的信徒。 在这座陵寝之中,有且仅有被蒙骗的少女玲娜,是那位轮回宿命之神的信徒。 而就连这份信仰,说到底也是被强行教导灌输的,所为的,是让阿米妮莫这个概念能够承载乌洛波洛斯的力量。 虚假的国王,真实的亲卫,谎言和骗局,共同编织出一部荒诞的傀儡戏。 洛尔突然间有些理解了,那位蛇怪之母所具有的力量,他开口问道。 “即使知道王座的真相,你也要去救她吗,这很可能是在忤逆你所信奉的神明喔?” 年轻的亲卫沉默着,她还有一个多月才成年,对很多事物的认知都还很稚嫩。 所以她认死理,顽强而固执。 她回答道。 “我要保护好她,我答应过老师,要保护好王,她已经够辛苦了,又那么可怜,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难……” “我做不到,不管你是巫师还是别的什么,我求求你……” “救救她吧。” 虚幻的影子一点一点消散在黑暗中,但唯独眼眸处金色的光芒正在愈发明亮。 “我答应你。” 第54章 君临 …… “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想要救你的王,你得按我说的做。” 洛尔耗尽了残留在亲卫安楠身上的神性,治愈了她的伤势,虚幻的影子彻底化作漫天金色的星芒。 “好温暖。” 年轻的亲卫只觉一道暖流在身体内流淌,舒服得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 但马上就自觉失礼地涨红了脸,好在那位巫师先生的幻影已经消散了。 安楠爬了起来,身体又重新恢复了气力,她担忧地看了一通往墓穴深处的黑暗通道,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墓穴。 她回到壁画室,急切地捧起铜镜,很快,镜面中浮现她最为关切的画面。 黑暗的隧道中,少女一人独行。 她的动作僵硬,双眸无神,每走一步,都像是有无形的丝线在牵引着身体。 也因此她走得很慢,但是目标明确,无言静谧的黑暗环绕着她,正在将她引导向最深处。 安楠看得心急如焚,几乎要把嘴唇咬破,但她知道焦急也没用,她回忆着那位巫师方才说的话。 “去找一支箭,它是金色的,但也可能破败无光,箭尾有心形的羽……它应该就在这座墓穴里。” “听起来有点像是爱神之箭?” “没错,就是爱神之箭。”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有某个东西,能够观察到墓穴各处的情况,你要尽快找到那支箭。” “我在囚犯室等你……” 没时间耽搁了! 安楠急切地操纵着铜镜,开始在巨大的地下墓穴中搜寻。 那些占据墓穴百分之八十空间的黑暗通道直接被她掠过,重点看得是那些存放物品的破落墓室。 “这一间没有……” “这一间也没有……” 与此前玲娜拥有漫长的时间一点一点探索不同,安楠的时间非常有限,她迅速排除了那些一眼望去空空如也的墓室。 陈列室,一眼扫过去无遮无拦,摆放着一些安楠并不认得的盔甲和刀枪,其上大多都有斑驳的印痕。 安楠仔细看了两遍,没有看到箭矢。 然后是之前囚禁洛尔的那一间祭袍室,虽然同样有石箱和石棺,但是直接排除。 那名巫师在那里关了好些天,如果他要找的东西在那里面,他不会没有察觉。 这一间,对了!大宝藏室。 这一间有很多岩石打造的箱子,每一个箱子里都存放着蛇之国各地领主献给无名之王的宝物。 经过了漫长的岁月,里面已经积累了好多沉重的石箱,那支箭很可能就在这里面,安楠重点做了标记。 安楠找寻着,不断做着标记,重复单调的昏暗景象让她越发头晕眼花。 这地下墓穴实在是太大了,对于现在的安楠来说,这既是好事,也是难题。 好事在于,如此庞大的墓穴,在那种被丝线操纵的状态下行走,她的王得走很久才能抵达最深处的无名王墓。 难题则是,存放物品的墓室数量也不少,它们甚至还分布在不同的方位。 安楠一一做了标记,但老实说,单单记住这些墓室之间百转千回的通路就足够烧脑了。 “不管了,先去大宝藏室。” 年轻的亲卫做出了抉择,直接赶往最有可能的地方。 …… “说是nb,但说实话把宝押在别人身上也不太行。” 囚犯室监牢中的洛尔叹了口气,他被绑得动弹不得,还被锁之神的仪式定住了体内神性,此刻也是有心无力。 他提高音量叫唤了几声,试图引起门外守卫的注意。 “两位姐姐,我有点事想找你们的祭司,不知可否通报一声。” 其中一位看守回过头,瞥了洛尔一眼,只是冷冷说道。 “不用想着耍花样,你这个玩弄巫术的诡徒,明日一早,你就要被斩首示众,到时候自然能见到祭司们。” 洛尔怔了怔,这么迅速吗? 他想了想,开口说道。 “我自认已经无从逃脱,但能不能为我梳洗一下,毕竟是个男人,还是希望能死得好看一点。” “你很好看吗?” 另一位守卫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瞒两位,我之所以能蛊惑王,并非因为什么巫术,单纯只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把她迷住了。” 洛尔充满自信地回答。 他此刻披头散发,面容被长发遮蔽,两位看守隔着铁栏杆,自然看不仔细。 想要看得仔细,就得进到监牢里面。 那名问话的看守果然有些意动,她似乎想要打开监牢的大门,但她的同僚阻止了她。 “你疯了,那可是一位巫师。” “巫师有什么的,祭司长不是说他已经没有力量了吗……你不想见见能把王迷住的男人长什么样吗?” “更何况我们只是看一看,又不碰他,他还能就这么跑了不成。”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成功说服了同僚,但她还是很警戒,没有一同走进来。 她看着自己的同伴小心地走进监牢,来到洛尔身前,伸出手朝他额前探去。 “让我看看……” 洛尔无法动弹,只能任由对方将自己的长发撩到一侧,露出沾上了些许灰尘的精致面容。 这份超脱凡人极限的魔性美丽顷刻间摄住了这位守卫的心神,让她呆立在原地。 “索拉,索拉,你怎么了?索拉!” 门外的同伴大声呼喊着,但她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洛尔。 洛尔看着眼前呆滞的守卫,展颜一笑,昏暗的囚犯室在这一刻陡然明亮了几分。 那位祭司长还真是够谨慎的,但没关系,她还是不够谨慎。 她不该让不精通仪式的守卫来看守一位巫师。 只要是对方想撩开洛尔额前的头发,就会不可避免地会站在他的身前,挡住镜子的映照。 一旦镜子中的影子没有被符文锁住,洛尔体内的神性也就恢复了流动。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仪式的知识十分宝贵,就跟巫师的传承一样,通常都被贵族阶级把持着,不会轻易传授给下人。 “多谢了。” 洛尔眨眨眼,身子忽地一轻,整个人突然像虚幻的影子一样,从铁链的束缚中脱出,落回到地面。 门外的看守见情况不对,扭头就跑,但很快,她就被缠住了。 活化了的阴影像蛇一样,缠住了守卫的身子,她试图用手中的刀割断影子,但刀刃没入影中,是如同陷入泥浆般的触感。 影子勒住她的身体,将她整个人拖入囚犯室中。 这座陵寝对于神性的压制远逊色于地下墓穴,看来确实那本书在搞鬼。 洛尔思索着,顺手将铁栏门锁上,倒反天罡地将两位看守关在里面。 他正准备离开了此地,突然脚步一顿,心有所感,抬起头。 “邪魔。” 瘦削高大的老女人正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凝视着他,口中吐出喑哑而干枯的两个字。 她实在太老了,几乎已经行将朽木,甚至还拄着长长的拐杖。 不,那竟然不是拐杖,而是一把巫杖,其上萦绕着淡淡的神性气息。 “原来如此,那个仪式是你布置的。” 洛尔眼中闪过了然,他从镜中锁的仪式中挣脱,眼前的施术者自然能够察觉到。 “原本,还想让你活到明天,既然,你想现在就死,我就成全你。” 苍老的祭司长缓慢地说着,她实在太老了,老到就连言语仿佛都要耗费不少气力。 但即便如此,她仍然平稳地举起了巫杖。 一股陌生的神性在巫杖的头部汇聚,让洛尔严阵以待。 洛尔警惕的同时也有些庆幸,由于他势单力薄,先前脱困之际便利用爱之神性将囚犯室中的阴影活化成了影兽。 这是得到尘泥沼泽那支爱神之箭后洛尔激活的新技能,原理和阿莫尔之箭活化那座大沼泽是一样的。 此刻正好派得上用场。 于是,在祭司长郁兰视线外的角落里,一团阴影正偷偷蠕动着,朝她一点一点逼近。 …… “为什么没有……” 安楠心急如焚,此刻,原本庄严肃穆的宝藏室被她翻得乱七八糟。 她浑然没有发觉自己正在做着十分亵渎的举动,将那一口口沉重的石箱尽数揭开。 内里琳琅满目,但许多曾经的宝物都已经在岁月的摧残下黯淡无光。 一箱箱的金币,珠宝,还有宝剑,皇冠,甚至是一整副镶嵌满宝石的盔甲,但唯独没有箭矢。 安楠急得满头大汗,她翻找完最后一个石箱,仍然一无所获。 “不在这里,那会是在哪里?” 她已经忘记了通往其他墓穴的通道,难道现在要回去壁画室,再按照铜镜的指引一个一个墓室找过去吗? 时间一定来不及了…… 安楠重重一拳砸在沉重的石箱上,利用这尖锐的疼痛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爱神之箭,爱神之箭,为什么她能凭借那位巫师的描述立刻反应过来是爱神之箭呢? 是谁跟她讲过这支箭的故事? 是了,是老师,老师跟我讲过爱神之箭的故事,既然如此,她会不会也跟王讲过? 安楠双眸一亮。 她知道,自己的王并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如果有让她感兴趣的宝物,说不定她会偷偷带出去。 她当机立断,离开了宝藏室,钻出了地下墓穴,经过壁画室时,难以克制地又瞥了一眼铜镜。 这一眼几乎让她瞠目欲裂。 画面中的少女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段路,脚下隧道的尽头就是那座无名王墓。 她没敢停留,像一阵风似的飞奔,口中喃喃着。 “王,原谅我吧——” 没有丝毫停留,安楠一头冲进独属于少女的石屋里,这本是未经准许绝对禁止的行为,她四下环顾着,心砰砰直跳。 石屋内除了石床之外没再没有其他装饰,本应该一览无遗才对…… !!! 眼尖的亲卫猛然窥见,一支灰暗沉重的铅箭,就像被人随手丢弃了一般,斜倚着角落的石壁。 安楠立马冲了过去,捡起了箭矢。 怪不得她也来过几次王的石屋,却从未发现过这支箭,它实在很不起眼。 箭身黯淡,落满了灰尘,看起来完全不具神话中噬人心魄,掀风作浪的魔力。 便是安楠也不禁怀疑,这样的箭能够对付得了墓穴之中沉重的黑暗吗? 但不管怎样,现在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去囚犯室。 安楠用手紧紧握住灰败黯淡的箭矢,又马不停蹄地冲了出去。 …… 囚犯室。 “真厉害啊……” 洛尔微微喘息着,在他面前有限的空间内,遍布着许多银白色的锁链。 它们层层交叠,而老女人站在对面,利用巫杖不断驾驭着这些锁链,朝着洛尔进攻。 在她身后,发起偷袭的影兽被银色的锁链死死缠绕着,本应如水流般无实体的影兽此刻竟然被吊在半空中。 动弹不得。 本想要不讲武德,没想到直接被当场逮捕。 上一次看到如此轻描淡写干掉影兽的,还是控制着血棘的伊兰达妮。 洛尔脸色凝重地看着正在不断流动的银色锁链,这一招,他曾经见过。 奈莉尔很喜欢用银白色的颜料画出这种独特的锁链,以此束缚难缠的敌人。 洛尔自己就曾经被这种锁链五花大绑,一旦被它缠住,体内的神性会陷入完全的静默。 美之神性的驾驭者能够通过作画模拟出其他神性的力量,没想到这一次让他碰到正主了。 “邪魔外道……束手就擒!” 老祭司长沙哑地说着,挥动手中的巫杖,银色的锁链如一条条长蛇般向洛尔激射而来。 洛尔足尖轻点,荡开一圈小小的浮尘,整个向后倒退,而银色的锁链紧追不舍,距离洛尔漂亮的脸蛋也就一寸之遥。 堪堪被他躲了过去。 他此前已经尝试过,只要触碰到这些锁链,体内的神性流动立刻就会中断。 唯一能够与之对抗的…… 金色的箭矢在手中成型,在躲无可躲之时,洛尔就用箭矢回击,将银白锁链击退。 两者碰撞的时刻,他能清晰地察觉到老祭司长气息的波动。 她实在太老了,显然难以为继。 “老登,你也不行啊?” 洛尔挑衅似地瞥了她一眼,准备先离开这狭小的空间,漫天银色的锁链却突然颤动起来,爆发刺耳的嗡鸣。 无形的波动在囚犯室内弥漫,洛尔手中由自身神性凝结而成的箭矢在这股波动中熄灭。 他脸色一变,发现神性的力量完全被封住了。 “坏!” 老祭司长身子摇摇欲坠,苍老的脸上灰暗无光,瞳孔中一片浑浊。 银色锁链遵循着她的心意,朝洛尔追踪而去,这一次,无法动用神性的洛尔自知无法躲开,干脆不躲了。 他停在原地,被锁链捆成一团。 “你这又是何必呢?” 大家都是舞台上的演员,逢场作戏,打个样子就得了,你却突然玩起了命。 洛尔轻轻叹了一声,他被锁链紧紧束缚住,感觉到一种不同于往常的困倦,眼皮变得无比沉重,渐渐合上。 封之神性·龙眠之囚。 与此同时,对方的生命也走到尽头了。 “我……完成了我的使命,神,神会,嘉奖我的。” “在来世……” 老祭司长如此说着,她仍然站着,但已经没有了气息。 这场蛇怪之母编织的傀儡戏实在太过漫长,漫长到连登台的演员都已经将自己的戏码诠释成使命。 洛尔被神性的力量囚禁,陷入了沉眠。 整个囚犯室化作了真正的囚笼,祭司长弥留之际将全部的神性倾泻而出。 打造了这一间囚笼。 那些锁链仍然活跃着,在神性耗尽之前,会不断追踪闯入其中的猎物。 突然,银色锁链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开始跃跃欲试,那是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安楠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迎面却看到一道银色的锁链朝她射来。 她毫不犹豫地朝前面一扑,如同恶狗扑食一般,十分流畅地滚了一圈。 一套动作简直行云流水,她松了口气,抬起头,一时间呆住了。 三道银色锁链从三个不同的方位向她袭来,封堵住了她所有的闪躲路线。 情急之下,安楠只能选择距离洛尔最近方向的锁链,尝试突围。 此刻她手中除了那支箭矢,再无它物,因此只能挥动箭矢,抵挡与迎面而来的锁链。 “锵——” 出乎意料的,看上去无比奇异的银色锁链竟然被一支灰败的铅箭击退。 安楠惊喜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箭矢,朝洛尔跑去,一路上她如法炮制,用箭矢荡开来袭的锁链。 眼看就要来到洛尔面前,一道更为阴险刁钻的锁链从角落里窜出,安楠一时不察,被捆住了双腿,整个人倒吊起来。 “喂,巫师!快醒醒!” “巫师!巫师!” 安楠用尽力气呼喊着。 但洛尔一动不动,低垂的面容呈现着熟睡的样子,哪怕是身上破旧的衣袍也难掩尊贵。 看起来那么静谧,那么美,仿佛传说中没有沾染凡俗爱恨,永恒宁静的神明。 渐渐的,安楠也感觉自己正在愈发困顿,她心中生起惶恐,知道自己很快也要陷入沉睡。 一旦她也睡去,就再无人会去救她的王…… 安楠咬着牙,用力荡起身子,用身体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灰色的铅箭丢向眼前沉睡中的绝美少年。 “巫师,你答应过我的,你可不能骗我啊——” 灰败黯淡的箭矢就像破铜烂铁一样,在空中滑落出一道抛物线,在接近少年身体的瞬间。 如同白昼降临般璀璨的金色光芒降临在这座昏暗的监牢中,顷刻间荡平了一切束缚。 “神啊……” 安楠喃喃着,在这个瞬间,她好像看到了神明。 第55章 白雪少爷没了少爷 “神啊……” 如同日轮降临在这狭小昏暗的室内,遍洒辉煌璀璨之光辉。 一瞬间吞没了一切黑暗,撕碎了残留在此地的龙眠锁链,日轮之中,神一般的身影缓缓落下。 安楠喃喃着,在光辉抵达极盛之时,她已经无法视物。 她的双眸被灼伤,流下泪水,泪水也在瞬间被光热蒸干,但那最后的影像却残留在视网膜中。 那光辉中的少年,依然闭着双眸,如同沉浸在永恒的宁静之中,但他的身后,却张开了圣洁的双翼。 安楠尚且年轻,但就算如已经老去的祭司长郁兰,也不曾有机会得见神明的尊容。 在此刻的安楠心中,如果神明真的存在,那只能是这日轮中绝美的少年。 他是那么的尊贵又是那么的光辉。 如此的美。 美得让她觉得,就这样在灼热的光辉被烧成灰烬,也心甘情愿。 洛尔缓缓睁开眼,双眸中蕴含的神性无法掩饰地溢出,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淡淡洒落的金色星芒。 那一瞬间流露出的眼神淡漠无比,就如高居云端的仙人,看不到尘世间的喜怒与爱恨。 过了好一会,洛尔才回过神般眨了眨眼,看上去不再冷漠,而是有一种还没睡醒的呆萌感。 那如神明般肃穆和淡然的气质这才被打破,像是重新回到人间。 “量变引起质变了么……” 洛尔感受着体内充盈到不断自然溢散在周神的神性,他已经集齐了五根箭矢,似乎终于发生了质变。 体内一下子注入了太过旺盛的神性,几乎冲淡了他自身的情感。 这种情况早在月牙湖取得第四支箭之后就已经开始显露出来。 身为人应有的情绪波动正在逐渐减少。 对于现在的洛尔来说,寻常的事情,哪怕是身陷困境,危及了自己的生命,可能也很难让他动容。 这也是所有神性驾驭者通往终点的必经之路和最大的考验。 即如何维持自身的人性和情感不被汹涌的神性海洋所吞没。 洛尔收拢身后的蛾翼披风,落回地面,随意地瞥了一眼呆站在原地,双目已经无法视物的安楠。 平静如潭面的眼眸中难得浮现一抹波动。 忤逆者,意外地做得不错。 在半空中闪耀着的金色星芒飘落到安楠双眸处,她只觉一道被火光烧灼过的地方泛起一抹凉意。 如水般温柔地抚过她的身躯,于是少女眼皮颤抖着,重新睁开了眼,得见光明。 在看到站着洛尔的一瞬间,她当即跪倒了下来,将头颅埋低。 “神,救救王吧。” 洛尔眼眸微垂,没有回应,只是转头望向一个未知的方位,九轮山的方位。 那是另一个战场,在那儿,夜叉小姐、奈莉尔和温莎她们一定陷入了苦战吧…… 先帮她们一把,然后再去找玲娜。 洛尔这么想着,从他身上满溢而出的神性,与这囚犯室内仍残留在光辉被重新汇聚于双手之间。 化作一柄精致华美的银白长弓。 洛尔侧过身子,起弓引弦,清逸绝伦的侧脸在弓的光芒下熠熠生辉,可惜安楠没敢抬头目睹这绝美一幕。 他目光悠悠,仿佛穿透了石壁,越过了山谷,看到了坐落于遥远山巅的。 蛇之大公的城堡。 随着弓弦拉满,一根金色的箭矢不知何时成型,已经搭在弦上,箭身流转着耀眼光芒,正跃跃欲试。 只是突然间想,洛尔精致的脸庞上却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是看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 能让此刻仍处在神性影响下的他也忍俊不禁,想必是极其难得的乐事。 他勾着弓弦的手指微松,金色的箭矢就如同一道虚幻的影子般射出。 顷刻间消失于虚无的空间中。 以爱为引,无需瞄准,此箭必将命中。 “在轮回的悲运之中,唯有爱是唯一的变数。” ——阿莫尔·爱之命运的裁定者 …… 遥远的九轮山巅。 蛇之公爵的城堡。 此刻这座坐落于山顶的宏伟城堡正被暗沉的黑暗所笼罩,远远看去就像是沉重的乌云盖在城堡头顶。 越是靠近,就越是能听到从城堡头顶阴云中弥漫出来的,幽森的叹咏调。 无数道透明的丝线从城堡中伸出,蔓延进黑暗的沉云中,最终落入一道纯白的人影手中。 那人穿着纯白王袍,头戴金冠,脸上戴着纯白色的无脸面具,此时正用双手牵引着无数透明丝线,如同演奏着盛大的戏幕。 如果洛尔在这里,只需一眼就能看到,这道白色的人影,从着装到身形到气质,都和位于纯白陵寝中的阿米妮莫一模一样。 但它却并非实体,身形在黑雾中飘忽不定,更像一道虚无的幻影。 唯一真实存在的,反而是人影脸上佩戴着的白色无脸面具。 或许面具才是本体。 而此刻的城堡中,的确有一出轮回的戏码正在上演。 傀儡戏·白雪少爷。 夜叉小姐此刻状态有点诡异,不单单是她现在气息出奇的虚弱,她的打扮更是十足的诡异。 她正穿着纯黑的过膝长裙,白色蕾丝的围裙,甚至双腿还裹上了黑色的丝袜,勾勒出相当圆润的弧度。 乍一看是很正常的贵族阶级奢靡享乐的女仆装扮,但穿在夜叉小姐身上,再配合她猩红的竖瞳和此刻阴郁恼火的表情。 看样子这位女仆下一句说的大概不是今天吃什么,而是今天杀了几个人,埋在哪里,还要杀几个。 她踩着相当生气的步伐,丝毫看不出一位女仆的优雅仪态,只见她穿过了城堡昏暗的长廊,一脚踹开了尽头的房门。 “砰——” “早餐是黑松露培根煎蛋、伯爵红茶和牛角面包,你……你可以滚出来吃了。” “唔……” 床榻上,一位绝色璧人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她缓缓起身,蓬松的被子顺着光滑的肌肤滑落。 相当傲人的身材,几乎稳压夜叉小姐一头,此刻毫不避讳的显露着,肌肤更是如象牙般白皙。 这副慵懒轻慢的姿态,让夜叉小姐本就压抑了很久的怒火几乎一下子就要爆发出来。 她竭力地克制着,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真是个没有礼仪的下人,你应该叫我殿下。” 傲慢而清冷的声音响起,蛇之大公卡西奥佩娅瞥了瞥快要爆炸的夜叉小姐,她轻轻捂嘴一笑。 “快来服侍我穿衣。” “……” 夜叉小姐深吸一口气,房间里的阴影在不自觉地蠕动着,翻涌着,暗示其内心已经快要喷薄欲出的怒火。 她几乎就要含怒出手了,但最后关头还是克制了下来,因为她的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透明的虚线,向着高处蔓延。 “……你已经长大了,应该独立一点。” 夜叉小姐冷冷地说着,声音都气得有些发抖了。 卡西奥佩娅有些意外地看了夜叉小姐一眼。 居然克制住了,还真是不容易啊。 她妖娆的脸庞上扬起妩媚的笑意,下了床榻,房间里没有鞋,因为这位大公的下半身是遍布白色鳞片的蛇尾。 她上身不着寸缕,蛇尾优雅而蜿蜒地滑步到夜叉小姐身后,有些暧昧的直起上身,竟然要比夜叉小姐还要高上少许。 “你的服侍很有个性,我非常喜欢,要不以后就都由你来吧。” “……我一定要杀了你。” 夜叉小姐仿佛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但是声音低得微不可察,头顶的透明丝线短暂地出现,而后又消失。 这一幕已经演完了。 夜叉小姐冷冷地看了蛇女大公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寝室。 “啧。” 卡西奥佩娅对于夜叉小姐眼中炽烈的杀意和怒火熟视无睹,只是有些可惜。 对方虽然态度恶劣,但行为仍然是一个女仆的范畴,并未触犯领地规则。 但她也并不在意,慢慢来就算是,反正她有的是时间跟她们耗,正好也能够消磨无趣的时光。 …… 在一开始拜访这位大公的城堡时,双方倒也并没有立刻打起来,洛尔希望能通过交换的方式得到卡西奥佩娅手中的箭矢。 可谁知这位蛇之大公天性好色,酷爱美人,而且男女通吃,最重要的是,还是个乐子人。 她在看到洛尔一行人之后蛇颜大悦,表示去找什么箭矢,都留下来做她的星奴好了。 于是这位蛇之大公就被洛尔一行人打得找不到北。 在洛尔爱之神性的加持,夜叉小姐一个人就能把她按在地上摩擦。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身上的蛇鳞都差点被剥完了。 然后对方就展开了神明赋予她的领地——一场盛大的傀儡戏。 在领地内,所有人都要遵循傀儡戏的规矩,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违背扮演者会遭到领地的针对和排斥。 当然,如果仅仅这样,对于夜叉小姐,奈莉尔,乃至温莎骑士这种级别的神性驾驭者来说,都不算太难对付。 她们完全可以凭借自身强大的神性,硬生生顶着领地的反噬杀出去。 问题在于这个领地还具有乌洛波洛斯的力量,一旦被人暴力突破,就会发动轮回之理,将一切重置。 剧本是由卡西奥佩娅亲自编写,角色也由她选定,按照她的剧本演出,几乎注定会落得凄惨的下场。 而暴力破坏领地则会让一切重置,而违背规则之人会遭到领地的惩罚。 直到现在,奈莉尔触发了两次重置,温莎触发了两次重置,夜叉小姐,嗯…… 一共触发十一次重置。 所幸洛尔在爱神之箭的帮助下挣脱了轮回,独自去往纯白陵寝寻找破解卡西奥佩娅轮回之秘的方法。 但也正因为他的离去,导致这一出傀儡戏,没有了主角。 白雪少爷没了少爷。 僵住了。 …… 城堡中的密室。 “魔镜魔镜,请你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蛇之大公此时穿着黑色的晚礼服,站在昏暗的密室中,手里捧着一面古朴的铜镜,口中振振有词,像是念着什么咒语一般。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铜镜微微发出光亮,在她饶有兴致的注视下,一道声音传出。 “大公殿下,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是白雪少爷。” 古朴的铜镜里传出奈莉尔冷漠僵硬的声音,镜面浮现出水花一样的波纹,很快,一道身影出现在镜中。 那是一幅洛尔站在林地的画像,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少年微眯着眼,感受着林间凉爽的微风拂过。 绝美的容颜和飘逸的身姿简直就如同林中的精灵,突然间,他像是被什么触动了,微微睁开眼,嘴角微微上扬。 画面定格在这个瞬间。 “……怎么又是他,还有完没完了?!” 原本还一副明媚动人模样的卡西奥佩娅,见到铜镜中的人影后,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她用指节用力地敲了敲镜面,没好气地说道。 “这面破镜子是坏了还是没长眼睛啊……” “美之神性出品,必属精品,还请你认清现实。” 奈莉尔的声音肉眼可见地带上了些许愠怒,镜面上的画像消散,出现了一个“!”字的符号。 很生气,总之就是生气。 “他都已经跑了,我上哪去把他找回来。” 蛇女大公有些惆怅地说道,傀儡戏出现bug了,主角跑了,剧情推动不了。 只能日复一日地僵在故事发生之前,每天起床梳妆打扮,逗逗那个杀人犯模样的女仆,来这里问问魔镜。 然后啥都做不了。 之前夜叉小姐还会因为克制不住怒火而导致轮回重置,然后遭到削弱,虽然被削弱到现在也还是生龙活虎的。 现在不管她怎么撩拨,都能忍住不动手打她。 卡西奥佩娅深深地叹了一声,美艳的脸上写满了无趣,早知道这样,就用那支箭做为交换,让这群人陪自己演戏。 “无聊,真的好无聊……” 算了,还是去逗逗那个女仆吧,蛇女大公这么想着,随手将铜镜丢下,镜面朝下啪的一声摔在桌面上。 “!” “你最好不要让我逮住了……” 奈莉尔咬牙切齿地说道。 但她们都不是最无趣的,剧本中在森林里等着出逃的白雪少爷的温莎骑士,已经快要发霉了。 这位面容坚毅可靠的骑士独自站在森林入口,遥遥眺望着山顶那座笼罩着乌云的黑暗城堡。 从剧本一开始,她就在这在这里等着,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来。 这位已经算是好脾气的骑士此刻也同样面色不善地喃喃着。 “……你最好不要让我逮住了。” 第56章 投降,但没用喵 …… 城堡的奢华浴池。 大片大片艳红的玫瑰花瓣铺洒在水面上,水雾缭绕间隐约可见一道妖娆艳丽的身影在池水中嬉闹。 蛇之公爵鞠起一弯池水,慵懒地洒落在白皙的肌肤上。 四周弥漫着浓郁的玫瑰花香,正在沐浴的绝美女人,这场面奢靡而迷幻。 美中不足的是本应站在浴池边服侍的女仆现在离得很远。 池水中的卡西奥佩娅只能透过水雾,模糊地窥见一道站在阴影中的风韵身影。 她坏笑一声,提高了音量说道。 “服侍主人沐浴可是女仆的职责,我亲爱的维纳斯,你还不快过来。” “……你还真敢说啊。” 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穿着纯黑的女仆长裙的身影缓缓走近,在氤氲的水雾中逐渐清晰。 “你也配?!” “那个男人能做你的主人,为什么我不能?” 蛇女轻笑了一声回应道,但随后又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 “我只是没想到,当年在伟大狩猎里弑神上位的夜叉大人,竟然会被一个凡人桎梏于手心。” “你知道我?” 夜叉小姐抬了抬眼,有些意外。 “原来如此,你是厄喀德那蛇蜕里诞生的那个婴儿。” “是我。” 卡西奥佩娅大方地承认道,如雪般白皙稚嫩的肌肤隐匿于池水中,而在身后不远处,一条纯白的尾巴尖探出水面。 调戏似地拍打着水面。 “真是不可思议,这么快就又经历了一个轮回,那些天翻地覆的场面似乎还在昨天。” 这位神明之女,蛇之国的大公爵幽幽地说道。 夜叉小姐猩红的竖瞳也难得出现了恍惚之色,她没有说话,水雾缭绕的浴室于是沉静了下来。 “我们联手吧。” 卡西奥佩娅突然说道,妩媚美艳的脸庞正色道,如柳叶刀的狭长的双眸凝视着夜叉小姐。 “新的轮回就要到来,新一轮的伟大狩猎一旦开启,最先动荡的必然是深渊诸神。” “你是闇影之共主,我和母亲则拥有庞大的军团和在凡间广袤的疆域,我们联手,必定能够角逐地母之女的席位。” 夜叉小姐沉默了一小会,发出一声冷笑。 “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就凭你这上不了台面的技艺和微薄的力量?” “你现在收回这个恶心的领地,我还能考虑给你留个全尸,否则的话……” “我向你保证,到时候的场面会很血腥。” 蛇女大公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地耸耸肩。 “看来是没得聊咯,那就耗着吧,反正是你伺候我,又不是我伺候你……快过来给我搓背!” “#!” 夜叉小姐手中拿着的毛巾被拧成一团,散发出丝丝黑色的烟气,她很想用闇之神性把这整座城堡炸上天。 但那该死的透明丝线又浮现在她头顶。 气煞我也! “倏——” 就在这时,遥远的破空声传来。 夜叉小姐与卡西奥佩娅都微微一怔,不仅是她俩,在密室中铜镜里的奈莉尔也感觉到了,这股突然爆发出的神性波动。 简直像煌煌大日,毫无掩饰的宣告它的到来。 城堡之上弥漫的黑雾和沉云根本无法阻拦它分毫。 温莎骑士抬起头,正看见一道流星般的金色光芒自天外而来,笔直地射穿黑色的沉云,没入城堡之中。 那是一支金色的箭矢,它如同虚幻的影子,出现的瞬间就已经来到眼前。 所过之处,淡淡的金色星芒在半空中洒落。 “嘣——” 一声轻响,却让浴池中的卡西奥佩娅脸色大变,她大喊道。 “这怎么可能?!” 夜叉小姐仰起头,正看到头顶透明的丝线被掠过的箭矢毫无阻拦地割断。 那种被领地束缚压制的沉重感为之一轻。 金色的箭矢切断丝线,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般的半圆轨迹,然后精准的落入夜叉小姐手中。 化作一道柔和的光芒注入她的体内。 因傀儡戏中多次重置而变得虚弱的气息得到了补给,正在慢慢恢复。 夜叉小姐唇角上扬,猩红的血眸锁住了正在浴池中不断扑腾着后退想要偷偷溜走的蛇之大公。 “你这是要去哪?” 她的脸上露出一个无比和善的笑容,十分温和地问道。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 蛇女大公则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笑,在发现气氛有些不太对劲的时候,直接举旗。 她以一个土下座的姿势趴着,纯白的蛇尾盘在身后,尾巴尖竖着朝上,姿势标准,态度诚恳。 她大声地说道。 “请务必接受我的投降!” “晚了。” 蛇之大公的城堡,坐落于九轮山主峰的山顶,历史悠久,风景优美。 在今天,它迎来了自建成以来最大的考验。 …… “她们那边真是好热闹,我这边也得加把劲了。” 洛尔手中的纯白长弓化作光芒汇入他的体内,他没有理会还在深深叩首的安楠,身后的蛾羽轻轻振动。 整个人就消失在了囚犯室内。 第57章 傀面仪式 在地下墓穴最深处的无名王墓中,时间是静止不动的。 此地没有光亮,也没有生命,无垠而静谧的黑暗笼罩着这里。 别无他物,只有黑暗。 她本想要就这样走入其中,但是这黑暗实在可怖,无比瘆人,其中萦绕着亘古不曾衰退的恶毒。 让少女本能地恐惧。 这是神明划定的领域,任何凡人走进其中,都会被黑暗所吞噬,被那无名之王残留在此地的魂灵吞噬。 它们会吞噬一切的活物,这是神明的旨意,除了她以外。 少女站在墓室的门口,凝视着这被解封的黑暗,她应该知道,她早该知道的。 从她将那个男人带到这里时,就注定了他的死亡。 少女这么想着,脑海里浮现那个窃贼的模样,他温和讲述的声音,还有静谧安宁的睡颜。 他已经死了吗? 郁兰是个毫无耐心的女人,她憎恨一切超出掌控的事情,无论做什么事都追求尽善尽快。 她是不会等到明日的典礼。 是了,他已经死了吧。 少女心中空荡荡的,好像缺失了一块,这种感觉无比陌生。 如同那一日他施展那些把戏,让她回忆起自己曾被拥抱的片刻,那也是种奇怪的感觉。 得到和失去,都一样的陌生。 但好在她还有机会,只要她成为真正的阿米妮莫,她就可以挽回这一切。 伟大的轮回宿命之神会降下恩典,让一切回到最初的时候。 少女坚定了信念,走进了历代无名之王的墓室。 眼前的黑暗是粘稠的,少女感觉自己每一个动作都无比艰难,轻微的抬手或者迈步,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这是在少女的感知中。 如果此刻有其他人在这里,就会看到,她的动作僵硬死板,就像被无数丝线牵引的傀儡,正在一步一步走向最后的舞台。 “阿米妮莫。” 黑暗中恍惚浮现出光亮,那是一张绝美的容颜,他同时有着少年的秀气和男人的温和。 他鼓励般地看着少女,让她内心振奋,更加努力地朝黑暗中走去。 “阿米妮莫。” 他的声音,干净清晰,多么悦耳,传说在大陆之外的无尽海域,有着人鱼的国度,它们的声音空灵飘渺,能让航行的旅人迷失方向。 或许安楠是对的。 她已经迷失了。 少女如此想着,想到了安楠,她内心又涌现出深深的阴霾。 安楠也已经死了吧。 她杀死了自己的亲卫,虽然是她罪有应得,但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又或者安楠其实罪不至死? 少女终究只是一个少女,心性和意志都并不成熟。 她开始陷入悔恨之中,但很快,她又松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成为阿米妮莫之后,就让安楠活下去吧。 少女已经来到了最深处,那历代无名之王的石棺就在面前。 让她有些意外地是,沉重的岩石棺盖已经被打开,她能够看见,黑暗之中,有着什么东西正在绽放着微光。 一本书。 少女将书捧起,那个瞬间,无垠的力量似乎正在涌入体内。 恍惚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前世,同样穿着纯白的王袍,头戴金冠,坐在白玉的王座上,只是面孔不知为何模糊不清。 她看到自己裁定着贵族的纷争,来自王国各地的贵族献上不计其数的宝物—— 现在它们都被存放在大宝藏室。 她还看到年迈的自己躺在石床上,弥留之际,对着一位年轻的亲卫讲述着墓穴的秘密。 是年轻时的安蔻依。 少女微微一怔,又突然有些失落。 安蔻依也已经死了。 如果她成为阿米妮莫,能让她活过来吗? 少女有很多事情想跟她问清楚,虽然郁兰也能告诉她,但她还是本能地讨厌那位沉默严厉的祭司长。 然后是上上一世。 依然纯白王袍,头戴金冠,但依旧看不清面孔。 再之后,是更久远的一世,就像放灯片一样在她面前放映,一位位无名之王,相似而重复的人世。 一模一样的面目模糊。 那都是自己,都是她将成为的自己。 一个又一个的轮回,单调而重复的人生,少女心中突然涌现出巨大的惶恐。 她也要如此么? 这曾是她尚不漫长的人世中最为厌烦而恐惧的事物。 多少个在石屋中凄冷孤寂的夜晚,她希望能够逃离这样的生活。 可如今,却是她心心念念想要成为的事物。 可如果她不能成为阿米妮莫,那安蔻依,安楠,还有洛尔…… 她们不就无法活过来了吗? 少女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寒冷裹挟,这黑暗的墓室实在冰冷刺骨。 眼前是一个又一个的轮回,无休止的轮回。 承受这样的代价,以承载轮回宿命之神的力量,这是否太过沉重了? “阿米妮莫,救救我。” 少女捧着厚实的古书,恍惚中听到少年哀求的声音。 “王,我错了,宽恕我吧。” 年轻活跃的亲卫浑身是血躺在血泊中,发出垂死之际的呢喃。 “小阿米妮莫,在这里等着我,三天之后我会回来的。” 高大温柔的女人对她说道,她要去追捕一位巫师,很快就会回来。 “骗子,都是骗子……” 少女的双眸湿润了,她不是早就没有退路了吗? 《妮莫之书》 少女轻轻翻开了书,可书中一无所有,只有一片深沉的黑暗。 她凝视着这份黑暗,累世的记忆在她心底浮现,又如泡沫般消散,她的心智正在被改写,与此同时。 无数的人影出现在她身旁的黑暗中,密密麻麻,几乎要占据这黑暗墓室的每一个角落。 她们都穿着白袍,头戴金冠,但脸上都戴着一张纯白色的无脸面具。 面具下传出重重叠叠的声音,像潮水一样不断在黑暗封闭的墓室内回响。 “我的后继者,汝为何人?” 少女双眸失神,沉默良久,才最终下定了决心。 “……吾为,阿米妮莫。” 妩媚而邪异的笑声响起,那些相似而不同的身影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个纯白色的无脸面具。 面具下本就空无一物! 它们漂浮在半空中,如同杂技一般在少女周身盘旋着,飞舞着。 少女面前的黑暗被一点一点驱散,叫嚣着逃离,一道尊崇的身影渐渐浮现。 她有着人类的上身,但下身却是纯白色的蛇尾,容貌妩媚妖艳,与那位蛇之大公十分相似。 她手中牵扯着无数细线,而这些细线就连在那些飞舞的纯白面具之上。 一切的故事都在她的操纵之中。 少女心中突然闪过恍然,自己是否也是祂手中的一张面具呢? 眼前蛇人模样的存在忽然诡异一笑,她将手伸向了自己脸,摘下了一张纯白色的无脸面具。 面具之下,是另一个少女。 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却绽放着自信而妩媚的笑容,她对着少女问道。 “那我呢?” 如果你是阿米妮莫,那我是谁? 一模一样的自己向少女问道,令她陷入了迷茫之中。 我是阿米妮莫,那么你是…… 一个名字出现在少女的脑海中,玲娜,是了,如果我是阿米妮莫。 那么玲娜就只能是你了。 少女喃喃着。 “你是玲娜。” 面前之人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她将手中纯白的无脸面具扣在少女脸上。 然后用锋利的指甲,沿着面具的边缘游走,指甲划破皮肤,留下一道短刀割过的的弧线痕迹。 就像要沿着面具边缘,将少女原本的脸也剥下来。 就在即将完成的刹那,“玲娜”突然微微一顿,停下了如刀指甲。 她的脸色沉了下去,低下头,正看到一根金色的箭矢洞穿了自己的胸口。 伤口的边缘没有血液,而是不断逸散出黑雾。 “玲娜,醒过来。” 并不响亮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惊醒了失神的少女,她窥见眼前一模一样的自己,心中顿时生出巨大的惶恐。 少女低头一看,只看到自己身后长出粗大的蛇尾。 少女发出尖锐爆鸣! 下一秒,璀璨的金色光芒从那根箭中爆发,刺破了亘古凝滞的黑暗。 第58章 沉重 “玲娜,醒过来。” 清澈悦耳的嗓音让少女骤然间惊醒,她很快意识到眼前怪异的存在绝非自己。 于是下意识地检查自身,看到自己身后竟然长出一条粗大的,布满白色鳞片的蛇尾。 “啊啊啊啊啊——” 少女惊恐地尖叫着,自己竟然生出了蛇尾,蛇人,可是人类曾经的死敌。 “不要怕,那是假的。” 少女愣了愣,回过头,正看到洛尔站在自己身后不远,手中握着一柄白玉雕琢般的长弓。 “你,你你你你,你是真的吗?” 少女震惊地指着洛尔,洛尔则微微一笑,轻轻走上前,在她不可置信地目光中,将手伸向她的脸颊。 “……” 少女羞赧地低下头,下一秒,脸上有一种清凉的感觉,让她微微一怔。 少女这才发现洛尔手中多了一张纯白色的无脸面具。 面具的一侧有着新鲜的血液,洛尔打量了几眼面具,迟疑了一下,还是将面具递给了少女。 洛尔用颇为复杂的目光看着少女清秀的脸颊左侧——那儿有着一道被刀之类的锐物浅浅割过的白色印痕。 “这是什么?” 少女好奇地打量手中的面具,面具之上的空洞似乎散发着森然的寒气,让她暗自心惊。 “这是阿米妮莫的傀面。” 洛尔轻轻说道,看向在场的另一位少女。 她的胸前被箭矢洞穿,此刻正用怨毒和憎恨的目光死死盯着洛尔,但那支刺入其体内的箭矢正在不断绽放着金色的辉光。 本就虚幻的身体此刻布满裂痕,连带着面孔都惨白一片。 重重叠叠的声音从快要破碎的脸庞下响起,幽寒刺骨。 “渎神者,汝为何人?” “洛尔·伊斯蓝。” 洛尔如天神雕琢般的绝美脸庞上没有丝毫表情,氤氲着金色光芒的眼眸中淡漠一片。 “傲慢之人,汝会付出代价的。” 重重叠叠的声音狂怒地吼着,像是海啸般发出怨毒的诅咒。 少女看着那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仰起头,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脸庞四分五裂,那刺入其体内的金色箭矢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她整个身体都支离破碎,但却不见丝毫飞溅的血肉,而是散化作一张张纯白的无脸面具。 面具系着透明的细线,在封闭的墓室中飞舞着,随着它们不断起落,潮水般的黑暗也开始上涌。 将少女和洛尔一同淹没。 …… “有点意思。” 恍惚中,少女听见一声轻轻浅笑,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置身于足以让人窒息的黑暗中。 她连忙低头,发现双腿又恢复原样之后,长长出了一口气。 真是吓死了。 她环顾四周,发现远处的黑暗中有迷离的光芒在闪烁。 少女朝那儿走了几步,很快看到一个绝美的少年挺拔地站着,那幽幽的光从他身上散发,分开了沉重的黑暗。 是洛尔! 少女感到一阵心安,连忙跑了过去,但没走几步,又突然定住了脚步。 因为在洛尔的对面,还站着另一个洛尔。 “玲娜。” “玲娜。” 两人对峙着,似乎陷入僵局,在看到少女接近之后,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这,这到底……” 少女看傻了眼,两位一模一样的绝美少年,就连双眸中那抹金色的光芒都如出一辙。 难道说,双倍的快乐?! 说笑的,少女只感到冰冷的恐慌正在蚕食她的心智。 “你,你们谁是真的?!” 闻言,两人却都微微一笑。 这种感觉实在十分奇妙,洛尔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自己。 他并不是第一次跟傀之神性打交道。 之前在城堡,蛇之大公那匪夷所思的傀儡戏也让洛尔记忆深刻。 傀者,假也。 傀之神性能够编造谎言,窃取力量,支配心智,也能够制作各种各样的傀面或者假身。 厄喀德那,这位创造了蛇怪这个可怕种族的神明诡谲莫测,是最受忌惮的神明。 关于祂的传说通常都没什么好事,是一柱被描述得相当暴戾邪性的神明。 祂甚至将目光放在了地母的长子,乌洛波洛斯身上,并且利用仪式窃取了对方的力量。 眼下他所遭遇的虚无假身,应该是《妮莫之书》中,蛇怪之母神性力量的显化。 刚才的问话应该是一个仪式的开关,用以窃取真名。 只要有人回应了她,她就能够窃取对方的力量,制造出以假乱真的傀儡。 而一旦对方舍弃了自己的真名,她就能将之化作自己的傀儡。 让洛尔感到疑惑和意外的是,自己明明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却还是下意识地回应了。 所以《妮莫之书》才会称呼洛尔为傲慢之人。 是被神性影响了吗? 洛尔这么想着,只是眼眸中依旧看不到丝毫情绪波动。 哪怕意识到了,也依然会觉得这是无关紧要的。 突然之间满溢的神性冲淡了洛尔自身的情感,让他产生了一种对大多数事物都漠不关心的懈怠。 因为情感地突然缺失,一些原本在意的东西也在渐渐失去兴趣。 事实上在少女被窃取真名之前,洛尔就已经赶到了现场。 萦绕在墓穴中的黑暗力量再无法压制洛尔的神性。 他仿佛只是轻微地扇动了几次蛾翼。就已经跨越了百转千回的墓穴通道,抵达了最深处的无名王墓。 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将少女拦下来,而是安静地伫立在黑暗中凝视着。 洛尔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一分为二,一半如冰冷死寂的深潭,俗世的万象无法掀起丝毫波澜。 另一半则艰难地维持着感性,对苦难的悲悯,对人世的眷恋,渴望激昂的情感,热烈的爱。 就像是脑海中有两个小人,其中一个冷眼旁观着少女走入陷阱,而另一个却急得跳脚,不断催促着自己去挽救少女。 真是无比奇妙的感觉。 我和我都很好。 可惜了,那张傀面。 如果坐视它完成,再从《妮莫之书》手中抢夺过来,或许可以得到一件,可以承载乌洛波洛斯轮回之力的圣物。 卡西奥佩娅就是借着这个的傀面,将一部分轮回之力用于傀儡戏上。 洛尔隐隐有种预感,这无比重要,自己在往后的时光,会很需要仰仗这份力量。 只是似乎是人类那卑微的情感还在作祟,在仪式即将完成的关头,洛尔还是出手打断了这个仪式。 让少女免于沦为无知无觉傀儡的命运。 我为什么要救她? 洛尔精致的脸庞流露出一丝茫然,他好似心悸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是为什么呢? “玲娜,来我这里。” 【洛尔】温柔地说道,他的笑容是如此和煦温暖,几乎驱散了少女心中的寒意。 少女有些意动,下意识朝他走了一步,但马上又怀疑起来。 他会是假的吗? 于是少女有些犹豫地看向另一边,可那一位面色淡然,眼眸中的光芒同样柔和,但却没有半点温度。 虽然同样绝美动人,却有一种不属于人世的疏离感。 更重要的是,他一言不发。 “玲娜,还记得我的巫术吗?” “我了解你心底的情感,知道你的迷惘和孤单,正是神让我来引导你。” 少女愣住了,又听到【洛尔】接着说道。 “来我身边吧,安楠她也在等着你,她是你最忠心的亲卫,她还在等着她的王。” “安楠……” 少女喃喃着,终于迈开步伐朝他走去。 【洛尔】脸上的笑意愈发柔和,他凝视着少女走近,眼眸中的光芒正在愈发明亮,愈发温暖。 与另一边冷眼旁观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 “对,来吧,然后戴上你手里的面具。” “戴上面具?” 少女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手中纯白的无脸面具,边缘还残留着淋漓的血迹。 让这面具显得十分诡异。 “是的,戴上它,你就会成为真正的阿米妮莫,这个国家真正的王。” 少女闻言,突然有些惶恐地后退一步,眼前绝美的少年仿佛变成某种可憎的怪物。 她求助似地看向真正的洛尔,可他依然一言不发。 “玲娜,如你所见,我是神的使者,强大的巫师,只有王值得让我服侍。” 【洛尔】见此,又开口说道,言真意切。 “一个平凡而普通的少女不值得我服侍,同样也不值得安楠用尽生命来守护。” “只有王,只有王才能拥有我,以及安楠的追随。” 少女身子微微一颤,缓缓地将目光落在手中的面具上。 “戴上它,成为这个王国真正的王,你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至于那些枯燥单调的生活……” 【洛尔】诡异一笑。 “有我们陪伴着你,生活又如何会乏味呢?” “是啊,是啊,他说得对……” 少女几乎被说服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拿着面具的手微微发抖,却还是一点一点地抬起手。 …… 洛尔冷眼看着这一切,他看着傀之神性所化的虚无假身不断蛊惑着少女。 那些言语并不漂亮,错漏百出,如果他想,他可以有一百种方式来反驳。 但洛尔只是漠然地看着,看着少女走向对方,又一次落入陷阱。 可我为什么要救她? 《妮莫之书》压制不了现在的洛尔,等到傀面成型,他再把它夺过来。 他可以因此而得到一个强大的底牌,这对于日后与其他神明对抗,乃至那位悬于头顶的阿莫尔都有巨大帮助。 这可是能够承载乌洛波洛斯力量的东西,为此舍弃一些东西是值得的。 更何况少女只是一个凡人,就算救了她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帮助。 洛尔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没有出手的理由,可为什么。 自己会觉得如此难过。 脑海中那个焦急的小人早已不见踪迹,只剩下一片深邃幽静的渊面。 洛尔突然间恍然大悟—— 他早已沉入深海! 那幼小的人儿正在下沉,不断下沉,他想要反抗,在挣扎,可这水压是如此沉重。 太沉重了。 洛尔第一次感觉到,这份力量是如此沉重的,它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当你拥有可以随意挥洒的力量时,你能否承受得住它的重压。 “我……” 为什么要救她? 第59章 安慰 “我……” 洛尔眼眸中前所未有的迷茫。 我应该救她吗? 可为什么要救她? …… 年轻的亲卫跪伏在地面,重重叩首,她哭喊着,哀求着,哪怕这愿望忤逆了信奉之神明。 “我要保护好她,我答应过老师,要保护好王,她已经够辛苦了,又那么可怜,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难,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不管你是巫师还是别的什么,我求求你……救救她吧!!!” 那言语中蕴含的情感,多么耀眼。 已经沉没在深海中的人儿仿佛看到了一缕微弱的天光,它穿透海水射进深海之中。 …… “我不会把你锁住,但会给门上锁,这样她们才找不到你,但你也不要再尝试了……” “反正你本来也不可能离开这里,就这样安分地活在这里,我会想办法给你带来水和食物,就这样安分地活着,好吗?” 少女哀怜的眼神在洛尔眼前闪过,明明是在对一个犯人,一个窃贼说话,可她的眼神却那么卑微。 简直像无家可归的小狗一样。 洛尔垂下眼眸,其内氤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绯薄稚嫩的唇瓣微张,发出轻轻的呢喃。 “原来是这样,原来我答应过的。” 像是终于说服了自己,他一下子显得轻松了许多,唇角勾起,露出久违的笑容。 他轻快地喊道。 “玲娜!” 少女正要将面具扣在自己脸上,听到这一声叫唤,动作一顿,她望向那边。 猝不及防间,一阵迷离的幽香扑面。 漂亮得不像话的脸庞近在咫尺,洛尔来到少女面前,吐气如幽兰。 “玲娜,鉴别真假很简单,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太太太太近了! “你……” 少女显然有些害羞,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就看到眼前的少年忽地更为贴近,然后捧起少女的脸,踮起脚,轻声说道。 “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给你一个小小的安慰吧。” 啪嗒。 少女手中的面具直接掉在地上,但她毫无知觉。 额头上如蜻蜓点水般冰凉的触感,让她整个脸庞瞬间通红。 “哇呜,你在冒烟耶。” 洛尔语气有些好笑地说道。 “你,我,你……” 少女眼冒金星,语无伦次,手舞足蹈,十分拟人。 另一边的虚无假身愤恨地看着这一幕,他冰冷地说道。 “玲娜,他在耍你,你看不出来吗?!没有巫师会爱上一个凡人!你只有成为王才能——” “你有些过分聒噪了。” 啪。 洛尔轻轻一踩,脚下的无脸面具应声碎成两半,随着面具破碎,那【洛尔】的面孔突然模糊起来。 四周的黑暗正在消退,渐渐地凹陷出封闭的岩石轮廓。 洛尔和玲娜再度回到了墓室之中。 洛尔看着被少女捧在手中的《妮莫之书》,它已经闭合着,但似乎还想要翻开,鼓动黑暗。 一道金色的箭矢猛地落下,从封皮中心刺入,扎穿了整本书。 于是它安静了下来,洛尔从少女手中接过书籍,随手丢在一旁的石棺上,扎在书上的箭矢散发着微光。 像一个颇具怪诞风格的照明物。 …… 第60章 自由 金色的箭矢洞穿厚重的书籍,两股不同的神性的力量彼此碰撞着,撕扯着。 与此前在这墓穴中摇摇欲坠的光芒不同,此刻箭身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一下子排开了四周迷离的黑暗。 少女这才有些被晃到似的回了神,她辨识出周围斑驳的墓室石壁,知道此刻所在,乃是地下墓穴的最深处。 少女终于缓了过来,从交织着惊恐,羞赧,欣喜的复杂心情中平静下来,她凝视着站在光中的绝美少年。 总算确认了这是真正的洛尔。 玲娜站着凝视他,身子似乎因为激动和害怕而有些发抖,她张开双唇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红了眼眶。 她抽泣着,很小声,然后慢慢增大,直到情绪完全崩溃,她双膝一曲,整个人伏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洛尔眼眸低垂,俯视着少女,他正背对着插在书上绽放着光芒的箭矢,以至于看不清表情。 他轻轻开口。 “玲娜……” “不,不要叫我,我不是玲娜,我不是阿米妮莫,我是假的,神明也是假的,都是假的!” 少女失声力竭地喊着,她截止至今日的人生都是一个谎言,一旦这个谎言被戳破,她得到的并非解脱,而是破灭。 因为这个谎言就是她人生的全部,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 洛尔轻轻将手放在少女的头顶,轻柔的触感让少女身体微微一颤,他并不言语,而是轻轻哼唱着歌谣。 他悦耳的嗓音少女已经听过多次,但歌唱,还是第一次,多么柔和,像是轻柔的雨水浸润在少女的心中。 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等到少女彻底平静,洛尔伸出手,将她拉了起来,如同对待小孩一般,将她缓慢地牵引到一旁的棺盖上坐着。 少女的眼眶红红的,脸上满是泪痕,她泪眼模糊地看着洛尔,而洛尔握住她的双手,凝视着她。 眼神如水波般温柔,只是内里平和。 “玲娜,看着我,然后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哭?” “我,我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也已经知道了不是吗,巫师!你已经知道了。” 少女于是倾诉着,这时她不再叫洛尔的名字,也不叫他窃贼,而是称他为巫师。 “我根本不是王,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所有人都在骗我,郁兰也是,安蔻依也是,她们都在骗我,看我的笑话!” “我根本不是阿米妮莫,可我也不会是玲娜,因为玲娜已经死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夜里,玲娜就已经死了。” “我什么都不是,我是真正的没有名字的人了,巫师,我,我什么都没有了,王座,权利,自由,通通都没有,就连信仰!” “就连神明,我发誓要服侍的神明也是假的,我指望祂帮帮我,巫师,你知道吗,郁兰她们冲进来抓走你的那刻,我多么希望我服侍的神明是存在着的。” “她们破坏了此地的神圣,未经我的许可,可我无能为力,她们甚至还来到这最深处的王墓将你抓走,神明呢,神明在哪呢?!” “我诅咒郁兰,可她好好的,就算在这累世的黑暗里,她也好好的!她告诉我,我是假的,我从来都不是王,也并非服侍神明的人。” “神明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我是假的,祂也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洛尔站着耐心地听着,纤细柔软的手仍然被少女双手握着,那双澄澈眼眸中流淌着怜悯而平和的眸光。 他看着少女,看着她在倾诉中又一次溢出的泪水,听她诅咒着这个累世的骗局,甚至咒骂着轮回宿命之神乌洛波洛斯。 就在这座供奉轮回宿命之神的陵寝中,在这最深的神圣之地,少女毫无遮拦地咒骂着,多么痛心又多么悲怆。 “……我原以为祂会守护我,我如此虔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原以为祂会,可,可祂并不存在!神明并不存在!” “玲娜,你是在为祂哭泣吗?因为乌洛波洛斯是假的,你所信仰的神明是假的而哭泣吗?” 洛尔说道,声音轻柔。 “可祂是真的,神明也是真实存在的,我跟你讲述过祂们的故事,不是吗?” “……你也可能是在骗我的。” 少女闷闷地说道,又抽了一下鼻子。 于是洛尔握住少女的手轻轻用力,将她从石头棺盖上拉了起来,牵引着她走出无名之王的墓室,直面漆黑深沉的通道。 “玲娜,看到这墓穴中的黑暗吗?它们是神明遗留的力量,《妮莫之书》最忠诚的守卫,你对它们熟悉吗?” 少女凝望着眼前漆黑的通道,毫无疑问,她曾经日日夜夜地在其中探索,这百转千回迷宫一样的通道就像家一样熟悉。 “熟悉。” “巫师们将它们称作神性的力量,它们是蛇怪之母厄喀德那的神性,从我踏入这座墓穴开始,它们就压制着我的力量。” “我曾经因此而无比虚弱,你也见过了,我的虚弱是真实的,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的,你比我更加清楚这一点不是吗?” 洛尔松开了少女的手,朝前走了一步,又转身,与她面对面看着她。 少女怔怔地看着洛尔,少年的身后是无穷无尽的黑暗,而他的身体散发着微光,站在她面前。 好像排开了身后的黑暗。 “它们是假的吗?玲娜,你对它们如此熟悉,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它们长年累月地积累在这里,它们当然是真实的,它们就是黑暗本身。” “它们不因人的意志而涌动,只会听从于神明,听从那本古书,它们是谎言的编织者,也因此憎恨真实。” “可是玲娜,我们是真实的。” 洛尔握住少女的手,将之拉到自己平坦的胸前,隔着衣衫按了下去。 少女仍然黯淡的瞳孔一下子瞪得很大,她只是稍稍停顿,就立马将手收了回去,脸上又一次浮起红晕。 只是那个瞬间,她感受到了。 炽热而真实的心跳。 “玲娜,你明白了吗?蛇怪之母是蛇人的神,祂憎恨真实,也憎恨人类。” “我们就是祂所憎恨的真实,祂费尽心机,想要夺去你的名字和意义,就是因为它们憎恨你,想要吞噬你。” 少女沉耳倾听着,双眸仍然盯着自己伸回来的手掌,其上似乎萦绕着幽香,她喃喃着。 “那轮回宿命之神呢,祂是真实的吗?” “我不知道。” 洛尔诚实地说。 “玲娜,祂太崇高了,离我们太远了,我曾经感受过祂的力量,但那或许也可能是别的什么,我不敢打包票,也无从去理解祂。” “可是玲娜,祂存在与否,真的重要吗?你好好想想,祂对你迄今为止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一个心灵的支柱亦或是一个祭台上的偶像?” 少女双眸失神,张了张嘴。 “都不是。” “玲娜,祂,与祂们只是存在着,亘古不变地存在着,力量遍及整个世界,不因为人力而变更。” “祂们构成了这个世界,诚然,这个世界充斥着残酷,黑暗和恐怖,但同时,它也有美丽,光辉和爱。” “我们只是渺小的人,应该只为自己而活,而非为神明而活,那太累了,祂也不需要我们的服侍。” “就像那个祭司长,我觉得她已经被她对神明的信仰逼疯了,她明知这是虚假的,但依旧甘之若饴。” “她教导你成为一个傀儡,成为神明的奴隶,神明确实存在,但却不是你的主人,从来都不是,你已经冲破了枷锁,你已经自由了。” 洛尔的声音仿佛穿透血肉,直达心脏。 “玲娜,你自由了。” 少女不再言语,洛尔也不再言语,这黑暗一如既往,这寂静也如出一辙。 但这是不同的。 黑暗的静谧中多了她们两人的呼吸与心跳,鲜活的脉搏,她们是真实的,存在着的。 终于,少女开口说道,声音平缓而嘶哑,她虽然平静,但情绪依旧失落。 “可如果,我不是阿米妮莫,我又能是谁呢?就像那时的幻象所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如何能与你相识?” “玲娜,你绝不普通,早在你被选中的那一日之前……你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选上的吗?” 洛尔问道。 少女怔了怔,像是背诵一样,说出了曾经安蔻依告诉她的话语。 “上一世的阿米妮莫仙逝之后,葬礼和净礼在一个月之内举行完毕,由祭司长预言我转世的方位。” “十三位守陵骑士陪同祭司长横跨迷惘之地寻找在逝世当夜降生的女婴……一直到五岁,才确认了我的身份。” “等到了七岁,我进入陵寝受教,一年后,继位……她们是这么跟我说的。” 玲娜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我也是这么相信的。” “那你现在还相信吗?” 洛尔轻轻问道。 少女不再言语,眼神脆弱得让人心疼。 “可是并没有人能够经历千百次的转世,你并非阿米妮莫或是谁的转世,你只是你自己…… 也没有人能在这墓穴满溢的黑暗中自如的生活十来年。” “玲娜,你或许不知道,凡人长时间接触神性的力量,只会有两个结果。” “要么因为无法承受神性的侵染而死去,要么觉醒与之对应的神性,也就是傀之神性。” “可那依旧无法抵抗《妮莫之书》,因为厄喀德那正是此道的神明。” 洛尔感叹道。 “或许这上千年来,你是唯一不受影响的王了。” “怪不得蛇之国王座的传承出现了问题,她们最大的问题,就是选中了你啊。” “我?” 玲娜喃喃着。 “是的,你是特殊的,你的体内深藏着无色的神性,你有成为王的资质,你也可以成为任何人,乃至阿米妮莫。” 洛尔停顿了一下,金色眼眸中氤氲着复杂的情感。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做你自己。” 第61章 约定 凡人无法长久接触神性的力量,否则便会遭到不可逆转的侵蚀。 有限的容器不足以承载庞大的力量,便会被挤压变形,身体异化,乃至支离破碎。 但也有少数,极少数幸运儿,在直接与神性接触之后,会苏醒体内源自地母分化的神性。 这座地下墓穴,乃至整个纯白陵寝,都萦绕着强大的傀之神性,它们囤积在无人的静处,显化作深沉的黑暗。 这股神性源自蛇怪之母编写的《妮莫之书》,在此地积蓄了漫长的岁月,意图将每一位继任的无名之王都转化成它的傀儡。 以此延续【阿米妮莫】这个概念。 但为何偏偏到了玲娜这里,会出现纰漏呢? 洛尔旁观《妮莫之书》的窃名仪式时,就有一种十分违和的感觉。 一位神明所留下的圣物,以及祂所编造的仪式,为什么要如此耗费苦心才能将少女转化为它的傀儡。 整个仪式充满漏洞,更多的是坑蒙拐骗,对于一尊神明来说,这手段显得十分可笑。 如此漏洞百出的仪式,显然不可能延续上千年之久,唯一的问题,应该出在少女玲娜身上。 在洛尔的感知中,她分明只是一名凡人,但却能够在浸没着神性的墓穴中来去自如。 那么答案已经很显然了,少女并不平凡,她要远比自己想象的特殊。 这份特殊并非因为她是谁的转世,而在于她自身。 “玲娜,你是一位天生的巫师,体内或许深藏着强大的力量,哪怕你未能察觉,它依然在自发地保护你。” 洛尔对少女讲述着自己的看法。 “你曾经经历的夺名仪式远比你想象的残忍,那本书企图让你沦为它的傀儡,但它无法凌驾于你的意志,它只能欺骗你,让你自愿走进它的陷阱。” “玲娜,那时你感受到它的急切和渴求吗?它在渴求着你,神明留下的力量也对你垂涎欲滴。” 少女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借着身旁洛尔周身萦绕的微光,才能看得真切。 这双算得上白皙的手掌看上去平平无奇,掌纹脉络也并不独特。 与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位亲卫和女祭司都无甚区别。 多么普通。 玲娜想着,在她内心深处,自己就是如此普通的一个女孩,如若不是因为被选中,她如何能坐在王座之上? 她曾经为此而庆幸,也为此而厌烦,当郁兰透露出真相的那一刻,对少女来说无异于天塌。 因为她是如此的平凡,所以才会如此虔诚,如此相信乌洛波洛斯的庇护。 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你是不凡的,你具有非凡的资质,就连神明留下的力量也渴望着你。 少女的眼眶又再度湿润,她哽咽着,又一次泣不成声。 “玲娜,你从来都是不同寻常的,只要你想,你可以做成任何事,也可以成为任何人。” “来吧,让我们离开这里,你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洛尔柔和地说道。 “你可以享有一个自由的人生,去见一见我曾经对你说过的森林,沙漠,高山与海洋。” “你也可以选择成为一名巫师,你的资质异于常人,我可以断言,你会成为非常强大的巫师。” “……世界的奥妙会对你敞开,或许你能走到道路的尽头,面见伟岸的神明也不一定。” “当然,你也可以试着,去做一个真正的王,看护真实存在的国家和子民,我会教你怎么做,你的亲卫也会帮你的。” 玲娜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做不到的,我,我已经犯下了错误,我,我害死了安楠,没有人会原谅我的……” 她终究还是个少女,刚刚升起的希望又一次沉没,内心的悔恨蚕食着玲娜,让她哭得越发凄惨。 但是,她听到面前的男人轻笑着说道。 “没有喔,玲娜,安楠并没有死,她在等你,她正在墓穴外等你。” 少女错愕地抬起头,泪眼之中有着光芒在闪耀,她希冀地问道。 “真,真的吗?” “我不曾骗过你。” 洛尔目光柔和地说着,眼底静若平湖。 …… “安楠!安楠,对不起——” “王,使不得,是我没保护好你……” 两位都十分年轻的少女相拥而泣,洛尔安静地看着,只觉内心平和了许多。 神性对自己的影响似乎得到了缓解,他眼眸微动,稍稍松了口气。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传说中阿莫尔的化身会热衷于悲剧的爱恋。 因为唯有悲剧,凡人能爆发出最浓墨重彩的情感。 对于掌控情爱的阿莫尔,这世间的一切对祂而言都是灰暗死寂的,唯有炽烈的爱和情感能够给祂带来转瞬即逝的光亮。 到底是神明驾驭神性,还是神性裹挟着神明呢…… 洛尔沉思着,而少女玲娜已经向他走来,他回过神来,少女已经在他面前。 而安楠则要离得稍远一点,她单膝跪地,头颅低垂,直视地面,右手抚胸。 这在蛇之国是效忠的礼仪,意为我愿意为你献出我的心脏。 看着少女玲娜此时坚毅和紧张的模样,洛尔微笑着说道。 “看样子,你已经做出了你的抉择。” “是的……洛尔。” 少女郑重地对着少年说道。 “我想要继续做塔桑的王,但并不是阿米妮莫,而是以玲娜,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玲娜。” “当然,我不会急着跟祭司团和贵族们撕破脸,而是会先积蓄力量……” 少女说着,然后鼓起勇气问道。 “你说过你会帮我的,对吧!” “会的,我会帮你,我会为你觉醒体内的神性,也会帮助你对付祭司们……” 洛尔说着,少女眼眸中欣喜无比,但听到后面又相当失落。 “但是我不能留在这里,正如你找到了自己的道路,我也有自己未尽的道路。” 在少女失落的目光中,洛尔又对她说道。 “或许我们可以有一个约定—— 如果你真的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王,如果我也侥幸完成了我的功业,我会回来看你的,玲娜。” “……那你可一定要回来看我。” 少女轻轻说道。 “一言为定。” 第62章 伟大狩猎(上) 九轮山巅。 昔日宏伟壮丽的黑色城堡此刻只余一片残垣断壁,门口的喷泉巨蛇雕塑从中间崩塌,只剩下半截蛇头倒插在地上。 从断口处不断喷出细小的水流。 地面仿佛被猛烈地炮火犁过一样,大片大片地草皮翻过来,流淌着钢铁光泽的血色荆棘生长得到处都是。 这座城堡曾经有数量庞大的傀儡军团,都是由十分强大的人类与蛇怪构成。 此刻已经看不见它们的踪迹,偶尔能看见零散的断肢残骸被掩盖在血色荆棘下。 造成这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暴力拆迁事件的几位此刻正聚在一起。 “……乌洛波洛斯的力量,还是这么恶心。” 夜叉小姐面无表情,身上一尘不染,像是和此地的惨烈景象毫无关联,她手中拿着一张碎成两半的纯白色无脸面具。 那其中承载着的轮回之力已经因为面具的破损而流逝殆尽。 “传说在地母创世之后,是乌洛波洛斯奠定了万世之基理,祂应该比伊苏那对双子神还要难对付。” 奈莉尔表示赞同,然后又说道。 “这只碍眼的不可回收垃圾怎么处理,要不你受累一下,把厄喀德那的神性吞了?” 此刻,她所附身的铜镜正漂浮在卡西奥佩娅的头顶,发泄似地狠狠敲了敲她的脑袋。 这位此前嚣张跋扈的蛇女大公此时有些狼狈,美艳妩媚的脸庞青一块紫一块,灰头土脸的,身上还绑满了银白色的锁链。 连那纯白的蛇尾都被缠在她自己身上,尾巴尖恹而吧唧的下垂。 此刻后脑勺被奈莉尔的铜镜狠敲了两下,她吃痛地叫了一声,脸上愤愤地说道。 “什么叫不可回收垃圾?我好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傀之神性道路的二号种子,母亲的第n号备用肉身,能不能稍微对我放尊重点?!起码也要称呼我为小姐。” 说完,她有些挑衅般地看向夜叉小姐。 “……来啊,来吞掉我啊,哇呜,要被维纳斯大人吃掉了,要和大人合为一体了呀,会不会很疼呀,想想还真是有一点激动。” 虽然被揍了个半死,并且被以一个十分柔软的姿势捆了起来,但看得出来,她的嘴依然是硬的。 “好好好,厄喀德那制造的不可回收垃圾小姐,一会你就要进粉碎机咯。” 奈莉尔冷笑一声,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夜叉小姐。 夜叉小姐猩红竖瞳带着嫌恶地瞥了地上的蛇女公爵一眼,她好像什么都没说。 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这位蛇女大公既然能在拥有这么一张嘴的前提,活到今天,就说明她是真有二十几把刷子。 她身为从厄喀德那遗蜕中孕育的生命,直接继承了来自神明的傀之神性,初诞即是巅峰,凡间罕有敌手。 同时,那位蛇怪之母也给予了她很多重的防护,就连承载乌洛波洛斯力量的傀面都赐给了她。 只能说蛇怪之母相当看重这位女儿,这种同根同源的生命,是神降最完美的载体。 一具能在凡间自由行动的备用身体,或者说化身,对任何神明来说都弥足珍贵。 别看夜叉小姐战斗力要高得多,但没有洛尔作为宿主,很快就会陷入虚弱之中。 此前也是这样,才会不得不找血族女皇作为临时载体。 强行突破在卡西奥佩娅身上的神性庇护并非无法做到,但是恐怕会直接对上那位诡谲阴戾的蛇怪之母。 虽然祂被圣徒迦尔娜重创,时至今日仍然处在沉寂之中,但祂的力量太过诡谲,又报复心很强。 没有谁会想对上一尊如此麻烦的神明。 奈莉尔见夜叉小姐没有选择硬刚蛇怪之母,也就岔开了话题,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 “不久前那支箭是?” 夜叉小姐点点头。 “洛尔应该已经拿到纯白陵寝那边的箭了,能够以爱为引,射出跨越漫长空间的箭矢……” 她停顿了一下,幽幽地说道。 “这几乎是只有阿莫尔才能做到的事情,他已经很接近了。” 奈莉尔于是也沉默着,两人都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安静站着的温莎骑士。 准确来说,是投向她手中一支金色的箭矢,由两道细小一点的血色荆棘藤蔓卡住。 以血棘的力量短暂镇压着箭的波动。 这也是为什么没有做掉卡西奥佩娅的第二个原因,她认错的态度很好,在发现不敌之后很快爆出了大量的金币宝物。 也包括这支阿莫尔的箭。 “……走得太快可不是什么好事。” 奈莉尔喃喃着,这世上的每一份力量都并非没有代价,神性也绝非无害。 一下子驾驭不了太过沉重的力量,而被压垮的例子到处都是。 夜叉小姐也听到了奈莉尔的自言自语,猩红的竖瞳闪烁着复杂的眸光,脸上看不出喜怒。 “我去找他,你们留在这看住她吧。” 只是话音未落,连同蛇女公爵在内的众人都一同仰起头,天空中空无一物,只是下一刻,像是有一阵轻柔微风拂过。 洛尔突然出现在众人之中,他收起身后的蛾翼,绝美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浅笑。 “我来晚了,有些事耽搁了。” “很聪明嘛,看样子消耗了不少神性,没有被神性压垮。” 夜叉小姐唇角微微上扬,似乎对洛尔此时的状态颇为满意。 洛尔倒是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主动消耗神性可以减轻压力吗?” “一开始的时候,会有一定效果,但是神性总会满溢出来。” 夜叉小姐如此说道。 “这么说我误打误撞,还做对了。” 洛尔自言自语,脸上浮现一抹柔和的笑意,只是一旁夜叉小姐突然眯起眼,像是不经意地说道。 “你做了什么?” “押了个宝,这个王国说不定会因此而改变呢。” 洛尔有些自豪地说道,像是并未听出夜叉小姐话语中的深意。 “是么……” “洛尔,她要怎么处理?” 夜叉小姐仍想追问什么,却被奈莉尔打岔,洛尔望了过去,瞧见被捆得跟粽子似的蛇女大公,头上顶着一面散发着幽光的铜镜。 洛尔眉头微蹙。 “她怎么还活着?” 卡西奥佩娅见洛尔望向自己,连忙露出单纯而无害的表情。 “误会,误会,纯属误会,开个玩笑,大家有话好好说。” “她身上有厄喀德那的圣契,如果真杀她,说不定会引发神降,厄喀德那很不好相与,要与祂交恶吗?” 铜镜微微闪烁,奈莉尔解释道。 “事实上梁子已经结下来了,祂编写的妮莫之书被我用神性改写了。” 洛尔如此说道,这也是他为何消耗了大量的神性,他利用箭侵蚀了那本书,改写了其中的内容。 让它不仅无法控制玲娜,还会成为玲娜手中的依仗。 “这样啊,那果然是留不得你了。” 奈莉尔声音听起来很振奋,又敲了敲蛇女公爵的脑袋,就连夜叉小姐也将充满恶意的目光投向她。 “等等等等等,我和那个老登不是一条道上的!” 卡西奥佩娅发觉气氛不对,连忙呼喊道。 “自己人,我是自己人,我老早就想要摆脱祂的控制,等到下一次伟大狩猎,我可以反水,帮你们把祂做掉……” “哎嘿,那到时候不就轮到我上位了。” 说着说着,她鼻青脸肿的脸上浮现出遐想连篇的表情。 现在是,幻想时间! 洛尔愣了愣,轻轻笑了一声,说道。 “还真是哄堂大孝了。” 言语中带着笑意,打破了那种肃杀的气氛,于是夜叉小姐也就收回了眼神。 奈莉尔叹了一声,她是最记仇的那个,卡西奥佩娅则长出了口气。 “得救了。” 不过,伟大狩猎吗…… 洛尔放过了蛇女大公,转头看向温莎骑士手中的箭矢,表情有些复杂。 “这就是……第六支箭矢吗,一个蛇之国竟然藏着四支箭矢,真是惊人,阿莫尔很看重这里呢。” 他缓缓走到温莎骑士面前,沉默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箭矢。 随着他的走近,箭就如同被激活了一样,开始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温莎骑士脸色变了变,被血棘桎梏住的箭竟如同活物,其上的光芒越发耀眼,开始本能地想要挣脱血棘的控制。 与面前绝美的少年融为一体。 “洛尔,再靠近的话,箭会被你体内的力量征召!” 奈莉尔警告地说道,话语严肃冷厉。 “你要想清楚,一旦集齐六支箭矢,可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会怎么样?” 洛尔凝视着那支正在绽放的箭矢,整个人都被璀璨的光芒所笼罩,精致如雕塑般的脸庞镀上一层金色流苏。 他平静地问道。 “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成神的四个条件吗?” 奈莉尔焦急地说道。 “这十二支箭是阿莫尔的神性显化,代表着祂全部的力量和理念,一旦你得到其中半数,你会自动被升格为祂的半身。” “但你又并非阿莫尔,这等于同一条神性道路,有两者一同达到终点,而两者的神性之理和神性储备都势均力敌。” “阿莫尔会因为不满足成神的条件被降格,直到你与祂有一方取胜,汇聚全部的力量,情与爱之神才会再度出现。” “不仅如此,神位的更迭牵扯甚广……” 夜叉小姐喃喃着,猩红竖瞳中闪过恍惚之色,在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像是把握住了什么,又说不清道不明。 洛尔静静凝视着眼前的箭矢,那光似乎在对他叫嚣着,渴望着,催促着他去与之融为一体。 又或者是将对方吸纳入体内。 【孩子,这累世的冠冕就在眼前】 【这是你的命运,也是我的夙愿】 恍惚中他像是听见了邪异的笑声,它呢喃着,如同恶魔的蛊惑。 许久,洛尔终于开口,唇角上扬,他回过头望向夜叉小姐和奈莉尔,轻笑着说道。 “可我不是早就没有回头路了吗?” 说着,洛尔伸手,握住了那支箭。 并未有惊天动地的动静,也并未有如超新星爆发般的璀璨光热,十分平静,那箭化作流动的光没入少年体内。 众人都沉默着,并不言语。 只剩下被绑住的,有些搞不清状况的蛇女大公瞪大了眼,她美艳的脸庞上写满了错愕和惊恐。 “不会吧不会吧,不要告诉我这是第六支在箭了,你们怎么不早说……” 我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场面我还真没见过! 乐子人是想看乐子,但这个乐子也太大了点吧,卡西奥佩娅喃喃着,双眸呆滞地凝视着看上去没有丝毫变化的洛尔。 “哦豁,这下真出大事了。” …… 事实上变化已经出现了。 但并非在现世,而是在幽暗酷烈的深渊。 此为下坠之地,一柱柱神明那过于沉重的神性将现世的一隅压垮,沉没进不可知之地,它们一层一层的堆叠,终于形成这幽暗的深渊。 此为神明栖息之地,神性的光芒可以在此地毫无保留地绽放。 此为永世纷争之地,神明的眷属在此处日复一日地交战。 伟岸的存在们在此占据着各自的领地,如同高塔,每一层都有着如符号一般的辉光,象征着神明的力量和理。 如果有人能从虚无之中纵览深渊的全景,就能看到一道道不同的伟岸身影,祂们的光芒遍及整个深渊,自上而下,一层一层地覆盖着。 就像是一座倒置的高塔,越往上,越深邃。 在深渊的最底层,也是这座高塔般深渊的顶层,空无一物,只有一片银白的光芒。 如果将视野拉得足够宽广,就会发现,那白茫茫的银白光芒就像一个首尾相接的圆环。 但如果将视野再继续拉远,直到能够纵览整座深渊,就会发现最上层的银白光芒,也只是一个更大圆环中的一小截。 祂涵盖了整座深渊,将一切都圈入了永恒的轮回里。 但真的只是如此吗? 会不会这座无垠而无底的深渊也只是一个更巨大圆环中的一小部分,更多的部分还在漆黑的荧幕外,首尾相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轮回。 乌洛波洛斯。 轮回与宿命之神。 而在祂之下,是一黑一白的对立符号,如同太极。 善与恶,生与死,光与暗,种种对立,相互依存又相互对抗。 伊和苏,伟大的双子神。 均衡与对立之神。 再往下,是一片幻影般静谧迷离的幽光,如水一般的幻梦笼罩于此。 塞勒涅。血族的造物主。 血与月与梦境之神。 …… 第63章 伟大狩猎(下) 幽邃的深渊就如同一座倒置的高塔。 自最上层往下,依次经历首尾相接的银色圆环,善恶对立的黑白双子,如水般朦胧的月华幻梦。 再往下,是一道道或神圣或邪异的身影,祂们的领地由各自的神性构造而成,从现世剥离,自成一体。 幽暗平静的蓝湖,湖面上漂浮着无数萤火,还有盛开着无数白色妖娆花朵的花园。 未曾有一刻平息海啸的无尽海洋,隐约看得到一头头正在海中逡巡,厮杀的史前巨兽; 被冰雪覆盖的死寂之地,大地上坐落着庞大的山脉,从山脉尽头的洞穴内,吹拂出永不止息的冰冷寒潮; 然后是流淌着漆黑熔岩的森然炼狱;被迷雾所笼罩,鬼影森然的迷雾之界; 层层往下,一直到最底层。 这是一座灰色的平原,大地上遍布无数巨大的古城废墟,而在平原的尽头,一座无比巍峨的山峰伫立着。 此处是现世与深渊的交界地,初入深渊之地。 灰之平原。 那些古老城池的废墟,来自蔷薇大陆不同的时期,有着各异的建筑风格。 它们是在漫长岁月中沉没进深渊中的现世之地,哪怕到了今时今日,也依旧有着活物的聚落。 深渊之中,自然也有着物种的存在,只是越往深处,物理法则就越发被神明的意志所取代。 但哪怕是在此入口处,也是有着神明的存在。 一轮苍白而冰冷的日轮,亿万虫蛾之母在此地永不停息地繁育着,播撒着冰冷而恶毒的光辉。 光芒中是无穷无尽细小的飞蛾,随着日轮振翼,向着整块灰暗的领地肆虐而去。 那些潮水般的飞蛾过境,如白色的死神一般,吞噬一切停留在地表的活物,再回归蛾母的怀抱。 然后是又一轮的孕育,每七日一个轮回。 此地的活物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蛾母振翼之时,她们就早早地躲入了地底。 在平原的地底,幸存者们修筑了如同迷宫一般的地道和避难所,用以躲避飞蛾的侵扰。 当然,也有并不惧怕蛾母子嗣的种族,它们是地穴的领主,曾孕育出巨蛛莫罗娅的地底族群。 它们甚至以飞蛾为食,同样藏身于地底,但同时它们也会袭击那些为了躲避飞蛾进入地底的活物。 这样的猎杀和躲避日复一日,幸存的生灵们在此地艰难求生,今日似乎也是如此。 但某种变化正在发生。 平静的蓝湖上空,无数翩然飘荡的萤火开始朝着湖岸边汇聚,像是点点星芒,照亮了置身漆黑中的存在—— 一道背生双翼的身影正倚靠着湖边的榕树下,祂低着头颅,看不清面目,大半个身子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 简直像一具惊悚的死尸,那低垂的左手中还握着一把金色的长弓。 平静的湖面突然间荡起涟漪,那道身影似乎在安眠中被某种事物惊扰到,倚靠着树干的身影微不可察的动弹了一下。 无数萤火开始落向祂,与此同时,在广袤现界的六处地方,升腾起一道道璀璨而耀眼的金色光柱。 六支金色的箭矢,如同受到感召一般,同时爆发出如白昼一般的光芒。 在这个瞬间,蔷薇大陆上的神性驾驭者们,或多或少都觉察到这一股突然爆发的,足够天翻地覆的神性波动。 但也只是短短一瞬,因为下一刻,这六支箭萦绕着的神性突然下沉,化作六道金色的光芒遁入虚无之中。 一同射入幽暗的深渊中。 …… 入口·灰之平原。 蛾母刚完成了又一轮的孕育,虫群向四处飞散而去,开始肆虐在平原的上空。 但下一刻,苍白冰冷的日轮猛然间收拢了羽翼,将自身包裹起来。 呈现一种极为戒备的防御姿态。 大地上,原本正仓皇躲入地底的生灵们无不面露错愕,惊恐地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她们都看到了。 一道金色的流星划破虚空,从其上爆发出足以压垮了一切的恐怖波动,潮水般的飞蛾在这种重压下被如下雨般的坠地。 再然后,是又一道流星,接连六道,不断掠过幽暗深邃的夜空。 “爸爸,我看到了流星——” 大地之上,一头外形像是虫子却人立行走的生物喃喃着,圆形的瞳孔凝视着那金色的箭矢向着漆黑的深处射去,去往更深层的领地,直到终于消失不见。 只剩下天空中残留的余晖。 深渊被这六支金色的箭矢搅得天翻地覆,在蓝湖之上的领地,无不被箭矢暴力地穿透。 或活跃或沉寂的神明都在此刻惊醒,将目光投向那幽暗平静的蓝湖领地—— 此时,湖水已经被璀璨的光芒染成金色。 随着箭矢陆续抵达,没入那道沉眠中的身影体内,祂正在一点一点苏醒,终于,当第六支箭矢也被收回。 祂抬起了头颅。 那张脸庞如同从中被分成两半,一半是世间难觅的绝美仙容,而另一半却是腐烂焦黑,如恶鬼一般惊悚。 两枚金色的瞳孔就如同卡在眼眶中的玻璃球,看上去无比僵硬邪性。 在这一刻,那两枚金色的瞳孔中同时倒映出一位少年的模样,祂唇角微微上扬,但就连这个表情都显得十分僵硬。 祂似乎感应到了那些来自其他神明恶意的目光,于是僵硬而缓慢地举起了手中的金色长弓,如示威一般,弯弓引弦。 金色的箭矢在弓上成型,指向未知的虚空中,哪怕已经被动降格,但箭上依旧酝酿着浩如烟海般的可怕力量。 于是那些目光就都退去了,只剩下金色的湖面正不断荡漾着涟漪,祂松开弓弦,金色箭矢射向最深处。 直指那首尾相接的银色圆环。 如超新星爆发的剧烈碰撞中,神性的波动传遍整个深渊。 深渊震荡! 【……】 那射出的箭矢很快熄灭在亘古不变的银色洪流中,未曾让其出现丝毫动摇。 祂垂下长弓,双眸中流淌着复杂难明的神色。 仪式,开始了。 在蓝湖对岸的黑暗之中,还坐落着一座盛开满白色妖娆花朵的静谧花园。 花园中,有一道正轻抚着竖琴,面带静谧笑意的身影。 祂拨动琴弦的手指微微一顿,抬起头颅,眼眸同样透过了无穷的时空,看到了正静默不动,消化着神性的少年。 祂静静凝望了一会儿,又垂下头颅,再次拨动琴弦,只是微弱地喃喃着。 “孩子,这是最后的考验了。” 【仪式·伟大狩猎】 …… “伟大狩猎,这一轮的伟大狩猎竟然是由一位凡人开启的……” 蛇女大公目瞪狗呆,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她突然想到自己不久前说的话。 坏了,说早了,这下说不得真要背刺母亲了。 一想到厄喀德那的暴戾和手段,卡西奥佩娅打了个冷颤,能不能收回刚才说的话啊。 她将注视着洛尔的目光移开,又偷偷瞥了夜叉小姐一眼。 如果没记错的话,上一轮伟大狩猎,这一位是最后的优胜者之一。 而这一轮伟大狩猎,她看样子也会是参与者…… 此时夜叉小姐正在洛尔身后不远处凝视着他,猩红竖瞳闪烁着晦涩的光芒。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洛尔被过于庞大的神性淹没,恍惚中看到了一道半身腐烂,半身绝美的邪异身影,祂正站在金色的湖泊岸上凝视着自己。 阿莫尔。 洛尔一下子苏醒过来,轻轻喘息着。 祂在等我…… 洛尔心中浮现这样的明悟,但不知为何,却并未觉得畏惧与惊恐,反而自内心深处,扬升起一股巨大的渴望。 渴望升得更高。 渴望变得完整。 渴望成为不朽。 这欲望是如此强烈,几乎冲淡了他内心对神明的敬畏,催促着他踏上朝圣的道路。 “洛尔,你还好吗?” 奈莉尔有些担忧地问道,虽然洛尔看上去还算沉静,与此前并未有什么不同,但他无疑已经迈出了极为重要的一步。 量变引起了质变。 此时的他与阿莫尔享有同等崇高的神性和力量,是爱之神性道路的主宰。 这是完全超脱人世常理的存在,如果他长久滞留凡间,甚至会导致那片区域沉没进深渊之中。 洛尔此刻眼眸中尽是纯粹而炽烈的神性光芒,但很快,他就将睫羽低垂,把光芒尽数收敛。 “我还好。” 他点了点头,绯薄的唇轻轻张开,只是声音有些嘶哑。 “洛尔,我们要早做准备……伟大狩猎,已经开始了。” 奈莉尔说着,只是一说起伟大狩猎,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暗哑,似乎想要掩饰言语之中的渴望。 “伟大狩猎到底是什么?” 洛尔能感觉得到,天地间正有着无数纷乱嘈杂的神性,它们此起彼伏,每一道都强大得让人心惊。 整个世界都因为他的抉择而陷入动荡之中。 纷争就要到来。 洛尔在此之前对伟大狩猎的理解,大概就是一场神明亲自下场的宏大仪式,夜叉小姐就是在上一次的伟大狩猎中登临神位。 而上一任美神则陨落在这场仪式中。 “洛尔,你应该知道我们这个世界是处在不断的轮回中。” 奈莉尔解释道。 “伟大狩猎这个概念,最初来自于地母教会的启示录中,想要理解这个仪式,就需要了解世界的本质。” “而启示录中是如此描述的: 黑暗地母孕育了尘世万象,而最先被孕育的乌洛波洛斯奠定了万世根基,因此,轮回是永恒的基调。” “尚未降生的黄昏注定终结一切,我们无从知晓祂以何种状态,何种方式,但当祂降临,便意味着当前的轮回走到尽头。” “尘世的万象会被重置,再度回归地母的怀抱,而后由祂重新孕育地水风火。” “这便是地母教会最核心教义的由来——我们都是女神的孩子,最终都会回归母亲的怀抱。” 洛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到奈莉尔接着说道。 “我不知道地母教会从何得知这些知识,但她们一直是这么相信的,并且代代相传。” “启示录中,还用隐喻的方式,描绘了地母的十二位子嗣和追随者,我们将祂们称为地母之女。” “这世上的神明不多,但也说不上少,直到今日依然在不断被孕育,但在众多柱神祇中,唯有这十二柱最为宏伟。” “你明白了吗,也唯有这十二柱神明,能够在一次次世界毁灭与诞生的轮回中,维持自身存在,被地母重新孕育出来。” 奈莉尔语气严肃,带着肃杀之意。 “所谓的伟大狩猎,就是争夺地母之女席位的战争仪式,届时,诸神的神国不再稳固,现世也会一同动荡。” “有于志成为神明的生灵会趁着此刻紊乱之际,向高高在上的神明发起挑战,而已经是神明的,会为了让自身更加伟大而下场厮杀。” “……事实上,此刻的深渊之中,应该已经乱成一团。” 洛尔微眯着眼,脸色依旧平静如常,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这已经很接近世界创世之初的知识了,奈莉尔将之诉说出来,在场众人都不约而同感觉到了一股被注视的感觉。 但洛尔只是仰起头,朝着虚无之中回望过去,便逼退了那道来自知识之神放牧的恶犬·斯芬克斯的目光。 此刻的他是这场即将到来纷争的最核心,有志于下场的存在会关注他的动向,而更多不想介入的,则会对他避之不及。 “伟大狩猎的开启只需要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任意一位拥有地母之女席位的神明陨落或者降格。” 奈莉尔补充了一句,至始至终夜叉小姐都沉默着,卡西奥佩娅则一直将目光在洛尔和夜叉小姐之间来回。 “阿莫尔,竟然也是十二柱最伟大神明之一吗?” 洛尔喃喃着。 奈莉尔对此同样不解。 “这个我也并不清楚,在亚斯兰帝国时代,阿莫尔曾经有过一段非常活跃的时间,在凡间留下了许多传说。 但在亚斯兰灭亡后,祂就陷入了沉寂,至今也已经过去很久了,几乎不曾听到过祂的消息。” “没想到祂也是十二柱伟大神明之一……” 夜叉小姐猩红的竖眸闪烁着,突然说道。 “阿莫尔在上一轮伟大狩猎之前,就已经是地母之女,祂要比你们想象的古老…… 我怀疑,祂甚至经历过不止一次世界的重置。” “洛尔,虽然祂已经沉寂了很久,但我不认为你会有胜算。” “即便如此,你也想去试试吗?” 第1章 异变 “即便如此,你也想去试试吗?” 夜叉小姐沙哑而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回荡,一时间,不仅洛尔没有回答,就连周围几人也都陷入沉默之中。 最终是奈莉尔打破了僵局,开口说道。 “我不知道那位陛下到底想要做什么,只是祂虽然恶劣,还不至于为难你一个容器。” “如果顺从祂的旨意,将箭归还,或许会让你做一个纯粹的神子或者祂在凡间的代言人……” 洛尔眉眼低垂,过了一会,缓缓看向一旁的蛇女粽子,见洛尔看来,卡西奥佩娅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哎嘿嘿。” “像她这样吗?” “比她尊贵。” 蛇女公爵头顶的铜镜发着光,奈莉尔斩钉截铁地说道。 “阿莫尔要远比厄喀德那强大,你在凡间会有比她更尊贵的身份和更强大的护持,这块大陆还有着无比广袤的领土尚未拥有主人。” “想要成为国王或者领主都随你心意,你可以成为庇护凡人的人,享有万民的敬仰和爱戴。” 洛尔没有回应。 头顶铜镜的卡西奥佩娅也没有出言反驳奈莉尔的话,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她仍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绝美少年。 她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隐晦的弧度,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真是难得啊,一个男人。 不过这种抉择对于男人来说还是太困难了一点吧,本来男人这种东西,只需要依附女人好好活着就可以了。 忤逆一位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神明,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要是他,我早就…… “不了,我还是想去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洛尔说道,看向夜叉小姐,黑长直发的美艳女人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 “我明白了。” 铜镜的光芒微微一滞,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劝阻的话。 “喂喂,你们不是认真的吧?” 卡西奥佩娅忍不住问道,她表情显得分外浮夸,脸上写满了惊诧和不敢置信。 “你们不会不知道吧,阿莫尔的领地在深渊之中,伟大狩猎的战场也在深渊之中,那儿现在肯定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你明明只需要将箭射回深渊,立刻就能得到一柱强大神明的恩典,这对你来说不是动动手指就能做到的事情吗?” “……难不成你真要下去深渊里面?你你你,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洛尔漂亮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波动,他瞥了她一眼,轻轻地说。 “去了就知道了。” “……去往深渊的道路在圣山尤特克拉希尔山顶,启示录中记载,生命之树在血棘的啃噬下倒塌,挡住了深渊之门。” “所以打开深渊之门,需要血棘的力量开路,幸运的是,你身上就有血棘的印记。” 奈莉尔平静地说道,当洛尔做出决定,她便不再劝阻,而是讲解起了如何去往深渊。 “前往圣山朝拜需要横跨位于现界的灰之平原,然后才能去往深渊的灰之平原,是的,灰之平原一半在现世,一半在深渊。” “尤特克拉希尔圣山正是分隔两界的标志,去往圣山的路线把持在圣徒迦尔娜的子嗣手中,那也并不是好相与的。” 圣徒迦尔娜的子嗣。 洛尔脑海中浮现一位戴着金边眼镜,将长发盘在脑后的女人身影,连带着也想起了另一位与他模样相仿的女子。 还有她身旁的条小小的八爪鱼…… 不过话说回来,洛尔看向夜叉小姐,有些期待地问道。 “夜叉姐姐,你有办法直接打开深渊之门吗?” 奈莉尔也是反应过来,对噢,这一位的领地不也在深渊之中。 而且同样是比较深层的深渊。 名为炼狱。 如果她能直接开门,倒是省事得多,奈莉尔如此想着,只是出乎意料,夜叉小姐缓缓摇了摇头。 “我只能开启通往炼狱的门扉,但……” 她血红的竖瞳闪烁着,沙哑的声音很少见地带着些许无奈。 “你去了,应该就走不了了,而且阿莫尔的花园在更深层次的深渊之中,如果想去那座花园,最好能找到越过炼狱的通道。” “否则,我没法保证你们可以活着离开。” 这话信息量太大了,一时间不止是洛尔瞳孔地震,就连奈莉尔和卡西奥佩娅都屏住了呼吸。 洛尔凝视着夜叉小姐,对方罕见地有些闪躲他的目光,但他只是轻笑了一声。 “我明白了,我们就从地母教会的朝圣之路过去吧。” “……那么我们的第一站得去地母教会的地上教国,圣徒的子嗣一般都会在教国身居高位。” 奈莉尔仍然在思考夜叉小姐话语中隐含的信息,但洛尔已经放话,她也就岔开话题。 “不,我们回棘罪公国。” 洛尔展颜一笑,漂亮的脸庞流露出怀念和追忆的神色。 “我有些老朋友在那边,正好和圣徒迦尔娜有些关系,好些时间没见了……” “不知道她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奈莉尔也有些意外,她迟疑了片刻,有些困惑。 “迦尔娜的子嗣,一般不会在陆地,你知道祂的本体其实是……” “八爪鱼?” “啊,你还真知道。” 这下轮到奈莉尔意外了,洛尔得意地哼笑了两声。 “走吧,温莎,一起回公国吧……温莎?” 他招呼着,但很快就发现有些不对劲,这位荆棘骑士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洛尔走到她面前仔细一看,发现这位高大的骑士此刻面露痛苦,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从她手臂之上生长出的血色荆棘枝条此刻正在缓慢而晦暗地绽放着幽幽的血光。 “你怎么啦?” 洛尔疑惑地问道,听到这位面色坚毅的骑士忍着痛苦说道。 “血棘,在生长……快躲开!” 洛尔瞳孔一缩,只听见她大喊一声,扎根于血肉上的血棘猛然间疯狂蔓长,朝着近在咫尺的洛尔袭去。 一瞬间就将他吞没。 “轰——” “洛尔!” 烟尘渐渐散去,巨大粗壮的血色藤条刺入地面,那一瞬间的力量石破天惊。 只是这突然爆发的袭击并未击中,洛尔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空地上的另一处地方,身后纯白而光辉的蛾翼自然而优雅地舒展着。 怎么回事? 他精致漂亮的脸蛋上并未有丝毫惊慌,只是微蹙着眉头,有些担忧地问道。 “温莎,到底怎么了?” 荆棘骑士此刻正跪伏在地上,一手死死扼住自己生长出血棘的手臂,剧烈地喘着粗气,她十分艰难地说。 “血棘,不受控制……” “伊兰达妮呢,她没法解决吗?” 洛尔冷静地问道,在荆棘骑士体内的血棘只是子株,母体由伊兰达妮控制,难道说…… 温莎脸上迷茫之色更甚于痛苦,她喃喃道。 “我,我联系不到大公了。” 第2章 暴动的血棘 棘罪公国。 荆棘岭。 “这里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吗……” 洛尔自高空中向下俯瞰,只能见到一片纯粹血红的海洋。 暗沉如血般的色彩大片大片铺满目光所及的每一处角落,无论是山峦,亦或是原野,这血色的植物都仿佛无穷无尽,点缀出极尽恢宏的景象。 荆棘,荆棘,还是荆棘。 血色的荆棘肆意在大地上生长着,洛尔看不到任何其他活物,也不可能有什么东西能在这种规模的血棘蔓长下存活。 它是以何为养分,如此无序而疯狂地扩张呢? 洛尔心中的不安越发浓烈,鼻尖微微抽动,那种甜腻得让人恶心的气味遍及整块区域的上空。 那曾经壮观奢华的古典宫殿已经完全被这些血色的荆棘所吞没。 洛尔甚至只能通过荆棘枝条缝隙下点缀的零星断壁残垣来判断荆棘宫殿的方位。 伊兰达妮呢? 血棘的异动会跟她有关吗? 但洛尔甚至无法找到落脚点,他只能振动蛾翼,自高空中飞越这片一望无际的血色海洋。 洛尔并未察觉,随着他的身影飞掠而过,无数隐藏在阴影之中的血色荆棘如同毒蛇一般,隐隐将藤蔓指向他所在方位,随着他的移动而偏移朝向。 就像向日葵一般。 洛尔飞回到众人落脚的地方,此地是一处高坡,回过头就能望见那片仍然在蠕动的荆棘之海。 洛尔自半空中缓缓落下,心急如焚的荆棘骑士温莎立刻就走了过来。 她的手臂裹着白色的绷带,脸色苍白如雪,血棘失控给她带来的创伤更多是在体内。 失去控制的血棘吞噬她的血液作为养分肆意蔓长,在短时间内就几乎夺去了她的性命。 好在洛尔神性强大的治愈效果硬生生维持住了这位骑士的性命,而后奈莉尔又在她的身上刻画锁匠的封印符文。 才暂时让体内的血棘分株平静下去。 “荆棘宫的情况怎么样?” “已经没有荆棘宫了,全都被血棘吞没了。” 洛尔脸色凝重,他没能察觉到伊兰达妮存活的气息,仿佛一切生命都被埋葬在了血色之中。 “怎么可能?!大公不可能会坐视血棘暴动咳咳……” 平日里稳重坚毅的骑士此刻情绪十分激动,甚至牵扯到了体内的伤口,让她嘴角又咳出殷红的鲜血。 “你能感觉到伊兰达妮的存在吗?” 洛尔问道,温莎眼神一黯,摇了摇头。 果然,就连荆棘骑士都无法感觉到大公,这问题就很严重了。 就在刚刚,他试着利用血棘印记来感知伊兰达妮的存在,但当神性的力量没入其中,就好像将石块丢进幽暗的隧道。 隧道的那一头根本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片寂静的黑暗。 “老师,你见过血棘的暴动吗?” 洛尔求助地问道。 “没有。”奈莉尔回答道。 “血棘被记载的上一次暴动,还是在尤特克拉希尔圣山之上,啃噬生命之树那一次。” “那次暴动直接导致了卡巴拉生命之树的消亡和深渊之门的关闭,按照我的理解,现在还不算暴动。” “这种规模还不算吗?” 洛尔喃喃着,遥望着那片地狱般的光景,无数血色的藤蔓还在蠕动着,交织在一起。 “血棘是生命之敌,它一旦发生暴动,就不会平息扩张的趋势,现在虽然规模浩大,但总归是被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奈莉尔刚刚也跟着洛尔纵览了整片荆棘之海,边缘地带的血棘也并未再肆虐地向四处侵略。 “一切的活物的生命都是它的猎物,无论飞鸟走兽,花草树木,尽数化作蔓长的养分,它是可以无限扩张的。” 奈莉尔略带赞叹的语气,如此说道。 常态下的血棘,整个荆棘岭都是它的猎场,而一旦发生暴动…… “生命之敌。” 洛尔终于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毫无疑问,这也是一柱神明,但它无念无识,只有生命进食繁衍的本能。 “那伊兰达妮去哪了,她应该可以控制血棘才对?” 洛尔蹙着秀气的眉头,抬手摸了摸脖颈处黯淡的血棘纹路。 “问题就出在这里,棘罪大公是承载血棘之人,同时也是血棘的枷锁,这个传承相当重要,几乎维系着凡世的存续。” 奈莉尔同样也很困扰地说道。 “血棘会失控,只可能是这一代的棘罪大公出现了某种状况……” 这实在是困扰,无人知晓那座已经沦为废墟的荆棘宫内曾经发生了什么,此刻这片血色的海洋,俨然已经完全活化。 任何敢于踏足的生命都会被无情的吞噬。 “麻烦了,没有血棘的帮助,我们是打不开深渊之门的。” 因为血棘的失控,伊兰达妮生死不明,身为荆棘骑士的温莎都差点在反噬中身死,洛尔的血棘印记也彻底失去了效果。 奈莉尔叹了一声。 “如果这样,就只剩下将神性领地强行沉入深渊这一个选项,但这风险太大了—— 没人能保证会沉没到什么地方,直接掉到炼狱之中也说不定。” “先离开这里吧。” 洛尔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血棘拥有罪之神性,可以断绝其他神性的力量。 没有谁能强行突破这片荆棘之海,何况它已经完全活化,也不是冥河之水能糊弄得了的。 只能先离开这里,后面再想别的办法打开深渊之门。 至于伊兰达妮…… “温莎,你?” 洛尔听见身后传来地动静,回过头,惊愕地看着这位高大的骑士,她正用标准的骑士礼节单膝跪地,郑重地说道。 “殿下,请允许我向您辞行。” 第3章 骑士 “殿下,请允许我向您辞行。” 温莎正单膝跪地,右手抚胸,仰起头,仍然毫无血色的脸上带着坚毅和决然。 “温莎,你……” 洛尔睫羽低垂,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听得出语气有些气恼。 “伊兰达妮都解决不了的事情,你去了又能做什么,更何况你失去了控制血棘的能力,你不再是强大的荆棘骑士。” 洛尔幽幽地说道。 “你已经是个凡人了,温莎。” “……” 这位高大的骑士并不言语,只是安静地凝视着洛尔,目光中有着一如既往的尊敬和淡淡离别的不舍。 唯独没有丝毫动摇。 洛尔和她对视着,好一会才偏开了眼眸,轻轻叹了一声,问道。 “你想怎么做?” “我要去荆棘宫,大公一定还在里面,只要找到大公,她一定能够解决这次的事件。” 温莎坚定地说道,而后又像是在宽慰洛尔一般补充道。 “殿下无需担心,血棘虽然不受控制,但我体内有着它的子株,它不会攻击我。” “可你只是个凡人,听不明白吗?你走进它的领地只有死路一条。” 洛尔精致无瑕的脸上少见地有了些许情绪波动,他内心气恼,想着如何劝说眼前这位想要踏入死地的狂徒。 “你甚至比凡人还要虚弱,如果不是我和老师,你早就死在了血棘的反噬下。” “殿下,我很感激您的帮助,因为您,我才有了回报大公的机会。” “何况,我先是骑士,然后才被赋予了力量,难道没有了力量,我就不再是大公的骑士了吗?” 失去了力量的骑士如此说道,她的眼中非但不曾有丝毫的惶恐和迷惘,洛尔甚至还感受到了。 一种难言的感动和喜悦。 就好像是一把利剑,在无光的暗处静默了漫长的时间,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这何止是喜悦,简直热泪盈眶。 “殿下,在我短暂的生命里,从未有如此刻这般,让我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我,温莎,作为荆棘骑士,乃至整个人生。” “全部的意义。” …… 棘罪公国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国度呢? 它的北部是永夜边境,与血族的领地间隔一着座伟岸的长城,在漫长的时间里,吸血鬼们曾多次越过长城,入侵人类的地界。 西面是无光之森,里面有数不清的为了进化而彼此厮杀的魔物,这些魔物偶尔也会钻出森林,遵循本能地狩猎人类。 南面是巴拉娜海湾,连通着无尽海域,娜迦们每到发情期就会爬上海岸,女人会被杀死,男人则会被抓回深海。 最东边,是唯一女神教会的地上教国,那里相对平静,但也有一个问题,教国只接纳女人。 男人会遭到驱逐。 在这广袤而黑暗地域上挣扎的人们,最终只能将目光投向了这片大地的中央地带。 传说,那里栖息着如同天灾一般恐怖的魔物。 血棘。 纯粹的生命,纯粹的暴力具象化。 仅仅凭借它的气息,就足够吓退那些在凡人眼中同样不可抵抗的魔物。 走投无路的人们自发地聚拢在这可怕存在的栖息地,也就是现在的荆棘岭周边。 她们惊讶地发现,那头可怕的荆棘魔物竟然被约束着,有人,实现了这个不可思议的伟业。 那人便是棘罪大公。 大公将血棘约束在荆棘岭中,在血棘气息的庇护下,周边不存在任何魔物或是其他强大的生命。 本应该是最危险的地方,竟不可思议地成为了最安全的地带。 于是人类的聚落逐渐形成,从村落,到城池,慢慢才有了国度的概念。 这就是棘罪公国的由来。 公国的存亡系于大公一人之上,此话绝非虚言。 人们对大公顶礼膜拜,奉为公国共主,并非是大公要统治凡人,而是凡人需要她的庇护。 对于公国的人们来说,棘罪大公与神明没有区别,她虽然从未在意过凡人的死活。 但她只是存在着,就已经庇护了太多太多人。 所谓的棘罪公国,就是如此荒谬的国度。 那么深受大公信赖,甚至被赋予了血棘子株和一部分血棘权限的荆棘骑士来说,又是如何看待她们的君主呢? “殿下,我的家乡是公国东面的崖城,那是一座小城,没有巫师,也没有荆棘骑士,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狼祸摧毁了。” 温莎走下山坡,一边缓缓地说道,脸上有着与她坚毅面容不相符的柔和。 “我还记得那一年,伊莱莎大公击退了吸血鬼,那一年雪灾格外猛烈,狼群中出现了能够驾驭雪之神性的狼王。” “我和弟弟逃了出来,险死环生,一路逃亡到了教国,女神教会的修女救助了我们,她们想让我加入静谧修道会,但却不同意接纳我弟弟在教国生活。” 她这么说着,但脸上并未有憎恨或者埋怨,只是有着淡淡追忆。 “我拒绝了她们的好意,带上弟弟走进了公国的地界,运气不好,我们遇上了狼祸的残余,那是成片成片的狼群,像潮水一样密集。” “殿下,当时我和我弟弟都绝望了,因为那些畜牲实在太多了,我们根本无路可逃。” “可就在我们站在原地等死时,那些汹涌的恶狼却越过了我们,如丧家之犬一样疯狂逃窜,也就是在那时……” “我见到了陛下。” 温莎停下脚步,面前是一片血色的荆棘丛林,那些荆棘如同蛇一般蠕动着,不时掀起一波又一波血色的浪潮。 血色的荆棘占据了她视野中的每一个角落,但她却恍惚中看到了,曾经在荒野遭遇狼群时。 那山坡上伫立着的冷艳身影。 如血般的红发随风飘扬,天神般淡漠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在碾死一些蚂蚁。 仅仅一人,就将狼群杀得肝胆俱裂。 “温莎……” 在高坡上,洛尔静静凝望着那个细小的身影,她正逐渐走近血棘的狩猎范围。 如温莎所言,血棘并未主动攻击她,但这只是第一步,想要找到伊兰达妮,她需要深入这座血色的丛林。 第4章 让我救你 不知已经走了多久。 温莎仰望着头顶流淌着金属光泽的森然棘刺,小心地低下头,然后再跨过脚下一截钻入地面的荆棘藤蔓。 那浓郁的血气已经完全将她淹没,在这种气息刺激下,体内原本被封印的血棘子株正在蠢蠢欲动。 温莎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东西,目光坚定地凝望着前方,密集的荆棘藤蔓编织成网状的防线,唯一可供通过的口子对她来说还是太小了。 她又仔细地观察了两侧,发现所有通路都被堵死,只能深深吸了口气,走了上去。 …… 出发前。 “温莎,我会帮你,但我不会进去。” 洛尔对着面前的荆棘骑士平静地说道。 “伟大狩猎已经开始,我无法确定伊兰达妮是否还活着,也无法确定她在这场斗争中的立场。” “血棘的暴动甚至有可能是针对我的一个陷阱,我不会做如此冒险的事情。” “殿下,您还有自己的战斗要面对,我理解您,我一个人进去就可以了。” 温莎朝洛尔微微躬身,正准备出发,却被身后的洛尔叫住了脚步。 “等等——” “带上这个,它储存了我的神性,必要时候可以用来急救。” 温莎接过一看,微微一愣。 那是一支金色的箭,仍在荡漾着璀璨的神性。 “如果伊兰达妮真的处在某种困境之中,它或许能够帮上忙,你可以用它来联系我,我也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 温莎握着箭矢,艰难地跨过一道又一道荆棘构建的障碍。 她身上的斗篷被割出一个又一个密集的裂口,已经破破烂烂,像一块破布一样挂在身上。 不少地方正在不断渗出鲜血,但她不敢逗留。 血棘嗜血,对血液非常敏感,在她身后,那些沾染过血液的荆棘藤蔓明显要更加活跃,正在无意识地蔓长。 荆棘岭太大了。 外围还好,越往里,荆棘就越茂密,几乎很难找到安全的通路。 温莎身上的伤口都是在强行钻过荆棘丛时留下的,右手更是险些被锐利的棘刺撕裂。 好在手中的箭矢散发着淡淡的暖意,让她恢复了一点的气力。 “就快到了……” 她喘息着,此刻已经能看到宫殿被血色荆棘摧垮的零碎石墙。 但是面前已经没有通路了,无数荆棘交织在一起,像是狂乱地交缠在一起的蛇群,将昔日宏伟的宫殿彻底淹没。 荆棘编织成一颗圆形而密不透风的茧,致命的棘刺封堵了所有缝隙。 但温莎并未绝望,因为还有人可以帮她,她对着手中的箭矢,发出了求助的呼唤。 此刻洛尔正振动着蛾翼,高悬在荆棘宫殿的废墟上空,从他的角度完全看不见温莎的身影。 血色的荆棘掩盖了一切。 他在安静地等待着,终于等到了对方呼唤。 “殿下,我需要你的帮助。” 洛尔微微一笑,轻轻割破了自己的手腕,任由金色的血液流出,仿佛有着异样的魔力,自高空中缓慢滴落。 坠落之间,浓郁的血气幽香蔓延,甚至盖过了血棘本身的气味。 “温莎,抓住机会。” 洛尔喃喃着,话音未落,大地震荡,无数血色的荆棘拔地而起,朝着天空中的洛尔袭去。 每一根藤蔓都想要争夺那滴金色的血液,本来密不透风的茧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温莎没有犹豫,直接高高跃起,在藤蔓舒展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嘶——” 血肉被割裂,她重重摔在地面,浑身被割出无数细密的伤口,都渗着殷红的血液,几乎像是一个血人。 瞳孔被血液遮挡,视线都模糊起来,但温莎立刻爬了起来,她左手用力握住了右手的手臂。 此刻,这只仍然握着箭矢的手臂就像断了一般,正无力地下垂着。 “要快一点。” 她没敢停下,趁着此刻血棘被洛尔引开,奋力朝着宫殿的深处跑去。 在她身后,无穷无尽的荆棘又填补了这短暂的空档,其中有不少,正目的明确地朝她蹿动。 …… “怎么回事?” 洛尔刚躲过了血棘的一波攻势,却突然发现身后不再响起破风声,他回过头。 瞳孔一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 此刻,那些血色的荆棘正在有条不紊地往回收缩,要重新将封锁荆棘宫的茧填补完整。 洛尔赶紧再度给自己放血,但这一次,金色的血液滴落荆棘海洋中,却不曾激起一丝一毫的波浪。 他深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喃喃着。 “血棘,变聪明了?!” …… 温莎左手扶住右手手臂,竭尽全力奔跑着,但身后那种细细碎碎的声音却越来越近。 她回过头,只见无数血色的荆棘朝自己涌来,温莎干脆将箭身用牙齿咬住,左手用力。 剧烈的疼痛中,她将已经折断的右手抛向身后,在顷刻间就被无数荆棘吞没。 而这只是阻拦了短短一瞬,她只能埋头往里冲,她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个拐角—— 已经被彻底摧毁的宫殿,大公到底在哪里? 前方的空间骤然放大,应该是到了地宫中,温莎用左手举着箭矢,照亮了前面黑暗的空间。 空旷的地宫之中,一道悬挂在半空中的身影骤然出现在视线里,她低着头,血红色的长发垂落,看不清眉目。 她的双臂张开,修长的手上缠满了血色的荆棘,一头扎根于血肉中,一头扎根在墙壁上。 支撑着她的身体悬于半空中。 她的上半身赤裸着,垂落的血色长发是仅有的装饰,而下半身则被无数血色荆棘死死缠住。 那些荆棘扎根在她的血肉中,仍然能看到在不断地蠕动着,汲取着她的血液。 温莎正欲呼喊,但下一刻,她的右脚就被暗中袭来的血色荆棘缠住,她重重摔在地上,被拉扯着向后。 “陛下,陛下!” 温莎呼喊着,企图与血棘角力,但那根本无济于事,血肉碎裂的痛楚让她疼得直发颤。 很快,更多的血色荆棘朝她逼近,就要将她彻底淹没。 “嗡——” 金色的箭矢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但只是一瞬间,就被从荆棘上绽放的血光撕裂。 整支箭矢在瞬间炸开,化作漫天晶莹的碎屑。 但也就是这短短的一瞬,借着箭的光芒,温莎恢复了些许力气,她咬紧牙关,用这仅剩的力气将右腿一拧。 “咔嚓。” 右腿自膝盖处被折断,她挣脱了血棘的束缚,朝前面爬去,只靠着还完好的左手,用力爬着。 视线早已模糊,鲜血正从身体里喷涌而流出,所过之处,将地面染成艳丽的红色。 温莎仰着头,目光中只有那被金色碎屑照亮的神圣十字,此刻在她已经模糊的视线中,棘罪大公依旧如天神般俊美。 她饱含着泪水,用力地嘶吼着。 “陛下,求求你。” “我来救你了,让我救救你——” 第5章 爱神的陷阱 “血棘,变聪明了……” 洛尔喃喃着,这不应该啊,血棘是没有心智,纯凭借本能的生命。 按理来说,如果觉察到猎物,在无人操纵的情况下,它会持续不断地发出追猎。 可如今,血棘却意识到了什么,放弃了空中的猎物开始回撤。 洛尔俯瞰着脚下这片血色的海洋,一部分荆棘藤蔓佯装放弃,但仍然如仰望天空的巨蛇一般,在丛林中窥视着自己。 而更多的藤蔓,则重新回到荆棘宫的废墟处,将那儿包裹得水泄不通。 从飞到荆棘宫上空开始,洛尔就感到一种深沉的压迫感,自己好像正被某种东西注视着。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面对超脱常理的生命时,铭刻在血脉深处的恐惧。 毕竟无论他如何观察,此地都只有这些血色的荆棘,难不成是血棘在观察着自己? 洛尔后背隐隐有些发凉,可血棘分明没有心智和思想,又或者是伊兰达妮…… 不,如果是伊兰达妮,她不屑于用这样的陷阱。 很快,他就借着自己交给温莎的箭矢看到了荆棘宫中的情况。 也看到悬挂其中的,那个如神圣十字般的身影。 伊兰达妮也在血棘的反噬中陷入了沉睡之中,可如果不是她在操纵,那总不能是血棘自己在有意识地分工行动…… 洛尔背后一凉,振动双翼让自己朝前飞掠,猛然间躲开一道悄无声息窜上来的荆棘。 洛尔凝望着那如同蛇一般的荆棘缓缓回落至丛林中,竟然隐隐察觉到了某种不甘的情绪。 血棘,也会有情绪吗? 洛尔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种手段,他曾经见识过。 不会错的,是阿莫尔。 就和尘泥沼泽那支箭如出一辙,祂一定给予了血棘某些不应该有的东西。 坏了,这样的话—— 下方陡然间爆发出一道璀璨的金光,洛尔内心一揪,看着那抹光芒很快被撕碎在血色的海洋里。 箭破碎了。 温莎已经失败了。 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这是阿莫尔布下的陷阱,祂一苏醒就将力量投注到了现世。 难道祂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会回来? …… “怎么样?” 洛尔缓缓落回好处的山坡,奈莉尔好奇地问道,刚刚洛尔只是飞在空中打配合,并没有带上她和夜叉小姐。 她们三者的神性都十分沉重,一同出现在空中反而会激起血棘的凶性,让它更加警惕。 他摇摇头,低垂着眼帘。 “失败了。” “这很正常,没有神性的支持,一个小小的磕碰就会要了她的命。” 奈莉尔宽慰道。 “……是阿莫尔,祂出手了,就跟在尘泥沼泽那次一样,祂让血棘出现了微弱的自我意识。” 赋予虚无以意识。 这是爱之神性最终极的运用,但需要耗费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神性。 洛尔言语中带着凝重和一抹深深的困惑。 “伊兰达妮陷入了沉睡,她应该被觉醒自我意识的血棘反噬了。” “洛尔,这是一个陷阱。” 奈莉尔当即说道。 “幸好你有所察觉,那里面一定藏着某种用来针对你的力量,但既然你没有陷落进去,对你来说这就是好事了!” “血棘不同于那座凡间的沼泽,它太强大了,还背负着天孽之罪,想要赋予它心智和情感,就算是全盛时期的阿莫尔或许都很难做到。” “祂一定消耗了大量的神性,这就是你的机会和优势……” “我明白,只是祂为什么要这么做?” 洛尔点了点头,困惑地喃喃道。 “可能是不希望我们去往深渊,这更加佐证了祂现在应该处于虚弱之中,只要我们抓紧时间,把握住这个机会…… 或许真的有可能打败祂。” 奈莉尔激动地说道,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血棘几乎等同于在现世的神明,想要让这样的东西苏醒自我意识,难度势必要远大于尘泥沼泽。 阿莫尔耗费这么大的力气,就为了阻止她们去往深渊,这是否有些小题大做? “不,祂一定有别的目的。” 洛尔否认道,阿莫尔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祂不像会做无用功的神明。 祂就那么笃定,自己会为了去救伊兰达妮走进已经察觉到的陷阱中? 洛尔眯起眼,内心愈发不解。 “那我们也没必要跟祂硬刚,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只要你不入局,祂就只是在凭空消耗自己的力量。” 奈莉尔见洛尔有些犹豫,劝说道。 “趁现在血棘还没有彻底暴动,现世的秩序还能维系,我们赶紧去教国……” 血棘暴动,尘泥沼泽,人性和心智,虚无中生出的意志…… 就如同灵光一闪,奈莉尔的话语启发了洛尔,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等一下,阿莫尔赋予了血棘自我意识,就是想要让它彻底失控,就和尘泥沼泽一样,它会本能地渴望人性和心智……” “现在血棘没有完全失控,是因为伊兰达妮还活着,如果,如果她彻底支撑不住,会怎么样?” 沉默许久的夜叉小姐终于发出一声沙哑的低笑,声音中带着久违的激昂和煞气。 “大半个现世都会被血棘吞没,除非有神明冒着巨大的风险降临,将它重新约束住…… 而且还要趁早,等到它的心智成熟,那就来不及了。” 奈莉尔也反应过来。 “……没有谁会出手的,伟大狩猎已经开始,就算是人性尚且充沛的神明,在这个时候也会优先保全自身。” “这是个阳谋,狂暴的血棘吞噬万物,它的重量会压垮现世,现世一旦毁灭,就是黄昏降临之时。” “地母将再造万物,开启新的轮回,在这场盛大的灭亡中,只有十二位最伟大的神明能够被再次孕育。” “有志于成为神明的生灵,渴望变得更加伟大的神明,哪怕只是为了维系自身的存在,都会放弃观望,陷入彻底疯狂之中。” “祂要让这一场伟大狩猎从一开始就抵达白热化。” 洛尔望向那片血色的海洋,仿佛看到了一座宏伟的棋盘,模糊而伟岸的身影伫立在对面。 祂轻轻落下手中的棋子,看不清面目的脸上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该你了。 第6章 让你试试? “你无法拥抱我,除非抛弃衣衫,点燃欲望。” “你无法追上我,除非抛弃人形,四肢并用。” “你无法得到我,除非抛弃人性,遗忘情感。” “你无法成为我,除非抛弃万象,遗世独立。” ——《爱之书?颂阿莫尔》 …… “……阿莫尔是疯了吗?明明祂也被降格了,祂就这么自信自己能夺得地母之女的席位吗?” 奈莉尔骂道,哪有一上来就把桌子掀了的玩家。 “我们直接杀去深渊,把祂头都锤爆,到那时洛尔你就是新的情与欲之神,回头再来解决血棘的问题。” “怕是来不及了。” 洛尔淡淡说着,他此刻伫立在山坡上,漂亮的脸庞沉凝着,像古典大理石雕像般美丽肃穆。 “虽然很缓慢,但血棘确实是在一点一点往外扩张,伊兰达妮应该撑不了多久。” “那又如何呢?我的小主人,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夜叉小姐突然开口问道,猩红的竖瞳凝视着正眺望着血色海洋的少年。 “你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深渊战胜阿莫尔,其他的说到底都与你无关。” “不要忘了,你可还不是神明,血棘暴动也好,现世因此毁灭也罢,那都不是你要考虑的,也并不是你的责任。” 这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重了,就连洛尔都愣神地看着她。 乌黑的长直发在风中飘扬,此刻的夜叉小姐带着一种锐不可挡的杀意。 似乎因为伟大狩猎的开始,她也肉眼可见地变得兴奋起来,那冷艳美丽的脸上表情都鲜活了许多。 渴求战斗,渴求厮杀,渴求盛大的死亡。 如若不是这样的性格,她也无法在上一次伟大狩猎中弑神上位,登临神座。 “喂喂,现世被毁灭了,世界可就重启了,你别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奈莉尔反驳道,却被夜叉小姐不耐烦地打断。 “那就等现世真毁灭了再说吧,只要能成神,哪管它日后洪水滔天。” “果然你们这些毫无克制,肆无忌惮的邪魔,就应该统统沉进深渊那个垃圾堆里,永世不得超生……” 洛尔看着夜叉小姐和奈莉尔的争吵,并没有出言劝阻,本来沉闷的脸庞上勾勒出一抹微弱的笑意。 这两位强大古老的存在此刻就像在拌嘴一样,洛尔轻轻笑了出来,连带着这几日血棘带来的郁气也稍稍舒缓了少许。 他睫羽轻轻颤动,垂下眼帘,收敛了笑意,凝望着那片血色的海洋,喃喃道。 “我知道的,这不是我的责任,我只是听到祂在对我说话了……” 夜叉小姐和奈莉尔不约而同静默下来,看向如绝美雕像般的少年,他绯薄的双唇轻启,如梦呓似地说道。 “祂对我说,如若不能舍弃对尘世万象的眷恋,就无法成为掌管情与爱的神明。” “这是一个选择题。” “你想怎么选?”x2 洛尔笑了笑,金色的眼眸中流淌着认真地光芒,他轻启贝齿,语气很轻,却坚决。 “我全都要。” 短暂的沉默后,奈莉尔提议道。 “……可现在能在凡间找到的神明实在太少,而且大概率也不会出手,实在不行,我们去找无光之森那一位?” “哪一位?” 夜叉小姐看起来神色如常,像是不经意间插话一般,却让铜镜中的奈莉尔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回答。 “呃,这个,那个……” “莉莉应该不太行。” 洛尔微眯起眼睛,在心中衡量着利弊,阿莫尔摆明了要自己选择。 “血棘是生命之敌,生命之树都被它啃噬倒塌,同为自然神性的神明应该奈何不了它。” “那你想怎么做?” 奈莉尔有些不解,夜叉也静静看着洛尔,等待他的回答。 绝美的少年沉思着,缓缓说道。 “我刚才想到了一个问题:阿莫尔能够赋予虚无以意识,但是心智和情感是无法凭空产生的。” “之前在尘泥沼泽,沼泽之母的心智和情感是来自于长年累月被它吞噬的居民,还有榕树镇年复一年漫长的轮回。” 洛尔流转着金色光芒的眼眸浮现出一抹饶有兴致的神色,他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 “而血棘的暴动就在这几天,你们说……它现在微弱的心智和情感,会来自哪里?” …… “……你确定你这样能行?” 奈莉尔有些狐疑地问道。 实在是因为洛尔此刻的着装有些许反常。 在大多数旅途中,洛尔都是一切从简,只穿着破旧古朴的斗篷长袍,将能够倾倒众生的面容隐藏在兜帽下。 以至于奈莉尔以为洛尔并不擅长也并不喜欢打扮自己,虽然对于一个这么漂亮的男人来说有些可惜。 但确实能减少很多麻烦。 只是现在奈莉尔才意识到,洛尔并非不会打扮,他可能是,技能点歪了。 “安啦,我有不小的把握。” 洛尔用手扒拉着衣服,是一件他从未穿过的崭新纯白礼袍,蛇之国塔桑王朝特供。 当时洛尔在地下墓穴待了好些天,斗篷又破又脏,在他滞留陵寝处理那本《妮莫之书》的时候,玲娜送给他的。 说是礼袍,但非常修身,完美的勾勒出洛尔瘦削完美的身线,衣服上还有暗沉的金色条纹,描绘出一个个莫比乌斯之环般的图案。 “但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是女装?” 铜镜中的奈莉尔发出锐评。 洛尔小脸一红,这是因为纯白陵寝禁绝一切男人入内,自然不会有男装。 他的下身此刻穿着的有点类似于女祭司的透明长裙,穿在他身上有些仙气飘飘,本应该有的那种古老而肃穆的气质没剩多少。 反而更像是一位正欲嫁予神明的公子。 “你不说点什么吗……噢,见鬼,那是什么表情?” 奈莉尔本来想让夜叉小姐也发表一下意见,却发现夜叉小姐,嗯。 夜叉小姐感觉喉咙很干,此刻正不断咽着口水,那对凶戾的竖瞳似乎比平时要红一点,目光死死地锁在洛尔身上。 听见奈莉尔的话,她终于回过神来,勃然大怒。 “你要这么进去?不行,我不同意!” “安啦安啦,不会有瑟瑟的。” 洛尔宽慰地说道。 “我只是去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如果不对,立刻就会撤出来。” “那也不行!” 夜叉小姐态度很坚决,说什么也不同意。 “那,等我出来,让你试试?” “……” 犹豫了。 “啧。” 第7章 深入 无数庞大血红的荆棘藤条狰狞的朝着天空生长,它们编织在一起,就像是某种富有惊悚意味的史前雕像。 活着的雕像。 纯白的绝美少年走在嗜血的道路中,在无数蠕动着的嗜血魔物窥视中走进丛林之中。 这画面就像某种原始野蛮的献祭。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甜腻的血腥气味,一路上不时有粗壮的藤蔓在闪烁着不祥的殷红光芒。 就像是在呼吸。 泥土是血色的,不知道是被那不祥光芒染红,还是真的浸没过血液。 土质松软,像被这些荆棘一次又一次地翻腾过。 白皙精致的赤足踩在这些泥土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些蓬松柔软的尘土。 就像是一尘不染的神明被玷污,给人一种回到人间,落在地面的感觉。 洛尔置身于血色的地狱中,上一次来的时候,血棘还处静默中,没能如此刻一样感受到这种群魔乱舞般的惊悚。 荆棘藤蔓就像一条条血色的长蛇,在他身旁不断游走着,发出各种细碎的,棘刺犁过泥土的声音。 有时会蔓长过它的头顶,投下猝不及防的阴影,更多的藤蔓交织重叠在一起,又都在蠕动。 尖锐的棘刺碰撞着,摩擦着,发出毛骨悚然的声音。 它在看着自己。 洛尔感受到了明晃晃的视线,来自这一整片血色丛林。 视线中带着冷酷的饥饿,带着压抑的渴望,还有一抹不太确定的熟悉。 随着洛尔在血色的丛林间走动,越来越多的荆棘跟随着他的步伐,在他的身旁撺动。 简直像是走进了蛇的巢穴,每一根荆棘藤蔓都带着好奇和懵懂,观察着这个看起来和闻起来都美味无比的生物。 一条条荆棘藤蔓蠢蠢欲动,甚至有些激进已经蔓长至少年的脑后,只要稍稍往前,就可以将他—— 但没有。 至少在外围是如此,血棘保留着难以理解的克制,道路前方的荆棘甚至会自动在洛尔身前分开,让出一道血色的道路。 就好像在引诱他走向深处。 洛尔漂亮的脸上眉头紧蹙,他此刻无比戒备,随时准备振动蛾翼逃离,但血棘却一反常态的静谧。 这种感觉很不好。 你知道某个地方有陷阱,于是聚精会神小心翼翼地准备着,但它却迟迟没有出现。 就好像要等你完全沦陷进去,它才会暴露出来,一下子将你吞没。 “倏——” 身后突然间传来破风声,洛尔心头一惊,来了吗?! 他正要躲闪,一道金属碰撞般的铿锵声又先一步响起。 洛尔回过头,正看到两根交织在一起的荆棘,其中一根自地面刺出,距离自己不过一尺,锐利的棘刺上流淌着冷酷的光泽。 而另一根从头顶粗大的荆棘藤蔓上生长出来,自上而下截住了刺向自己的荆棘。 血棘挡住了血棘。 这就很有意思了。 洛尔目光闪烁着,漂亮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抛开顾虑,加快了深入丛林的步伐。 “……” 古朴的铜镜漂浮在半空中,虚幻的光影勾勒出一位银发的少女,正遥望着血色的荆棘丛林。 纯白的少年已经走进其中好一阵子了,奈莉尔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她瞥着在一旁树荫下站着的。 如同一尊雕像般静默的黑发女子。 “你是怎么想的?” 夜叉小姐缓缓睁开了猩红的眼眸,凶戾的竖瞳中没有太多情感,她没有看向奈莉尔,只是凝神地望着远方。 “你指什么?” “你应该知道他不可能成功的吧。” 奈莉尔脸色不算好,她对夜叉小姐一直怀着敌意。 在上一次伟大狩猎中,美神就陨落在对方和塞勒涅的联手之下,她作为曾经美神的信徒,哪怕迫于现实,也很难对夜叉小姐有好脸色。 “为什么?” 夜叉小姐反问道,从她身上流淌的粘稠阴影滴落在身下,漆黑的树荫不断扩散出如同水一样的波澜。 “那孩子根本不擅长争斗,他说到底也只是个突然得到力量的凡人,他既不是权杖,也不是利剑,他的本质只是个杯,承载力量的杯,你懂吗?” 奈莉尔语气有些激动,只是夜叉小姐并未有什么反应,平静地问道。 “神明需要擅长争斗吗?” 奈莉尔一时语塞,简直被气笑了。 “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再说这句话?” “神性是构成这个世界的本质力量,神明是神性的主人,世界的支柱。” 夜叉小姐淡淡说道,沙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 “就算是黑暗地母也没有规定过,神明一定要擅长厮杀,所谓的战斗力,破坏力只不过是神性积累到一定程度的附赠品。” 奈莉尔闻言,冷冷说道。 “然后那些不擅长厮杀的神明就都陨落在伟大狩猎里了,你不正是这么上位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夜叉小姐第一次将目光投向身形虚幻的银发女子,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为什么不阻止他,当一个神之子,就像那条傻蛇一样无忧无虑,有你和我守着他,也不会被卷进伟大狩猎里面。” “至少这个轮回里,他能够安稳地……” 奈莉尔说着,听见夜叉小姐轻轻笑了一声,若有所思地说道。 “原来如此,你是那种会在开战前动摇军心的类型。” 夜叉小姐缓缓自树荫下走出,但身下却仍然是一滩漆黑的阴影,正随着她的步伐逐渐扩散。 那双猩红的竖瞳里泛着冷酷的眸光。 “你会在镜子里,想必也是阿莫尔的手笔吧……看来你是个不稳定的因素,有必要先排除掉。” “呵。” 身形虚幻的银发女子发出冷笑,手中浮现出一支蘸满银色颜料的画笔,晶莹剔透的光芒自笔尖流溢出来。 “真当我怕了你吗,这些时日我也不是毫无长进!” …… 第8章 狼狈 荆棘宫殿外围。 洛尔脸色有些苍白,空气中太过甜腻的血气让他有些头昏脑涨。 越深入,荆棘藤蔓就越是活跃,在洛尔面前呈现出一种神经病式的矛盾。 狂乱的血棘一面气势汹汹地想要将幼小无助又可怜的洛尔扑杀,一面又不断被自己的分枝阻止。 洛尔一度以为有两株血棘在交战。 但他仔细辨识,甚至能看到在同一道藤蔓上分化出的不同荆棘,也如仇敌般激烈地交缠在一起。 坚不可摧的棘刺彼此撕磨,迸发出火星,就如同史前的恶兽在狂暴磨牙。 宏伟的身躯中有两个意志在对抗。 伊兰达妮,还在挣扎着吗? 洛尔有些失神地看着面前群魔乱舞般的画面,突然,身旁的一道血色荆棘突然发难,迅猛无比地朝他刺来。 洛尔回过神来,下意识引动了体内的神性。 身后顿时浮现虚幻纯白的蛾翼,振翅间身体遁入虚无,往前游曳了一小段路程。 虽然躲过了袭击,但四周原本正在自己同自己较劲的血棘却停了下来,像是触发了某种开关,不约而同地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这种瞬间从狂乱到静止的诡异画面让洛尔心中涌现一阵恶寒,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坏!” 果然,四面八方静止的荆棘藤蔓上开始涌现出一阵殷红的血光,洛尔置身于这座丛林中,根本无处可躲。 整个人被这不祥的血光笼罩住。 洛尔脸色霎时间一白,嘴角溢出鲜血,滴落在纯白的礼袍上,留下触目心惊的印迹。 他感觉到体内流动的神性在这一刻四分五裂,一种无比霸道的神性悍然间摧毁了他全部的抵抗。 别说是对抗了,就连生起使用神性的念头,都会感到被撕裂的痛楚。 罪之神性。 凡人驾驭神性,是为罪。 这是能够审判万灵罪孽的力量。 洛尔踉跄了几步,好险才站稳了身子,随手擦拭了唇角的鲜血,喃喃着。 “好厉害……” 他看着四周的血光渐渐熄灭,血棘仍然静默着,但又很快有了重新活跃起来的迹象。 洛尔不敢停留,拖着仍然痛楚的身体继续朝荆棘宫殿内跑去。 这座曾经让他觉得恢宏无比的宫殿已经被血棘彻底摧毁,只剩下零碎尚未被完全掩盖的断壁残垣,还在诉说着昔日的壮丽。 少年撑着身体,在废墟中艰难行进。 与此前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的温莎不同,他是知道伊兰达妮所处位置的。 在目标明确地狂奔之下,洛尔很快就接近了那座曾经待过一段时间的地宫。 远远望见了那座被掩埋在大量血棘下方的宫殿,洛尔松了一口气。 伊兰达妮就在里面了,只要想办法将她唤醒,说不定就…… “呃——” 血肉被撕裂的声音伴随着剧烈的痛楚,在一瞬间俘获了全部的身心,少年艰难地低下头。 正看见胸口处钻出一小截锐利的荆棘,殷红而带着金色的血液自伤口处溢出,染红了纯白的礼袍。 四周无数血色的荆棘又恢复了活跃,嗅到洛尔这香甜的血液,它们兴奋地朝他涌来。 洛尔苦笑一声。 自己被血棘静默的假象蒙蔽了,谁能想到,它竟然已经学会了佯装和欺骗。 血棘的棘刺深扎血肉之中,让他完全无法动弹,与此同时,蔓延罪之神性断绝了使用神性逃脱的可能。 洛尔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血色的荆棘像毒蛇一般朝自己涌来。 眼看就要被完全吞没。 “伊兰达妮!!!” …… 死寂昏暗的地宫中,那被悬挂在半空中有如神圣十字的身影。 她的下半身被无数血色荆棘吞没,就像包裹成一个血色的茧,能够模糊地看到,那些荆棘藤蔓如同呼吸一样蠕动着。 就好像在汲取着她的血液。 很难想象这会是何等的痛楚,棘刺扎根血肉之中,在身体里蔓长,延伸,直到将一切都掏空。 但哪怕是这样,她仍然静默地沉睡着。 像处在永世沉眠中的神祇,俗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只是突然间,就像是在梦境中感受到了什么一样,沉睡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精致如神明雕琢的面孔上不再安详,反倒像掀起怒火,因为过度失血苍白得发紫的薄唇微微起阖。 在她的下方,无数荆棘堆叠而成的血茧旁边,跪伏着一个高大,但已经苍白的身躯。 温莎仅有的完好的左手手臂上生长出荆棘,疯狂地拉扯着那些包裹住伊兰达妮下身的荆棘。 在这一刻,凡人的意志压倒了了血肉中的血棘子株,温莎再度拥有了驾驭血棘的力量。 可她太虚弱了,仅仅凭借意志,无法撼动真正的血棘,她竭尽了全力,但人力有穷尽之时。 最终是倒下了。 “陛下……” 温莎喃喃着,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但唯独那双灰色的眸子,怎么都不肯闭上,流下浑浊得像血一样的泪水。 …… 痛苦和愤怒。 无法平息。 伊兰达妮赤裸着,徜徉在血色的海洋中,无穷无尽的浪潮冲刷着她的躯体,精神和灵魂。 每一滴血液都带着冰冷而原始的渴望。 一切生命最古老的欲望。 进食和繁衍。 去杀戮,去汲取,去吞噬,将一切化作养分,再肆无忌惮地繁衍。 循环往复,直到这世界只剩下一种颜色。 这就是血棘。 但它本不应该拥有这份欲望,这个世界无法承载这份欲望,天孽之罪约束着它,无法形成心智和意识。 有某种东西,点燃了它的欲望。 真是岂有此理。 伊兰达妮简直陷入了狂怒,她对抗着脑海中不断涌入的喧嚣庞大的欲望,阻止自己被这份进食和繁衍的渴望同化。 但是它太庞大了。 以血棘的身躯,哪怕只是生出微小如烛火般的意识,对于凡人来说那也是燎原的火海。 伊兰达妮的怒火同样滔天,身体无时无刻奏响的痛苦也在支撑着她,与血棘庞大身躯中的意志做抗争。 并非是顾虑凡人的死活或者现世的存亡,只是身为棘罪大公的尊严和骄傲,让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 难道要要向一株无想无识的死物屈服? 你这是痴心妄想! 这怒火何等炽烈,就像是要把血色的海洋燃烧殆尽。 只是一人之火要如何熄灭一片大海。 再如何旺盛的怒火,也总有熄灭的一刻。 【你能够坚持多久】 那声音如此问道。 “直到死亡。” 伊兰达妮回答道。 邪异的声音轻笑着。 【那就死去吧】 就像是一句咒语,不断地回荡。 那就死去吧。 那就死去吧。 死去吧…… 意志越发沉重,血色的浪潮袭来,伊兰达妮感觉自己被卷入海洋中。 一点一点沉没。 “伊兰达妮!!!” 恍惚中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她看向血海之外,正看到纯白的少年被棘刺洞穿。 “陛下……” 熟悉的骑士跪倒在血泊中,双眸流出血一样的泪水。 昏暗的地宫中绽放出血一样的光芒,一声沙哑的嘶吼,回荡在死寂的荆棘丛林上空。 那声音冰冷如铁,带着残酷的意志和狂烈的愤怒,狰狞汹涌的血棘都在这吼声中陷入静默。 伊兰达妮终于苏醒,但身体仍然悬挂于半空中,她睁开双眸,正看到视线的尽头,一道人影正踉跄地朝她走来。 洛尔一手捂着胸口,原本纯白的礼袍被血液染红,身后的长裙也带着斑驳血迹和泥土。 他绝美的脸庞此刻苍白如纸,嘴角还在不断渗出鲜血,似乎有所感知,洛尔仰起头,正看到伊兰达妮睁开双眼。 “好久不见,伊兰达妮。” 少年绯薄的唇角微微上扬。 “你看起来,真是狼狈啊。” 第9章 仰卧起坐 这是在做梦吗? 伊兰达妮刚醒过来,凭借着这短暂的清醒,她重新掌控了血棘。 但那如海洋般汹涌的嗜血欲望仍然在她脑海里疯狂叫嚣着。 这让她意识仍然有些模糊。 恍惚中,她看到一个美得不可思议的少年,带着恬静柔美的笑意,穿着纯白的礼袍和透明如丝的长裙,赤裸着双足。 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自从他逃走以后,伊兰达妮在午夜梦回时分会幻想的画面。 这是在做梦吗? 但紧接着,视网膜上模糊的图像渐渐清晰,她的视线捕捉到了触目惊心的血污。 那身她最喜欢的白衣被鲜血染红,少年脚步踉跄,还在擦拭着嘴角的鲜血,就连那双玲珑晶莹的赤足都沾上了血迹和尘土。 这种纯洁被玷污的反差顷刻间将她拉回了现实。 不,这不是梦。 伊兰达妮看到少年苍白的脸上扬起笑容,那笑容如雪莲绽放,但又带着一抹调皮的戏谑,简直像在撩拨着她的心脏。 “你看起来真是狼狈啊,伊兰达妮。” 洛尔如此说着,虽然自己也已经伤痕累累,几近没有力气,但他还是开口嘲讽道。 “呵。” 伊兰达妮凝视着正在走近的少年,唇角微动,传出嘶哑的声音。 “你现在的样子也没有比我好多少。” “你和我比?” 洛尔反问道,伊兰达妮一下子就沉默了。 她艰难地抬了抬头,身体不断发力,颤抖着,想要从这血棘的束缚中挣脱。 她迫切地想要在少年面前证明自己能够摆脱现在的困境,可这实在难以做到。 血肉被荆棘贯穿,扎根,吮吸的疼痛剧烈无比,简直难以形容,伊兰达妮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 自己似乎和血棘融为一体。 她能够感觉到这身躯遍布整个荆棘岭的庞大荆棘魔物的每一根藤蔓,每一棵子株。 这几乎是每一代棘罪大公都梦寐以求的完美掌控,但代价太过惨重。 血棘身躯上的庞大本能和嗜血的渴望也在反过来侵蚀着她,仅仅只是与它抵抗,就已经精疲力尽。 伊兰达妮挣扎着,除了加深痛苦之外毫无变化,于是放松了身体,脸色沉郁,幽幽地说道。 “……你是来笑话我的吗?” 洛尔已经来到神圣十字的下方,温莎就瘫倒在他旁边,已经没有了气息。 他的面前是无数交织在一起的血色荆棘,像一座小山。 它们缠在一起,拔地而起,将伊兰达妮的下身完全淹没,裹成一颗血色的茧。 “喂,能让我上去吗?” 洛尔打量着眼前无数锐利狰狞的棘刺,一时间有些头大,他仰起头,对着头顶的人影喊道。 见对方似乎没有反应,于是洛尔微眯起眼,声音变轻了些,但更具挑逗意味。 “……伊兰达妮,你不会不行了吧?” 伊兰达妮听见这话,气闷了。 她原本就快要在血棘庞大的欲望冲刷下再度睡去,现在直接被气得精神了起来,嘶哑的声音冷冽依旧。 “上来。” 一根表面不具有棘刺的藤蔓生长出来,盖在遍布棘刺血色小山上,搭建出一条通道。 洛尔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他能感觉到周围的血棘都对他虎视眈眈,但却被一道顽固的意志压制着。 伊兰达妮越发疲劳,但还是强撑起眼皮,看着少年慢慢走到自己面前。 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庞一点一点拉近,荡漾着金色水光的眼眸像这世间最为瑰丽的珍宝。 他长大了。 伊兰达妮突然闪过这么个念头,虽然她偶尔也会借助温莎体内的子株,观察着少年。 她早已知道少年有所成长,但这还是第一次,重新来到他的面前。 明明置身无比凶险的处境,却没有惶恐和畏惧,将自身的创伤和狰狞的荆棘视若无物。 真是难以置信,这才过了多久。 对于强大的存在来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伊兰达妮有时候觉得,自己与少年温存的场景好像还在昨日,那种稚嫩如玉般的触感,依旧萦绕在指尖。 那弱小的,怯懦的人儿,在自己面前总是颤抖着,哭泣的人儿。 而此刻,他再次来到自己面前,神色从容,带着优雅的浅笑。 置险境而不变色,立危谷也如寻常。 反观自己,被血棘反噬,连动弹都做不到,确实如洛尔所言,狼狈的很。 让曾经任由她摆布,享用的少年,看到此刻如此狼狈的自己,对于骄傲的伊兰达妮来说,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你……” 洛尔总算走到了伊兰达妮的面前,赤裸的脚踩着藤蔓,有些艰难地站直了身子,但还是需要仰起头,才能与她对视。 洛尔轻轻拂开伊兰达妮垂落在身前的血色发丝。 如同攀登禁忌天国的阶梯。 自诩仙姿玉貌的洛尔都一时间有些看呆了,喃喃着。 “伊兰达妮,虽然你被绑起来的样子很狼狈,但,你还是蛮好看的。” 美人认可! 伊兰达妮一时语塞,忍不住带着一丝怒意说道。 “……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我是来救你的。” 洛尔自然地说道,虽然他也有点灰头土脸的,浑身伤痕累累,还有一处致命的洞穿伤。 区区致命伤。 但他还是理所当然地说道,又停顿了一下,有些落寞地补充了一句。 “看在温莎的面子上。” “嗤,就凭你。” 伊兰达妮嗤笑一声,抬了抬眼,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虽然能够模糊感知到少年体内的神性要比她想象中的强大一些,但这又能有什么用呢? 在血棘的面前,除非是神明,否则不会有任何抵抗能力。 “你还是快点滚出去吧,趁我现在还清醒……” “伊兰达妮,你不行啦?” 洛尔眨巴眨巴明媚的眸子,带着一点天真意味地问道。 “!” 伊兰达妮深吸一口气,她以前就知道少年爱气人,可没想到他现在成长了以后,竟然能更加惹火。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来救你的。” 洛尔理直气壮的说道,而后又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精致漂亮的脸蛋凑到伊兰达妮的面前。 温热而带着幽香的呼吸就打在她的脸上,他眼神中流露出单纯的认真,吐气如幽兰。 “伊兰达妮,你不会坚持不住吧?” “快滚吧,我不需要你来救。” 伊兰达妮冷冷说道,就像是不想看到少年一样,慢慢阖上了双眸。 她表面并未有丝毫显露,但内心却愈发焦急,因为那种沉重的压力正越来越重,要将她再度拉入血色的海洋里。 她随时都有可能陷入沉眠,无力压制血棘的暴动。 置身在这荆棘丛林中的洛尔一定会被第一时间撕成碎片,要赶紧让他离开。 离开…… 伊兰达妮只觉意识正在下沉,就快睡去之时,洛尔的声音却又再度响起。 “你真的要不行了耶。” “#” 怒火一下子又上来了,让伊兰达妮又硬撑着维持清醒。 可是真的太累了,她想休息一会,一小会就好…… “不会吧,不会吧,你认输了吗?” “#”“#” “你可是棘罪大公耶。” “你曾经那么威风,天天对我做酱酱酿酿的事情,现在怎么就萎了呢?” “看来你是真的扛不住了。” 发现伊兰达妮心中的愤怒和意识正越发低迷,一点一点消散,少年叹息着,像是不经意地说道。 “我会记住你的,毕竟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等你死后,我会和夜叉姐姐她们给你立个墓碑的。” “#”“#”“#” 伊兰达妮觉得自己简直是在仰卧起坐。 她从未想过,这般悦耳清澈的嗓音,也能有如此烦人的时候,让她几乎气急想要暴起。 狠狠地教训他一顿。 还有,第一个女人是吧,夜叉姐姐她们是吧,你还真敢说啊?! 伊兰达妮忍不住睁开眼,那双本来倦怠无神的眸子里又烧起火来。 “你这个贱人,我一定要把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眼前的少年正柔和地望着她,神性深蕴的眼眸泛着澄澈的水光。 这如水波般饱含情感的眼神让伊兰达妮的怒火转瞬间熄灭,她听到少年轻轻说道。 “你瞧,你这不是还能坚持吗?” 伊兰达妮反应过来,精致无瑕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她苦笑地说道。 “算我输给你了,快点离开吧,人力有穷尽的时候,我撑不了太久。” “所以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能救你吗?” 洛尔淡淡说着,言语中透露出一抹气恼。 “你拿什么救我?!” 伊兰达妮几乎是半吼出来,但马上语气又软了下来。 “你能来到这里,已经让我刮目相看了,就快点走吧,何况,我还不一定会输……” “啧,这话小孩子都不信,为什么不试着相信我呢,我现在也蛮厉害的。” 洛尔自顾自地说着。 “你只不过是个凡人,就算你走过一些路,得到一点神性又如何,在血棘面前都没有用……” 冰冷柔软的触感,打断了伊兰达妮的话语,洛尔踮着脚尖,双手捧着伊兰达妮的脸,让她向下与自己对视。 “伊兰达妮,看着我。” 洛尔凝视着她的双眸,认真地说道。 “现在在你面前的人,会成为掌管情爱和欲望的神,你不相信也没事,但我已经做出了决定。” “等离开这里,我会去教国,寻找通向深渊的道路,我会战胜阿莫尔。” “我会成为神明。” 伊兰达妮怔怔地看着少年充满认真的面孔,那双漂亮的瞳孔里仿佛闪着光芒。 过了好一会,她才突然失声大笑了出来。 “就凭你?” “你觉得我做不到?” 洛尔松开手,反问道。 “……你还是快点离开吧。” 伊兰达妮幽幽地说着,又垂下了头颅,仿佛马上就要陷入沉眠。 “删减删减。” 伊兰达妮只觉心底有一团火的升腾,她又一次怒火中烧,莫大的羞辱和伴随而来的情欲让她难以自持。 “看来你是真的想死在这里。” 伊兰达妮如此说着,心中对血棘的压制突然有了一丝松懈。 下一秒,一侧手臂上扎根的荆棘藤蔓突然生出分枝,倏地破风声响起。 伊兰达妮猛地睁开眼,那道不安分的血棘枝条已经抵在了少年的喉咙上。 棘刺已经划破了稚嫩的肌肤,一滴蕴含着金色光泽的血液顺着白皙的脖颈滑落,落在精致锁骨上。 洛尔脸上未有惊慌,只是静静凝视着伊兰达妮,他赞叹道。 “什么嘛,这不是还很行吗,还是说,你一定要我叫你……” “妈妈?” “……” 伊兰达妮深吸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要爆炸了似的,她恶狠狠地盯住少年。 如果说用眼神可以做番茄不允许的行为,那她想必已经把少年酱酱酿酿了很多回。 直到最后,她才终于撑不住败下阵来,求饶似的说道。 “够了,算我求你了小祖宗,快点走吧,如果你真要去深渊,就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这里……” “不够。” 洛尔冷冷地打断了她。 “伊兰达妮,还远远不够,你就是不信我能救你。” “你救我的方式就是不断气我吗?” 伊兰达妮简直气极而笑,但洛尔却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 “因为我不确定,伊兰达妮。” 她微微一怔,听到少年轻轻说道。 “我不确定你是如何看待我的,我不确定在你心里,我是否还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我不确定,伊兰达妮。” “我不确定你能为我做到什么程度。” “你爱过我吗?” 洛尔如此说道,身上氤氲出纯粹而澄净的金色光芒,这光芒温暖而明亮,瞬间就将昏暗的地宫照得光明敞亮。 四周血棘感应到神性的光芒,于是再次绽放出血光,但伊兰达妮咬破舌尖,硬生生压制住了血棘罪之神性的爆发。 她咽下了口中的血水,注视着沐浴在光中的少年,煌煌如日轮临尘。 神明吗,说不定真有可能…… 伊兰达妮内心突然升起这么个念头,然后听到洛尔说道。 “回答我,伊兰达妮。” “你真的爱我吗?” 第10章 玩得开心吗 漆黑如墨的阴影化作长枪,从无数个角度投射向一面古朴的铜镜。 但颜料泼洒间,无形的画笔在虚空中带出数道有着奇异美感的弧线,一瞬间展开如万华镜般绚烂的玻璃图景。 阴影长枪射入其中,就如同沉没进一筒五彩斑斓的颜料滚筒。 夜叉小姐伫立在原地,身上的阴影沸腾着,领地无声无息地蔓延,阴影所过之处,世界变为灰暗。 猩红的竖瞳凝视着银发的女子虚影,对于第一轮进攻被挡下来,并未有多少意外。 很快,在夜叉小姐前后和头顶三个方位,分别有一位银发的女子,就像被人用画笔在空中速写出来一样—— 先是黑白线条,而后涂上颜色。 四个奈莉尔同时挥动手中的画笔,夜叉小姐周身好似绽放出无数如水墨画般的花瓣。 这画风简直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正是艺术特有的表现形式。 “不错嘛。” 阴影的主宰淡淡说道,地面化作一面漆黑的镜子,倒影的世界与现实彻底颠倒。 阴影的领域笼罩了一切,狰狞而粘稠的暗影触爪从四面八方探出,将空气中描绘出来的异象撕了个粉碎,带着凶猛地气势朝着天空中漂浮的银发女子抓去。 四道不同的身影毛笔上荡漾出不同颜色的颜料,一者挥动昏黄色的颜料。 就像是独眼巨人石化凝视般的昏黄光芒照耀下来,让翻腾的阴影短暂地定格住。 而后其余三道幻影,分别甩动湛蓝色,银色和赤色的墨水,天空中顿时生出沉凝的暗蓝色雨云。 银色交杂着赤红的雷光在云层在酝酿,在阴影触须突破石化的瞬间。 雷霆狠狠劈落,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电能激荡,遍布整片被阴影吞没的地面。 夜叉小姐的身影在雷霆落下之前的瞬间就已经坍塌成液态阴影,与地面融为一体。 雷霆一道接一道地酝酿,不断落下银色与赤色交织的闪电,但在某个瞬间,阴影中张开了血色的眼眸。 巨大的漆黑利爪拔地而起,闪电轰击在阴影中,就如同击打在泥沼中,被吞得一干二净。 雨云被影爪一把撕碎,露出背后正在积蓄力量的银色月轮。 “铃,铃,铃。” 空灵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纯净的银白月火从天而降。 “呼……” 奈莉尔画出来的幻象在剧烈的神性波动中坍涣成水一样的颜料,重新回流到奈莉尔手中毛笔的笔尖。 阴影巨爪同样坍塌,落后地面,又化作一道黑发身影,唯独双眸血红,凶性毕露。 短暂的交锋间,双方已经碰撞了数十个来回。 “如果只是这样,你就要死在这里了……” 夜叉小姐如此说着,被阴影覆盖的大地像沸腾的水面一样此起彼伏,不断延伸出各种奇形怪状的触须。 “那就试试这个。” 奈莉尔冷笑一声,纯黑的颜料在笔尖绽放,于身前勾勒出一头黑猫的模样,再翩若惊鸿般点缀下两颗昏黄宝石般的瞳孔。 如画龙点睛般,黑猫睁开了瞳孔,身形几乎瞬间溃散成漫天的雾气。 迷惘之雾。 这浓雾好像无穷无尽,雾气中不断出现各种幽暗的剪影。 “了不起。” 夜叉小姐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动,她赞叹道。 画出神明的模样,这已经是美之神性的尽头了,不出意外的话,奈莉尔的神性之理也是冠绝同行。 那么只需要再完成神性的积累,她也可以尝试登临神座。 四面八方的阴影朝着夜叉小姐的身体汇聚,渐渐的,在这片领地中掀起可怕的吸引力。 浓雾被席卷着,涌向夜叉小姐,双方的力量开始拉扯,这场交锋渐渐陷入白热化…… 闇之神性在消耗战中拥有绝对的优势,一旦拖久了,自己必败无疑。 奈莉尔眯着眼,她深知对方的厉害之处,自己需要能一锤定音的爆发手段。 其实血棘或许会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此地离那片荆棘海洋太近了,奈莉尔担心气机之间的牵引,会让血棘产生感应。 对洛尔产生阻碍。 那么无光之森那一位可以吗? 也不知道洛尔那边怎么样了…… 奈莉尔这么想着,但下一秒,覆盖整座荆棘岭的血色海洋中央,突然爆发出一道璀璨的金色光芒。 正在互相拉扯的夜叉小姐和奈莉尔不约而同地收敛了神性,同时望向光柱升起的地方。 是爱之神性的光芒。 荆棘的海洋中,四面八方都在不断掀起血一样的浪潮,密密麻麻如蛇群一样的荆棘藤条,开始疯狂涌动,但并非是在对外扩张。 而是朝着爆发出金色光柱的核心区域不断收缩,自高处望去,就像是海洋的海水自发地形成海啸,然后不断聚拢到一处。 一根根荆棘藤蔓交织在中央处,一点一点搭建起一座直通云端的荆棘高塔。 “洛尔成功了,不可思议,阿莫尔居然失算了。” 奈莉尔喃喃着,血棘正在搭建它的王座,无数代棘罪大公的夙愿难道真的要实现了吗?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祂想看到的?” 夜叉小姐平静地说道,却让奈莉尔瞳孔瞬间地震。 “你的意思是……” “深渊之中纷争不断,但阿莫尔很少介入,祂总是待在自己的领地里,没有谁知道祂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夜叉小姐淡淡说道。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祂对于现世有着异乎寻常的关注,祂甚至将自己力量化作箭矢,全部投注于现世。” “……所以祂其实也并不希望看到现世崩塌?” 奈莉尔若有所思地喃喃着。 上一秒还在激烈交战的两者,此刻却心平气和地谈论着,双方都凝望着那座不断攀升向云端的血色高塔。 璀璨的金色神性自塔心爆发,为它镀上一层加冕的荣光。 …… “阿莫尔到底想要做什么?” 另一边,洛尔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此刻,他正利用爱意所联结成的通道,将自己体内的神性灌注到伊兰达妮体内,帮助她对抗血棘微弱的自我意识。 如何对抗和引导本能的欲望,他也勉强能算是一把好手! 这也是爱之神性的本职工作。 血棘庞大身躯中蕴含的欲望如潮水一般涌向伊兰达妮,但她已经得到了支援。 此刻的伊兰达妮就如同在海水中屹立不倒的礁石,任欲望的潮水如何冲刷,都清醒地维持着自身的意志。 甚至随着金色的光芒越来越旺盛地注入,血色的海洋被反向侵蚀,点燃,升腾起金色的火光。 洛尔正利用爱之神性,不断对血棘的欲望进行偏移。 进食和繁衍,不如就统合成繁衍吧,再帮助伊兰达妮来容纳这份欲望。 相当嗜血麻烦的欲望就被偏移成瑟瑟的欲望,问题一下子就变得简单明了了起来。 变成了如何消化这份欲望,这样新的问题就被转化成旧的问题。 像在解数学题。 只要伊兰达妮能不断消化这份欲望,血棘的意识也就会被一点一点侵蚀削弱,直到最后,完全被伊兰达妮瓦解。 这得要非常漫长的时间。 不过在此消彼长之下,只要撑过了最开始强弱悬殊的阶段,伊兰达妮应该就能够坚持下去,直到取得最后的胜利。 “伊兰达妮,你对我的情感还是不够炽烈,这样我很难帮你做事啊?” 洛尔有些不满地催促道,伊兰达妮想要完全消化血棘的欲望,少说也得个几百年。 在这个伟大狩猎已经开始的关键时刻,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来帮她,结果大概率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白忙活了。 于是乎,洛尔又安分了起来。 嗯,手感确实很好。 “……” 伊兰达妮目光微微闪烁着,没有说话,事实上她已经沉默了好一会,任由洛尔如何挑衅,也没有丝毫反应。 只是那双眼眸里布满血丝,烧灼着滚烫而炽烈的火焰。 无穷无尽的绯色的欲望在血液里奔涌,全部积蓄在体内,让她无比难耐。 身体就要爆炸了。 血棘的欲望被偏移成伊兰达妮可以消化的欲望,但这欲望逐渐堆积,却得不到缓解。 她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发泄,却又偏偏陷入这场神性的拉锯战中,动弹不得。 “哎嘿嘿,很难受吧。” 洛尔漂亮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抹坏笑,他可还记得对方以前是怎么对自己使坏的。 当时自己生死全在伊兰达妮一念之间,只能顺从地服侍着对方,而现在…… 少年内心顿时生出一种两极反转的畅快感觉,这种情绪对现在的他来说尤为珍贵。 当神性过于强大之后,人本身的情感会不可避免地逐渐变得淡漠。 此刻难得地感到快意,洛尔决定奖励一下自己,让这份愉悦尽可能地延续下去。 阿莫尔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洛尔这么想着,踮着脚尖在对方耳畔低语。 “很难受吧,要不要我帮帮你呀~” 顺势往精致的耳畔吹了口气,手上不忘轻轻用力。 洛尔明显感觉到伊兰达妮的身体有过一瞬间的紧绷,紧绷过后,那白玉般的身体又一下子松弛下来。 “欸,我就不!” “伊兰达妮,这是对你那次让我去送死的一点,小小的,报复。” 眼见伊兰达妮消化欲望的进度有了显著的提升,洛尔满意地点点头,如此说道。 过了好一阵子,他终于感觉到伊兰达妮已经适应了血棘的欲望,开始主动反向侵蚀那片庞大的血海。 大局已定! 洛尔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手,自己这算是挫败了阿莫尔的意图了吗? 他的内心涌现出一抹自豪与骄傲,叉着腰说道。 “好了,我也几乎干了,剩下就靠你自己的了,撑不住的时候就多想想我,还有,我要去深渊了,记得借给我力量……” 洛尔说着,正准备离开,却发现伊兰达妮没什么反应,头颅低垂着,身体却在不断颤抖。 “这是怎么了?” 洛尔眉头轻蹙,难道是阿莫尔还有什么后招? 他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脑袋,探了过去,想要从下方朝上望,看看伊兰达妮现在是什么表情。 却正看到一双睁开着的,布满血丝,充斥着疯狂而赤裸欲望的眼眸。 你有点吓人。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洛尔心中升起一丝不安,沿着没有棘刺的藤蔓向下走去,走到半路,却听见身后传来刺耳的尖锐声响。 他回过头,正看到交织在一起的血棘开始舒展,棘刺与棘刺厮磨着,迸发出火星。 由血棘编织成的小山般的茧在一点一点散开,露出其中包裹着的,几乎只剩下森然白骨的双腿。 但很快,在一阵血光的照耀下,就如同时光倒流一般,稚嫩血肉在飞速生长,填充,再长出新的肌肤。 顷刻间完好无损。 修长雪白的双腿温润如玉,红色长发垂落,白玉般的身躯裸露着。 在这血色的地狱里有一种神圣的救赎美感。 悬挂在半空中的上位者终于摆脱了全部桎梏,伊兰达妮赤裸的足尖轻踩在一根血棘的棘刺上,仰着头,看不清表情。 四面八方的血色荆棘开始疯狂蔓长,整个荆棘岭,无穷无尽的血棘都朝着此处涌来。 一瞬间整个地宫就被团团裹住,光线变得无比昏暗,只有迷离的幽光照亮了洛尔和伊兰达妮的身影。 “怎么会这么快!” 洛尔瞪大了眼睛,精致淡然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僵硬的神色。 他看着那纯白无瑕的人影自高空中缓缓落下,血色的长发垂落,俊美如神明雕琢般的面孔上好像没有什么表情。 可唯独那双布满血丝的瞳孔投射出有些骇人的血色光芒,其中的意味无比明显。 左眼写着:我很急。 右眼写着:你完了。 “等,等一下,伊兰达妮,你还没有搞定血棘,你怎么可以分心!” 洛尔咽了咽口水,强烈谴责这种不顾大局的行为。 他四下张望着,有些绝望地发现每一道出口都被血棘封堵住,而且每一根藤蔓,都绽放着属于罪之神性的微光。 “刚刚,你玩得很开心吧。” 血色的长发飘摇着,如白玉般不着寸缕的身躯一步步走近,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是已经压抑到极致的嘶哑。 声音有些发抖,带着疯狂地意味。 “现在轮到我了——” 第11章 你帮我帮 无数狰狞涌动的血色荆棘遮天蔽日,将已经和废墟没太大区别的地宫团团围住。 荆棘的藤蔓上微微绽放血红色的幽光,让昏暗的地宫中有一种别样惊悚的氛围。 血棘的主人站在步步紧逼,无瑕的身躯在昏暗中绽放着微光,像是世界的核心。 那双修长丰润的双腿迈步向前,本如神明般淡漠的美艳脸庞上此刻被情欲浸染,幽深的目光死死凝视着在她面前的,已经退无可退的猎物。 那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美少年。 伊兰达妮死死盯着她,喉咙微微滚动,从口中传出的嘶哑嗓音,带着雌兽般压抑的疯狂和渴望。 “刚刚,你玩得很开心吧。” 洛尔身上纯白的衣衫遍布血棘割裂的缺口,内里如绸缎又如玉石的肌肤裸露了不少,牵扯着伊兰达妮的目光。 她的视线逐渐掠过在那瘦削精致的锁骨,优美的身段,乃至那精致剔透的赤裸双足。 伊兰达妮的呼吸急促,两眼泛着骇人的红光。 “……也没有很开心啦,虽然是有点过瘾,但我那都是为了救你!” 洛尔被对方像是要吃人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为自己辩解道。 但这话显然并没能劝阻对方,浑身都萦绕着血色幽光的女人依旧步步逼近。 “伊兰达妮,你现在看起来蛮有精神的,应该已经打赢复活赛了,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洛尔不着痕迹地后退着,打着哈哈地说道,想着偷偷用蛾翼虚化溜走。 “走?” 伊兰达妮唇角微微上扬,下一刻,洛尔感觉自己背后传来尖锐的触感,荆棘藤蔓不知何时已经封堵了全部退路。 少年回过头,发现自己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一堵由荆棘编织的墙壁,那些狰狞的棘刺,每一根都流淌着神性的光泽。 洛尔一个愣神,伊兰达妮已经来到他的身后。 少年还没来得住反应过来,就被拉入了一个温暖,不,应该说如熔炉般的怀抱。 后背被顶住,铁锈般的血气香味在一瞬间将他整个人笼罩进去。 洛尔下意识想要反抗,但修长有力的手臂从身后将紧紧他桎梏,从女人身上绽放的幽光蔓延过来。 洛尔感到体内汹涌的神性突然间被中断了流动,完全使不上一丁点力量。 与此同时,那从身后抱住自己的手重重捏住他的下巴,硬掰着他的头转过去,洛尔心中大惊。 “伊兰达妮,你难道要恩将仇唔,唔唔唔唔唔——” 洛尔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少年有些愤恨地说道。 “伊兰达妮,……等,等一下,这衣服很贵重的!” 她开口,呼吸拍打在白皙稚嫩的肌肤上,如灼热的火一般要把眼前的少年一同点燃。 “帮帮我。” 语气幽怨,带着前所未有的恳求之意。 洛尔都觉得不可思议,高高在上的棘罪大公,居然用这样的语气哀求自己。 但很快他就感到不妙了,因为对方的语气幽怨柔软,但手段却放肆。 洛尔感到不妙,连忙说道。 “我可以帮你,我的神性可以……” 下一秒,洛尔瞳孔一缩,仰起头,吃痛地叫了一声,再紧接着,整个人就摔倒在地上。 伊兰达妮松开口,带出一丝殷红的血丝,舔了舔嘴唇,让本就鲜红的唇瓣愈发艳丽。 “你说过要帮我的,我已经,等不及了。” 伊兰达妮这么说着,眼眸中倒映着少年的模样,火焰已经膨胀到极致。 “我指的可不是这个帮啊,伊兰达妮,你这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老瑟……” 洛尔忿忿地嘴硬着,同时偏开脸没有去看伊兰达妮,他还是在挣扎着。 只不过很难说这微弱的挣扎到底是在反抗还是在增加情调。 敌人来势汹汹,带着蓄意的报复和压抑许久的本能,将少年也拉入了深邃的海洋中。 彼此的神性交织着,洛尔没有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 他只能被动地引导着血棘的欲望,让它掀起的浪潮不至于太过猛烈,将他也一同吞没。 忽然间,洛尔错愕地睁开眼,他感觉到伊兰达妮牵引的神性中,存在着不和谐的音符。 血色的海洋深处,深藏着一抹金色的辉光。 那种神性,不会错的,这就是阿莫尔用来干涉血棘的力量。 洛尔双眸一亮,伊兰达妮睁开双眼,原本精致淡然的脸庞染红,她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洛尔。 少年恶狠狠地说道。 “轮到你帮我了,我要吃掉它——” 伊兰达妮自然应允。 于是,双方开始配合,神性交融,全面侵蚀血海,对着阿莫尔那抹神性展开凶猛的围追堵截。 那抹金色的光芒在血海中逃窜,不断掀起血色的浪潮,但不论它再如何躲藏,有伊兰达妮的协助,最终也难逃被洛尔捕获的命运。 洛尔没有犹豫或者忌惮,直接引导着自己的神性嗷呜一口将它吞掉。 剧烈的神性波动在此刻爆发,洛尔仰起头,在极致的感官刺激下,双眸出现短暂的失神。 自己的神性在一瞬间得到壮大,变得更加恢宏,洛尔心中知晓,在这场拉锯战中,谁能占据更多,谁就会拥有优势。 此消彼长之下,他会更加强大,而阿莫尔会愈发虚弱。 下一刻,一道刺眼的金色光柱自他身上爆发,冲天而起。 这光芒甚至一度撕开了血棘的封锁,直入云天,在血色的海洋中升起,如同一座璀璨的灯塔。 伊兰达妮在短暂地错愕之后,攻守之势再度更易。 阿莫尔的神性被洛尔吞噬,伊兰达妮自然就能够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她的意志开始在血海中畅游,逐渐开始取代血棘本能所诞生的微弱意识。 很快,一个命令被下达。 庞大的荆棘海洋开始收缩,无数荆棘藤蔓疯狂地向荆棘宫殿的方向奔涌,一轮又一轮的浪潮汇聚。 以直入云天的金色光柱为中心,血色荆棘开始攀爬,交织,搭建出一座狰狞宏伟的血色高塔。 那是给予胜利者的嘉奖,一旦有谁的意志能够统驭这无垠的海洋。 她将登临由狂怒铸就的高塔。 第12章 此消彼长 覆盖一整个荆棘岭的血棘如潮水般褪去,慢慢露出一大片一大片被犁过的土地。 这块地界原本也没什么活物,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哪怕只是细小的蚊虫,都无法在血棘的气息下长久的生存。 血棘汇聚在荆棘宫殿,以金色光柱为中心,伫立起血色的荆棘高塔,狰狞的棘刺对外。 整座高塔带着一种原始而古老的野性气息。 在塔的底部,洛尔不着寸缕的仰面平躺着,凝望着头顶层层交织缠绕的血色荆棘。 金色的光柱已经渐渐消散,化作漫天散落的星芒,让这座血色的高塔内部显得美轮美奂。 血色的长发和乌黑的长发交织在一起,就像妖娆凄美的花朵。 纯白衣裳的碎片散落,洛尔瞥了一眼,有些不悦地说道。 “这衣服很贵重的,是塔桑皇室的特供。” “嗤。” 伊兰达妮没有停下手,只是用一个语气词表示了自己的不屑,但随即又开口说道。 “你跑到蛇之国那边当王子去了?” “一个朋友的礼物罢了。” 洛尔说着,伊兰达妮哼了一声,脸色不是特别友好,隐隐有探究的趋势。 “朋友?” 她语气不善,问道。 “你平时也是穿这种衣服?” “那当然不是,平时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洛尔自然明白伊兰达妮的言下之意,有些骄矜地说道。 “我早就猜到你的意识还在和血棘抗争着……如果不是为了见你这个满脑子瑟瑟的,谁会穿这么身不方便的衣服。” “……” 伊兰达妮没有反驳,毕竟少年的装扮确实很戳她的喜好,没穿鞋子就更戳了。 本来就长在她审美上的绝美容颜,再搭配上纯白的花嫁,裸足…… 顶不住,实在顶不住。 只是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不仅真的拯救了自己,还让无数代大公梦寐以求的夙愿有了实现的可能。 伊兰达妮这么想着,双眸失神地仰起头,注视着头顶血色的荆棘高塔。 “那是什么?” 洛尔顺着她的目光,有些好奇地问道,血棘自己编织的高塔,未免有些古怪了点。 “登神的御座。” 伊兰达妮喃喃着,眼眸中闪烁着同样的震撼和不可置信。 “人的意志不足以统御完整的血棘,每一代的大公,都无法真正意义地掌控血棘全部的威能。” “它是不被允许诞生的神,狂怒的噬生者,断罪的审判者,在过去无数的轮回中,它也曾经多次承担过毁灭现世的角色。” “血棘,是货真价实的灭世者。” 洛尔有被震撼到。 他的确猜到,一旦血棘暴动,现世有可能毁灭,但确实没想到,这样的毁灭已经发生过好多次。 也就是说,血棘也属于每一个轮回都能被地母孕育的特殊存在? 这不就等同于地母之女吗?! “难道说,血棘就是黄昏?” 洛尔想到了什么,震惊地开口问道。 “不,血棘只是毁灭,黄昏……” 伊兰达妮停顿了一下,眼神幽深。 “黄昏是另外的东西,是某种和乌洛波洛斯相似而不同的东西,它更像这个世界运行的底层逻辑。” “世界运行的底层逻辑……” 洛尔轻轻念叨着,就像不敢惊扰这世界的秘密,突然,少年双眼一亮。 “那你岂不是可以成神了,正好伟大狩猎开始了,你快点帮我锤爆阿莫尔的狗头!” 伊兰达妮苦笑一声,解释道。 “哪有那么简单,血棘的体量太大了,而且扎根太深,哪怕是这一次机缘巧合,能真正让意识与它融为一体,也还远远不够。” “哪怕是现在,它那残存的本能依然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我,如果想要彻底将它湮灭,需要相当漫长时间的沉睡,而且成功的可能并不大,只能说有一定概率。” 洛尔点点头,并未有太多意外和失望,毕竟这也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像血棘这样的东西,如果这么容易诞生神智,说句不好听的,这世界早就被毁灭了。 一开始少年还觉得自己这趟白忙活了,没成想竟然成功吞掉了阿莫尔投注到现世的力量。 简直是赚大了! 虽然并非什么一锤定音的力量,但分量绝对不小,只要再来上几次,此消彼长之下,自己就能在神性的储备上占据优势。 只是可惜了温莎…… 洛尔叹了口气,神色有些落寞,伊兰达妮敏锐地捕捉到了少年的失落。 “怎么了?” “还是来得晚了,温莎她……” 伊兰达妮目光中闪过了然,她柔和地说道。 “无需悲伤,荆棘骑士的体内都有血棘的子株,比起人,更像另一种形态的血棘,只要子株未曾死去,她就不会真正死去。” “我会让她复生,但这也需要时间。” 洛尔松了口气,有些惊喜地点点头。 心情大好之下,少年有些慵懒地舒展着身体,温润的辉光自身上荡漾,自行凝结成一袭金色的长袍。 “好了,我也该走了。” 伊兰达妮有些失神地看着绝美的少年,她下意识用力,又抓住了洛尔的手。 “等等,我很快就会陷入沉睡,再留下来,多陪我一会。” 洛尔望向她,有些意外,笑着说道。 “这可不像你啊,伊兰达妮,怎么,现在舍不得了?” 伊兰达妮垂落眼帘,轻轻说道。 “一直舍不得。” “是么,不会又是骗我的吧,就像以前那样,骗我去……” 洛尔故作猜疑地问道,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不该再挑逗对方。 一切又沉没进黑暗中。 第13章 地上教国 血色的高塔伫立着,如同传说中通天的巴别塔,取代了原本的荆棘宫殿。 荆棘岭重新恢复了平静,而那金色的光柱已经一点一点的散去。 如此恢宏的异象,自然引起了众多存在的目光,这一次突然开启的伟大狩猎存在诸多疑点。 深渊诸神大多已经觉察到阿莫尔的苏醒,但在现世,大部分强者都还处在迷茫之中。 此前突然被激活的六支箭矢和这突然异动的血棘,似乎为她们指明了方向。 远在棘罪公国以东,沉默的黑色国度。 地母教会的地上教国。 黑色的石墙环绕着这片土地,就像是一个圆环,这石墙没有涂抹灰泥,且多处倾颓,但却仿若无边无际,看不见尽头。 在大陆诸国中,教国无疑体量最小,若是放在辛西娅平原的蛇之国,大概只能相当于九轮山的规模。 说是教国,但更像是一个被层层石墙围住的城池。 这样的石墙有十一层,分隔出十二个圆环般的区域,这些区域,连同石墙,一同构成了教会的地上教国。 越是往里,建筑风格越是宏伟,直到最里层,那石墙已经高不可攀,就如同用钢铁铸造,带着森然的气息。 第一圆环·创世石板。 最内侧并无其它建筑,只是伫立着好些黑色的岩石,它们甚至比宏伟的石墙还要高大。 就如同地底钻出的一根根巨大手指,又像是大地黑色的墓碑。 见到它们的人,总会无端地联想到沉默无言的大地母亲,但它们只是伫立着,无人知晓其背后的含义。 黑色的巨石共计十二块,其中只有一块仍然笔直地屹立着。 其余大多倾倒在地,也有两块只是倾斜,石块表面似乎刻画着古老的符号和文字,但大多覆盖着厚厚的苔藓。 已经难以辨识刻画的内容。 启示录中将这些黑石称为创世石板。 它们的年月超过了普罗苍生,超过了此世诸神,自黑暗地母孕育万物之初,自蔷薇大陆诞生之时,它们就已经竖立在这儿。 长久的伫立着,历经无数次轮回而不腐朽。 教会将它们视若地母的象征来敬拜。 传说,石板上记载着这个世界最深处的真相,正是久远的先人对这些石板的解读,才有了启示录的存在。 但这段历史也已经太过久远了,久到人们怀疑它的真实性,也再无人去探寻石板上铭刻的纹路。 只是用高墙将它保护起来,一次又一次地祭拜,然后任由它荒废,被厚厚的苔藓覆盖。 第二圆环·教皇厅。 有人伫立在这座建筑的最顶端,眺望着遥远的天际,呼啸的夜风自远方席卷而来,黑色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女人轻轻抽了一口嘴边的烟卷,吐出的烟转眼就被狂烈的风吹散到不知何处去。 她的目光深幽,仿佛洞穿了空间,直接到了那正在肆虐的恐怖魔物。 灭世者,生命之敌,断罪之魔物。 血棘。 “陛下,这一代的棘罪大公生死不明,血棘暂时被限制在荆棘岭,根据观星殿判断,情与欲之神主导了这场浩劫。” 有人禀告着,面色苍白如纸。 “这不奇怪,祂苏醒之时只收回了六支箭,与此同时,这一轮伟大狩猎也被开启,应该是有谁正在向祂发起挑战。” 抽烟的女人淡淡说着,指间夹着的烟卷明灭不定。 书记官身体微微颤抖,伟大狩猎刚一开始,血棘就发生了暴动,这意味着什么? 现世已经到了倾覆边缘了吗? 她面露惊惧地开口说道,语气中带着深深的焦虑。 “棘罪大公应该还活着,血棘暂时没有彻底暴动,只是已经有了越过荆棘岭的趋势。” “她撑不了多久。” 女人摇了摇头,平静地断言。 “静谧修女团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圣徒的子嗣呢?”女人问。 “薇娅主教已经带着圣徒迦尔娜的子嗣去往公国,圣徒丽安娜的子嗣刚刚被唤醒,还在进行重组,圣徒摩罗娅的子嗣还在沉睡。” 书记官禀告道,声音仍然微微颤抖。 圣徒的子嗣,在必要时候是可以通过极其特殊的仪式,短暂地借助先祖的力量。 虽然代价惨重,但至少也是教会此刻拿得出手的力量。 “迦尔娜挡不住它,丽安娜同样如此,祂们的神性对血棘构不成威胁。” 女人再次摇头,她眼眸如漆黑的渊面般深邃,似乎在考量着什么。 终于,她做出了决定,准备用巨大的代价,来短暂维系现世的稳定。 “让静谧修女团全数出动,准备永冬仪式。” 书记官不禁愣住了,她迟疑地询问着。 “可一旦永冬来临,不说凡人的存亡,血族那边要怎么办?” “血棘一旦彻底暴动,不用等血族过来,这个世界就已经没救了。” 抽烟的女人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不容忤逆的冰冷,让她打了个冷颤,将头颅埋下,嘴唇微微颤抖着挤出了几个字。 “是,陛下!” 这是来自至高教皇的命令,静谧修女们要踏上战场,用一个足够冻结文明的大仪式,来压制血棘的蔓延。 也就在这时,正在抽烟的女人突然一怔,望向极远处的天边,她抬起手,说道。 “等一下。” 书记官错愕地抬起头,正看到一道璀璨的金色光芒自天际升起。 “这就是有志于挑战阿莫尔的人吗,确实很有意思。” 女人轻轻说道。 “命令取消,让修女们接着待命吧。” 书记官长出一口气。 “遵从您的旨意,陛下。” 无人知晓在刚刚这短暂的片刻中,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现世,险些就到了倾覆的地步。 而荆棘岭,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打算深入查探的夜叉小姐和奈莉尔,终于等到了洛尔的回归。 第14章 圣徒子嗣 “怎么还没出来……” “血棘明明已经收束了,这种违反本能的现象,必然是出自棘罪大公的命令,这说明那位大公应该已经占据了上风才对。” 奈莉尔自言自语道。 此时距离血棘搭建起血色的高塔又过了大半天的时间,那爱之神性的光柱也已经熄灭多时。 银发女子的虚幻的投影上,脸色从一开始的缓和,渐渐地又有了凝重和担忧。 夜叉小姐同样沉着脸。 如果不是她能够借助契约,确认洛尔的安全,此刻她应该已经深入荆棘岭,去往那核心处血色的高塔查探情况。 但哪怕如此,夜叉小姐依旧感到越发烦躁,就好像有什么让她很不舒服的事情正在发生。 难道是阿莫尔还藏有什么后招吗? 或者说,血棘的暴动只是一个假象,真正的陷阱藏在更深处? 想到这里,夜叉小姐血色的竖瞳微眯起来,浑身流露出十分危险的锐利气息。 她有些坐不住了。 毕竟阿莫尔是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的老牌神明,洛尔在祂面前说是稚童都有些高估了。 确实很难想象这样的少年能够挫败阿莫尔的谋划。 但正当她要按捺不住自己时,一道金色的光芒自血色的荆棘海洋中升起,朝这边飞过来。 夜叉小姐和奈莉尔都不约而同望了过去,很快,披着金色长袍的少年就出现在两人身旁。 “哎嘿,久等了。” 少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身上长袍稍稍动弹,就会抖落一地的金色光辉。 “怎么换了身衣服?” 夜叉小姐瞳孔微微放大,映照着少年精致无瑕的脸蛋,然后立刻就发现了什么,眯着眼询问道。 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探究意味。 洛尔身子短暂地僵硬了一下,但脸色不变,十分自然地回答道。 “那衣服被血棘割得破破烂烂的,已经穿不了啦,而且你们看看这个,当当当——” 洛尔双手提着这件由神性汇聚的长袍的衣角,在夜叉小姐和奈莉尔面前原地转了个圈,有些显摆地说道。 “这可是我拿下了阿莫尔一部分力量的实证,来之不易哇!” “这样啊……” 夜叉小姐喃喃着,只是那血色竖瞳中流露出来的眼神还是有些狐疑,看得洛尔有些心虚。 “那之前答应我的怎么办?” 夜叉小姐又突然问道,洛尔愣了愣,只能陪笑着说。 “欸,不就是一件白色的衣服吗,大不了找人再做一件……我们不是要去教国吗,到时候在那边买一件就是了。” 夜叉小姐这才缓缓点了点头,洛尔松了口气。 好险,总算糊弄过去了。 “不管怎么说,这次都算是顺利解决了问题,这也证明了阿莫尔并非不可战胜。” 洛尔总结般地说道,夜叉小姐和奈莉尔都静静倾听着,少有的没有出言反驳。 “好了,事不宜迟,我们就出发……” “昂——” 洛尔说着,突然远远听到了一声不知何种生物发出的叫声。 他将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道硕大无比的紫色触手率先进入眼帘。 “这是……” 洛尔愣住了,脸上是一种不知道应该露出什么表情的表情。 “起猛了,看到八爪鱼在岸上跑。” 奈莉尔和夜叉小姐同样看到了来者,奈莉尔开口说道。 “是迦尔娜的子嗣。” “圣徒迦尔娜啊……” 洛尔有些意外,他倒是在薇娅副院长那见过一头迦尔娜的子嗣,只是明显没有这头这么大。 而且原来八爪鱼是可以在岸上健步如飞的吗? 长见识了! “迦尔娜的本体是海妖之海中的巨妖,传说祂和卡律布狄斯是近亲,在被地母加冕之后,祂就沉入了深渊。” 奈莉尔接着解释道,然后对着洛尔告诫道。 “地母教会的圣徒可以借助子嗣的身躯进行神降,在面对它们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洛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就看到紫色的巨妖在陆地上借着硕大的触手移动着,目标明确,朝着自己飞奔而来。 冲着我来的吗? 巨妖的触手越发靠近,马上就要席卷到面前,夜叉小姐身下已经酝酿起浓郁的阴影,正要发动攻击。 但这时,洛尔远远望见巨妖那圆滚滚的脑袋,还有脑袋上站着的身影。 那是…… “等一下,这个是认识的。” 洛尔急忙阻止了夜叉小姐的攻击,在她和奈莉尔的注视下,被紫色的触手捆住腰身,整个人被一把拉了过去。 “什么情况?” 奈莉尔困惑地问道,夜叉小姐一开始也有些茫然,但很快,她就想起了什么。 “是那时候那个……” 洛尔被触手席卷着,朝着对方飞去,感觉浑身上下都被触手上古怪的粘液弄得黏糊糊的。 但对方并无恶意,见洛尔没有反抗,巨妖相当兴奋地叫唤了几声。 “昂,昂昂。” 洛尔被巨妖的触手席卷着,很快就靠近了来者,眼见巨妖那圆滚滚的脑袋上那熟悉的身影,他也反应了过来。 这巨妖就是薇娅副院长曾经孕育的那一头,只是不知道吃的什么,竟然大得这么快。 而且叫声也发生了改变,以前总是嘤嘤嘤的叫着,现在叫声变得浑浊了许多。 洛尔靠近之后,引动蛾翼披风,让身体虚化,直接挣脱了触手的束缚。 他轻轻扇动着身后的蛾翼,让身体停滞在了半空中。 “薇娅副院长,是我。” “竟然是你!” 站在巨妖脑袋上的正是曾经圣丽安娜修道院的副院长,薇娅。 数年不见,她仍然带着知性的金边眼镜,只是身上已经换上了红黑色的主教袍,此时正一脸震惊地看着洛尔。 洛尔的容貌,此生只要见过一次,基本上不会忘记,而现在的他对比之前,那份魔性的美丽只会更加出众。 “这是……帝皇之翼?!” “薇娅副院长,哦不,应该称呼你为薇娅主教,好久不见,芙蕾姐姐还好吗?” “昂!” 巨妖发觉洛尔挣脱了它的触手,有些不悦地叫唤了一声,但在薇娅的控制下,只得乖乖将触手收拢在身边。 茫茫多的紫色触手蠕动着,不安分地游曳着,圆滚滚的脑袋上,两枚圆滚滚的瞳孔一动不动地盯着洛尔。 “芙蕾她还好,托你的福,很快就被教会选中,得到了丽安娜留在凡间的传承。” 薇娅语气有些复杂地回答道,从刚刚见面到现在,这位在教会内位高权重的主教都有一种恍若身在梦中的荒诞感。 “这一次伟大狩猎的主角竟然是你,伟大的母亲在上,这真是太疯狂了。” 第15章 冥河 “你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 地母教会的主教,曾经圣丽安娜修道院的副院长,薇娅感慨地说道。 此时洛尔和她都站在巨妖圆滚滚的脑袋上,难以计数的紫色触手在周围蠕动,粗壮的触手撑着庞大的身躯在地面行进。 速度很快,但脑袋上又十分平稳,所过之所,在地面留下一道湿润而巨大的水流路径。 “是么?” 洛尔不置可否,面带浅浅笑意地打量了几眼这位在他印象里严厉富有威严的长者。 岁月好似不曾在她脸上留下分毫痕迹,依旧光滑洁白,成熟美艳一如当年。 “薇娅副院长,您也已经荣升主教了。” “与你取得的功绩相比,这点微末的进益不值一提。” 薇娅当即说道,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我现在应该称你为陛下了。” 这是对神明或者诸王的称呼,几乎是将洛尔摆在了与阿莫尔同等的地位。 洛尔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 “不过是被推着走罢了,谈不上什么功绩。” 薇娅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微动,但最终是没有说出来。 她用十分复杂的眼神打量着这美丽比之往日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少年,他看起来势单力薄,人畜无害。 但他绝非孤身一人。 在她们碰面后,很快,自少年身后不远处有一道幽邃晦涩的影子飞掠而来,毫无掩饰地遁入了少年脚下的阴影里。 在那个瞬间,薇娅分明看到了一对流淌着纯粹恶意的猩红眼眸,让她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恶寒。 还有那面古朴的,被少年捧在手中的铜镜,她分明看到铜镜凭借着自己的神性在空中漂浮。 其中寄宿着非同寻常的存在。 爱之神性的仆从或者追随者吗? 薇娅有些恍惚地想着。 “对了,芙蕾姐姐最近怎么样了?” 洛尔看着四周的景象在飞速倒退,神色静谧得像悠闲的旅人,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拜血棘的暴动所赐,芙蕾她应该已经被唤醒了,等到了教国,就能见到她了。” 薇娅想了想,又补充道。 “那孩子一直很想你。” 洛尔微微一怔,脸上的神色如常,只是金色的眸子里闪过怀旧的光泽。 “确实,也都好久不见了……” “也要多亏了你,没有你平息了血棘的暴动,我和芙蕾大概都会死在血棘手里。” 洛尔闻言,平静地说道。 “我也只是为了自己,想必您已经知晓,我就要去往深渊,面对自己的命运。” “……这一趟没有巧凑遇到,后面我也会去教国找您和芙蕾姐姐。” “是为了朝圣之路?” 薇娅试探地询问道,见少年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明悟之色。 但也未有有多少意外,从少年说要搭一趟顺风车时,薇娅就预感对方应该有事相求。 去往深渊的几种方式里,通过尤特克拉希尔圣山的朝圣一路是最为稳妥的途径。 “传闻圣徒迦尔娜的子嗣把持着朝圣之路的路线……这是真的吗?” 洛尔这么说着,然后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脚下圆滚滚的巨妖脑袋,它似乎有所察觉,温吞地叫唤了一声。 “昂~” 这位神明子嗣怎么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就和教典一样,那只是被曲解的传说,但的确也隐藏着部分真相。” 薇娅解释道,这在教会内部也属于只有主教以上级别才能够知晓的隐秘。 “灰之平原是现世与深渊的交界地,它在现世的那一部分也被称作幽冥之地,死者的国度,需要渡过冥河才能抵达。” “在上一次伟大狩猎之后,摆渡人陷入了沉寂,现在就只有这孩子能够载着你渡过冥河。” 薇娅说完,身下圆滚滚的脑袋又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叫唤。 “昂。” “原来如此。” 洛尔轻轻颔首。 这个秘密以传说故事的形式传播了出去,只是由于无人知晓迦尔娜和祂的子嗣是何种种族。 因此慢慢被曲解成了这位圣徒的子嗣把持着朝圣之路的路线。 这就有些伤脑筋了。 洛尔打量着身下庞大的八爪鱼,迦尔娜是兼具冰之神性与死之神性的海洋巨妖,祂的子嗣同样具有这两种神性。 短短数年,它就长到了这么大的个头。 这位可是圣徒的子嗣,教国应该宝贝得很,想来是没有多少租借的可能。 “冥河湍流在幽冥之地的入口,它有着亘古以来的法则,事实上冥河并不只有一条。” 薇娅向洛尔介绍着。 洛尔倾听着,想着自己曾经喝下过冥河之水,而且蛾翼披风也具备着遁入虚无的能力,能不能飞过去? 似乎是察觉到洛尔心中所想,下一秒,洛尔手中捧着的铜镜微微绽放光芒。 其中传出奈莉尔清冷的声音。 “悲叹,怨恨,怒火,苦恼,遗忘,一共有五条冥河,但无论哪一条,都不允许有什么东西从它头顶飞越。” “洛尔,我们需要这头八爪鱼的帮助。” 洛尔漂亮的脸上浮现若有所思的表情,倒是身下的圆滚滚有些恼火,提高音量地叫唤了几声。 “昂,昂!” 似乎在抗拒奈莉尔把它称为八爪鱼。 薇娅则目光闪烁着,打量着洛尔手中的铜镜,果然是某种东西的载体。 看样子还是十分博学的存在。 “我明白了,薇娅主教,你看这事有可能吗?” 洛尔礼貌地询问道,金色的眼眸中倒映出薇娅成熟美艳的身影。 “我做不了主,事关一位圣徒的子嗣,只有教皇才能有权决定。” 薇娅坦诚地说道,身体微微紧绷,内心十分紧张。 严格意义上,她这是在拒绝一位神明的请求,一旦面眼前这看似人畜无害的绝美少年心生怨怼,她或许就要死在这里…… 但洛尔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脸上依旧是柔和的笑意,他想了想,说道。 “我可以觐见教皇冕下吗……会不会不太符合教国的规定?” 洛尔是知道的,教国不允许男人踏足它的领地,更遑论觐见教皇。 看一眼估计都要被刺瞎眼睛。 “不不不,我马上禀告书记官。” 薇娅连忙说道,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洛尔,少年脸上依旧带着柔和的浅笑,并未有丝毫身为强大神性驾驭者的傲慢和狂妄。 仅仅这么看,完全看不出这是开启了伟大狩猎,即将直面神明的登临者。 薇娅觉得这真是荒诞无比,数年前弱小得连生存都成问题,女装躲进修道院苟且偷生的贵族少年。 如今已经成长到了自己仰望都难以看到背影的地步。 这就是神选之人吗? 薇娅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深深的敬畏说道。 “你已经凌驾于一切规矩和传统之上,在你面前,无人可称得上尊贵。” …… 第16章 芙蕾 地上教国·第四圆环。 这一圈层内是一座座由黑色岩石铸造的庞大宫殿,有些石门紧闭着,内里悄无声息,像沉默静谧的墓室。 但也有几座宫殿,门口的石柱上燃着冰冷的篝火,有神性的光芒从殿内传出。 让整座宫殿都萦绕在淡淡的辉光中。 这座宫殿位于圆环从正中间向右数的第三座,封闭的石门上描绘着一轮苍白的太阳。 日轮之后是一对隐隐展开的羽翼。 宫殿内漆黑一片,黑暗中却无比喧嚣,无数微小的嗡鸣汇聚成惊涛骇浪般地海啸。 但这声音被封锁在这座殿堂之中,从外面几乎听不到半分。 如果有人仔细倾听,就能辨认出这海啸般的哗然声响,来自无数虫蛾磷翅的震动。 难以想象,这宫殿中到底藏着多少飞蛾,才能一遍又一遍地在黑暗中掀起海啸般的声浪。 黑暗中,无数苍白的飞蛾不断地汇聚在一起,拼凑出一位女人妙曼的身形,但很快就崩塌,再度化作苍白的浪潮。 一次次地溃散,又重组,循环往复。 成虫是蛾母子嗣进化路线的尽头,想要再更进一步,需要踏上相当严苛的蜕变之路。 蛾母是再生和繁育之神,成虫不断分裂然后再度汇聚,本质上是在不断死去,又再度重生。 一为众,众为一。 在这个过程中,神性和意志会得到锤炼,能够承载的幼虫数量会增多,生命力会增强。 但这也十分危险,在一个个分化,繁育,聚拢的轮回中,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迷失自我,失去自我认知。 成虫会崩溃为虫群,失去心智和人性,沦为本能驱使的聚合体。 …… 我是谁? 这个念头一经生起,就像一声幽幽的叹息,在黑暗的空间里不断回响,于是四面八方,浮现出无数个相同念头。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好吵。 好吵好吵好吵好吵好吵…… 无数个自己,无数个念头,无数喧嚣嘈杂的声音。 世界是黑色的,没有光。 我是谁,谁才是我,哪个是真的我,我是什么,这是哪里,要怎么做…… 一个接一个的念头浮现,于是它们都无数次地在脑海中响起,这种如山崩海啸般的杂念,一次又一次地压垮理智。 让刚刚苏醒的意识,又一次涣散。 所以才会每每汇聚到一半,女人的身体就再度坍塌,化作漫天的飞蛾。 这就是成虫的蜕变之路,唯有经受住此等炼狱般的考验,才能保持心智不坠,驾驭蛾母恩典的力量。 否则哪怕生命力再如何强大,也只是又一头邪魔。 但是真的好累。 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 女人迷迷糊糊地这么想着,自己应该是人,可这里怎么这么黑呢? 没有光,光—— 突然间,无光的黑暗中似乎出现了一抹金色的辉光。 霎时间,所有苍白的飞蛾汇聚在了一起,这一次女人的身体要显得凝实了不少。 她缓缓睁开迷离的双眸,左侧眼眸有如蓝宝石般美丽明亮,右侧却是有些惊悚的昆虫复眼。 女人眨了眨眼睛,想要寻找刚才那抹突如其来的辉光,却发现黑暗一如既往,那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 看错了吗? 这么想着,女人的身体再度开始溃散,只是突然间,她感觉到了某种。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那是由她亲手编织的披风,她还记得它,她把它编织得很好。 那是一份礼物,她把它送给了…… 洛尔! 原本已经涣散在黑暗中的飞蛾再度汇聚到女人身上。 这一次,她的身体凝实无比,一对纯白的羽翼自女人身后张开。 洛尔洛尔洛尔洛尔洛尔……! 她,芙蕾在顷刻间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和记忆,完成了又一次的蜕变。 强大的神性溢散出宫殿,门口石柱上冰冷的火焰顿时暴涨,这种异象顿时引起了守卫们的注意。 她们纷纷惊喜地朝着那座描绘着长有羽翼日轮的宫殿跪拜,头颅低垂,不敢直视神明子嗣的威严。 紧闭的宫殿石门被从里向外猛然推开,一道狂风呼啸而出,看不见人影。 但是内里已经空无一人。 …… 另一边,洛尔已经抵达了教国,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那位崇高的教皇已经在第十二圆环外静候他的到来。 “冕下。” 薇娅远远望见,就赶忙从巨妖的头顶跃下,一路小跑到对方跟前,恭敬地单膝下跪。 这位教皇穿着简单的黑色长袍,并未佩戴冠冕或者手持权杖,腰间系着一柄银色的长剑,剑鞘上有着相当繁复的花纹。 老实说,洛尔一开始还以为她只是教国的守卫或者骑士。 与这种肃穆冷峻的气质相比,她的容貌反而并非十分出众。 洛尔同样从巨妖的头顶落下,朝着她躬身。 “冕下。” 但下一秒,少年感到了一阵柔和的微风,刚好托着自己的身体不让他行礼。 洛尔抬起头,看到这位教皇凝视着自己,目光有如幽暗的深潭,她平静地开口。 “汝非此世之人,无需向我行礼。” 非此世之人?! 洛尔眼眸微微闪烁,品味着对方这句话的含义。 这到底是在说他已经不属于现世,还是说他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教皇接着说道。 “很感谢你平复了血棘的暴动,维系了现世的存续……” 女人瞥了一眼一旁正在舞动着紫色触手的庞大海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你的来意我已经知晓,作为感谢,我会让它送你渡过冥河。” 洛尔松了一口气,正要道谢,突然间远处教国的方向掀起一阵肆虐的飓风,朝这边呼啸而来。 “我也要去——” 第17章 你是女孩子吗 自远方教国的深处,突然升腾起一股声势浩荡的神性。 这神性庞大,但如果深入探查,就会发现它并非一个整体,而是由无数个体汇聚而成。 洛尔和教皇,乃至一旁的薇娅和圆滚滚的巨妖一时间都停止了对话,遥遥望向神性爆发的方向。 “哗——” 如海啸般的声浪仿佛从天边传来,但下一刻,悦耳却又邪异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我也要去!” 声音响起的瞬间,狂烈的风呼啸而来,但吹袭到洛尔面前时,又化作拂面的微风。 洛尔只觉眼前一花,一位盈盈而立的美艳女子就站在他面前。 正是芙蕾。 当初由地母的仪式转生之后,芙蕾的身体年龄回到了十六岁,不论身高还是模样都和当时的洛尔十分相似。 但几年过去了,洛尔依然没怎么长个,芙蕾却高了一大截。 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腰间,身材也在朝着转生之前的丰腴妙曼稳步发展,一对巨大而纯白的羽翼缓缓收拢到身后。 芙蕾落在地上,用那双如蓝宝石般美丽,同时又带着些许惊悚的眸子,旁若无人地盯着洛尔。 洛尔有些惊讶于芙蕾此刻的模样,她的美丽和气质都更上了一层楼,浑身散发着的神性波动更是远胜昔日。 速度也快得可怕,洛尔觉得自己驾驭进阶后的蛾翼也很难以达到芙蕾刚刚的速度。 少年有些感慨,果然时间在永恒地流逝,当你前进的时候,其他人也不会止步不前。 “芙蕾姐姐,好久不见,你看起来精神很好。” “托你的福,洛尔,如果不是感应到你的到来,我不一定能醒过来。” 芙蕾目光灼灼,宝石般的眼眸中带着激动与狂热,她的视线完全锁定在洛尔身上,完全没有看见其他人。 这目光如此炽热,就连洛尔身下的阴影都有些不悦地开始翻涌。 薇娅在一旁尴尬地咳嗽了几声,才让芙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教皇也在现场。 她应付地朝着教皇行礼,说道。 “见过冕下。” 教皇摆了摆手,并未在意对方的失礼,她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洛尔和芙蕾。 由于转生仪式中加入了洛尔的血,芙蕾的模样和洛尔有些相似,此刻和洛尔站在一起,倒像是货真价实的姐弟。 姐姐发育快一些,可以理解。 “三生梦茧?没想到你们早就认识了。” 教皇说着,装作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灰色的眸子则仔细打量着洛尔。 “这就是爱之神性的吸引力吗,真是没有道理可言的霸道。” 洛尔有些尴尬。 他本意只是想要租借一下迦尔娜的子嗣,没成想芙蕾也想一起去。 一下子要被拐走两位圣徒子嗣,也难怪教皇会感到不悦,这可都是地母教会十分宝贵的顶层战斗力。 “冕下,我……” 洛尔正想着要如何表达歉意,但却被教皇先一步打断,她面色不变,只是淡淡说道。 “既然你们是旧识,那不如来教国坐坐。” 洛尔于是点了点头,他也想看看传说中遗世独立的地上教国是什么模样。 一行人来到那座好似永恒蔓延的石墙前,已经在城门口等候多时的书记官和一队六人的骑士立刻迎了上来。 六位骑士穿着精致的黑色轻甲,身披黑色长斗篷,各自骑乘着一头长着羽翼的白色天马。 黑色的骑士和白色的天马,看起来无比矛盾,又无比协调。 在靠近洛尔和教皇之后,几乎同时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银质的盔甲碰撞间只发出一个声响。 “冕下。” 教皇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亲卫们起身,另一边,书记官则牵着一头十分特殊的,动物? 它要比骑士们的天马高大许多,但头顶却有着长长的,足够刺穿成人胸膛的银色螺旋独角。 洛尔能够感觉到,那上面萦绕着相当庞大的自然神性。 独角兽。 长见识了。 洛尔这么想着,却发现眼前独角兽同样在用圆滚滚的眼眸打量着自己,那眼神中似乎有着些许疑惑。 “冕下。” 书记官牵引着独角兽的缰绳,将之递给教皇,教皇原本是打算让巨妖继续载着洛尔。 教国虽然不大,但也不能让客人走路吧。 但很快,她就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稍稍瞪大了眼睛—— 她的独角兽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凝视着洛尔,头顶的螺旋独角都快抵到人家胸口了。 “冕下,它这是?” 洛尔也有些疑惑,眼前这头美丽的独角兽朋友这是想做什么? 教皇并未回答洛尔的问题,而是眼神有些诡异地看着洛尔,问道。 “平息了血棘的暴动,然后又一路赶过来,你想必是有些累了吧。” “啊?还,还好,不过是有点……” 洛尔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那就是累了。” 教皇说着,洛尔只觉身下掀起一阵微风,整个人就轻盈地飘了起来,刚刚好落在了高大美丽的独角兽背上。 独角兽圆滚滚的清澈瞳孔并未发生变化,只是稍稍晃了晃脑袋,便又安静了下来。 “果然……” 教皇眯着眼睛,喃喃了一声。 “啊?!” 六位教皇亲卫还好,毕竟洛尔的美貌本来就超越了性别。 但知道内情的书记官,还有一旁的薇娅和芙蕾,此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洛尔。 “不是,为什么你能坐上去啊?” 洛尔怀中的铜镜剧烈颤动着,奈莉尔更是不可置信地喊了出来。 此刻她小小的脑袋里有大大的疑惑。 一旁的圆滚滚巨妖见到众人这副模样,于是也发出了一声相似的叫唤。 “昂~?” 洛尔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问道。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洛尔。”教皇并未回答,而是用一种十分惊奇,带着一丝期待的声音问道。 这还是她第一次称呼洛尔的名字。 “你是女孩子吗?” “?” 这下轮到洛尔目瞪口呆了,他身下的阴影翻腾着,从其中传出夜叉小姐沙哑的嗤笑。 “嗤。” 你是认真的吗? 要不你还是问问伊兰达妮和夜叉小姐吧,她们可能更清楚一点。 第18章 人类的轮回 “洛尔,你是女孩子吗?” “啊?!” 洛尔瞪大了眼睛,然后便听到芙蕾十分激动地说道。 “洛尔,你也用三生梦茧转生了吗?” 她脸上的表情无比震惊,倒是看不出是难以接受还是更加兴奋。 “什么啊?!” 洛尔连忙否认道。 “我是男的,也没用什么仪式。” 天怜可见,我刚在伊兰达妮那里被蹂躏了一整天,你现在竟然问我是不是女孩子? 女孩子能平息血棘的暴动吗? 真是痴人说梦! ……等一下,这独角兽,该不会有什么只有纯洁女性才能乘坐的设定吧? 洛尔终于反应过来,便听见教皇有些感慨地说道。 “原来如此,传说中爱神阿莫尔的确是终生未娶的处女神。” 洛尔内心陡然咯噔了一下,阿莫尔是处女神,跟我有什么关系? …… “教国由十二个圆环构成,第十二圆环布置着强大的结界,由卫兵们日夜不息把守,守护神圣之地不被侵犯。” “会有魔物进攻教国?” “一直都有。” 洛尔骑着高大独角兽,芙蕾则振动着蛾翼飞在他的一侧,为他介绍教国的组成分布。 第十一圆环是卫兵们驻扎的地方,也包括骑士团的马厩,马场,训练场。 远远地瞧见洛尔一行人靠近,骑士们并不言语,只是在原地行注目礼。 举止中充斥着一种肃杀的静谧氛围。 而一踏进第十圆环,立刻就响起了尖锐又而刺耳的叫卖声。 各色各样的嘈杂声音一下子将方才第十一圆环的寂静打破,此地是一座无比巨大的集市。 无数凡人商贾在此地贸易,不仅有棘罪公国的商人,还有远道而来的,蛇之国的商队。 洛尔等人出现在这集市之中,很快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伴随着一阵惊呼声响起,原本闹哄哄的集市突然变得寂静一片。 哪怕是在教国生活的人们,也很少有面见教皇的机会。 所以当洛尔和教皇并排骑行时,人们的目光会优先被更为美貌的洛尔吸引。 而少年身下高大又漂亮的独角兽,更是彰显着他的身份—— 此乃教皇的坐骑。 人们纷纷俯首跪拜,向着坐在独角兽上的绝美少年献出崇高的敬意。 这反而让洛尔感到难堪,他不好意思地对着教皇说道。 “冕下,要不还是换回来?” “无妨,此刻的你完全当得起她们的跪拜。” “她们是将我错认成您。” “那就更无所谓了,反正都是跪的教皇。” 女人摆了摆手,漫不经心地说道。 洛尔一时语塞,苦笑了一声,没有再开口。 这位传说中的教皇比他想象的还要有意思。 第九圆环面积最为庞大,道路整洁,屋舍俨然,建筑风格和圣城如出一辙。 乳白墙壁红色圆顶的小楼排列得十分整齐,居中的马路宽敞,不时有马车通行。 这里是众多信徒们生活的区域。 第八圆环,坐落着一座座宏伟的教堂,从这一层开始,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神性的波动。 修女们在此地修习,祷告,都穿着黑色的长袍。 经过层层附魔的石墙将不同的区域隔绝开来,使神性的力量不至于影响凡人的生活。 第七圆环,无光的一层。 洛尔身下独角兽那长长的螺旋独角氤氲着淡淡的辉光。 照亮了黑暗中的事物。 黑暗中,是一位又一位蒙着黑布的修女,她们就跪坐在地上,安静地祈祷着。 洛尔等人从她们身旁经过,没有引起丝毫动静。 第六圆环,与上一层正好相反,此地点燃着数不清的篝火,哪怕在黑夜中也如白昼般明亮。 宽敞的地面上摆放着许许多多的桌子凳子,还有大量的书架。 这一层的修女们双眼并未蒙着黑布,她们零零散散地坐在凳子,安安静静地看着书。 哪怕是远远地看到洛尔一行人,也没有人起身行礼,更不曾发出声音。 此乃无声的一层。 越是往里,神性便越发强烈,渐渐形成了如纯白陵寝地下墓穴中那种神性的领地。 但是独角兽却丝毫不受影响,越是深入,速度反而越来越快,四周的景象开始飞速向后掠过。 第五圆环,一侧充斥着生命的气息和婴儿的啼哭,一侧则遍布众多黑色的墓碑。 第四圆环,一座座由黑色岩石铸造的庞大宫殿,其中不少都沉睡着强大的生命。 然后第三圆环,主教们生活和工作的区域,观测大陆神性波动的观星殿堂也在此地。 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一座高塔,塔顶悬浮着一颗无比巨大的水晶球,无时无刻不在闪烁着星辰的辉光。 洛尔只是瞥了一眼,就感觉自己的心神就被拉扯进去。 恍惚中看到了一位蒙着面纱的女人,她穿着紫色的长裙,置身于亿万星光之中。 似乎察觉到了洛尔窥探的目光,女人优雅地提起裙摆,向着他遥遥欠身。 洛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时落回地面,空旷的大厅中,只剩下了他与教皇的身影。 独角兽不知去向,芙蕾和薇娅她们也不见踪迹,洛尔听到面前穿着黑色长袍的女人淡淡说道。 “这里是至圣净厅,再往前,就是地母神留下的创世石板,洛尔,这一路走来,你有什么感觉?” 洛尔愣了愣,然后沉思了片刻,开口说道。 “冕下,你们……是在防备着什么吗?” “你觉得那是什么?” 教皇问道。 少年迟疑着说:“一场战争,或者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洛尔,教国很小吧,但这里凝聚了人类世界接近七成的力量。” 教皇并未回答,而是平静地说道。 “骑士们日复一日地训练,修女们不曾有一刻停止静默的修行,都是为了让这个轮回尽可能的延续。” “洛尔,或许我应该在这里杀死你。” 洛尔抬了抬眼,精致的脸上神色未变,只是问道。 “为什么?” “因为这属于人类的轮回来之不易。” 第19章 人之神 “洛尔,或许我应该在这里杀死你。” 女人将手搭在腰间的剑鞘上,但又缓缓松开,洛尔并未察觉到杀意,也就没有慌张,只是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 “因为人类的轮回来之不易。” 教皇垂下眼帘,说道。 “洛尔,你有没有想过,人类如此弱小的种族,为什么能在这块黑暗的大陆上兴起?” 洛尔眼眸一凝。 这的确是他从未思考过的问题,就和日升月落,万有引力一般,人们下意识忽视司空见惯的事情。 人类这种需要后天觉醒神性的物种,在蔷薇大陆上实在弱小的可怜。 哪怕是最弱小的魔物,对于凡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可就是这样的种族,却占据了这块大陆最广袤的领地,屡次建立起庞大的国度。 要知道,就算是强大的巨人和龙族,都已经逐渐淡出了历史的舞台。 可这和阿莫尔有什么关系? 洛尔金色的双眸微微睁大,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阿莫尔的理?” 教皇轻轻颔首。 “阿莫尔的神性之理,建立在普罗众生充沛的情感和欲望之上,人类因为寿命短暂,而拥有更加深刻复杂的情感和欲望,正好迎合着祂的神性之理。” “爱神非人,但实为人之神。” 洛尔心中了然,然后大为震撼。 十二位地母之女能够在世界再造的轮回中维系自身的存在,祂们的神性会被地母再度孕育而出。 而神性又是构建世界的基石。 这就意味着,当阿莫尔被地母重新孕育,祂编织的神性之理也会再度出现,成为世界的背景框架。 在这个框架中所孕育出来的生命,就会自然地贴合祂的神性之理,即倾向于拥有更加充沛的情感和欲望。 具体到现世,也就是人类,或者类人生物。 “现在你明白了吗,伟大狩猎决定的并不只是某一次轮回的兴衰,而是决定着一个族群,一个物种在此后无数次轮回中能否被再度孕育。” 教皇说道,语气平静,但每个字都无比沉重地压在洛尔的心头。 “强大如巨人,巨龙那样的生命,或许就是因为它们所信奉和契合的某位神明在伟大狩猎中落败,于是逐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不论我成功与否,情与欲之神都会存在。” 少年如此说道,但女人却反问他。 “那你能保证自己可以夺得地母之女的席位吗?” 洛尔沉默了。 “这世上有浩如烟海的神性,每一种神性走到尽头都有可能成为尊贵的神明。” “但尊贵的众神之中,唯有十二个名字最为伟大。” 如此,才是伟大狩猎命名的真意。 …… 在辞别教皇之后,洛尔离开第二圆环,和芙蕾她们重新汇合。 此时,芙蕾正带着洛尔参观第六圆环的藏书阁,传说这里汇聚着大半个人类世界的藏书。 其中不乏记载着各种仪式的秘典,巫术的传承书乃至隐喻神明秘辛的故事书。 甚至还有冥界的地图——这也是洛尔来此的目的。 冥界,死者归宿之地。 在这个世界又被称为灰之平原,冥河拱卫之地乃至幽冥,是真实存在的地界。 “洛尔,你怎么了?” 芙蕾带着洛尔在一排排高得吓人的书架间穿梭,她发现洛尔有些走神,于是担忧地问道。 “……芙蕾姐姐,我没事。” 洛尔回过神来,在芙蕾有些担忧的目光中笑了笑,而后望向眼前的书架。 这一排书架的入口处用字符标注着象征魔药的瓶子符号。 这里是存放魔药配方的区域。 随着洛尔往前走,不断看到各种用荧光颜料标注在书架上的记号。 …… 《长生不老药(残缺)(未试验)》 《爱情魔药(人类版)》 《爱情魔药(蛇人版)(强效)(高危)》 《启迪药5版(地精版)(已证伪)》 …… 神了,居然还有已证伪的,又是地精,为什么我要说又? 还有那个爱情魔药的,前面蛇人和强效的标记都是绿色的,后面又被添上了一个红色的高危标记。 是有谁亲自试验了一下吗? 洛尔看得有些应接不暇,随着他和芙蕾越过魔药配方的区域,很快便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东西。 神性,各种各样的神性的光芒。 这是存放秘典的区域。 静谧的力量压制着它们不至于暴动。 …… 《善恶之双子》 《血与梦》 《茧》 《爱之书·颂阿莫尔》 《谷中之狼》 《谎言与木偶》 …… 绝了,洛尔仔细地打量了几眼,这一整块区域都被红色的荧光标记为高危。 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神性,擅自翻开这些秘典的下场大概率不会太好。 洛尔越过这一排书架,想看看有没有记载冥界之神的秘典,迎面撞见一抹紫色的魅影。 是她。 洛尔愣了愣,一位戴着面纱,穿着紫色长裙的女子正站在书架前,安静地凝视着一排闪烁着各色神性的秘典。 她有着一头微卷的及腰长发,如魅惑的轻纱般披散在身后。 正是此前匆匆掠过第三圆环时,惊鸿一瞥窥见的伫立在观星殿内的女人。 她显然也察觉到了他人注目的视线,偏过头来,发现是洛尔之后,面纱下的唇角微微上扬。 双手优雅地提起裙摆,朝洛尔轻轻欠身。 “米妮娜大人。” 芙蕾连忙行礼,开口低声呼唤,这让洛尔也不禁侧目。 芙蕾身为圣徒子嗣,在教国地位崇高,哪怕面对教皇都看不出有多少敬意,连她都如此尊敬眼前的女人。 那么她是? “小芙蕾,尊贵的登临者和救世者殿下。” 女人带着笑意说道,她的声音也很轻,又无比空灵,简直像是荒野的星光般飘渺。 于是洛尔也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你好,叫我洛尔就可以了。” 第六圆环本来就是一座巨大的藏书阁,而且无比安静,此刻三人低声交谈,乍一看倒像是在图书馆担心吵到其他同学的学生。 洛尔正好奇对方的身份,突然感到怀中的铜镜隐隐发出颤抖。 “老师?” 洛尔在心底询问道,奈莉尔还没答复,眼前穿着紫色长裙的女人却突然说道。 “不打算出来见见我吗,奈莉尔?” 哈? 第20章 唯一事如旧 “不打算出来见见我吗,奈莉尔?” 哈? 居然是老师的旧识吗? 洛尔想着,然后又意识到,自己的老师转生了七次,其中还有一次转生在血族身上,寿命之悠久得堪比长生种。 能是老师的旧识,那眼前这个女人岁数得多大? 洛尔只是这么想着,却突然听到对方笑着说道,声音像空灵的夜风,明明是经由耳朵听到,却又像直接响在心间。 “洛尔殿下,我的确活了很久很久。” 读心?! 洛尔瞳孔微微睁大,有些震惊地看着对方。 银色卷发的女子虚影自洛尔身后出现,头上顶着一个蓝灰色的小贝雷帽。 芙蕾有些诧异,她此前完全没有察觉到有这么一位存在藏在洛尔身上,蓝宝石般的眼眸闪烁了几下。 洛尔身上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不仅有影子里的邪神化身,还有这道虚影,不过她好像是星师的故交? 奈莉尔一出现,就右手抚胸,对着面前穿着紫色长裙的女子行了一礼。 “星师大人,好久不见了,愿星辰指引你的道路。” “也愿星辰指引你的道路,奈莉尔。” 洛尔能明显察觉到眼前女子面纱下绽放出毫无虚假的喜悦笑容,她十分柔和地,又带着一丝佯装出来的愠怒说道。 “说了多少次,叫我米妮娜就可以了。” “……米妮娜。” 奈莉尔有些不自在地扶了扶头顶的贝雷帽,轻轻将它朝前面向下扯了扯,给人感觉就好像要把帽子拉下来遮住自己的脸一样。 她纠结了好一会,才有些豁出去似的问道。 “你近来还好吗?” 米妮娜面纱下传出轻柔而认真的声音。 “我很好,但你为什么不回来看我?” 奈莉尔闻言,有些支支吾吾地。 “这个,我,那个……” 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呻吟。 虚幻的影子抬手捂住了额头,借助手背挡住了脸,十分难堪地闭上了眼睛,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 而米妮娜则并没有再继续开口,而是安静而认真地凝视着奈莉尔的虚影。 一种好像要把空气都冻住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奈莉尔此刻要是有实体,怕不是已经用脚趾挖出了三室一厅。 洛尔瞪大了眼睛,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这个有些话唠和脾性古怪的老师这副模样。 他的脸上顿时流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这可不像是一般的旧识啊。 你要给我整这个,那我可就不困啦! “那个……老师,你们以前认识?” 虽然看自家老师狼狈的样子很有意思,但洛尔还是秉承着人道主义,开口替奈莉尔解围。 于是眼前穿着紫色长裙的女子将注视着奈莉尔的目光移开,点了点头。 奈莉尔在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好小子,为师没白疼你! 她连忙开口。 “洛尔,给你介绍一下—— 这是我以前在教会修习秘典时的老师米妮娜大人,当时我在地母教会蹭吃蹭喝来着,那段时间真是快乐啊。” 奈莉尔打着哈哈说道,而米妮娜也并未反驳,安静地听着奈莉尔接着说。 “不过因为我更喜欢绘画,后来就半路出家加入了美神的教会。” 好家伙,洛尔直呼好家伙。 这居然是奈莉尔成为美神信徒之前的老师,要知道,奈莉尔的寿命可是达到了四位数,见证过人类文明数次王朝迭代。 “……她也是当世在占卜一途走得最远的星象巫师,我那点占卜技巧都是跟她学的。” “我可不记得有教过你占卜。” 米妮娜似乎被转移了注意力,有些淡淡地说道。 “看过就是会了,用过等于精通。” 奈莉尔先是开玩笑地说了一句,然后引入正题,替洛尔问道。 “米妮娜,我这学生打算去一趟深渊,你这边有没有幽冥之地的地图,和有关死国神祇的秘典。” “自是有的,跟我来吧。” 米妮娜深深地看了虚幻的银发女子一眼,然后转身引导着洛尔几人朝藏书阁的深处走去。 只见她抬起纤细白皙的玉手轻轻朝一侧拨开,面前的巨大书架就自行退开,让出一条通道。 “此为《黑河》和《幽冥之书》,其中记载着冥河摆渡人咔戎和死神珀瑟芬的传说。” 米妮娜优雅地挥动手指,两本氤氲着厚重深色光芒的古书便从书架上飞了出来,缓缓飘落到洛尔面前。 “幽冥之书的卷尾处有灰之平原的部分地图,但并不包含沉入深渊的区域,而且已经是五百年前的版本了,只能作为参考,不可尽信。” 洛尔道谢了一声,接过了古书。 “那你呢,还看不看《辛西娅艺术发展史》或者《洞窑壁画严选》?” 米妮娜对着洛尔含笑颔首,而后收敛了笑意,用带着一抹幽怨的语气对奈莉尔说道。 “已经不需要了,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一个人就是一部近现代艺术发展史。” 奈莉尔颇为自傲地说道,米妮娜面纱后的目光闪烁着,声音轻柔。 “所以这就是你不来看我的原因?” 洛尔翻书的手微微一顿,将手中的古书举起,用展开的书页挡住自己的脸。 然后稍稍探出一双眼眸,暗中观察着。 猫猫祟祟。 “我,漂泊……居无定所,太远……” 奈莉尔狡辩着,洛尔神奇地看到美之神性幻化出来的投影居然额头能浮现冷汗。 哦豁,你俩绝对有一腿。 “你已经走到美之神性的尽头了啊,所以不再需要我了,是么?” 米妮娜淡淡地问,奈莉尔原本还想要解释一下,但一听到这话,颓丧地叹了口气。 “不……抱歉,米妮娜。” 银色卷发的女子虚影低着头,显得狼狈不堪,她看着自己虚幻的双手。 “我放弃了对地母的信仰,拒绝了对普世智慧的追逐,为了绘画之路穷尽此生,可这么漫长的时间过去了,我还是一事无成。” 背叛了信仰,辞别了故人,摈弃了人身,沦为魔物,沦为吸血鬼,甚至连血肉之躯也失去了。 “米妮娜,我很想你,可我现在这副模样,如何能够见你……” 米妮娜安静凝视着奈莉尔虚幻的身影,缓缓问道。 “那你放弃画画了吗?” “唯有此事,我心如旧。” 奈莉尔沉默了一会,回答道。 “……那还算是像样。” 不知过了多久,面纱下终于传出一声轻笑,米妮娜走到奈莉尔虚幻的剪影面前,伸出手竟然一把抓住了奈莉尔的手臂。 “洛尔殿下,让你见笑了,我和我这不成器的学生有些话要说。” “等等等——” 奈莉尔瞪大了眼睛,我不是一个投影吗,为什么你能抓住我啊! 米妮娜:智慧神性,很奇妙吧。 她对奈莉尔说道。 “你大概有一天的时间,向我解释这些年的缺席。” 奈莉尔急忙回过头看向洛尔。 救一下啊! 洛尔缓缓将书籍放下,眼眸一凝,气沉丹田,憋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 “老师,要跟师祖好好相处喔!” 奈莉尔:? 好小子,你阴我! “是个好孩子,你且在这里等我,我们很快回来。” 米妮娜满意地颔首,然后拖着奈莉尔的虚影朝藏书阁深处走去。 老师,一路走好! 洛尔正看着奈莉尔的笑话,突然察觉到了一道无比炽热的情感,他愣了愣,回过头。 发现芙蕾正站在自己身后,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洛尔,我也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第21章 贪得无厌 少年身后正张开着一对纯白的羽翼,烛火的光芒在羽翼上流转,让每一片构成羽翼的蛾翅都熠熠生辉。 芙蕾则一手抓着羽翼根部,一边端详着,美艳动人的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红晕。 不时还发出惊叹声,手感非常好。 现在的蛾翼披风在无光之森完成了进阶,化作了森之羽衣,帝皇之翼。 而后又与洛尔的神性联结,得到了森林之神的加护,几乎等若一体。 芙蕾对蛾翼披风的抚弄,几乎都能反馈到洛尔身上,让他身子酥软,酸痒难耐。 芙蕾脸上泛着兴奋和喜悦的潮红,美目中眼波流转,语气亲昵,但并不咄咄逼人。 “我本来以为几年过去了,蛾翼会自然残破或者被损坏,但你把它照顾得很好。” “……不仅如此,你还让它完成了我想都不敢想的进阶,就连蛾母都会为它感到惊讶的!” 洛尔被芙蕾自后面拿住,挣脱不得。 他感受着自己的羽翼被芙蕾用手轻柔而细腻地拂过,这种触电般的感觉一旦不作抵抗,就会慢慢觉得放松,甚至有些舒服。 少年叹了口气,也就开摆了。 话说怎么有一种自己在做某种保健活动的幻视感。 芙蕾嫌这种姿势不方便,干脆将洛尔抱了起来,她足足要比洛尔高一个头,身材更是火辣。 把少年抱起来就好像抱着个精致的玩偶,然后将他侧着放到了桌子上,她一边耐心又细致地梳理养护着蛾翼披风,一边好奇地问道。 “洛尔,你是怎么做到的?” “啊……我想想,冥河之水,还有血棘,不过可能也和无光之森的环境有关,那里有乌洛波洛斯的力量残留。” 由于太舒服了,洛尔觉得自己的大脑变迟钝了,温热而舒缓的力量涌入羽翼,然后又滋养着身体。 “……这么不容易啊。” 芙蕾轻抚着蛾翼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换下一根,她语气有些复杂。 “看来这段时间你一定经历了很多,才能让蛾翼披风完成进阶。” “还好啦,都是被人推着走,也由不得我。” 洛尔懒散地说道,稍稍舒展着侧躺着的身子,换了个姿势。 “是这样啊,对了……那血棘,听薇娅说,是洛尔你平息了血棘的暴动?” 芙蕾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 “那位棘罪大公还活着吗?” “伊兰达妮还活着,她把血棘压制在了荆棘岭,不过也因此陷入了沉睡。” 洛尔回答。 “那你是为了救她才去荆棘岭的吗?” 芙蕾追问着,但话一说出口她就立刻有些后悔,一时间轻抚蛾翼的手都停了下来。 洛尔撑起身子,回过头,看到芙蕾垂着眼帘,他是知道的,芙蕾和伊兰达妮因为自己而有发生过不小的过节。 如果不是芙蕾带着阿莫尔的箭来救他,他的命运不会有转机,终其一生只能是花瓶玩物。 “芙蕾姐姐,我是为了我自己。” 洛尔温声回答。 “阿莫尔想做什么,我就让祂做不成什么,这样我才能有机会打败祂。” 芙蕾怔了怔,似乎松了口气,但又很快被洛尔引诱到别的话题。 “洛尔,你真的要去深渊挑战阿莫尔吗,你不怕吗?” 芙蕾似乎很担忧。 “老实说很害怕,但正因为怕,才不得不去。” 洛尔坦然,这并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芙蕾姐姐,我很早就知道自己并不特殊,如果不是被阿莫尔选中,我大概早就死了吧。” “洛尔……” 芙蕾闻言,抬起手似乎想要抚摸洛尔的脸蛋给他慰藉,但少年却抬起头看着她。 那双萦绕着金色光芒的双眸注视着她。 芙蕾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无言的肃穆和威严,她下意识迟疑着,手顿在半空,甚至隐隐不敢与少年对视。 她听到绝美的少年继续说道。 “如果不是祂选中了我,我不会有机会走到现在,也不会拥有现在拥有的一切。” “但是啊,如果有一日,祂选择了别人,又或者我完成了的使命,我现在有的一切又会在转眼间失去。” “就像那位迎娶睡美人的公主一样。” “芙蕾姐姐,我很怕,因为爱就是有着这样的力量,既可以将人高高捧起,也可以让让人坠入深渊。” “所以我想要反抗祂,想要战胜祂,我舍不得现在拥有的,不管是力量,还是爱,情感或者欲望,我一样都不想丢。” “说来可笑,曾经的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大概这就是贪得无厌的凡人吧。” 洛尔如此说道,精致无瑕的脸上流露出让芙蕾为之心疼的落寞表情。 她不再迟疑,伸手将书桌上的洛尔拉入怀中。 “唔唔——” 过了好一会,洛尔突然用力挣扎了几下,才艰难地把头从窒息般的丰腴中拔了出来。 “好险……还以为要憋死了。” 他有些后怕地喘了口气,这副假装出来的狼狈模样让芙蕾忍俊不禁,于是这位蛾母的子嗣也笑了起来。 她原本是想要开口让洛尔留在教国,但此刻却再也开不了口。 “倒是芙蕾姐姐,你真的打算跟我去深渊吗?” “洛尔,蛾母的虫巢就在深渊入口的那片灰之平原,没有成虫的指引,那里会非常危险。” “蛾母……” 洛尔蹙起眉头,有些担忧地对芙蕾说。 “那你呢,祂会感应到你的吧?” “无妨,蛾母的子嗣有亿万之数,不差我这一个,而且我……” 芙蕾宽慰着洛尔,突然停顿了一下。 呈现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不一会,她就有些吃惊地说道。 “洛尔,书记官说圣浴已经准备好了,让我带你过去…… 你跟教皇说了什么,她竟然舍得为你安排圣浴?!” 洛尔眨巴眨巴眼睛,理所当然地说道。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冕下可不是会讲道理的人。” 芙蕾没绷住,笑着说道,话音刚落,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她有些懊丧。 “背后说教皇坏话又被书记官听到了。” 有趣的神性。 如果洛尔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声之神性运用,静谧修女的修炼中就萦绕着声之神性和闇之神性。 她们在无声和无光的环境下,达到【不视】【不听】【不语】的境地,以此来苏醒体内深藏神性力量。 …… 芙蕾直接带着洛尔飞出了第六圆环。 她化作漫天白色的蛾群,在洛尔周围保驾护航,洛尔则振动着蛾翼,跟着飞蛾们进入了第五圆环。 此地同时萦绕着旺盛的生机和枯萎的死气,为洛尔安排的圣浴就在那生机盎然的一边。 他混杂在蛾群之中,飞入了一座类似行宫般的建筑。 但一穿过正门进入其中,就会发现内里是一座开凿在一整块黑色岩石上的庞大浴池。 周围的土地上自然生长着郁郁葱葱的草木,浴池上空弥漫着正温暖的白色烟气,内里尽是沸腾着的粉红色液体。 这就是圣浴的主体,其内神性深蕴,散发着浓烈的酒香和一种十分熟悉的水果香气。 洛尔仔细回忆了一下,终于想了起来。 这是石榴的气味! “这是刚刚采摘不久的石榴汁液提炼调配出来的圣水。” 芙蕾露出一副有些迫不及待的表情,抬手朝浴池对洛尔介绍道:“里面还加着用于祭祀的葡萄酒,已经失去活性的蛾之卵,食腐的水晶兰还有将谢未谢的荼蘼花。” ……这是什么沼泽地带女巫熬煮的汤剂吗? 洛尔看着身边美艳动人的芙蕾,她好像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一脸柔和地看着自己。 她似乎看出了洛尔的犹豫,于是解释道。 “洛尔,这是一个洗礼仪式,你要去幽冥之地,如果还维持着活人的气息,很容易引来亡灵的注视。” “圣浴的材料和配方都有讲究,能够掩盖你的气息,而且石榴是冥界之果,暗合冥后珀耳塞福涅的仪式,能够帮助你在冥界不受亡灵侵扰。” 但这些其实都是次要的,真正让洛尔感到犹豫的是—— “芙蕾姐,这汤,噢不,这水……” “好像还在沸腾?” 洛尔欲言又止,你是带我来煲汤的吗? “噢噢。” 芙蕾意识过来,伸手虚按在水面上,然后神性的力量一闪而过。 浴池停止了沸腾。 芙蕾脸庞有些红晕,不知道是浴池内的温度较高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她望向洛尔说道。 “洛尔,可以了,温度应该正好,你可以把衣服脱了下去试试了,记得把内衣也脱了。” 芙蕾说完,但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洛尔,充满期待地问道。 “洛尔,需要我在这里服侍你吗?” “不了,芙蕾姐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让我自己洗就可以了。” 洛尔脸色一滞,有些僵硬地回答。 “那……我去给你拿衣服。” 芙蕾失落而幽怨地说道,但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换了种语气,相当冰冷。 “还不出来?” 洛尔脚下的阴影蠕动着,自其中传出一声轻蔑的嗤笑声,显然不为所动。 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流氓? 洛尔额头浮现出一个“#”字符,他一脸冷漠地说道。 “夜叉姐姐,劳烦你也出去一下,记得把门带上。” 蠕动着的阴影顿时一滞。 “啧。” 相当不爽的语气词。 在芙蕾警惕地注视下,阴影然后缓缓化作一摊流动的黑色液体流了出去。 芙蕾松了口气,然后又看了一眼洛尔,依依不舍地走了出去。 总算可以好好泡澡了,洛尔长出了一口气,迅速将自己脱光,然后直接钻入浴池中。 浓郁的石榴清香伴随着酒气的芳香,还有温暖舒适刚好不会太烫的水温。 洛尔在水中舒展着身子,发出一声浅浅的呻吟。 仔细想来,确实好久没有舒舒服服泡个澡了,强大的神性让他无需要世俗的清洁和饮食,依旧能维持最为美貌动人的姿态。 历风霜雨雪而不染纤尘。 但这种精神上的舒适是难得的,洛尔饶有兴趣地缩到水面下,然后又一下子钻了出来。 简直像个孩子一样在玩耍。 只是在少年出浴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了情绪的波动。 嗯? 洛尔微眯起眼,四周水雾缭绕,没有看到半点东西。 他用手鞠起一捧水,然后高举过头,慵懒而随意地淋在自己身上,这动作看似无意,但撩拨至极。 于是那短促而隐晦的情绪波动又出现了,而且一下子出现了两次。 哼。 洛尔眸子一凝,用手拍击水面,然后轻轻朝前一推,一道蕴含着金色光芒水箭就朝着那个方向扎过去。 一只细小的白色飞蛾仓皇逃窜。 这还没完,洛尔又冷冷地注视着浴池的角落处。 在那儿,有一团贴靠在墙角的阴影,它一动不动,几乎和正常的影子看不出区别。 但在洛尔安静地注视下,阴影开始蠕动着,沿着墙角爬了出去。 洛尔叹了口气,像是有些头疼地按压着太阳穴,但是脸上的笑意并未消散,甚至更加浓郁。 少年如画的眉眼低垂,像是在看着自己水中的倒影,他放松着,任由白玉般无瑕的身躯在温暖的浴池里一点点浸没。 “我真是个贪得无厌之人啊……” “所以,我一定要战胜你。” “阿莫尔。” 第22章 袭击者 在大陆的极东之地,有着一条孤寂的黑色河流,鸟无法飞越,鱼不能泅渡,便是羽毛也会沉没到河底,它直通幽冥,永恒孤寂地流淌。 ——《黑河》 “呼,总算逃出来了。” 一头银色卷发的女子虚影心有余悸地说着,漂浮在洛尔身旁的空气中。 “老师,师祖人看来蛮不错的哩,你为啥这么怕她?” 洛尔看热闹不嫌事大,好奇地问了句。 少年正穿着一袭干净整洁的黑色长袍,站在圆滚滚的巨妖脑袋上,他的肩头停驻着一只黑色的小飞蛾。 四周的景象正在朝身后飞掠,巨妖舞动着众多触手,在大地上行走如飞。 她们已经离开了教国,继续往东,很快就离开了人类聚居的地方。 这是一片未被命名的山野。 此时正值日落,夕阳的余晖洒落荒草丛生的大地上,弥漫着一种萧条荒凉的景象。 此地应该有不少魔物,不时能看到路边有着啃噬剩下的皑皑白骨。 但此刻,在巨妖刺骨的气息威慑下,洛尔不曾看到哪怕一头魔物的踪迹。 或许不止是巨妖的缘故。 在洛尔头顶上方的天空中,有一片白茫茫的浪潮在夕阳下飞掠而过,有节奏地发出阵阵海啸般的嗡鸣声。 “那女人可怕得很,你是被她的表现蒙骗了。” 奈莉尔见洛尔被蒙蔽了,痛心疾首,强烈谴责米妮娜。 “我为了觉醒神性加入教会的时候,米妮娜就已经是星师和大祭司了,那时候甚至教国都还没有成立。” “我一直怀疑她在智慧之神的庇护下经历过不止一次的轮回,但是没有证据……” “事实上她最开始是想让我觉醒智慧神性,每天帮她破译各种稀奇古怪的仪式,你也知道的,我只喜欢画画,让我给她打黑工,那哪能行啊!” “所以我当时就做了个违背教义的决定,趁着她观星的时候,偷了两本秘典跑路加入了美神教会。” “你是不知道,那女人出关之后还找上门过,还好老娘那会已经做到教宗了,她奈何不了我了,最后才不了了之。” 洛尔:6。 听来听去,还是您老比较老六一点。 而停驻在洛尔肩上的小飞蛾眨巴眨巴眼睛,虽然因为小小的,看不出来。 “我还以为是教皇给你准备的圣浴,没想到是因为米妮娜大人。” 芙蕾这才明白,原来是那位大人看在洛尔识相的份上,给他安排了仪式。 冥后之浴。 她说着,又有些陶醉般地呼吸了一口洛尔身上弥漫的幽香。 “洛尔,你好香啊!” 经过圣浴之后,少年全身都弥漫着葡萄酒的香气和清香石榴果实的气味。 但偏偏这两者交汇在一起,酝酿出一种特殊的静谧而幽暗的气息。 这并非单纯模仿亡灵的气息,而是更为逾越的,通过仪式模仿出了死神帕瑟芬的气息。 “老师你刚才说,她不止经过一次轮回,不是只有十二柱地母之女才能被重新孕育吗?” 洛尔没有理会正在偷偷蹭着他衣领的小飞蛾,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奈莉尔言语中透露出来的关键信息。 “洛尔,领地可以从神性中再度流出的,不然无光之森和尘泥沼泽为什么会本能地渴求诞生一尊强大的神明。” “不仅仅是想得到神明庇护,也是寄希望于灭亡之后,能被重新流出。” 奈莉尔向洛尔解释道。 “举个例子,如果无光之森那一位成为了新的地母之女,无光之森是祂的领地。那么等到祂被再度孕育之后,体内的神性满溢,就有可能将上一个轮回的无光之森再度流出。” “同样的例子还有尘泥沼泽和沼泽之母,万物有灵,它们会本能地追求存续,这是黑暗地母刻在每一位生灵灵魂深处的烙印。” “越是临近轮回末端,这种现象就会越发常见,我怀疑米妮娜就是智慧之神的女儿,或者说神性的载体。” 洛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所以那位教皇所说的,阿莫尔是人之神应该就是这个道理。 人类是被情感和欲望支配的物种,这恰恰都属于阿莫尔的领域。 若是祂能够再度被孕育,人类这个智慧种族就有可能从祂的神性领域中被重新流出。 “快到了。” 芙蕾说道,她有一大片飞蛾在天空中,视野开阔,很快就望见了远处荒野的尽头,一泓望不见边界的海平面。 “昂,昂!” 身下的巨妖也感应到了那遥远的水汽,振奋地叫唤了几声,更加快了速度。 很快,两根残破的石柱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是一扇已经坍塌了大半的石拱门。 “这个地方,也有过城镇吗?” 洛尔喃喃着。 这竟然是一座已经荒废的港口城池,洛尔站在圆滚滚的头顶,从这片废墟中穿过。 灰白色的石头建筑残骸散落着,死寂的海风拂过,给一切都染上了惨白的滤镜。 “嗯?” 在远处通往海岸线的道路上,一片废墟之中,突兀地站着一道戴着兜帽的人影。 洛尔愣了一下,这地方还能有人? 但下一秒,对方的身形突然消散在风中。 刺骨的寒风自遥远的海上吹拂而来,带来异样而不祥的感觉,洛尔脸色当即沉了下来。 不会错的,神性的气息。 “小心。” 芙蕾发出示警,随着那阵异样的海风呼啸而来,天空突然黯淡了下来,很快就下起了小雨。 蛾群被打湿了羽翼,只能自高空中落下,聚拢在芙蕾身边,再度汇聚成人形。 “精妙的气候操纵,是一位海巫师。” 奈莉尔说着,洛尔仰起头,发现天空中的小雨已经夹杂着雪花,甚至是小冰凌,它们稀稀拉拉地拍打在墙壁上。 “昂……” 巨妖发出一声有些沉重的叫唤,大地被一层冰雪覆盖,它底下的众多触手已经被冻住了。 当然,巨妖只是稍稍用力,就将触手们拔了出来,随意地击打着地面,便敲碎了正在迅速蔓延的寒冰,扬起一片白茫茫的雪尘。 “是谁?!” 洛尔冷冷地喊道,直面陡然肆虐的风雪,突然一大片短矛一样的冰刺就像箭一样朝他刺过来。 看这个气势,完全不打算要和他沟通,只想要置他于死地,洛尔并未动弹,只是眼眸中流溢着金色的光芒。 身下的巨妖嘶吼一声,气势陡然升高了一截,挥舞着紫色的巨大触手。 身为迦尔娜的子嗣,它同样拥有冰之神性,此刻暴虐的冰雪萦绕在那根触手的前段,就像是装备上了一层冰雪铸造的铠甲。 它挥舞着,扫荡开袭击而来的冰刺,只是这攻击接连不断,二者不断在空气中碰撞着,爆发出一片片白色的冰雾。 冰刺一根接着一根,有肆虐的暴风雪作为掩护,根本无法察觉袭击者的方位。 夜叉小姐已经潜行了上去,但地面被冰之神性冻结,对方应该有所察觉。 洛尔眼眸金色的光芒一闪,看到了风雪中那抹一闪而过的杀意,那家伙藏在天上。 “杀了她!” 洛尔感知到的一瞬间,黑色的影刃,深蓝的冰刺和坚如钢铁般的蛾翼同时发动攻击。 隐匿在风雪后的幽影挡住了其中两道,被影刃击中,但它并未显现身形,而是跟着这阵突如其来的风雪一同消失。 “给它跑了……” 夜叉小姐仰起头,伸出手,接住了自天空中落下的晶莹淡蓝色粉尘,在指尖轻轻碾着。 第23章 遥远之海 “那是什么?” 洛尔同样注视着正在天空中缓缓落下的晶莹粉尘,其中蕴含着深刻的神性。 “血。” 夜叉小姐用手指轻轻碾碎了这些粉尘,面上并未有太多惊讶。 “这是天生的神性生命,就会具备这种类似于结晶的血液,这是神性高度凝结的表现,一般都不会弱小,比方说巨人。” “或者刚才的龙。” 龙? 洛尔愣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他来到这个世界上,还从未见过活着的龙。 最接近的一次,还是血族的艾德里安娜,龙尸转化的吸血鬼。 可龙为什么要袭击自己? “洛尔,这并不奇怪,伟大狩猎已经开始了,有志于成为伟大的生灵都会开始活跃的。” 洛尔点点头,凝望着遥远的海平面,刚才那风雪中的魅影就是逃向了那片死寂的海域。 少年心中陡然间蒙上了一层阴影。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米妮娜和奈莉尔的关系,兴许那位教皇也会对自己出手。 不论是出于取悦神明,还是自身也有所野望,自己都是最好的目标。 不过自己身边的力量现在空前强大,除非神明,否则绝对无法阻拦自己前进的道路。 不,就算是神明也不行。 “我已经记住了它的气息,下次出现,就是它的死期。” 夜叉小姐淡淡说着,洛尔点了点头。 众人穿过仍然覆盖着冰雪的废墟,此刻邻近岸边的海面上覆盖着一层薄冰,那正对着海面的崖壁上,耸立着一块黑色的石碑。 洛尔来到它们面前,其上似乎刻画着什么,少年拂开其表面薄薄的冰雪,露出了原本十分古老的文字。 它背对着海面,经历漫长岁月的侵袭依旧伫立。 他并不认得,但奈莉尔在教国求学的日子里曾经遍读此世诸多秘典,通晓万语。 她念了出来。 “在此之后,唯有苦恼与你相伴。” 圆滚滚“昂”的一声,直接舞动着触手砸向海面上。 轰隆声中,冰面被凿开,接触到海水的瞬间,圆滚滚的体型霎时膨胀着,紫色的触手像长鞭般摧枯拉朽地荡开海面上的浮冰。 洛尔眺望着远方的海平线,只觉漫步边际。 “走吧,冥河在极东之海深处,只有迦尔娜的子嗣能带我们找到它。” 洛尔轻盈一跃,便站在了圆滚滚的脑袋上,巨妖在海里体型膨胀了许多,这脑袋上就如甲板一样平坦宽敞。 “出发了。” 洛尔说道,小飞蛾再度落在他的肩上,远方宽阔苍凉,回过头,海岸越来越小,她们与海岸之间的海水却越来越宽。 …… 巨妖平稳而迅捷的航行,穿越广袤无人的大海。 在最初的时候,还能见到一群群向南迁徙的银鱼,只有智商低下的鱼儿会对巨妖的气息视若无睹。 一路上没看见半条海豚跳跃,也没有海鸥海雀一类的鸟儿掠过灰沉沉的天空。 偶尔夜幕降临,天空中遍布璀璨晨星,如同一条银色的光河,延伸向寂静海域的深处。 洛尔安静地坐在巨妖的头顶,在开始航行之后,他就常常陷入漫长的恍惚。 在最初的时候,芙蕾跟奈莉尔会和他谈论一些往事,对海上的景象评论,向不可知的旅途终局进行猜测。 渐渐的,她们也发现了洛尔的异样。 当少年下定决心去往深渊,去到阿莫尔的领地,他就受到一种感召。 遥远的神性在呼唤着他,他体内的神性也在渴求完整,这种感召发自内心,在这片寂静的海域上,愈发清晰,沉重。 让洛尔也有些难以抵抗这种悸动。 “那边有一块陆地,那会是幽冥之地的所在吗?” 芙蕾开口,打破了这航行中的沉默。 此刻正是白天,看不到太阳的天空中仍然有着充足的光线,远处汹涌的波涛中出现了隐约陆地的影子。 奈莉尔正要回答,洛尔已经先一步呢喃。 绝美而不染纤尘的少年凝视着前方,金色的眼眸好似并未聚焦,但他已经将那座岛屿看透。 生灵的情感汇聚在一起,像烟尘一样弥漫,五颜六色,而除此之外的海面,尽是灰暗。 “那是岛屿,不在岛屿,不在海上,而在陆上,在黑河之后,在岁月以前,灰色,灰色的平原……” 洛尔说完,便又陷入了沉默,刚才那一刻,好像有什么邪异的存在,借着他的身体说出了梦呓似的言语。 那会是什么呢? 随着圆滚滚逐渐靠近,众人都看得清晰,那的确是座岛屿,而且让洛尔她们有些意外的,岛上竟然有着住民。 从这个方向能看见岛上山石嶙峋的高岩,还有一些零散的,朝向北方的房屋。 还有细小的正在慌乱的人影。 这已经是离人类文明世界相当遥远的海域了。 “她们与人世隔绝,在遥远之海上竟然能够生存。” 奈莉尔曾是无尽海域的岛民,知晓一座岛屿如若未能与陆地稳定地通航,那么它很快就会被荒废。 圆滚滚并未曾掩饰自己的存在,它是真正的海中巨怪,触手随意挥舞,都足够摧垮岛民赖以生存的房屋。 洛尔等人的到来理所当然引起了骚动和惊慌。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怪物面前保持镇静,尖叫和哭喊在岛上响起,男人和小孩们躲藏进由枝条搭建的房屋里,借着枝条的孔隙窥探着外面的动静。 当圆滚滚停靠在岛屿的岸边时,房屋内顿时响起哭声。 衣衫褴褛的女人们握着贝壳制成的短刀,瑟瑟发抖地看着那头无可匹敌的海洋巨兽,还有那像山一样的脑袋上伫立着的人影。 洛尔和芙蕾轻盈地落在了地面,人群中产生了骚动,很快,岛民开始成片成片跪倒在地上。 洛尔流淌着金色光芒的眼眸扫过这些岛民,心中的迷惘并未得到缓释,反而愈演愈烈。 第24章 海洋老人 这些岛民之中没有巫师,衣衫褴褛,看起来连抵御寒冷都很勉强,衣服都是同一种动物的皮毛。 有点像是海豹的皮毛。 虽然每个人手中都握着贝壳制的短刀,但洛尔和芙蕾一靠近,她们就吓得跪伏在地上,口中念叨着神明一类的字眼。 巨妖对于凡人的威慑力太过强大,她们像是遭受了过度的惊惧,根本无法正常交流的样子。 洛尔只能稍稍运用7爱之神性,金色的光芒就像温暖的日光,驱散了岛民们心中的恐惧。 她们纷纷惊讶地抬起头,和自己的族人们面面相觑,很快就意识到来者并未带着恶意。 恐惧一旦消退,她们便热烈地欢迎起了洛尔和芙蕾这两位陌生的客人,并且围在一起问个不停。 这座岛屿的领主,或者说岛主非常年迈,在确认洛尔两人并无恶意之后,被岛民从岛屿的丛林深处请了出来。 她是岛上唯一去过陆地之人,也唯独她见过繁荣的人类文明。 岛主鬓发皆白,脸上的皱纹如同树皮堆叠在一起,但意外的健朗,精神很好,无需岛民搀扶。 她颇为健谈,而且看上去并不畏惧洛尔等人以及停靠在海岸边无所事事吐泡泡的巨妖。 “这座岛被人们叫做边缘,在每一张人类编制的地图里,它都坐落在边缘的位置。” 岛主告诉洛尔,她们这里已经很多年不曾有船只抵达,由于洛尔此前遭遇袭击的那座港口城市的荒废。 岛上没有烧制的器皿,铁具,甚至连开采矿石的条件都没有,岛民们捕鱼为生。 生活上只能依靠木柴和芦苇,岛民们拥有芦苇编织的小舟,但无疑它对抗不了这片海域的风浪。 她们身上都感觉不到神性的波动,情绪的表露也与凡人无异。 不时有女人将自家的小孩带出来,让她们见一见洛尔和芙蕾,用一种像是看到新鲜事物的眼神。 这种眼神让芙蕾很不自在,但她很难说这是不好的眼神,因为它既纯净,又好奇活泼。 宛若稚子一般。 岛民们将洛尔和芙蕾围了起来,正碰上天色渐晚,于是她们拥挤地在海岸的沙滩边燃起篝火,用草捆和类似海带的东西作为燃料,产生一种带着咸腥味的温暖火焰。 自登上这座岛屿,洛尔心中总是有种莫名的违和感,但神性又告诉他,这些凡人产生的情感都货真价实。 从恐惧到激动到现在的好奇和喜悦,她们相当好客,而且有问不完的问题。 洛尔不断回答着她们的问题,关于陆地,关于王国,关于人类…… 他越发焦躁不安,等到那位岛主也来到篝火旁围坐着,他才终于问道。 “你们这儿再往东有什么东西?” 岛民们都沉默着,有的人正欢快地拍打着肚子,有的人正咧嘴笑,也有的脸色并不太好。 但她们的眼神都十分纯净,注视着两位远道而来的旅客。 老岛主开口说道:“海洋。” “再没有陆地了?” “这里已经是边缘了,再过去,全是没有陆地的海洋。” “那再过去呢?” 洛尔追问道。 “可能是世界的尽头吧。” “世界的尽头?” 洛尔重复着这几个字眼,它仿佛有着某种魔力,让人不禁沉凝。 “那是什么样的?” “没有人知道,凡人,是到不了世界的尽头的。” 老岛主说着,又补充道。 “或许会掉下去,孩子,所以不要走得太远。” “我明白了。” 洛尔点点头,起身辞别了老岛主,她并未挽留,倒是有年轻的女人开口。 “天已经暗了,客人不在岛上住一晚上再走吗?” 洛尔谢绝了对方的挽留,与芙蕾重新落到巨妖圆滚滚的脑袋上,打算就着夜色启程。 巨妖有些懒散地昂了一声,渐渐爬出海滩,落入海中。 芙蕾有些奇怪地问道。 “为什么这么快走?” “不快了,我已经耽搁太久了。” 少年漂亮的脸蛋沉凝着,眼眸中闪过一抹深深的紧迫感。 “就在刚才,我想明白了一个事情,阿莫尔在有意拖延我的脚步,祂比我更需要时间,我必须尽快,尽快……” 洛尔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惊愕地回过头。 漆黑的夜色下,身后是一望无际平静的海面,黯淡的星光洒落在上面,点缀出淡淡鳞一般的波光。 “岛,不见了。” 洛尔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浮现那位老岛主的模样,还有那些宛若稚子的童真眼神。 “洛尔,我们应该是遇见海洋老人了。” 银色卷发的女子虚影浮现在洛尔身旁,和他一同凝望着空无一物的海面。 “我,我没能识破祂的伪装。” 洛尔喃喃着,脸上浮现一抹懊恼之色。 “我也没有,她是天生的变形者,海兽的放牧者,她的变形就连神明也难以分辨。” 奈莉尔脸色凝重,如临大敌。 海中老人,是海神的眷属,也有传说她是海神的从神,为海神放牧海中的群兽。 那些眼神宛若稚子的岛民,多半就是她放牧的海豹! 她是天生的变形者,传说只要能识破她的变形将她捉住,就可以向她提问一个问题,无论什么问题都能得到解答。 但如果没有识破她的变形,就要承受她的恶作剧。 恍惚中海面上飘来女子婉转悦耳的歌声,无比动听,但却无法分辨出歌声来自何方,只能任由它飘荡在海面上空。 “若这世界仅剩垂泪的叹息,愿我能得见你描绘群星黯淡的末日。” “若万象能偿还奇迹的代价,愿我能得见你勾勒生命崭新的轮回。” 洛尔和芙蕾突然感到一阵恶寒,巨妖发出一声示警般沉重的叫唤。 “昂!” 平静的海面突然起了波涛,以巨妖为中心,四面八方突然掀起滔天的巨浪,将洛尔一行人围在中央。 从上往下看,就好似大海凹陷了下去,无处可逃,也无处可躲,天一下子变得昏暗,被墙一般的巨浪遮蔽。 洛尔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位岛主所说的话。 【或许会掉下去,孩子,所以不要走得太远。】 巨妖的触手挥舞间,冰之神性竭尽全力地冻结着海水。 但它还年幼,尚不具有如它母亲那般强大的神性,很快就要无以为继。 这时,金色的光芒涌现,巨妖圆滚滚的脑袋上圆滚滚的瞳孔猛地瞪大。 它紫色的触手猛然间暴涨,带着无可匹敌的磅礴气势,将如同锅盖一般的巨浪彻底冻结。 洛尔稍稍喘息着,眼眸中的金色光芒有些黯淡。 芙蕾松了口气,扶着洛尔。 “洛尔,你还好吧。” 洛尔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直直地望着远处被冰雪冻结的海面,两侧被冻结的巨浪形成一个拱形的通道。 一直延伸向完全漆黑的深处。 第25章 灰之平原 自那一日离开岛屿,遭遇海啸之后,天空就暗了下来。 并非被沉凝的云层遮蔽,而是整个太阳都不见踪迹。 附近数百里的大海被巨妖的冰之神性冻结,看上去像是伫立在冰川上,可以步行前进。 但冰面之下却变了,变得漆黑幽暗,像是通往深邃的地界。 这个世界像被一层黑暗的帷幕遮蔽,而且它依旧不断增大, 洛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心中的悸动每日无时无刻不在增加。 少年一度觉得自己已经触摸到这个世界最核心的部分,但当他出海,直面这片遥远的大海。 他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太大了,太多的未知萦绕在前路,自己好像仍然无比渺小。 巨妖在冰面上的速度要更加迅捷,不多时她们就渡过了结冰的海面,再度落入海中。 她们向东出发,完全没有减缓速度或者变向,海水是漆黑的,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如同枯木般的味道。 “昂。” 巨妖叫唤了一声,不再如此前那般肆无忌惮,它在这水中缓缓行进,那无数粗壮的紫色触手舞动着,却激不起丝毫浪花。 已经死去的水,不会被冻结,也没有一丝波澜。 “冥河的气息……” 洛尔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种如腐朽木头般的气味让他印象深刻。 “是刚刚那股太强烈的神性波动,扰乱了现世,让冥河出现了。” 奈莉尔分析道。 “那我们还要谢谢那个家伙?” 芙蕾脸色凝重,身为蛾母的子嗣,身负生命神性的她在这种弥漫死亡气息的环境下感到本能的不适。 谁能想到所谓的冥河真的就藏在极东之海的深处。 大地和水面仿佛都被黑暗的帷幕遮蔽,水面上飘荡起了浓雾,庞大的海妖航行着,从远处看像是一个静止的朦胧黑影。 洛尔和芙蕾都屏住了呼吸,她们自认自己已经是相当高超的神性驾驭者,但在这样的环境下,依旧心生畏惧。 这道孤寂的黑色河流,通往一切死者最终的归宿。 少年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自进入这黑色的水域起,身体便无比沉重,就好像水下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他的身体。 洛尔凝视着漆黑的水面,竟然看到了一张惨白的死人面孔,它在黑色的水下一闪而过,腐烂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他还认得她。 这似乎是血月照耀之地的某一头血奴,它被夜叉小姐撕碎,以亡者的姿态再死一次。 “梅丽莎修女长……” 一旁的芙蕾喃喃道。 洛尔反应过来,眼眸中隐隐有光芒绽放,然后便看到了。 这漆黑的水面下,无穷无尽的苦恼和孤寂。 苦恼河。 通往幽冥的第一条河。 那些死去的魂灵们汇聚在水中,拖拽着她们的灵魂,所以这条河流无法被飞越。 巨妖紫色的触手拨开河水,连带着将苍白的魂灵扫开。 迦尔娜的子嗣同样具备死之神性,它置身于河水之中,亡魂会视之为同类,同时天然敬畏它的强大。 浓雾弥漫着,天空和水面是同样的漆黑,此地没有方向,没有日月星辰,也就不会有时间。 可能过去了很久,也可能很短暂。 洛尔感觉到一股黑暗在巨妖的触手边膨胀,触手拨动的不再是黑色的河水,而是凹陷进去。 巨妖的触手被沙子噎住,速度逐渐变得缓慢,从洛尔的感知中,并非是渡过了这黑色的河流,更像是这河水变成了陆地。 它在何处? 不在海上,而在岸上,在黑河之后,在岁月以前。 灰色,灰色的平原。 巨妖如同搁浅一般,它舞动着触手,让一部分触手攀上了沙地,血肉与沙子摩擦发出的声音显得恐怖异常。 所有的水声,呼吸声,摩擦声都消失不见了,吞没在深远的,可能永世不曾有人踏足的静谧中。 洛尔从巨妖脑袋下轻盈地跃下,水面已经不复存在,深暗的沙子十分柔软,少年走过的地方都凹陷有清晰的足印。 空气中没有一丝微风。 洛尔眺望着,眼前是一片死寂的灰暗平原,万物在黑暗的天空下固定不动。 “这就是世界的尽头?” “灰之平原,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芙蕾落了下来,奈莉尔也在洛尔身边显现出身形,喃喃着说道。 众多与神明有关的秘典都绕不开这片灰色的平原,它有着诸多称谓。 世界的尽头,冥府之地,圣山尤特克拉希尔坐落之地以及…… 深渊的入口。 它一半位于现世,一半位于深渊,尤特克拉希尔圣山是两者的分界线。 眼前,就是灰之平原位于现世的部分。 “昂——” 洛尔看得有些失神,但身后却响起巨妖沉重的叫唤。 洛尔回过头,看到它圆滚滚的脑袋仍然停留在黑色的河水中,它并未一同踏上这座平原。 脑袋上那对圆滚滚的瞳孔温润地凝视着洛尔。 约定的旅途已经抵达,它要独自返程。 洛尔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来到巨妖巨大的脑袋旁,将身子贴靠上去,轻柔地抚摸着它带有古老纹理的皮肤。 “这一趟多亏你了,好孩子。” “……回去吧,路上小心。” “昂~” 巨妖任由洛尔轻柔地安抚,许久,才发出一声沉重的叫唤,回头消失在弥漫雾气的河面上。 “洛尔,我们后面说不定还有需要用得到它的地方……” 奈莉尔欲言又止。 且不说冥河不止一条,单纯战斗力巨妖也是很大的助力。 “不需要,我会成功的。” 洛尔淡淡说着,漂亮得不真实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回过头,朝着灰色的平原走去。 第26章 已死之蝶 黑暗的天空笼罩着万物,地面则与天空同等的灰暗。 此地沙土柔软,随着洛尔走过,地面留下清晰的足印,并在他的脚下小声作响。 空气里没有一丝微风,但那足印很快就消失,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抹平。 洛尔抬了抬眼,眺望远处。 隐约能看到一道形似风柱的螺旋之物伫立在这片灰色平原的尽头,它直通云端。 但那并非龙卷风,而是圣山尤特克拉希尔——在诸多秘典中都有提及的,地母上一次降临的地方。 最开始的时候,洛尔和芙蕾在空中飞行,进化后的蛾翼披风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掠过了漫长的距离,而身为真正成虫的芙蕾飞行速度只会更快。 照这个速度,她们很快就能深入平原,抵达尤特克拉希尔圣山。 但很快,突如其来的危险气息让她们选择落回地面。 “咚,咚,咚……” 大地开始震颤,响起沉重而密集的鼓点,又像是某种巨型怪物的脚步声。 洛尔和芙蕾不约而同停下脚步,蹲伏在矮小的岩石边,脸色凝重地等待着。 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下出现了一颗巨大的头颅,那头颅歪着,脖子长而低垂,体态驼背,过了数秒才在大地的不断震颤中露出下面庞大而腐烂的身躯。 头颅之上,有且只有一颗硕大的瞳孔。 巨人。 足足四头巨人出现在洛尔的视线中,体型巨大得不可思议,奈莉尔曾经幻画出来的巨人在它们面前就如同婴儿一般。 这些巨人看上去都已经死去很久了,身体肿胀腐烂,但依然在这座平原之上游荡,每一步都带来鼓点般沉重的回响。 如果仅仅是死去的巨人,还无法让洛尔和芙蕾如此忌惮。 更重要的是,那四头巨人脊背弯曲着,双手紧握着跨过肩头的巨大黑色纤绳,用力拉拽着。 随着它们不断前进,那身后的东西也显露出来。 一座黑色的宫殿,哪怕是在这昏暗的天空下,也依然能清晰地分辨那威严而宏伟的轮廓。 白骨奠定的地基,钢铁铸造的身躯,再由黄金加冕的顶端,极尽华丽和威严。 四头巨人如纤夫一般,拖曳着这座黑色的宫殿,在这座平原上游荡着。 不,应该说,巡视。 “是珀瑟芬的行宫。” 奈莉尔向洛尔发出示警。 “祂是幽冥之地的主人,那四头巨人拉着祂的行宫巡视这块地界。” “祂真的在里面吗?” 洛尔脸色凝重地问道。 “不知道,但是最好别去尝试,上一个挑战祂的是蝶神,已经连带着整个冥界蝶的族群一同灭亡了。” 奈莉尔说着,见洛尔不太清楚冥界蝶,于是提醒了一句。 “冥界蝶会为亡者指引通往冥府的道路,在上一次伟大狩猎里和她们的神明一起灭绝了,你在无光之森里面还曾经遇到过呢。” 洛尔愣了一下,然后回忆里那头自己连面都没见到,就被对方撒粉弄睡着的古怪魔物。 那就是冥界蝶吗? “我也是看到冥界蝶才反应过来,我们当时处在过去的时空。” 奈莉尔感慨了一声。 “这可麻烦了。” 洛尔目光凝重地看着那座黑色的宫殿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对方离去的方向正是圣山的方向。 直直过去说不定会撞上。 “我们换个方向,走这边。” 洛尔有些庆幸没有把巨妖一起带上,对方体型庞大,神性不容易掩藏。 他和芙蕾选了一个相对绕远路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在离地数米的地方低空飞行,但很快,就遇到了新的阻碍。 天空中吹拂起刺骨的黑风,风中还夹杂着阴冷的雨滴,芙蕾和洛尔被迫落回到地面上。 “悲伤……” 洛尔仰起头,凝视着灰蒙蒙的天空,这雨仿佛从虚无中落下,每一滴雨滴都仿佛浸没着累世的悲伤和哀叹。 如果凡人沾染了这种雨水,会渐渐被悲伤同化,渐渐失去意志和希望。 但这对他没有用。 少年周身绽放出金色光芒,他和芙蕾撑着奈莉尔画出的伞,走入雨幕中。 温暖的光芒驱散了雨滴中深邃的负面情绪,甚至如果洛尔愿意花费时间去吸收调和,这些情绪可以作为他的养分。 两人继续前行,雨越下越大,渐渐在地面汇聚出一个个水洼,洛尔自旁边经过。 水洼中浮现一张张苍白的面孔。 洛尔顿住脚步,无数悲伤的雨水在地面汇聚在一起,最终在面前形成一道黑色的河流。 河面上同样迷雾缭绕,从雾气中不断响起悲伤恐怖的叹息声。 悲叹河。 “我一直以为,死了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倒是不曾想过,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 洛尔站在河边,低头俯视着黑色的河水,河面倒映出一张张苍白的面孔,空洞的眼眶森然地注视着他,不时发出恐惧凄厉的哀嚎。 “我们死了以后,也会出现在这里吗?” “应该不会,蝶母陨落了,不再有冥界蝶引导死者的魂灵,咔戎也陷入了沉寂。” 奈莉尔说着,又有点不太确定地补充道。 “凡人没有引导应该是来不了,但是强大的神性驾驭者,说不定有机会。” “洛尔,我们要怎么过去?” 芙蕾蓝宝石般的眼眸中浮现担忧,这片死者的土地上弥漫着死之神性,对她这种生之神性的驾驭者非常不友好。 “让我想想……” 洛尔轻轻说着,这一刻便又想念起圆滚滚的好了,可惜它已经返航了。 洛尔站在岸边思索,并未注意到河水中鬼脸们空洞的眼眶开始流出血泪,黑色的河水荡漾着,但却看不清水下的动静。 “哗——” 下一秒,苍白的鬼影破水而出,一具腐烂的游尸探出水面,体面四溅着黑色的河水。 “小心!” 它径直扑向正在沉思的少年,芙蕾一把将猝不及防的洛尔揽住,脚尖轻点就已经远离了河岸。 同时,体表涣散出无数白色的飞蛾。 蛾群涌向那具游尸,触碰到黑色河水的那部分飞蛾瞬间死去,但是剩余的蛾群依旧将游尸淹没。 但这只是开始。 弥漫悲伤的河水翻涌着,无数苍白的死尸自其中升起,它们爬上河岸,留下一道道湿漉漉的黑色水痕。 “我来吧。” 被芙蕾护在身后的洛尔望着突然暴动的尸潮,拉了拉芙蕾的袖口,走到前面。 少年手中浮现一把银白色的长弓,弯弓引弦,金色的箭矢浮现在弓弦上。 那璀璨的光辉耀眼夺目,在这光芒照耀下,那些爬上河岸的亡魂纷纷惊恐地哀嚎着,逃窜着回到河水中。 “芙蕾姐姐,准备好。” 芙蕾正震撼于少年此时熠熠生辉的绝美侧脸,突然听到洛尔这么说着。 下一刻,箭矢射出。 金色的光芒冲天而起,浩浩荡荡,撕开了迷蒙的昏暗天空,那股悲伤的情绪被涤荡一空,河水自箭矢射中的地方被分开,露出一道坦途。 洛尔手中的箭和弓消散不见,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拉住还呆滞在原地的芙蕾。 “跑啊——” 第27章 火河 金色的光芒爆发,其中蕴含着温暖的情感驱散了笼罩在此地的悲伤和寒冷。 在神明不曾介入的情感下,洛尔的神性以碾压性的优势撕开了悲叹之河的封锁。 其中的亡魂和负面情绪被强盛的光芒击溃,河水被硬生生撕开,分出一条道路。 “快走。” 洛尔和芙蕾同时振翅,轻颤的嗡鸣声只是响起的刹那,她们的身影已经消散在风中。 两人没有丝毫停留掠过黑河,金色的光芒实在太过耀眼,在这灰暗的世界里像灯塔一样夺目。 身在幽冥之地永恒孤寂寒冷的灵魂,会本能地渴求鲜活的光热,此刻这流溢而出的温暖炽热的情感,就像明亮的信标一样。 将它们的目光牢牢吸引过来。 仅仅这一下,不知道吸引来多少存在的目光。 大地很快又再次震撼起来,身后涌来一股危险而骇人的气息。 是那座可怕的冥后行宫。 洛尔和芙蕾不知道飞出了多远,然后正好一头撞上被爱之神性吸引过来的游魂们形成的亡灵队伍。 旺盛而冰冷的死之神性鼓动起阴暗凄厉的黑风,吹拂在亡魂的上空。 游魂们双足离地,离地一尺漂浮着,径直朝着洛尔的方向游荡而来。 它们大多身上有着裂痕,或是身体开膛破肚,或是浮肿,或是烧焦,单看外表就能够看出它们的死因。 前有恐怖的亡灵浪潮,后方则有被腐烂巨人拖曳的死神行宫。 “杀过去吗?” 芙蕾眼神中流露出决然,开口询问道。 覆盖着她体表的蛾群不断发出嗡鸣,生之神性正在不断激荡,不断繁衍加固着覆盖周身的羽衣。 洛尔摇摇头:“老师,靠你了。” “唰——” 蘸满黑色颜料的画笔自上而下扫过,顿时遮掩住洛尔和芙蕾身上纯白的羽衣。 奈莉尔浮现在半空中,挥舞着毛笔,先是画出了款式古老的纯黑丧服,而后再用红色颜料在丧服上点缀出斑驳的血迹。 最后用硬木笔,细致地给两人画上了死者的妆容,奈莉尔画完,交代道。 “屏住呼吸。” 洛尔和芙蕾屏住呼吸,在丧服的庇护下,在亡魂行进的队伍中逆行。 少年保持着静默,暗中打量着一道又一道从身旁飘过的鬼影。 它们身上穿着的衣衫款式各不相同,能清楚地分辨出不同时代所具有的特色差异。 亡魂的面孔大多苍白而迷糊,瞳孔是空洞的,象征着它们的心智已经丧失,此刻是纯粹的神性在驱动着本能。 它们应该是凡人的亡魂,体内那抹不曾觉醒的神性被幽冥之地转化成了死之神性,从此长久地在这里游荡着。 漫长的岁月到底在这片大地上积累了多少亡魂,洛尔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或许就算是神明,也无法在这块死者的领地太过放肆。 身后的震颤渐渐平息下来,洛尔和芙蕾趁机离开了游魂的队伍。 “这下应该都知道有人闯进来了。” 洛尔紧了紧身上被画出来的丧服,有些自嘲地说道。 但还没等他松口气,前方灰暗的天空下升起明亮炽热的光芒。 如血般殷红的火舌朝着天空吞吐,几乎要染红大半个天空。 火焰飞跃到高处,似乎迅速冷却,化作无数烧红的火球砸落大地,依次往复。 “有完没完了……” 洛尔精致淡漠的脸上都不禁浮现一抹气恼之色,暗骂了一句。 他和芙蕾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天空中可能落下的火雨,又朝前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了火光升起的地方。 大地被未知的力量撕开一个巨大的创口,地底滚烫的熔岩在压力的作用下喷薄而出,形成射向天空的火柱。 滚烫的熔岩自地底流溢出来,像是饱含滔天的愤怒,这愤怒升腾到外界,与死寂寒冷的冥府大气相互碰撞。 熔岩在大地上流淌,很快冷却化作黑色的岩石,但地底又源源不断地喷吐出新的滚烫的熔岩。 如此反复,最终汇聚成一条红黑相间,沸腾不息的熔岩之河。 火河。 洛尔此刻离这条熔岩之河还有些距离,但永不止息的灼热气浪已经扑面而来,将他漂亮的脸蛋映得红彤彤的。 这里已经算是冥府的腹地,只要仰起头,就能看见伫立着大地尽头,形如龙卷的圣山轮廓。 它太过宏伟,高耸入云,峰峦的一角隐匿于漆黑的云层之上。 芙蕾的蛾群在头顶上空盘旋,瞭望着远处的情况。 火河在大地上蔓延,如暗色的蛛网一样将广袤的平原分割成一块一块,从这里到接近圣山山脚的地方,都属于它的流域。 “我试试看能不能用箭将裂口封堵住?” 洛尔提议道。 芙蕾和奈莉尔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单从神性的量来判断,洛尔现在是她们中神性最充沛的。 几乎等同于半尊神明。 只要用神性封堵住几个关键的地表裂口,让熔岩自然冷却下来,或许就可以通过…… “绕过去。” 沙哑而冰冷的女声自洛尔的心底响起,洛尔一愣,这才惊觉,自从踏上死者的国度,夜叉小姐就不曾开口说过哪怕半句话。 她只是在洛尔身下的阴影里蛰伏着,沉寂着,上一次出手,还是对付那突如其来的龙族袭击者。 “你还好吗?” 洛尔有些迟疑地在心里问道,夜叉小姐的声音让他感觉冰冷异常,仿佛压抑着什么东西。 “绕过去,不,越过去……” 洛尔怔了怔,脸上浮现出错愕之色,夜叉小姐在说什么,为什么突然改口了? “夜叉姐姐,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尝试越过火河吗?” 沉默,长久的沉默,直到洛尔心中浮现浓浓的不安和担忧,夜叉小姐才缓慢地说道。 “越过去,我有办法。” 第28章 炼狱之主 “越过去,我有办法。” 沙哑而冰冷的女声在洛尔心底响起,出自一贯十分可靠的夜叉小姐。 洛尔心中涌现不安和疑惑,但对方的语气不容置喙。 少年望向那缭绕着白色烟气的熔岩河流,显得有些犹豫。 “洛尔,怎么了?” 芙蕾见洛尔失神地望着远处,奇怪地问道。 “你还打算用神性封堵裂口吗?” 洛尔摇了摇头:“那样动静太大了,可能又会吸引来一些奇怪的东西,芙蕾姐姐,我们飞越过去。” “这……” 芙蕾脸上同样浮现出惊愕,在任何关于冥河的传说中,都不约而同地强调过,这些河流无法被飞越。 “没事的,我有把握。” 洛尔这么说着,但其实语气依然有些忐忑,他暗自用神性观察着夜叉小姐的情况。 对方与此前一样,对自己怀揣着炽热而真实的情感。 这情感无法作假,这欲望也真实不虚,在洛尔此刻的爱之神性面前,没有人能瞒得过他。 既然如此,夜叉小姐总不会故意骗自己…… “洛尔,这火河是从炼狱流出来的。” 铜镜中的奈莉尔突然开口,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洛尔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他轻轻呼了口气:“走吧。” 说着振动纯白的蛾翼,朝着滚烫的熔岩河流上空飞去,芙蕾担忧地看着洛尔,也跟了上去。 五道冥河,蕴含着五种浓烈的负面情感。 眼前的火河,奔涌着永不止息的愤怒,还有被那愤怒掩盖的,深深的渴望。 熔岩不断冷却,化作黑色的岩石,又被新的滚烫的熔岩覆盖。 多么像是凡人的渴望,得不到满足,于是更加渴望。 求而不得的灵魂在河水中被灼烧,痛苦的哀嚎着,口出的嘶吼刚一说出口,就被灌满了熔岩,从身体内部向外,烧成漆黑的焦炭。 只剩下徒劳仰望天空的嘴巴,吐出白色的烟气。 洛尔从熔岩之河的上空掠过,蛾翼披风艰难地振动着,洛尔感觉自己的蛾羽仿佛都要被这滚烫的欲望所点燃。 那缕缕向上升腾的白烟,深蕴着死者痛苦的渴望,在这种铭刻在灵魂深处的渴望面前,或许连死亡也算不了什么。 洛尔如此,芙蕾同样狼狈,她紧跟在洛尔身后,一路飞行,身上不断有被点燃的飞蛾坠落。 被滚烫的熔岩吞没。 “洛尔……” 芙蕾有些痛苦地叫了一声,洛尔也咬紧牙关,正准备用自己的神性支援她。 但下一刻,他投映在熔岩之河中的影子突然扩散,黑色的阴影很快覆盖了熔岩的表面,将河中亡魂嘶吼出的烟气吸纳进影子里。 洛尔和芙蕾顿时感觉压力一减,至少那种可怕的高温被阻隔开。 洛尔松了口气,夜叉小姐果然还靠得住,只是她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在以闇之神性吞噬熔岩中的神性吗? 洛尔趁着压力骤减,和芙蕾加速,飞到了对岸。 他回过头,夜叉小姐已经回到了他的影子里,而身后原本滚烫的熔岩之河彻底冷却凝固,化作一条黑色的河道。 一具具人形的焦炭伫立在岩浆岩堆积成的河道中,仍然维持着仰头嘶吼的姿势。 但已经凝固的嘴巴再吐不出丝毫烟气。 太强大了。 洛尔震撼地看着这一幕,不仅是熔岩之中的神性被吞噬殆尽,就连那份渴望和求而不得的愤怒也一同被平息。 夜叉小姐,简直强得有些过头了! 此地逐渐远离现世,她或许正在显露出身为神明化身应有的真正力量。 “洛尔,前面还有很多。” 芙蕾对洛尔警示道,自她的蛾群在空中看到的画面,前面广袤的平原被熔岩之河的支流分割成一块一块。 刚刚被熄灭的,也只是其中一道支流。 “没事,夜叉姐姐可以把它们熄灭。” 洛尔说着,简单地调息之后,又再度出发。 …… 深渊·炼狱。 黑色的岩浆在地面流淌,肮脏而污秽的欲望,扭曲而邪恶的渴望在岩浆之中燃烧。 深渊位面从来都不是一个稳固封闭的领地,毫无压抑和掩饰的神性足够扰乱空间,连通其他深渊,或者其他不可知之地。 甚至现世也并非不可能。 也因此,才会有种种关于凡人坠入深渊的传说。 而此刻,炼狱之中,一双猩红的眸子正在缓缓张开,祂的神性和欲望流淌在大地上,遍布这座领地的每一个角落。 这块领地除了祂的少数眷属之外别无它物,也不可能有其他生灵能在这种酷烈的环境下生存。 祂的神性太过沉重,以至于就算是炼狱也无法完全承载,流溢到其他位面。 其中少量流出到幽冥之地,于是形成了遍布大半个灰暗平原的火河。 祂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嗜血残忍的目光望向那遍布火河的平原。 …… 就要到了。 洛尔光洁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而他身旁的芙蕾更是不堪,已经需要他支援神性用以恢复蛾群的繁衍。 她们接连飞越了八道熔岩之河,每一次都是由夜叉小姐将内里的神性吞噬殆尽,以使岩浆冷却下来。 看似强大到无可逾越的火河在夜叉小姐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夜叉小姐毫发无损,甚至本就强大的气息逐渐开始抵达另一个层次。 但洛尔的内心却浮现着深深的困惑。 闇之神性可以吞噬其他神性壮大自身,但熔岩之河中那些驳杂又炽热的欲望呢? 难道夜叉小姐还能把欲望也一起吃下去,怎么可能,这已经是爱之神性的领域了…… 洛尔望向前面,在那最后一道滚烫的火河后,已经能远远看见圣山尤特克拉希尔的山脚。 但它尤为宽广,此前皆是支流,而这一道却是主干。 少年心中的不安已经近乎凝成实质,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夜叉姐姐,你……” “洛尔。” 几乎是同一时间,洛尔脚下的阴影中响起夜叉小姐的声音,这声音嘶哑得像是在颤抖。 洛尔能听出,她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深刻的情绪。 “快点过去,要来不及了。” 洛尔面色变了变,没有迟疑,带着芙蕾飞向最后一道火河。 与此前一样,夜叉小姐落入火河之中,阴影逐渐扩散,覆盖着整道河流的表面。 但这一次,火河并未如此前一般被冷却,阴影渐渐被带着一同沸腾。 洛尔飞在半空中,打算用爱之神性支援夜叉小姐,却听见夜叉小姐冰冷的暴喝。 “走!” 洛尔咬牙接着朝前飞,正当他即将抵达对岸时,却看见岸边无数黑色的石头被吸附着,涌向身后。 他错愕地回过头,正看到一轮黑色的日轮悬浮在火河上空,爆发出惊人的吸引力。 但这吸引力唯独不对自己生效! 这是怎么了…… 洛尔一把拉住险些被吹飞的芙蕾,两人一同站在岸边仰着头望着天空中黑色的日轮。 “轰——” 下一刻,自广袤的火河之中伸出一只漆黑的巨手,它既和人一般有着五指,又像是动物的利爪,遍布尖锐的鳞甲和指刀。 巨手就如山峦一般巨大,伸出火河的那一刻简直铺天盖日,伴随着让整个世界为之静默的庞大神性。 它伸向空中黑色的日轮,就像要握住一枚精巧的玻璃弹珠。 在洛尔和芙蕾呆滞的目光中,巨手收拢,将黑日握在掌心,只剩下漆黑的光芒从手指的缝隙中流出。 “快走,祂是炼狱——” 奈莉尔急切地喊道,这一刻爆发的神性已经超出了现世所能承载的范畴。 就算此地是幽冥之地,也几乎肯定会沉入深渊。 洛尔反应过来,但他没有听从奈莉尔的话撤离,而是幻化出长弓,这一次他投入了几乎全部的神性,长弓绽放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少年咬牙,将一切力量汇聚于金色的箭矢上。 璀璨的光芒同样震动四野,箭矢射出,直指山一般庞大的手掌。 流淌着漆黑粘稠岩浆的手背上睁开一枚硕大无比的血色竖瞳。 祂凝视着射来的金色箭矢,眨了眨眼。 瞳孔在一瞬间扭曲,化作血色的漩涡,金色的箭矢径直没入其中,连半点波纹都未能激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可能……” 洛尔愣在原地,而后那血色竖瞳再次出现,像血色的太阳一样,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 内里流露出让人望而生畏的残忍和贪婪。 祂凝视着洛尔,少年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融化,不论是血肉,还是体内的神性,都在逐渐化作液体一样的东西向祂流去…… 银色的光芒在面前绽放,奈莉尔硬顶着恐怖的压力,画出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与此同时,无数细小的白色飞蛾像在扑火一般涌现那枚血色的竖瞳。 “快走!” 洛尔终于反应过来,开始本能地逃跑,潮水般的飞蛾掩护着他,还有奈莉尔的画作…… “哗啦——” 身后的镜子破碎成漫天的碎屑,每一块碎屑都又再度投射出新的镜子,每一面镜子中都有着一道挥舞着画笔的银发女子虚影。 但只是顷刻间,浩瀚的力量就摧毁了一切。 “咔嚓。” 少年听到了,铜镜碎裂的声音。 第29章 蝶之墓 无可抵御的磅礴力量在身后爆发,洛尔感觉自己像风中的飞絮般,一下子被抛到不知道何处的境地。 芙蕾已经尽力为他削弱了冲击,耗尽了神性,重新化作一只细小的飞蛾。 洛尔只能紧紧护住手中的飞蛾,铜镜碎裂,炽热的炎风自身后袭来,眼看就要将少年席卷进去。 就在这时,天空中俯冲下一道迅猛的幽影,少年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只冰冷的爪子握住。 萦绕着碧蓝色光辉的神性化作呼啸的暴风雪,这寒冷来得无比及时,稍稍阻拦了那恐怖的高热。 洛尔被未知的存在桎梏在空中,看见那山峦一样的巨手握住黑色日轮,将之拉入沸腾的岩浆河中。 神性撕裂了空间,大地化作虚幻的泡影,那巨手猛地下沉,连带着大半条河流乃至周边一整个环形区域的土地都一起沉没于深渊之中。 大地沦陷的最后一刻,闭合的指缝中仍然透着黑色的幽光。 大地震颤,发出垂死的哀鸣,下一秒,巨大的苍蓝双翼振动,视野猛地拉升,呼啸的寒风很快遮掩了一切。 …… 黑暗的风被拨开,一道幽影惊鸿而过。 洛尔被苍白的巨爪攥住身子,在黑暗的天空中行进,巨爪之上萦绕着淡淡的冰之神性,似乎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并非无法挣扎,但此刻却放任自己被对方抓着,在天空中飞掠。 刚才一箭近乎耗尽了洛尔体内的神性,但只要世间的情爱不曾断绝,少年便依旧有源源不断的力量。 为什么…… 洛尔回忆着此前那一幕,眼眸中流露出困惑和不甘。 凝聚着自己神性力量的箭竟然无法伤到对方分毫,明明他的神性也已经足够强大了,可为什么还是没有作用?! 巨龙突然扇动双翼,朝着下方一片幽暗扭曲的枯树林俯冲,在半途张口喷吐出幽蓝的寒霜雾气。 极寒吐息。 扭曲而狰狞的枯木们染上一层寒霜,冻成一道道奇形怪状的冰雕,巨龙低吼一声,冰雕破碎,硬生生在这骇人的丛林中清理出一片空地。 攥住洛尔身子的巨爪松开,少年落回地面,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身子。 他回过头,总算看清了这头巨龙的全貌。 这是一头通体幽蓝的巨龙,眼眸中闪烁着蓝紫色般冷酷而傲慢的幽光。 此刻她优雅地收拢双翼,修长的挂满冰刺的尾巴被盘在腿间,单看坐姿简直像一头几十米高的猫咪。 巨龙低下了那顶着绵羊般犄角的沉重头颅,凝视着孤零零站在空地上的洛尔。 但少年只是瞥了她一眼,就垂下眼帘。 洛尔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被他捧在手心小飞蛾的情况,确保无恙之后,又从怀中取出了铜镜。 古朴的铜镜沉寂着,镜面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裂痕,洛尔心中一揪,轻轻伸手抚摸着,试着往其中注入神性。 金色的光芒在裂痕中流转,渐渐的,产生了微弱的效果,一些细小一点的裂痕开始出现了愈合的迹象。 洛尔轻轻松了口气,铜镜中的灵还存在着,只是陷入了沉眠。 老师这次是真的伤得很重…… 洛尔轻柔地将铜镜和芙蕾化身的小飞蛾一同收进衣袍里侧,让自己的神性时刻温养着她们。 做完这一切,少年才慢慢抬起头,看向正在观察着他的蓝色巨龙,对方那双闪烁着蓝紫色光芒的眼眸闪烁着。 “阿莫尔力量的承载者?” 语气平稳,声音像少女清冷,而非一头试图说人话的野兽。 “是我。” 洛尔直视着她,眼里并无惧色。 “真是弱小的可怜。” 龙缓缓说道,嘴巴张阖间,不断有一片一片的雪花从她的脸颊上飘落。 洛尔面色不变,反问:“是你救了我?” “显而易见。” “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 洛尔问道。 “……” 巨龙目光闪烁着,沉默了片刻,仰起头,浑身闪烁着湛蓝的光辉,渐渐在周身掀起一团白茫茫的暴风雪。 洛尔看着巨龙在这团风雪中身形迅速缩小,最终自寒雾中伸出一条白皙修长的手臂。 蓝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形高挑的人类女人。 她一头蓝灰色的长发,双眼是深邃的蓝紫色,身上穿着挂满冰晶装饰的蓝色长袍。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的头顶仍然保持着两根巨大的褐色绵羊角。 她大概得有接近两米高,迈着长腿走近之后,那气势甚至要比原先龙的形态还要更为凌冽。 洛尔站在她面前显得小小一只,好像只要她想,就能把他整个人像抱小孩一样抱起来。 “吾名奈法丽尔,跟上来。” 她经过洛尔身边,只丢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徒步走向枯木丛林的深处。 洛尔没有迟疑,很快跟了上去。 风雪已经平复下来,但整座幽暗的密林已经被大雪覆盖,这久违的雪景让少年回忆起了远在伊斯蓝领的岁月。 只是四周的枯树枝条扭曲,树干上隐隐能看见形如鬼脸般的蝶型印记,这种奇异的反差感又将洛尔拉回现实。 蝶…… 洛尔跟在蓝龙化形而成的女人身后,观察着四周的景象,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是哪儿?” “死灵蝶的林地。” 蓝龙淡淡说道。 死灵蝶,不,应该就是已经灭绝了的冥界蝶,只是叫法不同罢了。 洛尔目光闪烁,又有些好奇地问道。 “你为什么能飞越冥河?” 在刚刚对方将自己救下之后,分明也飞越了数道火河的支流。 “……到了。” 奈法丽尔并未回答,而是凝望着前面,洛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林地上空萦绕着五彩斑斓的奇异色彩,无穷繁复的迷离色彩大片大片地堆叠在一起,拼凑出无数振翼而飞的彩蝶模样。 但都支离破碎。 但只要长久地凝视,就会发现那些彩蝶在视野里尽数交融,化作一团纯粹的漆黑。 漆黑的蝶。 洛尔从最初的震撼中很快反应了过来。 那并非神祇,只是一道虚幻的影子,祂并不具有那种磅礴难御的威严,也没有浩如烟海的广袤神性。 可哪怕如此,哪怕只是一道过去的幻影,依旧绽放着摄人心魄的绚烂魔力。 “祂是……” “蝶神海伦那。” 奈法丽尔轻轻说道,似乎不敢打扰此地与死亡同等宏伟的静谧。 “吾主毕生之所爱。” 洛尔目光渐渐往下移,在那黑色的蝶影之下,一道穿着黑色破旧斗篷的身影靠着一棵粗壮的枯树。 头颅低垂,面孔隐秘于兜帽下。 那是…… 冥河上的摆渡者。 咔戎。 第30章 神醒 遥远的冥河流域,栖息着一种特殊的彩蝶,它们以死者的气息为食,与冥河伴生。 当你看见斑斓的彩蝶从你眼前飞过,但聚精凝神之后,却发现它们其实通体漆黑,形似枯木,那么你就要小心了。 你或许正散发着,死者的气息。 …… 蝶之神·海伦那,祂会出现在将死之人的梦境中,但传说,祂尤为钟爱美貌的男子。 如果你足够美貌,又恰好在梦中见到了祂,或许祂会愿意,给予你第二次生命,让你去追求此前尚未得到的幸福。 ——《梦中死蝶》 穿着黑色破旧斗篷的身影倚靠着一棵树干粗壮的枯树,头颅低垂,面孔隐匿于斗篷下的阴影里。 只是看到这道身影,洛尔就仿佛感觉到了自己生命的末路。 冥河之渡神·咔戎。 传说祂驾驶着破旧的木船,长久地游荡在冥河之上,将死者送往对岸,但与大多数神明一样,祂已经沉寂了很久很久。 直到此刻,洛尔才意识到,这片扭曲的枯木林不仅是一尊神明的墓地,同时也是另一尊神明的沉眠之地。 “吾主曾被阿莫尔的力量影响,为此狂热的爱上了蝶神海伦那,并与祂一同对抗死神珀瑟芬。” 蓝龙奈法丽尔淡淡地说着,言语中谈及神明,但她似乎并不忌讳,直呼诸神的真名。 “在海伦那消亡之后,吾主也随之一同沉寂,遗弃了身为摆渡之神的职责,冥河和冥府因得不到亡魂的补充而干涸削弱,祂自身的神性也在逐渐消退。” “吾希望你能解除阿莫尔施加给吾主的影响,让祂重新苏醒……” 蓝龙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抹清晰的怀疑。 “但你实在弱小,吾并不觉得你能做到。” 洛尔闻言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看向那道安眠中的身影,此前因为畏惧那种万象消亡的可怕气息而不敢注视太久。 此刻仔细端详之后,果然发现在那幽暗身躯的胸口处,存在一抹如附骨之疽般的金色光芒。 一支箭矢的虚影,哪怕过去了如此漫长的时间,依旧死死地洞穿这尊神祇的心脏。 洛尔心中了然,只是精致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一抹疑惑,他开口问道。 “这应该是很久之前留下的力量,残存的力量并非十分强大……” 少年只是这么说着,言下之意便是,阿莫尔的力量就算再如何强大,经过漫长岁月的消磨,也已经变得微弱。 不应该能够继续对一尊神明产生影响。 除非…… “吾主自己不希望化解阿莫尔的力量。” 蓝龙脸色很差,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也是她长久以来的猜测,但一直无法得到证实。 “令主与阿莫尔是敌对关系吗?” 洛尔目光闪烁,突然问道。 奈法丽尔瞥了洛尔一眼,脸上浮现嘲讽之色,冷笑了一声。 “阿莫尔作为情与欲之神,天然憎恨一切无想无识的生灵,祂热衷于用祂那恶毒的箭矢,在现世和深渊中散播无用的情感。” “吾主是冥河的显化,与这幽冥之地共存,为非神之神,死灵蝶不过是冥河伴生物种,它们栖息在冥河流域,引渡现世的亡魂来到冥界。” 蓝龙抬起头,仰望着林地上空漆黑的蝶影,吐露冷漠的言语。 “海伦那最初不过是一只寻常的死灵蝶,因为长久地陪伴在吾主身边,与祂一同引渡亡魂,竟然在死之神性的道路上走到了尽头。” “他不自量力,想要与珀瑟芬争夺神位,结果你也看到了,他输了,也就死了。” 洛尔一怔,若有所思般地垂下眉眼。 原来如此。 情欲的主宰会本能地站在一切没有情感的神明的对立面。 洛尔回想着阿莫尔在现世的谋划,心中竟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是否说明,阿莫尔的行为,某种程度上也在被自身的神性所裹挟。 “……可恨,阿莫尔以海伦那为媒介,长久的影响吾主,最终让祂产生了情感。” 蓝龙恨恨地说道,那支箭并非造就一切的根源,反而是盖棺定论的宣判。 嗯……如果是阿莫尔的手笔,或许蝶神海伦那能够成长到那种地步,多半也离不开祂的设计。 洛尔凝视着那道幽暗身影胸口的金色箭矢,突然轻笑了一声。 “我可以取走阿莫尔残余的力量,前提是咔戎陛下允许,如果祂不愿意,我想不会有谁能打扰祂的安眠。” 蓝龙意外地看了洛尔一眼,清冷的声音淡淡说道。 “我可以将吾主唤醒,希望你真能做到。” 奈法丽尔手中多出一柄看似枯木制作的长杖,杖头是一个有些抽象的骷髅头,两个森然的眼眶中萦绕着黑色的鬼火。 咔戎的信物吗……怪不得她可以自由地飞越冥河。 洛尔好奇地打量着那柄枯木长杖,其上萦绕着浓郁的死亡气息。 随着奈法丽尔高举长杖,丛林中似乎隐隐有幽暗的微风拂过。 死之神性正在无声地激荡,让这本就静谧般的领地更加破败,充斥着死难者腐朽的气味。 沉眠的神祇身躯稍稍颤抖,祂缓慢地抬起了头,可那斗篷之下本该是面孔的地方依旧漆黑一片。 哗哗…… 河水流淌的声音在林地间响起,恍惚间洛尔感觉自己置身黑色的河流中,无数死难的亡魂与自己一同漂流。 “阿莫尔……” 嘶哑如枯木摩擦般的声音自斗篷下传出,洛尔一度以为自己要被溺死在虚幻的河水中时,蓝龙的声音振奋地响起。 “吾主。” “是你啊,小丽尔……” 嘶哑的声音几乎听不出男女,祂收回了凝视着少年的目光。 洛尔这才艰难地依靠爱之神性的庇护,从溺亡者之河的幻影中挣脱出来。 “吾主,他能够为您拔除阿莫尔的力量。” 蓝龙有些忐忑地说道,但那可怕的存在只是仰起头,静静凝望着头顶黑色的蝶影。 过了许久,才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 “阿莫尔……这才过去多久,祂竟然已经虚弱至此。” 洛尔脸上仍然余悸未消,但此刻也竖起耳朵倾听着,眼前货真价实的神明喃喃着,声音中带着浓郁的死气,沉闷而干涸。 和一位凡人的老者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孩子,你叫什么?” 洛尔一惊,意识到对方正在和自己说话,赶忙垂下头颅回应道。 “陛下,我名洛尔·伊斯蓝。” “真像啊……” 眼前的神明凝视着绝美的少年,似乎看到了已经故去的幻影。 洛尔不明所以,听到对方接着说。 “你和他很像,都在阿莫尔的掌心起舞而不自知。” 祂停顿了一下,又自嘲似地说道。 “当然,我也没有好多少。” “吾主……” 奈法丽尔有些忿忿地想要为自己信奉的神明争辩什么,却被祂用无形的目光制止了。 洛尔凝视着眼前尊贵的神祇,认真地问道。 “陛下,您能告诉我,阿莫尔到底想要做什么吗?” “祂走在注定毁灭的道路上,总有一日会自取灭亡,此刻你出现在这里,我就知道,那一日就快来到了。” 冥河之神平静地说道。 第31章 苍白的力量 阿莫尔,会自取灭亡? 洛尔屏住呼吸,怔怔地凝视着面前象征着冥河的神祇。 咔戎,传说中幽冥之地孕育出来的神祇,祂存在的岁月与这黑暗的大地同等漫长。 “陛下,我不明白。” 洛尔沉默了片刻,坦诚地说道,那漂亮小脸上的迷茫并未作假。 但那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没有再回答他的困惑,而是淡淡地说道。 “你该离开了,孩子。” 洛尔知道对方不会再说什么了,当下也只能压下心中的困惑。 但少年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 “陛下,还请允许我为您取走阿莫尔的力量。” 洛尔明白自己还太过弱小,眼下这个能够增益自身神性的机会,说什么都要试一试。 话说出口,少年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生怕自己因此触怒了对面。 许久,咔戎幽幽叹息着说。 “也罢,孩子,将它取走吧。” 洛尔长松了一口气。 这既是神明的旨意,也是他心之所愿,只要能收拢更多阿莫尔的力量,自己一定能变得更强。 少年在奈法丽尔的注视下,渐渐走近黑袍的神明,每走近一步,他都觉得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但越是靠近,也越是清晰地把握到那抹爱之神性的波动,体内的神性也因此而开始沸腾。 洛尔来到了神明面前,感觉自己正面对着一个庞大的黑洞,但在那纯粹的黑暗中,却有一丝无比突兀的光芒。 正是这抹光芒,让深沉的黑暗不再纯粹,沾染上了柔和的灰。 “冒犯了,陛下。” 洛尔说着,闭上眼,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触摸那刺入对方体内的金色箭矢。 箭矢的光轻轻颤动,然后在奈法丽尔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碎裂。 金色的光芒绽放,也照亮了头顶林地间漆黑的蝶影。 “……” 洛尔错愕地睁开眼,在这个瞬间,他听见了神明压抑而粗重的呼吸声。 少年抬起头,看到了只有梦中才能窥见的绝美画面。 爱之神性散发的金色光芒在幽暗的林地间折射出斑斓色彩,将林地上空漆黑的蝶影染成鲜活而绚烂的模样。 在这个瞬间,彩蝶振翼,如万花筒般纷繁复杂的色彩交织着,宛如绚烂的霓虹,又恰似遥远的极光。 无穷的色彩变幻中,绝美的生命在翩然舞动,每一次振翼,都洒落无穷璀璨的星辉。 洛尔震撼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蝶之神海伦那,这才是祂生前真正的模样。 祂真的非常美,如此瑰丽,如此绚烂,如此……美。 死灵蝶,冥界的接引蝶,洛尔终于明白,为什么将死的人们会梦到祂的身影。 在这种超脱了凡尘俗世的瑰丽面前,就算是死亡,也显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能与祂同行一路,哪怕死亡,也心甘情愿。 “海伦那……” 嘶哑而悲伤的声音自斗篷下的黑暗里响起。 洛尔回过神来,连忙引导这股无序的爱之神性,将之吸纳入体内。 他的眼眸流溢出金色的光辉,感到体内的神性又一次变得充盈,甚至比此前还要强大。 洛尔心中振奋,只要自己能一直蚕食阿莫尔的力量,此消彼长之下,自己会越发强大,而阿莫尔会越发虚弱。 “孩子,这并不足以帮你战胜祂。” 洛尔一怔,咔戎正仰望着林地上空飞舞的彩蝶,这似乎是一个彩蛋,爱之神性的光芒只照耀了短短几秒。 那绚烂的彩蝶又一次沉寂,重新化作漆黑的影子。 冥河之神长久地凝视着空中的蝶影,却对着洛尔说话,祂似乎知道少年心中所想,语气缓慢,像平静流淌的河水。 “这力量看似强大,实则苍白,那是阿莫尔给你的,并非由你亲手锤炼,缺少意志和理念。” “它足以让你在现世横行,却无法对抗任何一尊真正的神明,神明是世间的公理,祂们的神性贯彻着理,哪怕只是微弱的神性,也足够动摇天地的根基。” “无论阿莫尔再如何虚弱,你也不可能胜过祂。” 洛尔眉眼低垂,安静地听着一尊货真价实的神明对自己的宣判,体内汹涌的神性在这一刻也无法给他带来丝毫安心之感。 少年回忆起此前惨痛的挫败。 在炼狱的主宰面前,自己看似强大的神性就像虚幻的泡影,无法动摇对方分毫。 哪怕祂远在炼狱,也能用投射过来的力量轻而易举将她们击溃,再把夜叉小姐连带着大半条火河拉入深渊之中。 而祂甚至还不是地母之女,阿莫尔贵为地母之女,只会比祂更加强大。 哪怕阿莫尔此刻无比虚弱,自己也不会有任何胜算。 洛尔面色苍白,自无光之森后,这还是第一次,他陷入如此强烈的动摇之中。 咔戎并未对少年投下哪怕一丝目光,祂只是长久地静谧,如同冥河长久无声地流淌。 而祂的仆从,蓝龙奈法丽尔怀抱着双手,压迫着胸前宏伟的起伏,那双蓝灰色的眼眸并不带有任何感情地打量着站在伫立在原地的少年。 因为见识到了神明真正的力量,认清了残酷的现实而选择放弃,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接下来无非就是将自己卖一个好价钱,摇尾乞求某位尊贵的存在庇护,来度过这一轮伟大狩猎。 兴许还能以神明的宠儿或者玩物之名,在这个轮回的历史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吗? “陛下,您能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才能战胜阿莫尔吗?” 洛尔垂着眼帘,突然问道。 “……锻造属于你的箭,让它贯彻你的意志和理念。” 咔戎缓缓收回目光,阿莫尔的力量被取走,不再对祂产生影响,但阿莫尔已经成功了。 这位黑袍的神明依旧拥有着一定的情感和人性。 也因此,祂似乎乐于见到洛尔与阿莫尔的争斗,又提点了一句。 “你的意志和理念要足够涵盖广袤的寰宇,然后审视内心,信任自己的力量,如此可为神明之敌。” “……我明白了,感谢您的教导,请容许我向您辞行,我还有未尽的事业。” 黑袍的神明颔首,再无言语。 洛尔深深欠身,转身离开,沿途经过蓝龙奈法丽尔身旁,对方用一种无比诧异的目光看着洛尔。 “你还要继续去往深渊?” 她忍不住问道。 “那里是无序混乱的战场,永世的争斗一刻也不曾平息,情感和人性没有生存的土壤,你会比现在更加弱小。” “不用阿莫尔出手,单是沉沦在深渊里的魔物就足够把你撕碎,吃干抹净。” 洛尔脚步一顿,似乎在回应,又像是自言自语。 “没有情感和人性,不正说明那里需要爱之神性的光辉?” 蓝龙一时噎住,而少年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扭曲的枯木林中,她只能回过头,恭敬地望向自己侍奉的神明。 “吾主。” “海伦那,他果然很像你……” 黑暗之中,回荡起河水流淌的声音,它无边无际,无始无终。 第32章 河岸边的狐狸 辞别冥河渡神咔戎,洛尔独自离开了死灵蝶之林。 他先检查了奈莉尔和芙蕾的情况,铜镜镜面依旧密布裂痕,虽然在神性的滋养下有愈合的趋势,但并不明显,可能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而芙蕾依旧维持着小飞蛾的状态,这是成虫耗尽了生命力之后的休眠状态,仅凭爱之神性似乎无法将它唤醒。 情况不太好…… 洛尔脸色有些难看,他轻柔地捧着羽翼纯黑的小飞蛾,不断用神性的力量维系她的生机。 成虫是生之神性的魔物,冥府弥漫着死之神性的环境对芙蕾很不友好。 不过深渊的入口处存在着蛾母的虫巢,在那儿应该能找到让芙蕾苏醒的方法。 至于夜叉小姐…… 她被自己的本体直接拉入了深渊,不知道沉没在哪一层,或许直接抵达炼狱也说不定。 洛尔内心十分失落,出发的时候看起来还兵强马壮,转眼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并非毫无动摇,也不是一直坚定,只是不甘,不想要就这么认命。 如果他想要祈求安稳,当时就会选择留在无光之森,或许能安享一世的平和。 如今为了自己虚无缥缈的追求,身边的同伴却要遭受苦难。 至少,至少要把她们安好地带回去。 绝美的少年安静地走在仍然弥漫着烧灼气息的大地上,大量白色的蒸汽朝着天空弥漫。 他再次回到了此前炼狱之主降临的地方,原本沸腾着的熔岩之河从中央断开。 一个巨大无比的陨坑残留在原地,连带着四周的泥土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陨坑的边缘,细密深暗的沙子不断在重力的作用下滑落坑中,但在深处只有一片迷离像水面波纹般的漆黑和血红。 如同通往另一个时空的通道。 陨坑的周边,此刻竟然已经汇聚着茫茫多的亡魂,它们被此前爆发的神性波动吸引。 如同蒙受召唤。 求而不得,带着愤怒而死的亡魂,它们接二连三地步入深坑之中,前往能让灵魂中的灼热释放出来的地方。 炼狱。 洛尔站在深坑的边缘,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身体微微颤抖,漂亮的眼眸里闪烁着明灭难测的微光。 夜叉小姐回到了炼狱之中。 少年有些绝望地回忆着炼狱之主的威势,几乎难以呼吸的强大和恐怖。 如果是这样,自己要怎么把她找回来?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重新朝着圣山的方向前进。 如此,必须打败阿莫尔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一定要成为最伟大的十二柱神明其中之一。 【审视内心,照见自我,明晰自己的道路,仍旧坚定地走下去,此为通往神圣冠冕的道路】 ——《启示录》七卷三章,圣迦尔娜攀登圣山 …… 黑色的河流奔涌着,环绕着高耸入云的圣山,足足九圈。 憎恨之河。 传说这条河是拱卫尤特克拉希尔圣山最后一道防线,哪怕是神明,从其上经过也会失去自己的神性。 洛尔有些头疼地凝望着汹涌的黑色河流,早知道之前就跟咔戎祂老人家说一声了,让祂帮帮忙了。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响起,洛尔有些讶异地侧目望向那边。 只见黑色河流的岸边插着一根残破的木杆,上面绑着一个破损的布偶,从它头上的装饰来看,这似乎是一只狐狸布偶。 布偶的身躯残破不堪,内里塞满了大量的干草,就像被手艺不精的修补匠缝补过一样,还有许多草籽残留在外面。 只有一对灰溜溜的瞳孔仍然在不停转动着,那阵咳嗽声正是出自这只狐狸布偶,它似乎想引起洛尔的注意,故意咳得很大声。 洛尔此前当然有注意到这明显不对劲的狐狸布偶,但这里是冥府,不对劲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也不缺这么一只狐狸布偶。 出于慎重,他并未理会,没想到对方反倒主动开口。 “美丽的少年唷,能看看我这头可怜的狐狸吗?” 洛尔:? 少年狐疑地打量着被绑在木桩上的布偶,绑住布偶的草绳昏暗如墨,蕴含着浓郁的死之神性,与木桩背后奔涌的河水如出一辙。 “你是狐狸还是布偶?” “我是狐狸哇,美丽的少年,如你所见,我被恶徒囚禁在此地。” 狐狸布偶圆圆的脸上讪笑着,似乎尽量想要体现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但那对灰色的瞳孔一刻不停的转溜着,显露出异样的狡黠。 “美丽的少年唷,你是想要渡过冥河吗?” 洛尔仍然跟它保持着相当的距离,闻言,警惕地说道。 “你有办法?” “当然,我是无所不能的狐狸。” 狐狸布偶尖尖的鼻子抽动着,用轻而低的语气说道。 “美丽的少年唷,只要你能解开束缚,放我自由,我就带你游过这道河流。” “抱歉,我不相信你,你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好狐。” 洛尔淡淡说着,狐狸布偶圆圆的脸上立刻浮现拟人化的焦急,它连忙说道。 “少年,你说的话真让狐狸寒心,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要相信这条憎恨之河·斯提克斯。” “它是守誓之河,对着它许下的誓言必须被遵守,否则将被无尽的憎恨缠身,我们可以对着它发誓—— 只要你解开我的束缚,我就带你渡过冥河。” 第33章 狡狐透墨索斯 “……只要你解开我的束缚,我就带你渡过冥河。” 狐狸布偶说着,圆圆的布偶脸蛋看上去憨厚可掬,唯有那对灰色的瞳孔转个不停,透着惊人的狡黠。 洛尔闻言,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身上的绳索是死之神性所化,你会被它束缚,说明你不具有死之神性,那你要如何带我过河呢?” “少年好眼光,这正是死之绳索。” 狐狸讪笑着说道,灰溜溜的眼珠子左顾右盼。 “我偷盗了死神花园里的金枝,所以被囚禁在此地,但也因此,我的身体可以泅渡每一道冥河。” 好家伙,我敬你是一条好汉狐。 洛尔用匪夷所思地目光看着狐狸布偶,他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 “那要怎么才能解开束缚呢?” “啊哈,美丽的少年唷,狐狸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狐狸灰溜溜的眼珠子打着转,鼻尖微微耸动,对着洛尔说。 “少年,你身上披着一件不得了的羽衣,只要你将它披在我身上,我就能逃脱这绳索的束缚。” 你在想屁吃! 洛尔眯起眼睛,心底里说着。 的确,进阶后的蛾翼披风同时拥有生与死两种神性,确实有可能解开它的束缚。 但是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洛尔心中警惕,面上则不动声色,装出十分意动的模样。 “那我怎么知道你真有死神的金枝呢?” “我可以向着冥河起誓,狐狸所言绝无半点虚假。” 要不是被绑在木杆上,洛尔并不怀疑这只狐狸布偶会站起来拍着胸膛发誓。 少年将目光投向那条黑色的冥河,憎恨之河斯提克斯,同时也是守誓之河。 这家伙所言不虚,就算神明也无法违背对着斯提克斯河立下的誓言,既然如此,听起来似乎可行……? 但这其中一定有诈。 洛尔眼眸中有着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虽然战斗方面一塌糊涂,但对情感和欲望的感知方面,少年还是颇有心得。 狐狸自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但还是被他察觉到了那抹隐藏得极深的贪婪和恶意。 不过也正常,能去死神花园里盗窃金枝的,怎么可能是什么人畜无害的狐狸呢? 洛尔暗地里叹了口气。 要是老师没有陷入沉睡就好了,她知识渊博,一定能看出狐狸的根脚,识破它的骗术。 但这个念头一经生起,洛尔又垂下眉眼,从几时起,自己已经如此依赖老师的指点和帮助,就和以前依赖夜叉小姐一样。 自己的知识远不及老师渊博,既然如此,就不要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和对方较劲。 “少年唷,你怎么还不来帮我?” 狐狸布偶疑惑地问道,灰色的眼珠子盯着沉思的少年,故作天真似地眨了眨眼睛。 “呵。” 洛尔轻轻笑了一声,抬起头凝视着狐狸布偶。 “狐狸呀狐狸,你都已经被绑在这里了,为什么还要跟我耍心眼?” 狐狸布偶脸上那对灰色的眼珠子停止转动,幽幽地望着洛尔。 “少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你已经被绑在木杆上,我分明看得一清二楚,你身上哪有什么神明花园的金枝?” 洛尔理所当然地说道,眼眸中光芒微微闪烁着。 “至于你说的守誓之河,狐狸啊,你也看得出来,我是来自现世的凡人,我并不清楚你们冥府的规矩,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呢?” “少年唷,你的无知让我无话可说……” 狐狸布偶顿时唉声叹气起来,那两撇像被黑色油笔画上的眉毛耷拉着,莫名有几分可爱。 过了好一会,它才又抬起圆圆的脑袋,脸色复杂地问。 “那么少年,你到底要怎么样才愿意帮我呢?” 洛尔心里一动,装作不经意地说道。 “除非你先让我看到神明花园里的金枝。” 狐狸闻言,又是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声,然后很不情愿地说道。 “那金枝被我吃进了肚子里,才没有被死神的护卫抢回去,你想看的话,就自己来拿吧!” 说着,它艰难地低下头,挺了挺圆滚滚的布偶肚子,肚子中间有一道巨大的裂痕,里面能看到塞满了干草,有一些还露在外面。 洛尔微眯着眼睛,来到狐狸布偶面前,他仔细打量着那根捆住对方的绳索。 其上蕴含着的死之神性无比纯粹,牢牢地将狐狸布偶捆在木杆上,就这样晾在河岸边。 这绝非轻易能够挣脱的力量,但似乎惩戒的意味大于杀伐。 正当洛尔观察着绳索时,狐狸布偶也在仔细地打量着少年,这冥府的腹地数百年难遇一见的活人自然无比稀罕。 偏偏模样还如此绝美,简直和这灰暗可怖的环境格格不入,若是寻常男子,拥有这等容貌,绝计不会踏入这等污浊的地界。 最重要的是,幽冥之地的晦暗和污浊并未影响和动摇他分毫的美丽。 这其实非常难得。 生灵的外表与内在是会受到环境影响的,就算是难得的美人,置身险境绝地,心绪灰暗忧虑,也难免蒙尘。 这种不受外物干扰和偏移的美丽,是每一位美之神性驾驭者梦寐以求的东西。 这意味着无论何种时代,无论身处何等境地,无论在怎样的前提条件下。 他都可以作为美的基准。 这也是奈莉尔一开始想要转生到洛尔身上的原因。 狐狸布偶内心感慨,忍不住开口称赞道。 “少年唷,你长得真是好看,在幽冥之地可千万要小心哇!” 洛尔对类似的称赞已经完全免疫,只是随口应了一句。 “要小心什么?” “这儿的主人是个魔头,要是让祂看见你,你肯定会被祂留在冥府。” 狐狸压低了声音,像在告密一样,鬼鬼祟祟地说。 洛尔笑了笑,没有在意,想要他的妖魔鬼怪多了去了,冥府这么大,自己都快走到头了。 “那我可就自己伸手拿了?” “好,你拿吧。” 洛尔再三确认狐狸布偶被绑得死死的,终于伸出手,触摸到了布偶肚子上的裂痕,少年得到了许可,缓慢地将手伸了进去。 嗯……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有点奇妙。 洛尔感觉自己的手伸进了一个塞满干草和毛线团的洞穴里,触感倒是清爽干燥,只是…… “嗷嗷,嗷,摸错了不是那里!” “喔噢噢,好痒——” “错了,错了,喔对对,再进去一点,就是这里,嗷嗷嗷,好舒服……” 洛尔一脸黑线,将手伸了回来,手上沾满了草籽,他嫌恶地甩了甩手,眼神像在看一坨不可回收垃圾。 “你能不能不要发出这种具有误导性的声音。” “还有,你是在占我便宜吗?” 狐狸布偶讪笑两声,见少年脸色不是很好看,连忙说。 “少年唷,世界如此美好,你不要这么暴躁,再来一次,再来一次,这次肯定能摸到金枝。” 洛尔无奈,再度将手伸了挤进去。 “在哪?” “往里一点,再往里一点,左边,左边一点,欸,对了。” 洛尔眨了眨眼睛,确实是触摸到了金属质感的硬物,他握住之后,将它扯了出来。 一根三尺有余的树枝,其上甚至还带着一片琉璃般的叶子,通体呈暗金色,萦绕着淡淡的黑色神性。 洛尔有些难以置信,这金枝这就到手了? “哼哼哼,少年唷,谢谢你啦,这下轮到你在这里受苦了唷~” 面前的狐狸布偶突然发出狡黠的笑声,下一刻,原本捆住狐狸布偶的草绳突然松开,朝着洛尔疾射而来! 坏了! 洛尔下意识想要丢掉金枝,却发现它一暴露在冥府的空气中,竟然立刻生出新芽,长出藤蔓,死死地缠住洛尔的手臂。 洛尔躲闪不及,被草绳直接捆住双手,摔倒在地上。 而在他身前不远处,狐狸布偶的身躯发生变化,随风而长,布料的皮囊被撑开,内里的干草生长出血肉。 顷刻间就膨胀了数百倍,化作一头体型庞大的母狐狸,面相狡诈阴狠,脸型本该是尖一点,但似乎是发腮了,脸还是圆圆的。 狐狸活动活动了硕大的脑袋,发出阴狠畅快的笑声。 “没有谁能抓住我透墨索斯,那只蠢狗不行,死神也不行!” 那对灰溜溜的瞳孔凝视着被草绳捆住,坐在地上的洛尔,眼神里流露出骇人的贪婪和饥渴。 “少年唷,我真得谢谢你把我救出来,作为回报,我就把你吃了吧。” 第34章 审视自我的力量 透墨索斯?! 原来是它…… 曾经在辛西娅平原以南的沙漠地带出没过的,号称绝对不会被人抓住的恶狐。 它生性狡诈凶残,以人类的小孩为食,传说它只惧怕血族真祖那一头可以追猎任何猎物的魔犬,拉普耶斯。 洛尔若有所思地想着,那死之绳索的神性与金枝相连,只要自己不丢掉金枝,就永远会捆住自己。 “少年唷,我真得谢谢你把我救出来,作为回报,我就把你吃了吧。” 身形已经膨胀得有像犀牛般巨大的母狐狸喉咙中发出饥渴的叫声。 它被绑在冥河岸上,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品尝过新鲜的血肉了。 恶狐像一阵狂风般朝着洛尔咬过来,洛尔身体被绑住,眼看就要被它咬中,但少年的身后突然张开黑色的羽翼。 它同属死之神性,不受死之绳索的影响,洛尔虽然双手被束在身前,但依旧自如振翼,身形向后飞掠,躲过了恶狐的袭击。 “这件羽衣,我闻到的就是这件羽衣……” 狐狸双眼直发光,贪婪地盯着洛尔身后的羽翼。 “把它给我,我就放过你!” “你在想屁吃。” 洛尔回了一句,眼眸里酝酿着冰冷的光芒,被死之绳索锁住,现在只能依靠身后同属于死之神性的蛾翼。 少年直接振翼,径直朝着憎恨之河的对岸飞去。 果然,手握金枝之后,冥河的律法不再对自己生效,可以被自由地飞越。 但很快,身后狂风大作,伴随着刺骨的杀意。 洛尔回过头,只见一个张开的血盆大口在视野里飞速放大,朝着自己咬了过来。 他险而又险开启了虚化,才堪堪躲过了对方的袭击。 好快! 洛尔在半空定住身形,就见到狐狸已经先自己一步抵达对岸,有如实质的苍翠飓风萦绕着它的周身。 这是……风之神性! 而且它怎么也能飞渡冥河? 洛尔咬牙,被这头死狐狸摆了一套,它能渡过冥河跟死神花园里的金枝根本没有关系。 这家伙该不会本身就是死神珀瑟芬的宠物吧?! 洛尔被堵在憎恨之河上空,只能往回飞,却突然发现四面八方都掀起肆虐的狂风。 强大的风幕将自己围在中央,就好比飓风的风眼。 风之神性·狂岚之幕。 母狐狸眼神贪婪凶狠,同样跃上空中,双眸死死盯着悬浮在半空中的绝美少年。 “你跑不掉的,没有谁能跑得比我快。” 洛尔被风幕围困,身下就是奔涌的冥河,而风眼还有一头恶狐正在步步逼近。 自己还被金枝和死之绳索捆住双手,一时间似乎被逼入绝境。 但少年脸上并未有太多波动,而是平静地望着狰狞地靠近的大母狐狸。 会陷入这种困境是自己选择的结果,自己图谋金枝,就要承受这样的风险。 他不能总是依靠他人的指点和帮助,如果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战胜困境。 意志和信念永远无法得到贯彻。 更何况爱之神性并不比任何一种神性弱小,自己有的是方法面对这样的困境。 洛尔突然轻笑了一声,精致的小脸上神色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狐狸见状,反倒迟疑了一下。 “你真的要来吗,虽然我不擅长战斗,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也不是擅长战斗的类型吧。” 洛尔看着狐狸,平静地说道。 “……故弄玄虚,你以为你能唬得住我。” 恶狐瞳孔微微放大,露出口中尖锐的利齿,它在嘲笑着洛尔,但瞳孔深处却升起警惕。 狡诈之物生性也会多疑。 它迟疑了。 洛尔对狐狸的情绪变化洞若观火,贪婪又多疑,狡诈又迟疑。 生命的情感与本性息息相关,欲望会主导一切,自己能如此透彻地看透它们的情感和欲望,并且加以引导和偏移。 却从未想过将这份能力运用在战斗上。 是长久以来一直依赖于她人的缘故吗? 在明白了对方就是传说中的恶狐之后,洛尔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透墨索斯仔细打量着面前绝美的少年,他的确很好看,或许背后也有着神明的庇护。 那又如何? 不就是神明的庇护,谁没有呢?! 恶狐目露凶光,它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扑了上去。 血光弥漫,金枝缠绕着洛尔手臂的部分迅速枯萎,一道血色的荆棘自白皙的手臂上生长了出来。 恶狐瞳孔地震,它一个急刹车,硬生生止住了进攻的念头,再度于半空中显化出身形。 血色的荆棘直接缠上了金枝,将之桎梏住,脱离了洛尔的身体,暗金色的树枝颤抖着,光泽变得昏暗。 洛尔身体虚化,一瞬间挣脱了死之绳索的束缚,死之绳索锁定的是持有金枝的人,金枝被压制了,它自然也就失去效力。 恶狐见状不妙,直接遁入风幕之中想要趁机远遁。 但下一刻,它的脑海中有一双清澈动人的金色眼眸缓缓睁开。 区区凡人,不过是食物,必定不堪一击。 那满溢神性的血肉,鲜美无比,吃一口定当延年益寿。 最重要的是,没有能够抓住我! 恶狐那狡诈的瞳孔中流露出疯狂的贪婪和欲望,还有深刻的轻蔑和傲慢。 区区人类,能奈我何! 它重新自风幕中显型,傲视着站在风眼中心的绝美少年。 少年就驻足不动,手中多了一柄金色的长弓,他弯弓引弦,但恶狐不仅不避,反而吼叫着扑了上去。 等透墨索斯惊觉自己在做什么时,璀璨的金色光芒已经在眼前爆发。 瞬间就把它吞没。 第35章 死神的金枝 金色的箭矢精准而优雅地射中毫无防备的母狐狸,箭上的神性与洛尔体内的神性遥遥呼应。 种种纷繁复杂的情感涌入狐狸的体内,它瞪大了瞳孔,第一次体验到了人类的情感和欲望。 明明正遭受剧烈的神性冲击,但狐狸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大笑,那圆圆脑袋上小脸笑得好像眼泪都要出来。 洛尔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尝试,一时兴起,多种入了一些情感。 “体验一下吧,区区凡人的喜怒哀乐。” 洛尔平静地说着,四面八方席卷的狂岚无声散去。 “不,不要,错了,停,停下来——” 狐狸的圆脸似是在笑,似是在哭,似是恬静,又似是暴怒…… 它忍不住求饶,无数感情在它庞大的兽躯内翻涌,狐狸好像成为了人。 它就像一个饱尝美食正无比欢愉的美食家,顷刻间沦为深陷绝望被逮捕的囚犯,在被处决的前一秒,突然得知其实该被处决的另有其人,自己被无罪释放! 等回到自己家中,又发现自己的仇人找上门来,家人尽数惨遭毒手,它愤怒发狂,手刃了仇敌,内心空虚孤苦,无与伦比…… 这何止是成为了人,简直过上了狂风暴雨般的人生,无数情感,感知,感触涌入身躯中,像火山一样喷发。 化作炽热的温度,要将它的心智都给燃烧殆尽。 “停,停下来,我是死神珀瑟芬豢养的宠物,如果我死了,陛下会有所察觉,祂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狐狸连忙哀求道。 洛尔眼眸微微一凝,轻轻扇动蛾翼,轻盈优雅地落在河岸上,而在他身后,恶狐自空中坠落,掉进憎恨之河中。 但它竟然漂浮在河面上,某种无形的力量托住了兽躯,使之不至于沉没。 洛尔心中一凛。 是了,被绑住晾晒在河岸边,这种方式与其说是处刑,倒不如说是小小的惩戒。 出于对真正统御冥府神明的敬畏,洛尔收敛了神性,但金色的箭矢依然扎在狐狸身上。 “自己上来。” 少年淡淡说道,一面用血棘的枝条小心翼翼地缠住金色的树枝,让它接触不到自己。 那根死之绳索已经掉落在憎恨之河中,被奔流地河水冲到不可知的地方。 恶狐感觉体内那种不停翻滚的炽热情感终于冷却下来,它松了一口气,整只狐狸平稳地趴在河面上,胖滚滚的身子在水里摊开,像一条毛毯一样随波逐流。 听到洛尔的话,它用狗爬的姿势游向岸边,然后艰难地撑起身子,爬到岸上,滚了一圈,肚皮向上,仰着头,脸上的眉毛耷拉着。 看起来狼狈至极。 洛尔看到这副死狐不怕开水烫似地模样,蹙起眉头,轻轻用脚踹了踹。 结果圆滚滚的肚子很有弹性,这家伙被绑在河岸边风吹日晒,怎么还能这么油光水滑。 “我还是喜欢你刚才桀骜不驯的模样,你恢复一下……话说你这也太胖了,真的跑得过魔犬拉普耶斯吗?” 洛尔狐疑地问道。 狐狸圆脸上拟人化的表情更加苦闷,发出相当不悦的声音。 “嗤,要不是为了躲那只傻狗,我才不会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洛尔饶有兴致地问。 “说说看吧,你都做了什么,竟然被那一位惩罚,却还能不至死。” 少年顿了一下,精致的俏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可别再说什么偷盗金枝,你明明自己就能渡过冥河。” 恶狐透墨索斯抬了抬眼,沉闷地说。 “狐狸没骗你,狐狸就是偷了金枝被逮住了,那是很不得了的东西。” 洛尔用血棘的藤蔓将金枝举到眼前端详,上面的确萦绕着神性的光辉,但要说如何特别,倒也算不上。 似乎是觉察到洛尔的不以为然,狐狸又补充了一句。 “金枝是死者之神的象征,持有它的人等同于陛下亲临,在冥府之中通行无阻,不会有谁敢挑衅祂的威严。” “持有它,你甚至可以越过圣山的守卫,直接朝拜地母的神殿。” 洛尔心里一动,尤特克拉希尔圣山上居然还有守卫,这倒是瞌睡送枕头来了,只是…… “我怎么感觉你还有话没说完?” 洛尔眯着眼,问了一句。 这胖狐狸此刻落在自己手上,箭可还扎着,自己想把它捏圆就圆,捏扁就扁。 由不得它耍花招。 狐狸看上去很犹豫,灰溜溜的瞳孔有些躲闪,洛尔加重了语气。 “说不说?” 透墨索斯感觉到刺入体内的箭矢开始隐隐发烫,它一个激灵,连忙说道。 “但其实这也并非它最主要的用途,它真正的意义是死者之神的青睐。” 洛尔不禁看了一眼手中的金枝,神情愕然。 神明的青睐?! “死者之神在祂黑色的行宫内巡视着冥府的一草一木,尚未完全蒙昧的亡魂会追逐着祂的行宫,形成浩浩荡荡的亡灵浪潮。” “祂会从众多亡魂中挑选心仪的灵魂,让它入行宫觐见,以取悦伟大的存在。” “若是能成功取悦到祂,得到祂的青睐,便能获得金枝作为赏赐。” “只要神明的青睐依然存在,金枝就不会枯萎,代表着在死者之国一神之下,万灵之上的权力。” “只要是在死者之国,无论是领地,财富和神性都唾手可得,甚至是……” 狐狸突然压低了语气,幽幽地说道。 “让自己死而复生。” 这听起来怎么有一种太过无聊,因此在找寻乐子消遣的感觉。 少年忍不住问:“真的有人得到过神明的青睐,然后死而复生吗?” “曾有生前骁勇善战的骑士,通晓古今的学者,停云落雁的歌者得到过神明花园的金枝,她们都是为了死而复生而来,但她们最终没有一个选择回到现世。” 狐狸唇角勾勒诡异的弧度,它嘲讽地说道。 “无论她们背负着怎样尚未完成的使命,怀揣着如何坚定的决心,经历过多么残酷的厮杀和竞争,在觐见到陛下的那一刻,这些东西就全都被抛之脑后啦。” “现世再如何美好的眷恋,也会随着时间消逝,可这灰暗冥府的恩泽,却是永恒不朽!” “得到死神的宠爱,在死者的国度永生,不比做一个短暂脆弱的凡人强得多吗?” “所以就算陛下很快厌倦了她们,她们还是会徒劳地跟在行宫后面,以求能再一次得到神明的青睐。” “只是她们不明白,所谓神明的青睐,是跟生命一样,转瞬即逝又不能重来的东西。” …… 第36章 故事的起源 你无法预料金枝会何时枯萎,就如你无法预料神明会何时对你感到厌倦。 ——《死地往生书》 …… “话又说回来,你偷这玩意是想回去现世?” 洛尔挠挠头,一边把手中的金色箭矢扎在胖狐狸的脖子上,然后翻身坐了上去。 “起来干活了!” 胖狐狸嗷了一声,抖了抖身子,就像被打上发条似地,突然间精神振奋起来。 洛尔给它注入了激动的情感。 这胖狐狸,杀了当心触怒死神,放了又是个祸害,只能先带在身边。 正巧当个代步的不错。 这家伙看起来胖,其实无比灵活,是十分古老的神性生命。 它在风之神性上的造诣可能仅次于风暴之神,能被号称绝对不会被人抓住的恶狐,说明它还是有好些刷子在身上。 此刻,那根象征着神明威严和青睐的金枝被洛尔用苍翠的藤蔓层层裹住,不让它接触半点冥府的空气。 “狐狸不想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狐狸想回去戈兰沙漠,狐狸想吃新鲜的人,哦不,新鲜的草……。” 胖狐狸说漏嘴,灰溜溜的瞳孔一下子偏往别处,连忙补救着。 “草,其实是一种植物。” “呵。” 洛尔冷笑了一声。 吃人是吧,那你就别想离开幽冥之地了,你等着,等我去到深渊,就把金枝还给你。 少年没再说什么,拍了拍胖狐狸背上油光水滑的毛发。 “出发!” …… “狐狸我呀,真是遭了瘟神了哇!” 昏暗的幽冥之中,一头胖乎乎的灰狐狸正在天空中飞掠。 它的飞行无声无息,动如鬼魅,没有洛尔和芙蕾那种撕开空气的声浪,速度却快得吓人。 洛尔和芙蕾是利用神性的力量破风而行,而这头恶狐更像是与大气化归一体。 “……比群星都要美丽的少年唷,等到了山顶你就会放了狐狸吧,一定会的吧。” 狐狸惨兮兮地念叨着。 “等到了山顶再说。” 洛尔冷着脸说道,又往箭矢里面添了一道神性,一下子速度就又快了不少,那座宏伟的螺旋圣山近在眼前。 这可比自己飞要舒服得多也快得多—— 狐狸牌超音速战斗机,百公里油耗一抹神性,谁用谁知道。 就是有些太吵了。 一路上这家伙的嘴就没停下来,一直念叨个不停,说自己在现世被拉普耶斯那头蠢狗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跑到冥府又被死神珀瑟芬抓住,遭到惨无人道的虐待…… “拉普耶斯没事干嘛抓你?” 洛尔漫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透墨索斯正碎碎念的嘴巴突然闭上了,脸上拟人化的看出一抹尴尬的神色。 “嗯?” 洛尔加重了语气。 “狐狸趁它打盹的时候,跑进它主人沉睡的地方,偷走了个破杯子。” 狐狸说道。 拉普耶斯的主人是血族真祖,也就是月神塞勒涅在人世的化身。 那你说的杯子该不会是…… 圣杯吧?! 洛尔用一种诡异地眼神看着身下的狐狸,声音有些发抖。 “那个杯子呢?” “没啦,狐狸的宝贝都没啦,狐狸辛辛苦苦攒了大半辈子的宝贝哇!都被苍白的陛下搜走啦!” 苍白的陛下指的自然是死神珀瑟芬。 狐狸伤心地说着,还把身子停在半空中,用前肢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明明是处在高速的飞行中,但它停下来几乎没有任何惯性影响,就像一阵微风,大气中的阻力反而是它的助力。 举手投足间都是对风之神性的极致运用。 洛尔目光闪烁着,他也不由有些羡慕这些天生的神话生命。 神性的力量对她们来说是与生俱来的,跟呼吸一样的本能。 “继续飞,别停!” 洛尔呵斥着,顿了一下,又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偷到那个杯子,然后逃到幽冥之地?” “狐狸想想,也没多久,这儿白天黑夜都是一个样,大概……” “十几年?” 狐狸不太确定,有些疑惑洛尔为啥要问这个。 “好哇,真的是你!” 洛尔一把揪住狐狸的后颈毛,不可置信地说道。 血族因为真祖的神谕,为了寻找圣杯越过了永夜长城,在人类的领地内肆虐。 首当其冲的就是洛尔的家乡,伊斯蓝领,也因此直接促成了洛尔与夜叉小姐的契约。 洛尔万万没想到,这一切的根据居然是一头性格恶劣,偷盗成性的母狐狸! 万恶之源,罪魁祸首! 它居然还好死不死落在了自己手里! “这下我们可算是冤有头债有主,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 洛尔咬牙切齿地说道。 狐狸不明所以,一向淡然的少年为何突然这么激动。 “等等等,少年唷,世界这么美好,你为什么这么暴躁,嗷嗷嗷,我的毛,停一停,嗷——” 远远地只能看见一位长发翩翩的绝美少年按着一头胖乎乎的狐狸在半空中扭打着,灰色的毛发像柳絮一样四处纷飞。 场面极其混乱。 …… 不知道过了多久。 昏暗的山脚下,胖乎乎的狐狸正驮着一位少年飞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圆圆的头顶秃了一大块。 十分显眼,看起来莫名的喜感。 灰色胖狐狸一边飞,一边唉声叹气,脸上愁苦,声音悲凉,闻者流泪,见者伤心。 “狐狸我呀,真是遭了瘟神了哇!” “闭嘴,给我飞快点。” 洛尔脸色不善地回了一句,尤特克拉希尔圣山就在眼前。 此前从空中接近,还能勉强窥见这座圣山的全貌——这是一座形如螺旋石柱般蜿蜒向上的高山。 离近了之后,只能窥见仿若上古巨墙般向两侧无限延伸的山壁。 终于到了。 洛尔怔怔地凝望着仿佛无边无际的巨大山壁。 尤特克拉希尔圣山。 第37章 世界的更迭 “……什么,飞不上去?!” 洛尔目瞪口呆,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圣山,一眼根本望不到头。 “狐狸也没有办法,那上面有地母的神殿,生灵在此需要俯首。” 恶狐透墨索斯说着,灰溜溜的瞳孔转个不停,讪笑着说。 “你看,反正狐狸也飞不上去,不如我们就此别过,少年唷,山不转水转,我们有缘再……” “想都别想,你给我老实一点。” 洛尔揪住狐狸后颈的皮毛,引来它的连声叫唤。 “别别别,再揪下去又要秃一块。” 胖狐狸的瞳孔向上看,似乎想看看自己头顶脱发掉发的情况,脸上的表情相当伤心。 “既然这样,那就走上去吧。” 洛尔也就下定决心,来都来了,总要走一走地母教会苦修们梦寐以求的朝圣之路。 …… “传说很久以前,伟大的地母神曾有化身居住在圣山之上,所以这条攀登的道路,也被叫做朝拜之路……” “胖狐狸,你听说过吗?” 洛尔喃喃着,置身于宏伟的圣山之中,精神仿佛都受到了洗涤。 体内的神性前所未有的活跃,不仅如此,芙蕾和奈莉尔的情况似乎也有所好转。 山道螺旋向上,与其说是山,更像是一座巨大无比的螺旋高塔,只是长满了苍翠的树木。 山道天然未经雕琢,但却无比平整,像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环,次序向上。 “狐狸不知道,狐狸很累,狐狸不想说话。” 胖狐狸耷拉着眉头,无精打采。 “这可是朝拜伟大地母的道路,你给我打起精神!” 洛尔斥责道。 “你精神你下来走?” 狐狸没好气地说着,洛尔面上有些尴尬,过意不去,就又往狐狸背上的箭矢里添了一道神性。 此刻少年正坐在恶狐背上,不得不说,这家伙毛发油光水滑,又胖乎乎,坐在背上挺舒服的。 如果没有狐狸代步,这山还真不知道要爬到什么时候。 少年从山崖边上朝下方望去。 苍翠的山林树木挤满了环型山道的每一处角落,俯瞰山脚,一圈圈如海螺般螺旋的纹路盘踞着,犹如一个盛开的巨大漩涡。 螺旋圣山·尤特克拉希尔。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简直像是被神明故意创造出来用于祭祀的通天高塔。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可是向上仰望,依旧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高峰。 洛尔久违地感到有些无聊烦闷,于是开口闲聊。 “狐狸,你为什么喜欢吃人?” “狐狸吃人就跟你们人类吃家禽一样,没什么区别。” “人类进食是存续的需要,你是神性生命,已经脱离了五谷轮回的范畴,你吃人类的孩童纯粹是因为恶劣的本质。” 洛尔反驳。 “少年,你是想说狐狸吃人是罪恶的吗? 但那只是从你们人类的角度观测得出的结论,这个世界不存在善恶之分,只有存续与否。” 狐狸兴致怏怏地回答道。 “伊和苏统治的世界已经消亡了,现在是乌洛波洛斯的世界。” 洛尔闻言来了兴致,好奇地问。 “伊苏的双子神曾经统治过这个世界?” 洛尔知道,伊和苏是两位神祇的并称,祂们的信仰主要存在于蛇之国以南无垠的戈兰沙漠地带。 他有粗略地了解过这两位神明的教义。 大致便是地母创世之后,这个世界陷入巨大的战乱之中,因为神性尚未分化明确,无数生灵疯狂地彼此厮杀,企图通过神性的聚合来抵达地母的位阶。 这场战乱中有一柱最为强大的神明,祂杀戮吞噬了数量最多的生灵,或许是吞噬太多,见证太多,又或许是残留的地母意志在暗中作祟。 祂诞生了一抹情感。 名为罪恶感。 对于当时的生灵而言,这抹罪恶感简直难以想象,为了躲避这份前所未有的情感,祂将自己定义为绝对的善。 与祂对立的则是绝对的恶。 于是乎祂分裂了,分裂成伊和苏这对双子神。 这对双子神一经诞生,就将世界分化为绝对的两极,善恶,光暗,生死,相互对立,永无休止地厮杀。 那是一个善恶被界定清晰的黑白分明世界,生命一经诞生就被划定阵营,善者恒善,恶者恒恶。 洛尔此前一直认为,这只是这些信奉伊苏双子神的人们杜撰出来的历史。 胖狐狸点点头。 “少年唷,你还太年轻,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这个世界曾经历无数次轮回,但决定根本之理的更迭只发生过三次。” “哪三次?” “狐狸也不知道,狐狸没有活得那么久,狐狸也不想见到斯芬克斯,不过如果你是要去深渊,会在深渊里面看到的。” 狐狸解释道。 “深渊之中有着各个时代沉没进去的现世遗迹,你总能在里面找到一些旧日的痕迹。” 洛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照你这么说,现在的世界是乌洛波洛斯统治的世界,可祂是无想无识的神明,祂统治这个世界干嘛?” 胖狐狸摇摇头。 “人类理解的统治是强者支配弱者,对于神明来说,统治体现在神明的理涵盖万象,将其他一切神明的理吞没其中。” “以你的神性,慢慢地总能体会到的,这个世界被一场永无休止的轮回笼罩,它存在于万象之中。” 洛尔内心仿佛有些触动,轮回存在于万象之中。 从血月照耀之地,到无光之森,到蛇之国,到幽冥之地,再到此刻的圣山,他的人生轨迹是否也被一个无形的圆环所涵盖。 他经历的事,遇到的人或物,是否也在轮回之中挣扎。 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在那层无形的帷幕之后,隐藏着众多谋划和隐秘的真相。 他正在被触动,好像就要看清那帷幕之后朦胧的秘密。 只是身下狐狸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少年的深思。 他听见狐狸用警惕的语气说道。 “起雾了。” 眼前山路上弥漫着一股正在翻涌的雾霭,在一瞬间就将他和狐狸的身影吞没其中。 视野里的能见度一下子变得很低很低,浓雾中,隐约能看见森然的影子。 第38章 掉落的金枝 “起雾了。” 洛尔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迷蒙的怪异雾气中。 前方的浓雾中似乎有着时隐时现的影子。 “狐狸,这是什么?” “圣山上的每一个异象都有指代,而且能在圣山上留下印记的,至少也是地母之女那个级别的神祇。” 狐狸戒备地说着,尾巴翘起,进入了战斗状态。 “这只怕是那只猫留下的神性。” 布罗小镇的猫之神吗? 洛尔心中一凛,回忆里那只黑猫似乎并未显露出太过凶狠强大的一面。 但此刻这阵浓雾来势汹汹,一瞬间就将他和狐狸罩了进去,而且这浓雾中,好像有不少东西…… 洛尔突然感觉脸颊一凉,抬手触摸,竟然看到了殷红的血迹。 我被攻击了?! 狐狸身上同样出现了伤口,它直接炸毛,弓起脊背,周身萦绕出苍青色的飓风。 肆虐的狂风将浓雾席卷一空,很快视野就恢复清晰,原本鬼影幢幢的地方根本空无一物。 看样子风之神性似乎可以克制雾之神性。 但下一刻,远处的浓雾又涌了过来,更加汹涌澎湃。 “我们得冲过去。” 洛尔说道,狐狸也没有说什么,维持着周身的飓风,一头撞向袭来的浓雾。 但这一次,那雾气变幻,化作一头恐怖的恶狼,直接扑了过来。 “准备好。” 胖狐狸长啸一声,洛尔下意识揪住它背后的皮毛。 下一秒,四周的景象瞬间变幻,直接化作无数色彩和光线,洛尔第一次听到风的声音,当声音传到耳畔时。 他和狐狸已经出现在不知道多远之外。 景象静止下来,也只是过了一瞬间,四周一片清明,没有半点雾气。 洛尔回过头,身后也是空空如也。 他走到山崖旁朝下方望去,只瞧见距离这里不知道多远的山腰处,萦绕着一团如云霭般的灰色雾气。 我超,这家伙一口气跑了多少圈…… 洛尔倒吸一口冷气,第一次对恶狐透墨索斯的速度有了清楚的认知。 少年回过头,肃然起敬,发现狐狸身上陡然间多出一道狭长的伤口,正在飙出殷红的血液。 “你居然能跑得这么快!” 狐狸正吐着舌头喘息着,闻言,那对灰溜溜的眸子直接翻了个白眼。 “狐狸差点累死了,没有你狐狸现在应该快到山顶了。” 洛尔有些感动地点点头,然后说。 “……所以说你之前都是在偷懒?” “少年唷,你是拉普耶斯的远房亲戚吗?” …… 最终洛尔用爱之神性奶了狐狸一口,让它继续驮着自己前进。 之后的道路漫长而枯燥,仿佛远程的山道上重复着永恒不变的景象。 只是渐渐的,洛尔感觉到一种愈发深沉的压力,体内的神性开始停滞,受到了无形的压制。 越是接近那荣光的山巅,越是感到一股心悸。 “狐狸,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洛尔喃喃道。 但其实他也早已察觉到了,胖狐狸的身子不时地发出颤抖,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少年唷,这里曾经是地母降临过的地方,我们会畏惧是很正常的。” 狐狸这么说着,似乎很有道理,只是洛尔总觉得这家伙应该知道些什么。 但是故意不说出来。 洛尔的神性被圣山所压制,暂时失去了那种明晰情感和欲望的能力,这种感觉更多的是少年自身的直觉。 他正想要追问,突然见到前方恍若永恒不变的山道上出现一座巨大的黑色石门。 石门封闭着,门上雕刻着三颗双目紧闭的头颅,一者为狮子,一者为山羊,一者为蟒蛇。 “那就是……你说的守卫?” “没错,把金枝拿出来。” 狐狸压低声音说着。 洛尔点点头,取出被藤蔓裹得严严实实的金枝,藤蔓解放,金枝重新暴露在空气中,生长出金色的枝芽。 少年从狐狸背上翻身下来,一人一狐狸缓缓走近巨大的黑曜石门。 门上的守卫似乎有所察觉,石头雕刻的头颅一瞬间涂抹上了色彩,变得鲜活,三对兽性的瞳孔缓缓睁开,凝视着洛尔和透墨索斯。 似乎注意到了洛尔手中的金枝,三颗头颅各自颔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风华绝代的绝美少年,兽性瞳孔流露出来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狮子说:“通过我步入长眠的国度。” 山羊说:“通过我步入神圣的残缺。” 蟒蛇说:“通过我步入永世的悲伤。” 三者一同说:“放弃希望,你,步入永恒。” 三颗头颅吟唱着。 所用的话语不属于任何一种洛尔知晓的语言,却能清晰地让洛尔知晓它的含义。 这是生灵尽皆通晓的言语,仅仅根据音节,就知晓它必定与这个世界同等古老。 大门缓缓打开,其内投射出漆黑的微光,看不清门后的景象。 洛尔屏住呼吸,迈步向前,在三颗头颅的注视下和狐狸一同走进石门。 因为神性被压制和这太过震撼的一幕,他并未察觉到身边的狐狸灰溜溜的瞳孔里流露出狡黠的光芒。 少年来到门口,只见门内一片昏暗的浑浊,在无边的晦涩光景中,唯有一座宏伟的漆黑宫殿绽放着迷离的幽光。 洛尔直接瞳孔地震,内心升起一股恶寒。 这座宫殿,他见过。 这特喵的是死神珀瑟芬的宫殿! “死狐狸你阴我!” 洛尔反应过来,下一秒,一股巨力自身后传来,他整个人被狐狸一头顶进了门内。 手中金枝一个没拿稳,掉落在了漆黑一片的地面上,下一刻,原本生机勃勃还在生长着枝芽的金枝顷刻间枯萎。 洛尔没有理会掉落地上的金枝,立刻想要催动神性,让这头该死的狐狸再体验一回情感大爆炸,但却发现自己的神性完全失去感应。 这里……是一尊神明的领地。 “少年唷,狐狸我给你寻了个好去处,你就在里面好好待着吧。” “哇哈哈哈——” 恶狐透墨索斯狂笑着,化作一阵微风消失在门前,洛尔连忙跑上前也想逃出门外,却发现那扇透着光芒的大门看似近在咫尺,却怎么也够不着。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石门一点一点闭合,将自己留在这片黑暗的世界。 第39章 损人不利己 “……死狐狸你阴我!” “少年唷,狐狸我给你寻了个好去处,你就在里面好好待着吧。” 恶狐透墨索斯狂笑着消失在门的那一侧,洛尔气急,但却无能为力,被封锁在了昏暗的领域中。 “死狐狸,等我出去我一定把你毛都撸秃!” 洛尔忿忿道,缓缓回过头,望向身后不远处,就是那座宏伟的漆黑宫殿。 它伫立在黑暗中,散发着带着魔性的幽光,只是这么凝望,就感到一种深沉的肃穆。 神之居所。 洛尔咽了咽口水,这里面的可是货真价实的神明,死神珀瑟芬。 这个世界上最古老,最神秘的神明,统治着整座死寂冥府的主宰,有传说祂是黑暗地母创世之后残留的部分。 在先民眼中,深远黑暗的大地总会让人联想到死亡与葬礼,所谓葬礼,即是将死者埋入土里的仪式。 某种意义上,这两种概念同时诞生,同等古老。 自己还是大意了,在不熟悉的领域,被那只死狐狸摆了一套。 金枝是死神的信物,怎么能用来通过地母的守卫,那道门根本就是通往死神寝宫的入口。 那三颗石雕头颅的吟唱其实也已经揭露了真相,不论是长眠的国度,还是神圣的残缺,乃至永世的悲伤。 这些词汇一般都不被用来形容黑暗地母,反而是形容死国之神,冥府主宰珀瑟芬会更为贴切。 洛尔轻轻叹了一声,自己被敞开的黑暗大门震撼,以至于没有察觉出狐狸的恶意和陷阱。 谁能想到,圣山之上不仅有地母的神殿,还有死神的行宫。 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逃离这片神之领地。 希望那位死国之神今天没在家…… 少年感应了一下体内的神性,果然,爱之神性被完全压制住,只有具有部分死之神性的蛾翼披风还能够勉强运用。 洛尔身后浮现漆黑的蛾翼,轻轻扇动,尝试着朝远离宫殿的方向飞去。 四周昏暗的光线朝身后拉长,洛尔振翼飞了一小会儿,回过头,那座漆黑的宫殿依然伫立在身后。 距离没有丝毫变化。 在这空间里,速度失去了意义,死神珀瑟芬的行宫是世界之轴,一切的光线,时间和空间都以它为中心,无法逃逸。 少年漂亮的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不再尝试逃离,反而主动朝着宫殿的方向前进了几步。 果然,这一次,两者间的距离肉眼可见的缩短。 洛尔垂下眼帘,眼中流露出晦涩难明的眸光。 这是,要让我自投罗网的意思吗? 那就让我看看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洛尔沉思了片刻,迈步朝向漆黑的行宫走去,走不到几步,突然脚下一顿,看到了那此前掉落在地上的金枝。 金枝已经失去了此前的神异,原本璀璨耀眼的色泽褪去,沦为一截随处可见的寻常枯木。 怎么突然间枯萎了? 等等。 洛尔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恶狐透墨索斯说,这金枝是它潜进宫殿花园偷盗的。 可金枝又象征着死神的青睐,一个窃贼偷盗的金枝,应该会直接枯萎才对。 总不可能因为盗窃成功,所以得到了死神的青睐,那这神明算什么,犯贱吗? 洛尔有些大逆不道地想着。 更加可能的真相是,那只狐狸的金枝本来就是死神赠予的,它本身就享有着神明的青睐,所以才能在这幽冥之地如此放肆。 “死狐狸,没一句真话!” 洛尔喃喃着,但又好奇地打量着手中枯萎的金枝。 这么说的话,金枝突然枯萎,是不是意味着,珀瑟芬已经对狐狸感到厌倦了? 这又是为什么呢? …… “小小少年,可笑可笑,竟然想跟狐狸玩心眼,看狐狸不把你玩死,哇哈哈哈哈。” 胖乎乎的灰狐狸在螺旋山道上蹦跶着,身形轻如鬼魅。 就像是微风拂过山林,不吹落任何一片叶子,只有狡诈的笑声在风中回荡。 它实在是风的宠儿,哪怕无法飞行,仅仅在山道疾行,速度也快得惊人,转眼就已经临近山脚。 “不过他长得确实有点好看,神性也有点厉害,说不定会被那瘟神看上。” 狐狸边跑边思索着,胖乎乎的圆脸上浮现出紧张之色。 “不行,狐狸得赶紧跑远一点,万一到时候他要拉狐狸下水,那可就大大的不妙咯。” “还是现世安全一点,可惜没了金枝……” 透墨索斯突然想到了什么,狐躯一震,瞳孔猛地瞪得浑圆。 “坏!金枝刚刚是不是掉到地上了?” 胖狐狸如遭雷亟,那对灰溜溜的瞳孔都不再转悠,呆顿在眼眶中。 “这下完了,这下完了,地母保佑,地母保佑,金枝可千万不要枯萎啊……” 狐狸脸上写满慌张和惊恐,仿佛即将大难临头一般,不断转动着头颅,不安地打量着四周静悄悄的山道。 它隐瞒了很多事情,洛尔能凭借情绪波动判断出它是否在说谎,但狐狸很鸡贼,它可以有保留地说出部分真话。 那金枝代表着死神珀瑟芬对它的青睐,所以它才能在这冥府横行无忌。 可神明的青睐从来都不是你想要就要,想舍弃就能舍弃的。 将金枝丢落在地上,会被视为对死神的大不敬,如果金枝不枯萎还好,一旦枯萎…… 透墨索斯内心升起一股恶寒,不敢多想,只想快些离开此地。 它再度化作一阵微风,沿着山道朝圣山山脚疾驰而去。 一路上苍翠的景色飞速掠向身后,狐狸渐渐松了口气,胖乎乎的圆脸上露出笑意。 只要离开圣山区域,只要能到达那个地方…… 狐狸脸上的神色突然僵住了,眼前飞掠的视野像卡顿了一般,变得迟钝无比。 仿佛一刹那被无限分割,肉体在这拉长的时间中被定格,连同思维,乃至灵魂。 一抹纯白的绸缎飘擦着自狐狸的眼前漂浮而过,狐狸浑身被定格,完全无法动弹。 只有那对灰蒙蒙的瞳孔瞪得浑圆,充斥着惊骇和绝望之色。 完啦,全完啦。 狐狸我啊,今天怕是要见到太奶奶了。 柔若无骨的苍白手指,轻轻搭在狐狸的背上,顺着它的脊椎柱一点一点往上游走。 那手指就如同万年不曾消融的坚冰,散发着森然的寒气,它缓缓游移,停留在后颈处。 轻轻往下一按,就如热刀没入奶油,祂直接伸入血肉之中,握住了狐狸的脊椎。 “喀喀喀……” 狐狸听见后背传来喀喀作响的声音,那是它的骨头,正在被一点一点自躯体内抽离的声音。 作为神性生命,透墨索斯体内的每一根骨头都蕴含着它的风之神性,这一刻,也被一同残忍地抽离。 这足够让心智最坚韧的生物都为之崩溃的痛苦一下子涌入恶狐的感官中。 痛痛痛痛痛痛痛—— 简直痛不欲生。 在这仿佛被杀死的时间里,痛苦的感受也被无限延长,让狐狸一遍又一遍回味这份疼痛。 生命,神性,一切都在被剥夺的痛苦,一下子全数涌入。 狐狸用尽自身一切的力量和本能,艰难地冲破封锁,张开了嘴巴。 “饶,了,我,陛,下……狐,狸,有,礼,物,要,献,给,您。” 说罢,透墨索斯只觉身子一松,它整个胖乎乎的身躯直接趴在地上,但它不敢有丝毫动弹,更不敢回过头。 因为那一位,此刻正侧着身子坐在它脖子上,纯白的绸缎长裙垂落,其下一双修长的美腿,如羊脂细腻温润。 晶莹有型,毫无褶皱的赤足就踩在它的头颅旁边,但狐狸眼观鼻观口,不敢投以丝毫目光。 头顶那被少年拽秃的部位传来轻柔的触感,祂正用苍白的指骨关节轻轻敲击着狐狸的脑袋。 神明不言,但狐狸明白祂的意思。 礼物呢? “陛下,礼物狐狸已经送货上门,就在您的行宫那,只等您去接收。” 狐狸忍着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脸。 “……” 狐狸战战兢兢,在心里不断念叨着。 地母保佑,地母保佑,你快去玩那个少年,那个少年比狐狸好玩得多,就放过可怜的狐狸吧。 恍惚中,狐狸似乎听见一声轻轻的浅笑,还没等它内心升起欣喜,它就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渐渐缩小。 原本的血肉变成了干草,皮肤化作了布料,庞大的身躯飞速缩小,重新变为一个袖珍的狐狸布偶,被那一位直接握在手中。 这次要比之前被绑在河岸边还要小得多。 不是吧,又来! 狐狸内心哀嚎,但面上不敢表露分毫,圆圆的布偶脸上谄媚地笑着,能被对方抓在手里,简直是莫大的荣幸。 祂抓着袖珍狐狸布偶,轻轻朝前走了一步,身影就消失在了山道上。 第40章 歌者 洛尔行走在虚无的昏暗中,脚下一片漆黑,他每走一步,地面就荡漾出水面般的波澜。 随着少年渐渐走近,那面宏伟的黑色宫墙就在前方不远处,周围的黑暗中也浮现出了新的景象。 潺潺的流水声在黑暗中响起,一道黑色的河流围绕着黑色的宫殿,河岸边栽种着一排已经枯萎的石榴树。 没有风,但干枯的枝干却在摇晃,如同鬼怪招摇着手臂。 一股久远而遗世独立的气息弥漫在河面上。 遗忘之河。 这是最后一道冥河,它的河水能让死者遗忘生前的眷恋。 同时,它也是死神居所的守护者,它环绕着黑色的行宫,阻隔一切妄图亵渎此地神圣的狂徒。 但洛尔看到这条将一切通路封闭的黑色河流时,脸上反而流露出了欣喜之色。 他本意是想接近这里,确认一下那位陛下有没有在行宫中。 如果在的话,自然万事皆休,他只能乖乖上门觐见,任由对方捏圆搓扁,只求能有一条活路。 可如果不在的话,操作空间就大起来了。 此刻冥河封闭了行宫,说明那位陛下很可能离开了这里,这正是自己的机会。 只是…… 洛尔瞥了一眼手中握着的枯树枝,颇有些苦恼,金枝已经枯萎了,自己要怎么过去呢? 他可不想在河里游泳。 遗忘河的河水可以让亡者遗忘生前的记忆,自然也能让生者丧失全部的记忆。 记忆越多的人,喝下冥河之水后遗忘得也就越多。 一杯下去,心智清空,回归到新生的懵懂稚子状态。 简称人生重来快乐水。 洛尔凝望着漆黑深沉的河面,自己要抓住珀瑟芬不在这个契机,学一学那头胖狐狸,潜进那座行宫。 说不定就能找到逃离这里的办法。 要咋办呢,少年思索着,忽然间,河面上仿佛有断断续续的歌声传来。 洛尔愣了一下,谁会在这种鬼地方唱歌呢?他仔细倾听着。 还真有人在唱歌!似乎是在这边…… 少年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那声音越发清晰,歌声激情昂扬,唱法复古,是洛尔少有耳闻的美声唱法。 这种唱法一般在戈兰沙漠地带流行,像洛尔以前生活的永夜地带,人们更热衷于哀伤低吟的浅唱歌谣。 歌谣和画作,都是对现实的反映,它们同属于美之神性的范畴。 不同区域的自然环境和历史背景,会塑造出各自独特的文化土壤,自然也会生长成风格各异的美之果实。 但无论哪种唱法,在这个鬼地方唱歌都已经够奇怪了…… 不多时,洛尔就在远处的河岸上看到了歌声的源头,漂亮的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疑惑。 ?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只见河岸边伫立着一具鲜活的骸骨,它正对着面前早已死去的枯树,含情脉脉地歌唱着。 随着它引吭高歌,没有丝毫血肉的胸腔震动,每一根骨头都颤抖起来。 这画面实在诡异,一具骷髅竟然在唱歌,你特喵的连声带都没有,到底是怎么发出声音的。 技巧是看不出来有什么技巧了,但感情倒真的全是感情。 哪怕洛尔体内的神性被压制,也能感觉到对方在歌声中倾注的磅礴情感。 那是炽热的仰慕和爱意,自婉转高昂的歌声中流淌出来,少年眼眸中原本十分微弱的金色光芒,也因此稍稍明亮了少许。 只是这歌词…… “这光,多么灿烂,多么辉煌~~” “暴雨平息,天空多晴朗,空气多清新!” 洛尔仰起头环顾四周,死寂空虚,晦暗无光。 少年张了张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此刻觉得自己有点胸闷,很想吐槽。 不是,这可是在冥府啊,哪有光,哪有暴雨,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唱什么。 “……还有个太阳,比这更美~~” “啊啊啊我的太阳~~” “那就是你——” 高昂的歌声带着颤音,音域辽阔,不断攀升,似乎要直达天堂,在空旷的河岸边不断回响。 洛尔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骷髅面前的枯木上浮现出绚烂的光芒。 这不会被它唱活了吧?! 美之神性不断激荡,枯木逢春,干枯的树干上仿佛有金色的枝芽要萌生而出…… 骷髅也有所察觉,眼眶中燃烧的灵魂之火更为汹涌,歌声更为振奋激昂。 眼看着枯树上的光芒隐隐凝成实质,奇迹就要发生。 噗通一声,面前幽暗的河面突然钻出一道身影,那同样是一具毫无血肉的骷髅,只是骨头上流转着暗沉的金属光泽,看起来异常坚硬。 它破水而出,在半空中身形回转,携带着四溅的黑水,一个漂亮的侧身横扫,重重踹在唱歌的骷髅腰上。 “给老娘下去吧你。” 唱歌的骷髅猝不及防,直接被踹散,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散在半空,哗啦啦就往下掉。 随之而来爆发的汹涌气劲直接将这摊烂骨头直接推进河流之中。 哗啦啦,一下子这堆骨头不知道被河水冲到哪去了。 洛尔目瞪口呆,看着那具踹人的骷髅十分豪迈地叉着腰,大笑着嘲讽道。 “天天在这里鬼哭狼嚎……你有几个爹啊,敢在这里吵你娘我?” 我超,祖安骷髅! 第41章 全员恶人 洛尔看得整个人满脸呆滞,那具骷髅浑身的骨架都流溢着暗沉的金属光泽,竟然能从遗忘之河里窜出。 仅仅一脚,就把正在唱歌的骷髅直接踹散架,携带的气劲顺势直接将那摊骨头全推进河里。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河岸为之一静,原本正在焕发光芒的枯木直接熄灭。 “……敢在这里吵你娘我,看我把你骨灰都给扬咯。” 叉着腰的骷髅小嘴抹了蜜,芬芳了一句,然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它缓缓转过头,眼眶中燃烧着墨绿色的火焰。 看到洛尔的时候,那火焰跳跃了两下,显示出它情绪上的波动。 “有新朋友来了啊……欸,怎么是个活人?” 它似乎有些意外,奇怪地说道。 洛尔在与之对视的瞬间,心中陡然一沉,那墨绿色的火焰中流露出无比锐利的目光,直接将他的身体锁定。 他的皮肤甚至因为这道目光而产生一种刺痛感。 如此锐利的目光和骇人的压迫感,洛尔只在英格丽妠和伊兰达妮身上体验过。 这具骷髅,生前必是不得了的强者,不,哪怕死后它也依旧相当不俗。 至少此刻,洛尔面对这样的存在,只有逃跑一途可以选择。 “看来你的金枝也枯萎了,不过我怎么不记得你,是我最近河水喝多了吗……怎么称呼?” 骷髅瞥了一眼洛尔手中的金枝,有些纳闷地用指骨挠了挠头盖骨,那股骇人的气息因为这个有些喜感的动作而消散。 它朝洛尔靠近了几步,有些自来熟地问道。 洛尔身后的蛾翼紧绷,随时准备振翼闪躲,眼前这具骷髅给他带来的压力远甚于那具唱歌的骷髅。 哪怕它此刻并未显露恶意,而且姿势相当松弛,但是依旧有一种猛虎般的气势。 少年目光闪烁着,还是回答道。 “叫我洛尔就好,你是?” “亚薇·剑影。” 骷髅郑重地说道,听得出它对自己的姓氏很看重,洛尔却突然内心一动。 剑影这个姓氏,他好像听过。 “你是蛇之国那位剑之公爵?” 洛尔有些讶异地问道。 骷髅也愣了一下,笑着说:“你听说过我?看来现世的时间也没过去太久。” 蛇之国塔桑有两位势力最为庞大的大公爵,一位是蛇之大公卡西奥佩娅,还有一位就是眼前这位剑之大公。 据说二者曾经形同水火,在一次交手中剑之大公落败,从此销声匿迹。 洛尔点点头,这位大公是他小时候学习大陆历史绕不开的人物。 她在蛇之国有着极高的威望,而且自身是极为高明的剑士,最重要的是,她是坚定的拥王派,在剑影家族活跃的时期是无名之王权力的鼎盛时期。 如果不是这位剑之大公的突然失踪,卡西奥佩娅或许无法在蛇之国一家独大。 “难得有活人来这里,快跟我说说辛西娅现在怎么样了?” 骷髅大公来了兴致,又走近了几步,眼眶中墨绿色的跳动着,其中充满着鲜活的情感。 “辛西娅平原……之前不太好,王座的仪式出现了一点问题,乌洛波洛斯的力量逸散得到处都是。” 洛尔如实回答。 “仪式不是那条臭蚯蚓在把持吗?能出什么问题?!” 骷髅有些诧异,言语中透露出许多信息。 果然,蛇之国的权贵或多或少都知道王座的真相。 洛尔没有接过话,说得多了容易让对方察觉到自己也在其中扮演了角色。 “它爷爷个腿,如果老娘当初能把那条臭泥鳅给剁了……” 骷髅大公暗骂了一声,然后好奇地看向洛尔和他手中已经枯萎的金枝,白骨手掌相互摩搓着。 做出了一个苍蝇搓手的动作。 “你叫洛尔是吧,洛尔,能说说你是怎么拿到金枝的吗?” “透露一下呗,反正你是活人,等我拿到了金枝就把你一起带上去,再给你封个侯爵!” 见鬼了,一具骷髅竟然能给人一种讪笑着商量的感觉。 洛尔满脸黑线。 这话怎么有一种,我,秦始皇,打钱,封你做大将军的感觉。 “亚薇,你这个蠢货,那金枝并不是他的。” 还没等少年回答,一道沉稳但满带嘲讽意味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洛尔猛地回过头,看见又一具直立行走的骷髅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这一具的眼眶中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充满着知性和深邃的意味,苍白的骨手上捧着一本厚厚的秘典。 “放你爹的屁,老娘能看不出来这金枝不是他的?我只不过是在诈诈他,你懂个屁!” 骷髅大公直接口吐芬芳,自然而然地说道,因为骷髅头上没有丝毫血肉,所以也看不出来有没有脸红。 只是洛尔的注意力都放在捧着书的学者骷髅身上,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它是何时出现的! 在对方身上,自己感觉不到丝毫的情感,欲望,仿佛被一层迷蒙的帷幕挡住了。 眼眶中燃烧着的幽蓝色鬼火此刻凝视着错愕的少年,发出深深的赞叹。 “多么强大的神性,我几乎以为我在面对一位神明……不,或许我应该向你致敬,美丽的少年。” 骷髅学者将手中的秘典贴在胸骨前,微微欠身,向着洛尔行了一礼。 虽然十分艰难,但是看得出来它是在尽量将这个动作做得标准,另一只手还扯了扯并不存在的裙摆。 它的嘴巴一张一阖,道破了洛尔手中金枝的主人。 “那只狐狸果然已经失去了陛下的宠爱,这是必然的,符合客观规律和主观期望的。” 洛尔心中暗自警惕。 这些骷髅都有一个奇怪的特质,虽然没有血肉和声带,却能发出声音,而且情感和心智极为充沛。 不仅如此,它们生前应该都是十分强大的神性驾驭者,就算死后成为骷髅骨架,依旧给洛尔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哪怕是之前被一脚踹进河里的歌者骷髅,其具备的美之神性也绝不弱小。 歌者,战士,学者。 洛尔回想起恶狐透墨索斯说过的话,总算反应过来。 这该不会就是得到过死神青睐的那三人吧?! 这个猜测刚在脑海中浮现,洛尔立刻就感觉八九不离十,他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两具骷髅。 原来如此,它们这是在……争宠? “你想的没错,我和亚薇还有丹妮的确是为了金枝而来。” 学者骷髅点头,肯定了洛尔的猜测。 少年一惊,它也可以读心吗? “你体内的神性非常强大,远胜我毕生所见的任何一人,只有神明能与你媲美,不会有任何凡人能对你进行读心。” 明明是在解释,但洛尔却更加警惕地盯着她。 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骷髅学者幽幽叹了口气,又解释道。 “所谓的智慧神性,即是清晰明了尘世万象的本质,正确认识诸多现象的联系和差异,以及事物发生原因和结果的力量。” “无需读心,你手中握着那头狐狸的金枝还有眼神中的探求意味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原来如此,所以教国第三圆环那位星师米妮娜才会也给洛尔一种能够读心的感觉。 怪不得智慧神性一途走得深入的强者,个个都是顶级的预言家,观星者。 她们根本无需像奈莉尔那般通过占卜来获得启示,而是凭借掌握的信息和变量,就能够准确地推断事物发生的轨迹。 “神神叨叨的,在老娘面前装十三是吧,看来你也想要下去洗一洗了!” 骷髅大公活动着脖子和双手,只是没有血肉,险些将脊椎骨卡住。 学者也并不畏惧,手中的秘典映照出惨白的幽光,照得它眼眶中的鬼火更加骇人。 就在这时,一旁的静静流淌的黑色河水突然荡漾起波纹,一个骷髅头钻出水面,破口大骂。 “亚薇,我#¥%~&*#¥……”(戈兰沙漠脏话) 一串鸟语花香过后,骷髅头突然怔了怔,目光落在了突然出现的洛尔身上。 这下就算骷髅头上没有血肉,也能看出这位歌者正肉眼可见的不好意思起来,它直接再度钻进河里。 过了好一会,再次钻了出来,直接跃出水面落在岸边,身上已经套上了一件精致的,由美之神性幻化出来的白色高领斗篷。 虽然内里依然是一具骷髅架子让它的造型显得更为怪异。 这位被学者称作丹妮的歌者无视了其他两具骷髅,对着洛尔有些羞赧的道了声歉。 “抱歉,我不知道有客人来了,美丽的先生,请原谅我之前的无礼。” 啊这。 洛尔用一种颇为诡异的眼神打量着它,好一会才反问道。 “为什么要道歉呢?” 这位骷髅歌者似乎被问住了,愣了一下,然后近乎本能般地回答道。 “在一位活生生的少年面前裸露身体是极其失礼的行为,不论我是活着,还是死去,这是戈兰第一艺术家,模范淑女,绝世歌者兼诗人的道德准则。” 它认真地说道,语气诚恳,头衔很长。 对此,五星大公亚薇·剑影评价道:“脱裤子放屁,闲得闹腾。” 洛尔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力地抚额。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少年,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那是……” 丹妮带着关切之意问道,但很快她也注意到了洛尔手中枯萎的金枝。 “那只没有丝毫艺术细胞的狐狸终于失宠了,怪不得我刚刚觉得好像要成功了!” 骷髅眼眶中燃烧着的黄色火焰高涨起来,紧接着,又恶狠狠看向打断了它歌唱大业的骷髅大公。 “狗贼,你还我金枝!” 骷髅大公哪能惯着它,直接从自己骨架内拔出一条肋骨,两者剑拔弩张,下一秒就打起来也不奇怪。 洛尔赶忙退后了几步,生怕被战火波及到,话说为什么你们能保有生前的神性,还没有遭到压制啊? “我们得到过金枝,死国对我们放开了限制。” 骷髅学者来到洛尔身旁,和他一起旁观对峙的两具骷髅。 不是,你们智慧神性真的不会读心吗? 洛尔欲言又止。 “你还见过其他智慧神性?让我想想,是米妮娜吗?” 洛尔倒吸一口气。 你这个有点过分了。 “果然是她,她现在还好吗?” “应该,还行?” 洛尔不太确定地说着,米妮娜是奈莉尔的老师,眼前这骷髅不知是敌是友,他也不想暴露太多信息。 “这样啊……她到底是走得比我远。” 学者幽幽地说着,然后走向仍然在对峙的两具骷髅。 “在金枝出现之前,她们两个是打不起来的。” 果然,亚薇和丹妮各自冷哼了一声,渐渐收敛了神性,丹妮重新来到洛尔面前,好奇地问。 “我要如何称呼你?” “叫我洛尔就行了。” “洛尔,你也是怀揣着某种必须要实现的愿望才来到这里寻找金枝的吗?” 洛尔被问懵了,等一下,怀揣着愿望。 少年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反问道。 “你们都是故意来到幽冥之地寻找金枝的?” 学者不言,而亚薇和丹妮都点了点头,这在她们看来没什么好隐瞒的。 该死的狐狸,嘴里真真没一句真话。 透墨索斯说她们都是死人,想要死而复生才渴求死神金枝。 但其实她们和自己一样,都是以活着的状态进入冥府,所以才能保有自身的神性。 “那你们怎么都变成了现在这样?” 三个人都变成了一具骷髅架子,这是遭了诅咒吗? “我的女王是死国之神,唯有死者和恶灵才有机会被赠予金枝。” 丹妮告诉了洛尔答案。 珀瑟芬是死国之神,祂天然钟爱死者和亡魂,但这并不是说生者就没有机会。 如果祂真的看上了你,祂会很乐意把你变成死者,陪伴在祂身边。 不对啊,如果只有死者能得到宠爱,那恶狐透墨索斯怎么也能得到金枝…… 洛尔瞳孔一缩,想起了最开始,那被绑在木桩上的那只灰色的狐狸布偶。 ! 好家伙,合着那才是恶狐透墨索斯真正的模样,它其实是一具附身在布偶上的恶灵了! “你的女王?真敢说啊……” 亚薇冷笑着说道。 “呵,终有一日我会独占祂的宠爱,唯有艺术最能打动人心。” 丹妮自傲地说道。 “傻子,神明怎么会有人心,只有极致的勇武才能证明自己有资格守护在祂身边。” “神性之中必然有着人性,亚薇,你这个肌肉长进脑子里的蠢货也配……” 眼看着这两具骷髅又争吵了起来,洛尔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 只是无人注意到,少年手中本已枯死的金枝自中央裂开一道细小的裂痕。 其中似乎有微弱的光芒在酝酿。 第42章 艾佛莉不懂人心 在简单且日常的吵闹之后,剩下两具骷髅也明白了洛尔是无意闯入这神之居所的。 或者说是被狐狸坑进来的。 “安心,待吾取得金枝,就送你出去。” 骷髅大公拍着性感的胸骨豪迈地承诺道。 丹妮表示懒得理她。 倒是洛尔有些好奇,随口问了一句。 “金枝的权力真的这么大吗,怎么像是无所不能的样子,我看那只狐狸也没有很特殊啊?” “金枝在同个时期只会有一根,它代表着神明伴侣的身份,权力很大,那只狐狸只是自己触犯了禁忌,遭到惩戒。” “无需担忧,无论我等谁得到了金枝,都不会为难你的。” 穿着白色高领斗篷的骷髅丹妮温和地对洛尔解释,而后又情不自禁地说道。 “……啊,洛尔,你是如此美丽动人,虽然我心中已有永恒的太阳,但仍然想为你献歌一首!” 这更像一种礼貌性的赞美,她那份对死神珀瑟芬的狂热爱意已经占据了心灵全部的角落,但单就行为举止而言,丹妮的确很有淑女风度。 而且她出身高贵,在刚才的对话中洛尔了解到,她其实是戈兰沙漠那位沙王的长女。 她是有很大可能继承王位的,当然,在她选择深入冥府找寻金枝之后,就被视为放弃了王位的继承权。 洛尔也对丹妮的美声唱法有些好奇,只是你不怕再被骷髅大公一脚踹下去吗? 此时穿上斗篷的丹妮显然并不在意,她对着洛尔轻笑了一声,便低声吟唱了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并非是高昂激情的美声歌曲,也不是什么欢快轻佻的爱情民谣,而是沙哑而低沉的,又荒凉辽阔的古老乐曲。 洛尔一怔,这首歌,他好像听过。 那是来自他的家乡,永夜边境地区编写的民谣。 那儿的人们因为长期不见日光,容易陷入悲苦沉重的心境,所以音乐会更倾向于表达无常的天命和凄美的爱恋。 但这首歌谣讲述的故事,并非发生在永夜边境,而是发生在久远的亚斯兰帝国,那位睡美人公主陷入沉睡前的故事。 歌词对那位将要迎娶睡美人的盖妮娅特语焉不详,只用她国公主四个字一笔带过,更多的歌词着墨于描写睡美人和她的母亲 ——亚斯兰帝国末代女皇艾佛莉七世的对话和日常。 歌曲的主题也并非凄美的爱情或者亲情,而更意在体现一种人与神明道路交融的沧桑宿命感。 虽然骷髅在唱歌这事有些奇怪,但洛尔不得不承认,丹妮在歌唱一途的造诣很深。 只是浅唱,无需任何伴奏,仅仅旋律响起的瞬间就让少年不禁感慨歌声的婉转优美和情感的充沛。 不仅洛尔如此,骷髅大公,甚至在远处安静翻阅秘典的学者骷髅都安静下来,并未打断她的歌唱。 沙哑的歌声荒凉辽阔,回荡在这万古凄冷死寂的河岸,顺着黑色的河水漂流,连死者都会为之静默。 人的命运。 神的旨意。 沉重的天命背负于绝美的人儿身上,她是否屈从,又如何抗争…… 一曲唱罢,丹妮轻轻笑着说道,骷髅眼眶中那两道黄色的火焰温润平和,没有丝毫波动。 “小洛尔,这首歌就送给你了。” 少年这才惊醒,自己竟然陷入了优美悲凉的歌声中,仿佛窥见那歌曲中讲述的绝美人儿。 他后知后觉地喃喃着。 “艾佛莉不懂人心。” 这是一句古老的箴言,形容上位者没有感情,就算是骨肉血亲,也无法彼此理解。 这里的艾佛莉指的便是亚斯兰帝国的末代女皇,艾佛莉七世。 这可不是一句好话。 亚斯兰帝国疆域空前辽阔,国力强大,被誉为人类文明史上瑰丽的明珠。 后世的学者认为,艾佛莉七世对亚斯兰帝国的灭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世人大多只知晓艾佛莉七世拒绝了盖妮娅特对于睡美人的求婚,引发了一场战争。 但根据记载,她冷漠无情,残酷苛刻,在她的任上,处死了大量的贵族,就连自己的女儿都被她囚禁了起来。 诚然,帝国的覆灭必定有着神明的影响,但亚斯兰本身也和好几柱神明关系密切。 就如同蛇之国信奉乌洛波洛斯,但也与厄喀德那关系匪浅,亚斯兰帝国立国之初同样有过多位神明的身影。 其中就包括爱神阿莫尔。 “唱这么悲凉的歌给人家干什么?” 亚薇抱怨了一声,只是眼眶中墨绿色的灵魂之火也沉凝了许多,不再充满嚣张的戾气,但是话语依旧狂妄。 “搞得好像马上要奔赴战场一样,战争是女人的事情,让男人靠边。” 洛尔倒是没什么反应,反而丹妮先开口宽慰他。 “洛尔,不要在意,亚薇是这样的。” 洛尔摇摇头,没说什么,而正在翻阅着秘典的学者骷髅却发出一声嗤笑。 似乎在嘲讽某人的无知。 “你好像有不同的见解,老东西?” 亚薇听见嗤笑声,转过头望向学者,阴瘆瘆地说道。 这位学者总是一副对一切不甚在意的姿态,她应该是三人中寿命最为悠久的存在,与米妮娜和奈莉尔是同个时代的人。 她习惯于察觉她人的困惑,并在她们开口询问之前作出解答,洛尔能从她身上察觉出一种,与剑之大公截然不同的狂妄。 剑之大公的狂妄更像英格丽妠,是一种表露在外的锐利气息,弱者甚至无法直视她们的存在,只是看上一眼就会被刺伤。 而这位学者的狂妄,是一种极致的松弛感。 是的,松弛。 她完全符合智者的定位,知道得太多,所以不会有什么能够超出她预料,于是完全不会紧张,也不会气恼。 也因此,她不会把其他人放在心上,因为除了寥寥数人,其他人对她来说都是愚钝之人。 而智者对愚人是十分宽容的,因为是愚人,所以些许冒犯,错误,失败,甚至对于她的攻击都是可以容忍的。 既然都已经愚钝至此,她还有什么不能顺着她们呢? 正如此刻,她也只是稍稍抬了抬眼地瞥了亚薇一眼,然后又重新垂下骷髅头,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这副作态毫无疑问惹恼了骷髅大公。 “你这个家伙……” 亚薇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拔出了肋骨,狞笑着朝着学者走去。 “这次轮到我看戏了。” 丹妮幸灾乐祸地说着,然后听见身旁的洛尔有些迟疑地问。 “那个,已经枯萎的金枝还能长出新的枝芽吗?” 丹妮闻言,整个人愣了一下,远处正剑拔弩张的两具骷髅同样停下对峙,三者不约而同望向正在说话的少年。 只见少年手中那原本已经枯萎的金枝从中央竖着裂开,裂痕中隐约有金色的光芒闪烁着。 咋回事呢? 洛尔有些困惑地抬起头,正对上三双颜色各异的森然鬼火。 “这跟我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话音未落,一道好似闪电般要劈开这黑暗空间的剑光亮起,势如飞鸿,转眼就来到洛尔面前。 少年正要躲闪,近在咫尺的丹妮先一步挡在了他身前,口中吐出一个沉重音节,化作一面银色的盾牌。 火花迸发,盾牌直接凹陷进去。 丹妮对着亚薇吼道。 “亚薇,你疯了,他是无辜的!” 现在的骷髅剑士,曾经的剑之大公亚薇没有理会丹妮,此刻她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散发着无比锐利的气息。 她用锐利森然的目光凝视着洛尔,冷厉地说道。 “把它交出来。” 丹妮与她对峙着,但也同样回过头,迟疑着说道。 “洛尔,这件事与你无关……如果你的确不是为此而来,那还是先把金枝给我吧。” 学者骷髅伫立在远处,眼眶中幽蓝色的鬼火跳跃着,她并未出手抢夺,只是安静凝视着眼前的场面。 那蓝色的火光跳动中,仿佛映照出无数模糊的画面,那是根据此刻已有的信息,演绎出的未来可能的片段。 置身于这场风暴中心的洛尔此刻内心升起莫名的悸动,但并非因为她者的敌意或者杀气,这悸动来自于手中残破枯萎的树枝。 少年瞳孔微微睁大,枯萎的树枝竟然在他手中顷刻间化作灰烬,露出藏在其内的,正在如呼吸一般绽放光芒的…… 石榴的种子。 树枝化作灰烬的那一刻,那颗种子光芒大作,将一切都涵盖了进去。 此刻没有人看见,在此前丹妮唱歌面对着的枯树上,有一根早已枯死的树枝正无风晃动着。 一道纯白的倩影坐在上面,垂下羊脂般细腻的修长双腿,双足垂下,在漆黑的光线中白得晶莹剔透。 祂似乎心情很好,赤裸的双足在半空中轻轻荡着。 第43章 梦中死蝶 随着洛尔手中的枯枝燃成灰烬,内里藏着的种子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石榴的种子。 少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石榴是冥府之果,很多时候会被用来指代那位苍白的神祇。 石榴的种子发芽,意味着什么呢? 洛尔的思考停止到了这里,下一秒,天翻地覆! 三具强大的骷髅和洛尔,连带着他怀中的飞蛾和铜镜中沉睡的灵体,一同被席卷,卷入坍塌,扭曲的空间之中。 而后这处河岸恢复静谧,只剩下黑色的河水无声流淌。 死国永寂。 —— “嗯哼……” 一声嘶哑的呢喃。 头疼欲裂,就好像被人用铁钉刺入太阳穴,再狠狠搅拌一样的疼痛。 脑浆都似乎被摇匀了。 而身体是无力的,浑身上下都如同要散架一般。 少年在迷糊中想要用手揉揉太阳穴,但手臂像是被压住了,他下意识想要翻身,抽出手臂。 却只触及到了一片羊脂般的肌肤。 他好像正被人抱在怀里,可这触感如冷玉冰凉,入手细腻光滑。 下巴处传来温热的触感,仿佛有人在用丰润稚嫩的唇瓣磨蹭着他的脸庞。 隐约间听见一声迷离的浅笑。 “嘶……呃——” 少年发出低沉的悲叹声,一阵阵连续不断的眩晕感持续侵蚀着大脑。 好难受。 浑身上下都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明明意识是清醒的,但四肢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 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就像是鬼压床一样。 我是…… 少年努力地回忆着,总算艰难地在混乱之中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洛尔。 是了,我是洛尔。 当明晰了自我之后,洛尔集中精神,无形的力量流溢出来,突破了一层在他眼前存在着他的,透明而无形的薄膜。 他只觉身体突然变得轻松,终于睁开了双眸,其内依旧残留着金色的光芒。 洛尔立刻翻身坐了起来,警惕地环顾四周,但空荡荡的屋内只有他一个人。 少年怔怔地凝视着自己略显苍白的手掌,刚才那种温润如玉的触感,仿佛只是他睡梦中的遐想。 神使鬼差地,洛尔将手伸到鼻前,轻轻嗅了一下。 除了他自身的幽香外,还有一种淡淡的,柔和而清新的花香。 石榴花的芳香。 “这是……在哪?” 洛尔注意到自己正坐在房间的睡床上,身上原本裹着质地柔软的棉被,在刚刚突然翻身坐起时,已经滑落了大半。 其下白玉般的身躯不着寸缕。 我原来有裸睡的习惯吗? 洛尔这么想着,自被窝中钻出下了床铺,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滴答。 嗯? 洛尔听见身后响起水声,回过头,发现房间另一侧有着一面屏风,他赤裸着在屋内行走,来到屏风后。 是一个盛满水的浴盆,刚好够少年整个人躺进去,他伸出手试了一下。 水还是温热的,四周弥漫着瑰丽妖娆的香味。 方才滴答的水声是木制浴盆木板连接处渗出的水滴,此时已经在地上晕开一滩水洼。 洛尔踩在上面,脚底湿漉漉的。 怎么回事呢? 洛尔努力回忆着,他只记得自己被困在死神珀瑟芬的领地,遇到了三具性格各异的骷髅。 然后就突然来到了这里。 “是被什么攻击了吗?” 爱之神性在体内充盈,没有什么不适,反而因为不再被压制而十分活跃。 他没有穿拖鞋,就这么冷静地在屋内走了一圈,确定自己没有什么遗漏,然后来到了书桌前。 自桌上的梳妆镜内,他看见了自己此时的模样。 十分陌生。 镜中的少年面色苍白,脸颊又有着瑰丽的绯红,睫羽修长,迷离的双眸带着摄人心魄的魅力。 是他,但又有着古怪的刻意感。 像是化妆之后没有卸干净就入睡…… 洛尔抬手,捏了捏着自己的脸颊,果然,手指上残留着殷红的残印。 化妆了。 洛尔很肯定自己没有这个习惯,他的容颜无需任何修饰就已是世间绝色。 本身已经是美的基点,又何需这些多余的身外之物。 只不过这种妆容,倒像是某种舞者,或者歌者需要。 洛尔若有所思,打开了自己的衣柜。 果然,其中除了一件白色的便服,其他都是各色的纱衣舞裙。 洛尔随手取下一件纱衣,绸缎上乘,做工精细,最难得的是其上色泽蓝紫渐变,穿在身上必然美轮美奂。 这种级别的衣服在蔷薇大陆一般只有贵族才能拥有,还不能是小贵族。 而这房间又十分简洁,内里除了镜子,衣柜,床之外别无他物。 所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应该是…… “洛尔,洛尔!快些,要上台了,你梳妆好了没有——” 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洛尔望过去,房门被推开,女人急匆匆地进来,一边催促着,然后戛然而止。 房间内,一位赤着身子的绝美少年,手中捧着蓝紫色的纱衣,遮挡住了关键部位,正静静地望着她。 女人倒吸一口冷气,脸上直接红到耳朵根,她连忙低头道歉。 “洛尔,对不起,我马上出去。” 说着就逃也似的出去,过了不到一秒,她又鬼鬼祟祟探出头来,炽热的目光争分夺秒地又扫了一眼少年,像是要把这美景死死记在脑子里。 然后缩了回去,顺势将房门带上。 这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看得洛尔一愣一愣的,少年垂下眉眼,若有所思地喃喃着。 “是芙蕾啊……” 她也来到这里了,那事情好像变得有趣了起来。 洛尔重新打量着梳妆镜中的自己,然后开始换上手中的衣服,只是在转过身的瞬间,他似有所觉。 回过头,瞥见镜子中自己的后背中央上。 烙印着一个古怪的印记。 那是一只…… 蝶。 第44章 沙盒游戏 “洛尔,你穿好衣服了吗?” 过了一会,门外响起悦耳清脆的女声,声音很轻,听起来颇有种心虚的感觉。 洛尔此时已经换好了衣服,肤白胜雪,明眸皓齿,再佐以蓝紫束身纱裙,如同下凡的仙子。 之所以会耗费这么长的时间,主要是在梳妆镜前琢磨这件衣服。 这种纱衣的款式很少见,有些像前世的汉服,但洛尔这辈子还没在蔷薇大陆见过类似的款式。 洛尔推开房门,在女人炽热的目光中走出房间。 正是芙蕾,而且是经过转生仪式之后的模样,此时她正穿着黑色的舞裙,眼睛眨都不眨,死死盯着走出房门的少年。 “怎么了吗?” 洛尔明知故问,芙蕾对自己的情感已经快要满溢出来,这份炽热的感情不容许丝毫作假。 少年脸上画着淡妆,精致粉嫩的脸颊上染着些许绯红,但依旧无法掩盖身体的虚弱和疲乏。 再加上此刻的妆容,更凸显了一种脆弱和破碎的美感。 如过分娇艳的花蕾,白皙的肌肤似乎只要轻轻一掐就会留下红印,让人不禁幻想他被蹂躏的画面。 “洛,洛尔,你今天好漂亮。” 芙蕾咽了下口水,有些结巴地说道。 “我哪天不漂亮?” 少年自然地反问,只是眸光闪烁,难道芙蕾的记忆是连续的? “你每一天都漂亮,只是今天特别,特别……” 从芙蕾的口型似乎想说“诱人”这两个字,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不是说要上台了吗?” 洛尔提醒道。 “对!到我们了,刚才那个女人的高音很厉害,洛尔你也要加油啊!” 芙蕾这才后知后觉,她直接拉住洛尔的手腕,带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 这是某种类似于歌剧院般的建筑,如洛尔猜测的那般,他属于这里的员工,有专门的休息室。 洛尔和芙蕾来到木制且昏暗的舞台上,少年自然地站在扩音器前,它形似一片银色的玻璃叶子,上面被灌注着神性的力量。 音之神性。 这实在是精巧的物件,蔷薇大陆上有过这样的东西吗? 还没等洛尔端详够,罩在面前的红色帷幕渐渐拉开。 在舞台面前的观众席座无虚席,一下子暴露在众多目光中让洛尔难得的有些紧张。 但下一秒,纷乱喧嚣的情感和欲望如火光般在黑暗中闪烁着,少年目光所及,一片璀璨绚烂的星河。 于是紧张的情绪便消融了。 我是爱之神性的驾驭者,这世上再没有谁比我更能应付这种局面了。 洛尔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轻轻握住了身前叶子形状的扩音器。 几乎同时,星光般的灯照笔直地从头顶的黑暗中射出,将舞台上的人儿笼罩。 于是海潮般的欢呼声响起,洛尔只是微微点头,就再次引来一阵阵尖叫。 来自台下每一位观众那狂热的爱慕之情将少年包围,简直如实质一般的欲望点燃了他眼中的火光。 或许我可以出道当一个明星也说不定。 爱之神性的驾驭者如果去到前世的世界,大概都是顶流吧。 但如果塌房了,说不定会因为爱意的流失而遭到反噬,受到重创。 洛尔漫无目的地想着,他只是稍稍举起手,欢呼的声浪就被压制下去,但那种激动和兴奋的情感依旧笼罩着他。 绝美的少年站在光芒中,垂下眼帘,双眸轻轻闭合。 看上去安静又脆弱,让人心生无限的怜惜之情,洛尔安静地感受着繁多的欲望,眉头轻蹙。 有些不对。 但他没有显露出来,而是开始唱歌。 “请为我编织一件衣裳,不能有缝口也不能用针线……” 舞台上的芙蕾身子一震,眼眸中闪过恍惚之色,但马上开始伴舞,她穿着黑色的舞裙,就着旋律起舞。 宛若一只展翅的蛾,翩然如梦。 “编织后濯洗于倒映不出月亮的湖水中,晾晒于从未开花的荆棘上。” “做完这些,你能够成为我的真爱……” 洛尔并非如丹妮那般技艺高超的歌者,但他的音色出众,像山间流淌的清泉。 更主要的是,爱之神性的力量通过旋律和歌声拨动人心的弦,他的情感和意志贯彻在歌声中,世间的情爱也要随之起舞。 歌声中讲述着久远的故事,故事里的人儿唱着久远的歌。 这首歌实在温柔至极,又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悲伤,只是此刻由洛尔演绎出来,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清澈的悲伤中,透着一种顽强的,向上的勃勃生机,如同埋葬在土壤里的种子,努力地生长。 破土而出,向阳而生。 一曲唱罢,洛尔睁开眼。 无人鼓掌,也无人欢呼,因为在情感的同调和共鸣下,观众们无不陷入歌声所编织的世界中。 少年能看到不少人正在默默流泪。 灯光渐渐熄灭,他和芙蕾一同鞠躬退场。 “不要!” “不要走!” “留下来!” …… 直到这时,观众席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疯狂地挽留着正在退场的少年。 “洛尔!” “洛尔!” “洛尔!” 铺天盖地的呼喊声中,少年脸上带着淡淡的浅笑,身影隐没于舞台后的阴影里。 这世间炽热的情爱和欲望,多么迷人,如果能一直徜徉在这样的浪潮中,倒也不失为一种乐事。 只是终究不过是一场幻梦。 洛尔已经从这场短暂的演出中觉察到了,这里并非真实的世界。 观众们流露的情感都太过正面了,只有清澈而纯粹的喜爱和追求,都发自内心地祝福和拥护自己。 虽然这是十分美好的事情,但并不现实。 爱是十分复杂的东西,欲望更不可能只有正向的,善意的诉求。 哪怕自诩最虔诚的追随者,拥护者,她的内心也必然有着种种阴暗的念头。 这同样是爱。 这种爱并不比任何一种爱弱小,是一种深邃的爱意,同样的,人也不可能非黑即白。 人是欲望的生命。 “洛尔,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 芙蕾走在洛尔身旁,迟疑着问道。 歌声中的情感是骗不了人的,芙蕾没有听错的话,洛尔似乎对曲调进行了改编。 原本十分悲伤的调子,改编之后依旧温柔,但却有着难言的欣喜和生机。 暗示着度过悲伤,会迎来新生。 “我之前不这样吗?” 洛尔好奇地问道。 “之前……” 芙蕾眼中闪过一抹恍惚。 “之前你总是很难过的样子,唱的也都是很悲伤的曲子……刚才你偷偷改编了曲子吧。” 洛尔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笑了一声。 “芙蕾,你的音感还不错嘛。” 芙蕾内心却浮现一抹奇异的感觉,在她印象里,洛尔一般叫她芙蕾姐姐,很少直接称呼她的名字,虽然听起来会亲近,但其实总是带着隔阂。 而此刻,这种隔阂好像消失了,少年像是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变得自信,从容。 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这总归是好事吧。 芙蕾想着,然后听见少年自言自语道。 “放松也放松过了,该想办法离开这儿了……” 她的心突然揪了一下。 洛尔仍然在思索着这处空间的本质,这或许是一处梦境,又或者是某种离奇的异空间。 但不可能是现实,简直是错漏百出。 嗯? 洛尔脚步一顿,回过头,发现芙蕾低垂着头,长发披散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芙蕾?” “洛尔,你……想要离开这里?” 芙蕾喃喃着,长发遮住了眼眸,从发丝的缝隙中能看见,那蓝宝石般的眼眸显化出昆虫的复眼,空气里隐约能听见无数细小蛾翼振动的声音。 洛尔眼神微微一凝,然后说:“芙蕾,别磨蹭了,我们,一起走。” 芙蕾愣了一下,空气中细碎的异响消失了,她的双眸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快步跟上了洛尔。 “可为什么呢,洛尔,之前你不是说喜欢这里的生活吗?” 芙蕾对自己此前的异常浑然不觉,迟疑地问道。 “喜欢的生活啊……” 洛尔清澈的双眸出现了片刻的失神,他伫立在原地,前方是离开歌剧院的大门,而身后是通往舞台的长廊。 “只是唱歌就能收获人们的喜爱,确实是让人羡慕的生活啊。” 少年这么说着,并没有回头,走向了歌剧院的大门,芙蕾紧紧跟了上去,追问道。 “那为什么不留在这里呢?”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笑着说道。 “芙蕾,不如先陪我到处走走吧。” 沉重的玻璃门被推开,阳光照射了进来—— 街道上车水马龙,商贾叫卖,来往行人不绝,一片祥和安宁的热闹景象。 甚至有报童在街道上奔走,话说蔷薇大陆原来有报纸这种东西吗? “号外,号外,高音女王丹妮·沙尘真实身份揭秘……” 洛尔好奇地要了一份,芙蕾殷勤地付钱,少年翻阅着报纸上的信息。 大标题是“热烈庆祝高音女王莅临我城开办演唱会——” 然后下面有几个小标题。 “高音女王真实身份揭秘——沙漠王国神秘皇女!” “沙尘王室调查员不日抵达我城。” 高音女王,是丹妮的称号吗? 洛尔看得津津有味,这报纸上除了新闻,也有各种小道消息,猜测,城主八卦。 嘶,这城主肖像,不会是某个小嘴抹了蜜的大公吧…… “还,蛮有意思的。” 洛尔意犹未尽的看完,正欲再到处逛逛,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了下来。 “美丽的小姐和先生,我能为你们画一幅画吗?” 那人戴着一个灰色的贝雷帽,留着一头银色的卷发,背后背着一块画板,刘海遮住了右边的眼眸。 “老师也来了啊。” 洛尔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奈莉尔,她看上去风尘仆仆,深色的衣袍上沾着各色颜料,卷发有些凌乱。 仅看外表就能看出这是一位流浪的画家,应该并不富裕。 但看她的神色却怡然自得。 奈莉尔似乎遗忘了洛尔和芙蕾,此刻上前搭讪,也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试一试看能不能有两位美丽的模特。 芙蕾略带敌意地看了奈莉尔一眼,拉住洛尔的手就想要离开。 “等一等。” 洛尔劝住了芙蕾,而是看向奈莉尔,点了点头。 “麻烦你了。” 奈莉尔以为自己大概率会被拒绝,但仍然耐心地等待着,此刻竟意外地得到了眼前绝色少年的许可。 她有些惊喜,连忙道谢,也无需寻找其他地方,只是让洛尔和芙蕾自然站着,然后拿出身后的画板,钉上画布直接开始素描。 速度很快,好像只过了几分钟就完成了作画。 这种街边的速写讲究的就是尽量不占用行人太多的时间。 “给,两位请看。” 洛尔接过画布,他和芙蕾散步的模样鲜活地跃然于纸上。 按理说已经画得挺不错了,线条简洁利落,构图大方自然,光影的处理也十分到位。 可要是对比奈莉尔之前创作的,那些超脱常理的魔画,自然就少了点意思,可以说笔触和手法都十分稚嫩。 洛尔若有所思,轻轻说道。 “老师,画得很好,我需要付钱吗?” “不不,尊贵的先生,您能愿意充当模特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年轻时候的奈莉尔连忙摆手,她先是看了一眼洛尔,又看向少年手中的画作,有些落寞地说。 “当不得老师的称呼……倒是我应该向您道歉,我的技艺实在拙劣,无法画出您美丽容颜的十分之一。” 的确,洛尔此时的容貌在神性的加持下早已超脱凡俗,如果只是凡间的技艺,根本无法画出这份魔性的美丽。 “不,老师,你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画家。” 洛尔对着奈莉尔认真地说道,少女非常吃惊,然后下意识偏过头闪躲少年的目光。 “谢谢你,但是我已经决定要加入教会了,大概只能成为一名修女,成不了画家……” 年轻版的奈莉尔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垂着眼帘,小声地说着,到了后面几乎微不可闻。 “为什么要加入教会呢?” 洛尔蹙起眉头,问道。 他记得自己的老师的确加入过教会,但是后来又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叛逃了。 难道眼前的奈莉尔是尚未加入教会的版本? “我……我不知道。” 银发少女眼眸中闪过迷茫,似乎只记得要去往教会,但为什么,之后要做什么,完全不知道。 “洛尔,我们该走了。” 芙蕾有些不悦地拉着洛尔,同时隐晦地瞥了一眼奈莉尔,银发少女浑然不觉危险正要来临。 “……好。” 洛尔眼眸中掠过微弱的金光,爱之神性在眼前奈莉尔身上留下一道记号。 他点了点头,和芙蕾一起离开了这里。 这座城池不大,洛尔在路上随便拦下一名路人,打听了一下。 这里的人们将这座城池称为【欧里维达】,她们并不知晓城外为何物。 并非被封锁,而是她们脑子里没有【城外】这个概念,这是一个城池的沙盒,地图外面是尚未被设计的空无。 神明的旨意让一切故事在这里发生。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就如一对参观景点的情侣,只是突然间,洛尔停下了脚步。 他留在年轻版奈莉尔身上的神性被激发了,这意味着老师遭到了袭击。 可奈莉尔现在分明只是一位没有神性的普通人,谁会袭击她呢? 就算丹妮,亚薇还有不知道姓名的学者都卷了进来,她们也不认识奈莉尔,毕竟洛尔和她们认识的时候,奈莉尔已经陷入沉睡了。 所以,袭击她的只可能是…… 洛尔回过头,发现芙蕾正幽幽地看着自己,他低下头,一柄透明的蛾翼羽刃刺入胸口。 “洛尔,你真是太聪明了。” 虫毒蔓延,少年身子晃动了一下,然后倒进少女怀中,被她用力地抱住。 只听见芙蕾幽幽地说道。 “这下就还剩下两个了……” 第45章 轮回遗忘之城(上) 疼痛,火辣辣的疼痛。 身体好像被某种尖锐物洞穿,但并不只是简单的疼痛。 某种无形无质的毒素顺着伤口蔓延,直至五脏六腑,浑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都烧起来了。 少年感觉自己好像发烧了,浑身衣衫都被汗水浸湿,急需降温。 “好热……” 洛尔发出了求救似的呢喃,下一刻,仿佛有神明听到了他的祈求,冰凉而光滑的触感包裹住了他。 突如其来的凉爽让洛尔差点舒服得叫了出来,出于本能,他反过来更加用力地抱紧。 厮磨之间,那火辣辣的感觉并未消散,反而愈演愈烈,直到最终,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少年睁开了迷离的双眼,恍惚中似乎看到一道苍白的影子,但并不真切,仿佛只是就睡过后视网膜中的残像。 “唔,好痛……” 胸口好痛,洛尔抬手,轻轻按了按,才惊觉自己并没有穿衣服,正仰躺在床之上。 他喘息了几声,伸手捂住额头,又虚弱地闭上了双眼。 是发烧了吗,出汗这么厉害,身上还黏糊糊的…… 不对啊,我都已经觉醒神性这么久了,怎么还会生病。 洛尔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带起一阵浓郁的石榴花的香气。 他轻轻嗅了一口,只觉这阵清新的香气洗涤了精神,让头脑也清醒了过来。 洛尔抬了抬头,正看到一旁书桌上的梳妆镜。 镜中的绝美少年面色绯红,还在喘息着,似乎刚刚从噩梦中惊醒,只是回忆不起梦中的经过。 他掀开被子,赤着身子下了床铺。 奇怪,我原来有裸睡的习惯吗? 洛尔这么想着,环顾四周,又检查起了房间,他来到浴盆处,踩湿了晶莹的双足。 伸出手试了一下,水温还是温热的,四周弥漫着瑰丽妖娆的香味。 就好像不久前还有人在这里沐浴一样。 洛尔后退了一步,恍惚中感觉这一幕无比熟悉。 如此强烈的既视感。 他心中涌现出浓郁的不安和警惕,这种直觉是在一次一次牵扯到乌洛波洛斯力量的困境中练就的。 轮回涵盖着尘世万象,无处不在,自己很可能陷入了某个轮回。 更重要的是,自己并没有此前的记忆。 洛尔眼眸中闪过一丝急切,他不知道此前的自己做了什么,是否有意识到这是个轮回。 他来到衣柜前,随意地穿上了一件白色的纱衣,还没等他穿好,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洛尔,洛尔!快些,要上台了,你梳妆好了没有——” 房门被推开,芙蕾闯了进来,房间内,少年只穿了件亵裤,雪白无瑕的背部裸露着,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他听到声音,回过头,静静和芙蕾对视着。 “对不起,洛尔,我马上出去。” 芙蕾脸上浮现红霞,但又抓紧时间多看了几眼,然后再逃了出去,顺势将房门带上。 芙蕾…… 少年睫羽低垂,仿佛想到了什么。 如果此前的我有察觉到自己陷入轮回之中,我会怎么做呢? 洛尔感受着体内充盈的神性,不受压制的,可以自由宣泄的神性,若有所思。 他对着梳妆镜准备给自己穿上纱衣,陡然间发觉自己后背中央,烙印着一个蝶的印记。 蝶翼是蓝紫色,看上去无比妖娆。 蝶…… 洛尔当即联想到了那座枯木林中已经长眠的蝶之神海伦娜。 自己和祂有什么联系吗? 洛尔蹙着眉头,想不出来,于是并不继续思考,他穿上衣服,推开了房门。 门外静待的芙蕾双眼直发光,打量着穿上一袭纯白纱衣的洛尔。 之前蓝紫色看上去像鸢尾花一般妖娆,而此刻一袭纯白纱衣,却如雪莲般无瑕圣洁。 偏偏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绯红妆容,又天然有一种摄人心魄的迷离诱惑。 所谓又纯又欲大概就是说得现在的洛尔。 我超,纯狱风。 一下子把芙蕾看得合不拢嘴,她擦了擦口水,艰难地把嘴巴合上,喃喃着。 “这谁顶得住啊。” 洛尔仔细观察着芙蕾的反应,开口问道。 “芙蕾,你之前说上台是做什么?” 芙蕾这才惊醒过来,连忙牵上洛尔柔若无骨的小手,感受着肌肤相接的触感,不由有些心猿意马。 她开口解释道。 “就要轮到我们上台表演了,洛尔,你是歌者,我来做你的伴舞。” 的确,芙蕾穿着黑色的舞裙,而自己也画着妆…… 等等,自己明明没有化妆的习惯。 洛尔眼眸闪烁着,他被芙蕾拉着穿过长长的走廊,眼看舞台就在前方,他突然问道。 “那表演结束之后呢?” 芙蕾身子微微一颤,然后若无其事地说。 “之后我们就出去好好逛一逛,我知道不少好玩的地方。” 不对。 虽然芙蕾已经极力伪装,但洛尔依旧察觉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愧疚和心疼。 芙蕾对我有所愧疚…… 洛尔停住脚步,甩开了芙蕾的手,静静地凝望着她。 “洛尔?” 芙蕾回过头,向洛尔投去疑惑的眼神。 “芙蕾,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纤尘不染的绝美少年伫立在原地,身上的纱衣无风而飘摇,蕴着金色光芒的眼眸中没有不解或者愤怒。 如同清澈而平静的潭面。 “不,我,不是……” 芙蕾下意识想要开口,但又像意识到了什么,洛尔静静注视着她,那美艳动人的脸上浮现挣扎和犹豫,最终迟疑地说。 “洛尔,我……我是不会伤害你的,请相信我,好吗?” 她们凝视着彼此的脸庞,直至舞台的帷幕响起一阵又一阵地催促声。 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在这种时候,洛尔选择相信自己的心。 芙蕾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蓝宝石般的眼眸中隐隐有着晶莹的泪光,她一把拉住洛尔的手。 “洛尔,我们先表演,这是必要的扮演,然后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全部。” “关于这座轮回遗忘的城池。” …… 第46章 轮回遗忘之城(下) 海啸般的欢呼中,绝美的少年和少女鞠躬离场,红黑色的双层帷幕缓缓闭拢。 这一次,洛尔选择唱的,是之前丹妮送给他的歌曲。 名为《百年孤独》。 还不等芙蕾解释,洛尔就开口问道。 “芙蕾,这一次我唱的歌,和之前一样吗?” 少年面色平静,询问道。 “不一样,一开始你唱的是《永夜将至》,后来是《曾经同眠》和《森林之女》,刚刚这首……” 芙蕾顿了一下,承认道。 “这首我也是第一次听。” “它叫做《百年孤独》。” 洛尔说着,若有所思。 这并非最绝望的轮回,虽然每一次都会遗忘上一次的记忆,但人的情感和思想并非一尘不变。 所以自己每一次选择唱的歌都不一样。 【轮回的悲运中,唯有爱是唯一的变数】 恍惚中,少年的耳边似乎听到一声轻轻的呢喃。 洛尔深吸了一口气,顿下脚步,回过头,正看到芙蕾用愧疚而坚决的表情看着自己,他微微一愣,转而微笑道。 “芙蕾,陪我出去走走?” 芙蕾原本已经组织好了语言,正等着洛尔质问,闻言,怔住了,过了好一会才点点头。 两人与之前一样离开了歌剧院,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一次,洛尔没有再被报童牵绊脚步,也就没有遇见老师,他环顾着四周热闹祥和的街道。 “芙蕾,能告诉我这座城池的真相吗?” “洛尔,你有没有发现,这里除了我们以外,其他人都不太真实……” “像被设定好了认知和记忆?” 洛尔接过话头。 “对对!” 芙蕾忙点头。 “她们没有城外的概念,虽然鲜活,但是死板,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任务】,我试着攻击过她们,但她们并不会【死去】,只会陷入【昏迷】。” “等到她们醒来,她们会失去之前的记忆,然后继续执行既定的【任务】。” 洛尔若有所思地喃喃着。 “简直就像是游戏里的npc。” 芙蕾接着说:“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两个女人是特殊的,都有不俗的神性。” “两个?” 洛尔目光闪烁着。 “哪两个?” “一个是那个高音女王,她在歌剧院的顶层,不难处理,另一个是城主,好像叫亚薇,在城主府,她的神性有些棘手,是很少见的力量要素。” 芙蕾解释道。 “处理?为什么要处理她们?” 洛尔停下脚步,只是精致的脸上一片淡然,似乎没有多少意外。 “洛尔,在这座城池里被杀死的人,在零点重置之后,会忘记所有轮回中发生的事情。” “只有存活到最后的人,能够带着完整的记忆开始下一个轮回,如果零点来临时不止一个人存活,那么所有人都会失去记忆。” 芙蕾揭晓了答案。 “我保留了三次轮回的记忆,但我并不确定在此之前轮回了几次。” 原来如此。 人无法记起被自身遗忘之物。 洛尔脸上浮现明悟之色,所以需要主动杀死其他人,确保自己拥有完整的记忆。 这么说来,在这场轮回中只要被杀死一次,就会陷入巨大的劣势中,说不定再也无法翻身。 “所以,你杀了我三次?” 洛尔缓缓说着,目光投向街道的一角,那儿,一位戴着贝雷帽的银色卷发少女,正在拦着路人请求担任自己的模特。 芙蕾加快脚步,越过了洛尔,来到他面前,双手扶住洛尔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洛尔,相信我,我杀了你一次,但那是因为你发狂了!” “我发狂了?” 洛尔错愕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 “是的,一旦夜幕降临,不论是你还是我,或者是那位城主和歌者,都有可能发狂,失去理智地攻击其他人。” 芙蕾眼眸中闪过迷茫和困惑,她将自己所知的讲了出来。 “这件事还是你告诉我的,你跟我说演唱是必要的扮演,否则就会大大增加发狂的可能。” 演唱是必要的扮演…… 洛尔仰起头,凝望着城池上空,唇角突然微微上挑。 “我大概明白了。” 芙蕾“啊?”的一声,你就明白了吗?! 洛尔笑了笑,望向正在给路人作画的奈莉尔,她下笔如飞,额头还冒着汗水,非常勤奋。 少年有些困惑。 “老师她,怎么好像失忆了?” “她的话,她之前伤的很重,意识还在沉睡,现在就像是梦游一样的状态,没有什么战斗力。” 芙蕾实话实说。 “但如果夜幕降临,她也有失控的可能,而且会非常可怕。” “原来如此,看来老师这次是指望不上了……我们走吧!” 洛尔说着,朝着街道的另一边走去,芙蕾一头雾水,连忙追问道。 “洛尔,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找剩下那个。” 少年轻快地说着,晨光洒落在他身上,无瑕的脸庞熠熠生辉。 芙蕾一时间看得有些着迷,反应过来之后,连忙追了上去。 …… “洛尔,我们来这干什么?” 芙蕾疑惑地仰着头,看着眼前巨大的图书馆。 【欧里维达城立图书馆】 还挺……现代化的。 洛尔打量着图书馆的招牌,这个沙盒世界完全不像在蔷薇大陆,反倒是有点像在他的前世。 “以我对智慧神性驾驭者的理解,她们一般都会在这种地方。” “智慧神性……” 芙蕾并不认识那具学者骷髅,在此前的轮回中,她甚至没有见过那位学者的身影。 但那位学者必然也来到了这个世界,只是不知为何,每一次都会死在零点之前。 洛尔正欲走近图书馆,心中突然涌现一股恶寒,他和芙蕾当即分开跃向两边。 一道迅疾无比的剑气从天而降,落在她们之前站的地方。 尘土飞扬,地面多出一道狰狞的裂痕。 洛尔抬头,不远处一块画着高音女王画像的广告牌上,正伫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她穿着考究的暗色武官礼服,胸前的黄金纽扣印着剑的徽章,下身的马裤雪白笔挺,搭配深色的长筒靴。 灰色长发随风飞舞,手中长剑寒光铮铮,其上还萦绕着无比锐利的神性。 “哇,好酷。” 洛尔打量着来人,从这气势上看,应该是那位剑之大公,她俯瞰着洛尔和芙蕾,就如高空中鹰隼锁定猎物,带着森然的杀意。 她缓缓说道,语气冷酷,右手拧紧了长剑,让剑刃上的神性陡然间暴涨。 “小子,把金枝交出来。” “又是这个疯子城主!” 芙蕾身后显化出纯白的蛾翼,空气中开始涌现潮水般的嗡鸣声。 “这个每次都最先发狂的蠢货!” “每次?” 洛尔怔了怔,望向芙蕾。 “我们之前有想过把人找齐联合起来寻找出路,但是一旦夜幕降临的钟声响起,队伍里总会有人发狂失控。” 芙蕾一边警惕地望着亚薇,一边对洛尔说。 “洛尔,你快进去,我来挡住她!” 不对。 芙蕾有问题。 洛尔微眯起眼,点了点头,为她注入了一道神性,转身走进了图书馆。 芙蕾背对着少年,神色十分落寞,但她很快就振作起来,化作漫天白色的蛾群。 广告牌上的灰发女人面无表情,举起了手中的剑。 第47章 多出来的那个 身后神性震荡,发出一道沉重的响声,然后是建筑物缓缓倒塌的声音。 洛尔脸上没有波澜,走进了图书馆,一面梳理了解到的信息。 芙蕾没有骗自己,这座看似平和的城池潜藏着十分可怕的威胁,这至少已经是第四个轮回,甚至可能更多。 等于说,她们已经全军覆没了三次以上,自己苏醒时的痛苦很可能就是承受轮回所带来的。 这里的规则怀揣着浓郁的恶意,如果存活到最后那人不将秘密说出来,那么不会有人能了解轮回的奥秘。 于是杀死队友,伙伴乃至爱人也是必须的。 还有发狂的可能,这一点洛尔有些头绪,还需要验证。 少年目光闪烁着,可如果这样的话,芙蕾为什么会愧疚呢? 她给自己的感觉,更像是做了某种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那会是什么呢…… 洛尔来到阅览室门口,还没进去找人,就先愣住了。 只见门口图书管理员的柜台上摆放着一只硕大的狐狸布偶。 它以一种招财猫的姿势立着身子,一只前爪举起,灰溜溜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像极了一只真正的布偶。 洛尔径直走到它面前,摩挲着自己并没有胡子的下巴,仔细端详着面前的狐狸玩偶。 “招财猫我见过,招财狐狸还是第一次见,我说狐狸,几日不见,你怎么找了份新工作?” 洛尔说着,伸出手想要捏一下玩偶圆圆的脸,然后被圆乎乎的前爪拦下。 “少年唷,你一定是认错狐了,狐狸不认识你。” 狐狸玩偶见躲不过去,于是眨了眨眼,装出了夹子音。 “这样啊……” 洛尔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说着,目光看向狐狸玩偶的头顶。 那里明显秃了一块。 “狐狸你的发型不错,找哪位师傅剪的?” 少年好奇地问道。 “……你还敢提?!简直是欺狐太甚,狐狸我跟你拼了!” 被戳到痛点,狐狸怦然大怒,张开卡通模样的血盆大口就朝着洛尔咬去。 下一秒,正对上一根金色的,荡漾着水波光芒的箭矢。 灰色的双瞳一下子就变得清澈了许多。 狐狸咽了一口口水,讪笑着说:“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少年有话好好说嘛。” 洛尔冷漠脸:“谁跟你开玩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哈哈,狐狸我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在这里兼职了……” “嗯?” 洛尔手中的箭矢的力量开始不断攀升。 狐狸于是愁眉苦脸地说:“少年唷,狐狸的金枝在你手上,狐狸只能回来找你,不然出不去冥界。”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洛尔上去一把掐住狐狸玩偶的脖子,直接一个逮捕,把它按在桌上,金色的箭矢抵在圆滚滚的脑袋边上。 “说不说?!” “说说说!” 狐狸大惊失色,只能不情不愿地说。 “狐狸是来给你送提示的。” 洛尔目光闪烁着,这句话倒像是真的,他冷冷地问道。 “提示?什么提示。” 狐狸愁苦的表情突然收敛,转而神秘一笑,语气幽幽。 “你要找到多出来的那个。” 说完,它胖乎乎的布偶身躯就化作白色的光点消散在洛尔手中。 洛尔呆愣在原地。 那一瞬间,像是有什么很邪异的东西借着狐狸的身体对自己说出这句话。 洛尔凝望着狐狸消失的地方,沉吟着。 “多出来的那个……” 这个沙盒世界里多出来的,不就是她们这些外来者。 他和芙蕾,奈莉尔还有三具骷髅,一共六人。 难道说,除了她们六个,这里还有一位外来者……但如果有心躲藏,自己要如何找出来呢? 洛尔沉思着,走进了藏书室,一路往里,果然,再最深处山一样的书堆旁,看到了一道埋头苦读的身影。 果然在这。 洛尔稍稍走近,那人穿着一件灰色的便衣,黑色的卷发像鸟巢一样乱糟糟的,戴着黑色边框的方形眼镜。 脖子上还挂着象征图书管理员身份的员工证。 她实在看得入神,就算洛尔走到面前也没有反应,洛尔好奇地瞥了一眼那张员工证。 蒂拉·卡西恩。 “我无意与你们争夺,不要打扰我。” 正在看书的女人总算察觉到了洛尔的目光,她抬了抬眼,但很快又再度低下头颅。 “时间已经不多了,过了今天,斯芬克斯就要来了……” 斯芬克斯,智慧之神放牧的恶兽,如果无法答出它的问题,就会成为它的食物。 相当挑食的一只神性生命,只吃智者的大脑。 洛尔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环顾着四周,这才惊觉周围的藏书竟然都是秘典! 一整座藏书室的秘典! 这对于走在智慧神性道路上的学者来说,与天堂无异。 洛尔试着拿出一本翻阅起来,上面似乎记载着某位十分残酷严苛的神明。 祂憎恨一切的邪恶和罪孽,于是用自己的理,认为欲望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因此祂利用自己的神性,将欲望的概念连同这份神性,一起从生灵的体内夺走,容纳在自己体内。 于是人性也就随之失去。 祂亲自构建了一个生灵没有个性化差异,只有群体性构造的反乌托邦。 洛尔翻阅了几页,就感到头晕目眩,一种沉重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来,只能合上秘典。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到那位神明的尊名,书中只将祂称为悲伤之天。 洛尔歇息了好一会才终于缓了过来,有些后怕地将秘典放回原位。 如果都是这种级别的知识,怪不得学者会说,斯芬克斯即将抵达。 少年回过头看了一眼还在埋头苦读的女人,眼眸中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情。 他并未继续逗留,很快离开了图书馆。 此刻外面的街道已经化作一片废墟,少年刚踏出大门,就看到一大团被血染红的飞蛾如血雾般在空中盘旋。 在发现少年之后,直接呼啸着向他袭来。 “芙蕾!” 洛尔喊道,在他的感知里,芙蕾的情绪混杂成一团,根本无法沟通。 少年直接幻化出长弓,弯弓引弦,朝着潮水般的蛾群射出一箭。 箭矢以无可阻拦的势头射入蛾群之中,猛然间爆开璀璨的光芒。 爱之神性直接覆盖了每一只飞蛾,洛尔有些吃力地梳理着混乱的心智,蛾群不断坠落,最终在地面汇聚成一道蜷缩的身影。 这就是发狂吗? 洛尔走了上去,将芙蕾自地面扶起,抱在自己怀中。 “芙蕾,你还好吗,怎么会突然发狂?” 少年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原来如此,所以说发狂是因为这个原因。 “洛尔,对不起……” 芙蕾在洛尔怀中,艰难地睁开眼,那双美丽的蓝宝石眼眸此刻显得十分黯淡。 她脸色落寞,心中的愧疚更甚于肉体的伤势,但不行,她不可以倒下。 “芙蕾,你到底……” 洛尔心中不解,芙蕾到底在内疚什么? 但下一刻,他错愕地瞪大了眼睛,芙蕾再度挥动手中的羽刃,刺入自己的心脏。 洛尔抬了抬眼,凝视着芙蕾的双眸,他此刻完全可以引爆爱之神性的力量。 但芙蕾那双美丽的蓝宝石眼眸中澄澈纯净,并未陷入发狂。 洛尔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多出来的那一个是…… 我! …… 第48章 蝶魅 巨大的白色日轮流淌着冰冷的光辉,随着祂振翅,无穷无尽的飞蛾一同播撒向苍茫大地。 芙蕾置身于潮水之中,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其中舒展,随波逐流,渐渐遁入无垠的虚无中。 又是一个新的轮回。 芙蕾睁开了双眼。 上一个轮回的记忆在眼中回闪,自己又一次杀死了洛尔。 而他也如之前一样,并未反抗,直接就倒在了自己怀中。 成虫的力量让她可以通过植入虫卵,汲取洛尔体内的神性作为养分,在这股庞大力量的滋养和加持下,她艰难地战胜了图书馆中的学者。 另一边,发狂的奈莉尔也战胜了高音女王丹妮,双方同为美之神性,在神性的共鸣下相互锁定对方。 奈莉尔在美之神性的道路已经抵达尽头,哪怕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和理智,凭借自身的本能依旧击败了丹妮。 然后死在了赶来的芙蕾手中。 【欧里维达】迎来了又一个轮回。 …… 芙蕾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美艳的脸庞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她垂下眉眼,凝视着白皙的手掌,隐约能够看见细小而并不显眼的裂痕。 “洛尔,我快要撑不住了……” 但芙蕾很快就又振作了起来,收敛了脸上的倦态,她不能让洛尔看出自己的异常。 洛尔是爱之神性的驾驭者,虽然战斗方面有所欠缺,但他对情感和欲望的察觉远超同济。 这来自于他自身的个性。 同一种神性,由不同人使用自然会有不同的效果。 主流的爱之神性驾驭者们热衷于发展自己的兽群,用爱和欲望控制自己的奴仆们。 有的喜欢看自己的仆从为自己争风吃醋,更有甚者自己就沉沦在兽群带来的爱欲之中。 洛尔显然不同,他对爱之神性的运用更多是引导,操作,汲取她人的情感和欲望,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对于身边的人,他很少干涉她们的情感,就算有,也是一种正向的,鼓励式的增益。 这大概是理念和个性上的差异。 当然,有一点是不变的,任何道路,最终都可以抵达荣光的冠冕。 芙蕾急切地跑过长长的走廊,这并非是假装,而是内心与少年相见的渴望在催促着她。 特别是那刚刚苏醒时,娇俏的绝美容颜上还残留着迷离的睡颜。 少年那副有些呆呆的,清丽可人的模样,再搭配增添了一抹脆弱感的绯红妆容,望向自己时,芙蕾感觉自己心都要化了。 如果他的爱意也如那金色的神性般辽阔浩瀚,那能不能,也稍稍分润予我。 哪怕我早已明了,爱实乃这世上最猛烈的剧毒……我也甘之如饴。 “洛尔,洛尔!快些,要上台了,你梳妆好了没有——” 芙蕾心中悲凉,但面上仍是不变的激动和活跃,她与此前一样,一把推开了洛尔房间的大门,准备一睹芳颜。 但这一次,房间内空无一人。 只是能依稀听见房间深处,流淌着温柔舒缓的水声。 芙蕾心中猛然一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既警惕,又沉重。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和此刻波涛汹涌的心情,走进房间,顺手不忘将房门关上。 芙蕾的脚步很轻,无声地逼近那扇遮挡着浴盆的屏风,但哪怕如此,屏风后还是响起一声轻笑。 “是芙蕾姐姐吗?” 少年清澈悦耳的嗓音伴随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屏风上披着一件深紫色的纱衣,芙蕾定住脚步,眼神无比复杂,又带着一抹期待。 “是我。” “请稍等我一会,就快好了。” 少年的声音就如山间的清泉般,带着让人沉醉和骚动的痒意。 屏风之后的影子纤细如画,芙蕾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影子,想象着绝美的少年鞠起清水,浇在羊脂般细腻的肌肤上。 就连这水声都让人浮想联翩。 “芙蕾姐姐,帮我把衣服拿过来吧。” 闻言,芙蕾脸上立刻出现紧张和动摇,她张了张嘴,很想拒绝,但是目光又忍不住看着那屏风后的影子。 内心无比动摇。 “……芙蕾姐姐?” 少年似乎有些困惑,声音带着天真的茫然,又像在催促着她。 “好——” 芙蕾下意识应道,然后立刻轻咬舌尖,用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 心上人就在屏风等着自己,这种煎熬和忍耐的折磨并不亚于成虫的蜕变仪式。 芙蕾又一次深吸了一口气,狠心说道。 “你还是自己穿好了再出来吧。” 她实在是害怕,一时间经受不住诱惑,做出什么追悔莫及的事情。 屏风后的少年似乎并不介意,倒是轻笑了一声,只见那屏风上的深紫色纱衣无风而飘起,落向浴盆,然后被握住。 一阵水声响起,紧接着,是湿漉漉的脚步声,一声一声,仿佛踩在芙蕾心头。 少年简单地将纱衣裹在身上,白皙的双腿裸露着,如上好玉石般细腻无瑕的肌肤上仍然在滴落着水珠。 浑身湿漉漉的,眼神迷离,浸没着湿润的水光,绝美的脸庞染着殷红的妆,整个人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魅力 芙蕾身子微微颤抖,死死地盯着少年从她面前经过,然后自然地坐在床上,双手撑在身后,翘着腿,慵懒而轻柔地说。 “芙蕾姐姐,怎么了吗?” 祂轻笑了一声。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呢?” 那声音简直如恶魔的低语,撩拨着芙蕾的心弦。 芙蕾内心发出近乎绝望地呻吟。 神啊,我应该怎么做才好…… 第49章 蝶与蛾 “芙蕾姐姐,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呢?”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石榴花的清香,绝美少年裹着单薄的紫色纱衣,半躺着,双手撑在身后,带着慵懒而妩媚的笑意。 双腿叠放着,白皙的脚丫一下一下地翘着,牵动着芙蕾的视线。 芙蕾咽了咽口水,只觉喉咙有些发干,那晶莹的肌肤上还有残留的水珠,正在缓缓滑落。 她艰难地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给我从他的身上离开……” 房间里无比安静,芙蕾只觉自己的声音无比嘶哑,听起来十分陌生。 “芙蕾姐姐,你这话真让我难过。” 少年脸上笑意不减,只是缓缓说道。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如你所见,我就是洛尔·伊斯蓝。” “不,你骗不了我。” 我应该直接出手,干净利落地杀了眼前这个鸠占鹊巢的存在。 芙蕾内心升起一抹杀意,冷冷地说道,手中浮现一柄蛾翼羽刃。 “他可不会用这副模样来引诱我。” 眼前的“洛尔”闻言,却直接笑了出来,笑声清脆如铃。 “芙蕾姐姐,就因为【我】不会引诱你,你就觉得我也是假的吗?” “你果然是在勾引我!” 芙蕾咬牙切齿地说,可当凝视着眼前这张印刻在她心底里的脸庞,却又怎么都无法愤怒起来。 “是呀,可这不是你心中希望的吗?” 少年歪着头,故作天真地问道。 “难道你不想要我这么做吗?” 芙蕾一时语塞,然后又摇了摇头。 “这不一样,你不是他。” “这是一样的,我就是他。” 少年说着,眼眸中流淌着金色的光芒,那是爱之神性的光芒,芙蕾无比熟悉的光芒。 可这怎么可能?! 芙蕾屏住呼吸,听到眼前的少年幽幽地说道。 “芙蕾姐姐,你听过爱之神性的情感化身吗?” “情感化身……” 芙蕾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仿佛有着异样的魔力。 “爱之神性统驭的情感和欲望太过炽烈,会让驾驭者出现新的情感化身,或者说,新的人格。” 少年金色的眼眸中倒映出芙蕾的模样,她正在因为自己的言语而动摇,祂微微一笑,接着说道。 “所以你明白了吗?我就是他,我和他拥有的爱和欲望一样辽阔,他有他所爱的,我也有我所爱的。” “与他相比,我只是更加地偏爱你。” 芙蕾脸上的神色复杂,喃喃着。 “更加地偏爱……” “你心里明白的吧,他对别人的感情要比你更加深刻。” 少年的每一句话都像尖锐的刀子捅入芙蕾的心里,让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都有谁呢,在这具身体上留下过深刻的印迹,这其中有你吗?” 眼前的“洛尔”翘着腿,轻轻晃悠着,白皙胜雪的肌肤在灯光下似乎反射着迷离的光芒。 棘罪大公,铜镜里面的灵体,甚至那阴影里的恶魔,她们是否都比我要更占据更多的爱。 芙蕾咬紧牙关,眉眼低垂,看不清眼眸中的神色。 “既然这样,不妨选一个,对你更加偏爱的,毕竟我和他并没有区别。” 这简直可以说是恶魔的低语,萦绕在芙蕾的耳畔。 她越发用力地攥紧蛾翼羽刃,陷入了极大的挣扎中,少年见已经差不多了,落下一锤定音的筹码。 “最重要的是,你应该已经欺骗他了吧,你没有告诉他全部的实情,特别是关于【我】的事情,对吧。” “他会原谅你么,还是干脆就……” 祂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一字一顿地说: “不,要,你,了。” 芙蕾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仿佛那并非她魂牵梦萦的心上人,而是某种可怖的妖魔,只是沉凝再三,终于还是松开了手中的羽刃。 在坠地之前就化作一缕透明纤细的蛾翼飘飞在半空中。 她脸色灰暗,长叹了一声,而面前的少年则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芙蕾姐姐,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芙蕾没有说话,目光凝望着少年双腿白皙的肌肤,忍不住朝前靠近了床榻。 “既然如此,那能不能让我——” 但“洛尔”只是笑着,抬起了白嫩的腿,脚丫直接抵在芙蕾胸前,阻止了她继续前进。 “不要着急,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等我们出去了,我会好好奖励你的。” “奖励”二字加了重音,再加上少年那意味深长的视线,让芙蕾有些气血上涌,她忙说道。 “这是一个无限轮回的沙盒世界,到了晚上零点,一切就会重置,只有存活到最后的人,才能保有上一个轮回的记忆,而其他人都会失去记忆,重新开始新的轮回。” 芙蕾尽可能简短地总结,然后又补充道。 “不仅如此,一旦夜幕降临,我们这些外来者都有发狂失去理智的可能,我不知道发狂的原因是什么,但不论你我,都有发狂的可能。” “……这里面有好几种不同的力量,咔戎,乌洛波洛斯,而这个沙盒本身,应该是珀瑟芬的手笔,只有祂能够将这些力量组合在一起。” 少年眼眸中流露出无比复杂的神采,祂幽幽地叹了一声。 “遗忘之河是咔戎最核心的力量,就算神明也会在冥河的冲刷下失去一部分记忆,怪不得我会觉得这里的力量如此熟悉。” “冥河渡神……咔戎。” 芙蕾怔怔地倾听着,然后听见少年接着说道。 “那我大概知道要怎么离开了,咔戎会为我指引道路。” 少年说着,翻身坐了起来,爬到了床边,正对着芙蕾的胸口,他仰起头,声音清澈甜美,伸出手轻抚着芙蕾的脸颊。 金色的眼眸中是如情人般温存的目光,他温柔地问。 “芙蕾姐姐,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芙蕾怔怔地看着少年,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咬牙,但还是在这种目光中败了下来,开口说道。 “这是你之前提醒我的,我们的角色是歌者和舞女,要千万记得出演节目。” 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这应该是为了收集观众身上的爱和欲望用以充盈自身,我明白了。” 祂自信地笑着说。 “芙蕾姐姐,那我们快走吧,蝶与蛾,可是很搭的喔!” 第50章 筹划与反击 “真是充盈的力量啊……” 少年喃喃着,眼眸中的金色光芒几乎要满溢出来。 祂伫立在舞台上,带着摄人心魄的妩媚笑容,肆意地收割着来自这些观众的爱和欲望。 “如此纯粹,不带一丝肮脏和污秽的爱意,我对人类的看法似乎有些过时了。” 少年喃喃着,眼眸闪过诧异地眼神,但是没有任何人察觉到。 芙蕾在旋转着,黑色的舞裙翩然,然后在舞台上跳跃,形如绝美的羽蛾。 倒是良才美质,作为消遣的宠物也未尝不可。 少年,或者说海伦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芙蕾的舞姿。 这首歌名为《蝶与蛾》,是祂即兴编排的作品,作为复生之后难得的消遣。 对于爱之神性的驾驭者来说,哪怕是最平平无奇的歌谣,也能轻易牵动全部人的情感,让她们随自己的喜怒起舞。 爱,多么可怕的力量。 就是这样的力量,牵绊了咔戎千年之久,让祂直到现在,依然想要让自己复生。 少年低吟浅唱,歌声中蕴含着爱之神性的力量,虽然还很生疏,但是毕竟是一尊曾经的神明,祂很快就能找到窍门。 舞台下已经是一片狂热的海洋,【欧里维达】歌剧院中的观众发疯一般呼喊着少年的名字。 “洛尔!” “洛尔!” “洛尔!” …… 这份纯粹而炽烈的爱顺着祂的意愿纳入了体内,让祂感觉无比充盈。 怪不得那个少年会强调要演出节目,的确是补足力量最便捷的途径。 可惜了,要不是已经沦为孤魂野鬼,也不必借用他的身体和神性。 蝶之神海伦那幽幽地叹了口气,祂死在了与死国之神珀瑟芬的争斗中,形神俱灭。 是咔戎将蝶之神的最后一抹影子,连带着对祂的思念都保存在了爱之神性中。 少年根本没有察觉到,当他取走了咔戎体内的那道爱之神性,他就成为了自己复生的载体。 对于冥府的神明来说,死而不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祂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取代和复生,只是没有想到,少年一头闯入了珀瑟芬的领地。 最终还是被珀瑟芬察觉到了。 这个沙盒世界,就是祂用来困住自己的东西,真是强大得不可思议,顷刻间就构造出一个世界的剪影。 好在自己也并非孤军奋战,珀瑟芬的领地内有着咔戎的遗忘之河,咔戎及时将祂的力量投注了进来。 多位神明的力量混杂在一起,构建了这座不断轮回遗忘的城池。 少年眼底如深渊般幽邃,祂将全部的爱和欲望纳入体内,观众们的情感被抽离,显现出十分怪诞的模样。 就像是一个个呆滞的木偶,还站着欢呼雀跃着,但却是干巴巴的,没有了原本的激情和狂热。 被设定好了行动轨迹,却没有足够的感情来支撑这个行动。 这副怪诞的场面让芙蕾渐渐停下了舞蹈,她回过头,眼神复杂地望着此刻正绽放着迷离笑容的少年。 “洛尔……” “好了,芙蕾姐姐,我们走吧。” 祂感受着体内充盈的神性,满意地笑着。 接下来就是找到其他外来者,把她们当作祭品,全部献给伟大的冥河。 由曾经冥河的伴生之神海伦那所主导的献祭仪式,足够让真正的冥河降临这个沙盒世界。 那时,祂就可以趁机躲藏在冥河之中离开,就算是珀瑟芬也拿祂没什么办法。 因为冥河也是这死者之国的支柱,珀瑟芬不可能动摇此地的根本。 通往外界的长廊中,两人正沉默地走着,芙蕾走在前面,背对着少年。 “你会帮我的吧,芙蕾姐姐。” 少年自身后将她抱住,脸颊贴合着芙蕾的后背,声音软糯而娇气。 “会的,我会的。” 芙蕾没有回头,平静地说着。 “我会好好感谢你的,芙蕾姐姐。” 祂若有所指地说着,感觉到女人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 太激动了吗? 少年眼眸中浮现一抹嘲讽,但很快又化作澄澈的乖巧。 ……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芙蕾早就知晓了其他人的位置,她先是去往歌剧院的顶楼,两人合力袭杀了丹妮。 又迎战被神性波动吸引过来的亚薇,芙蕾简直像是战神,越战越勇,硬扛着对方的剑气,靠潮水般的蛾群将她的神性消磨殆尽。 就连海伦那都感到有些意外,这只小小的成虫要比祂想象的能打一点。 兴许是蛾母所宠爱的子嗣也说不定。 不过,这也已经足够了。 剑之大公体内的虫毒爆发,终于倒下,蛾群已经十不存一,残存的飞蛾再度汇聚成女人美艳的模样。 芙蕾喘息着,似乎有所察觉,回过头,正看到少年流露出掌控一切的笑容。 祂的脚下正躺着丹妮的尸身,祂庄重地吟唱道。 “以吾之名,敬拜冥河之神,于此地降临,消弭一切过往的遗忘之河。” 水流奔涌的声音,自虚无中响起,一道黑色的河流环绕着少年的身体,吞没了祂脚下的尸身,又朝着芙蕾涌来。 芙蕾化作蛾群飞离地面,但她身后亚薇的尸身则被冥河吞没。 虚幻的河水似乎凝实了许多,拱卫在少年周身,不断回荡着哗啦哗啦的水声。 此时夜幕就要降临,图书馆中的学者蒂拉和奈莉尔双双发狂,芙蕾已接近油尽灯枯,不会有谁能与祂抗衡。 接下来只需要将她们都献祭给冥河,这场仪式就算自己赢了。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芙蕾凝望着少年,蓝宝石般的眼眸中满是冰冷和愤怒。 “芙蕾姐姐,真是辛苦你了。” 少年脸上带着迷离的笑意,那道黑色河流的虚影正在祂的身旁奔涌。 “那就请你也死在这里,我会把你记在心里的。” 海伦那如此说着,只是下一刻,祂的气息突然紊乱,体内神性不受控制地暴动起来。 祂错愕地抬起头,正看到天边的最后一抹霞光被夜色吞没,化为纯粹的黑暗。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也会……” 祂当机立断,指挥着冥河的虚影涌向芙蕾,想要抓紧时间将她杀死,但芙蕾早早已经化作漫天的飞蛾,四处逃窜。 黑色的河流扑杀了一部分飞蛾,只是更多的已经飞往城池的其他角落。 “该死——” 祂暗骂了一声,很快就痛苦地叫喊了起来。 一头漆黑而斑斓的彩蝶虚影在少年的身后显现身形,其上布满无数金色的裂痕,祂正在不断挣扎。 但汹涌的爱之神性已经彻底失控,炽烈的情感和欲望在体内被引爆,就算是周身拱卫着祂的冥河,也无法阻拦这股力量。 蝶之神失去了理智,一同陷入了疯狂。 第51章 相信 久违的安宁。 那种压迫着身体每一条神经的力量难得的消散了,少年睁开眼睛,直视着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 醒过来了。 洛尔从床上坐起,迷迷糊糊地环顾四周,光线明亮的屋内仅有自己一人,有一种午休睡过了头的感觉。 倒是久违的睡了个好觉。 他脸上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赤裸着身子走下床铺,来到梳妆镜前。 镜中的少年肤白胜雪,明眸皓齿,他转过身子,又突然心有所感。 回过头,正看到雪白藕背的中央,有着一只漆黑的彩蝶印迹,只是看上去色泽很浅。 洛尔脸上浮现思索之色。 蝶之神海伦那…… 少年来到房间的屏风后,触碰了一下温热的水温,又轻嗅着空气里弥漫着石榴花的清香。 他若有所思地来到衣柜前,选了一件纯白的衣衫。 虽然记忆是不连续的,但自身的状态却很好,说明过去应该发生了某种有利的事情。 他穿上纱衣坐在床边,静静等候着。 门外,又一次响起了脚步声,只是听起来有些虚浮,来人的状态应该不是很好。 少年流露出关切的神色,房门被推开,熟悉的女子走了进来。 “洛尔,洛尔……要上台了,你梳妆好了吗——” 芙蕾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少年自床上站起,迎面走向她,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轻轻将她抱住。 “洛尔……” 那极力掩饰的疲惫一下子表露出来,芙蕾将头埋在少年白皙的颈窝,轻嗅着淡淡的幽香,任由自己徜徉在温暖的怀抱中。 “感觉好些了吗?芙蕾。” “你回来了,洛尔……” 芙蕾喃喃着,从未有过的安心,这种温暖舒适的感觉让她沉醉其中,几乎想要就此沉沦下去。 但她还是很快清醒了过来,将头抬了起来,凝视着少年绝美的脸庞,急切地说道。 “洛尔,上一个轮回,【他】真的出现了,控制着你的身体,幸好最后关头【他】发狂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轮回】,【他】,【发狂】。 这话中的信息量很大,但洛尔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少年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询问了一声。 “【他】与冥河有关吗?” “关系非常密切!” 得到芙蕾肯定的答复之后,洛尔也就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藏在他身上的,正是曾经的蝶之神! 自己被冥河之神咔戎阴了一手,祂想要借助他,来让自己的伴生神复活。 应该就是自己取走那道爱之神性的时候,怪不得,身为如此古老的神明,祂自己就可以拔除阿莫尔的力量。 却放任着它侵蚀自己,为的就是等到自己这个合适的躯体! “辛苦你了,芙蕾,跟我说说吧,这些个轮回中发生的事情。” 洛尔拉着芙蕾的手,带着她一同坐在床沿,柔和但充满信心地说。 “不用担心,祂不会成功的。” …… 第一日。 少年和芙蕾一同走遍了【欧里维达】,找到了所有与她们一样的外来者。 一开始都保持着克制,可随着夜幕降临,亚薇最先发狂,紧接着是奈莉尔,学者,最后是丹妮。 好在洛尔和芙蕾通力协助,成功坚持到了最后。 随着零点到来,汹涌的冥河自虚无中涌现,要吞没整座城池。 洛尔成功窥探到了遗忘的规则,芙蕾选择自杀,让少年掌握第一个轮回的记忆。 第二日。 拥有上一个轮回记忆的洛尔用更快的速度找齐了所有人,这时他已经隐约明白了众人发狂的原因和离开的办法。 但就在这时,洛尔在狐狸的提醒下,察觉到了珀瑟芬构建这个轮回之城的真相—— 他的体内潜藏着一个未知的意志。 祂藏在爱之神性的深处,几乎与少年合为一体,如果少年保有上个轮回的记忆,那么祂也会知道一切。 于是洛尔当机立断,由芙蕾来保管轮回的记忆。 这座轮回遗忘之城,最核心的力量是咔戎的遗忘之河,乌洛波洛斯的轮回之力,还有珀瑟芬的金枝仪式。 洛尔必须先搞明白,谁是自己的盟友,谁是自己的敌人。 对方既然是冲着他来的,那他就以身入局,将那个东西给骗出来。 “……芙蕾,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零点时分,汹涌的黑色河流呼啸而来,少年披着纯白的羽衣和芙蕾一同伫立在钟楼的塔尖。 凝望着虚妄又恐怖的河流淹没一切。 “洛尔,真的要这样吗?” 芙蕾一反常态的显得十分犹豫,简直不像她以前的自信和执着。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否则等我们离开了这里,就真的拿它没什么办法了。” 少年微微一笑,眼眸中倒映着黑色的河流。 “我不知道那个东西能不能察觉到轮回之中的违和感和既视感,所以之后的轮回,你要记得提醒我登台演唱。” “只有连续和真实的事实,它才会相信你说的话。” 芙蕾怔怔地看着少年绝美的侧脸,握着羽刃的手微微颤抖。 “我,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洛尔回过头,直视着芙蕾蓝宝石般的眼眸,在那之中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绝美的倒影。 “你可以的,因为我是如此的相信你。” 少年如此说着,握住了芙蕾的手,引导着她,将纤细单薄的羽刃,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就这样蜷缩在她的怀中,轻轻呢喃。 “这一次,我把自己押给你了。” 芙蕾静静地抱着已经睡去的少年,直至黑色的河水淹没一切。 往后的数个轮回中,芙蕾谨记着洛尔的话,用尽一切手段成为最后的存活者。 成虫的力量本来就易于生存,此刻的芙蕾更是充满了决心,一连数次背刺少年,依旧毫不动摇。 让她更加心疼且愧疚的是,每一次,少年其实都有垂死挣扎的机会,但他都选择相信自己,任由自己将他杀死。 甚至让充盈着爱之神性的身体被虫毒侵蚀,为自己提供补给。 如此信赖,我怎能倒下…… 这也是为何,芙蕾在之后的轮回之中简直像个战神,哪怕面对神性其实颇为克制自己的亚薇,她也能战而胜之! 只因她的内心充满了责任和斗志,有着绝对不能倒下的理由。 终于,成功等到了那个东西露出破绽。 蝶之神·海伦那。 第52章 金枝仪式 “……可是洛尔,为什么蝶之神祂会发狂呢?” 芙蕾事无巨细地复述了自己知晓的全部信息,包括所有人的方位,洛尔迄今为止唱过的歌曲,冥河的仪式,假洛尔的种种行为举止等等。 少年安静地倾听着,眼眸中是水一样静谧舒缓的金色光芒。 听到芙蕾的疑惑,他微微一笑。 “我也有赌的成分,祂大概率是冥府的存在,我赌祂并不能娴熟掌握爱之神性。” “这座城池里的其他生命,它们是被虚构出来的假人,她们的情感和欲望看似充沛,其实虚假,如果祂无法堪破这一点,就落入了陷阱之中。” 芙蕾瞳孔微微瞪大。 “可是大家发狂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幽冥之书》中曾记载过金枝的仪式,它也被称为勇敢者的游戏。” 洛尔回想着,声音柔和清澈,娓娓道来。 “潜藏在仪式中的陷阱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就是【当下平静而美好的生活】和【对未来将要发生改变的恐惧】。” “就如你刚才跟我讲的,老师她的主体意识还在沉睡,潜意识显化出自己作为流浪画师四处求画的青年时期。” “老师一生的喜好就是画画,所以哪怕风餐露宿,狼狈不堪,她也怡然自得,这是对她来说平静而美好的生活。” “与之相对的,是明天就要加入地母教会,成为一名谨守戒律的修女。” 洛尔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这大概是青年时期的老师心底最害怕的事情了,成为一名不看,不听,不言的静谧修女,再也不能握住手中的画笔。” “所以夜幕降临,内心的这份恐惧会溢出,让她发狂。但是,如果老师并未陷入沉睡,那么这个仪式对她而言根本构不成威胁。” 少年落下肯定的判断。 “漫长的岁月流转,唯有一事不变,老师她……早已战胜了内心恐惧之物,现在的她,是纯粹而坚定的求道者,她一定会抵达美之神性的尽头。” 芙蕾怔怔地听着,嘴唇微张。 “那我呢,我的是……” 少年望向她,眼波温柔似水。 “你所期许的,是与我一同平静祥和地生活,恐惧的,自然就是和我分离。” 所以这几个轮回中,芙蕾是最稳定的那一个,唯一一次发狂,则是洛尔抛下了她,独自进入了图书馆。 “原来是这样……” 芙蕾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是暗恋着一个人,而对方也知道自己暗恋着,但却突然将这件事挑明。 她几乎是有些羞赧地侧过脸,不敢直视洛尔那澄澈的双眼。 洛尔伸出手,轻轻放在芙蕾搭在床沿的手背上,她身子微微一震,听见少年接着说。 “剩下那几个人我也大概猜得出来,每个人在这座城池中的身份和行为都预示着她们内心的诉求和恐惧。” “丹妮身为沙漠王国的皇女,背负着继承沙王之位的重任,但她却为了虚无缥缈的金枝深入冥府,这自然是一种逃避。” “她在城池里热衷于开办演唱会,所恐惧的,是被王室的调查团寻回,再次面对皇女的职责和义务。” “亚薇是蛇之国的剑之大公,她看似最为勇武,但其实在败给了卡西奥佩娅之后,就一蹶不振。” “她寄希望于寻找金枝,大概也是想要借助神明的力量战胜卡西奥佩娅,身为城主的她希望能够维持自己的统治者的权力,又害怕被超过自身的力量打败。” “可惜的是,这个沙盒世界,到处都是神明的力量,所以她每次都会最先发狂。” “至于蒂拉,她恐惧的应该是斯芬克斯的试炼,但其实也不尽然……” 洛尔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伤脑筋的样子。 “她其实是被图书馆里那些现世难寻的宝贵秘典所吸引,宁愿沉浸在禁忌的知识海洋里,也不愿意走出图书馆。” “洛尔,好厉害!” 芙蕾敬佩地看着少年,洛尔竟然仅仅凭借自己讲述的内容,就能够推断出这一切。 少年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揭开了谜底。 “想要不发狂,就需要拥有【走出平静生活,去直面未知的勇气】,而不论是接受那些观众虚假的爱意和情感,还是沉浸在秘典的知识中,都会被仪式认为是逃避的表现。” “那我一直跟在你身边,不也是在逃避?” 芙蕾有些疑惑,这么说着。 “不,恰恰相反。” 少年凝视着芙蕾的双眼,无比认真地说。 “芙蕾,你好几次将我杀死,再凭借着信念和意志坚持到最后一刻,这就是你战胜了内心恐惧的实证!” “多亏有你,我才能在这个仪式中占据这么大的优势。” 是啊,原来我做到了。 芙蕾只觉浑身舒畅,念头通达间,力量也随之激荡,抹去了接连承载轮回记忆的疲乏。 “洛尔,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那个东西……蝶之神还在你身上,要是这一次还是失败了,祂说不定又会出现。” “的确。” 洛尔点点头。 “咔戎的立场明确,每日零点冥河的冲刷其实都是在为海伦那积蓄力量,以谋取我的身体。” “那怎么办,洛尔,我可能支撑不了太多个轮回,你得赶紧找到下一个保管记忆的人。” 芙蕾闻言,整个人都高度紧张起来,连忙说道。 洛尔是绝对不能自己保管轮回的记忆,一旦他在下一个轮回中被海伦那占据身体,没有了其他人的帮助,很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无需担心。” 少年宽声安慰着,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自信和坚定。 “海伦那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就是祂第一次出现的那次,既然祂已经失败了,我就不会再给祂任何机会。” “我会终结这场金枝的仪式,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这个隐患。” “就在这一个轮回!” 第53章 爱之理 这座城池内看似随机的角色分配,实际上和她们这些外来者每个人内心的欲望有关。 奈莉尔是流浪画家,学者是图书管理员,丹妮是音乐家,亚薇是城主,芙蕾则是洛尔的伴舞。 事实上,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燃烧着一团火焰,正是这火焰,将自我与其他人区分开来。 这正是欲望的火焰。 那是“想要成为什么”的愿望,它要远比“想要得到什么”的愿望更加炽烈,而且贯穿人的始终。 人会被这火焰锻造,朝着心中的愿景前进,但与此同时,那些她们所恐惧的,又会制约着她们前进的道路。 是要沉溺于舒适安逸的生活,还是勇敢地面对,如果不到必须拷问内心的时刻,或许没有人能知道答案。 洛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斑斓的欲望,他或许没有太过强大的破坏力和战斗力,但对于情感和欲望的洞察力已经与神明无异。 …… 歌剧院的顶层。 金发碧眼的女子蹙着眉头,面色警惕地凝视着眼前找上门来的两人,尤其是芙蕾。 主流的爱之神性驾驭者都是依靠仆从战斗。 之前在外面,洛尔形单影只,体内的神性又被死之领地压制,她们骷髅三人组自然也没有太过重视。 而现在,少年体内的神性解除了限制,偶尔传出让人心惊动魄的可怕波动,更重要的是,他的身旁还多了一头蜕变程度很高的成虫。 成虫那庞大的生命力和灵活的战斗方式,让她们甚少有着天敌,十分难缠。 再加上洛尔爱之神性的加持,丹妮可以断言自己撑不了太久。 丹妮有些懊悔,自己或许应该去找亚薇联手的,她漠然地开口。 “你们是要杀我的?” “不,丹妮,我很感谢你之前送给我的歌。” 洛尔微笑着说道。 丹妮抬了抬眼,似乎有些意外,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脸色凝重地说。 “看来你们这是,已经找到离开的方法了?” 洛尔没有回答,反问道。 “在那之前,你能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要来冥府寻找金枝吗?” 丹妮怔住了,笑了一声。 “怎么突然间说起这个……” 但马上,她就发现洛尔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脸上的笑意随之收敛了下去。 只见这充满异域风情的高音歌者抬起秀手,将额前的一抹卷曲的金色发丝拂到耳后,神色有些落寞地说道。 “你应该听说了吧,小洛尔,我是戈兰沙漠那位沙王的大女儿。” “我的家乡戈兰沙漠,是一处不折不扣的干旱之地,水在那里是最宝贵不过的东西了,为了一丁点的水源,人们就会不惜发动战争。” “但其实在很久以前,那里并不像现在这样荒凉,沙漠中有成片成片的绿洲,雨水虽然少,但是也会有短暂的雨季。” 丹妮述说着,似乎有些怀念曾经的沙漠王国,但她的眼神很快冷了下来。 “遗憾的是一切都改变了,我的母亲,沙漠之王,她是此世沙之神性走得最远之人,她的威能遍及广袤的沙漠,在沙漠之上,几乎与神明无异。” “她的统治明明坚如磐石,可她还是不满足,她想要成为真正的沙漠之神……” “为了完成神性的积累,她掀起滔天的风沙,风沙掩埋了曾经的绿洲,不断扩展着戈兰沙漠的地界,王国的子民苦不堪言。” 洛尔若有所思,这就是戈兰沙漠会被称为活沙漠的原因吗? 一位走到神性道路尽头的女王在尝试登临神位。 “我想要阻止她,但我实在太过弱小,又无法眼睁睁看着呼啸的风沙侵袭王国的子民,所以我选择逃离了那里,逃离了我的家乡。” 丹妮羞愧难当,她作为歌者四处开办演唱会的时候,王国的子民正在遭受着灾厄和苦难。 但她无能为力。 “珀瑟芬是死国之神,但祂同时也是伟大地母的残留,丰饶大地的主宰,祂的金枝可以让沙漠重新焕发生机,生出沃土和绿洲。” 洛尔眼眸中浮现了然,原来如此,这就是丹妮寻找金枝的理由,少年没有言语,而一旁的芙蕾却有些不解地问道。 “可你不是已经得到过金枝了吗?” 闻言,丹妮长叹一声。 “陛下欣赏我的歌声,赠予我金枝让我得以为祂歌唱,可祂实在太过美丽,在看到祂的那一刻,我几乎忘却了现世的牵绊,只想为祂歌唱至地老天荒。” “我都已经逃避过一回了,不如就在这里多停留一会,王国的子民已经在苦难中忍受了许久,再等待一段时间也不会有太大区别。” “……当我这么想时,金枝就在我的手中枯萎了,我失去了神明的宠爱。” 金发碧眼的女人苦涩地说道,她深吸一口气,脸色落寞至极。 “洛尔,我是一个可耻的逃避者,也是一个为人耻笑的失败者,真是抱歉,让你倾听我可耻的故事。” 芙蕾默然不语,但少年却突然开口。 “那你放弃了吗?” 在堕入冥府,成为一具骷髅,金枝得而枯萎之后,你放弃了吗? 丹妮一愣,然后说。 “只有这个念头,不敢出现在脑海中。” 洛尔仿佛透过金发女子的表象,看到了一具毫无血肉凭依,却依旧执着地给自己披上衣衫的骷髅。 那空空如也心房中竟燃烧着明亮的火焰。 何为欲望。 是你想要成为怎样的人,度过怎样的人生。 少年笑了出来,在丹妮有些疑惑的目光中,他轻轻说道。 “还算是像样,既然如此,我就帮帮你吧。” …… 下一个,是剑之大公,亚薇。 这一位的症状比丹妮还要严重,她因为落败而失去了权势,从此一蹶不振。 为了战胜卡西奥佩娅夺回权力,她选择深入冥府,求取金枝。 也因此,得到金枝的亚薇被冥府一神之下万灵之上的庞大权势蒙蔽了双眼,于是金枝就在她手中枯萎了。 “对权力追逐的欲望……” 亚薇冷漠地握着剑,凝视着少年。 “如你所言,这已经是至少第六个轮回,你在之前的轮回中都不能说服我,想必这个轮回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你们根本无法战胜这个仪式,既然这样,你们就应该服从于我,由我来作为记忆的保管者!” “等我得到金枝之后,会顺手将你们带出去。” 洛尔笑了笑,温和地说。 “既然你没有此前轮回的记忆,就说明你已经被我们打败了很多次,既然这样,你不妨听听我的话再做决定。” 亚薇眯着眼,脸色十分不悦,但却也冷静了下来,没有贸然出手。 只是下一刻,少年的话却让她恼羞成怒,双目喷火,几乎要含怒出手。 “你内心渴望权力,不论是剑术还是神性对你来说都是追逐权力的工具,也正因此,你在与卡西奥佩娅的交锋中落败。” 对于亚薇的盛怒,洛尔浑然未觉,只是平静地说道。 “但是我理解你,你的欲望代表着人类普遍的欲望,这没有什么好指责的,事实上,卡西奥佩娅也已经失败了,她和蛇怪之母失去了对白色陵寝王座的掌控。” “……是你?” 亚薇的脸色变得极其复杂,但洛尔并未回答,而是接着说道。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与没有厄喀德那支持的卡西奥佩娅再一次交手,你大可用自己手中的剑夺回你的权力。” “你有信心吗?” …… 最后,是蒂拉·卡西恩。 “殿下,你的来意我已知晓,请放心,我会按您说做的。” 翻阅着秘典的学者头也不抬地说道。 啊这…… 这下轮到洛尔有些语塞了,他可是准备好些话要说,最后他只能讪讪问了句。 “既然你早已战胜了内心的恐惧,为什么不尝试着攻克这个仪式?” “殿下,根据我的判断,你的胜算要比我大得多,毕竟那两个蠢货是不会配合我的,既然如此,我不如在这里多看一会秘典。” 学者停顿了一下说:“事实也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那么祝您武运昌隆。” 洛尔笑着摇了摇头,离开了图书馆。 真是奇妙啊,智慧神性。 …… “老师,该醒醒了。” 正在作画的银发少女愣了一下,一道金色的箭矢自空中落下,正中她的胸口。 海量的神性一下子涌入灵体之中,少女澄澈的眼眸中绽放出金色的光芒,光芒散去,其中浮现出历经千年的沧桑。 这是最后一道保险,一旦芙蕾无法继续支撑,洛尔会耗尽体内大半的神性,强行唤醒奈莉尔的主体意识。 奈莉尔醒了过来,眼眸带着追忆和怀念的神采,她凝视着面前画了一半的画布。 其上的画作笔触稚嫩,技法疏忽,却承载了她最初的梦想,她重新握紧了手中的画笔,喃喃道。 “真是一场好梦啊,洛尔。” 少年看着她,认真地说。 “那就让梦实现吧,老师。” “说得也是。” …… 夜幕已经降临到这座轮回遗忘的城池中,但这还是第一次,没有人陷入发狂的状态。 那么洛尔自己呢? 他难道没有所渴求和恐惧之物吗? 自然是有的,少年恐惧的,是失去身边人们对他的情感和爱意。 他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在渴求着炽烈的爱和欲望,所以他扮演的角色,是深受追捧的明星歌者。 这正是爱之神性最初也是最终的特质。 他渴望被爱,又害怕失去,甚至于他会踏上这一条朝圣的道路,也是基于这种深层恐惧。 这甚至盖过了对平静生活的向往,背离了他一开始只想要活下去的初心。 “只要我陷入危险,面对困境,她们就不得不围绕着我,保护我,不离开我。” 在少年内心深处,曾几何时有过这样的念头。 他难道不清楚自己面对阿莫尔胜算渺茫吗? 但他更害怕,放弃反抗之后,他会失去价值,失去宠爱,失去爱。 因此他会毅然决然地踏入这条道路,直面强大的神祇,可这本身就是一种逃避。 他享受着被爱,却吝啬于爱人。 爱与被爱,是如光暗的两面。 缺一不可。 “……我比过往的每一刻都明白这个道理,这世上不会有谁能长久地被爱而不爱人。” 绝色的少年喃喃着,自他身后,张开纯白的羽翼,他飞临这座城池的上空,周身萦绕着微弱的金色光芒。 只是这光芒愈发明亮,渐渐如煌煌大日,光耀四野。 【欧里维达】的深夜,如同白昼般明亮,外来者们纷纷自自己的舒适区中走出,仰起头,凝视着天空中耀眼的少年。 这一刻,她们是见证者。 “想要得到,必先付出,失去很多,得到更多。” “是以,我在此虚妄的城池中宣言——” 少年振声说道。 “若我为爱与欲之神,我将拥抱全部爱意,肯定所有欲望,成全一切幸福。” 此为理之宣言。 零点的钟声响起,呼啸的黑色河流应约而来,但璀璨的金色光芒如开天辟地一般,撕开了混沌的大气。 在爱之神性的辉光中,一株盛大的石榴树自【欧里维达】的土壤中生出,在顷刻间蔓长成苍天的大树。 在最顶端,一根金灿灿的枝条与少年身上绽放的辉光遥遥呼应。 黑色的河水一下子变得虚幻,再无法影响到城池中的众人。 如日轮般的光照中,洛尔后背深紫色彩蝶的烙印正被飞速抹去,虚幻的蝶影浮现在他身后。 他在这虚幻的世界中立下了神性之理,体内的神性蜕变,躲藏在阿莫尔那抹神性中的蝶神海伦那再也无处躲藏。 “真美啊……” 纯黑的彩蝶振翅,飞离了洛尔的身体,朝着那道虚幻的黑色河流飞去。 只是无法抵达,仿佛与黑色的河流处在不同的图层。 很快,那对梦幻般美丽的蝶翼燃烧起来,升起惨白的烟,蝶之神正在彻底地走向消亡。 冥河震荡,汹涌的河水咆哮着,仿佛要将万物都给吞没。 绝美的少年凌驾于半空中,他只是轻轻一招,石榴树上那根金色的枝条就自行飞入他的手中。 他握住金枝,朝着海伦那的方向轻轻一指,已经被烧去半边蝶翼的彩蝶顿时落入了与黑色河流同一个图层的虚空。 彩蝶的影子坠入河水之中,冥河的愤怒被平息,缓缓消散在虚无中。 【欧里维达】迎来了崭新的第二日,只是外来者已经尽数离开。 第54章 世界的现在 亘古平静的遗忘之河泛起波纹,而后河岸边,生长出一株苍天的石榴树,其在短短的瞬息间历经春夏。 苍翠的枝条蔓长,而后绽放灿若云霞的花朵,在最高处,有且仅有一根树枝通体金黄,熠熠生辉。 在那之上,悬吊着殷红的果实。 石榴,是冥府之果。 这种芳香馥郁的水果既是秋与丰收的象征,也代表着多子多实,暗合着世人对伟大地母神的降诞崇拜。 石榴树无风而摇晃着,如血的花瓣凋零间,洛尔等人的身影出现在树下。 他仰起头,正看见那金灿灿的树枝垂落到自己面前,只要踮起脚尖,就能够到那象征丰收的果实。 “这是给我的吗?” 洛尔喃喃着,抬手摘下了那生长于金枝上的果实。 于是苍天的石榴树顷刻间枯萎,化作漫天的飞灰,只有手中的石榴鲜艳夺目依旧。 洛尔捧着石榴果,有些手足无措,金枝也跟着一起枯萎了,怎么回事? “小洛尔,这想必是陛下对你独有的赐福。” 他回过头,正看到穿着斗篷的骷髅站在自己身后,眼眶中黄色的火焰温和地跃动着。 “这果实是由金枝所结,定然代表着更为崇高的权柄,这几乎等同于陛下亲临。” 洛尔精致的脸颊上浮现若有所思的神情,先前置身的轮回城池,果然是那位死国之神的手笔。 洛尔凝望着骷髅三人组,问:“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殿下,我会谨记与您的约定,继续寻找回到现世的方法,去拯救王国的子民。” 骷髅歌者肃穆地说着。 而后的大公则冷冷地说:“希望你能履行你的承诺,等我回到现世,我会去寻卡西奥佩娅一战。” 学者则沉默着,幽蓝色的火焰中浮现着无数繁复的图像。 洛尔笑了笑,这三人都是一时之人杰,拥有强大的神性,同时曾经得到过珀瑟芬的青睐。 只要她们想要,总能找到离开冥府返回现世的方法。 “这样就好,那便祝诸位顺遂,我也要继续走我的路了。” 少年捧着果实,在三具骷髅的注视下来到岸边,眼前黑色的河流静谧地流淌,不复此前汹涌。 【谢谢】 一声沉闷而和缓的声音响起,黑色的河流自中央分开,化出一道通路。 洛尔明白,这是咔戎在感谢自己最后关头放过了蝶之神海伦那。 对方潜藏在阿莫尔的神性中,洛尔将神性纳入体内,给了祂鸠占鹊巢的机会。 只是随着少年立下了属于自己的神性之理,他的神性开始和阿莫尔区分开来。 海伦那便无从遁形,只能被迫离开,洛尔大可射上一箭,甚至只要他什么都不做,海伦那也会随着【欧里维达】的消散而消亡。 但这有违洛尔的神性之理,即—— 拥抱一切的爱,肯定所有欲望。 只要是心中怀揣着炽热的欲望,永不放弃这份热爱,洛尔都希望她们能得到最终的归宿。 虽然可以在最后时刻斩草除根,但洛尔还是选择放过了海伦那,帮助祂最后的影子回到了冥河的怀抱。 生于冥河,死于冥河。 暗合轮回的天意。 洛尔振翅,沿着通路飞越冥河,抵达了漆黑的宫殿前。 尘封的大门缓缓打开,内里显现一片寂静的黑暗。 少年落回地面,脚踏实地走进宫殿。 如果没有轮回遗忘之城,那么他无法发现自己体内被种下的隐患,死神珀瑟芬对自己表达出了一定的善意。 甚至还赠予了自己石榴果。 再者此处是祂的领地,洛尔擅自闯入,哪怕是为了表示敬意,都至少要觐见一下这位古老神秘的神明。 现在他可不会天真地以为神明今天不在家。 少年走进肃穆的殿堂,身后的宫门无声闭合,将外界的光线吞噬。 洛尔置身于仿佛太古之初的黑暗中,唯有脚下的道路在散发着迷离的幽光。 少年沿着这散布着幽光的道路向前走去,四周散发出一股异样的氛围。 他忍不住环顾四周。 黑暗之中,似乎有光要迸发出来。 【语言自静默里生出】 【光明于黑暗中降诞】 【死去方能获得新生】 【存续是一切的意义】 创世之初,世界是一片黑暗的渊面。 神的灵行走在水面上,洒下了生命的种子。 洛尔怔怔地看着黑暗之中的光影,那是创世之初的景象。 混沌的黑暗生出光明,然后孕育了尘世万象。 第一天的世界,是伊苏双子对立的世界。 无数绚烂的光芒被归于两个阵营,祂们永无止境地碰撞,厮杀。 在沙漠地带仍然留存的,关于伊苏双子神的教义中,将伊神定义为绝对之善,苏神定义为绝对之恶。 二者分别掌管白天与黑夜,将世界划分为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展开着永无止息的厮杀。 但人类贫瘠的善恶观真的能够形容这些伟岸生命的思维和理念吗? 至少此刻展现在洛尔面前的,是有如太极双鱼图一般黑白的图景。 相互依存又相互对立的神性们没有一刻不在爆发着激烈的碰撞,终于,神性发生了交融,新的理念孕育而出。 洛尔看到了,一抹灰。 灰色的光芒自黑白交界之地被孕育,一经诞生,就疯狂侵蚀着太极图景,很快,将世界完全纳入了自己的掌控。 世界发生了更迭,来到了第二天。 名为灰之罪界。 那位灰色的神明以自身之理厘定万象,自此,世间万灵身负无法摆脱的天孽之罪。 这是巨龙,巨人,蛇人等等种族兴起的世界,她们生来强大,但又负有巨大的残缺。 血棘正是在这个世界被孕育,作为最终的罚罪机制。 再然后主宰一体的,是纯粹而悲伤的神明。 祂终结了灰色的主宰,将世间万灵的欲望收归己身。 失去了欲望,也就不再有了罪业,也因此,情感和人性也就随之失去了。 争斗被彻底消弭,只剩下死水一样的平静。 于是第三天的世界,是没有个性化差异,只有群体性构造,牢笼一样的世界。 名为悲伤无色界。 …… 洛尔看得入迷,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道路的尽头。 这代表着……现在。 银白色的首尾相接的圆环。 完美与自我参照的轮回之神主导了一切的世界。 永恒轮回之界。 地母的存续之理高于一切,主宰世界的神明会按照自己的理念厘定万象,但又使之不会轻易毁灭。 唯有乌洛波洛斯是一个例外。 祂无想无识,无所谓世界存续与否。 祂的理让尘世万象陷入了永恒的轮回,毁灭了也无妨,地母将再度演化地水风火。 这也是迄今为止,世界最漫长的一天。 无数次毁灭,又无数次重来。 神明为了自身的存续,创造出了名为伟大狩猎的仪式,一旦世界毁灭,黄昏降临,地母再造万物。 十二柱神明会再次出现。 洛尔恍然。 这是……现在的世界。 那只死狐狸没有骗自己,这里,同时也是朝拜伟大地母神的神殿。 第55章 觐见 银色的圆环永恒流转,直到某一个时刻,圆环之中闪烁出昏黄的辉光。 洛尔目不转睛地看着,顿时瞪大了眼。 那是…… 平息一切,封存一切的力量,自里朝外,将银色的圆环完全覆盖。 世界凝结成琥珀之卵,没入亘古不变的黑暗中,而后,再一次孕育出银色的圆环。 这是一个更大的,超出了视距之外的轮回。 …… 死神珀瑟芬,的确与地母有着很深的渊源,残留在此处的,是地母创世之后世界演化的痕迹。 “……这个世界曾经历无数次轮回,但决定根本之理的更迭只发生过三次。” 这么说,那只死狐狸没有骗自己。 洛尔若有所思,银色而首尾相接的圆环无限轮转,其上的光芒愈发耀眼,最终,将他也覆盖了进去。 光芒散去,眼前,是一座洋溢着旺盛生机的花园。 挺拔苍翠的绿株衬托着殷红妖娆的花朵,轻柔的微风拂过,飘散着梦幻一样清香。 石榴花的清香…… 洛尔屏住呼吸,在幽邃的冥府最深处,瞧见如此梦幻雅致,生机盎然的花园。 如果非是神明,何人有资格享有? “洛尔,这里是……” 一只细小的飞蛾飞舞在洛尔头顶,微弱的嗡鸣声汇聚成一道声音,小心翼翼地回响在他的耳畔。 芙蕾已经醒了过来,只是此前身处冥河之畔,死亡的气息太过浓郁,她不愿意离开少年怀中。 此刻得见如此奇异美丽的花园,她也飞了出来。 “这是……神明的花园。” 洛尔抬起手,让芙蕾停驻在自己手心,即将觐见神明,飞行是一种不敬。 洛尔内心同样有着忐忑,他要面见的,某种意义上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 虽然是创世之后残留的一部分,但也已经远远凌驾于寻常的神明。 就这样,少年捧着石榴果,其上还落着一只小飞蛾,脚踏实地地走在这梦幻花园的小径上。 此地一草一木都荡漾着盎然生机,绿廊成荫,甚至有清泉回响,一道虚幻朦胧的白色身影站在清澈的水流旁。 洛尔顿住脚步,内心升起隐约的期待和敬意。 祂回过头,于是梦幻般的花园在顷刻失去颜色。 洛尔和停驻在石榴上的芙蕾一样,陷入了呆滞之中。 他终于明白,为何丹妮她们会因为见到死神而忘却原本怀揣的愿望。 不仅仅是这份凌驾众生之上的美丽,还有一种无法抵抗的冲动。 就好像孩童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发自内心地想要投入祂的怀抱。 一切生者最终的归宿。 小飞蛾呆滞着,翅膀都停止振动,明明是死之神祇,给芙蕾带来的冲击甚至要强烈于蛾母丽安娜。 洛尔艰难地回过神来,垂下了头。 “陛下。” 白色倩影已悠悠地来到洛尔面前,祂似乎正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少年。 “……抬起头来,承载众爱的少年唷。” 洛尔眼底浮现一抹诧异,起猛了,怎么这么严肃的场合,居然听见了那头秃头狐狸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见纯白的身影手中握着一个十分熟悉的秃头狐狸布偶,布偶的嘴巴一张一合,正在发出声音。 “少年唷,你看起来和阿莫尔很不一样。” 狐狸布偶一板一眼地说着,声音略微有些僵硬。 洛尔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死神珀瑟芬在借用恶狐透墨索斯的身体和自己交谈。 不,祂应该只是将想表达的意思转达给狐狸,由狐狸复述出来。 这位古老的神明不能言语吗? 洛尔突然想到了地母教会的箴言。 语言自静默里生出,光明于黑暗中降诞,死去后方能新生。 一切的仪式都有其最初的映照和影射。 “陛下,我与阿莫尔自是不同的,只是您能告诉我,我和祂之间有哪些不同之处吗?” 洛尔不卑不亢地说道,随后听到狐狸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少年唷,你承载着众多爱意,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容器。” “而阿莫尔,更像一支锋利的箭,祂看到了就要得到,想到了就能做到。” 洛尔金色的眼眸中浮现一抹波澜。 杯和箭。 “少年唷,你想要多承载一份爱意吗?” 狐狸布偶接着说道。 洛尔一怔,瞳孔微微放大。 “陛下,您的意思是……” 纯白的神祇脸上绽放出一抹无比惊艳的浅笑,祂望向周围梦幻般的花园,手中的狐狸布偶阿巴阿巴地张着嘴。 “少年唷,留在这座花园里,阿莫尔与乌洛波洛斯的争斗从此就与你无关。” 洛尔几乎忘记了呼吸。 “留在这里,只需要吃下你手中的果实,成为死之国度的一员,我会予你宠爱。” “还有长久的安眠。” 纯白的神祇望向洛尔,如满布繁星夜空般美丽的眼眸流露出深远的宁静。 大地深远,而死亡静默。 洛尔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中的石榴,其上的小飞蛾也总算缓了过来,正仰着头望向少年。 “……陛下,请您原谅我的固执,我还是想要去面对阿莫尔。” “……” 狐狸布偶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纯白的神祇脸上笑意依旧,没有任何意外。 【如此,也好】 第56章 独角兽洛尔参上 【如此,也好】 纯白的神明态度十分温和。 但洛尔的内心却突然涌现出一阵深深的惶恐和失落,似乎是因为忤逆了面前的神明。 下一秒,不祥的预感化作了现实。 少年感觉到自己站立不稳,双手也失去了力气,手中原本握着的石榴坠落,被一只柔若无骨的苍白手掌接住。 “洛尔!” 洛尔听见芙蕾错愕的声音,但他自己的脑子还很乱。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此前也不曾体验过的虚幻感觉,硬要描述的话就是,世界突然间变大了。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世界变高了! 洛尔跌倒在地,怀中的铜镜也掉了出来,发出哐当的声响。 自己是被攻击了吗,可为什么?少年再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手脚都不协调了。 等等,这好像不是协调不协调的问题。 洛尔大惊,想用手把身子撑起,睁大眼睛一看,却只看到两个白花花的小蹄子! 不是,我手呢?! “嘤?!嘤嘤!” 少年想要开口询问眼前的神祇,口中发出的却是类似于小鹿般的叫唤。 这是什么鬼?! 我到底变成了什么东西? 洛尔小小的脑袋里有大大的疑惑,艰难地平衡了身子,要四肢着地才能行走的生物么…… 而且这种叫声,怎么那么像是小鹿莉莉的声音,洛尔又下意识叫唤了一声。 “嘤???” “洛尔,你你你,你头上长角了!好可爱!” 芙蕾围绕着洛尔飞舞着,洛尔只觉这话简直匪夷所思,完全不能理解。 为什么我头上会长角哇? “桀桀桀,愚蠢的少年唷,你还真以为伟大的陛下在跟你商量呢?” 狐狸布偶发出爆笑,一改此前的僵硬呆板,看得出这不是神明让它转述,而是发自它内心的渴求。 “这可是最不讲……啊不是,是最美丽,最伟大,最崇高的陛下。” 狐狸布偶一时高兴,差点说漏嘴,连忙改口,它只觉那握住它的手似乎在微微用力。 明明看上去纤细稚嫩,柔弱无力的手掌,却让狐狸满头大汗,感觉身子好像要被碾碎了一样。 我这是,被祂变成了独角兽?! 梦幻的花园中,一只通体雪白的独角兽摇晃着脑袋,头顶如工艺品般精美的螺旋尖角小巧玲珑,泛着水晶般的光泽。 仅从外观看,这头小独角兽简直如梦幻般可爱,脸孔上呆滞的表情更是增添了许多呆萌,让人心生怜爱。 但当事人表示接受不能,这到底是什么力量,为什么他甚至没有察觉到就被变成独角兽? 而且为什么是独角兽啊? 独角兽这种生物原来有男……雄的吗? 芙蕾也终于反应过来情况不对,难道是洛尔和对方谈崩了吗? 她试着在这梦幻的花园中聚拢自己的神性,可面前纯白的神明只是看了她一眼。 芙蕾瞬间就失去了对身体控制,自天空中坠落。 “嘤!!” 洛尔眼见细小的飞蛾羽翼上,突然染上了墨水般的死亡色泽,一瞬间圆圆的瞳孔瞪大,发出受伤般的叫唤。 金色的光芒自头顶的角爆发出来,哪怕面对着这世上最尊贵的神明,他也义无反顾地选择抗争。 这光芒如此明亮,在这梦幻般的花园中升起,刺破了水雾般虚幻的朦胧。 眼前如水波般虚幻的身影一下子变得凝实,原本看起来就像一道投影,如今真正拥有了实质的细节。 一袭垂落至脚踝的纯白轻纱在光芒的照耀下无风荡漾,勾勒出紧致而丰腴的轮廓,可那腰肢又是如此纤窄。 当虚无的神明拥有了实体,几乎美得足以让任何人升起亵渎的念想。 但洛尔此刻没有这个念头,他想要奋力挣脱对方给他下达的这个恶毒的咒术,然后带着芙蕾和奈莉尔逃离这里。 头顶小巧的螺旋尖角光芒抵达了顶点,洛尔俯低身子,就要发起攻击。 但一切都被消弭了。 一只纤细的,柔若无骨的手抚上了洛尔此刻兽形态的螺旋独角之上,他积蓄了许久的力量突然一空,瞳孔中浮现错愕和绝望。 他慌乱地叫唤,可发出的却是稚嫩而柔弱,不带丝毫威慑力的声音。 “嘤,嘤?!嘤!!!” 趴伏在地上的独角兽突然间瞳孔瞪得圆圆的。 “少年唷,你将陛下的金枝丢到地上,这是第一点,你未经许可蛊惑放走了陛下的玩具,这是第二点,你拒绝了陛下对你的宠爱,这是第三点。” 狐狸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有点有气无力。 “陛下要好好地惩罚你,让你在花园里当一头宠物。” 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独角兽趴伏在地上,瞳孔微微发红,剧烈地喘着粗气,像是从刚刚的刺激中才缓和过来。 可对方却不依不饶,丝毫没有边界感。 洛尔忍受着这种古怪的感官,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世间的万象都是由地母孕育,珀瑟芬也可以如此轻易地让自己的形态发生改变吗? 洛尔思考着,却感觉身上的存在站了起来,祂只是随手一招,地面的铜镜和不远处的小飞蛾就落在手中。 “嘤!” 洛尔的瞳孔猛地一缩,强撑着让自己站了起来,摇摇欲坠地朝前走了一步,体内的神性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燃烧起来。 纯白的神祇低过头,夜空般清冷的眼眸微微一凝。 “嘤!!!”(不要碰她们) 洛尔直起身子,急促地叫唤着。 “少年唷,你真的不怕死吗?” 狐狸布偶幽幽地说道。 “……” 洛尔没有说话,只是尽可能地让自己仰起头颅,神明俯下身子,在他面前展示着已经被染成黑色的小飞蛾。 少年咬紧牙关,金色的瞳孔中流露出玉石俱焚的决然。 但下一刻,祂轻轻一指,点在了小飞蛾上。 黑色的光芒开始蜕变成白色的光芒,二者在细小的身躯上来回流转。 洛尔瞳孔微缩,那股玉石俱焚的气势渐渐散去。 生与死的流转,这是蛾翼蜕变成帝皇之翼的必经之路。 没有无光之森的轮回气息和血棘的帮助,珀瑟芬轻易就完成了这个仪式。 而后祂又轻轻摩挲着铜镜的镜面,其上斑驳的裂痕飞速粘合,变得光滑一新。 “嘤。” 洛尔安定下来,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唤。 一身纯白的神明将铜镜和飞蛾随意地放在地面,取出了那颗金枝所结的石榴。 祂剥开了殷红艳丽的果皮,动作轻柔而缓慢,随后掰下红宝石般的颗粒。 这既是种子,又是果实。 祂俯下身子,捏住洛尔牌独角兽的下巴,将宝石般诱人的果实递到他的嘴边。 目的不言而喻。 对方先是给予了芙蕾梦寐以求的造化,又治愈了奈莉尔的伤势。 洛尔明白自己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沉闷地叫唤了一声,张开嘴巴,吃下了石榴的果实。 一种清幽的,深入心扉的香气自口中的果实传出。 “少年唷,这是对你冒犯的惩戒,你就好好受着吧。” 地面生长出黑色的荆棘,将通体雪白的独角兽身躯紧紧缠住,棘刺刺入血肉,渗出殷红的血液。 但那血液却都散发着石榴的清香。 洛尔只是沉默地凝视着眼前地面躺着的铜镜和飞蛾,一言不发。 第57章 化身 “我听到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可我的名字是如此陌生。” “四周的环境都很陌生。” “方形的光和纯白的世界。” ——《冥界之果》 梦幻般的花园中,一头通体洁白,纤尘不染的独角兽侧卧着,身躯缠着暗红色的荆棘。 那棘刺割开了皮毛,从伤口中流出了殷红的液体,那无论是看起来或者讲道理都应该是血。 可如果仔细凝视,就会发现其中遍布红宝石般的种子。 并非血,而是殷红的石榴汁液,散发着清新无比的芳香。 周围土地被这汁液滋养,焕发出旺盛的生机,五光十色的花草在周围蔓长,环绕在独角兽周围。 这画面充斥着宗教上的意味,包含着古老的生育崇拜和圣餐献祭。 在地母教会的教义中,石榴是一种神圣的果实,它是丰收,爱和生育的象征。 永夜地带的人们认为,石榴树是宁静天国里的植物,它永不枯萎,代表了永恒和不朽。 它被最多的用来指代繁衍和延续。 此刻,洛尔正处在一种恍惚的境地。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可就连自己的名字听起来都无比陌生。 洛尔.伊斯蓝。 洛尔.伊斯蓝。 洛尔.伊斯蓝。 …… 那声音越发的急促,重重叠叠地在耳边响起,交汇成潮水一样的声浪。 谁在叫我? 那对圆而温润的瞳孔深蕴金色的光辉,只是眸光无比柔和,涣散着迷离的神采。 洛尔是人还是独角兽? 独角兽浑浑噩噩地思考着,恍惚中听见有什么东西正在对自己评头论足。 “不过是满载多汁种子的盒子罢了。” “一颗甜美的果实。” “盛满众多爱意的金杯。” …… 吵死了。 独角兽湿润迷离的眼眸中光芒一闪而过,头顶水晶般的独角绽放微弱的光芒。 一下子如闪电刺破黑夜,那些喧嚣的声音就都不见了,过了好一会,它们才再度响起。 “他缠绕着爱意。” “血棘会让那爱流逝。” “等他失去宠爱……” 洛尔的意识仍不甚清晰,但唇角却微微扬起。 血棘? 血棘是伊兰达妮的东西。 伊兰达妮是不会伤害我的。 这个念头一经升起,缠绕在独角兽身上的暗红荆棘猛地勒紧,完全刺入了皮毛之中。 但是却不会觉得疼痛,仿佛和这荆棘融为一体。 “血棘被驯服了……” “这个姿态是什么?” “是化身,可他分明还不是……” “我们不会要倒霉了吧?!” 那些殷红的果实伴随汁液自伤口处流出,滴落到地上,开始燃烧出晶莹的火。 这火焰并不咄咄逼人,饱含旺盛的生机,四周的花草被火焰灼烧,再度像是疯了似的蔓长。 洛尔感觉身上的束缚消失了,兽的身躯变得无比轻盈,他站起身子,抖落一地的火焰。 独角兽环顾着四周,金色的双眸不知何时些许夕阳般的红晕,如黄昏时分平和的海—— 上方是澄澈的金色,而下方是近乎于金色的红色。 双眸之中洋溢着淡漠和平静,周围一片静谧,没有任何东西敢再发出半句声响。 洛尔心中知晓,那是珀瑟芬花园中的精魄,由死者的执念凝结,此刻在他冷漠的注视下,它们躲藏在花叶之底,正瑟瑟发抖。 但少年化身的独角兽并未和它们较真,他更好奇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洛尔感觉自己正处在一个奇妙的境地,暗色的荆棘刺破了他的皮肤,让他不断流出殷红的血,或者汁液。 却不疼痛。 那血滴落在地上,立刻又升起一团团不会熄灭的火焰足印。 他先是拨开已经蔓长得有一人高的草丛,一只细小的,黑白交织的小飞蛾正安静地躺在铜镜镜面上。 洛尔化身的独角兽看上去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眼眸中的光愈发炽烈。 他突然心有所感,回过头,看见一道纯白的身影。 “嘤。” 仍旧是短促而稚嫩的叫唤,充满了戒备。 但祂翩然而至,缓缓踱步到洛尔的身前,纤细白皙的手抚摸着洛尔的脸颊,而后亲昵的抬起下巴,另一只手拿着红宝石般的果实。 洛尔双眸与祂对视,而后轻轻吞下了那枚果实。 那些暗沉的荆棘割伤了对方细腻绵滑的肌肤,可却没有滴落血液,而是逸散着白色的烟尘。 “嘤。” 他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 神明不言,用力地揉着柔顺的皮毛。 原本缠绕在独角兽体表的血棘,在这样的揉抚下,与纯白的毛发揉为一体,看上去就像妖冶瑰丽的荆棘纹路。 祂似乎终于流露出了笑容,那是种让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蕴含着欣喜,期待,满意,既庄严又妩媚的神色。 祂用力地抱住了洛尔,就像是在抱着抱枕。 浓郁的石榴清香在空气中弥漫。 第58章 过往铸成现在 当你见到我。 我就是我内心中的那个人。 ——《我与我》 …… 皮毛与羊脂般细腻光滑的肌肤厮磨着,带来异样的感官。 刚刚吃下的石榴果实在体内酝酿着浓郁甜美的气味,经由身上的荆棘纹路逸散出来,与空气中萦绕着的幽香相互交融。 这种感觉实在是奇妙,洛尔已经忘记了自己此刻是一头独角兽的事实,沉浸在丰腴的感触之中。 那双圆而湿润的眼眸迷离地凝视着骑在上方,就像抱着一只毛茸茸抱枕的苍白之神,内里的金色光芒正在不断攀升。 四周的奇花异草正在这浓郁的石榴芳香中疯狂蔓长,围绕着此刻侧卧在地上的独角兽,形成一个圈禁般的圆环。 (嗯哼,不可以瑟瑟!) 等等……我头上的角呢。 洛尔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人身。 身上裹着一袭纯白的衣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无瑕的身躯被完全藏匿在白袍下,没有露出半点肌肤。 白袍的质地细腻绵密,上手顺滑无比,上面纹刻着密集的暗红色荆棘图案。 那是血棘的纹路,宛如活物一样在纯白的衣袍上游动,自下摆顺着少年的双腿向上攀爬,绕过纤细的腰肢,爬到平坦的胸前。 再蔓延至双臂,向后蔓长,在背面交织成一片幽暗深邃,纵横交错的荆棘圆环。 明明是如此狰狞的图案,但当它铭刻在白袍穿在洛尔身上,却显得无比自然,美得惊心动魄。 被血棘缠绕着的绝美少年。 洛尔有些糊涂了,难道之前成为独角兽的经历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吗? 不,那是真实不虚的。 洛尔能感觉到,只要自己心中升起念头,他随时可以再度化作独角兽。 他重新将目光看向身下,不语也不动,带着迷离浅笑凝视着自己的苍白神祇。 那独角兽应该是,一具化身。 并非是爱之神性创造的人格或者情感化身,而是神性化身。 祂帮助自己将体内的一部分神性,血棘,甚至还有一部分指代意义…… 纯洁的牺牲,兽性,献祭,自然,繁育,爱,一同融入了这具化身。 等等,洛尔瞪大了眼睛,突然意识到了,这不就是他这一路走来所承载的爱意和经历,被苍白的神明熔炼在了一起。 锻造成为独属于他自己,无人能够夺走的—— 神性化身。 洛尔眼神十分复杂,内心说不出是感激还是困惑。 在他即将去往深渊面对阿莫尔时,这位死国之神拦住了自己,自己本以为对方怀有恶意,祂却赋予了自己神性化身。 可这到底是在帮助他,还是说…… 而苍白的神祇依旧躺着,舒展着妙曼而无瑕的身躯,用迷离而带有深意的目光注视着少年。 祂抬起手,在洛尔怔怔的目光中抚上了他的脸颊,然后牵引着他。 洛尔脸上火辣辣地烧着,口腔里还满是那种馥郁甜美的芳香,内心升腾起莫名的罪恶感。 他完全无法抗拒,被拉进了祂的怀中。 这苍白之神尊崇无比,既帮助了自己摆脱了海伦那的夺舍危机,又为赋予了他神性化身。 少年知道自己是要报答,也应该报答。 这世上的恩赐和宠爱也从来都不是免费的。 这实在是太过温柔的怀抱,一切他就陷了进去,体内的每一抹神性都在荡漾,心神无比宁静,爱和欲望像是在无比遥远的地方,静静地注视着他。 于是那罪恶感也远离了,他咬着什么东西,像调皮的孩童,而后被大人抱起,翻了过来,玉一样冰凉顺滑的触感交织着身体,把一切都拉入了沉渊之中。 自己居然还没有去到深渊之中吗? 洛尔迷迷糊糊地想着,他还以为此刻就是沉沦的魔渊。 …… “少年唷,恭喜你,你的罪被赦免了,等一等,你怎么这副表情?” 死神花园的出口,一只头顶秃了一大块的狐狸布偶被绑在木桩上,钉在门口充当保安。 远远瞧见了正从此地经过的少年,狐狸连忙讪笑着打起了招呼。 少年穿着遍布暗红荆棘的白袍,乌黑长发披散在身后,垂落至脚踝 随着他白皙的赤足踩在地上,白袍之上的荆棘似乎如活物一样蠕动起来。 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是真的被荆棘缠绕着,白袍之下瘦削的身姿,像是随时都要破碎一般,带着完全不真实的美感。 只是洛尔此刻的心情说不上有多么愉快,他在这座花园里短暂停留的时间里,要么是变成独角兽被当成抱枕骑抱,要么就是…… “洛尔,洛尔!我怎么记得好像看到你变成了独角兽。” 芙蕾环绕着少年飞舞着,疑惑而好奇地说着。 此刻她所化身的飞蛾羽翼上有着黑白两种色彩,不断流转着。 这是帝皇之翼。 “是,独角兽,我也有神性化身了……” 洛尔有气无力地说着,惆怅地瞥了一眼旁边被绑在木桩上的狐狸,也没什么心情跟它计较了。 他在思考自己神性化身的事情。 仔细想想,好像就只有夜叉小姐的力量没有融入其中。 这是那位陛下在暗示他什么吗? 洛尔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在教国,那头独角兽会愿意让自己骑乘。 他既不是女性,也不是纯洁之身,一开始他还十分纳闷,总不会这也能负负得正吧? 现在少年知道了,合着原来大家是亲戚啊! 阿莫尔的化身,什么永恒之爱的看护者,极度悲狂的魔龙,听起来就比独角兽厉害很多有没有? 但不论怎么说,总归是一个巨大的飞跃。 洛尔想着,清丽的脸庞上总算流露出淡淡的微笑。 自此之后,他就能够以独角兽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既是他,又不全是他,准确的说是名为洛尔·伊斯蓝的少年的一个侧面。 他可以将化身分出身体,只是考虑到去往深渊需要凝聚一切的力量,洛尔并没有这么做。 神祇不见踪迹,领地对洛尔敞开着,他离开了珀瑟芬的行宫,朝前迈步,四周幽暗沉寂的景象变化间,他轻盈地落在了圣山的山道上。 看位置是此前自己经过的地方,但那扇雕刻着狮子,蛇和山羊头颅的沉重石门却不见踪迹。 少年仰起头,久违的晨光之中,宏伟的圣山之巅近在眼前。 第59章 树枯萎之地 昔日宏伟的巨树已经倒塌,螺旋圣山之巅仅剩下一片狼藉。 洛尔回过头,身后是深沉的云海,连带着下方一整座灰色的平原,无边无际。 站在足够高处,仰起头,能看到天空也呈现出螺旋状的纹路,一圈一圈,像一枚辽阔浩瀚的瞳孔俯瞰着大地。 内里是一片纯粹的深暗。 这景象的确是对深渊的一种映照,当站立在圣山之巅,洛尔才明白—— 传说中诸神沉沦的深渊,至始至终都悬挂在人世的头顶。 在少年的前方,有着如宏伟巨兽一样庞大而奇形怪状的根须,它实在太过庞大,倒塌之后,一部分根须被带离了地底。 巨大的树干像山脉一样横卧在圣山之巅,一眼望不到尽头。 只是凝视着这幕景象,洛尔就无法抑制地感觉到悲伤和恐惧。 生命对于更加伟大生命的敬畏,和对祂消亡的感伤。 世界之树,永恒之树。 可原来永恒之树也并非永恒。 “这是我所未见的场景,洛尔,真赶上这一幕真是太好了。” 银色卷发女子的虚影漂浮在洛尔身旁,呢喃着,语气里颇有一种“洒家这辈子值了”的感觉。 “老师,你不是画过【迦尔娜攀尤特克拉希尔圣山】吗,我还以为你来过。” 洛尔问道,脸上同样写满了震撼。 “艺术创造可不只有写实,而且那是立心之作,要是那会我能来到这里,我还立什么心,美神合该我来当。” 奈莉尔吐槽道。 洛尔也感同身受地点点头。 确实,这一路太不容易了。 传说迦尔娜攀登圣山时,阻拦祂的是蛇怪之母厄喀德那,这似乎是必要的苦难。 “世界之树倒塌,深渊之门洞开,原来是这个意思……” 洛尔仰着头,凝望着头顶巨大瞳孔一般的通道。 昔年世界之树伫立时,被称为苍穹之冠的宏伟树冠遮挡住了通往深渊的大门,祂无垠的神性直接阻隔了来往的生灵。 等到祂消亡倒塌,这通路才得以通行。 而今,深渊幽邃的大门敞开着,内里一片漆黑死寂,曾经的巨树倒塌。 洛尔依稀能看见,那山脉一样的枝干上存在着无数道狰狞的裂隙,那是昔日血棘留下的创伤。 只是接近,就能够从裂隙中听见细碎的声音。 像是虫蚁在啃噬着乔木,只是这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无数的声音叠加,汇合成毛骨悚然的声浪。 一鲸落,而万物生吗? 洛尔垂下眼帘,漂亮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距离他最近的根须裂隙中,细碎的响声突然平息。 过了一会,自其中钻出一头模样骇人的怪物,头颅上有着触角,脸上遍布刀刃般狰狞的口器。 怪不得有人说,把蚂蚁放大到老虎的个头,会是比老虎更加可怕的凶兽。 洛尔表示自己这次算是见到。 “虫之神性,洛尔,这里距离深渊入口的虫巢太近了,这些应该都是从虫巢里流出来的!” 芙蕾警惕地说道。 蛾母图谋生之神性的王座,但祂成为神明,依仗的是虫之神性。 这正对应着《启示录》中丽安娜吞下虫卵的故事。 在深渊第一层的虫巢之中,栖息着无数骇人听闻的恐怖虫兽,随着蛾母振翅膀,蛾群会将虫卵播撒出去。 流毒一整个位面。 这些虫蚁是这宏伟树干上的新住户,它们侵蚀着枝干,将内里挖出迷宫一般的隧道,之前听见的细碎声音正是它们劳作的证明。 此刻瞧见了活物,蚁兽头上那对黑色的触角晃动着,整个身子自根须的裂隙中钻了出来。 对比这巨树,它渺小得像一粒沙尘,但此刻爬了出来,也有接近猎犬的个头。 难以想象,山脉一样的树干之中,到底会有多少只它这样的虫蚁。 眼见蚁兽摇头晃脑地朝洛尔走近,奈莉尔点评了一句。 “好消息,智力低下。” “虫群有独特的组织结构,它们分工明确,虫母负责繁衍,脑虫作为虫群的大脑,这只应该是负责劳作的,它不需要思考。” 芙蕾解释间,蚁兽已经靠近了白袍的少年,那粗壮的后肢发力,就朝着他扑了过来。 洛尔没有动作,但衣袍上密布的荆棘纹路突然活化,蠕动着钻出。 蚁兽触角猛地抽动一下,没来得及逃跑,就被暗红荆棘洞穿,狰狞的足肢抽搐了几下,而后整个身躯干瘪下去。 荆棘缓缓收回再度蛰伏在洛尔的衣袍上,金属般的光泽鲜艳了不少,泛着淋漓的血色。 少年表情平淡,目光投向前方山脉一样的树干,那些浪潮一样的啃噬声突然平息下来。 密密麻麻的孔洞中钻出无数黑色的蚁兽头颅,这画面猎奇惊悚,滔天的虫潮仿佛马上就要袭来。 但下一刻,似乎是嗅到了某种气味,蚁兽族群们出现巨大的骚动,很快,就无比默契地尽数钻进了裂隙之中,隐约听见如同行军撤离一般的浩荡声响,直至渐渐平息。 “血棘啃噬了世界之树,现在那树干上,都还有它留下来的痕迹,这些虫蚁长年累月在此生存,对血棘的气息格外敏感。” 奈莉尔分析道。 “这些窃居此地的物种不敢挑衅血棘的威严。” “洛尔,我们上去吧。” 芙蕾重新汇聚成人形,落在洛尔身旁,同样仰望着头顶深邃的通道,感觉到一种无比强烈的吸引力。 那是成虫之血脉的尽头。 蛾母的虫巢,就在通道对面的世界。 洛尔点了点头,振动纯白的双翼,脱离大地的牵引,缓缓飞向天空中漆黑螺旋的瞳孔。 芙蕾携带着蛾群,拱卫在白袍的少年身旁,奈莉尔虚幻的影子也飘荡在后面。 三道身影在完全漆黑的天空中飞行,身影变得逐渐渺小,直至被吞没在深邃的尽头。 再无踪迹。 第1章 初入深渊 “她们三人就这样,被漆黑幽邃的深渊吞噬,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清冷温和的女声,像在诉说着古老神秘却被遗忘的故事。 “尤特克拉希尔圣山依旧伫立,灰色的平原依旧沉默,没有人会铭记三位踏入深渊的旅者,在这场狩猎伟大的仪式里,人类的力量和意志终究还是太渺小了。” 女子幽幽地叹了一声,她握着画笔,对着前方幽邃黑暗的荒野取景,身前还有一张漂浮着的画布。 她一边思索着构图,一边沉吟着,继续说道。 “就和此前每一位朝圣者一样,她们没能成功,神明高高在上,伟大的地母亘古永恒,世界一次又一次的毁灭,再生,轮回不止。” “会有人记得吗,一位想要挑战神明的少年,一位有志于成为神明的画家,一头蛾,他的故事,她们的故事……” 虚幻的女子身影在画布上涂抹着,画中的色调实在灰暗,唯有三道行路的身影上逸散着迷蒙的亮光。 充当背景的留白里,无数看不清面目的脸孔像是在哀嚎,如此一看,就像是行走在地狱之中。 奈莉尔仔细端详着自己的画作,蹙着眉头,似乎不太满意,但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画笔。 “她们的故事早已被遗忘,对于广袤的深渊来说,她们渺小得微不足道,只有一幅被深渊眷属收藏的画作,能证明她们曾经存在。” 她讲完了整个故事,姣好的脸庞上洋溢着沉重的忧郁和悲伤,画布也应景地被无形的风吹拂,就这样在灰暗的天空中渐渐飘远。 女人的目光顺着画作飘远的方向,眺望着远处死寂依旧的平原。 仿佛在思念着什么。 身后很快响起脚步声,穿着荆棘白袍的少年扶额,叹息着说道。 “老师,皮这一下会让你得到快乐吗?” 从进入深渊之后,奈莉尔就表现出了异常的兴奋。 她此前沉睡得比较久,在听说自己在沉睡中错过了觐见死神珀瑟芬的机会后,简直是痛心疾首。 洛尔险些忘了,他的老师曾经是地母教会的修女,朝圣之路对她来说同样有着非凡的意义。 而在进入深渊之后,奈莉尔就没有停下过手中的画笔,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 “作为一名流浪画家,此生还不曾描绘过深渊的图景,机会难得,不能不画。” 奈莉尔被洛尔打岔,脸上那种富有史诗感的悲伤和寂寞荡然无存,她解释道。 “洛尔,这里可是诸神沉沦之地,你难道没有一种步入神话领地的沉重和使命感吗?” 洛尔冷漠脸:“没有。” 他补充了一句。 “硬要说的话,在死者之国那儿,已经体会过了。” “不一样,死者之国虽然也是神明的领地,但那严格来说依然处于现世,许多秘典对它有过详尽的描述,不少巫师都曾经抵达过,而深渊,深渊截然不同。” 奈莉尔反驳道,而后仰起头,凝望着头顶巨大螺旋瞳孔状的深远天幕,在圣山之巅仰望头顶,也是如此通道模样的景观。 二者在位置上似乎是对称的。 上如同下,依此成全太初的奇迹。 “深渊已经是世界之外的地方了,哪怕是地母教会的藏书室,也不会有关于此地的描述…… 神明磅礴的力量在此地永恒地激荡着,它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天地翻覆的变化。” 遥远的天边突然泛起灰蒙蒙的白光,如同某种星辰爆发,浑浊的光芒播撒向这灰暗的大地。 “又来了。” 洛尔如同仰望日轮一般,眼眸中浮现一抹刺痛之色,像是隐约被那光芒灼伤。 奈莉尔挥动画笔,光影变动间,三人的身影与四周环境融为一体。 光学隐身。 “芙蕾,你还好吧。” 洛尔有些担忧地回过头,芙蕾正跟在他的身后,只是沉默得十分反常。 准确地说,自从踏入这一层深渊,她就变得不太对劲,她总是仰着头,眺望着遥远的天边。 就像是追寻着太阳的孩童,那蓝宝石般的眼眸中,映照着对洛尔和奈莉尔截然不同的景象。 “芙蕾,芙蕾!” 芙蕾怔怔地,过了好一会才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少年正在喊她,那失神的双眸艰难地恢复了焦距。 “我没事,洛尔……” 她开口说道,只是目光依旧忍不住望向遥远的天边,梦呓似地呢喃。 “它们来了。” 远处的天空中浮现出白茫茫的光芒,如水光一样浸漫过来,但那不是光,而是无数飞蛾。 它们从洛尔三人的头顶飞掠而过,呼啸着自由地飞翔,芙蕾凝望着它们,脸上竟然浮现了一抹向往之色。 但很快,她也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劲,芙蕾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地说道。 “洛尔,我听见了祂的呼唤。” 洛尔自然知道芙蕾口中的祂是谁。 蛾之母,繁育与再生之神,这世间虫蛾共同的母亲。 丽安娜。 此地是深渊的最浅层,蛾母的虫巢就坐落于此。 洛尔牵住芙蕾冰冷而颤抖的手,温暖的光芒流入她的体内,让她逐渐安定下来。 “不用怕,祂是在呼唤自己的子嗣,并非注意到你。” 对于那样的神明来说,一只成虫微不足道,不足以让祂投来目光。 不多时,那些潮水般掠过的蛾群又原路返回,自洛尔她们的头顶飞越,重新飞向遥远的天际。 在这一层深渊中,没有昼夜更迭,人们依靠蛾母振翅的次数来记录时间。 在蛾群肆虐的期间,地面上的一切活物都会被蛾群吞没,化作养分带回蛾母身边。 于是这一层的生灵大都幽居于地底,在地下建立起规模庞大的国度。 是的,深渊中,也是有着本土的住民。 这一层是虫和兽的国度。 飞蛾作为神明的子嗣,享有最崇高的地位,其他的虫兽只能以穴居的方式来躲避飞蛾的侵袭。 比方说此地,在蛾群飞离之后,洛尔便感到脚下的土地颤动起来,他拉住还在发呆的芙蕾,身体轻盈跃起。 地面突然下陷,一张血盆大口拔地而起,是一条巨大的地穴蠕虫。 那臃肿而巨大的身躯自地下钻出,一口咬空之后,就想要重新钻回地底。 少年衣袍上的荆棘活化,蔓长出锐利的棘刺,自白袍上生长出去,顺着巨大的洞穴就追了进去。 而后地穴之中,响起沉闷而痛苦的嘶吼,又复归平静。 第2章 地底 洛尔牵着芙蕾落在蠕虫钻出的洞穴边缘,其内幽暗,深不见底。 但是通往深处的隧道切口平整,方才的蠕虫也只是借由这条通道穿梭至地表。 在很深很深的地方,隐约能察觉到活物的气息。 “某种穴居族群么……” 洛尔眯着眼,流转着金色光芒的眼眸仿佛要看穿那深邃的黑暗。 “不,是虫巢。” 芙蕾怔怔地凝望着漆黑的洞穴,喃喃着。 “虫巢?” 奈莉尔也好奇地问着。 “蛾母的虫巢竟然是在地底下吗?” 传说中蛾母丽安娜栖息在深渊的浅层,祂的国度虫之巢也坐落于此。 “……我不知道,但是,下面有很多虫子的气息。” 芙蕾摇摇头,下一秒,天空中又响起蛾群振翼的嗡鸣声,她的脸上浮现挣扎之色,半边身子隐约要涣散成飞蛾。 无可抵抗的本能让她要与蛾群汇聚,一同回到蛾母的怀抱中。 洛尔见状,引动了体内的神性,帮助她重新平复下来。 芙蕾剧烈地喘了几口气,看起来十分虚弱。 奈莉尔摇摇头,说:“虫群的等级制度森严,子嗣抵抗不了虫母的命令,如果不是你在她身边,她应该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和蛾群汇合,一同回到蛾母的怀抱。” 芙蕾咬了咬牙,虽然不想承认,但当听见回到蛾母的怀抱时,内心顿时升起一种浓烈的向往。 “洛尔,对不起,我……” “没事的,我在这。” 洛尔宽慰着说道,而后用力地握紧了芙蕾的手,又注入了一道爱之神性,她才算是艰难地缓了过来。 “既然这样,我们或许要另辟蹊径了。” 穿着荆棘白袍的少年若有所思地想着,将目光投向脚下深邃的洞穴。 …… “感觉好点了吗?” “……嗯。” 芙蕾点了点头,感觉自己的脸颊像是烧起来一样,那手中柔软温热的触感,让她忘记了除了身旁少年以外的事情。 洛尔手中握着一盏提灯,照亮了幽邃的隧道。 少年身上的白袍上,绕过肩膀的一串暗沉荆棘在微光中蠕动着,蔓长出了一根细小的棘刺,而后迅猛地刺向一旁的墙壁上。 某种软体关节被洞穿的声音响起,血棘在刺穿的瞬间,就掠夺去了对方全部的生命力。 类似的荆棘密密麻麻地编织在白袍上,这样看就好像绝美的少年被荆棘缠绕着。 “这些隧道,真的是虫子挖出来的吗?” 洛尔好奇地打量着一旁的墙壁,墙体平整,道路平坦让他联想到了纯白陵寝地底的巨大墓穴。 她们沿着地穴蠕虫钻出来的通道,深入了地底,这里的原住民为了躲避蛾群的侵袭,大多穴居于地底。 “不对,洛尔,你看,这上面有着某种刻意塑造的花纹。” 奈莉尔漂浮在墙边,仔细辨识着其他斑驳的花纹,乍一看是某种甲壳上面的纹路,仔细看才发现,这似乎被有意雕琢上去的。 “某种史前文明的痕迹吗?” 洛尔思索着,但芙蕾很快发现了不同的迹象,她迟疑着说:“不,这些是虫子留下的痕迹。” 洛尔愣了一下。 “虫子,虫子怎么会……” 他的疑惑尚未问出口,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微风。 她们三人不约而同停下交谈,洛尔熄灭了手中的提灯,而后它化作了一滩青白色的颜料。 深邃的通道陷入沉寂之中,她们在黑暗中缓步前行,渐渐的,前方突然浮现微弱的亮光。 那是不同于神性的光芒,更像是某种自然光。 在深渊的地底,存在着某种自然光…… 越是走近,越是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寒风,洛尔来到边缘处,外面似乎是某个十分空旷的空间。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浅层深渊的地底之下,出了一个绝非由人手所开凿的圆拱形巨穴,顶上布满了紫色的水晶尖柱。 刚才看到的光芒正是这些水晶绽放的光亮,它们十分柔和,光荣地驱散了万古的黑暗。 地穴则空旷无比,一眼看不到尽头,洛尔顺着头顶水晶绽放的光芒朝下望,下方同样深不见底。 这难道是直通下一层深渊的通道吗? 洛尔疑心正站在悬崖之上,一时间有些犹豫,但很快,这抹犹豫又被另外的东西冲散了。 在这被水晶照亮的地底,他听见了,某种金属敲击碰撞的声音。 那声音从黑暗之中传来,似乎离得很远,却因为这空旷幽静的地穴,被传得很远很远。 “锵,锵,锵……” 芙蕾自洛尔身后探出脑袋,她同样听到了这阵敲击声,不仅如此,她还听到了别的东西。 她的眼眸里流露出片刻的失神,身为成虫的特殊感知让她捕捉到了,那伴随着金属敲击声一同响起的…… 歌声。 “洛尔,你听到了吗?” “嗯,有什么东西在敲击着。” 洛尔点点头,但芙蕾指的不是这个,她迟疑着说道。 “不,还有歌声。” 洛尔和奈莉尔都不约而同愣了一下,在这种地方,有人在唱歌? 这可比在死者之国还要惊悚。 “不是人,倒很像是……虫子。” 虫子在唱歌? “我们去看看吧。” 洛尔说着,牵住芙蕾一同跃向了无边的黑暗中,穴顶水晶绽放的幽光照耀着她们,一同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 渐渐的,洛尔也听见了,那隐藏在敲击声下,富有旋律的鸣叫。 某种昆虫的鸣叫声。 “噜噜啦,嗯哼哼,噜噜啦……” 黑暗之中,传来柔和的光芒,那是与穴顶如出一辙的紫色水晶,洛尔几人惊讶地瞧见在这地底,竟然存在着简陋的建筑。 虽然只是简单的起落架,但这代表着有智生命存在的痕迹。 很快,她们就看到了。 一头有些圆滚滚的昆虫,足有半个人高,外表看有些像瓢虫,但却用双足站立着,头上顶着一个透明的小帽子,能看到里面飞舞着会发光的萤火虫。 它正挥舞着手中形状奇特,但应该是铁锹的物件,敲击着水晶,一边哼唱着旋律欢快的歌谣。 “噜噜啦,嗯哼哼,噜噜啦……” 第3章 米拉 “噜啦啦啦,嗯哼哼,噜噜啦……” “噜啦,哒喋嘞,噜……” 洛尔和芙蕾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站立的瓢虫矿工身后不远处,看着这头小家伙在认真地挖着水晶矿石,一边欢快地哼唱着。 “这好像是某种语言,芙蕾你听得懂吗?” 洛尔小声地问着,芙蕾迟疑着,注视着那头奇特虫子的目光中流露着戒备和不安。 她说:“有些模糊不清,但的确不是无意义的哼唱。” “美之神性给我的反馈,这的确是歌声,洛尔,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奈莉尔严肃地说道,洛尔点了点头。 艺术和美是对自然的诠释,它诞生的先决条件,就是具备审美能力的心智。 这对于虫子来说,似乎有些风牛马不相及。 “我也能感觉到,它内心的情感波动,它此时的心情应该不错。” 洛尔说着,有些惊讶于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竟然生活着具备心智和情感的虫子。 从之前铭刻有纹路的通道和此地周边简陋的木制建筑能推断出,这种现象不是个例,眼前的小虫子来自一个具有心智的族群。 它们甚至可能发展出了自己的语言,建立起自己的文明。 “虫子,怎么会有心智?” 芙蕾喃喃着,似乎十分费解。 “我之前在蛇之国还见过一个差点活过来的沼泽,这里可是深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洛尔轻笑着说道。 而芙蕾却是死死盯着那头挖矿的小虫子,语气凶狠。 “洛尔,让我杀了它吧。” “不,芙蕾,它应该可以沟通,我们或许能通过它了解一些事情。” 少年眼眸中的光芒稍稍凝聚,而后走了上去,芙蕾紧紧跟在他身后,蓝宝石般的眼眸中涌现出一抹深邃的阴霾。 两人不再掩盖自己的气息和脚步声,很快,正在努力挖矿的小虫子停下了劳作,有些不安地回过头。 洛尔第一次正面瞧见这神奇的小生物,它的身子都裹在灰色柔软的甲壳中,只有眼睛和嘴巴的部位没被保护,让洛尔得以瞧见它的瞳孔。 那内里一片浑浊的阴影,却分明闪烁着智慧的光。 是的,智慧。 洛尔能感觉到它正在害怕,这种情感已经十分成熟,它握着手中简陋的铁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又鼓起勇气。 对着她们说了一句什么,听起来也是呼噜噜的声音,但能够感觉出这是在试图与她们交流。 洛尔眼中都不由闪过一抹诧异,他轻轻抬起右手,指尖绽放出一抹微弱的光芒,能看出小虫子完全呆住了,整个身子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心之语】 爱之神性的光芒将洛尔等人与小虫子一同笼罩,小虫子害怕得说不出话,但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发生。 它愣了一下,突然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 “你好呀,你刚刚是在唱歌吗?” 这语言不同于它听过的任何虫子的叫声,却悦耳无比,而且能够清楚地理解意思,它喃喃着。 “你,你们是来自哪里的虫子?怎么长得这么奇怪?” “我们?我们是来自外面的。” 洛尔试探地说了一句,却见眼前的小虫子摇了摇头,说:“外面,外面只有野兽和怪物。” 但它也不在意,见洛尔和芙蕾像是没有什么恶意,语气又变得欢快起来。 “我刚刚就是在唱歌,你听过这首歌吗?这可是我最……最喜欢的一首了,你愿意的话咱们也可以唱点别的,你的声音那么悦耳,唱起歌来肯定很……很动听!” 洛尔坦诚地摇了摇头,好奇地说:“我没有听过,你能再给我唱一遍吗?” “那当然!听好了……” 小虫子兴奋极了,挥舞着手中的小铁锹,简直手舞足蹈,它做了一个吸气的动作,被甲壳裹住的腹部微微胀起,而后欢快的歌声从口中传出。 “喔喔喔,葬下我的母亲,双眼紧紧闭!” “葬下我的父亲,苍白又细小!” 听懂了歌词的洛尔唇角微微抽搐,这么欢快的歌,竟然是表达这样的意思。 但这也说明,小虫子的族群已经有了死亡和葬礼的仪式。 “……葬下我的姐妹,一个又一个!” “等你忙完手中的活,把我也埋进去!” 小虫子一曲唱罢,浑浊一片的瞳孔中带着期盼的情感望向洛尔,洛尔鼓掌着说道。 “你唱的好哇!” “真的吗,第一次有人夸我唱的好呢,米拉真是太高兴了!” 果然,它是有名字的。 名字,葬礼,这种司空见惯的事物在自然界可并不常见,米拉所代表的族群。 足以被称为文明。 “米拉,你是在这里挖矿吗?” 洛尔的目光游移到虫子手中的铁锹,又望了望那些紫色的水晶。 “是的!你们来这里也是想要发财吗?想要发财的话看看周围就行了!这些水晶里面有满满的财宝!能让我们都当上富翁!和我一起在这里挖就行了!哈哈!” 小虫子兴奋地对着洛尔说道,虽然洛尔要比它高大得多,但它似乎也不害怕,还怂恿洛尔留下来一起挖矿。 有财富和阶级的概念,这个文明要比自己想的更加成熟。 洛尔问:“挖到财宝之后要送去哪里呢?” “卖给虫巢里的老爷们!这里的财宝很值钱,但是我总觉得,再深一点的地方还有更值钱的东西!” “我都闻到味了!” 虫巢!! 洛尔和芙蕾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蛾母的国度,传说中的深渊虫巢,竟然就藏身在深渊第一层暗无天日的地底。 而且它与洛尔想象中的群虫栖息之地完全不同。 这里的虫子拥有成熟的,几近于人的心智,甚至发展出了自己的语言和文明。 “芙蕾,你之前好像对虫巢有所了解,它是这样的吗?” 洛尔好奇地望向芙蕾,却发现她此刻正脸色惨白,蓝宝石般的眼眸中流露出惊骇和错愕,她摇着头,不断喃喃着。 “不,不是的,成虫之礼给我的启示里,虫巢不是,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转过头,望着洛尔,美艳的脸庞上满是浓郁的迷茫。 “虫,怎么能有心智和情感?” 第4章 叛逆 “虫,怎么能有心智和情感?” 芙蕾目光茫然,对着洛尔喃喃道。 少年凝视着她,不解地问:“芙蕾,虫子为什么不能有心智,你作为成虫,不也维持着人性?” 芙蕾摇摇头。 “不一样的,洛尔,我是由人转化的,并不纯粹的成虫,而且我驾驭的神性主意是生命神性,并不是单纯的虫之神性。” “心智和情感,是与虫之神性相违背的,虫群不需要这样的东西,它们应该仅凭本能生存,或许正是因此,我才无法完成最终的蜕变……” 洛尔直视着芙蕾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那眼底弥漫着不祥的阴霾,让他的内心越发沉重。 “芙蕾,这是你自己理解的,还是说……” 是别的什么存在灌输给你的。 芙蕾脸上的神色恍惚了一下,随后更加迷茫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洛轻蹙着眉,蛾母对芙蕾的影响似乎正在逐步加深,自己必须尽快带她离开这一层深渊。 否则她早晚会被蛾母的意志控制,沦为纯粹的飞蛾。 洛尔望向小虫子米拉,思考一下,问道。 “米拉,你听说过虫巢以外的世界吗?” 小矿工显然不太明白洛尔的意思,它摇了摇头,说:“米拉不明白,虫巢就是虫巢,除了这儿,再没有别的地方。” 洛尔也理解。 毕竟米拉在这地底的虫群中应该只是微不足道的个体,它无法知道更多,看来想要知晓离开的道路,还是要去往真正的虫巢。 “米拉,你知道怎么去虫巢吗?”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能看到通往虫巢的大门。” 它停顿了一下,声音中有显而易见的失落。 “你们不想在这里挖财宝吗?这里的财宝有好多好多,足够我们几个人分,要是你们不喜欢挖……挖东西,那也可以坐下陪我一起唱唱歌!” 心智单纯,如孩童一般稚嫩,洛尔垂下眉眼,轻声宽慰道。 “米拉,我们有要紧的事做,等我们忙完了,会回来看你的,希望那时,你已经成为富翁了!” 米拉说:“这样也好,米拉一定会成为富翁的!可你还没告诉米拉你的名字呢?” “洛尔,我叫做洛尔。” 少年温和地说着,在这深不见底的地心世界,他与一只奇特的小虫子交换了名字。 这种独特的经历让他觉得无比奇妙,内心升起一种特殊的感觉。 这世上的一切生灵皆有追逐幸福的权力,所以我祝福它们,也爱着它们。 洛尔她们告别了米拉,离开的时候,小矿工已经又一次投入了劳作,正用它那简陋的小铁锹,虽然它自己说是镐头敲击着水晶矿石。 伴随着金属的锵鸣,还能听见那首古老又怪诞的歌谣。 “喔喔喔,将骑士和破碎的骨钉一起埋葬。” “埋葬,教士……头冠的什么来着?” “记不起来了,那就只哼个旋律吧!” “喔喔喔……” …… “老师,你怎么看?” 洛尔几人沿着水晶矿区修筑的道路前进,一路上能看到各种矿区独有的建筑,甚至还能看见某种设计精巧,用以运输水晶的履带,但大多已经废弃。 偶尔能瞧见与米拉模样相仿的小虫子在挖着水晶矿石,但它们大多没有米拉那么活泼,而且不具有清晰的心智,远远瞧见了洛尔她们,就丢下手中的镐头跑开了。 “深渊是很特别的地方,有关于这里的一切记载都语焉不详,因为它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时间流动的速度要远快于现世。” 铜镜中的奈莉尔这么说着,对深渊中的一切印象和道听途说都没有参考价值。 “芙蕾,或许你接受传承时,虫巢的确是另一个模样,但在深渊之中,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芙蕾沉默了许久,艰难地点了点头,说:“在我接受的传承里,虫巢是蛾母的国度,所有虫子都在祂的光芒下幸福地栖息。” “没有心智,也不会有烦恼,没有情感,更不会有阶级和文明,所有生命都遵循着最原始的本能。” “进食,繁衍,孕育……” 洛尔眯着眼,芙蕾接受的是蛾母丽安娜留在地母教会的传承,那都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在那之后也不会有什么人能来到这深渊之中真正瞧一瞧所谓的虫巢究竟是什么模样。 只是,虫拥有了心智和情感,洛尔心底浮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倒像是阿莫尔会做的事情。 “洛尔,快看——” 奈莉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少年的沉思,他仰起头,正看到一扇巨大刻着花纹的石门,它镶嵌在山壁上,古老而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 地底的文明。 大门的下方伫立着一头庞大的巨虫,浑身被如同钢铁的盔甲覆盖,头顶有着锐利的尖角,短小但粗壮的前肢握着一把长柄圆锤,如果洛尔没有看错的话…… 那锤子头部的圆球同样是一只包裹盔甲的小虫子。 这巨虫高大威猛,而且身披坚甲,就这么一头不知道能打飞多少只米拉。 洛尔和芙蕾没有隐藏自己的身形,很快,巨虫就注意到了她们。 它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吼叫,侧过身子,警惕地看着洛尔几人。 这一声吼叫在这空旷的矿区被传得很远,它似乎是在向那些尚在挖矿的小虫子们示警。 洛尔和芙蕾对视了一眼。 这是被当成入侵者了吗? 巨虫死死地盯着几人,但洛尔发现,它的目光主要是集中在芙蕾身上。 “吼!蛾的子嗣,休想,休想进入神圣的虫巢!” 在爱之神性的帮助下,洛尔几人都听懂了对方言语的意思,洛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身旁的芙蕾直接勃然大怒,一瞬间涣散成漫天的飞蛾,就朝着身披盔甲的巨虫袭去。 “你们这些,悖逆的叛徒!” 第5章 认错了? 呼啸的蛾群如潮水一般向着盔甲巨虫袭去,而巨虫也没有丝毫畏惧,凶猛地挥动着手中长柄巨锤。 巨锤的头部也是一只虫子,它转动起来,带着猛烈威势砸落地面,激起足有数十米高的尘土和气浪,击落了一大片猝不及防的飞蛾。 但更多的飞蛾则躲过气浪,在它的头顶盘旋,寻找着那身盔甲的薄弱之处。 巨虫身上的盔甲严丝合缝,做工相当精细,唯一的开口仅在眼睛处,但巨虫只需要闭上双眸,就会完全成为一尊堡垒。 蛾群一时间竟然找不到突破口,而那包裹着气劲的巨锤,虽然威力强劲,每一下都会让大地震颤,但又太过笨重。 除了第一下的气劲颇有成效,后续根本无法击中天空中的蛾群。 “这些虫子的文明已经发展到很高的程度了。” 洛尔伫立在远处,看着与芙蕾缠斗的巨虫,奈莉尔漂浮在他身后点评道。 那巨虫身上的盔甲显然是工艺品而非自然生成,其上有着繁复的精美纹路,材质更是无比坚硬。 “深渊果然是诸世沉沦之地,传说在这里甚至能看见轮回之前的世界。” 奈莉尔颇为振奋,能够去见证那些古老而被埋葬的历史,就算是米妮娜也得羡慕自己吧。 洛尔只是颇为担忧地望着白色的蛾潮。 芙蕾作为蛾母丽安娜的子嗣,她无法抵抗对方的意志,在潜移默化中连自身的偏向也被一同裹挟了。 现在看来,蛾母虫之神性的理,似乎是让一切虫兽维系一种无心智无情感的族群生态。 不得不说,现世的大部分虫群都是遵从蛾母的法律,原本深渊虫巢应该也是如此,虫子们虔诚地信奉蛾母,在祂的光芒下无心智地栖息。 只是现在看来,这虫巢之中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僵持之中,蛾群不断袭向巨虫的头部,巨虫只得闭上双眼,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巨锤,试图将蛾群驱赶离开,但收效甚微。 细小的飞蛾撞击在盔甲上,不断爆发出细密的叮响,原本坚不可摧的盔甲,隐约有些地方凹陷下去。 “吼——” 巨虫大吼一声,高举手中的巨锤,构成锤头的圆形虫子突然活化,周身冒出许多个细小的孔洞,不再尽数覆盖着坚硬的盔甲。 这几乎是送上门的破绽,蛾群当即朝它袭去,准备顺着孔洞进去攻击里面的虫子。 但下一刻,紫色的气体自细密的孔洞中喷出,刺鼻的气味冲天而起,一下子就将周围聚拢的蛾群覆盖。 一时间飞蛾们如同雨点一般坠落,剩余的蛾群撤离地面,在天空中重新汇聚成人形。 芙蕾面色很差,飘浮在半空中,聚拢在她身后的蛾群肉眼可见的稀薄了许多,她俯瞰着地面的巨虫,蓝宝石般的眼眸隐约有朝复眼蜕变的趋势。 身为高贵的蛾母子嗣,一时间无法料理眼前这不知死活的小虫子,让芙蕾恼羞成怒,她下意识就要释放出自己全部的神性…… “芙蕾,停下!” 芙蕾身后正不断振动的羽翼突然一怔,她的脑海中陡然间睁开一双金色的眼眸,少年的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 芙蕾清醒过来,有些不甘地望了一眼巨虫,而后飞回少年的身旁,脸上浮现一抹后怕之色。 一旦释放出全部神性,就等于再次开启一次蜕变之路,在战斗中蜕变几乎是自寻死路,稍有不慎就会彻底迷失。 洛尔与芙蕾一同经历过【欧里维达】的多次轮回,对她的实力和生存能力都非常信赖。 少年其实也十分意外,芙蕾竟然一时间无法战胜这头巨虫,对方在神性上远远逊色于芙蕾,那么能够与她短暂相持,就只有一种解释。 这头巨虫的盔甲和武器,都是被专门设计用来对付蛾之成虫的。 这就很有趣了,非但不允许蛾之子嗣进入虫巢,甚至连武器也如此准备,这扇大门后的虫子想做什么? “洛尔,它不是我的对手,我很快就会把它连着那身龟壳一起撕碎……” 芙蕾有些急切地说着,情绪激动之下,周身不断有稀碎的嗡鸣声回荡。 “芙蕾,我相信你,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为什么,它们竟然——” 芙蕾美艳的脸庞呆滞了一下,而后缓缓回过头,那巨虫此刻见她退却,以为得胜,此刻正挥动着铁锤朝这边冲过来,庞大的身躯每一步都会让大地震颤。 芙蕾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 “我,是我的问题,我只要看到它,就会感到莫名的愤怒,还有之前那只唱歌的小虫子也是就好像……” “它们做了某种罪大恶极的事情。” 洛尔眼眸中浮现了然之色,那巨虫已经靠近,高举手中的长锤,芙蕾正要再度与它缠斗,身旁少年白袍上的暗沉荆棘突然蔓长而出。 如暗红的闪电一般袭向那正要落下的巨锤,死死地缠住。 “呃——” 锤头虫子企图故技重施,但荆棘藤蔓表面血光一闪,一切的神性都被消弭。 巨虫粗壮的前肢微微颤抖,它圆滚滚瞳孔中浑浊的黑暗不断翻腾,传达出明显的困惑。 眼前的敌人看上去细小无力,自己竟然无法摆脱这种古怪荆棘的拉扯。 这怎么可能,它可是…… 冠军!!! 它大吼一声,愈发用力地与血棘角力,几乎要反过来将洛尔整个人扯过去。 少年眼眸流溢出金色的光芒,他冷呵一声。 “停下!” 金色的光芒绽放,一瞬间将巨虫庞大的身躯都给吞没,它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个气息,这种神性,不会错的…… “轰——” 洛尔感觉到与血棘对抗的力度减弱,怔了一下,而后在她们几人错愕地注视下。 沉重的盔甲重重砸落在地上,巨虫松开了自己的武器,噗通一声趴在地上。 它似乎是想要跪下,但短小粗壮的后肢根本支撑不住硕大而圆滚滚的穿着盔甲的身体,只能以一个颇为滑稽的姿势趴伏在地上。 “王,您终于回到了您忠诚的虫巢,我好想您,您一手缔造的王国已经摇摇欲坠……” “虫子们急需您的带领,帮助我们对抗灰白的日轮!” 洛尔:哈? 第6章 过去的梦 “王,您终于回到了您忠诚的虫巢,我好想您……” 身披盔甲的巨虫发出沉闷的叫声,但那其实是声音经过封闭盔甲回荡之后所形成的,它的声音原本其实并不厚重,反而纤细柔和。 从中流淌出清晰饱满的情感,洛尔竟听出了一种老泪纵横的感觉。 “虫子们需要您的带领,帮助我们抵抗那灰白的日轮!” 洛尔微眯着眼,缠绕着长锤的血棘慢慢缩回纯白的长袍上,失去牵扯的锤子砸落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锤头虫子表面浮现一道裂痕,而后往两侧张开,从中钻出一头通体雪白,有些像蚕宝宝的小虫子。 它像是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然后嗅到了某种让它无比激动的气味。 “湫——” 它尖叫了一声,圆滚滚的身子翻了过去,又摔回了盔甲中 洛尔一头雾水,这是认错人了吗? 不对啊,从外表看自己明显和它们不是同类,等会,那它是怎么确认芙蕾是成虫的? 洛尔反应了过来,眼眸中光芒涌动。 虫子们是根据气息来分辨敌我,应该也有感知神性波动的能力。 既然这样,它们会把我认错成谁呢? 洛尔轻轻叹了口气,喃喃着。 “为什么我完全不觉得惊讶,看来是已经习惯了……” 从见到这些虫子开始,他就一直有种模糊的预感,只要涉及到关于神明心智或者情感的事件,背后总会出现祂的身影。 这是在等着自己吗? 少年陷入了沉思,一旁的芙蕾和奈莉尔面面相觑,奈莉尔很快就推断道。 “阿莫尔,这里肯定有阿莫尔的手笔。” 芙蕾不曾和洛尔经历过蛇之国的诸多故事,她显然对阿莫尔还颇为陌生,此刻闻言,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爱神,就是祂赐予了虫子心智和情感……” 她喃喃着,目光中流露出浓郁的困惑和敌意。 “可祂为什么?” “大概是在践行祂的【理】吧。” 奈莉尔见多识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祂的【理】到底是……” 芙蕾问到一半,自觉自己问了个可笑的问题,便戛然而止。 关于神明的理,是这世界最核心的秘密,大概只有神明才能说得清,凡人只能根据现象来推断出只言片语。 如盲人摸象。 “王,您为什么和蛾的子嗣在一起……?” 巨虫见洛尔没有回应,小心翼翼地仰起头,望见那一袭白袍的瞬间,又连忙俯下,迟疑着说道。 洛尔回过神来,与芙蕾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看向匍匐在前面的盔甲巨虫,这体型简直像一头猛犸象一样的生物,哪怕它趴着身子,依旧有相当的威慑力。 洛尔想了想,说:“她是我的仆从,刚才只是一个误会。” “……我明白了,王,你是在考验我的实力吗,我海格默可是从冠军的呼唤中选拔出来的,您亲手加冕的真正冠军!” 巨虫振奋地说道,如果不是对于自己的巨大尊敬让它依旧匍匐在地,洛尔觉得它甚至要跳起来拍打自己的胸膛。 “就算是蛾的子嗣也无法将我击败,我没让您感到失望吧!” 芙蕾脸上浮现出肉眼可见的不悦,但洛尔悄咪咪地握住了她的手,轻柔地安抚着,而后对着巨虫说道。 “海格默,你做的很好,想必你把我们的虫巢守护得很好,让我看看吧,我们的王国。” 洛尔的声音平静,但在神性的渲染下,一种肃穆的威严将面前的巨虫笼罩。 他要亲自去看一看,阿莫尔到底又整了些什么幺蛾子。 但话音落下,少年却发现眼前自称海格默的巨虫身躯突然颤抖了起来。 它仰着头,仰望着面前白色的身影,这模样看上去无比滑稽,但一种刻骨铭心的悲伤满溢了出来。 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瞳孔中好似要落下泪水,但它早已失去了这种能力,它颤抖地说道。 “王,您真的回来了,太迟了,太迟了……” 等等,洛尔瞳孔微微睁大,他之前居然没有发现,不仅是他,就连和对方战斗的芙蕾也没有察觉。 这居然是—— “王,请随我来,我已经等了您太久太久,虫巢也等了您太久太久,海格默做梦也在盼着您回到这个王国……” 高大的盔甲巨虫站了起来,它投下的阴影甚至足够将洛尔和芙蕾一同笼罩进去,它在前面带路,一人一灵体一成虫跟在后面。 “老师,你也没看出来吗?” 奈莉尔:“什么?” 洛尔望着面前巨虫的背影,沉默不语,他伫立在原地,眼看着海格默走到巨大的石门前,那儿有一根巨大的机关把手。 它一把握住,而后将把手拉下,沉重的石门在一阵轰鸣声中缓缓打开。 巨虫似乎耗尽了力气,它喘息着,回过头,凝望着洛尔和芙蕾,目光都汇聚在白袍的少年身上。 “王,对不起,海格默实在太累了,海格默,想休息一会……” “对不起……” 盔甲巨虫发出梦呓似地呢喃,在洛尔几位的注视下,它就在大门把手的一旁趴下身子,而后不再动弹,陷入了沉睡之中。 芙蕾蹙起眉头,这头刚才还跟她战斗的巨虫,就这么当着她们的面睡着了? “等等,这是……” 奈莉尔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她在空中显化出身形,而后挥舞手中的画笔,一道昏黄色的光芒在空气中划过。 面前的景象顿时像是水面被荡开,涟漪之后,是隐藏起来的真相。 芙蕾瞪大了眼睛,那层帷幕般的水雾被戳穿,她看到了—— 那头巨虫至始至终都趴伏在这里,作为武器的长柄钉锤摆放在它的手边。 它不曾动弹,也没有苏醒。 因为它早已死去,可哪怕死去,那份意志依旧看守着这扇通往王国的大门。 “刚才跟我战斗的,是什么?” 芙蕾面色惨白,喃喃着。 “大概是一个梦吧。” 身着荆棘之袍的少年注视着静默的盔甲巨虫,心中不免升起一抹敬意。 “一个过去的梦。” 第7章 失落小镇 “在远方的荒野里,提到你的名字它们都饱含敬畏和惋惜之情。” ——《圣巢挽歌》 …… “梦?是梦之神性吗,那我们之前遇到的小虫子也是如此吗?” 芙蕾望着完全没有气息的盔甲巨虫,不解地问道。 “不,米拉不是,米拉是活着的。” 洛尔仰着头,那扇镶嵌在山壁上的巨大石门,此刻已经被精巧的机关齿轮撬动,缓缓推开了一道门缝。 古老沧桑的气息自内里流溢而出。 “洛尔,我们真的要进去吗,里面说不定是阿莫尔的又一个陷阱?” 奈莉尔谨慎地说道,目光警惕地凝望着面前的虫巢石门。 “反正我们现在也找不到通往更深层深渊的道路,而且……” 少年轻轻呼了一口气,脸色平静地说:“我也想看看,拥有心智和情感的虫子,能做到什么程度。” 以及。 阿莫尔,这是你给我的又一个试炼吗? 说着,穿着荆棘之袍的少年迈步走向那扇古老的石门。 “芙蕾,芙蕾!该走了喔?” 芙蕾还在原地沉凝,陡然间听到少年呼喊着自己的名字,才发现洛尔已经站在巨大的石门前,驻足回望。 那张静谧而绝美的脸庞凝视着自己,眼神模糊,仿佛沉没进那石门缝隙所弥漫出的迷离幽光中。 他柔和地说:“芙蕾,不要发呆了,快跟上。” 这声音让芙蕾眼眸中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如此熟悉。 一瞬间像是回到了昔日的圣丽安娜修道院,少年怯懦而惊艳的模样和此刻重合。 似曾相识。 一种莫名的冲击突然命中了芙蕾的心脏,心跳似乎也慢了一拍,如果飞蛾汇聚的身躯,也有心跳的话…… 她愣在原地,眼眸中那抹深藏的阴霾一下子被冲散,失神了,许久才清醒过来。 芙蕾感觉自己的脸颊正在发烫,她甚至等不及跑,如一阵风般飞到了洛尔身前。 “洛尔……” “我们走吧。” 洛尔微笑着,回过头,走进了泛着幽光的缝隙中。 芙蕾深吸了一口气,紧紧跟了上去,与少年并排,然后装作不经意间,拉住了白袍的袖口,轻轻拉扯之间,牵了上去。 那抹温热而柔软的触感,莫名地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这样,好像也挺好的。 虚无之中似乎响起邪异的嗤笑声,像是在嘲笑着什么。 …… “这儿就是虫巢吗?” 少年喃喃着,声音中听不出意外或者惊讶。 走入大门之后,是平坦而荒凉的山道,能够依稀瞧见远处山道上有着零星的火光。 地面铺着厚厚一层灰白色的粉尘,空气中有着某种熟悉的气味。 芙蕾眼神恍惚,这种气味,很像是飞蛾留下来的,她试图寻找飞蛾的族群,但又感觉到似乎到处都是。 一路上偶尔能看见生长着甲壳的小虫子,它们零星地散落着,在岩石上攀爬。 这里的空气似乎已经凝固了,周围死一般的静谧,洛尔她们朝着有火光的地方走去,远远地就瞧见了一幢幢残破矮小的,像甲壳一般的圆形屋子。 它们坐落在荒芜的土地上,如果不说这里是深渊中的虫巢,洛尔会认为这是某个人类的小镇。 她们很快就抵达了那里,洛尔本来以为这些甲壳屋内会栖息着很多虫子,但它们早已破损坍塌的外墙已经诉说了很多。 其中的住户已然不知去向。 道路上有几根造型奇特的杆子,上半截像是蜗牛甲壳上螺旋的花纹,顶端悬挂着透明的灯房,正散发着柔和的幽光。 她们远远瞧见的光亮正是来源于此。 洛尔好奇地看了一眼,内里有着几只扇动着翅膀的小飞虫,身子正散发着荧光。 奈莉尔在洛尔身边显化出自己的画中投影,环顾着四周,点评道。 “充满着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美感。” 虫子的文明。 已经没落了吗? 洛尔眼眸微微闪烁,就和那头看守大门的巨虫一样,它所誓死守护的东西早已经消亡,就连它,也早已经死去。 只剩下一片沉寂的遗迹。 “洛尔,上面。” 来到小镇之后就一直沉默的芙蕾突然开口,言简意赅地说道,少年仰起头,凝望着头顶深沉的漆黑。 她们此刻在深渊第一层平原的地底深处,头顶应该只有密封的岩石和泥土才对。 但在如夜空般深沉的岩石层中,洛尔竟然看到了一抹灰色。 轻微的颤动声响起,很快就连成一片,开始在巨大的空间中回荡。 这种声音,洛尔几人都很熟悉,尤其是芙蕾,所以她才能第一时间有所察觉。 那似乎是一道直通地面的裂缝,此刻,无数白色的飞蛾顺着那缝隙钻了过来,一时间黑色的夜空被恐怖的白色潮水浸染,它逐渐扩大,直至覆盖全部的天空。 这是远远超过芙蕾极限的蛾群,那里面或许有复数头成虫,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在这空荡的地心之中呼啸。 “我现在知道,这儿为什么没有虫子栖息了。” 洛尔凝视着头顶肆虐的飞蛾之海,平静地说道,奈莉尔同样点点头。 如果不去细看,只能看到一片灰白的天空,如果仔细端详,那么这画面就有些惊悚了。 天空中的每一个的角落,都充斥着无数细小的,挤在一起的飞蛾。 奈莉尔在芙蕾警示的时候,已经可靠地用美之神性隐藏了她们几人的身影。 与此同时,芙蕾则散发出成虫独有的气息,成功蒙蔽了天空中的蛾群。 乌泱泱的飞蛾在小镇上空肆虐,没能发现异常的气息,很快,它们又原路返回,顺着那直通地表的缝隙钻了回去。 白色潮水逐渐收缩,直到最后彻底消失在这地心之中。 地面那层灰白的粉尘又更厚了一点。 “洛尔,看来虫巢已经被蛾母的子嗣摧毁了,我们得另外寻找出路了。” 奈莉尔有些头疼地说道。 洛尔仍然仰着头,注视着黑色的岩石上那道通往地表的裂隙,闻言,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但马上,少年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那伫立在小镇道路上的路灯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幽光。 是了,这里早就被废弃了,怎么会有人来维修这些路灯,给里面发光的小虫子喂食呢? 而且刚刚肆虐的飞蛾也没有理会这路灯,足以证明它是虚幻的。 这应该是一个,梦境的节点。 洛尔来到路灯下,仰起头看着那灯罩中两只正在扇动翅膀的小飞蛾,芙蕾和奈莉尔没有梦之神性,在梦境之力的洞察上远不如洛尔。 少年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确定地说。 “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是,有一点点梦之神性的。” 他抬起手,伸出手指,点在了透明的灯罩上,如同水波般的纹路荡开,四周的景象如同时光倒转,回到了无比久远的以前。 小镇中虫鸣鼎沸,热闹非凡,喧哗的声响顷刻间就将洛尔几人吞没。 第8章 你不是祂 四周的景象如同时光倒转,散落的碎石沙砾倒退,地面的白色粉尘升腾,残破的甲壳屋翻新。 路灯柔和的光芒依旧,失落的小镇已经换了个模样,道路上穿行着不同种族的虫子。 洛尔和芙蕾突然出现在道路中央,但并没有引起虫子的注意,仿佛她们也是这座小镇中的一员。 “这就是……过去的虫巢吗?” 奈莉尔喃喃着,环顾着四周来来往往的虫子们。 它们大多都披附着盔甲,脸上有着苍白的面具,面具后的瞳孔中流淌着浑浊的黑暗雾气。 那些黑暗中,蕴含着让她本能感到反感的东西。 洛尔同样好奇地观望着这座小镇,他试着朝一旁走过的一头足有人高的盔甲虫招了招手,成功换来对方奇怪的目光。 “你们是哪里来的虫子,气味真是古怪,倒是你的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闻到过,会是在哪呢……” 盔甲虫摇头晃脑地说着,也没有多想,很快就走远了,从方向上似乎是和洛尔同个方向,都是去往小镇的中心。 洛尔目送着它的远去,对着芙蕾和奈莉尔说道。 “萦绕在这里的梦境,跟艾德里安娜的梦境有得一拼了,甚至可能更加强大。 老师,除了血族之外,你还见过其他拥有强大梦之神性的存在吗?” 洛尔推断道,这些虫子不知道已经消亡了多久,但在这个梦境中,自己却依旧能够和它们互动。 之前那头叫做海格默的巨虫也是如此,仅仅只是一个残留的梦境,却能和芙蕾交手。 “梦之神性由塞勒涅掌管,理论上只有祂创造的血族会拥有,不过这里是深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奈莉尔也很伤脑筋,表示这题超纲了。 洛尔和芙蕾沿着相对繁华的道路走向小镇的中心,一路上甚至能看到进行买卖交易的虫子商贾。 它们用一种精美的贝壳作为等价物,果然,虫巢也有自己独特的货币。 但更多的,还是各种装备精良的盔甲虫,洛尔注意到它们腰间都系着类似剑一样的制式武器。 比起小镇上的其他虫子,它们更像是虫巢的战士,或者说,军队。 “它们这是要去哪?” 奈莉尔好奇地发问,洛尔自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倒是芙蕾,她望着身旁行色匆匆的盔甲虫子们,突然说道。 “它们要去往地表,去赶赴一场注定灭亡的战争。” 洛尔和奈莉尔对视一眼,少年迟疑地说:“芙蕾,你是怎么知道的?” “飞蛾告诉我的。” 芙蕾平静地回答道,她甚至没有去看这些盔甲虫,只是仰着头凝望着头顶深邃的岩层。 此刻的岩层并未出现裂痕,因此这座小镇还十分祥和。 “刚才那些飞蛾,在母亲的怀抱下不断地死去又新生,它们经历过虫巢从辉煌到失落的整个过程。” 注定灭亡的战争吗…… 洛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投向前方。 那儿是这座小镇的中心,坐落着一口巨大的深井,但那其实是通往虫巢深处的通路。 洛尔几人能看见不断有身披坚实盔甲的虫子从井口处爬出,而后神色匆匆地离去了。 这时的虫巢似乎正遭受着某种威胁,会是蛾母的子嗣吗? 洛尔和芙蕾又走近了几步,一头身材高挑纤细的虫子注意到了她们,它就站在井边,对着爬出井口的盔甲虫们发号施令。 “你们,站住!” 它的身姿无比轻盈,上身穿着盔甲,下身则是花叶般的裙摆,通体纯白,只是银光一闪,下一秒就出现在洛尔和芙蕾面前。 它的目光锐利,如典雅的骑士一般,将手中纤细修长的骨钉竖在身前,挡住了洛尔她们的去路。 “蛾之子嗣现在被禁止进入虫巢,两位还请立刻离开。” 芙蕾正要发火,却被洛尔拉住,那柔软温热的触感成功让她冷静下来。 少年上前一步,让体内的爱之神性荡漾,透出些许神性波纹。 眼前英姿飒爽的骑士虫子本来充满戒备,但下一刻,它同样错愕地喃喃道。 “是您吗,我的女王……” 洛尔脸色不变,平静地应了下来。 “是我,我回来了。” 与此前的巨虫一般,它的身体剧烈颤抖了起来,眼看就要直接跪伏在地。 但下一秒,它猛地抬起头,握紧了手中的骨钉。 “不,不……你不是祂,你不是!!!” 它凶狠地低吼了一声,风声响起,原地只留下一道渐渐消散的残影。 下一秒,洛尔身前响起金属碰撞的火光。 芙蕾握着羽刃挡住了骨钉的突刺,两者角力着,互不相让,芙蕾周身萦绕的飞蛾朝它发起进攻。 银白的虫骑士猛地发力,苍白的骨钉在材质上比羽刃更胜一筹,将芙蕾硬生生逼退了一步,而后发作一缕微风消散。 “和成虫在一起,你果然不是祂!” 冰冷的声音在风中回荡,洛尔能明显察觉到自己正在被锁定,对方的速度甚至能够和恶狐透墨索斯媲美。 少年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识破了,但他也并不慌张,而且转过头,问道。 “既然你真的这么笃定,为什么不试试杀了我呢?” 银色虫子的身影出现在洛尔身后,纤细修长的骨钉直指洛尔白皙的脖颈,但此刻,那握着骨钉的手正微微颤抖。 对于一位身经百战的骑士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会出现的状态,这足以证明它此刻内心的挣扎和动摇。 “如果你真的是祂,我的女王,那为什么,在我们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躲了起来?” “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9章 神像 身穿银色盔甲的骑士虫最终还是移开了抵着洛尔脖子的骨钉。 它失魂落魄,不断呢喃着。 “你不是祂,你不是祂……” 说着,在洛尔的注视下跃入井中,不见踪迹,少年正准备追上去,下一秒。 周围的景象再次如水中涟漪一般荡开,显露出梦境之外的真实模样。 曾经繁华的小镇中心已经沦为一片荒凉寂静的死地,四周尽是残垣断壁。 洛尔站在巨大的深井前,他愣了一下,朝前走了一步,站在边缘处向下望去。 只能瞧见一片死寂无声的黑暗。 “下面应该就是虫巢的深处了,我们要下去吗?” 奈莉尔问道。 “我先去探探路。” 芙蕾说着,身后纯白的蛾翼涣散,化作一片白茫茫的蛾群,飞入井中。 不多时,蛾群就原路返回,重新汇聚在身后,拼凑成纯白的蛾翼,她目光闪烁着,说道。 “下面被堵住了,蛾群没有找到缝隙。” “意料之中。” 洛尔脸色平静,如果没有堵住通路,那么说明下面大概率也是一片死寂的废墟。 此前在小镇上空肆虐的飞蛾就会顺着通路往下,将虫巢的住民尽数吞没。 既然被封堵,就说明这上面的小镇是被有意放弃的,下面说不定还有残存的虫子。 “有办法打通吗?” 芙蕾摇摇头,说:“是被平整的岩石堵住,上面还有神性加固的封印。” “这就麻烦了,我们要怎么下去?” 奈莉尔有些头疼地环顾四周,都是死寂清冷的景象,难道得重新寻找一条去往虫巢内部的通路吗? “找。” 洛尔言简意赅地说道,他四周张望着,随后从井口跳了下来,在芙蕾和奈莉尔不解的目光中,来到了一处坍塌的甲壳屋的废墟上。 “找残留有梦之神性的东西,那很可能就是某个梦境的节点。” “嘶……芙蕾快来帮帮我!” 少年试着搬开面前沉重的甲壳碎片,发现自己有些吃力,连忙将芙蕾叫过来。 潮水一般的飞蛾顺着甲壳的缝隙飞到下面,然后一齐用力,将这块巨大的碎片撑了起来。 少年俯下身子,从那下面捡起了灰不溜秋的雕像,他轻轻松了口气,笑着说道。 “就像这个!” 少年说着,柔和的光芒自他手心迸发,点燃了残留在雕像上的梦之神性,一时间光景变化,雕像变了个模样。 洛尔好奇地端详着手中的雕像,它原本竟是通体纯白,但雕刻着的却不像是虫子,更像是一个面容和身材都隐藏在面具和斗篷下的人。 在那兜帽之上,还有一个如同四根弯曲利爪般的冠冕。 这到底是谁的雕像? 洛尔瞳孔微微放大,死死盯着这白色的雕像,看起来它被呵护得很好,每一处细节都纤尘不染。 “尊贵客人,您手中拿着不得了的东西呀?!” 面前响起慢而尖的声响,洛尔抬了抬眼,正看到一头佝偻着身子站立的虫子。 脸上和其它虫子一样,都带着白色的面具,只是它的面具上带有长长的尖角,让它看起来颇为奇特。 脖颈处有一圈灰色的绒毛,往后的身子都隐藏在披风下,它眼巴巴地望着洛尔手中的雕像,说:“要不要到我古董店来坐坐,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保存得这么完好的国王神像。” 国王神像…… 洛尔目光闪烁着,他望了一眼四周,在这个梦境中,小镇依旧十分冷清,但还是存在着虫子栖息的痕迹,那座作为通路的深井静谧依旧。 而面前虫子身后,刚刚那片废墟的地方,此刻坐落着一间十分精致的甲壳屋,外壳是透明的,能够从外面瞧见里面的橱窗。 如果虫巢也有橱窗这个概念的话。 “可以下去,还没被封住。” 芙蕾小声地朝洛尔示意道,洛尔点点头,然后对着面前的虫子说道。 “不了,我们还有急事要下去,这位……怎么称呼?” “叫我巴姆就好了。” 它当即回答道,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洛尔手中的雕像。 “巴姆,你好像见过这种雕像,它很漂亮不是吗?” 少年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而对方也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 “是,这宝贝可真是漂亮,我也有一个几乎跟这个一样漂亮的,老实说那是我的珍藏,它用一种十分神秘的白色材料制成,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 虫子停顿了一下,说:“你们是要下到那口井里去吗?那里面的王国现在可不太平,很容易走失,或者弄丢某些东西,珍贵的东西。 我的意思是……要不要把它卖给我,由我来妥善保管,我会出一个好价钱的。” 洛尔说:“卖给你可以,里姆,但你要先告诉我这是谁的雕像?” “你是外来的虫子吧,真是奇怪,这国王神像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巴姆嘟囔一声,然后说:“这是虫巢那位神秘国王的神像,传说祂非常神秘,很少出现在虫子面前,虫子们只能通过神像来膜拜祂。” “你知道祂的名字吗?” “没有虫知道……喔,说不定祂最忠诚的骑士们会知道,说到这个,不久前德莱娅来到这里,它告诉虫子们要废弃这种镇子,如你所见,这里已经没什么虫了。” 德莱娅,是之前那个吗? 洛尔将疑问留在心底,又问道。 “为什么要废弃这座镇子呢?” “大概是和上面的战事不顺利吧,再过不久,说不定我也要搬到王都去了,其他地方都太危险了,不适合做生意。” 自称巴姆的虫子叹了口气,说:“我在这儿住得还算舒心,这里安静,没有太多虫子叫唤,我可以守着我的古董,要是去到下面,可不一定有这么安稳的日子……” 洛尔安静地倾听着,感觉到这个梦境节点正在走向尾声,于是将手中的白色雕像抛向对方。 巴姆顿时手忙脚乱地接住了神像,正想要呵斥,却发现面前那两头奇怪的虫子已经不见踪迹。 空气里只留下一句缓缓消散的话语。 “送你了,巴姆,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早点搬去王都住吧。” 第10章 幸存者 洛尔和芙蕾如一阵微风,飞入井中,转眼就钻了出去,顿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虫巢果然是不断向下延伸修建的,井底之下又是一片空旷敞亮的空间,洛尔和芙蕾落到地面,梦境节点也彻底消耗殆尽。 那种帷幕被拉开的朦胧感再次袭来,但她们已经越过了封印,来到了虫巢之中。 “洛尔,还好你有着梦之神性,不然真不知道怎么下来。” 芙蕾如此说着,一边打量着四周,与上面的小镇一样,此地一片破败,但似乎仍有活物的迹象。 “是啊,好在有梦之神性……” 洛尔说着,内心突然闪过一个疑惑。 自己为什么会有梦之神性? 答案是在血月照耀之地,在艾德里安娜的梦境领地中取得的。 而自己会去往月宴欢场,又是在爱之神性的牵引下作出的决定。 难道说在那个时候,祂就预见了自己将会来到虫巢,并借助梦境的力量绕开封锁。 开什么玩笑?!这和全知的神又有什么区别,如果阿莫尔真的有如此强大的权能,那么主导这个世界的就应该是祂,而非乌洛波洛斯。 洛尔打消了自己心底可笑的念头,只是那种脊背发冷的悚然感依旧萦绕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洛尔,有虫子过来了。” 芙蕾提示道,洛尔望了过去,看见一头圆头圆脑的虫子正低着头朝她们走来。 少年蹙起眉头,这头虫子看起来有些呆呆的,远远不如之前她们见到的虫子那般灵动。 果然,当它靠近到一定程度,似乎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当即嘶吼一声,张牙舞爪地朝洛尔她们冲了过来。 然后就被呼啸而去的飞蛾用锋利的羽翼切成碎片。 “这一只虫子,已经没有了心智。” 洛尔说着,心底陡然间涌现出一抹悲伤,少年立刻意识到,体内的爱之神性正在左右自己的情绪。 “芙蕾,我想借你的蛾群,帮我寻找仍然存在心智的虫子。” 洛尔思考了一会,对芙蕾说道。 芙蕾点点头,少年抬起手指,点在了芙蕾眉间,爱之神性注入,她身后的羽翼开始绽放出金色的光芒,美轮美奂。 下一秒,化作成千上万的飞蛾,朝着四面八方散开。 洛尔闭上双眼,他的神性经由蛾群被扩散出去,如此,他才能捕捉到这座王国中残留的情感和心智。 很快,被带到各方的爱之神性传来了反馈。 少年睁开明媚的双眸,其中金色的光芒渐渐黯淡,他当即幻化出蛾翼,飞向感知到的方向。 “我们走。” …… “那是……蛾母的子嗣,它们是怎么突破封锁的?!” “别傻愣着了爷爷,快跑哇——” 一头肉眼可以看出十分衰老的虫子,头部的面具有着好些个尖角,身上还披着一件斗篷。 此刻它正仰着头,凝视着自天空中发出嗡鸣之声的蛾群,它们正在迅速朝它逼近。 一旁还有一头脑袋圆圆的小虫子,个子要小一些,但胜在年轻,有力。 它一把就顶起了老虫子,奋力地开始奔跑,朝着远处的甲壳屋跑去,但地上跑的总要慢过天上飞的。 它一回过头,就看见白茫茫的飞蛾自上而下朝它们涌了过来。 “完蛋了……” 小虫子的瞳孔里浮现出绝望的神色,它放下了身后的老虫子,一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但下一刻,那些飞蛾好似瞎了一般,从这对爷俩头顶掠过,只是在它们的甲壳屋前盘旋着,像是只要堵住它们的去路。 “爷爷,它这是要捉活的?” 老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同样十分纳闷地用尖尖的爪子挠了挠脑袋。 “没听过蛾母的子嗣会要活口啊……” 下一秒,盘旋的蛾群像是收到了指令,再度从它们头顶掠过,吓得两只虫子又是一个哆嗦。 远处响起轻柔的风声,一道身披荆棘之袍的少年缓缓出现,那些飞蛾则涌现他的身旁,重新汇聚出芙蕾的模样。 “爷,爷爷,那不会就是你跟我说的成虫吧?” 小虫子身子发抖地说着。 “是啊,今天可算给你见到了,传说只有王的五位骑士,能和蛾母的成虫抗衡。” 老虫子回答道,目光中流露出追忆的神色。 “那我们岂不是死定了?” 小虫子绝望地说道。 “是啊,死定了。” 老虫子说着,颤巍巍地拔出了绑在腰间的骨钉,它已经很老了,甚至已经无法挥舞自己的骨钉。 它对自己子嗣的后代说:“拔出你的骨钉,我们是神圣虫巢的子民,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一点。” “可是爷爷,死了就是没了,包括尊严,什么都没了。” 小虫子苦涩地说道,但还是拔出了腰间的骨钉,站在了老虫子面前。 洛尔注视着它们,蒙昧野蛮的生命,一旦有了情感,也就有了尊严和牵绊。 “无需紧张,我等没有恶意。” 洛尔开口说道,两头虫子不可置信地对视了一眼。 “爷爷,这头虫子能够交流,那它怎么跟蛾母的子嗣混在一起?” 芙蕾皱起眉头,冷哼一声。 小虫子当即浑身一颤,声音立刻压低了下去。 “爷爷,它好可怕……” “傻小虫,快把嘴闭上。” 芙蕾觉得自己的血压有点高,她下意识地偷瞄了一眼洛尔,发现少年神色如常,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些可恶的虫子,每一只都对洛尔尊如神明,又偏偏都对自己畏如邪魔,真是岂有此理。 我难道和洛尔不相称吗?! 但是少年在这里,芙蕾也无处泻火,只得暗地里气恼。 洛尔温和地说:“我刚来虫巢,对此地并不熟悉,有许多事情想要请教,不知能否为我解答?” “爷爷,我们能拒绝吗?” “傻小子,它是在跟你客气,不是在问你?” 老虫子幽幽叹了口气。 “外来者,您找对了虫,在这被遗忘的道路上,再没有虫子比我知道得更多,您尽管询问。” 第11章 虫巢往事 “……那是我出生之前的故事了,那时,虫巢坐落在荒芜的原野上,苍白的太阳悬挂在天空中,播撒着冰冷的光热。” “那光芒蕴含着生命的力量,无穷无尽的生命被孕育,这些被孕育的生命没有心智,没有自我,也就不会有纷争。 虫子们在那光中团结在一起,繁衍,栖息,整座平原都是虫子和野兽们的乐园,直到……” “祂出现了。” 苍老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刻意地增加悬念,为接下来即将被讲述的伟大存在做铺垫。 “祂是谁?” 芙蕾蓝白色般的眼眸中流淌着危险的目光,她传承记忆中的虫巢,就是老虫子描述中的,坐落在平原的模样。 亿万虫蛾安宁生活的乐土。 她曾经被爱神之箭迷住心智的时候,一度还想要把洛尔抓到虫巢,然后狠狠地做酱酱酿酿的事情,一直一直繁衍子嗣…… “神圣虫巢的创立者,悲悯之君王,伟大的白袍之神。” 老虫子的声音中涌现出深深的憧憬和狂热的爱戴,完全不在乎芙蕾流露出的危险气息。 “祂用金色的神性,驯化了先祖们野蛮的灵魂,那金色的光芒,改写了虫之神性和兽之神性,让虫子们从原有的枷锁中挣脱。” “祂赐予了虫子们心智和情感,给了它们思考的能力……还有一个梦想。” “祂给虫子和野兽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礼物,虫子们于是抛弃了苍白的太阳,追随祂走入地底,建立起伟大的王国。” “从此以后,平原上只剩下苍白的蛾群在游荡,一个更加宏伟的虫巢在地底被建立。” 老虫子的声音无比振奋,洛尔第一次觉得,虫子的鸣叫声也能如此沉重而亢奋,像是在讲述一段恢宏的史书。 “在虫巢最辉煌的时候,王坐镇王都,祂的光芒看护着子民的心智,在祂的看护下,虫子们觉醒了虫之神性以外的其他神性,个性和自我让它们被区分开来。” “强大的虫子得以脱颖而出,被王加冕,为祂征战四方……其中最强大的五位骑士为王国开辟疆域,一度甚至触及了深渊的边界。” 老虫子声音的语调从振奋变为了失落,洛尔能很清晰地察觉到这一转变。 “那时候真是很不错啊,虽然我才出生不久,但是虫子们各司其职,一同建设虫巢,王国的疆域抵达了巅峰,地表的飞蛾也无法侵入地底。” “我们修筑了贯穿整个王国的交通网络,只要乘坐鹿角虫,你就可以抵达王国的每一个角落,一切都欣欣向荣。” “虽然虫子们被分为了三六九等,但大家都相信,只要通过自己长久的努力,最终能够让虫巢看到自己的付出……” “可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虫长者的话语停住了,它落寞地垂下了带着面具的头颅,似乎不愿意回想这一切。 “爷爷……” 一旁的小虫子拉了拉老虫子的披风,轻轻叫唤了一声,想要安慰它一样。 “发生了什么?” 洛尔知道这就是虫巢衰落的答案,虽然能感觉到老虫子的悲伤,但他还是追问道。 “……王消失了。” 虫长者说。 “连带着祂的白色宫殿,从王国之中消失,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在最初的恐慌过后,虫巢之中暗流涌动,效忠于王的五位骑士疲于奔命,很快因为意见不合而分裂。” “最强大的海格默坚持看守在水晶矿区的入口,暴烈的德莱娅带领军队抵御地表飞蛾挑起的战争,神秘的泽默尔保持中立,慈悲的伊思玛和它的爱人奥格瑞姆也消失在了地下水道。” “没有了五位骑士的震慑,自诩贵族的虫子们为了争夺崇高的王位掀起波及整个虫巢的战争……大概这就是拥有心智和个性的副作用。” 虫长者叹息着说道。 “虫子们不再团结,在席卷了整个王国的战争下,虫巢很快就衰落,与此同时,幸存的虫子们发现了更加可怕的事情。” 它抬起头,瞳孔中流淌着浑浊的痛苦。 “失去了王的看护,新生的虫子中出现了大量不具有心智的个体,这个比例还在不断上升,现存的虫子也开始变得暴躁不安…… 等那些贵族老爷意识到严重性,停息战争想要解决心智沦丧的问题时,可为时已晚,战争带来了分裂和仇恨,王国已经满目苍夷。” 它痛心疾首,至今仍觉得无比惋惜。 “太多太多或是强大或是智慧的虫子在战争中白白死去,如果一开始,一开始我们能够团结起来,一定能够找到挽救虫巢的方法。” “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伟大的虫巢迅速地衰落,却无能为力,虫子们的心智日复一日地褪去,重新回到蒙昧野蛮的状态。” “我们终于明白,虫巢的奇迹和伟大都依托于王,一旦失去了祂,我们只是一群一无是处的虫子。” “尊贵的旅者,如您所见,这个王国已经失落至此,只剩下零散的幸存者,和少数如您这样外来的旅者。” “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接受祂的馈赠,就那么一直蒙昧野蛮,只有生存和繁衍的本能,或许就不会有现在的痛苦。” 洛尔几人都沉默着,倾听着虫长者诉说着虫巢的辉煌和没落的往事,饱含着痛苦和悲伤。 已经苍老到奄奄一息的虫长者抬起头,环顾着四周苍凉荒芜的景象。 一瞬间,仿佛听到了清脆动听的鹿角虫铃回响,看到了昔日虫山虫海,繁荣昌盛的景象,它梦呓似地呢喃道。 “可它太美了,有哪只虫子能够拒绝呢?它给了虫子做梦的可能,带来了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世界,经历过辉煌之后,谁又甘心再次沦为愚昧的野兽……” “或许梦想也并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 第12章 向导 “或许梦想也并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 虫长者说道,抬头望向正在沉默的白袍少年。 “尊贵的旅者,我已经将我知道的都讲出来了,如果您还想要知道更多,或许要去往虫巢的王都,或者更深的地方,越是深入,被掩埋的秘密就越多。” “现在那里游荡着数不清的怪物,但我想您应该并不畏惧,您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它虽然老,但还没有眼花,那头可怕的成虫分明是少年的仆从,虫长者自诩见多识广,可还从没见过能驱使成虫的存在。 如果是这样的大人物,想必虫巢之中的危险对它来说都算不了什么。 洛尔说:“你听说过虫巢以外的世界吗?” “虫巢以外的世界……” 虫长者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瞳孔透出思索之色,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据我所知,除了这个满目疮痍的王国以外,再无别的世界……” 它停顿了一下,说:“不过虫巢的疆域曾经十分辽阔,或许会和某些别的地方接壤也说不定,但这并非我能了解的,我已经很老了,也从未离开过这块区域。” “我明白了,那么我要如何去往虫巢的深处呢?” 洛尔没有太大意外,不论是在深渊还是现世,相当多的一部分生命耗尽一生也不会远行。 对于那些遥远地域的风景,乃至人和事也只是道听途说。 世界实在太过庞大,再如何传奇的旅者,也依旧会有无数未曾抵达的领地。 虫长者想了想,回答道。 “在这片遗忘通道区域的最底层,曾经有一座通往王都的升降梯,但它早已经废弃,通路也已经闭合……” “或许您可以到鹿角虫车站碰碰运气!” “鹿角虫车站?” “那些车站曾经分布在王国各地,但它们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废弃,连鹿角虫们大概也已经灭绝了……” 虫长者语气唏嘘,现在的虫巢充斥着死亡和疯狂,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荣光,它补充道。 “但一些通路或许还没有被泥土和岩石封堵,能够通往更深处的区域。” 应该是类似于某种隧道或者交通线路之类的东西。 洛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温和地对老虫子说道。 “感谢你的慷慨解惑,那么就不再打扰了,愿你能在此地安宁地栖息。” “安宁不安宁的,我也没多少时日了。” 老虫子苦笑一声,自嘲地说道。 “这个王国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墓,我们这些子民,最终都会全部埋葬在里面,等到我们都死了,就再也没人记得它了……” “爷爷,还有我呢。” 小虫子拉了拉老虫子的披风,说道,但它还太小,没法理解岁月的沉重和无情。 “傻小子,好在有你……” 白袍的少年伫立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抬了抬眼,眼眸中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然后转身。 “老师,芙蕾,我们走吧。” 老虫子愣在原地,爱之神性隐晦地涌入了它的躯壳,那已经无比浑浊的黑色瞳孔一瞬间恢复了清明。 它突然泪流满面。 已经干枯的身体仿佛回光返照一般,一把扯住了身旁的小虫子,然后朝着已经远处的洛尔追了过去。 “爷爷,你干嘛?” 虫长者不管不顾,一边奔跑一边大喊道,简直用尽了这具衰老身躯全部的力气。 “尊者!尊者!您等一等!” 洛尔此时已经走开了一段路途,正准备用蛾翼赶路,突然听到了身后歇斯底里地呼喊。 奈莉尔说:“洛尔,那两只虫子又跟了上来,大概又是把你当成它们的王了吧?” “……” 洛尔没有回答,回过头,平静地望着气喘吁吁跑来的虫长者和小虫子。 “呼,呼……尊者,虫巢幽邃辽阔,您或许需要一个向导,这小虫子对遗忘之地很熟悉。” 虫长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一旁的小虫子大惊失色,忙说:“爷爷,我要留在这里陪着你。” “小子,闭嘴!……尊者,您看?” “你的好意我领了,我要去的地方太深入,它还是留在这里陪你吧。” 洛尔温和地说道,脸色不变,金色的眼眸没有任何波动。 “不,虫巢之中机关重重,您远道而来,并不熟悉,有个向导会方便很多。” 老虫子一手捂住小虫子的嘴巴,对着洛尔谄媚地说道。 “比方说一些通路或者门阀,虽然废弃许久,但还能够使用,这傻虫子对这些东西熟悉,可以派上用场。” “是么……” 洛尔微眯了眯眼睛,将目光移到了小虫子身上,它穿着十分简陋的盔甲,脸上的面具没有尖角,圆头圆脑,看起来颇为憨厚。 “它叫什么?” “尊者,它叫吉欧。” 少年沉凝了片刻,终于,在虫长者希冀和小虫子紧张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也好,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你带路了。” 小虫子脸色一苦,而虫长者则长出了一口气,不停地念叨着。 “好,好呀,太好了!” 它一巴掌拍在小虫子头上,拍得它抱头叫唤。 “哎哟——” “好小虫子,你一定要听话,尽心尽力为尊者带路。” “爷爷,我……” 小虫子似乎还想挣扎,但当它和虫长者对视了一下,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它还从未看到,自己的爷爷流露出这样的目光。 满怀着希冀和热忱,就好像哪怕在这一刻死去,它也心满意足。 吉欧接受了命运,默默来到了洛尔身后,少年看着它,唇角像要上扬,但弧度轻微。 “吉欧,我们走吧。” 小虫子闷闷地点点头,下一刻,它发现自己双足离地,一小股飞蛾环绕着它,裹挟着它的身子离开地面。 “啊,啊啊啊,蛾!有蛾!爷爷救我!” 吉欧吓得在半空中手舞足蹈,不断地呼叫着,眼见芙蕾的表情又要变得不那么美丽,洛尔只得柔声说道。 “放松,吉欧,它们没那么可怕,和你一样只是虫子而已。” 吉欧闻言,慢慢将嘴巴闭上,它感觉自己的身体正轻盈地漂浮在半空中,一种未曾体验过的神奇感觉让它无比惊喜。 我在飞耶…… “那么出发吧,先去你爷爷说的车站看看。” 虫长者目送着洛尔和芙蕾,还有自己子嗣的后代离去,那颗仿佛随着这座王国死去的心脏,好像又一次跳动起来。 如此鲜活,如此剧烈。 第13章 最后的鹿角虫 “倏——” 两道轻盈而优雅地身影落在地面,而后在一阵嗡鸣声中,一道圆圆的影子在蛾群的裹挟下自上而下,啪一声砸在地上。 连续打了好几个滚,整张脸趴在土里。 洛尔无奈地看了一眼芙蕾,然后说:“吉欧,你还好吧?” “尊者,我还好,就是头有点晕……” 小虫子爬了起来,踉跄几步,整只虫晕乎乎的。 前方是一个漆黑的洞穴,朝下能望见一个个木头台阶,被细绳悬挂在半空中固定住。 这些台阶距离上一级台阶足有数米远,由绳子连接在一起,构成一座颇为惊悚的悬梯。 “你们平日里下到下面都是一格一格跳下去的?” 洛尔好奇地问了一句。 吉欧回过神来,回答道:“我们都是乘坐升降台,只有蝇蚊才能直接飞下去。” “升降台?” “尊者,在这。” 吉欧屁颠屁颠地跑到平台边缘,那儿有一块地板明显向下凹陷,旁边安插着一根不知什么材质的把手。 洛尔拉住芙蕾,一同走了过去。 随着吉欧拉下把手,脚下的地面微微颤动,而后缓缓下沉,沉没入黑暗之中。 竟然还可以正常运作。 洛尔有些惊讶于这些设备的耐用程度,随着地板下降,那些巨大的阶梯在面前依次掠向上方。 “吉欧,你们有升降台,为什么还要修建这些台阶?” “听爷爷说以前有一些大虫子,它们个子太大了,升降台坐不下。” “原来如此……” 升降台下沉得越来越快,没一会,就在一阵震颤的轰鸣声中停了下来。 吉欧在前边带路,前方是一处隧道的入口,远远地能瞧见一个几乎歪到地上的路牌,上面的图案模糊不清。 吉欧指着路牌,说:“尊者,前边就是遗忘之地的鹿角虫车站了,不过自打我记事起,它就没再被启用过了,爷爷说,那是因为鹿角虫已经灭绝了。” 洛尔仔细望了两眼路牌,上面似乎画着某种动物的头像和一个白色的箭头。 但并没有感觉到梦境之力的残留。 吉欧跑到站台边,对着洛尔和芙蕾招手,在他身旁有一座人高的台座,表面有一个圆圆的小孔,上方则悬挂着一个精巧古朴的铃铛。 “吉欧,这是?” “这就是鹿角虫铃,需要投入吉欧才会让它响起来,听爷爷说鹿角虫们对这种铃铛的声音很敏锐,远远地听见了就会过来搭乘旅客,可惜了……” “投入吉欧?” 洛尔发现了盲点,怎么投入,把你塞进去吗? 这么小的孔,塞不进去吧。 “啊……不是,吉欧指的是这个。”小虫子用爪子挠了挠圆圆的脑袋,然后从身上的盔甲下掏出了一颗漂亮的白色贝壳。 洛尔还记得,这似乎是上面小镇虫子用来买卖商品的贝壳,雕刻得很精巧,是这虫巢的货币。 合着你爷爷给你起了个相当于金币或者美元的名字啊…… 洛尔有些好奇这铃铛台座是如何运作的,于是问道。 “能试一试吗?” 小虫子点了点头。 “可以是可以,反正虫巢也快用不上这些吉欧了。” 话虽如此,它脸上还是浮现出肉疼般的惋惜之色,将手中的小贝壳从台座上的小圆孔塞了进去。 而后,机械般的齿轮声自台座内响起,然后铃铛摇晃了起来,发出清脆而悦耳的铃声。 “叮铃铃——” 这声音乍一听并不响亮,却十分悠久,在空旷的洞穴中持续回响着,而后沿着狭长幽暗的隧道不断回荡下去。 一直传导到很远的地方。 吉欧挠了挠头,说:“不过我已经试过了,不会有鹿角虫被呼唤过来的……” 话音未落,自遥远隧道深处的某一处地方,传来一声沉闷的回响,似乎在与这铃声相互呼应。 吉欧的话戛然而止,瞪大了眼,那声音虽然遥远,但却异常清晰。 “难道真的有还活着的鹿角虫……” 洛尔同样抱着期待地望着隧道,只是过了许久,那黑暗中也不曾出现任何动静。 “爷爷说的没错,鹿角虫果然都灭绝了。” 小虫子说着,望向身后的洛尔,洛尔轻轻呼了口气,然后说:“看来我们得自己探索了。” “走吧。” 洛尔一行徒步走进了隧道之中。 …… “芙蕾,你能找到路吗?” “……不行,这里的通路实在是太多了,四通八达,飞蛾们有的甚至有些找不到回来的路。” 芙蕾摇摇头,一行此刻在一处空旷的洞穴中驻足,洛尔手中拿着提灯,照亮了四周的景象。 四周的岩壁整齐地排布了十余个漆黑的隧道洞口,每一个都通往静谧的深处。 “原来鹿角虫的通道是这样的,怪不得爷爷说,除了鹿角虫,没有虫能记清楚去往虫巢各地的道路……” 小吉欧喃喃着,她们已经在这仿佛无止境的隧道迷宫中走了好一会了,所见的景色都是一模一样的昏暗岩壁,不时能瞧见一些小虫子,但都不具有心智。 “洛尔,你在看什么?” 芙蕾发现身旁的少年注意力有些不太集中,开口问道。 “奇怪,为什么没有呢?” 少年嘟囔了一句,漂亮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疑惑,听到芙蕾的问话,他回过神来,说道。 “我在找梦境之力的节点,隧道里应该也有才对。” “梦……” 芙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双宝石般的眼眸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苍白光芒正在缓缓消散,她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 “洛尔,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少年愣了一下,而后摇摇头,说:“没有,你听到了什么?” 芙蕾闭上眼睛,被长发盖住的耳朵微微抖动,然后说:“像是某种虫子的叫声。” “那走,我们过去看看。” 洛尔当即说道,芙蕾点点头,在前面带路。 “洛尔,你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隐晦而微弱的声音于洛尔心中响起,是奈莉尔的声音,她没有用画中投影显露身形,而是藏身铜镜之中问道。 少年绝美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目光落在了前面芙蕾的背影上,平静的眼底掀起微弱的波澜。 “希望只是我多虑了吧。” 他在心底回应了一句,而后不再言语,没走多远,他就也听到了。 一道奄奄一息的叫唤,十分微弱,但由于隧道特殊的构造,被传递得很远。 还真有…… 少年稍稍松了口气,加快速度追了上去,随着越发深入,那垂死的叫唤也越发清晰,就连小吉欧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这该不会是鹿角虫的叫声吧?!” 小虫子脸上十分兴奋,在岩层隧道中奔跑着,小小的下肢迈得飞快,像个小圆球一样,莫名有些喜感。 “鹿角虫最熟悉虫巢的道路,只要找得到一头鹿角虫,就能让它带我们去虫巢的每一个站台!” 洛尔闻言,脸上也浮现出一抹难得的喜悦,芙蕾受到蛾母的影响,虽然自己能够压制一时,但终究是不小的隐患。 还是尽早离开这一层深渊为好。 少年越过拐角,终于抵达一处清幽的洞穴,瞧见了这不断回荡声音的源头。 那是一头体型庞大的虫子,头上生长着大而漂亮的角,看起来有点像放大的独角仙。 庞大的身躯趴卧着,后背上有着漂亮的皮制鞍具,由脊背的骨架支撑起来,看上去柔软而舒适。 只是在时间的冲刷下,鞍具的表面已经满是斑驳的划痕。 “爷爷,我找到鹿角虫了……” 小虫子吉欧落在最后,兴奋地冲了过来,却发现白袍的少年沉默地站在原地。 它脚步渐渐放缓,也看到那头趴卧着的鹿角虫。 空气中依然回响着若有似无地虫鸣,但吉欧却愣在原地,圆滚滚的瞳孔呆滞地看着。 “看来我们来晚了。” 少年轻轻说道,面前的鹿角虫趴卧着,身上的血肉风化,衰老面孔上的面具布满裂痕,庞大的身躯没有丝毫生机。 唯有残留的梦境,依然在不断发出垂死的哀鸣。 “死,死了……可爷爷告诉过我,鹿角虫生命走到尽头时,都会去一处没有虫子知道的巢穴内,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它怎么会死在巢穴外面?” 吉欧呆滞地看着鹿角虫的尸身,不解地说道。 “它在寻找自己的族人。” 少年平静地说道,眼前是一个种族的末路。 这头鹿角虫的身上并没有其他伤口,它应该是衰老到难以动弹,最终倒在这里。 “它在梦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自己的族人,如果有幸存的族人,应该会循着声音寻找过来。” 这也是这只鹿角虫没有在巢穴外的原因,它在隧道寻找自己的族人,只是很遗憾,哪怕死去,它也没能等来自己的族人。 这里想必已经没有活着的鹿角虫了。 “或许我们见到的,就是虫巢最后一头鹿角虫了。” “怎么这样……” 小虫子闷闷地低下头,无比落寞的模样。 没有了鹿角虫,那辉煌壮观,遍及整个虫巢的交通网络失去了意义。 就和这座虫巢一样,它的子民也在不断衰亡,终有一日会一同步入永恒的坟墓。 “洛尔,我们利用它的梦,应该能去往更深处。” 芙蕾对洛尔说道,神色如常,少年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伸出手轻轻触摸已经永久闭上双眼的大虫子头上的独角。 那漂亮的角尖绽放出温柔地水一样的波光,伴随着回荡在身边络绎不绝的铃声。 已经干枯的血肉再度充盈填上血色,斑驳的皮鞍重新光滑崭新,随着庞大的身躯一阵颤抖,眼前的鹿角虫威武地站了起来,睁开了圆滚滚的漆黑瞳孔。 小虫子已经惊讶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它还无法理解梦之神性和梦境的知识,只感觉到场景变化,已经死去的鹿角虫竟然重新活了过来。 洛尔抬了抬头,趴着的时候并不觉得,但鹿角虫站起来竟然如此高大。 可那对漆黑的瞳孔里流露出的情感却十分温和柔顺,毫无半点与体型相称的凶性。 它缓缓开口,声音十分苍老。 “唔……我这是睡了多久,好久,好久没有瞧见乘客了,你们是想要去旅行吗?” 洛尔点点头,说:“鹿角虫,你能带我们去虫巢的最深处吗?” “最深处?小虫子,你是想去深邃巢穴吗,那里遍地都是疯狂的野兽,就算是对于我来说,那儿也十分危险。” 鹿角虫圆滚滚的瞳孔中流露出思考的神色,它显然要比之前的老虫子更加古老,也知道得更多。 更重要的是,它真的踏足过虫巢的诸多地方。 “深邃巢穴?虫巢的最深处不是王都吗?” 洛尔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以人类的观点来看,一个王国最核心的秘密无疑潜藏在王都之中。 但对于虫子呢? “……” 眼前的鹿角虫发出沉闷的笑声,但并没有嘲讽或者恶意, 它十分温和,说:“小虫子,王都只是贵族们生活的地方,无论是深邃巢穴,还是古老盆地,都是比它深得多的地方。” “那国王呢,国王在哪里?” 洛尔追问道。 “国王啊……国王住在属于祂的白色宫殿里。” 鹿角虫带着怀念地语气说,“很少有虫子能够去到白色宫殿觐见,除了祂的五位骑士,小虫子,我也不知道国王的宫殿在哪。” 洛尔垂下眼帘,早知道之前遇到那头巨虫的时候就打听一下了。 它应该就是五位骑士中的海格默。 “洛尔,蛾母的传承中有提到,在这一层深渊的地底,还存在着另外的深渊,我们或许应该去往更深处的地方。” 芙蕾突然说道。 “不如就先去古老盆地吧。” “古老盆地……” 洛尔抬了抬眼,念叨着这几个字眼,那里会有什么呢? 但梦境的力量支撑不了太久,不容由得她们犹豫,少年点点头,对鹿角虫说道。 “能劳烦你送我们去古老盆地吗?” “当然,这是我的职责,上来吧小虫子。” 鹿角虫温顺地低下头颅,让眼前的白袍少年能够从侧面翻上它的脖子,然后坐上后背的鞍具。 洛尔轻轻扇动蛾翼,飞了上去,上面十分宽敞,足够四个人的位置。 待到洛尔,芙蕾和小吉欧都坐上皮鞍,鹿角虫撑起身子,试着跑动起来,地面崎岖不平,但坐在上面却十分平稳。 鹿角虫正欲出发,但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它回过头,望向坐在背上的少年,脸上浮现挣扎之色。 洛尔温和地说:“怎么了?” “小虫子,我有一个请求,当然,我保证会将你们平稳地送到古老盆地,但在那之前……” 苍老的鹿角虫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再三,还是说道。 “在那之前,能不能让我去一趟巢穴瞧瞧,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会先送你们去古老盆地。” “洛尔,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芙蕾当即说道,脸色冷漠,洛尔明白,芙蕾在提醒自己这是一个梦境,随时有耗尽力量的可能,应该争分夺秒。 但少年凝望着鹿角虫有些湿润的苍老瞳孔,最终是点了点头。 “先去你的巢穴吧。” “谢谢……” 鹿角虫喃喃着,庞大的身躯在隧道中奔跑起来,额头的尖角绽放出淡淡的幽光,撕开了沉淤在隧道中的黑暗。 第14章 一颗蛋 “……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变得僵硬而疲惫,也忘记了许多事情,但鹿角虫车站的铃声总能让我回来。” “这样在鹿角虫大道上飞奔的感觉可真好啊,就好像已经过去了一个时代。” 漆黑的岩层通道内响隐约的震颤,有什么东西正在奔跑而来。 很快,黑暗被撕开,露出了头生独角的庞然大物,它飞奔着,速度快而稳,一点都不像言语中的僵硬和疲惫。 “这些通道延伸到虫巢的各个区域,有些甚至我也未曾踏足,但它们存在着,如果你后面还想乘坐的话,我很乐意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尊贵的乘客,请原谅我的多嘴,以前我总是很沉默,但老了,话就多了一些。” 洛尔说:“别这么说,我也很荣幸能听到一位长者的讲述。” 少年和芙蕾并排坐在脊背上的皮鞍上,感觉旅途都变得平稳和舒适。 而小吉欧则小心翼翼地坐在后排,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它生怕前面的大扑棱蛾子回过头把它给咔擦了。 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没有风的流动,蛾翼需要耗费更多的气力,不容易施展,鹿角虫虽然没有飞翔那么快,但也绝对不慢,而且对虫巢的道路十分熟悉。 这种虫子能被挑选出来,委以承载虫巢交通的重任并非没有道理。 “您真是谦和,很少有虫子像您这样,强大而温和,简直像国王一样。” 老鹿角虫缓缓说着,洛尔心底一动,问道。 “你见过国王?” “在王后的花园里,远远地见过一次,那场面真是虫山虫海。” “王后?” 洛尔瞳孔微微睁大,他可不知道阿莫尔原来有王后的,不仅是他,芙蕾和奈莉尔都无比诧异。 “我们伟大的白色夫人,祂是花与叶的守护者,正是祂,给虫巢带来了无比繁茂的绿植,不过现在也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祂的消息了。” 老鹿角虫说着,声音中充满崇敬之情。 洛尔则饶有兴致地半眯起眼睛。 现世的一切关于阿莫尔的典籍,都不曾记录过祂的伴侣或者配偶。 不过虫子对王后的认知,应该跟人类有一定的差异,那很可能也是深渊诸神中的一员,掌控着某种植物相关的权柄。 但不论如何,自己这次好像有可能摸到阿莫尔的老底。 洛尔想了想,说:“国王是什么样的?” “啊,让我想想……国王啊,祂跟你一样,身体笼罩在白色的袍子里,声音像太阳一样温暖威严,光芒明亮得几乎无法直视。” 老鹿角虫回忆着,仿佛再度瞧见了那时繁荣昌盛的画面。 “祂有说什么吗?” “祂说,祂要把虫巢的命运交还给虫子们,让我们要警惕来自地表和心灵深处的威胁。” 洛尔目光闪烁着,内心竟然升起一种违和。 在他的猜测中,阿莫尔应该是把虫巢视为某种试验品,在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后,祂就将虫巢抛弃。 但现在看来,祂对虫巢和其中的子民似乎比想象中的上心。 “老实说,在当时,没有虫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然,后来我们知道了。” 老鹿角虫发出沉重的叹息,说:“王和祂的宫殿一同消失,没有虫子找得到祂,地表的飞蛾们很快掀起了战争,再然后,虫子们也开始自相残杀。” 鹿角虫那苍老的瞳孔中浮现一抹异样的波动,它喃喃着。 “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现在,应该还没有发生才对……” 隧道中的鹿角虫铃依旧在回荡,但这头鹿角虫却陷入了某种困境,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变得越发沉默起来。 可在某一个时刻,它还是开口说道。 “我记得我变得越来越老,很轻易就累了,腿脚也越发酸痛,终于有一天,再也没能站起来。” 少年沉默着,听到老鹿角虫渐渐停下脚步,低沉而缓慢地说道。 “尊贵的小虫子,这是我残留下来的梦境吗?” “你知道梦之神性?” “啊,只要活得够久,总会知道一些上等虫子才能知道的事情,这是昔日飞蛾的母亲,统治虫巢时让虫子们团结起来的神性。” “在虫子们走入地下之后,这种力量也被留存了下来。” 等等,梦之神性是蛾母给的?不是阿莫尔?! 洛尔瞳孔猛地睁大,而后又若无其事地半眯起来。 “我应该早就死了,没想到我会老死在外面……不过,我很幸运自己能够老去,很多虫子都没有这个福分。” 老鹿角虫意识到了自己在梦境中,也就想起了生前的事情,明白自己已经死去。 但它并未发狂或者自怨自艾,而是满怀感激地对洛尔说道。 “尊贵的小虫子,我要谢谢你,让我最后还能回来看一眼我出生和成长的巢穴,我们到了。” 少年抬起头,老鹿角虫头顶的尖角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撕开了面前的黑暗。 黑暗中,许多年轻漂亮的鹿角虫正在叫唤着,有些正循着铃声的呼唤奔跑向需要它们的地方。 “你觉得我的故乡怎么样,小家伙们?” 老鹿角虫充满欣喜地叫唤着,和来往的族人们问候,它们聚在一起,交颈谈笑,生机勃勃,分享着曾经去过的地方和乘客。 小吉欧都看呆了:“好多,好多鹿角虫,好漂亮……” “是很不错的地方啊。” 洛尔微笑着说道,眼前却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同样的黑暗中,数不清的鹿角虫趴卧在冰冷的地面上,它们依偎在一起,就好像只是在沉睡。 老鹿角虫叫唤几声,又和族人们分别,重新来到洛尔身前。 “很久之前起,这里就只剩下我了,最后一只鹿角虫。” 少年沉默不语,静静地倾听着。 “有时候回到这里,我总会觉得,族群生命的重担都落在我肩上。” “不过我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负担,不管身在何处,家人和族人的记忆都在我的心里。” 老鹿角虫环顾着偌大的巢穴,它的族人们正在朝它叫唤,它也一一回应,然后喘息着说道。 “我去过很多地方,却从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有这种感觉……小家伙,你能理解吗,这空气中就像有某种东西,让我总是想要回来。” “它是一种气味还是温暖,或是别的什么存在呢?” 梦境的光点渐渐熄灭,连带着老鹿角虫的身影,还有它族人们的身影。 眼前的黑暗中并没有活着的东西,无论是气味,或者是存在,都正在走向腐朽,或者已经腐朽。 小虫子也明白了,刚刚所见,只是一个久远以前的幻境。 “小家伙们,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其他的鹿角虫去向了更广阔的世界?” “不然,为什么我会找不到呢……” 洛尔垂下眼帘,脸上看不清喜怒,空气中回荡着老鹿角虫最后的呢喃。 “小家伙,谢谢你,你要去到虫巢的深处,这巢穴中,有一样东西说不定能帮到你……” “说好要带你去的,我却食言了,真是抱歉啊。” 洛尔没再说什么,只是平静地环顾着这座曾经生机勃勃的鹿角虫巢穴。 再没有发现什么梦境节点。 “这里已经没有虫子了,洛尔,我们白跑了一趟。” 芙蕾略带可惜地说道。 “嗯,不过之前那个梦境节点,应该也支撑不到我们抵达。” 少年说着,漫步在死寂的巢穴中,小吉欧跟在他身后,四下环顾着。 芙蕾也好奇地追了上去,说:“那虫子说的东西是什么?” “应该是这个。” 少年俯下身子,拾起了一处有意凸起的石台上,一张尘封的皮卷。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而后示意身旁的小虫子过来看看。 “殿下,这是……这是虫巢的地图!而且好全面,好多地方吉欧都没去过!” 小虫子瞳孔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说道。 洛尔说:“鹿角虫也看地图吗?” “不,它们是靠气味来分辨方向,而且记忆力很好,这应该是其他虫子送给鹿角虫的礼物!” 吉欧说道。 洛尔仔细端详着这张笔触十分奇异的地图,上面用某种虫子的语言标出了具体的地名。 “我们现在在这里,盆地,盆地应该是在这里!” 吉欧伸出爪子,小心地点了点地图的左上角和右下角,这距离简直让人窒息,要跨越一整个虫巢。 “吉欧,你找找这上面有没有王后的花园?” 少年现在无比庆幸,自己把这只小虫子带在身边,他能听懂虫子的声音,可看不懂虫子的文字。 “这!” 吉欧又点在了一处新的地方,这下倒显得不那么远了,洛尔点点头,做出了决定。 “我们先去这,走吧,芙蕾,芙蕾?” 少年喊了芙蕾两声,才发现她不知何时走进了巢穴的深处,黑暗中响起了她的声音。 “洛尔,你过来看看。” 洛尔微蹙眉头,和小虫子一同走了过去,发现芙蕾站在一具鹿角虫尸体前面,在那尸体的下方,有着一个圆形的物件。 芙蕾安静地注视着它,眼神晦涩难明。 “这是……” 小吉欧喃喃着。 “一颗蛋?!” 洛尔没有开口,只是那张精致漂亮的淡漠脸庞上,自进入隧道之后,第一次浮现出了明媚的笑容。 第15章 身边 洛尔走上前去,芙蕾则为他让开了道路。 那被已经死去的鹿角虫护在身躯下的东西,无疑,这是一枚鹿角虫的蛋。 老鹿角虫应该已经很久没有回到巢穴中,它竟然没有发现这颗蛋…… “它,它,它还能孵出来吗?” 吉欧紧张地问道。 “可以的。” 少年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他和芙蕾一人拥有爱之神性,一人拥有生命神性,只要这颗蛋还有一丝活性,都可以被挽救回来,更莫说它其实被保护得很好。 洛尔伸出手,轻轻按在蛋壳表面,感受着内里传来生命的跃动。 它已经就快破壳,会是个健康的小生命,只是它的族人都已经离去。 它能够在这个危险的虫巢这生存下去吗? 少年这么想着,手中开始氤氲出温暖的光芒,它浸没入蛋壳中,滋养着其中的小生命。 原本灰白的蛋壳内里透出一抹金色的光芒,在这昏暗的洞穴中如呼吸般闪烁着。 “洛尔,你?” 芙蕾诧异地问道,但少年只是摇摇头,然后对她说。 “没事,我们走吧,还有……谢谢。” 芙蕾一愣,似乎有些不解洛尔为什么要跟她道谢,但还是跟了上去。 洛尔拿着虫巢的地图,带着小吉欧和芙蕾一起离开了鹿角虫巢穴。 他留下了一道爱之神性,足够让这头即将诞生,没有族人看护的小生命成长起来。 她们重新启程。 …… 虽然图卷上是虫巢的地图,而非这些鹿角虫隧道的路线图,但至少洛尔她们知道了目的地大致的方位,不至于在隧道中迷失方向。 有了方向之后再出发,以洛尔和芙蕾的速度,没过多久,就穿过了十分漫长的隧道线。 当然,可怜的小吉欧被飞蛾们裹挟着在半空中打转,一路下来,脑浆已经快摇匀了。 “芙蕾,我们歇一会吧。” 洛尔回过头望了一眼,叹了口气,长时间在隧道中飞行,他也有点累了。 小虫子落回地面,天旋地转,顿时趴在地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悠。 少年来到它面前蹲下,手指轻轻触碰它脸上的面具,顿时,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就消失了。 “谢,谢谢殿下……” “吉欧,你爷爷跟你提到过虫巢的王后吗?” 洛尔问道。 小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挠挠头,说:“爷爷很少提到白色夫人,不过虫子们都知道,虫巢的植物之所以还在生长,都是因为有白色夫人在。” 洛尔瞥了一眼一侧岩壁底部深色的苔藓,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这座虫巢对于阿莫尔而言,应该有着独特的意义。 是的,洛尔基本可以肯定,赋予这些虫子心智的神明,就是阿莫尔。 深渊之中,神明的力量更加直观,仅祂一人,就缔造了这个宏伟的国度。 那么蛾母呢,祂在这之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久违的感到有些紧张,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接近阿莫尔和诸神的秘密。 既然虫巢的王后还在这座王国中,那就不得不去见一见了。 洛尔并未因为对方很可能也是神明而感到畏惧,在这座虫巢,乃至这一层深渊中,最强大的神明。 就在他的身边。 第16章 王后花园 随着逐渐临近目的地,鹿角虫隧道中也开始显现出一些端倪。 隧道中不再漆黑一片,而是充盈着一种柔和的白色微光。 那来自在坚不可摧的岩壁中钻出的某种白色植物的根茎,它们看上去十分巨大,蔓延甚广。 “这是树根?!王后祂,果然还在虫巢里……” 小吉欧屏住呼吸,仰望着岩壁中生长出的白色根茎,喃喃着。 “我大概知道那位白色夫人是什么了。” 洛尔同样也在打量着这些绽放着光芒的白色树根,其中蕴含着的生命力就算是芙蕾也弗如远甚。 他身着的白袍表面,那些密密麻麻纠缠的血色荆棘在感受到这植物的气息之后,愈发变得活跃起来。 少年抬起手,正要触摸这白色的树根,下一秒,却发现有一层无形的屏障覆盖在上面,直接将他的手指弹开。 白袍上的血色荆棘顿时跃跃欲试,但洛尔沉思片刻,还是放弃了尝试。 这毕竟是一尊伟大神明的残留。 更重要的是,自己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悸动,这种悸动让自己不愿意攻击对方。 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在面见阿莫尔——永恒之爱的守护者那个化身的时候。 就好像看见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和起源,有一种无言的温暖和感动。 洛尔轻轻呼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在这座失落的虫巢中,他的心境屡屡被撩动。 这很不正常,说明自己也极有可能与这座虫巢存在某种关联。 “不会错,这就是世界之树。” 芙蕾目光戒备地看着隧道中的白色根茎,冷冷说道。 “祂被血棘啃噬倒塌之后,有一部分坠入了深渊中,没想到竟然还保持着如此旺盛的活力。” 这并不奇怪,那样的神明,想要彻底消亡也并不简单,不过能消弭血棘造成的伤害,祂应该是得到了阿莫尔的帮助。 这么说的话,是敌非友? “洛尔,血棘是永恒之树的天敌,祂无法跟你抗衡,我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芙蕾说道,身上的气息愈发危险起来。 洛尔半眯起眼睛,永恒之树是阿莫尔的盟友,按理说确实很大可能是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但…… 少年隐晦地瞥了一眼身旁的芙蕾,然后摇了摇头,说:“芙蕾,我们在这里能造成的伤害有限,提前撕破脸只会陷入被动。” “……” 芙蕾眉眼低垂,脸庞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但没再说什么。 “我们走吧。” …… “总算出来了。” 漫长的鹿角虫通道总算迎来了尽头,洛尔她们走出洞穴,面前是一处修筑在繁茂绿荫中的站台。 站台原本的标识都被茂盛的藤蔓植物掩盖,空气无比清新,虽然杂草疯似的蔓长,但此地确实美丽依旧,尤其是对刚刚在岩层隧道中待了很长时间的洛尔几人来说。 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惊喜和舒适感。 “生命,真是奇妙。” 洛尔说着,在幽暗的地底,竟然有着一座如此美丽的花园,这真是生命的奇迹。 也唯有生命神性的神明,能够缔造这样的奇迹。 “洛尔,这里有很多虫子,而且并不友善。” 芙蕾第一时间放出了飞蛾,很快,那些细小的飞蛾有的就遭到了攻击。 “还有活着的守卫吗?” 洛尔若有所思,发现小吉欧正在绿荫道中蹦跶着,一边兴奋地叫喊。 “殿下,这儿好漂亮啊!” 它从未见过这样的美景,一时间整只虫子都无比振奋。 “小心。” 洛尔瞳孔一缩,只见小虫子前方不远处,覆盖着草衣的地面正在微微颤动,白袍之上的血棘倏地一声蹿了出去。 吉欧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花,两片内里长满利齿的巨大叶片朝它扑了过来。 它呆愣在原地,眼看就要被食人花吞进去,下一秒,一道血影从它头顶越过,狠狠洞穿了食人花的口器。 “吉欧,跟在我们后面,虫巢可不是安全的地方喔。” 少年走到已经被吓傻的小虫子身边说着,一边环顾着周围绿意盎然的美丽花园。 与荒凉阴冷的小镇和遗忘之地不同,这里弥漫着生命的气息,虽然美丽,但充斥着危险。 经过刚才的惊吓,小吉欧老老实实地跟在洛尔身后,他和芙蕾朝着生命神性最浓郁的地方进发,很快,就遇到了拦截的生物。 几头在天空中飞翔的螳螂守卫远远就瞧见了在地面行走的身影,没有任何问候,直接发起了攻击。 数道圆弧形的风刃自上而下袭来,洛尔带着吉欧躲开,芙蕾则迎了上去。 这些螳螂的武器就是它们镰刀般的前肢,在空中与芙蕾缠斗间,迸发出金属锐利的碰撞声。 与此同时,身旁繁茂的灌木丛中响起细碎的声响,洛尔回过头,一道迅猛地身影朝他身后的小虫子扑了过去。 吉欧猝不及防地拔出骨钉,艰难地挡住了这一下,但由于应对匆忙,没有摆好架势,被巨大的力道推开好几步,一时没站稳摔在地上。 那同样是一头螳螂,前肢闪烁着金属般地光泽,它站在那儿,那种架势让洛尔一度以为自己正在面对人类的剑客。 它见小虫子露出破绽,直接扑了上去,洛尔眼眸中绽放金色的光芒,但螳螂却完全不受影响,利爪狠狠挥下。 “锵——” 血色的荆棘藤蔓挡住了这一击,然后顺着前肢缠了上去,螳螂疯狂地用另一只爪子挥击,想要割断藤蔓。 但它突破不了血棘的防御,又无法挣脱,很快就被血棘洞穿,身躯干瘪下去。 这些螳螂,并不具有心智,怪不得会直接发起攻击。 洛尔收回血棘,吉欧爬了起来,脸上依旧心有余悸的模样。 另一边,芙蕾也结束了战斗,天空中接连掉落下几头螳螂的残肢,都被锋利的羽刃切成碎片。 花园的深处,突然响起一声狂乱的嘶吼,洛尔扇动蛾翼飞到空中,与芙蕾并肩飘浮着。 远处,一道巨大的龙卷风正在朝这边袭来。 “杀了小的,来了大的,没想到这种剧情也能让我撞上。” 洛尔说着,芙蕾手中透明的羽刃上,仍然在滴落着绿色的血液,她面无表情地凝望着那道席卷而来的飓风。 宝石般眼眸中苍白的光芒一闪而过。 “好大的螳螂……芙蕾,它的神性好像刚好能够克制你的蛾群,我来帮你。” 少年凝视着那道直上云天的飓风,能够隐约看见一头身躯庞大的螳螂置身其中,来势汹汹。 芙蕾闻言,冷哼一声,说:“洛尔,你先去花园里找那棵树,我把它骨灰给扬了就来找你。” 她身后的羽翼绽放出苍白的微光,整个身躯消散在空中,而前方呼啸而来的龙卷风顿时一滞。 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渗入了飓风之中,隔得老远,洛尔都能听见从风眼处响起金属激烈碰撞的嗡鸣。 这是一个机会! 少年目光闪烁着,身后的蛾翼披风同样激荡出耀眼的神性的光芒。 在地面仰望的吉欧只觉有什么东西把它缠住,下一秒,它整个身子就飞了起来。 小虫子被洛尔用暗沉的藤蔓缠住,拖曳着去往花园的深处。 “啊啊啊——” 四周的景象飞速向后倒退,吉欧恍惚中瞧见一头拦路的螳螂,朝自己举起了镰刀般的前肢。 小虫子连声尖叫着,但没等它回过神来,那螳螂已经不见踪迹,自己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啊啊啊啊……咦?我还活着?” 缠着身上的藤蔓一松,吉欧整只虫子飞了出去,摔了个狗啃泥,它摸了摸自己的身子,没有缺胳膊少腿,顿时松了一口气。 抬起头,又一次陷入了呆滞之中。 眼前是一栋造型奇特的建筑,从外表看像是一层又一层苔藓堆叠出来的绿色巨卵。 无数绽放着微光的根茎从巨卵中生长出来,蔓延向虫巢的四面八方。 此地的生命气息,浓郁得几乎不可思议,洛尔站在小虫子身旁,望着这颗卵一样的建筑。 以及在入口处,如同沉睡的,身披银色盔甲的虫子。 这正是在小镇深井曾见到的那头骑士虫子,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它。 与巨虫海格默一样,它早已死去,只留下一道晶莹的梦境节点,缠绕在尸身上。 遥远的天边爆发出剧烈的神性波动,伴随着某种惨烈的嘶吼,那头大螳螂正在与芙蕾战斗。 它非常强大,洛尔在虫巢中见到的虫子里,或许只有巨虫海格默能与它抗衡。 但它不会有丝毫胜算,只要是虫子,就不可能胜过现在的芙蕾。 自己要抓紧时间了。 少年有些紧迫地想着,没有选择触动这骑士虫子身上的梦境节点。 “吉欧,我们走。” 第17章 白色夫人 巨卵一般的苔藓建筑中。 一株绽放着白色荧光的植物伫立着,堂而皇之,毫无掩饰自己的存在。 相较于螺旋圣山之顶那棵让人望而生畏的巨树,这植物显然要不起眼得多。 就像只是其中一小截枝干,无数藤蔓似地根茎从这截枝干上生出,扎根在地面或是从苔藓墙壁蔓延出去。 在枝干的中心,缠绕着许多深色的锁链,看上去像是给这棵植物穿戴上了盔甲一般。 洛尔带着小吉欧走了进来,直视着这棵似树非树的植物。 那暗沉的血棘已经蠕动着从少年身上的白袍上蔓长出来,如狰狞的触须一般拱卫在他周围。 似乎感觉到了血棘的气味,眼前的植物隐约颤抖着,藤蔓和根茎闪烁着,像在呼吸一样。 似树非树,昔日的永恒之树,残留下来的,竟然是这样的存在。 祂缓缓睁开了如翡翠般的眼眸,凝视着洛尔和他身后的小虫子。 吉欧已经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颤抖着说:“见,见过王后……” 白色夫人并未看它,目光凝视着洛尔,还有在他周围蠕动着,跃跃欲试的血棘。 祂叹息着开口,声音并不沉重,如一位温和的夫人。 “孩子,难以想象,你竟然真的来到了我的面前,哪怕是我,也不禁要感叹命运的伟大和莫测……” 一袭白袍的少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神祇,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您知道我?” “当然,阿莫尔选中了你,由我亲自将你锻造成为完美的容器。” 白色夫人的声音轻柔,但那话语却让洛尔寒毛直立。 “是谁在引导着你,还是说只是偶然,让你来到和自己有关的地方?” 洛尔深吸了一口气,内心波涛汹涌,与此同时,拱卫着他的血棘流露出无比危险的气息。 随时都有可能发起攻击的样子。 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什么样的容器?” “承载爱的容器。” 眼前的神明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洛尔显露出来的敌意,祂十分温和,而且有问必答。 “阿莫尔需要一个容器,为祂承载众神的情爱,为此,祂寻找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魂。” 洛尔半眯起眼睛,虽然有些讶异于眼前神明的配合,但此刻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少年追问道。 “祂要这个容器来做什么?” “我并不知晓。” 祂停顿了一下,又说:“孩子,我明白你为何而来,但你无需担心,无论阿莫尔想要做什么,祂都已经失败了。” 什么意思? 洛尔瞳孔一缩,而白色夫人则接着说道。 “祂远比你想象的还要虚弱,就和这座虫巢一样,早就走在消亡的道路上,祂甚至无法维持自身的清醒,力量也散落得到处都是。” “看看这座虫巢吧,这是祂崛起的地方,祂用情感驯化了野蛮的兽性,让兽之神性从此转变为爱之神性。” 白色夫人的根茎和藤蔓蔓延至整个虫巢,祂比谁都清楚这个王国现如今的情况。 虫巢正在无可挽回的走向末路。 “这是祂曾经登神的王国,如今已经满目苍夷,虫子们的心智沦陷,也代表祂曾经施加的影响正在逐渐褪去。” 洛尔心神震荡,听到白色夫人平静地断言。 “阿莫尔已经快要消亡了,无论曾经想要做什么,在祂挑战乌洛波洛斯并且失败之后,都已经没有机会了。” 第18章 礼物 …… 阿莫尔挑战过乌洛波洛斯? 怪不得,阿莫尔的箭总是存在于轮回之力满溢的地方,洛尔曾认为这是一种巧合,现在看来,这很可能是二者力量交织对抗的某种体现。 正当洛尔还在消化对方话语中透露的信息时,苔藓凝结的巨卵突然颤动了起来。 外面的神性波动已经波及到了这里,但又短暂地平复下来。 看来芙蕾已经把那头大螳螂干掉了。 白色夫人自然也感知到了外界的情况,祂好心告诫道。 “孩子,外面那头成虫是跟着你来的吗?在这一层深渊中,每一只飞蛾都可以作为丽安娜意志的延伸,你得小心一点。” 果然是蛾母…… 洛尔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早就有所察觉,一开始他疑心是阿莫尔在引导自己深入虫巢,但后面才意识到。 那些梦境节点其实都是蛾母的手笔。 为的就是让他能够深入虫巢。 “蛾母来虫巢是想要做什么?” 洛尔直白地问道。 “爱之神性的崛起取缔了兽之神性,也大幅度削弱了虫之神性,这座虫巢就是实证。” 白色夫人如实告知。 “丽安娜迫切地想要毁掉阿莫尔赠予虫子们的礼物,祂是最希望阿莫尔陨落的神明。” “某些时候祂可能会帮你,但祂同样不怀好意,毕竟虫和爱是天然的敌人。” “原来如此。” 少年沉思着,目光深沉。 他的神性能明晰情感和欲望,眼前神明对他并未有丝毫隐瞒。 如此一来,反倒是蛾母成为了首要的威胁,得想办法把祂的意志驱逐出芙蕾体内。 但这非常困难,对方是一切虫蛾的母亲,这种自上而下的压制几乎无法抵挡。 要怎么办才好呢…… 与此同时,苔藓巨卵再度震颤起来,这一次力度远甚方才,几乎摇摇欲坠。 “孩子,德莱娅的梦境挡不了多久,你还是快些离开吧,虫巢的命运与你无关,你可以选择返程,当然,也可以继续未尽的旅途。” 白色夫人柔和地说道,就如同慈祥的母亲,那绽放着白色光芒的根茎蔓延至虫子们无法想象的地方。 只要祂想,祂可以将洛尔送到虫巢的每一个角落。 “不,请您告诉我,要怎么才能驱逐蛾母的意志?” 洛尔望向面前的白色植物,坚定地问道。 他绝不会将芙蕾一个人丢在这儿。 哪怕对方是这一层深渊的主宰,他也不可能退却。 似乎是察觉到了少年的决心,白色夫人那双翠绿色的眼眸中仿佛多了一抹笑意。 她无声地舒展着身躯,白色的光芒似乎更耀眼了些,短暂地加固了苔藓巨卵的防护。 “这并不容易,这里是丽安娜的主场,哪怕虫巢有过针对祂的防护,但这么久过去了,大都已经失去作用,而我,也只是在苟延残喘,根本无法与祂抗衡。” 少年半眯着眼睛,随后白色夫人话音一转,说道。 “如果说这座虫巢中真有什么东西能够与丽安娜抗衡,我能想到的就只有,昔日阿莫尔赠予虫子们的礼物了。” “礼物……” 洛尔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眼神无比复杂,对方铺垫了那么久,目的就在于此了。 这是一个阳谋,而他却不得不配合对方的表演,他问:“那东西竟然真的还在虫巢里?” “丽安娜恨之入骨,做梦都想要毁掉的东西,的确还存在于这座虫巢之中。” 白色夫人说着,闭合了双眸,耀眼的光芒自苍白的躯干中心升腾,一个灿金色物件飞了出来,飘浮在半空中。 在这光芒出现的瞬间,洛尔感受到一种深沉的悸动,他仰望着那金色的物件,内心涌现出强烈的渴望。 那似乎是半边面具。 “那是什么?” 少年嘶哑地问道。 “国王之魂,得到它,你将会成为虫巢新的国王。” 白色夫人再度睁开双眸,身躯上的光芒变得黯淡了许多,原本翠绿如璧的眼眸也变得灰暗虚弱。 祂有些疲惫地说:“我一直保存着它,一直在等待它新的主人。但只有一半,找到另一半,你才拥有支配整个虫巢的力量。” “无论是与蛾母丽安娜对抗,亦或是未来更遥远的道路上,你一定会需要这样的力量。” 少年双眸死死注视着那金色的半边面具碎片,如白色夫人所言,它只有一半,但即便如此,依旧如此璀璨。 “那么,代价呢?” 他艰难地抵抗着体内神性翻涌的渴望,从绯薄的唇缝挤出几个字。 白色夫人的声音依旧温和,祂带着笑意说道。 “这世上每一份力量都并非毫无代价,你心里应该明白,它是阿莫尔的礼物。” 接受了礼物,也就失去了与祂为敌的资格。 洛尔明悟,这真是一份沉重的礼物。 …… 地动山摇,苔藓巨卵四周的墙壁在剧烈的震颤中开裂,外界的光亮照了进来。 巨大的裂隙中,一道背光的身影迈着优雅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 白茫茫的蛾群在她身后涌了进来,像潮水一般朝两侧分开,静谧的苔藓巨卵中顿时充斥着细碎的嗡鸣声。 巨大的空间中,白袍的少年伫立着,似乎陷入了沉思,绝美的脸庞如雕像般静谧。 在少年身前,有一株无比庞大的植物,似树非树,无数根茎从躯干上蔓延向四面八方。 但此刻,那原本闪烁着晶莹光芒的白色根茎黯淡无光,无数暗沉的血色荆棘缠绕在粗大的躯干上,磨牙吮血,不断撕扯着,啃噬着。 这画面让芙蕾微微一怔,眼眸中闪烁着苍白的光芒。 她无声地走近,目光先是在少年绝美的脸庞上流转,而后慢慢朝下,沿着漂亮的脖颈曲线向下,隐藏在领口下若隐若现的的锁骨,还有完全隐没在白袍中的躯体。 越是细致地端详,那眼眸中苍白的光芒越是凝实,就像是某个未知的魂灵在透过芙蕾的眼眸注视着少年。 然后,她【祂】才注意到洛尔手中拿着的暗金色物件,眼底顿时又泛起波澜。 “洛尔……” “芙蕾,你来了。” 血色的荆棘蠕动着,重新回到少年身上的白袍上,交织成幽邃的荆棘纹路。 女人望着遍布狰狞伤痕的白色植物,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忌惮。 血棘的力量,哪怕是神明也需要郑重应对的,更何况这件荆棘之袍,还不只有血棘的力量。 这不像是阿莫尔的手笔,会是谁呢…… 祂没能从芙蕾的记忆中找到这件荆棘之袍的来历,但这并不重要。 反正和它的主人一起,很快都会成为祂的东西,到时候再慢慢研究吧。 “洛尔,你打败了世界之树?” “嗯,血棘是一切生命神性的天敌,祂本就只是一截残留的躯干,神性又被克制。” 洛尔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这样啊……” 芙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看向洛尔手中暗金色的半边面具,好奇地问道。 “洛尔,你手上拿着的又是什么?” “这是开启国王宫殿的钥匙,阿莫尔赐予虫巢的礼物就藏在白色宫殿中。” 少年平静地说着,将手中的暗金色面具碎片递给芙蕾,芙蕾显然愣了一下,但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就接了过来。 她目光闪烁着,仔细端详着手中的面具碎片,说:“看起来没什么神异的地方。” “应该要找到那座白色宫殿才能让它有反应。” 洛尔神色如常,回过头,对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虫子喊道。 “吉欧,我们该走啦。” 小虫子颤巍巍地爬了起来,神情呆滞,它似乎强忍着不让自己望向白色夫人那满目苍夷的躯干,口中不断喃喃着。 “老王后死了,老王后死了……” 第19章 温泉 “……洛尔,现在我们目的已经很明确了,就没必要再带上它吧。” 芙蕾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小虫子,这一眼把它吓得浑身直发抖。 吉欧原本畏惧芙蕾,亲近和尊敬洛尔,但从苔藓巨卵中离开之后,它望向少年的眼神中就充满了恐惧。 芙蕾自然也发现了这个变化,正巧她也不希望有这么个碍事的小虫子跟着,于是开口说道。 “带着吧,说不定后面还有用。” 洛尔平静地说着,她们此刻正站在一座宏伟的桥梁上,桥面下是正在流淌的绿色酸水。 对岸依稀能瞧见一座沐浴在雨水中的城池的轮廓。 虫巢的王都。 既然是在深渊的地底,这些雨滴自然也不是真正的雨水,应该是某种从岩层中渗透下来的地下水。 离开了王后花园,虫巢的植物们出现了枯萎的迹象,原本葱翠的植被变得枯黄,满目萧瑟破败。 白色夫人似乎真的陨落了,这个王国正在失去它的最后一抹生机。 洛尔一行很快就横跨了弥漫雾气的峡谷和遍布真菌的荒地,抵达了虫巢的王都。 坚固的城门紧闭着,门口有一座仿佛钢铁铸就的石像,刻画的正是此前遇到过的巨虫海格默。 它伫立在这里,挡在去往王都的通道,就好像是一尊守护神。 “芙蕾,钥匙。” 芙蕾点点头,从怀中取出那金色面具的碎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少年要让她来保管碎片。 但既然这是洛尔的意思,她自然不会拒绝,她将面具碎片高举,原本暗沉的碎片顿时绽放出金色的光芒。 在这光芒的照耀下,沉寂的石像发出震颤,缓缓挪开了身子,露出了通往城内的通道。 “还真是钥匙……” 芙蕾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手中的面具碎片,宝石般的眼眸中闪烁着苍白的眸光。 “这是国王的象征,虫巢的一切隐秘对它来说都是透明的。” 洛尔淡淡说道,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他率先走进了这座无比宁静的城池。 这是一座很美的城池。 如弦琴般的水声,自头顶深邃的岩层中滴落,将一切笼罩在烟雨般的朦胧之中。 而在舒缓的雨声中,还有着单调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 城池的街道上,身披黑色盔甲,手握尖锐长钉的卫兵日复一日地在雨丝中巡逻。 不仅如此,空中还有同样披着盔甲的飞虫在雨里逡巡着,远远地瞧见洛尔,顿时发出狂乱的尖叫。 于是周围的虫卫兵全部都朝着城门的方向涌了过来。 无需洛尔动手,汹涌的蛾群伴随着锐利的刀光,顷刻间就将这些已经失去理智的守卫切成碎片。 雨水依旧柔和地落下,冲刷掉一切不和谐的气味。 蛾不喜欢雨天,雨水会打湿蛾翼,让翅膀沉重,速度变得迟缓。 洛尔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置身在细雨之中,任由雨水弄湿自己的长发和衣袍。 感觉到一股久违的快意。 “洛尔,它看上去要不行了。” 芙蕾突然说道。 少年回过头去,先是瞧了瞧落在最后面的吉欧,又隐晦地看了一眼芙蕾。 这只小虫子跟着她们跨越了大半个虫巢,体力支撑不住是很正常的,哪怕有洛尔的神性支援,精神上的疲劳也是不可避免的。 只是为什么芙蕾会突然在意起吉欧…… “前面有一栋挺大的屋子,我们去那儿歇一歇吧。” 少年说道。 不愧是虫巢的王都,这里的建筑精美宏伟,而且材质上佳,哪怕过了这么久,依旧在雨水的冲刷下崭新如昨。 洛尔推开屋子,一阵温暖的水雾扑面而来,他顿时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内里宽敞,装潢精美,而且十分温暖,少年朝里走了几步,在几根巨大的石柱后面,竟然藏着一口烟雾缭绕的泉眼。 内里水波清澈,温暖宜人,仅仅只是瞧见,就让人忍不住想要泡一泡,暖暖身子。 尤其是在这座永世笼罩着雨丝的城池里,这样的一口温泉是绝对享受。 “这是……温泉?” 少年喃喃着,王都虫子的生活质量要比自己想象的好一些。 他俯下身子,伸手感受了一下水温,是刚好正适合的温度,站起身子,正打算离开。 背后突然被人贴了上来。 温热的呼吸打在耳畔,芙蕾从后面靠近,急不可耐地提议道。 “洛尔,我们在这里泡一泡温泉吧。”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已久的颤音,听起来无比妩媚。 洛尔脸色不变,任由对方抱着自己。 少年唇角微微勾起,身体放松下来,整个人靠在芙蕾怀中,仰着头,正好与她对视。 “我先来,你不可以偷看。” 第20章 进击的芙蕾 封闭的屋内水雾缭绕,少年不着寸缕,晶莹剔透的赤足轻轻搅过澄澈的水面。 水中泛起涟漪,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神往的幽香,地底长途跋涉之后,瞧见这么一处温暖舒适的热泉。 这里简直是旅者的天堂,无论是谁,来到此处都会不由自主地升起想要好好泡一泡温泉的冲动。 如果忽视它出现的时机和地点,这的确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 是的,这自然不可能是在现实中真实存在的。 只要稍稍细想就能够意识到,这座城池已经失落如此之久,里面充斥着各种没有心智的疯狂怪物,那么这么精美舒适的温泉旅馆又是谁在经营呢? 这只可能是某个过往的梦境,它存在的梦境节点被提前触发了,非常精巧,以至于洛尔第一时间都没有察觉。 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蛾母。 芙蕾习惯性的驱使飞蛾探路和搜寻信息,但她并不知道,那些飞蛾并非全都在她的掌控中。 甚至连芙蕾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被更加宏伟的意志潜移默化地影响着。 对于当事人来说,可能只是短暂的某个恍惚,她做出了某个指令,但却不会有任何记忆残留下来。 这就像是传说中的夺舍,但更加隐晦,也难以拔除,祂深藏在成虫分化出的每一只飞蛾中。 蛾母现在没有撕破脸,是因为现在还处在虫巢的领地之中。 这座虫巢能够在祂的深渊中建立,等同于在眼皮底下赤裸裸的挑衅,所以必然存在着能够抵抗祂的方法。 阿莫尔的礼物是一个,白色夫人的存在应该就是另一个。 如今白色夫人陨落了,祂就开始得寸进尺了…… 洛尔神色静谧恬静,轻轻让自己的身体浸没于温暖的池水中。 水温很热,甚至有点烫,但是恰到好处,久违的舒适感让他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只是此刻少年的心绪浮乱,看似一路顺风顺水,实则如履薄冰,随时可能倾覆。 他在鹿角虫那儿就察觉到了芙蕾有问题,虽然她本人并没有意识到。 这瞒不过蛾母,祂远比芙蕾更加了解爱之神性,知道少年早就发现了不对。 祂没有和洛尔撕破脸,维持着短暂的默契——你知道我的存在,我也知道你知道了我的存在。 这是因为她们有着共同的需求,洛尔需要让阿莫尔更加虚弱,而蛾母则要彻底毁灭虫子们的心智,让它们重新回归虫之神性的怀抱。 在这个基础上,蛾母需要洛尔来开启阿莫尔的宫殿,洛尔则需要祂来应对虫巢中可能的危险。 只是现在看来,祂不仅要毁灭虫巢,还把自己当成了可口的小点心。 “洛尔,你把国王之魂的碎片给了芙蕾?” 蛰伏已久的奈莉尔开口说道。 在洛尔的暗示下她已经沉寂许久,正在暗戳戳准备一个大活。 芙蕾对奈莉尔并不熟悉,蛾母自然也不会在意一个在镜子中苟延残喘的灵体。 这段时间,洛尔也暗地里往铜镜中注入了庞大的爱之神性。 这是洛尔给自己预留的一张底牌。 “嗯,只有这样,祂才会继续跟我演这场戏。” 少年神色静谧,就像是真正在享受温泉的旅人。 毫无疑问,阿莫尔的国王之魂,对蛾母有着极大的威胁,只要能够完整取得,就可以与祂抗衡。 虽然谎称是钥匙,但能不能骗过对方,洛尔也心里没底。 但无论是什么,蛾母不会让自己完整地得到阿莫尔的馈赠,祂一定会提前翻脸。 想稳住祂,就只有把这面具碎片,又或者关键的钥匙交给祂,这是一种示弱,让祂觉得自己依旧处在掌控之中。 这种事情,自己可再熟悉不过了。 少年凝视着清澈的水面中自己模糊的面孔,有一种虚幻的美感。 能赢吗? 那可是一尊在深渊中真正的神明。 不,自己一定能战胜祂。 因为阿莫尔已经胜过一次了,自己只不过是在重现情与欲之神昔日的壮举。 用情感和欲望,战胜虚无的本能。 ……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陷入了温暖的池水中,浑身暖洋洋的。 直到现在,这个梦境节点也依旧没有丝毫衰弱的迹象。 这也证明了,这些梦境能存在多久,完全取决于蛾母的意志。 如果当时洛尔没有答应老鹿角虫回到巢穴的请求,说不定可以直接在梦境中乘坐鹿角虫车抵达虫巢的古老盆地。 阿莫尔的宫殿就在那儿。 “洛尔,你想要怎么做……” “嘘,祂来了。” 温暖的池水中,绝美的少年靠着岸边,仰着头,似乎在闭目养神,那惹人遐想的躯体浸没在水中,在荡漾的波光中时隐时现。 不多时,萦绕的水雾中,浮现出一道窈窕的身影,她正怀揣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轻轻走近。 伴随着一声悦耳的入水声,水面荡起涟漪,波纹传达到洛尔身边。 他缓缓睁开了双眸,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池水中迅速靠近,来势汹汹。 空气中弥漫的幽香仿佛又浓郁了一分,气氛旖旎,洛尔唇角微微上扬,正准备开口提出谴责,却突然被来自下方的力量拉入水中。 他还来不及说话,绯薄稚嫩的唇瓣就被堵住,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 少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而瞪大了眼睛,但很快,眼神就变得迷离起来。 对方来势汹汹,显然已经蓄谋已久,急不可耐,一副要把洛尔生吞活剥的模样。 水池上雾气缭绕,苍白的光芒从四面八方涌现,将整个温泉池子包裹在其中。 这是无比强大的神性,绽放的瞬间就已经吞没了其他一切神性。 无论是爱之神性,或者梦之神性,在它面前都显得十分弱小单薄,一下子就被吞并。 从形状上看,就像一只蛾用巨大的羽翼裹住自身,形成一颗苍白的巨卵。 水面不断荡漾起一道又一道的涟漪,原本清澈的池水在这涟漪和光芒的照耀下如梦幻泡影般虚幻。 分享一个有趣的热知识:飞蛾总是钟爱潮湿温暖的地方,这会让它们本能地想要繁衍。 第21章 扭曲的愿望 数小时前。 洛尔正在泡着温泉的时候,芙蕾和吉欧在屋檐下等待,小虫子瑟缩在墙角,不敢靠近芙蕾。 芙蕾也没有理会它,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屋内正在沐浴的少年身上,内心躁热,某种本能正急于宣泄。 只是似乎一个恍惚间,眼眸中逸散出苍白的光芒,她【祂】饶有兴致地偏过头,打量着一旁的小虫子。 “你……过来。” 吉欧闻言,浑身一个激灵,害怕得发抖,但又不敢忤逆。 此时洛尔不在,只要芙蕾想,不到一秒就可以让它均匀分布在前面一平方米的地面上。 它爬了起来,走到芙蕾面前,头颅低垂,在芙蕾的凝视下瑟瑟发抖。 “看着我。” 芙蕾半眯着眼,命令道。 小虫子颤巍巍地抬起头,只见那蓝宝石般的眼眸中流淌着明亮的苍白之光。 吉欧呆滞住了,它感觉自己的心智正在被无情地溶解,一切的情感,思想都要在这冷酷无情的光芒中归于虚无。 在心智要被彻底消弭的瞬间,淡漠冰冷的声音总算响起。 “苔藓巨卵中发生了什么?” 吉欧打了一个冷颤,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苔藓巨卵中发生的事情,那圆圆瞳孔中映照出一幕幕过往的画面。 身着白袍的少年和巨大的植物对峙着,随着一枚金色的光芒升入半空中,在地面匍匐的暗沉血棘突然发起进攻。 白色夫人试着舞动藤蔓进行抵抗,但血棘如附骨之疽顺着祂的根茎蔓延过去,缠绕住祂巨大的躯干。 一如久远岁月之前,血棘啃噬永恒之树的画面,棘刺刺入躯干,留下触目惊心的伤害。 随着暗沉的血光弥漫,白色夫人的光芒越发微弱,直至完全黯淡…… 画面渐渐熄灭,吉欧跌坐在地上,眼眸中尽是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芙蕾眼中的苍白光芒闪烁着,唇角无意识地扬起。 白色夫人陨落了,虫巢将失去花与叶的庇护,阿莫尔的很多后手都会失去作用。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让洛尔找到阿莫尔留下来的东西…… 芙蕾一怔,眼眸中的苍白光芒消散,她回过神来,有些记不起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洛尔?是了,洛尔! 洛尔在泡温泉…… 芙蕾美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潮红,眼眸里涌现激动和紧张之色。 她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洛尔洛尔洛尔洛尔洛尔洛尔洛尔…… 构建成虫的每一只飞蛾都在狂热地叫嚣着,炽热的欲望在鼓动,芙蕾完全无法自持,迷迷糊糊间,就推开了屋子的大门。 水雾缭绕的温泉屋内,她魂牵梦萦的人儿正在水池中,芙蕾压抑着心中的急切和渴望,悄无声息地走近。 洛尔洛尔洛尔洛尔洛尔洛尔洛尔……我的洛尔,我的洛尔我的洛尔我的洛尔。 无论在修道院时怯懦软弱的小可怜,还是在荆棘宫被囚禁的绝色玉人,又或者是在教国相逢时,静谧从容的神之子。 无论是哪一个,都让她思之欲狂,见之欢喜,无法自持。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芙蕾已经忘记了是如何消融了身上的衣衫,只记得自己急不可耐地跃入水中,就朝着少年游了过去。 她捕获了他,将他拉入水中,尽情拥吻,狂热而肆意地宣泄心中的火焰。 在苍白的蛾之母亲的注视下,一场盛大的繁衍正在进行。 ……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修长卷翘的睫羽微微颤动,耳边尽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缓缓睁开双眼,慢慢找回在浪潮拍打下飘来荡去的神智。 温泉之梦的节点已经熄灭,四周凄冷寂静,清澈暖和的池水已经不见踪迹。 地面冰凉刺骨,能瞧见池子中的出水口已经干涸,地热也早已不再上涌。 洛尔爬了起来,耳边的雨声来自头顶透明的屋顶,外面还在下着细雨。 这是一座永远笼罩在雨中的城池。 随着洛尔苏醒过来,四周的阴影中响起潮水般的嗡鸣,无数细小的飞蛾一同振翼,从暗处飞了出来。 在少年的身边重新聚拢成人形。 芙蕾的眼眸中满溢着汹涌的爱意,在某个宏伟意志地推动下,终于是得偿夙愿。 这种心境上的圆满让她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又因为在刚才激烈的交缠过程中,得到了爱之神性的滋养。 此时的芙蕾已经抵达了成虫蜕变之路的终点,是作为神明子嗣所能抵达的尽头。 过于强大的力量中体内流转,芙蕾有一种感觉,自己全力施为,可以用蛾群将这座笼罩在泪水中的城池彻底淹没。 “洛尔,你还好吧。” 芙蕾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又或者说回到了洛尔最初见到她的时候,温柔而从容,洋溢着饱满的母性。 她自背后贴近洛尔,自然地拥着。 身后纯白的蛾翼自然而然地收拢,将不着寸缕的少年笼罩在自己怀中。 “……” 洛尔没有回答,似乎还有些恍惚,不止是因为此前太过激烈的运动。 他隐约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内被种下了什么东西,是蛾母的手笔吗? “洛尔,你那件衣服呢?” 芙蕾目光闪烁着,好奇地问道。 这个问题,是蛾母问的。 洛尔回过神来,说:“它的力量在此前消耗太多,需要在体内温养,这段时间,只能靠你保护我了。” “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芙蕾闻言,更加用力地将洛尔拥入怀中,认真地对他承诺道。 “洛尔,我会让你成为虫巢的主人,这里会成为我们的王国,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王国,每一只虫子都要传颂我们的名字。”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芙蕾?” 少年沉默了一会,梦呓似地呢喃着。 芙蕾眼眸中苍白色的光芒无比炽烈地闪烁着,她将头埋进少年的颈窝,放肆地呼吸着让她迷醉的幽香。 “对不起,洛尔,但……我是不会放手的。” 第22章 翻脸 “对不起,洛尔,但……我是不会放手的。” 芙蕾用力地拥紧怀中绝色的人儿,这感觉美妙至极,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在心间荡漾。 “就这样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吧,只有我们两个人,统治这个广袤的王国。” 被她抱在怀中的少年神色静谧,闻言,垂下了眼帘,脸上看不出喜怒。 洛尔浑身酥软无力,任由芙蕾将他抱在怀中,振动双翼,翱翔在黑色的穹顶下。 像是国王怀抱着心爱的王后,巡视领土。 “洛尔,看,这座城池里还有不少幸存的虫子……我随时可以将它们杀光,但如果是你的希望,我也可以留下它们的性命。” “反正也很快会彻底失去心智。” 芙蕾似乎已经在畅想着美好的未来,眼眸中的苍白光芒愈发浓郁。 虫巢本应该是静谧而团结的诸虫繁衍之地,拥有心智的,只有她和洛尔就够了。 再多就有些嘈杂了。 洛尔说:“芙蕾,我们还没拿到阿莫尔的国王之魂。” “放心,洛尔,在母亲的注视下,就算是阿莫尔,也无法和我对抗。” 芙蕾说下无比自信地宣言,而后又痴痴地亲吻着怀中少年的额头。 “……我们会有很多很多子嗣,你感受到了吗,你的身体正是最合适的温床,用你的爱来浇灌,一定会孕育出强大的个体。” 原本满怀爱意的话语一瞬间变得惊悚起来。 仿佛另一个邪恶的灵魂窃据了芙蕾的身体,在吐露着恶毒的言语。 但也只是瞬息,芙蕾就恢复了原样,温柔依旧,仿佛刚刚只是洛尔的错觉和幻听。 少年眼底浮现出一抹波澜,芙蕾对他的爱意正在被苍白的意志扭曲。 她此刻还是爱着自己的,但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体内存在着更加宏大的意志。 蛾母随时可以借着她的身躯降临,自己原本想要先拖到阿莫尔的宫殿,看来祂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 只能先出手了。 “很抱歉,芙蕾,我不能跟你留在这里。” 洛尔梦呓似地喃喃道。 话音刚落,少年就明显感觉到芙蕾的身体有过一瞬间的僵硬,抱着自己的双手也明显更加用力。 “为什么,洛尔,你这一路走来,经历的苦难和烦恼还不够多吗?” 芙蕾轻声说道,停在了半空中,身后的蛾翼微微颤动,显示出她此刻绝不平静的心情。 “与我在这里,忘却一切的烦恼,永世平安喜乐的生活难道不好吗?” “不会有谁来打扰我们,神明也不行,永远的快乐和永远的宁静,在最温暖美好的家园,洛尔,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芙蕾无比激动地说着。 如果不是依旧怀抱着少年那如暖玉般可人的美好身躯,她很难想象自己会不会无法自控而做出什么。 “还是说,你还挂记着她们?” 芙蕾的声音冷了下来,怀抱着少年身体的双手愈发用力,让他感觉到疼痛。 她不断在心底里对自己说。 洛尔还在,洛尔还在,自己还可以说服他,或者说睡服他,无论怎么都好,把他留下来。 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 “芙蕾,你忘了吗,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情,我不会停驻在这里,还有更加盛大的命运在等着我。” 洛尔冷静地说道,眼眸中开始荡漾出金色的光芒。 “你是想成为爱神吗,你知道这条路有多么漫长吗?!” 芙蕾激动地喊道。 “你要去往到深渊的深处,你要面对的远不止阿莫尔一个神明,沿途有着无数疯狂恐怖的存在,祂们甚至比母亲还要强大,你随时都可能遭遇不测。” “……洛尔,我不想看到你尸骨无存,更不想粗暴地对待你,还请你乖一点,乖乖的。” 芙蕾宽声地说道,希望能够打消洛尔不切实际的念头。 但少年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轻轻开口。 “正是因为我正走在这条道路上,所以我比谁都清楚它的漫长和艰辛。” “但这是我自己想走的路,不为谁的意志而动摇,所以这一切的苦楚和磨难我都甘之若饴。” “绝境不能使我放弃,美好的安逸也无法让我止步,芙蕾,我希望你能和我同行,但如若不能,我也会独自上路。” 这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芙蕾呼吸一滞,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她张了张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洛尔,你……” 但下一秒,那蓝宝石的复眼中苍白光芒卡顿了一下,金色的光芒从芙蕾胸前的汹涌处映照出来。 如千万支锐利的箭自她半人半蛾的身躯中迸发,一时间动弹不得。 “可不只有你能侵染她,尊贵的蛾之母亲。” 洛尔淡淡地说着,挣脱了芙蕾的怀抱,转过身子反手一指点在她的额头。 那昆虫的复眼中,苍白的意志正狂乱地喷薄欲出,却被突然引爆的爱之神性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一路上,洛尔和蛾母不断以芙蕾为中心进行着角力,如果不是少年地刻意引导芙蕾的情感,她早就沦为了蛾母的傀儡。 只是这里终究是对方的主场,来自血脉的侵染更加强大,自己只能先一步引爆后手。 金色与苍白的光芒激烈碰撞着,几乎将整个黑色的穹顶搅得天翻地覆。 暂时看起来是爱之神性占据了上风,但很快,苍白的光芒逐渐愈演愈烈。 洛尔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孵化的声音,他咬牙,喊道。 “老师,锁住她。” 藏在影子里的铜镜显露出来,蛰伏已久的奈莉尔终于出手了! 无数道银白色的锁链自闪烁着五彩光芒的镜面中射出,将被洛尔牵制住的芙蕾包裹成一颗银色的粽子。 这些锁链由奈莉尔精心准备,又得到了洛尔的神性加持,将芙蕾完全封锁在其中,一时半会也突破不了。 与此同时,铜镜中跃出一头威风凛凛的独角兽,纯白的兽躯缠绕着血色的荆棘,它猛地冲向洛尔。 身形虚化,融入了洛尔体内。 少年闷哼一声,细密的荆棘则留在体外,攀附上他的身体,毫不怜惜地割开稚嫩的肌肤。 伤口处流淌出金色的血液,只是这血液十分浑浊,仔细观察,能瞧见无数细小的白色虫卵。 血棘肆意地压榨吮吸着,将少年体内的虫卵排空,而后重新附着在白袍上,化作一件荆棘之袍。 还不等他松口气,就听见奈莉尔发出示警。 “洛尔,我锁不住祂太久,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洛尔喘息了几声,他的确还有余力,但在这里跟蛾母进行拉锯战并不明智。 想要对付祂,关键还是阿莫尔留下来的国王之魂。 “我们先离开这里!” 少年简短地说,一手抓起铜镜,振动帝皇之翼,往城池的出口处飞掠过去。 沿途瞧见一只眼神呆滞望着天空的小虫子,洛尔顿了一下,改变了方向。 小吉欧此时正浑浑噩噩地游荡着,完全没有知觉,只是模糊地觉得天空中很明亮,似乎有什么东西…… 洛尔一把抓住它,爱之神性驱除了蛾母的影响,吉欧好似大梦初醒一般。 回过神来,迎面对着肆虐的狂风,吹拂得它根本睁不开眼睛,四周的景象飞速倒退。 它刚想尖叫出来,少年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 “吉欧,是我。” “……殿,殿下,我,我骗过祂了吗?” 小虫子喜出望外,忙问道。 “你做的很好,但现在我们要战术性撤退了,我记得好像是这边——” 洛尔简短地说道,转眼就已经离开了笼罩着细雨的城池,重新来到遍布真菌的荒地。 少年和小虫子忍耐着空气中污浊刺鼻的气味,一头扎进了一处昏暗的洞穴中。 这里浓烈的真菌气味能够掩盖自己的气息,减缓被芙蕾找到的时间。 接下来就是要赶在芙蕾找到自己之前抵达白色宫殿,洛尔在洞穴中停驻下来,用爱之神性的光芒提供照明。 “吉欧,把地图拿出来,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路。” 小虫子取出地图,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因为紧张,小爪子一直不停颤抖着。 过了一会,它才抬起头,半是惊喜半是担忧地说道。 “殿下,这里有一道通路能去往古老盆地,但却要经过一座很深的巢穴……地图上也没有这座巢穴的具体路线图,只是注明了非常危险。” “非常危险,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洛尔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然后说道。 “我们走吧,吉欧,接下来我飞慢点,你给我指路。” “好,我看看,殿下,这个方向……” …… 虫巢,王都。 黑色的穹顶下,银白色锁链交织成一颗圆形的封印,只是没过多久看似坚不可摧的锁链上浮现出一道道裂痕。 伴随着细碎的声响,苍白色的光芒自裂隙中透出。 “轰——” 如同白色的日轮降临在了地底,海啸一般的蛾群肆虐地飞向四面八方,盖住了头顶漆黑的岩层。 芙蕾的身影在正中央伫立着,低垂着头颅,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她喃喃着。 “母亲说的对,欲望和梦想果然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只有忘却执念,才会平安喜乐,只有洗去心智,你才会乖乖留在我的身边……” “洛尔,你跑不掉的。” 她长啸着,雷鸣般的宣言响彻高高的黑色穹顶之下,如同末日来临时的审判。 苍白的影子悬在高空中,她【祂】张开双翼,无数飞蛾逸散而出。 就像是日轮在播散恶毒的光,一瞬间就要覆盖整座城池。 这永恒笼罩在雨水中的城池中,无论是已经沦为野兽的虫子,还是幸存着残存心智的虫子,在这一刻都只能蜷缩在不被光芒照耀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芙蕾,或者说蛾母意志的显化,祂的目光顺着播撒出去的亿万虫蛾,飞速在这座虫巢的王都中搜寻少年的踪迹。 这座早已失落的城池,今日迎来了又一场灭顶之灾。 芙蕾的双眸早已经转变为昆虫的复眼,身后的蛾翼前所未有的巨大,仅她一人振动蛾翼就足够遮天蔽日。 她【祂】眼眸中苍白的光芒冷酷无情,意志随着蛾群的播撒分布于整座城池。 可哪怕是蛾群地毯般的搜寻,也没有丝毫结果,少年似乎已经逃离了这儿。 【回来】 蛾群重新回到她的身边,无数纷乱繁杂的气味也被收集,在那之中,有一抹淡淡的,哪怕用力隐藏也无法完全掩盖的迷离幽香。 在那! 她凝望着某个方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身影顿时消散在半空中,下一秒就出现在城外的真菌荒地。 “气息到这里就消失了……” 她【祂】蹙起眉头,荒地之中污浊的气息掩盖了少年的踪迹。 “真是狡猾啊,洛尔,竟然用这里的气味来掩盖气息。” 她【祂】喃喃着,但马上又挑起唇角。 “这样也好,太轻易得到也就少了那么点意思,你就尽管逃吧,给我们之间漫长的欢愉增添一点乐趣。” 数不清的飞蛾随着芙蕾一同涌入这弥漫着有毒气体的真菌荒地之中,顿时如同深水炸弹。 一石激起千层浪。 …… 另一边,少年正带着吉欧亡命奔逃。 这里生活着数量庞大的蘑菇生物,但只要不惊扰它们,就不会发生什么冲突。 在吉欧的指路下,洛尔很快就穿越了一整座真菌荒野。 下方的道路蜿蜒曲折,远远地能瞧见一座看起来相当古老的村落。 村落中弥漫着许多强大而锐利的气息,这里似乎栖息着一个凶悍的族群。 “吉欧,你所说的危险巢穴是前面这座村子吗?” 少年目光凝重地眺望着,远处的村落中甚至有几道气息让他也感觉到威胁。 虫巢之中真是卧虎藏龙。 “不,地图上面写着这里是螳螂村,那座巢穴还要再更深处的地方,需要经过这座村子。” 吉欧盯着地图说道。 “这儿也有螳螂?” 少年想起了之前在王后花园的那头大螳螂,他落到地面,示意小虫子跟紧自己,步行着走进了这座村子。 第23章 民风淳朴 相比于虫巢其他充斥着各种疯狂怪物的区域,这座村落要显得格外静谧。 空气仿佛静止,没有风,一草一木都透露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洛尔没有盲目飞入其中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块区域萦绕着冰冷如铁的杀意。 震慑着一切外来者。 这绝非浑浊蒙昧的本能,而是更为冷酷的意志。 小吉欧跟在洛尔身后,无形的压迫感笼罩着它,它死死紧握着手中的骨钉,仿佛这样能给它带来一点安全感。 “吉欧,跟紧我。” 少年的脸上同样浮现出凝重之色,这座村子里面的气息十分凶悍锐利,这里的住户不像是心智沦陷的样子。 只是看起来不太好沟通…… 说是村子,但那是对于虫子来说,以洛尔的角度,这里更像是一座巨大的木头迷宫,内里曲折蜿蜒,阴影丛生。 “倏——” 从头顶阴影处,突然激射出一道黑色的影子,洛尔眼眸稍稍一凝,血棘蔓长出藤蔓硬顶了上去。 “锵!” 黑影一击不中,又倒飞回阴影中,一双锐利的眸子在暗中透着幽光。 洛尔引导神性,身下的影子开始蠕动着,化作一头狰狞的阴影猎犬,它一出现,就鼓动着周围的阴影汇聚到它身上。 于是显露出袭击者的真容。 那是只个头小一些的螳螂,被击退之后飞回去倒挂在木檐上,两只前肢如弯刀般锋利。 吉欧仰着头,注视着那并不友善的居民,只是下一秒,身后又响起同样的破风声。 它仓促地回过头,只来得及挥动骨钉,火光迸发间,对方又飞向空中,轻盈灵动。 尖锐的金属碰撞声也唤醒了此地更多沉睡的居民,一头又一头螳螂自阴影中飞了出来,在头顶逡巡着,将洛尔和吉欧围在中央。 “殿,殿下,我们怎么办?” 小吉欧面露惧意,忍不住说道,他们这是被螳螂包围了吗? 它看着那些螳螂锋利无比的前肢,似乎已经想象到自己被乱刀切碎的画面。 “别怕,吉欧,它们是不一样的。” 少年目光闪烁着,这些螳螂,虽然看起来也十分凶狠残暴,但其实和王后花园中的那些同族截然不同。 王后花园的螳螂更像是野兽在根据本能发起狩猎,而眼前这些,则是十分少见的,酝酿着炽热的战意。 洛尔能够感觉到空气中正在燃烧的战斗欲望,它们并非没有心智的虫子。 很快,天空中逡巡的螳螂们出现了骚动,一只看上去个头大一些的螳螂降了下来。 它悬浮在洛尔和吉欧前面,但并非要交流,而是挥了挥弯刀般的前肢,幽绿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是……挑战。 而且它发起挑战,其他的螳螂便都平息下来,落在了四周的木檐上,或是倒挂着,或是两两贴在一起。 洛尔心中了然,他轻声说道。 “吉欧,上,会会它。” 小虫子闻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真的假的,我打螳螂?! 它打量着眼前螳螂那锐利的前肢,咽了咽口水,握着骨钉的手微微颤抖,然后艰难地说道。 “殿下,我,我感觉有点头晕。” 洛尔瞥了小虫子一眼,轻轻拍了拍它的肩膀,说:“别怕,你被强化了,快上。” 吉欧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有什么变化,只能苦着脸,朝前走了上去。 洛尔则退后几步,让吉欧和小螳螂有充分的场地。 果不其然,当洛尔退开之后,周围的观众们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发出细碎的鸣叫声。 与吉欧对峙地螳螂更是磨牙擦爪,看得吉欧脸色发白。 洛尔退到一处木檐下,在他头顶就有一头倒挂在木板上的螳螂,他几乎只要抬起手就能够触碰到它的前肢。 但那螳螂只是瞥了洛尔一眼,就将目光投向正在对峙的吉欧和小螳螂。 “这还真是……民风淳朴彪悍的一个族群。” 少年若有所思,场地中央,吉欧和螳螂已经缠斗起来。 小虫子虽然心底害怕,但当真的开始缠斗,却是比洛尔想象的靠谱一些。 螳螂仗着能够飞行,居高临下先发制人发动攻势,吉欧则胜在底盘稳固,挥舞骨钉的力量也足够。 伴随着金属的颤鸣,骨钉和前肢交错碰撞间,吉欧屡屡能够击退对方的攻势,甚至越发老练。 不错啊…… 少年有些意外小虫子的表现,他当然不会坐视它遇险,只是想试一试这座村落的习俗。 既保持着心智,又有如此浓厚的战斗氛围,这座村子很不简单。 那头和吉欧交手的螳螂应该只是一头幼虫,来回发动进攻间隐约能够感知到风之神性的波动。 足以证明这是一个非常有潜力的种族,如果他是阿莫尔,一定会给予相当的重视。 那么这座村子坐落于此,是否有祂的深意呢? “尊贵的旅者,领主们邀请您过去。” 沙哑而冷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洛尔转过身子,神色如常,只是眼底浮现一丝波澜。 来者是一头十分高大的螳螂,要比洛尔还高上不少,与幼虫们在天空中飞翔,它是在地面行走过来的。 它站在洛尔身后不远处,笔直的身躯微微欠身,如果说幼年螳螂的前肢像是细小的弯刀,那么这头成年螳螂就是真正的巨镰。 更重要的是,它只是站着,却让洛尔感觉到一种锐利的气息。 这是一种近似于人类剑客的架势,少年暗自诧异,他竟然在一头螳螂身上看到了架势。 洛尔颔首,接受了对方的邀请,但随后又望了一眼还在和小螳螂酣战的吉欧,它似乎渐入佳境,骨钉用得愈发娴熟。 大螳螂见状,立刻开口:“您无需担忧,那只是小辈们的嬉戏,我们有专门的虫子看着……” 它停顿了一下,又说道。 “您的仆人骨钉使得不错,但似乎很少与虫子争斗,欠缺自信,我会让小辈们好好关照它的。” 少年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大螳螂一眼,这家伙看起来像个冷酷的杀手,但心思却出乎意料的细腻。 既然如此,他也就点了点头,说道。 “带路吧。” 第24章 你爱它们吗 剑士般的大螳螂在前边带路,一路朝着木制迷宫的深处走去。 一路上,双方都十分沉默,洛尔内心并不如表面平静,一方面芙蕾随时有可能追上来,另一方面这些螳螂对他的态度也有些奇怪。 它们并不如虫巢中幸存的有智虫子那般对他非常尊敬,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偏友善的中立。 可它们又分明拥有心智和欲望,难道还有不被阿莫尔统治的有智虫族吗? 只是还没等到少年开口试探,大螳螂就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身上有背叛者血液的气味,能否告诉我,那些背叛者的下场?” 它的声音就像秋天的落叶一般萧瑟,带着肃杀的意味。 洛尔愣了一下,背叛者? “你是指王后花园里那些吗,它们是你的同族?” “是的,它们追随着自己那一支的领主,选择向苍白的日轮臣服,遭到了其他几位领主的驱逐。” 螳螂细而尖的脸上同样戴着白色的面具,它在前边走着,身形就像是一把刀或者剑。 无时无刻不散发着锐利的气息。 “我在王后花园里确实遇见了一头非常强大的螳螂,它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洛尔平静地说着,又补充了一句。 “它死了。” 大螳螂顿住脚步,没有回头,问道。 “怎么死的?” 洛尔说:“死在了它所臣服的苍白日轮手里。” 芙蕾动的手,可以约等于是蛾母干掉的。 “……这样啊,也好。” 大螳螂说着,对洛尔说:“到了。” 少年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他们已经走到了这座螳螂村落的最深处。 四周非但没有什么奢华的装饰建筑,越是深入,越是荒芜破败。 这似乎是一条通往幽暗地穴的道路。 在这条道路的起点,修筑着如同墓碑般高高矗立的四尊木头王座,正对着幽暗的地穴,仿佛在监视着其中的生命。 其中一座王座已经坍塌,剩下的三尊依旧屹立着,三道纤细高挑的身影端坐在王座上。 引路的大螳螂朝着王座欠身,便离开了,只留下洛尔一个人。 果然,这些螳螂跟阿莫尔并非简单的从属关系。 整个虫巢有且仅有一个唯一的王,那就是给虫子们带来心智和情感的阿莫尔。 其他虫子哪怕拥有再如何强大的神性,也不会佩戴王冠之类的饰品或者修筑王座之类的建筑。 这座螳螂村似乎是一个例外。 王座上只有最中央那头螳螂领主苏醒着,其他两头螳螂领主则低垂着头颅,似乎正处于沉睡之中。 随着洛尔走近,唯一醒着的领主向他投来锐利而审视的目光。 少年隐约感觉到一股压迫感,但也就仅此而已,他仰起头,和它对视着。 这头螳螂领主的身材瘦而高挑,前肢并非巨大锋利的镰刀,而是看似纤细的手臂,手中握着一柄十分修长的骨钉。 它端坐在王座上,凝视着洛尔,缓缓开口。 “你身上,有情与欲之神的气息。” 洛尔神色如常,平静地说:“走在爱之神性道路的驾驭者,都会有着这样的气息。” “并非如此表面,而是某种更深入的东西。” 螳螂领主说着,缓缓站了起来,它手中的骨钉比它整个身子还要修长几分。 这副握持骨钉的姿态,看上去比镰刀前肢的姿态更加危险,尤其是当它站起来,洛尔甚至产生了正在面对英格丽妠的感觉。 这样的领主,竟然有三位吗? 少年的脸色有些凝重,听到这位领主继续说道。 “哪怕是在睡梦中,我也能够感觉到,一些强大的存在降临到这座腐朽的王国,而你就是其中之一。” “尔等交战时爆发的神性波动让整个虫巢都为之惊颤,我也因此而苏醒。” 螳螂领主淡淡说道,只是声音中完全听不出半点恐惧的意味。 “而今,你来到了这里……” 领主说着,锐利的瞳孔中突然爆发出一股冰冷的杀意,肃杀的气息遥遥锁定洛尔,让少年无法闪躲它的目光。 它冰冷地问道。 “是你引来了苍白的日轮!这座失落王国中的幸存者们因你而遭逢劫难。”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会先杀了你,再与蛾之母亲决一死战。” 少年沉默了一会,轻轻说道。 “我原本只是为了躲避苍白的日轮,后来同伴被祂的意志占据身躯,只能被迫与祂做过一场。” “此次借道贵村,是要去往古老盆地,开启国王的宫殿,寻找战胜蛾之母亲的方法。” 洛尔出自好意,劝说道。 “贵族还是快些迁徙吧,用不了多久,祂应该就会找到这里。” “等找到国王之魂,我会亲手将苍白的日轮驱逐,届时虫巢也能够重新恢复平静……” “呵!” 螳螂领主纤细的身躯却爆发出巨大的威势,它打断了洛尔的话语,发出一声冷笑。 “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就一定能开启失落的白色宫殿?” 洛尔眨了眨眼睛,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眼前的螳螂领主接着质问道。 “你有什么资格,继承祂的馈赠?虫巢之中的虫子或许会把你当成祂,但我看得清清楚楚。” “你分明就不是祂。” 少年一时语塞,他确实无法反驳对方的话,毕竟他确实不是阿莫尔。 就连追随阿莫尔创建虫巢的五位骑士都会认错,但眼前的螳螂领主却戳穿了他。 “你不妨想想自己到底是为何而来,你对于这座王国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是国王的继承人,还是虫巢的拯救者,或者是过路的旅者……又或者干脆只是贪图王国财富的窃贼?强盗?” “请慎重思考这个问题,这非常重要。” 只听见螳螂领主缓缓说道。 “你真的有资格决定这个王国的命运吗?” 洛尔隐约像是把握住了什么,对方真正的问题其实是…… “你爱它们吗?” 第25章 虫选 “若我得证爱与欲之神,我将拥抱全部爱意,肯定所有欲望,成全一切幸福。” ——洛尔·伊斯蓝 “……你爱它们吗?” 螳螂领主冷漠地质问。 少年垂落眉眼,沉默不语,但沉默很多时候就已经是答案了。 正如他自己所言,他只是为了躲避蛾母而来,只是一位路过的旅人。 诚然他有帮助过吉欧的爷爷和看护鹿角虫的蛋,但那并非对虫巢的爱,更多的是对于生命的怜悯。 他和阿莫尔是不同的,阿莫尔亲手缔造了这座王朝,祂必然投入了真正的爱意,若非如此,虫子们也无法从蒙昧的野兽蜕变,缔造出真正的文明。 而洛尔呢?他可是人类,对于虫子的王国又如何会怀有太多的好感。 诚然它们曾经拥有心智,又建立起宏伟的文明,但在少年心中,真的有为它们的沦亡而感到难过吗? 这也是螳螂领主想要表达的意思—— 你只是一位旅人,你的所作所为并非出于对虫巢的爱,而只是你自身的诉求。 你只是想要得到那份礼物,让自己更加强大,为未来的战役增添多一分胜算罢了。 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去取得阿莫尔留下的,赐予虫子们最宝贵的礼物呢? “你的爱意如黑色的穹顶般广袤,却不愿有分毫赐予这座虫巢,因此它的命运便与你无关……” “甚至因为你的到来,本就没落的王国更加垂危。” 螳螂领主言辞犀利地说道。 “你与蛾之母亲没有区别,爱神的礼物在你手中或者在蛾母手中,对这个王国也没有区别,都是唯有毁灭一途。” “诚然,幸存的虫子已经不多了,但它们都比你更加爱着这个王国,爱神的礼物也只有在它们手中,才能拯救这个王国。” “既然如此,我便不会让你从此地经过,去染指那份神圣的馈赠。” 高挑的螳螂领主伫立在王座上,身后透明的羽翼张开,举起了修长的骨钉,遥遥指向仍然沉默不语的少年。 洛尔抬起头,与它对视,那金色的瞳孔中流淌出无比复杂的眸光。 他隐约瞧见了另一道背生双翼的身影,祂正借着虫子的身躯在和自己对话。 你所谓的爱,是只愿意给予人类吗? 又或者是凭借个人的喜好,只赐予让自己心生好感的事物。 是否太过浅薄了呢? 如此单薄的神性之理,可以取代我吗? 我亲爱的小洛尔。 少年眼底的光芒闪烁着,阿莫尔,你也来了—— 只是恍然间,那道邪异的影子又消失不见了,好似从一开始,就只有张开双翼,举起骨钉的螳螂领主。 冰冷刺骨的杀意近乎实质般地凝结在了骨钉之上,这蓄势已久的一击,必然石破天惊。 洛尔却像是没有察觉也没有防备,只是轻轻叹了一声。 “这还真是……被祂小瞧了。” 少年绝美的脸庞上勾勒出一抹淡然的笑意,他凝视着已经摆好架势的螳螂领主,平静地问道。 “无需藏着掖着,说出你的目的吧,你希望我做什么?” 对方既然和他说这么多,那么本质上肯定还是有所图谋。 果不其然。 螳螂领主说:“我要你向神性起誓,成为虫巢新的国王,让虫巢重生崛起。” “只要你能答应,我等会倾尽全部力量为你阻拦蛾之母亲,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洛尔微笑着,摇了摇头,螳螂领主的气息顿时暴涨,仿佛随时都可能发动攻击。 “这是没有用的,就算我成为了第二个国王,让虫巢重新焕发活力,也不过只是又一个轮回。” “甚至因为蛾之母亲的存在,也不可能达到昔日的辉煌,一旦我离开了,虫巢同样会迅速没落,这只是一条注定会失败的道路。” 螳螂领主苍白面具后的深幽目光闪烁着,似乎有所触动,但它还是坚持己见。 “但它也是唯一可行的道路。” 洛尔摇摇头,说:“无论是我,还是阿莫尔,我们的力量只能带给虫子们带来心智,但虫巢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虫子自己手中。” “而非掌握在神明手中,这就是阿莫尔会离去的原因,祂尚且如此,而我同样也不会重蹈祂的覆辙。” 少年眨了眨漂亮的眼眸,狡黠地说道。 “我为你们,还有虫巢,带来了一位新的候选虫……你的族人已经跟它打成一团了,不是吗?” 真·打成一团。 “……” 这次轮到螳螂领主陷入了沉默,它当然知道洛尔指的是谁,那头矮矮胖胖胖的小虫子…… 那头小虫子的骨钉耍得倒是可圈可点,只是对神性力量的掌握太过肤浅。 “它太弱小了。” 螳螂领主沉默了好一会,才吐出这几个字,但先前蓄满的架势和刺骨的杀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 洛尔说:“是么,可它却愿意为了虫巢冒着生命危险独自面对蛾母,并最终成功骗过了祂。” 螳螂领主的眼底的眸光顿时剧烈摇晃了起来,足以看出它此刻内心的震惊。 洛尔接着说:“无论多么强大的虫子在蛾母面前也都不值一提,或许对于虫巢来说,需要的并不是强大的力量,而是某种更加宝贵的东西。 “正巧,我在它的身上看见了这种东西。” “……你会舍得将阿莫尔的馈赠留在虫巢?” 螳螂领主艰难地问道,但从语气上已经能够听出它的动摇,洛尔笑了笑。 “那是阿莫尔给虫子们的礼物,我还不至于贪图那样的东西。” 更何况,我已经在冥河摆渡人咔戎那吃过一次大亏了。 螳螂领主深吸一口气,眼神十分复杂。 “希望你能遵守此刻的承诺。” 少年正要说什么,身后突然响起了细碎的声音,此前那头大螳螂又再度回来。 “领主,我把它带过来了。” 在大螳螂身后,无形的风正搬运着小虫子吉欧的身躯,它被揍得鼻青脸肿,身上灰色的盔甲上布满了一道道白色的印痕。 都是真刀实剑打出来的哇。 此刻正仰面漂浮着,一边哼哼唧唧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哇,还真是被揍得好惨。” 洛尔凑到小虫子身前,略带同情地说道,只是言语中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小虫子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睁开眼睛,从风旋中翻身,落到地上,忿忿不平地投诉道。 “殿下,不公平,它们车轮战,好多个打我一个!” 洛尔说:“那你还是蛮厉害的,现在还这么活蹦乱跳,应该没吃什么亏吧?” “哎嘿,没有,我皮厚,耐打。” 小吉欧顿时说道,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从来都没有,这么畅快地和别的虫子交手过,殿下,战斗,爽!” “看不出来,你和它们的相性还挺高。” 洛尔有些诧异地说道。 螳螂领主自吉欧出现之后一直观察着这只小虫子,无论是看外表,还是神性强度,吉欧都只是虫巢中最普通的小虫子。 这样的虫子竟然能够骗过蛾之母亲,真是了不起的壮举。 说不定,它真的能够…… 螳螂领主的目光闪烁着,下一秒,王座上的身影消失,而后出现在了洛尔和吉欧身旁。 “殿下,你们该离开了。” 第26章 荣誉 修长的骨钉上流淌着银白色的光泽,螳螂领主高挑瘦削的身躯端坐在王座上,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来自地表的生命已经带着那头小虫子进入了深邃巢穴,它们能够顺利抵达白色宫殿吗? 自己的选择又是否正确…… “领主,幼虫们已经全部疏散,其他战士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此前的大螳螂再度来到王座前,它微微欠身,语气波澜不惊。 “……” 领主并未回话,而是望向遥远的天边。 “醒来吧,我的姐妹们,荣誉的战场就在眼前。” 伴随着这一声魔咒般的呢喃,剩下两尊王座上的螳螂领主睁开了双眼,同时握紧了修长的骨钉。 伴随着让世界都惊颤的嗡鸣声,呼啸着掩埋一切的白色潮水正在飞速朝它们这边涌来。 …… “洛尔,祂已经挣脱了锁链。” 奈莉尔凝重的声音响起,让洛尔赶路的步伐顿了一下。 少年此时正带着吉欧走进了一座无比深邃的幽暗巢穴中,一路上能够瞧见数不清的螳螂和某种地穴蜘蛛的尸骸。 他并未飞行,因为越往下,越往下走,通路也越发狭窄,光线也越发昏暗,不再生长有散发荧光的植物。 直至最后,仅剩的光源只来自手中的金色箭矢。 这样的道路虽然难走,但对于芙蕾来说也是一样的,蛾的飞行会在这种环境中受阻,或许反而对自己有利。 而且,这里的原住民,很可能对蛾更加不友好的一点。 洛尔神色如常,回应道。 “知道了,我们得走快点。” 吉欧跟在身后,一直在不安地环顾着四周,这儿的环境远比鹿角虫隧道恐怖得多。 虽然二者都是在无光的岩层中,但鹿角虫清幽静谧,不像这边,阴影中不时响起细碎的声响。 那是一种让虫子也毛骨悚然的声音,黑暗里仿佛栖息着无数恐怖的怪物,它们磨牙吮血,用骇人的眼神凝视着路过的生物。 “殿……殿下,这个地方让我,感觉……不太好。” 吉欧咽了咽口水,胖乎乎的小爪子拉住洛尔的白袍,借此给它提供一点点安全感。 只是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吉欧的小爪子与此前似乎有些变化。 变得更加有力,爪子的光泽更加接近螳螂战士的利爪,就好像脱胎换骨一般。 “我感觉到黑暗中好像藏着很多恶毒的小生物,而且我们像越是往前,越像是走在一个……阴森黑暗的扭曲迷宫里。” 洛尔瞥了它一眼,目光有些惊讶。 “你能够察觉得到它们的存在,说明在螳螂村那顿打没有白挨,你的感知能力有显著的进步。” “这样吗……等等,也就是说这里真的有东西!” 小虫子听到表扬,有些高兴,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更加警惕地瞪着一侧的黑暗中。 洛尔没有告诉它,就在它的头顶,也有着不少小生物,他只是善意地提醒道。 “吉欧,拿出你在螳螂村打擂台的勇气,对于这里的猎食者来说,它们能够闻到你心里的恐惧。” “你越是害怕,就越会被它们盯上。” 小虫子一听,咬咬牙,握紧了自己的骨钉,也是奇怪,明明刚才还抖个不停,但一握住骨钉,又显得沉稳了些。 良材可雕。 洛尔露出一抹赞许的笑意,可惜吉欧没有看到,它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两侧的黑暗里。 也就忽视了头顶,那儿,有什么东西正跃跃欲试,露出狰狞的口器。 但洛尔只是抬起头,眼眸中闪过微弱的光芒,那正要猎食的生物顿时又蛰伏了起来—— 它嗅不到恐惧的气味了。 是的,这座深邃巢穴中的住户,和洛尔在无光之森中遇到的巨蛛很像。 都是以恐惧为食,越是害怕,越会被它们盯上。 它们很可能是巨蛛莫罗娅的族群,如果洛尔没记错的话,这位可是蛾母的死敌。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跑到无光之森去了,现在正在被莉莉持续地挫骨扬灰中。 这是一个好消息,深邃巢穴也可以有效拖延芙蕾的步伐,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殿下,螳螂领主它们,能打得过那一位吗?” 走着走着,小虫子突然迟疑着问道。 洛尔望向它,如实说道。 “吉欧,那本质上是悬挂在虫巢头顶的苍白日轮,那三位领主虽然也很厉害,但对一尊神明来说,算不上什么劲敌。” 小虫子问:“那它们会死吗?” “会的,它们死定了。” 洛尔平静地说道,面色如常。 如果是其他虫子,或许会撤离或者逃跑,但那样的领主,是一定会死在战场上的。 “这样啊……爷爷曾经跟我说过,祂想要毁灭虫巢,是因为我们背叛了祂,选择追随新的神明和新的梦想。” “虫巢会没落,则是因为新的神明抛弃了我们,可我不明白。” 吉欧停顿了好一会,才再度开口。 “我不明白,难道没有了神明,我们就不能生存下去吗?” 第27章 祂不爱你们 “我不明白,难道没有了神明的眷顾和宠爱,我们就不能生存下去吗?” 吉欧问道,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洛尔认真地打量了一番小虫子,转过身子,接着朝前走去。 “吉欧,你果然是不同的。” 小虫子闻言微微一愣,见到少年前行的背影,又赶忙追了上去,亦步亦趋着跟在他的身后。 “殿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洛尔并未回头,只是问道。 “吉欧,虫巢里的虫子们都崇拜和爱戴那位创造虫巢的那位国王,它们也相信,国王是爱着它们的。” “那么你呢,你是如何看待祂的?” “我……我当然也很尊敬祂。” 小虫子不明所以。 洛尔脚步微顿,说:“那你认为,祂爱你们吗?” “……我,我不知道,应该是爱的吧,毕竟祂给了我们心智和情感,又缔造了宏伟的虫巢。” 吉欧语气有些迟疑,这自然没能瞒过洛尔,少年笑着说。 “吉欧,你也认为虫巢是祂缔造的?” “难,难道不是吗……” 小虫子突然顿住脚步,巨大的迷茫充斥着它的内心,一直以来被灌输的观念和内心的困惑交织着。 “吉欧,祂赐予了种子,而这枚种子会以何种方式生长,最终结成何种形态的果实,就连祂自己也无法预料。” “除了伟大的地母,没有神明能够从无到有,缔造一个文明,虫巢并非一日建成,成就它的,是无数只像你一样的小虫子。” 少年平静地说着,眼底的光芒内敛,但任何生命与他对视,都会被那火光所吸引。 “吉欧,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你听听就可以了——虫子们崇拜和爱着国王,所以也一厢情愿地认为祂也爱着你们。” “但可惜的是,崇拜是距离理解最为遥远的情感。” “掌管爱欲的神明自始至终都不曾爱上任何事物,祂只是冷漠地注视着世间情爱的潮汐起伏,要将尘世万象都纳入爱欲的漩涡之中。” “祂并不爱你们。” …… “小丑,你在搅什么?” 修长的骨钉携带着炽烈的风息洞穿了芙蕾的半边羽翼,附着在骨钉上的风之神性猛烈爆发。 化作巨大的风刃气旋,瞬间就将芙蕾的半边身子搅碎。 却不见哪怕一滴血液。 被搅碎的躯体化作无数纯白的羽翼,在巨大的气旋中肆虐着。 她【祂】面无表情,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和伤害。 残存的半边蛾翼扇动着,有如堕落凡间的断翅天使,潮水般的飞蛾又一次汇聚,重新弥合成风姿不减分毫的美艳女人。 那蓝宝石般的眼眸已经被苍白的光芒占据,她【祂】偏过头,看向身后准备再度发起进攻的螳螂领主。 它正咬着牙,喃喃着。 “为了虫巢,请您留在这里吧!” 无形的风暴似乎要化作囚笼,将芙蕾锁在内里,但随便一道冷笑声响起,风幕支离破碎。 甚至没有察觉出对方是如何发动攻击,螳螂领主被一股巨力击中,从半空中以极快的速度坠落,落地之处激起漫天的尘土。 “可笑。” 巨大的纯白蛾翼展开,短暂地翼展就蔓延了半个穹顶,轻轻拂动的同时遮蔽了整座螳螂村。 咆哮一般的龙卷风气流裹挟着茫茫多的飞蛾,一同呼啸着汇聚到芙蕾高举的右手之中。 凝结成一柄苍白的长矛。 芙蕾面无表情,白皙修长的右手握着长矛,对着烟尘弥漫的地方重重挥下。 出手的一瞬间如同跨越了空间,直接抵达目标。 螳螂领主刚刚艰难地爬了起来,巨大的风压就将它压得抬不起头。 随后而来的攻击磨灭了一切。 【能坚持这么久,你也已经足够自傲了】 芙蕾面无表情地收拢蛾翼落到地面,曾经的村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处弥漫着巨大烟尘的深坑。 她【祂】转身准备离去,却听见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呢喃。 “为,为……了,国王……” 【……】 重重叠叠的回音在空旷的洞穴中响起,无数飞蛾的嗡鸣汇聚成邪异的声音。 【阿莫尔给了你们一根骨头,你们就都成了忠犬】 【我给了你们生命和生存的土壤,却被视为仇敌】 【真是可笑至极】 【也罢,那就跟着祂一起毁灭吧】 第28章 潜行者 “殿下,我找不到路了……” 眼前是一处四通八达的空地,连通着好些个幽暗的通道。 吉欧正借着洛尔手中箭矢的光芒,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地图。 但这地图上,这座深邃巢穴所处的位置只有一团漆黑的墨迹。 编制地图的人也不敢深入这座巢穴,只能留下一段模糊的空白,唯一辨识出来的,是在这座巢穴的某个地方,有着通往古老盆地的通道。 但仅凭这么模糊的标识,可无法帮助他们在如此阴森恐怖的巢穴里找到通路。 “看来我们只能想办法和这里的原住民接触一下了……” 洛尔也没什么办法,这里的道路比纯白圣陵的地下墓穴还要难走,准确来说也根本不是给人类走的,经常走着走着发现无法通行,只能绕路。 四周更是遍布着恶毒的地穴生物。 少年手中箭矢的光芒能够驱逐很大一部分弱小的生物,但同时也会引来一小部分强大的生物。 这座巢穴中应该栖息着某种比较庞大的生物,还足够洛尔和吉欧顺着它们开辟过的道路前行。 洛尔手中凝结出一柄金色的长弓,他将箭矢搭在上面,弯弓引弦,轻声说道。 “为我开辟道路吧。” 金色的箭飞射而出,转眼间消失在了某一条通道之中,所过之处,留下淡淡的金色星芒,照亮了昏暗的道路。 而在那条通道中,则缓缓传出许多细碎的声响。 似乎是穴居其中的小生物们被箭的威势惊扰,正在仓皇逃窜。 “吉欧,我们走这边。” 洛尔说着,沿着星芒散落的痕迹再度前行,不多时,他和吉欧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前方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了锐利的破风声。 “殿下小心——” 吉欧拔出骨钉,猛地迎了上去,那是一弯刀状的武器,自阴影之中发难,势大力沉地劈了过来。 吉欧挡住了第一下,但又有风声从另一侧响起,小虫子只来得及低下身子,又一柄巨大的弯刀刚好从它头顶掠过。 好险!差点就被切成两段了…… 小虫子连滚带爬,退回到洛尔身旁,回过头,那阴影中的怪物终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庞大的身形堵住了大半的通道。 那并非什么双持弯刀的虫子。 而是一头戴着面具的蠕虫潜行者,面具之后,三双墨绿色的瞳孔正幽幽地凝视着洛尔和小虫子。 等等,它的武器呢?它是用什么攻击我的?! 小虫子瞪大了瞳孔,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潜行者。 “小心它的面具,吉欧,这家伙并不好对付。” 洛尔提醒道,吉欧握紧了骨钉,螳螂领主赠予它的螳螂爪让它的动作更为迅速,力量也更加庞大。 所以它才可以在猝不及防间挡住这潜行者的发难。 “嘶,嘶嘶——” 潜行者巨大的口器下响起嘶嘶的声响,洛尔有些意外,它竟然是拥有心智的虫子。 虽然它的语言表达并不如虫巢的虫子那么清晰,但至少有清楚的意思。 “离开,女王,领地……” 女王? “冒昧客至贵地,能问个路吗?” “离开!” 它嘶吼了一声,覆盖着脸部的面具突然打开,后面两瓣弯刀型的利爪猛地朝洛尔斩了过来。 吉欧这次有了准备,连着两次劈砍,挡住了对方的攻势,但正当它准备还击,潜行者却将利爪收拢,再度闭合面具。 小虫子的挥击落在白色的面具上,响起金石碰撞的声音,面具却毫发无损。 就像一面巨大的盾牌一样,挡住了来自正面的攻击。 得想办法绕到它身后…… 吉欧想着,可这头潜行者同样十分警惕,不会轻易给它这个机会。 “吉欧,试着让它再发起一次攻击。” 洛尔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小虫子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小心翼翼地靠近潜行者。 潜行者面具后的目光闪烁着,身躯看似臃肿,但实际上非常灵活,当它决定进攻时,瞬间就能跨越大半个通道。 它佯装退后,见小虫子朝前,猛地打开面具,锋利的前爪横切了出去。 吉欧下肢发力,一只爪子攀附在岩壁上,躲过了致命的斩击,而后自上而下,来了一个跳劈。 潜行者收回利爪想要闭合面具,吉欧的骨钉却先一步卡在中央,让原本固若金汤的防御留下一道缝隙。 下一刻,金色的箭矢顺着这条缝隙射了进去。 “嘶——” 蠕虫潜行者发出剧烈的嘶吼,庞大的身躯开始痛苦地扭动。 吉欧趁机拔出骨钉,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到地面。 “做的漂亮,吉欧。” 洛尔说道,眼眸中绽放出璀璨的金色光芒。 庞大的情感正顺着箭矢涌入潜行者的大脑,少年正在用爱之神性强行对它进行驯化。 只是这个过程比洛尔想象要困难的多。 潜行者痛苦地用带着坚不可摧面具的脸部撞击着隧道的岩壁,密密麻麻的尘土和一些细小的爬行者不断从岩壁上落下。 这竟然是一头有着信仰的虫子。 洛尔有些意外,他走近几步,来到巨大的潜行者面前。 此时它正匍匐着,瞧见身着白袍的少年近在咫尺,面具后的三对瞳孔里闪烁着混乱和挣扎之色。 那庞大的身躯似乎正在蓄力,随时可能发动致命的袭击。 “殿下,小心一点……” 吉欧见状,连忙握着骨钉,脸色凝重地跟了上来,生怕潜行者暴起伤害到洛尔。 “没事的。” 少年轻轻说了一声,然后伸出手,在吉欧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轻轻抚摸着潜行者面上钢铁般的白色面具。 出乎意料的,这头巨大的怪物竟然真的平静了下来,瞳孔里的目光也变得平和了许多。 它只觉得身体变得放松,温暖,刚才的痛苦荡然无存,眼前白色的虫子突然变得无比亲切。 想要亲近,值得信赖。 洛尔说:“我无意改写你的信仰,只是需要你的帮助,作为回报,我也会实现你的愿望。” “嘶嘶……” 面具后响起轻微的叫声,对比此前,要显得温顺得多。 “唤醒你的女王?可以试试,带路吧。” 洛尔平静地说道,脸色如常,只是眼眸中的光芒让一旁的小虫子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敬畏。 潜行者闻言,俯下了头颅,让洛尔和吉欧能够站在它的背上,然后才缓缓转过巨大的身躯,朝着巢穴黑暗的深处进发。 “殿下,它它它真的听您的话了?!” 这头潜行者的背上同样覆盖着盔甲,虽然没有面部的面具那么坚硬,但也可以说全副武装了。 小虫子站在上面,感觉既惊奇又震撼。 这样一头可怕的怪物,如果出现在遗忘之地,不知道要多少虫子合力才能打倒它。 而殿下,竟然如此轻松就驯服了它…… “很奇怪吗,吉欧?” 少年站在潜行者背上,凝视着前方黑暗中不断出现的景象,两侧的岩壁开始被白色的蛛网覆盖。 许多细小的地穴蜘蛛在蛛网上爬行着,潜行者与它们互不干涉,显得出奇的平和。 这是一个蜘蛛的巢穴。 会是巨蛛莫罗娅的族群吗? 洛尔想着,随口回应了吉欧一句:“你应该对此并不陌生才对。” “殿下,您指的是什么?” 吉欧小小的瞳孔里流露出大大的困惑,然后它听见少年轻声说道。 “爱神阿莫尔,虫巢昔日的国王。” “祂就是用这样的力量,驯化了你们野蛮的灵魂。” 第29章 巨蛛 “嘶,嘶嘶……” 幽深的巢穴之中,胡乱散落着干草和腐朽的植物,在暗无天日的地穴同样也有它特有的植物。 散发着荧光的苔藓以及一种生长在岩壁中的小草,只是在这种阴森环境的衬托,看起来有点像是地狱中恶魔伸出的触须。 潜行者在隧道中穿行着,越是往下,就越是灵活,不时能瞧见一些细小的地穴蜘蛛,它们攀附在岩壁上,编织着蛛网。 彼此互不干涉,只是偶尔有细碎的交谈声。 它们有交流,能够合作,合力编织更大的网,共同狩猎。 根据职责不同,应该也有地位之分,而且难得的接受外来者。 比如脚下的潜行者,它并不属于蜘蛛种族,但却能够在巢穴之中畅通无阻,看起来地位还很高。 一个独特的智慧种族。 诚然,洛尔并不喜欢蜘蛛这种生物,尤其是在这种幽暗的地穴,但与智慧的种族接触,总好过和蒙昧的野兽打交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连洛尔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困倦。 单调而重复的环境里很难分辨到底前进了多远,只是发自内心地感叹这个巢穴大得有些难以想象。 就连吉欧也不敢置信地取出了地图,疑心自己被送到了地图外的某个地方。 终于,潜行者带着他们钻出了隧道,此前也很多次有这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但这一次是不同的。 眼前是一座大而空旷的洞穴,身后有且仅有一条道路通往此处。 “殿下,这里好空旷……” 洛尔和吉欧落到地面,潜行者低声叫唤了几声,而后就俯低了带着苍白面具的头颅。 小虫子四下张望着,只是洞穴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与它大小相称的怪物。 但只要静下来,就能够听见。 黑暗正在呼吸…… 那声音盖过了心跳,悠长,沉重,又舒缓,像潮汐一般涨落。 吉欧瞪大了眼睛,凝视着洞穴深处的黑暗,只是它的目光无法看穿这亘古一样的堆积的阴影。 “吉欧,在上面。” 少年清澈的声音响起,小虫子仰起头,下一刻,一种无与伦比的恐惧正在它心中弥漫。 头顶巨大的洞穴穹顶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由白色蛛网编织成的茧。 有的像房子一样巨大,小一点的也像是牛犊一样,最中央最庞大的那颗足足占据了大半个穹顶。 密不透风的蛛网中,隐约能瞧见一团蜷缩着的黑色阴影置身茧中。 那种潮水般的呼吸声正是来自它。 “不要害怕,吉欧,它很虚弱。” 少年的声音就如温暖的阳光,驱散了吉欧心中的恐惧,让被吓得完全僵住,身子一动不动的小虫子缓了过来。 它剧烈地喘息着,仍然死死地凝视着头顶那巨茧中的阴影,完全挪不开目光。 确实,如果能够忽略体型带来的可怕压迫感,就可以观察到更多的细节。 在白色巨茧之中,那巨大的黑色魔物蜷成一团,宛若巨大的岩石。 如果不是这可怕的呼吸声,吉欧甚至会觉得那是一团死物——它的生命力与庞大的体型并不相称,几乎就要熄灭。 “更何况你面对过更强大可怕的存在,那时候你不是做得很好吗?” 洛尔温和地说道。 “没,没有啦,都是殿下和王后交代好了……而且,而且那时候也很怕哇!” 吉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但被这么一打岔,心里的恐惧确实缓和了不少,没有那么害怕了。 它依旧仰望着头顶的巨大阴影,迟疑着说:“殿下,我们真的要叫醒它吗?” “确实我也有些纠结,它看起来很像以前遇到的一个敌人,非常棘手……” 洛尔喃喃着,又瞥了瞥身后头颅深埋的潜行者,它的身躯挡在了隧道的入口,颇有一种堵住后路的感觉。 少年神色如常,又仰起头,望向白色的巨茧。 “既然答应了,那就兑现吧。” 若是以往,洛尔或许会先咨询一下奈莉尔的意见,但随着他自身力量的增进和神性技艺的精湛,除非是神明级别的力量,否则很少有能够超出他控制的事物。 虽然洛尔仍然不擅长战斗,但力量的本质太过崇高,单纯神性的应用,就足够应对大多数威胁。 “倏——” 少年手中凝结出金色的箭矢,随着这光芒在洞穴中显现,身后潜行者的头颅埋得更低了。 箭矢射出,轻而易举地撕开了蛛网巨茧,显露出其内深邃的黑暗。 那生命似乎并未有实质的形体,更像一团蠕动的阴影,在被注视到的瞬间,突然被赋予了形体。 爱之神性的光辉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茧中的黑暗里突然绽放的六道猩红光点。 【稀客啊……】 如两截枯木彼此摩擦般的刺耳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回荡着,巨茧中的魔物开始舒展身躯。 黑色长矛般的蛛腿如切开豆腐般撕开了巨茧,它倒挂在洞穴顶部,凝望着下方渺小的几道身影。 猩红的目光渐渐移动到蠕虫潜行者身上。 【好孩子,辛苦你了】 蠕虫潜行者仰起头,嘶嘶地叫唤着,庞大的身躯颤抖着,不知道是在激动还是在恐惧。 下一秒,潜行者绝不算小的身躯就拔地而起,一道透明的蛛丝黏住它,将它扯向穹顶。 “咔嚓咔嚓——” 在吉欧目瞪口呆和洛尔有些凝重的目光中,巨蛛完成了苏醒之后的第一场进食。 嘎嘣脆。 那猩红复眼中的饥饿之色稍稍褪去,它将目光投向了白袍的少年,缓缓说道。 【真是讨厌的神性】 洛尔微眯着眼,他的脸色有些凝重,但并非是因为巨蛛血腥的进食画面,而是它长相,体型乃至神性的波动。 都和巨蛛莫罗娅非常相似,就连这种干枯刺耳的声音,也如出一辙。 在它破茧而出时,少年险些就认错了。 可巨蛛莫罗娅应该被莉莉追杀到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当前的时空更是应该已经死绝了。 难道是莉莉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洛尔直接开口试探道。 “你是巨蛛莫罗娅?” 【……】 【啊……你见过它,真是难得】 巨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许久才说道。 【它曾是我的配偶,我们共同统治着这座地穴,看护着族群的繁衍】 【遗憾的是,它接受了阿莫尔的箭,去往现世寻找成为神明的方法】 【小虫子,你见过它,那就跟我说说吧】 【它成功了吗】 第30章 最后的子嗣 漫长到连虫巢都未建立的岁月之前,两头如同灾厄般的巨蛛就已经在此地栖息。 它们是最古老的虫子之一,遵循着原始的兽性,繁衍,生息,孕育出名为编织者的族群。 但它们与地表沐浴在光中的虫子不同,巨蛛们拥有古老的心智,秉承着黑暗幽怖的道路。 在漫长的岁月中,巨蛛们栖息在地底的巢穴中,与蛾母和祂的子嗣们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战争。 直到有一日,身披白袍的神明造访了此处深邃的巢穴,给了它们新的选择。 …… 【它成功了吗】 巨蛛如此问道,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如同火山喷发之前大地沉闷的震颤。 如此漫长的岁月流逝之后,又再一次耳闻昔日配偶的名字。 是否会思绪翻涌,是否会感慨万千? 洛尔白袍之上的暗红荆棘突然活化着朝四周蔓延,形成一个血色的圆环将他和吉欧护在中央。 这一刻,这头可怕巨蛛身上流淌出的,是毫不掩饰的,肆虐的,惊涛骇浪般的…… 恨意。 这仇恨的深刻,直接让少年出现了应激反应,引导血棘来保护自己。 他抬了抬眼,直视着巨蛛流露着怨毒的猩红复眼,脸上并无惧色,回答道。 “如果你说的巨蛛莫罗娅和我见过的是同一只,那么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 “它已经失败了,而且正在死去。” 【……】 猩红的复眼闪烁了一下,伴随着天花板上落下的岩石碎屑,巨大的魔蛛落在地面,庞大的身躯占据了原本空荡荡的洞穴地底大半的空间。 【我们这种生命,想要死去可不容易】 巨蛛走近一步,巨大的阴影直接笼罩了少年和小虫子,在它面前,洛尔和吉欧渺小的像是尘埃。 那可怖蛛面的口中,狰狞的利齿就要比他们加起来还大,它晃动着,吐露出森然的话语。 【你真的遇见它了吗】 眼前的巨蛛似乎并不相信洛尔的话,拥有了爱神之箭的莫罗娅,在现世是绝对的天灾,除非神明降临,否则难有敌手。 而就算有谁能够将它击败,也很难彻底杀死它,毕竟它是…… “你们是古老的情感显化,源自兽性的荒野上,催促生命进化的原始恐惧。” 洛尔平静地说道,又停顿了一下。 “不用虚张声势,你的状态很不好,哪怕你想用进食来掩饰自己的虚弱也无济于事。” “你骗不了我。” 巨蛛猩红的复眼顿时绽放出刺目的光芒,但那光芒甚至无法侵入洛尔的周身。 再加上那些拱卫着少年的暗红荆棘,它长久地沉默着,终于退了几步。 庞大的身躯下沉,像小山一样落在地面上。 【这都是拜它,还有阿莫尔所赐】 它怨毒地说道,声音里的恨意几乎要将这座洞穴填满。 洛尔问:“巨蛛莫罗娅?它做了什么?” 【它要吃了我,来独占恐惧的神性】 少年目光闪烁着,为了神性反目成仇吗? 【为了保护我,并且将它驱逐】 【我所有的子嗣都死在了它手里】 【莫罗娅的力量原本逊色于我,但它有那根该死的箭!】 趴在地面的巨蛛嘶吼着,仿佛要将沉郁了千万载岁月的仇怨倾泻出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巢穴中一路走来,只能瞧见弱小的地穴蜘蛛,却不曾瞧见哪怕一头巨蛛的踪迹。 洛尔若有所思地垂落眉眼,显得很沉默的样子,想了一会才开口说道。 “对于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我所言非虚,莫罗娅已经失败了,一尊货真价实的神明摧毁了它的形体。” “并将在,也正在无限的时空中彻底磨灭它的精神。” 【……】 巨蛛猩红的复眼不断闪烁着,显现出它此时波涛汹涌的内心,过了好一会,它才缓缓将狰狞的黑色节肢收回身边。 俨然一颗伫立在洞穴底部的恢宏黑色球体,姿态和情绪都肉眼可见地和缓了下来。 【漂亮的小虫子,你似乎对它的失败颇为了解】 【真是难以置信,你明明看起来如此年轻】 【能跟我说说吗】 【它的失败和死亡】 “自无不可。” …… “……这就是莫罗娅灭亡的故事,你还满意吗?” 在深邃巢穴的最深处,白袍少年带着一头小虫子,端坐在小山般的庞大魔蛛面前。 洛尔完成了讲述,当然,故事里并未提及他自己,而是更侧重于描述无光之森的生态和圣神之冠的仪式。 以及最后角逐神位的双方。 【多么精彩的故事】 【真希望能去看一看】 许久,巨蛛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昔日的配偶,今日的仇敌,绵延漫长岁月的怨怼。 而今一并消散。 哪怕是如此古老的生命,也还是会怅然若失。 【我曾以为,自己只能在这座已经荒凉的巢穴中等待消亡】 【未曾想到,在弥留之际还能听到这样的好消息】 【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感谢你】 【哪怕你身负着那可憎的神性】 巨蛛的态度好了许多,猩红的复眼流露出的光芒也不再咄咄逼人,而是一种年迈的和缓。 洛尔便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希望你能为我指引通往古老盆地的道路。” 【啊,啊,啊……】 巨蛛仰起头,凝望着遍布蛛网巨茧的洞穴穹顶,想了想说: 【我知道那个,阿莫尔的宫殿就在那儿】 【我可以让我的信徒带你们去……我指的是,另一头,还活着的信徒】 蠕虫潜行者的族群也在这座巢穴中幽居,将眼前的巨蛛视为神明来崇拜。 不幸的是,它们似乎在神明的食谱里。 “十分感谢。” 洛尔稍稍松了一口气,身旁的小虫子更是松了口气,向后摊在地上。 天知道面对这么一头庞然大物,它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自从进入深邃巢穴,那抹若有若无的威胁彻底淡去了。 芙蕾没有追进来,哪怕是蛾母,似乎也不想侵入这头巨蛛的领地,这当然有环境的加成,但也足以证明对方的强大。 哪怕非常虚弱,处于弥留之际,能够不发生冲突也是好的。 【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少年怔了一下,巨蛛可怖脸庞上的复眼都凝视着他,缓缓说道。 【哪怕你刻意淡化了自己的存在,但那强大的神性无法作假】 【那支箭……在你身上吗】 我身上可不止一支箭……洛尔眯起眼,漂亮的脸上浮现一抹迟疑,但还是点点头。 【我因为它而沦落至今】 【再无法孕育任何子嗣】 【今日它竟再度出现在我面前】 【命运当真无常】 巨蛛撑起身子,将头颅俯低,凑近到洛尔面前。 “如果是要治好你,请恕我无能为力。” 少年直视着巨蛛,平静地说道。 但巨蛛并未动摇,而是越发凑近,直到少年瘦削的身躯就站在它眼前。 它渴望地凝视着他,哀求般地说道。 【不】 【我想要一个子嗣】 【作为我……最后的子嗣】 第31章 野兽之心 【我想要一个子嗣】 【作为我……最后的子嗣】 巨蛛呜咽着,猩红的复眼流露出赤裸的渴望,那目光中的 洛尔:? 少年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当我打出问号时,并不是我有问题,而是我觉得你有问题。 你想要子嗣,找我干什么,芙蕾可还在外面呢? 芙蕾和蛾母最同仇敌忾的一集? 眼见少年的神色明显不悦,巨蛛马上开出了自己的筹码。 【作为回报,我会将恐惧之心交给你】 【虫子们也把它叫作】 【野兽之心】 巨蛛说着,庞大的身躯中弥漫出一股让洛尔感到惊骇的气息,他体内的神性几乎同一时间就沸腾了起来。 他嗅到了同源,但又有些不同的气息。 这是……爱之神性的前身,已经被取缔了的兽之神性。 因为恐惧,所以会谋求更高一层的进化,在蒙昧的荒野里,兽会永不止息的狩猎,吞噬,然后再度进化。 没想到这份古老的神性,竟然还在巨蛛身上残留着,怪不得阿莫尔要你们死…… 洛尔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件物品的珍贵之处。 兽之神性和爱之神性本质是同一种神性,只是前者更倾向于永不满足的暴虐和欲望,后者同样也是欲望,只是戴上了心智和情感铸造的枷锁。 正如世界在一刻不停地改变,构成世界的神性也并非一成不变。 兽之神性向爱之神性的更迭也预示着世界从愚昧走向文明,和虫巢的历史一样。 爱驯化了野蛮的灵魂,虫子们一同建造出宏伟的王国。 但这绝不意味着兽之神性就很弱小,恰恰相反,它非常强大,洛尔确实有一些心动,但也只是一些。 少年并非为了力量而毫无下限之人,他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巨蛛,能够瞧见那猩红的瞳孔透出希冀的光芒。 但他还是平静地说道:“不好意思,我对你的提议没有兴趣。” 【我知道,你在和那头蛾对抗,我会帮助你,我的信徒都会帮助你】 【如果你想成为虫巢的新王,这个巢穴也会因此而并入虫巢的领地】 【这是阿莫尔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求求你……】 巨蛛几乎是在哀求,整座深邃巢穴都在随着它的情绪而隐隐颤抖着。 洛尔微蹙起眉头。 虽然他不可能答应巨蛛的要求,但这里毕竟是对方的巢穴,如果真的撕破脸,只怕会演变成很麻烦的事情。 他想了想,说道。 “我没说不能帮你,我可以让你短暂地焕发生机,但你不要打我的主意,自己找你的信徒凑合一下得了。” 巨蛛说:【它们太弱小了,没办法孕育出有活力的子嗣】 “这个我也帮不了你……” 洛尔耸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现在的虫巢里,强大的虫子都快死绝了,本来还有几头螳螂领主,现在应该也无了。 现在剩下的那些虫子应该连吉欧都打不过…… 只是不知道是灵感突然来了,又或者是某种冥冥中的指引。 嗯……嗯?! 这么一想,小虫子在虫巢里算是挺能打了,虽然距离真正强大的神性驾驭者还有很大的差距。 但是一路走来,它的成长也是肉眼可见的,还得到了螳螂领主的馈赠。 少年先是看了一眼在身后坐着发呆的小虫子,随后和巨蛛对视了一眼。 “那个,你觉得……它怎么样?” 【弱小,胆怯,而且呆呆的】 巨蛛迟疑了一会,补充了一句:【气味倒是还可以】 “虫巢可没有几只虫子像它一样,直面了蛾母的光辉,还成功活了下来。” 少年说道,他对吉欧的评价很高。 “它缺少的只是一点时间和积累,但潜力毋庸置疑,白色夫人和螳螂领主们都对他宠爱有加,或许有一日,虫巢会因它而重新辉煌也不一定。” 巨蛛猩红的复眼闪烁着,看得出来还有些犹豫。 “更重要的是,身为虫子,它的心智非常完善,却欠缺了一点野性,野兽之心正好补足了这个短板。 ……不要这么看我,我对那东西确实没有想法,我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阿莫尔能够完成神性的更迭,兽之神性对祂来说只不过是手下败将,想借助兽性的力量战胜祂是行不通的。 “有时候,微末之际的帮助,要比鼎盛时刻的效忠更加值得铭记。” 少年若有所指地说道,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我们要咨询一下它本虫的意见。” 【……】 坐在地上的吉欧原本正在神游天外,挂念远在遗忘之地的虫长者,下一刻,突然感觉到一股来自心底的深深寒意。 怎么了吗怎么了吗?! 小虫子回过神来,发现殿下和巢穴之主都在看着自己,不由打了个寒颤。 它瑟瑟发抖地问道。 “殿下,巢穴之主……你们有什么事吗?” “咳,吉欧,深邃巢穴之主有一笔大生意想和你谈,或许关系到虫巢的生死存亡也说不定。” 洛尔精致的脸庞上的表情略有些古怪,唇角微微抽动,他受过专业的训练,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会表露出内心真正的情绪。 除非忍不住。 “……事情就是这样,吉欧,这件事的选择权在你手里,我可以保证,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少年承诺道,而面前的小虫子目光已经完全呆滞了。 吉欧望向眼前山峦一般的巨蛛,又指了指自己,不可思议地问道。 “……我?” 不是,那锋利的节肢轻轻一蹭就能把它碾成肉泥,不不不,这事使不得使不得。 “殿下,我不行的我不行的。” 小虫子圆圆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后背冷汗直冒。 洛尔说:“吉欧,虫子可不能随便说不行。” “殿下,太……太大了。” 小虫子闻言,顿时焦急地比划着,尝试说服眼前的殿下和巢穴之主放弃这个不太现实的念头。 “吉欧,你是因为大小而有所顾虑吗?” 洛尔饶有兴致地问道,小虫子连忙点点头。 下一刻,一道冷哼声在洞穴之中响起,哪怕很轻微,但也让穹顶洒落一阵细碎的尘土。 在小虫子呆滞的目光下,山峦般的巨蛛体表涣散出微弱的荧光,光芒逐渐笼罩整个庞大的身躯。 在这阵光芒中,巨蛛的身躯不断缩小,整个洞穴顿时显得空旷起来。 光芒散去,一道身穿黑色盔甲,脸上戴着形似潜行者面具的虫子出现在洛尔和吉欧面前。 它要比吉欧高一个头,八道精美如艺术品般的黑色节肢自背后伸出,其上遍布苍白的裂痕。 面具上,三对复眼绽放着猩红的光芒,整只虫子显露出一种既狰狞又脆弱的美感。 是的,美感。 瞧见吉欧看得目瞪口呆,洛尔微微一笑。 很神奇吧,小子。 神性化身! 这下没有理由拒绝了吧……少年想着,结果还没等他开口,就看到小虫子咽了口唾沫,说。 “殿下,我感觉我又行了。” 洛尔:? 第32章 古老盆地 …… “殿下,我感觉我又行了。” 小虫子有些羞赧地说道,目光甚至没有一刻离开巨蛛的神性化身。 洛尔不禁竖起食指,你小子…… 亏他还在想着要怎么说服小虫子做出巨大的牺牲,没成想它自己就缴械投降了。 少年望向此刻如冷艳玫瑰的巨蛛,眼眸里也免不了闪过一抹惊艳。 但很快,这抹惊艳就变成了凝重。 少年认真端详着,能够从巨蛛化身背后延伸出的黑色蛛腿上,瞧见密密麻麻狰狞的苍白裂痕。 这是此前被阿莫尔的箭射中所留下来的痕迹,两种强大神性在体内交锋,互相碰撞与侵蚀所造成的不可逆转的损伤。 怪不得巨蛛已经无法再孕育子嗣了,这个伤势就像是把玻璃碎渣粘合起来,维持勉强的活动能力。 别说是治愈,哪怕只是维持现有的状态,都需要耗费庞大的神性。 【如何,有办法吗】 巨蛛化身打量了几眼吉欧,又将目光望向洛尔,少年沉凝着,点了点头。 然后又不太确定地说:“你真的打算把野兽之心给它,你……” 【我已经决定了】 洛尔于是不再言语,看向其实还不太搞清楚状况的小虫子,轻轻说道。 “吉欧,那么你的意思呢,你愿意吗?” “殿下,我应该答应吗?” 吉欧艰难地将目光从巨蛛化身身上挪开,有些茫然地问道。 不仅是洛尔抬了抬眼,便是巨蛛的眼中也流露出一抹讶异。 在虫的族群中,作为士兵或者奴役的雄虫无法抵抗虫母的诱惑,更不可能拒绝虫母的命令。 这是虫之神性运行的底层逻辑,虫母是一个族群绝对的王。 战胜与生俱来的本能,是蜕变之路的开始,洛尔认真地对它说道。 “遵从你内心的选择。” “……” 小虫子沉默了,望向同样凝视着它的巨蛛化身,那黑色身躯上的每一道纹路,每一处细节都对它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它轻轻问道。 “殿下,虫巢会因此而变得更好吗?” 洛尔怔怔地看着它,但他还没有开口,巨蛛就先一步回答了。 【会的,我可以承诺,让深邃巢穴并入虫巢的疆域】 “既然这样,我愿意。” 小虫子说道,又望向少年。 “殿下,可以的话,请您转告爷爷,就说我也为虫巢的延续做出了一份贡献。” “吉欧,你……” 少年突然明白了,从一开始,吉欧就认为自己会因此而死,所以它才那么抗拒。 哪怕自己向它承诺,小虫子其实也并没有相信。 因为在虫子的认知里,和虫母繁衍后代,就是必死无疑的一件事,这是如日升月落,难以动摇的公理。 为了繁衍出更加优秀的后代,每一只虫子都会将自己燃尽,奉献出全部。 大多数虫子因为虫之神性的压制,不会也无从反抗虫母的命令,但吉欧不是。 它是真的愿意为了这个已经没落的虫巢,献出自己的一切。 洛尔眼眸中不知何时氤氲着夕阳余晖般的金色眸光,他注视着小虫子,长久地沉默着。 越是在野蛮的荒野上,炽烈的爱和欲望就越是耀眼,就像在灰色的世界里,升起的璀璨星辰。 哪怕转瞬即逝,也足够短暂地撕开愚昧的迷雾。 阿莫尔,你会为此感动吗? 冷酷无情如你,是否也曾有过一刻,为自己抛弃虫巢的亿万子民而感到悲伤? 我越是走在这条道路上,就越是爱这个世界。 少年轻笑了一声,但并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对着准备慷慨赴死的小虫子说道。 “放心吧,吉欧,只要还有像你一样,愿意为它战斗的虫子,虫巢就不会灭亡。” “终有一日,它将会再次崛起。” “我说的。” 苍白的蛛丝交织着,很快就在洞穴中央编织成一颗圆形的巨茧,吉欧和巨蛛的身影都消失在了其中。 洛尔射了巨蛛一箭,帮助它稳定自身的状态,同时也防止它不小心伤害小虫子。 少年的担心是多余的,巨蛛现在比他还要在乎小虫子,它将筹码压在了吉欧身上,这事关它的族群日后在虫巢的延续。 …… “殿下,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害我吓了个半死。” 小虫子埋怨道,此刻它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强大,面具下的双眸燃烧着旺盛的火光,手中握着的骨钉上萦绕着神性的辉光。 兽之神性的光芒。 “我跟你说过了,你自己不信我也没什么办法。” 身着荆棘之袍的少年瞥了它一眼,锐评道。 “而且你也就刚开始害怕,没一会就很自然地享受起来了。” “殿下你冤枉我,没办法反抗不就只能享受了……” 有苍凉的风自远方吹拂而来,风里携带着古老的沙。 总算到了。 古老盆地。 第33章 来袭 明明是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却有着古老的风在一刻不停地吹拂着。 洛尔和吉欧行走在荒无虫烟的旷野上,脚下是白茫茫的沙尘,每一步都会感觉到微微下陷。 吉欧走着走着,突然像是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掩埋在沙子下面的,是一大段斑驳的白色化石。 化石已经风化得瞧不出原本属于哪一种生物,这么说的话,这些沙子…… 都是化石骸骨被风化之后的产物,它们常年累月的堆积,形成了这座古老的盆地。 “深渊之中有着各个时代沉没进去的现世遗迹,你总能在里面找到一些旧日的痕迹……” 洛尔环顾着这座由岩石和化石组成的盆地,不禁回忆起恶狐透墨索斯对他说过的话。 “那只死狐狸这话倒是没骗人……” 虽然少年对生物的化石没有研究,但也能看出,这些化石不只属于虫子。 它们在不知道多少岁月以前被埋葬,或许当时这里还属于现世的范围,但由于某位神明,或者某种灾难,整块地界都被沉入了深渊之中。 成为了此刻虫巢的古老根基。 这就是世界的变迁与更迭吗? 或许有朝一日,他曾行走过,生活过的地方,也会沉没,埋葬在地下数万米的地方。 无光之森会成为地下的森林,伊斯蓝的领地会被冰雪掩埋,蛇之国会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 你所爱的,所憎恨的,所摒弃的,所怀念的,最终都会成为无人问津,无物踏足的古老遗迹。 所谓的深渊,大概就是这些遗迹,最后留存的地方。 至于其中的原住民,不过只是旧日些许的泡影罢了。 身披荆棘之袍的少年神色有些落寞,但他也只知道,这是世界演变的必然趋势。 更何况,就算是神明,也并非永垂不朽,祂们如璀璨的繁星高居天上。 可在这永恒的轮回中,只有十二个名字,能够被再一次传唱。 你能够做到吗? 你能够成就吗? 你的名字,会成为那十二个之一吗? 就凭你吗? 少年绝美的眼眸仿佛蒙上了灰色的阴霾,就像这片荒芜的盆地,席卷着漫天的风沙。 “殿下,你看那儿——” 吉欧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少年回过神来,眼眸中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驱散了内心纷乱的思绪。 现在可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还没有尝试,谁能假定自己的命运呢? 洛尔顺着小虫子的目光望过去,在远处的沙丘下,有一片平整的土地,上面零散地分布着古老的建筑遗址。 哪怕在日复一日地风沙吹拂下,依旧与周围的荒漠区分开来,从这个角度,还能瞧见一道已经干涸的护城河。 虽然那里看起来只是一片荒芜的废墟,但冥冥之中,少年就是有种感觉,那就是他们找寻已久的白色宫殿。 “我们走,吉欧。” 洛尔简短地说道,身后浮现纯白的蛾翼,他抓起吉欧,自沙丘上飞掠向那座沦为废墟的城池。 不多时,那座城池的景象在他们面前逐渐放大,少年和小虫子都不约而同睁大了眼睛。 这可能是这座古老王国兴起的起点,也很可能是它没落的终点。 在一片残垣断壁中央,有着一座巨大的圆形广场,广场的一侧伫立着两根巨大的白色石柱。 宛若通往某处神圣殿堂的大门,但那宫殿早已不见踪迹,石柱断了一根,断裂的石柱下,沉睡着一道身披白色盔甲的身影。 是虫子守卫吗? “殿下,它好像没有气息了?” 吉欧说道,洛尔于是带着小虫子一同降落在盔甲守卫面前,这才发觉何止是没有气息。 盔甲之中根本是空着的。 但它却倚靠在石柱下,头颅低垂,像极了力竭而亡的宫殿守卫。 “殿下,它不是虫子,它是什么?” 吉欧好奇地问道。 “祂可以给予虫子们心智和情感,也同样可以让一副盔甲活过来。” 类似的例子还有一面镜子和一座沼泽,甚至是一尊亘古长存的魔物。 洛尔在这具盔甲上感应到了爱之神性残留下来的气息,这是爱之神性最终极的运用。 赋予虚无以心智。 “守卫已经有了,那么宫殿还会远吗?” 少年淡淡说道,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白色宫殿就坐落在这座拱门之后,只是藏起来了。 那么问题来了,国王之魂的碎片在芙蕾手上,要怎么进去呢? 洛尔想了想,尝试性地引导着体内的神性注入面前的盔甲。 随着金色的光芒流转,面前的银白盔甲隐隐颤动着,空无一物的内在仿佛注入了灵魂。 “以爱之神性的名义,醒过来——” 少年振声,下达了至高的命令。 冰冷的头盔咣当一声,它缓缓地抬了起来,空洞的盔甲缝隙中这一刻燃起金色的火光。 小虫子看呆了,一具没有主人穿戴的盔甲,竟然自己站了起来。 它威风凛凛,哪怕通体都遍布着斑驳的刻痕,依旧站得笔直,手中不曾松开的修长骨钉也一同抬起。 时光像在这一刻倒退,银色的盔甲回过头,凝视着坍塌了一半的拱门,手中的骨钉指向两根石柱中央。 无形的波动爆发,一扇虚幻而模糊的纯白门扉,缓缓从虚无中显现出形体。 “殿下,门!门出现了!” 小虫子惊喜地呼喊着,洛尔微微松了口气,依旧源源不断地往盔甲守卫身上注入神性。 国王之魂的本质就是阿莫尔那强大的爱之神性,既然它可以打开白色宫殿的大门,那么洛尔应该同样可以。 但几乎是同一时间,遥远的天边,突然传来震颤的嗡鸣声。 少年和小虫子同时脸色一变! 芙蕾?不,是蛾母! 祂没有进入深邃巢穴,而是通过别的道路,同样抵达了这座盆地,甚至很可能早就在这等着他们! 蛾群迅猛无比,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就像是绚烂的晚霞一般,苍白的浪潮自天际浮现,迅速地蔓延过来,像翻涌的浪潮,只是顷刻间就遮蔽了大半个穹顶。 而洛尔这边,那扇门扉却还没有完全成型,一旦他停止注入神性,很可能就会前功尽弃! 洛尔当机立断,加大了神性注入的力度,与此同时,一道虚幻的独角兽的影子从少年身上被分离出来。 独角兽一现身,便环绕着这扇通往白色宫殿的门扉奔跑了起来。 它通体纯白,身材缠绕着暗红的荆棘,皮毛被荆棘割伤,无时无刻不滴落着殷红的,带着石榴芳香的血液。 这些血液一滴落到地面,顿时燃烧起绯红色的火焰,火焰环绕着洛尔和吉欧,形成了第一道防线。 再然后,身上交织的血棘开始在蔓长至地面,迅速形成泛着血光的荆棘之海。 已经白云盖顶的蛾群毫不畏惧,就朝着荆棘之海中的独角兽发起扑火般的冲锋。 一时间血棘乱舞,蛾如雨落。 虚幻的门扉在爱之神性地不断输出下终于彻底凝实,少年精致无瑕的脸庞上浮现出淡淡的疲乏。 自己的化身暂时还能抵挡一阵子,但芙蕾还没现身,一旦她,或者祂出手,自己随时可能落败。 他将铜镜递给小虫子,吩咐道。 “吉欧,你带着这面铜镜先进去,老师也会帮你的,一定要找到阿莫尔留下来的国王之魂,我来拖住祂。” 小虫子张了张嘴,但又闭上了,它明白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时间可以浪费了。 于是吉欧一手握着骨钉,一手拿着铜镜,毅然决然地冲进了纯白的门扉中。 少年目送着它的身影被光芒吞没,闭上眼睛调息了一下此刻起伏不定的气息。 没有国王之魂的碎片,强行打开这扇门消耗了他大量的神性,这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恢复的。 那么接下来,就是如何拖住蛾母了…… 洛尔这么想着,下一刻,突然身体一颤,虽然只是无比轻微的触感,但是他还是察觉到了。 有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唇。 少年错愕地睁开眼,正瞧见了一只鳞翅漆黑一片的飞蛾,在他的面前翩然起舞。 芙蕾?! 可这怎么可能? 成虫惧怕火焰,更遑论是他用纷争之血和血棘气息一同燃成的血焰。 祂怎么能如此轻易地突破这道防线? 等等,血…… 洛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芙蕾昔日转生的仪式,用的是他的血,也就是说。 她身上也有着自己的血。 第34章 飞蛾扑火 “芙蕾……” 同源的血让她突破了自己布下的防线,但她并没有趁机出手,反而是轻轻挑逗了一下自己。 洛尔轻轻念叨着她的名字,但细小的飞蛾只是在半空中翩然起舞,仿若只是寻常的羽蛾。 他的身上此时仍然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这光芒将环绕着他不断飞舞的蛾子也给染成了金色。 飞蛾扑火。 少年心中突然闪过这么一个成语。 飞蛾们在夜间会被光源吸引,并环绕着光源飞舞,这种行为其实是在引起异性的注意。 它本质其实是一种……求偶行为。 …… 另一边,独角兽正在和海量的蛾群交锋,血棘散发出甜腻的血腥气味,试图阻止蛾群的前进。 但飞蛾们完全违背了天性,汇聚成潮水一波一波地涌向肆虐着的荆棘之海。 它们不断冲锋,又不断坠落,仿佛要靠着无穷无尽的数量硬生生将血海淹没。 圣洁的纯白之兽优雅地伫立在一根荆棘藤蔓上,平静地凝望着不断朝它汹涌袭来的飞蛾们。 它身上那些被棘刺割开的伤口,永不愈合地流淌着殷红的血液,化作熊熊燃烧的绯红火焰。 很少有飞蛾能来到它的面前,哪怕有,也会被这火焰烧成灰烬。 当真是应了那个成语。 飞蛾扑火。 但很快,独角兽那对澄澈温润的瞳孔中浮现出淡淡的波澜,它回过头,望了一眼宫殿广场的方向,似乎有些担忧。 果然,蛾母的注意力放在了本尊那边,祂应该只是想用蛾群拖住自己。 自己要不要回去支援本尊呢…… 独角兽思索着,但下一秒,它眼神一凝,荆棘蔓长,挡住了纤细单薄,却无比致命的羽刃。 一道由大量飞蛾汇聚成的身影闯过了血棘的封锁,紧接着,又来一个。 两只成虫吗……不止,后面还有。 好消息是,因为没有心智,又处于蛾母的怀抱中,这些成虫的蜕变程度都不高。 但坏消息是,恐怕没有人知道蛾母的大军中到底有多少只成虫。 独角兽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头顶螺旋的尖角逐渐荡漾出金色的光芒。 既然这边也上强度了,那么本尊还是让他自求多福吧。 …… 伴随着金色的光芒,越来越多的飞蛾不知从何处飞来,它们突破了绯红火焰的防线,围绕着绝美的少年翩然起舞。 蛾子们根本不急于发动攻势,如猫戏老鼠般地挑逗着,时不时轻轻落在少年身上,又振翼而飞。 在芙蕾,或者说蛾母看来,只要洛尔和他的化身都被困住,就翻不出什么浪花。 至于那头弱小得像尘埃一般的小虫子,它已经被直接忽略掉了。 “我来了,洛尔。” 漫天的飞蛾一曲舞罢,在少年头顶的空中汇聚成一道美艳的身影。 芙蕾。 她披着纯白的羽衣,雪白的双腿裸露着,脸上带着迷离而兴奋的潮红。 背后华丽的巨大羽翼轻轻扇动,纯白的蛾羽顿时如柳絮般纷飞,而芙蕾缓缓从半空中飘落。 这一幕简直像是天使降临人间,如果忽视天使那美艳脸庞上惊悚的苍白复眼的话。 “放弃吧,洛尔,你是逃不掉的,不如投入母亲的怀抱,和我一同享受永恒的安乐吧。” 她微笑着,向少年伸出了邀约的手。 来吧,洛尔。 来吧,我的挚爱。 和我共赴这没有忧愁,没有苦痛,没有死亡,完全宁静,完全快乐的美好家园。 “芙蕾,你是替蛾母在跟我谈判吗?” 哪怕置身险境,少年依旧神色如常,他平静地问道。 “不,洛尔,我是在恳求你,求求你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欲望。” 芙蕾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绝美人儿,眼底的欲望正在不断高涨,声音也变得干哑起来。 她就好像真的在哀求,美艳的脸上写满了渴望和希冀。 “你不是要拥抱全部的爱,肯定所有欲望吗?洛尔,我恳求你,将你那珍贵无比的爱赐予我吧。” “我发誓一定会让你幸福!” 少年闻言,脸上反而流露出了淡淡微笑。 “芙蕾,你还记得我的神性之理啊……” “我当然记得,关于你的一切,我都牢牢记在心里,只有你,只有你是我最终的归宿——” 芙蕾激动地说道,又上前一步,几乎伸出手就能够抓住自己梦寐以求的人儿…… 但少年退了一步,躲开了芙蕾的手。 她怔在原地,不解地问:“洛尔,为什么要躲开?” “因为这是祂强加给你的欲望,芙蕾,这一箭会让你清醒过来的。” 想要驱除蛾母的意志,至少是要爱神之箭这种级别的力量。 洛尔于是幻化出弓与箭,对着伫立在原地的芙蕾射出一箭。 芙蕾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悲伤,她怔怔地看着射过来的箭矢,没有任何躲闪的打算。 也没有任何防御,轻而易举地被箭洞穿了身体。 成了! 洛尔瞳孔微微放大,但还没来及欣喜,却发现面前的“芙蕾”抬起了手,握住了射入胸口的箭。 不见祂用力,箭矢就化作晶莹的碎片。 祂缓缓抬起头,熟悉无比的脸上露出一个陌生而惊悚的笑容。 身体突然间就失去了知觉,少年朝前倒下,落入了一个丰腴而柔软的怀抱中。 …… 第35章 各司其职 这是……虫毒? 好厉害。 根本察觉不到自己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洛尔迷迷糊糊地想着,感觉自己正在被裹挟着升上天空,只是他的双眼被温暖的柔软遮蔽,看不见周围的景象。 只听见潮水一样细碎的嗡鸣声回荡在四面八方,将他牢牢包围起来。 蛾群聚拢着,在天空之上,出现了一颗圆形的白色巨卵,芙蕾和洛尔的身影消失在巨卵之中。 另一边,独角兽头顶的尖角绽放出灿若繁星的金色辉光,它发起冲锋,一个火箭头槌。 将仅剩的一头成虫创成漫天的飞蛾,飞蛾们四散溃逃,但金色的神性辉光如附骨之疽,顷刻间便蔓延到了每一只蛾子身上。 独角兽圆圆的眼眸微微一凝,磅礴的情感顺着神性注入,飞蛾们顿时陷入了迷茫之中,开始杂乱无序地飞行。 甚至有些像无头苍蝇一般撞在一起,却迟迟无法再度聚拢。 成虫的蜕变之路,最为困难的一步就是谨守自我意识。 一旦迷失,就会沦为寻常飞蛾,再无法重新汇聚出自己,此刻,在爱之神性的影响下,每一只飞蛾都滋生不应当存在的欲望。 思想无法统一,原有的意志也就迷失在了乌泱泱的蛾群中,很快,忘记了自己的力量,被血棘的气息吞没。 “小小成虫,可笑可笑,拿下!” 独角兽仰着头,姿态上颇有些骄傲的模样,对于统合了多种要素的神性化身而言,成虫算不上什么劲敌。 只是……独角兽抬起头,看了一眼天上那颗圆形的白色巨卵。 “哦豁,那边果然也被拿下了,好歹也反抗一下啊……” 独角兽拟人化地撇了撇嘴,脸上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就像是包粽子一样,本体只需要准备艾草就可以了,而独角兽化身要考虑的事情就太多了。 落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洛尔身上的神性防护,大半都来自于珀瑟芬赐予的荆棘之袍。 也就是独角兽化身。 这绝不仅限于白袍上血棘的防护,而是一种全方位的,包含了对异种神性抵抗的能力,方便理解的说法就是魔抗。 一旦化身被分离出去,本体一般都会出现不可避免的削弱。 果然,蛾母抓住了这个机会,直接就把洛尔给拿下了。 但……这是可以预见的。 早在将化身分离,就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飞蛾们朝着白色巨卵汇聚,铸成厚实的防线,似乎是在防备着下方的独角兽化身。 天空中的巨卵和地面的血色海洋对峙着,一时间反而平静了下来。 当然,内里仍然暗流涌动。 独角兽不紧不慢地踱步于血色的荆棘丛林中,纯白的身形渐渐不见踪迹。 事已至此,今天的班就上到这吧。 什么,你说明天?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接下来,就得看老师和吉欧那边了。 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小虫子…… “……” 小虫子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洛尔的化身念叨着,它正握着骨钉,震撼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毫无任何杂色的,纯白的宫殿通道,径直通往宏伟宫殿的前厅。 明亮但毫无温度的光芒从头顶的虚无中照耀下来。 无数细小的颗粒状尘埃飘散在半空中,在这光中显现出自己的形体,白色的宫墙上攀爬装饰着灰白色的植物根茎。 空气是静止的,时间也是静止的,在无数岁月以前,王离开的那一天,这里的一切就被划进了永恒的坟墓。 直到此时此刻,一只不知所措的小虫子闯入其中,停驻的时间仿佛才重新流动。 “这就是国王陛下的宫殿吗,可怎么会如此,如此的……” 吉欧茫然地环顾着,它试着在自己贫瘠的语言储备中找到一个词汇来形容这座宫殿。 如果有谁,能够忍受这么单调毫无色泽毫无生机的环境,长久地居住在这坟墓般的宫殿中。 那祂一定,一定…… “无比的孤独。” 道路尽头的大门两侧,肃穆地伫立着两道纯白的身影,吉欧握紧了骨钉,警惕地靠近。 那是两头虫子,身上披着精美无比的丝绸长袍,同样是一身纯白。 它们远远地瞧见了小虫子,并未有丝毫慌乱和诧异,只是将毫无感情与存在感的目光停驻它的身上。 直到吉欧走到面前,它们才恭敬地欠身行礼。 “王,您回来了。” “王,您回来了。” 吉欧愣了愣,小心地从这两头侍卫虫子中间经过,它们的身体也随着吉欧而转动。 礼节完美无缺,仿佛真的是在目送所侍奉的君王。 “这些虫子,就像是假的一样……” 它们其实早就已经死去,只是某种力量封存了这一切,让它们仍然重复着生前的动作。 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力量…… 但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小虫子加快了脚步。 殿下还在外面为自己争取时间,自己得尽快找到国王之魂,才能够帮到殿下! 小虫子穿过大门,来到宫殿前厅,只见空旷的前厅中央伫立着一具庞大的纯白盔甲。 吉欧瞳孔一缩,这具盔甲,分明就是先前在外面那一具! 但不同于外界已经斑驳残破的盔甲,此时的它通体纯白无瑕,每一块甲片都流淌着明亮的光泽。 它威风凛凛,庞大的身躯又兼具着灵敏的感知,似乎是察觉到了小虫子的到来,盔甲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咚——” 那柄与它身躯同等修长的骨钉缓缓举起,遥遥指向了刚刚走进门口的吉欧。 吉欧深吸一口气,同样举起了手中的骨钉。 …… 第36章 抹杀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充满旺盛的神性和活力,作为孩子们成长的温床最合适不过了……” 冰冷但柔软的手指滑过额头,拂过修长卷翘的睫羽,仔细地,缓慢地,一点一点掠过。 闭合的眼皮,挺而精致的鼻梁,然后是绯薄稚嫩的唇瓣,祂试着更加深入,但少年牙关紧闭。 祂微微一笑,倒也没有继续尝试,反倒是轻轻摩挲着怀中人儿那如神明雕琢般美丽的脸庞。 “你是想要挑战阿莫尔?真是了不起的志向,我很喜欢有梦想的孩子。” 由无数飞蛾编织的白色巨卵中,一道神圣多过邪异的身影怀抱着少年,仰面躺在纯白的蛾翼之上。 祂并不狰狞,反而十分慈祥,作为司掌虫之神性和生命神性的神明,祂的心智并不蒙昧。 甚至也并不掩饰自己的欲望,温柔地在少年的耳边呢喃道。 “真是让我喜欢得不得了……” 那柔软的手已经游移到了少年的脖子上,祂看起来对洛尔的身子十分满意,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少年只是紧闭着双眸,蹙着眉头,绝美的脸上浮现一抹痛苦的神色,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在无法察觉到的地方,蛾母的神性正在入侵洛尔的身体,他正在用自己残存的神性苦苦支撑着,不让自己彻底沦陷在对方源源不断的神性侵袭中。 “真是努力啊,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抗拒我,我很乐意给你一点帮助。” 祂温柔地说道,但那种冰冷恶毒的神性却愈发凶狠地注入少年体内。 “我确实没有想到,你会自己送上门来,阿莫尔应该也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容器,最后竟然会落到我手里……” 这句话充满了疑惑和不可置信的喜悦,祂更加用力地抱住少年,俯在白皙的脖颈间,然后张开了嘴。 看起来洁白无瑕的贝齿用力咬了上去,咬破了稚嫩的肌肤,不断渗出金色的血液。 再一次通过伤口将虫毒注入,蛾母满意地品尝着饱含爱之神性的甜美血液,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复仇快意。 洛尔闷哼一声,光洁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那些毒素带着瓦解心智的力量,要把他变成完全蒙昧的虫子。 这是与爱之神性完全相反的力量。 祂的言语中蕴含着积攒了漫长岁月的怨恨,是了,阿莫尔一手导演了虫巢的背叛。 或许在当时,两位神明就曾经做过一场,最后以蛾母的惨败告终。 蛾母拥有虫之神性加上生命神性,随时都可以孕育出吞没寰宇的恐怖军团。 但阿莫尔的爱之神性却能够轻而易举瓦解祂的军团,甚至反过来,驯化祂的子嗣。 最终虫巢反叛,给了蛾母沉重的一击,祂此刻流露出来的心智和怨恨,正是当时惨败的证明。 所以祂并未尝试毁灭洛尔的身体乃至灵魂,而是在进行着反向的侵染。 眼下少年可以视为爱神的半身,只要能够将少年的神性完全侵蚀,把他彻底吃干抹净。 虫之神性和爱之神性的克制关系将发生逆转。 祂不仅能够彻底克服这个弱点,反将阿莫尔一军,甚至还可能更进一步…… 但纵使如此,那原本属于芙蕾的美艳脸庞上却并未对可预见的巨大胜果浮现太多激动的情绪。 这是太过漫长寿命所带来的平静和淡漠,祂只想要乘胜追击,在把少年彻底吃干抹净,折骨入腹之前,都不会有半点松懈。 只是……果然还是在努力地抵抗着。 祂眼眸中流露出转瞬即逝的怨毒和嘲讽,陷入了思索。 少年虽然在,但想要侵染这么强大的爱之神性也极为困难。 而且,他的那具化身一直隐匿在暗中,没有任何动作…… 尊贵的蛾之母亲蹙起眉头,又仔细地端详着,现在的洛尔就如砧板上的鱼一般,被剥去了全部的鳞片,神情痛苦,任祂肆意宰割。 可为什么,祂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难不成他还有什么翻盘的手段?还是不要拖太久,迟则生变。 想到这里,苍白的瞳孔闪烁着渗人的眸光,祂开口说道。 “这孩子是叫……芙蕾吗?她应该很喜欢你吧?” 少年依旧紧闭着双眸,但祂能够感觉到,在听到那名字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祂微眯着眼,笃定地说道。 “她一定很喜欢你,这蛾翼披风就是她编织的吧。” 祂将少年的身体翻了过来,仔细地抚摸着光洁背上羽翼状的纹路,少年的蛾翼披风不受控制地自行展开,然后被捏住翅膀根。 祂感叹道。 “编织得真好,这是我成为神明前创造的技艺,哪怕在得到我传承的子嗣中,也很少有可以将它复现的,更莫说编织得如此完美。” “这孩子一定经过了很多次的失败,倾注了很多心血,真是不容易……” 少年沉默不语,听这位亿万虫蛾之母接着说道。 “我并非残酷无情的母亲,阿莫尔蛊惑虫群之前,在我所统治下的虫巢中,依然有不少特别的,怀有梦想的虫子。” “我对此并不反感,甚至还准许了它们保有自己的心智,我其实很喜欢这些特别的个体,就像芙蕾那孩子一样,她很特别,不是吗?” “真是可惜,我本来很看好她的……” 祂充满惋惜之情地说道。 果然,被祂捏住翅膀压在身下的少年身体颤抖着,终于无法再继续保持沉默。 他压抑着怒火,原本清澈的嗓音在此刻听起来有些嘶哑。 “你把她怎么了?” 祂微微一笑,找到破绽了。 “她很喜欢你,或者说,很爱你,为了你不惜忤逆我的意志,一只成虫居然在忤逆我,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对吧?” “或许是你的爱之神性给了她勇气,当然,血脉压制并不是那么好反抗的,我轻易地降临在她的身体了,她只能苦苦祈求我。” “祈求我放过你。” “……” 少年面无表情,原本灿若星辰的双眸此刻就像是没有一丝波澜的深潭。 在那无光的深潭中,酝酿着滔天的愤怒。 祂接着说:“于是我给了她一个机会,只要她能够说服你,臣服于我,我就会放过你们。” “不论是你,还是她,都能作为我最宠爱的子嗣,幸福地在这里生活。” “遗憾的是,你拒绝了她。” 所以,芙蕾当时才会流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 “你把她怎么了?” 洛尔缓缓地闭上了双眸,重复着自己的话语。 “她失败了,却依然不愿意对你下手,真是个不听话的好孩子。” 祂带着笑意说道。 “所以,我抹去了她的心智,占据了这具躯体。” 第37章 之死靡它 …… “女神庇护,小妹妹你可算醒了。” 身穿地母教会修女袍的女人温柔地说道,哪怕戴着面纱,依旧难以掩饰她天生的美丽。 就如邻家的大姐姐,给刚刚从荆棘领逃脱的洛尔一种难以形容的安心感。 她说:“洛尔,你是如此美丽动人,女神一定会赐福给你的。” …… “我们都是伟大女神的孩子,最终都会回到女神的怀抱。” 一半是蛾一半是人的怪物奄奄一息,用尽最后的力气仰起头,覆盖着蛾翼的半边面孔上,蓝宝石般的眼眸美丽,一如往昔。 她发出垂死地哀鸣。 “凡人的生命是多么短暂,没有永恒的生命,我要如何来获得永恒的爱……” …… 殷红的血液滴落沸腾着紫色溶液的铁锅中,置身其中的女人投射着火热的目光,她对少年承诺道。 “我会找到最适合你的,洛尔,等着我。” …… 蔓长着血色荆棘的昏暗地宫中,突然响起潮水般的声浪。 “洛尔,我来救你了!” “洛尔,这是只有成虫才能编织成的蛾翼披风,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编织它,我把它编织的很好。” …… 在少年即将踏入深渊之门的前一秒,发出决绝而倾尽所有的呐喊。 “不可以!” 还有那支裹挟在最后的蛾群中,罪孽深重的,金色的箭。 “去吧!” 曾污染过我的,也让我明白了内心所求的箭,将他从邪魔的手中夺回来。 光与暗碰撞,神性交织,在这样的决心之下,纵是深渊的邪神,也要沦为爱情的奴隶。 那一刻,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 芙蕾,死了吗? 这样啊,怪不得,我说怎么感觉不到你了。 洛尔闭上了双眸,眼角却溢出晶莹的微光,他的身体颤抖着,无瑕的肌肤上浮现出一道道金色的裂痕。 你怎么敢的…… 少年对现在的处境早有预料,他早就准备把自己作为诱饵丢给对方。 哪怕是身中可怕虫毒,被恶毒的神性侵蚀,他也没有丝毫慌乱。 一切不过是遵照着自己的计划进行。 在蛾母以为即将大获全胜的时候,他会逆转这一切,让这尊亿万虫蛾的母亲,再度品尝到失败的滋味。 可他唯独没有想过。 蛾母会先杀了芙蕾。 芙蕾死了。 “急了吗?” 祂错愕地感觉到,自己好似正在压制着一座即将喷薄而出的火山。 透过少年身体上浮现的一道道狰狞裂痕,能够瞧见内里一片璀璨的光芒。 这具弱小纤薄的身体里,仿佛蕴含着一轮煌煌大日! 狂怒的神性正要满溢而出! 这怎么可能?! 苍白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惊讶,但也只是短暂的惊讶,如果只是量,没有谁能在祂的领地胜过祂。 祂反而感到欣喜,少年不再忍耐,其实是给了祂机会,祂可以一举将他击溃,奠定胜局。 祂伸出手指,点在了少年身后的羽翼上,纯白的羽翼在顷刻间破碎,化作无数黑白两色相间的飞蛾。 昔日曾经帮助少年无数次化险为夷的蛾翼披风,沦为了对方的帮凶。 密密麻麻的飞蛾爬满了遍布裂痕的身体,它们挡住了那些金色的裂痕,更加猛烈的毒素也沿着裂痕渗入了洛尔体内。 少年如遭雷亟,不断攀升的气息一下子又衰弱了下去。 已经结束了。 祂微微一笑,接下来,就把他转化成温床吧,纵是已经胜券在握,祂依旧开口说道。 “放弃吧,如果你乖乖顺从我,我未必不能将那孩子重新孕育出来。” “虽然它应该不记得你了,但作为对你的怜悯,我可以用你的身体来孵化它。” 少年仿佛垂死一般瘫倒在地上,刚才短暂地反抗仿佛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他的气息已经衰弱到了极致。 来自虫之神明的剧毒侵入了五脏六腑,正在顺着血液朝着最后的心脏蔓延。 已经结束了……吗? 少年曾经明媚的眼眸此刻一片灰暗,他的唇角微微抽动,发出微不可察的声音。 “芙蕾……” …… 白色宫殿,王座之间。 伤痕累累的小虫子踉跄地前行着,左边的手臂捂着腰上巨大的撕裂创口,画出来的绷带绑住了伤口,但依旧在不停地渗着血。 它的右手握着骨钉,但也已经无力举起,只能任由尖锐的钉尖在地面摩擦着。 一路嘶嘶作响。 终于,要到了。 这座该死的宫殿,遍布着各种古怪的机关,那些与虫巢建筑风格完全截然不同的齿轮机关无比凶险。 一个不慎就会落得虫首分离的下场。 避开了机关,又要迎战那些巨大的盔甲傀儡,如果不是殿下赐予的铜镜一路上不断引导,帮助自己。 恐怕自己根本无法抵达宫殿的上层。 王座之间。 吉欧遥望着那尊位于高处,沐浴在光中的王座,上面依稀能瞧见坐着一道白袍的身影。 “小心。” 铜镜中的姐姐发出示警,吉欧脸色凝重地点点头,缓缓踏上了觐见王座的阶梯。 一步,一步…… 越是走近,那王座上的影子就越是清晰,吉欧缓缓瞪大了眼睛。 那是…… 它披着纯白的长袍,长发披散着,几缕垂在身前,双翼敛在身后,整个身子慵懒地缩在王座上,用手斜撑着脸颊。 正饶有兴致地俯视着踉跄朝祂走来的小虫子。 吉欧抬起头,与那双金色的双眸对视了一眼,恍惚中觉得王座上坐着的是自己的殿下。 但那是不同的。 那双同样绝美的眼眸中流转着的,是与它的殿下相似而不同的光芒。 截然相反的理。 “真是意外,还以为能和他见上一面呢……” 王座上的身影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的空气。 吉欧非常拘谨,任谁瞧见了缔造它们王国的神明,都会一时间不知所措。 它张了张嘴,好一会才艰难地发出声音。 “您是……国王陛下?” “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来到这里,就是想问这个吗?” 似乎因为来的不是某位正在受苦的少年,王座上的神明有些意兴阑珊,它随意地说道。 “不,不仅如此。” 小虫子连忙说道,他有很多很多问题。 关于此刻正在威胁着这里的蛾之母亲,关于眼前的王为何要抛弃它们,关于虫巢的没落和衰亡,关于它以及和它一样幸存下来的虫子们,乃至这个王国的未来…… 可这么多的问题,到最后,吉欧却只是轻轻问道。 “王,我想知道,在最开始的时候,您为什么要赋予虫子们心智和情感?” 王座上的存在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这问题有些无趣。 有智慧的生命总是想要追溯自己的起源,这毫无意义,与其执着于过去,不如面对未来。 因为最终,都会淹没在无情的岁月中。 “为什么?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 “好玩吧。” 小虫子瞳孔猛地一缩,或者它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听到对方言语的瞬间,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骨钉。 “当然,最后的结局也证明了这是个失败的决定,虫子终究是虫子。” 它的语气并无恶意,当然也无善意,带着一种无比疏远的和缓,只是那话语却让小虫子如置冰窟。 “实在是无趣的物种,无法承载丝毫希冀,注定会被扫入历史的废墟中。” “……” 那么多虫子苦苦的坚守,只换来了所信仰神明,一句毫无温度的否定。 那么我们这些依旧存在着的虫子呢? 我们又算得了什么? 小虫子低着头,原本温润的瞳孔涌上血色,野兽之心正在胸腔中激烈地跃动着。 噗通,噗通…… 它长久地沉默,这副模样看起来十分呆滞,像是陷入了巨大的失落。 王座上的存在眼眸中浮现出无趣,于是平静地开口。 “既然已经知道了答案,那就回去吧,我等的不是你……” “啊,看样子,这次又等不到了,他也快要死了呢,真是遗憾啊。” 它似乎是在为少年叹息,但脸上却浮现出恶劣的笑容。 “……王,我还有一件事。” 小虫子低着头,闷闷地说道。 它的伤势依旧严重,身子摇晃着,朝着王座走去。 王座上的存在蹙起眉头,说:“你该离开了,我的兴致已经用尽。” “王,请容许我最后称呼你一声,王。” 吉欧握着骨钉,抬起头,双眸中迸发出垂死野兽般的凶狠。 “把国王之魂交给我!” “放肆!” 王座之上,金色的光芒爆发,一下子就将垂死的小虫子压垮在台阶上。 它嘲讽地说道:“我给你的,才是你的,现在,给我滚吧——” 但下一刻,它的瞳孔一震。 被这股力量压迫得趴在地面的小虫子身体颤抖着,竟然一点一点挺直了身子。 被它护在胸前的,是一面古朴的铜镜。 镜面正朝着王座的方向,荡漾起梦幻般的涟漪,在光芒的照耀下灿金一片。 不,这抹金色,是来自镜子里面! 一道金色的箭矢从铜镜之中射出,对着王座射去,吉欧顿时感到身上的压力为之一空。 它毫不迟疑的,紧握着手中的骨钉,用最后的力气高高跃起,朝着王座上的身影。 蓄力—— 劈砍!!! “噗——” 击中了! 吉欧瞪大了眼睛,但却没有劈开血肉的实感,反倒是刺破了某种帷幕的声音响起。 伴随着一阵渐渐远去的邪异笑声,四周的光景变换,小虫子错愕地站在王座前,维持着挥动骨钉的姿势。 王座之上,那神圣的身影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席带着白色冠冕的白袍,内里却空无一物。 随着吉欧一钉斩过,白袍被切开一道口子,一下子坍塌在已经遍布裂痕的座椅,那顶冠冕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就在小虫子诧异的目光中,断裂成两截,只是在那裂口之中,隐约有着金色的光芒在绽放。 吉欧俯下身子,捡起了那半张金色的面具碎片。 国王之魂的另一半碎片。 小虫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自己朝着缔造了虫巢的神明挥下了骨钉,在今日之前,别说做了,就连念头也不曾出现过。 但……那真的是祂吗? “镜子老师,刚才那真的是王吗?” 吉欧迷茫地问道。 “并不是,那应该不是祂,或许只是一道影子,也或许是祂留下来的神性,拥有了心智……” 奈莉尔也不是很确定。 但如果真的是阿莫尔,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被小虫子击败呢? “但无论如何,吉欧,你都做到了非凡的壮举,足够铭刻在虫巢的历史里。” “是么……” 吉欧却并没有感到喜悦,有些低落的样子,只是现在也不容它再思考了,它很快就醒了过来。 “我们快走吧,殿下正等着我们!” …… “芙蕾……” 洛尔轻声呼唤着,他的身体正在一步步落入蛾母的手中,但他却像是毫不在意。 “芙蕾,醒过来吧。” “真是可悲,已经不敢面对现实了吗?” 占据着芙蕾身体的神明微笑着,已经胜券在握,少年的反抗已经微弱的不可察觉。 防线被撕开,现在正是丰收的时候。 祂贴近了少年的身体,飞蛾们顿时离开了少年的身体,为祂让开道路。 此时那少年的身体就像是已经碎裂的绝世瓷器,充满着破碎而妖娆的美感。 真不错啊…… 祂将少年抱了起来,就像抱着坏掉的玩偶,用力地呼吸着他的气息,开始蚕食甜美的神性。 (瑟瑟欠条!) 如此美好而充盈的感觉,在漫长的岁月中也足以作为宝贵的回忆珍藏起来。 兴许可以玩久一点…… 祂想着,但却更加肆意地吮吸着。 “芙蕾……” 少年的神性正在流失,成为对方的盛宴,但他只是将脸庞埋在熟悉的颈窝中,像是在找回昔日的触感。 “对,就这样,全都给我吧……” 美艳脸庞上的笑容愈发浓郁,祂蛊惑着说道。 少年果然不再反抗,甚至主动将神性注入了祂的体内,这些神性被虫之神性侵蚀过,已经不再受他控制。 随着神性逐渐流失,少年的身体变得愈发而透明,眼看就要被彻底吃干抹净。 “芙蕾,再不醒来,我就要死了……” 少年梦呓似地喃喃着,仿佛马上就要长久地昏睡过去。 芙蕾那熟悉的美艳脸庞上此刻盛开着餍足的笑意,闻言,祂流露出嘲讽的笑容,正要说些什么。 突然,脸色一变。 苍白的眼眸深处,升腾起一道无比微弱的光芒,它像是风中的烛火,顽强的摇曳着。 “洛尔……” 即将睡去的少年闻言,脸上终于绽放出绝美的笑意。 祂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 一头成虫而已,自己不是早就碾碎了她的心智,将她化入了无数的飞蛾之中。 怎么可能还会存在着?! 是的,这就是蛾母处决不听话成虫的方法,将它诞生的心智碾碎,分化于无数的飞蛾之中。 任何一头成虫,祂都能让它们丧失自我的认知,沦为无数只普通的飞蛾。 不可能有谁能在这样的处境下找回自己的心智,这绝无可能! 奄奄一息的少年微笑着,温柔地俯在她的耳边,说:“芙蕾,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轰! 那双被苍白光芒占据的眼眸中,霎时间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洛尔……” 微弱的声音响起。 “洛尔……” 执着的声音响起。 “洛尔,洛尔洛尔洛尔洛尔洛尔……” 疯狂的,热烈的,深情的,嘶哑的,担忧的,关切的…… 无数呼唤声在白色的卵中回荡。 已经被碾碎的意志正在重聚,以一种疯狂地姿态归来。 这是最极致,最终极的蜕变,一个幼小的意志,正在不断重组,让自己超脱一切的限制。 “停下来,你这个叛逆者!” 祂震怒地嘶吼着,这具躯壳的意志正在归来,正在忤逆祂,正在驱逐祂! 祂正在落入下风! “这不可能——” 芙蕾的意志是这具躯壳原本的主人,她天然就拥有主场地位。 祂为了提防洛尔在自己的神性中做手脚,先一步用虫之神性侵蚀了他的神性。 这样少年就无法利用这具躯壳中的神性做最后一搏,祂的考量不可谓不周全。 但祂忽略了,芙蕾作为成虫,同样也可以使用这些神性! 这根本就不算上疏忽! 可现在,已经初步心智重聚的芙蕾,依仗着身体内这部分曾经属于洛尔的神性,与自己成虫血脉的源头,亿万虫蛾的母亲。 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她越战越勇,眼眸中湛蓝色的光芒隐隐抗衡住了苍白的光芒。 但也仅仅只是抗衡,想要压过,甚至驱逐蛾母的意志,依旧十分困难,只是…… “芙蕾,你爱我吗?” 少年已经蜷缩在了她的怀中,沉沉睡去,只是最后时刻,嘟囔了这么一句。 几乎微不可闻。 芙蕾美艳的脸庞上,滑落了一道晶莹的泪痕。 第一次,她从神明手中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轻轻回答道。 “洛尔,我对你的爱,此生无二。” “之死靡它。” 第38章 国王之魂 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它以生灵的心智和情感为基石,又超脱了个体意愿和主观选择。 凌驾于任何意志之上。 …… 随着芙蕾发出宣言,就像是触动了某一个开关,达成了某种仪式。 这何尝又不是一个似是而非的献祭的仪式呢? 少年面带着微笑,似是睡去,此时的他宛若透明的游魂,体内的神性流逝殆尽。 但洛尔知道,大局已定。 “你竟然敢……” 芙蕾的脸上一瞬间又变得狰狞,但是随即又被压了下去,两道意志正在激烈的交锋着。 因为她们的碰撞,由无数飞蛾构造的白色巨卵正在震颤,蛾群们惶惶不安,随时都要分崩离析。 “给我滚出去!” 芙蕾嘶吼道,眼眸中的湛蓝色光辉一时间占据了上风,但她面对的毕竟是一尊神明。 祂很快就找到了契机,短暂地分离出去了一小股飞蛾。 但祂并没有用来对付芙蕾,而是饱含恶毒和怨恨地,引导着它们袭向怀中如同安睡的少年。 “我要你死——” 芙蕾浮现焦急之色,但蛾母与她相持不下,她无法左右那股飞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在头顶盘旋之后。 汹涌地涌向少年,势要把他撕碎。 但洛尔只是微笑着,就算没有蛾母的袭击,这个身体也已经油尽灯枯。 但那又如何? 我们爱之神性是这样的! 在芙蕾瞠目欲裂的注视中,少年依旧虚幻的身形一点一点涣散,化作无数金色的星芒。 “不,不,不——” 芙蕾呼喊着,巨大而充沛的情感让她迸发出压垮一切的意志力,眼眸中的苍白光芒已经被挤压到了角落,再无法左右她的意志。 她就要赢了—— 只是洛尔,已经在她的怀中,化作无数萤火般的光点,飘散在空间。 芙蕾试着抱住那些星芒,光中仿佛还留存着柔软的温度和迷离的幽香。 但最终是落了个空,光点如同水流一样,从她的手缝中流逝。 “不!!!” 如海啸一般的嘶吼从白色巨卵的中央爆发,如同深水炸弹,荡起虚无的涟漪,一瞬间传得很远很远。 从外界看,那枚原本完美无瑕白色巨卵正在爆发巨大的骚乱,它正在震荡,不再坚不可摧。 纯白的独角兽隐匿在血色荆棘的阴影下,温润的金色眼眸注视着这一切。 时机已经成熟了。 独角兽伫立在血棘藤蔓之上,纯白的皮毛上,被棘刺割开的伤口正在不断溢出鲜血。 那些血液滴落在血棘藤蔓上,它们顿时疯狂蔓长,四周的血棘也如同发狂一样,朝着独角兽的身下不断涌去。 荆棘丛林骚动着,无数血棘纠缠,交织成一座仿佛要通天的血色高塔,圣洁之兽立于顶端,直面头顶的白色巨卵。 它正在不断拔高,身上的气息和威势逐渐抵达巅峰,额头的螺旋尖角绽放出媲美星辰的璀璨光芒。 这一击,要让神明坠入人间。 下一刻,有如超新星爆发的光芒在深渊的地底爆发,它势如破竹,撕裂了已经自乱阵脚的白色巨卵。 无数飞蛾融化在这炽烈的光芒之中,屏障被撕开,露出了其中神圣邪异的身影。 她一半是人,一半是无数纠缠在一起的飞蛾,身后蛾翼翼展足有近千米,正在不断崩塌又随之重组。 日轮一样的光芒从那道身影上投射出来,将整个古老盆地照得亮堂了几分。 “你以为,你真的能赢过我???” 蛾之母亲震怒,于是整一层深渊仿佛都在无声地颤抖。 这里毕竟是祂的领地,祂可以投入源源不断的意志,而芙蕾只有洛尔献给她这具躯壳的神性,在少年本尊光化之后,可以说是后继无力。 只要芙蕾不能一口气把蛾母按死,祂就能无数次反扑,总能将她活活耗死。 这就是神明和凡物之间巨大的差距。 芙蕾咬着牙,她已经可以掌控身体,却迟迟无法将蛾母彻底驱逐出去。 明明洛尔已经倾尽了一切,自己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突然间,在她那半边由飞蛾交叠成的身躯中,陡然间绽放出一道金色的光芒。 芙蕾和蛾母同时一震。 这是—— 宫殿广场。 那坍塌的白色拱门中央,一扇扭曲的门扉被打开,小虫子握着国王之魂的碎片从门内钻了出来。 一仰头,就瞧见了天空中那正在坍塌的白色巨卵,和其中神圣邪异的身影。 它愣了一下,很快就意识到了。 这就是千万年来,悬在虫巢头顶的梦魇,它们昔日的母神,现在的仇敌。 蛾母丽安娜! 与此同时,吉欧发现手中的面具残片突然变得炙热,金色的辉光闪烁着。 它正在和天空中的某一处遥遥呼应,它们在渴求着结合,渴求着再度完整! 那另一半,洛尔有意交给芙蕾的碎片,现在依然在她身上! 天空中的光芒和吉欧手中的光芒连结,小虫子一时间无法抓住,眼睁睁看着这碎片升上天空。 它瞪大了眼睛,目送着它的离去。 与此同时,蛾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祂时刻提防着那碎片,所以将它封存在了成虫身躯的最深处。 可现在,芙蕾的意志与祂对抗着,祂失去了身体的掌控。 这时,体内突然爆发的爱之神性,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半边由飞蛾汇聚的身躯中,一道道箭一样的金色光芒从缝隙中射出。 漫长岁月之前,曾打败过祂的神性,又一次给祂沉重的打击。 冥冥之中,仿佛响起了邪异又恶劣的笑声,蛾母的意志顿时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于是乎,蛾群涣散,露出了其中金色的面具碎片,它同样在神性的牵引下,飞向另一半碎片。 芙蕾只觉和她进行拉扯的意志突然黯淡下去,压力顿时一空。 好机会! “滚出去!!!” 身后巨大的羽翼彻底破碎,芙蕾残破的身躯迅速复原,重新组合成完整的人形。 芙蕾伫立在半空中,那两块面具的碎片就在她的面前,缓缓靠近,最终破镜重圆。 合二为一。 金色的日轮从这座古老的盆地上空升起,就像无尽的岁月以前,阿莫尔降临时的恢宏和耀眼。 无形的波动从这深邃的地底,在瞬间弥漫整个虫巢。 无数心智已经沦丧,如野兽般蒙昧的,正在厮杀或者进食的虫子,在这道波动中颤抖着跪伏在地。 当它们再度醒来,茫然的目光中,多了一缕微弱的,倔强的火光…… 第39章 请君入瓮 没有谁能驯服我们野蛮的灵魂,而你接受了挑战,在最崇高的注视下,你教导,我们改变,本能得到了救赎。 ——《圣巢挽歌》 金色的光芒散落广袤虫巢的每一块土地,曾经被虫子们失落的心智被寻回。 野兽的本能被驯化,更为细腻的情感在孕育,那是名为爱的力量,它取代了蒙昧的兽性。 “王……” 遗忘之地,已经垂垂老矣的虫长者缓缓地流下了浑浊的泪滴,它的眼中同样燃烧着金色的光芒。 “王,您回来了……” 巨虫海格曼早已陷入长眠的身躯微微颤抖,它早已死去,但被那温暖的光芒照耀的感觉。 唤醒了这身躯中残留的本能。 “咔嚓……” 鹿角虫巢穴深处,那枚遗世独立的蛋壳表面裂开了一道裂痕,内里的小生物挣扎着,许久。 最终探出了小小的脑袋。 类似的画面出现在虫巢的各个角落,无边的黑暗中,幸存的虫子们仿佛迎来了希望的黎明。 …… “这就是,曾经的国王留下来的礼物吗?” 小虫子吉欧同样沐浴在光中,一种无法言说的满足和喜悦感顿时充斥着它的整个心灵。 就像是在温暖的泉水中荡漾,一切的苦痛仿佛都被洗涤,心灵在这光中蜕变。 昔日的国王,情与欲之神明遗留的馈赠,足够改写一个物种命运的伟力。 只是,祂…… 吉欧难以避免地回想起在白色宫殿中的那一幕,那神圣的存在轻描淡写的话语。 哪怕镜子老师跟它说,那并不是国王,它依旧心存芥蒂。 但不管怎么说。 “殿下,我们真的成功了,我们战胜了蛾之母亲……” 吉欧喃喃着,在踏上这趟旅途之前,它根本无法想象现在这个画面。 自己只是在遗忘之地居住的小虫子,何德何能,竟然可以陪伴殿下踏上如此光辉的道路。 甚至,面对虫巢永恒的梦魇,最终战而胜之。 只是殿下他…… 小虫子的瞳孔微微湿润了,天空中分明寻不到那一袭白袍的绝美身影。 “还没呢吉欧,虽然已经很不容易,但仅仅只是这样,还无法战胜一尊货真价实的神明。” 清澈而熟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小虫子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瞧见身形有些虚幻的殿下正站在自己身后,古朴的铜镜就飘浮在他头顶。 “殿,殿下!您没事!” 吉欧惊喜地叫道。 洛尔伸了个懒腰,似乎还有些不太适应此刻的身体状态,闻言,漂亮的小脸上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 “哎嘿!” “总不能每次都把自己给搭进去吧。” 既然拥有了化身的能力,再分出一具承载自己大部分神性的化身,也是合理的吧。 最重要的是,他体内原有的神性,大部分都来自阿莫尔的箭矢。 这些本质上,都是阿莫尔的神性。 洛尔反思了在冥河之神咔戎那里险些被蝶神海伦那鸠占鹊巢的经过后,对自己体内的神性抱有警惕。 这次正好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隐患,将源自阿莫尔的神性全都丢给蛾母和芙蕾。 完成了自身力量的纯化。 独角兽是少年诸多过往锤炼出来的化身,它非常珍贵,所以早早就被送去了安全的地方。 而真正的洛尔,则藏在铜镜里面。 留下承载了大部分神性的化身作为诱饵,而且是一定要让蛾母吞下的诱饵。 等到芙蕾完全驱逐了蛾母的意志,凭借她对自己的爱意,自己也能够将她体内那部分神性给提炼回来。 到时候,就全都变成自己的东西了! 既从蛾母手中夺回芙蕾,又提纯了自身的神性。 双赢! 洛尔赢两次! 早在洛尔察觉到,蛾母丽安娜可能潜伏在芙蕾体内时,他就计划着。 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 洛尔绝美容颜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他仰望着天空,芙蕾恢复了人形,伸出手,握住了已经变得完整的国王之魂。 浓郁的光芒照耀着她美丽的脸庞,在这光芒的照耀下,一道虚幻的苍白影子从芙蕾的身体里被逼了出来。 那是一只巨大而苍白的飞蛾,头上戴着骨刺般的冠冕,它的羽翼如同一道道扭曲的触须,在背后肆虐地舞动着。 浑身都闪烁着犹如钻石般的苍白光泽。 祂像是无法抗衡这光芒,虚幻的影子被生硬的驱逐,向头顶深邃的岩层飞去。 “母亲,您输了。” 芙蕾仰望着祂,轻轻说道。 就像千万年以前,虫巢背叛了祂,选择了新的信仰,漫长岁月之后,祂的子嗣再一次忤逆祂。 要将它逐出这曾经属于祂的国王。 何等的荒谬。 “……” 有如雷鸣一样沉闷的笑声在天地间回响着。 祂似乎压抑着,不让自己放声大笑。 芙蕾突然瞪大了眼睛,作为成虫,哪怕已经决裂,她同样能够察觉到同族的气息。 这一刻,她嗅到了。 无边无际的气息。 无论是地表之上,还是在地底的虫巢之中,这一层深渊中的所有生灵,在这一刻,都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悸动。 天,塌了。 亿万虫蛾之母,再生之神,虫之神。 丽安娜。 祂掀起了狂怒的羽翼,在顷刻间,就席卷了整一层深渊,深渊震颤! 整座虫巢都在颤动,所有生命都仰望着头顶深邃的岩层,它在巨大的力量压迫下一点一点开裂。 烟尘般的飞蛾涌了进来,它们无边无际,密密麻麻。 “我输了?” “孩子,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的啊?” 蛾母丽安娜狂怒地嘶吼着,无穷无尽的飞蛾向祂此刻虚幻的影子汇聚而去。 祂实在太过愤怒,以至于不惜耗费巨大的力量,让自己真正降临在地底的虫巢之中。 虚无的意志想要干涉现实,必须要一个实质的躯壳。 蛾母下达了至高的命令。 祂要亿万虫蛾们涌入虫巢,携带着祂的意志和力量,来汇聚出祂真正的躯壳。 祂要用无可抵挡的力量,完全,彻底,绝对地摧毁这些叛逆的子嗣。 连带着虫巢,一起,灰飞烟灭! 在古老盆地的上空,一轮苍白的日轮正在缓缓升起。 “殿下,祂,祂来了……” 小虫子脸色苍白,凝望着那一轮不断扩张的苍白日轮。 “是啊,终于来了。” 洛尔同样仰着头,言语中却没有惊慌,反而好像,有着难以想象的期待。 芙蕾伫立在半空中,她的身躯在日轮之前渺小的近乎可以忽略不计。 母亲,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芙蕾握紧了手中的国王之魂,强大的爱之神性正在源源不断激荡着。 她要在蛾母的身躯成型之前放手一搏。 “芙蕾,听我说,不要急。”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耳边回荡,芙蕾蓝宝石般的眼眸顿时湿润了,她停住身形,凝望着逐渐成型的巨大日轮。 听到少年带着笑意的声音。 “总算把祂骗进来了……” 第40章 虫巢终局 虚无的意志想要干涉物质世界,就需要一个承载的躯体。 但反过来,拥有了躯体,也就意味着,祂也可以被触及,被干涉,被影响。 洛尔仰望着那轮逐渐扩张的白色日轮,蛾母的躯壳正在被构造,那光芒实在太过明亮,以至于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形体。 骨刺般的冠冕,舒展的光翼遮天蔽日,但那并非羽翼,而是无数扭曲的触须。 神威浩荡。 这大概是洛尔第一次,直面一位神明盛怒的本相,并非是虚幻的投影,也并非只是一个化身。 而是真真正正的,以原本的神话姿态降临的。 全盛的神。 仅仅只是直面祂肆虐的障目之光,心智就开始出现溶解的迹象。 无穷无尽的虫毒在这光中蔓延,一旦这日轮降下,可以预见的,祂的神性满溢而出,将流毒整座虫巢。 因为国王之魂的完整而重获新生的虫子们,会被彻底吞没。 只是,以如此狂怒的姿态降临,也就意味着,祂已经没有其他手段,奈何洛尔她们了。 这位蛾之母亲,深渊中的圣徒,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选择了最后的手段。 用无可匹敌的力量毁灭祂叛逆的子嗣。 连带着阿莫尔的容器,和这座污秽的王国,一同彻彻底底地摧毁。 可如果蛾母能够做到,祂为什么不早点这么做了,除非,这座虫巢中,有祂所忌惮的存在。 甚至很可能不止一位。 比如说…… “孩子,你的死期到了——” 无数闪烁着耀眼光芒的触须舒展着,翼展之间冰冷的光芒肆虐着。 芙蕾同样张开羽翼,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身形。 她身后的羽翼化作了纯粹的金色,和手中的国王之魂碎片一同大放光芒。 此刻的芙蕾已经俨然超越了成虫血脉的尽头,凭借着洛尔赋予的神性,抵达了前所未至的境界。 但她面对的,是创造了成虫这个物种的神明。 仅仅只是翼展所带来的威势,就让芙蕾面色苍白,如果不是手中的国王之魂在帮助她抗衡对方的压力,或许已经要从天空中坠落。 “洛尔……” 芙蕾轻声念叨着少年的名字,仿佛这个名字给予了她力量,目光又变得坚定起来,她振动双翼,开始与对方保持距离。 “你跑不掉——” 雷鸣般的嘶吼响彻穹宇,触须光翼朝着核心收缩,化作日轮的姿态。 下一刻,猛然舒展! 无数苍白的光之剑刃激射而出,芙蕾的身影在其中穿梭,躲闪,但光剑的频率和密度都太高了,芙蕾躲无可躲。 只得回过头,挥舞着金色的羽刃来格挡,只是接触的刹那,她就被磅礴的力量击落。 如流星一般坠落到大地上,扬起漫天白色的沙尘。 蛾母并未给芙蕾任何喘息之机,苍白的光之剑如雨点自天空中落下,在地面上不断掀起狂暴的轰鸣。 只瞧见烟尘之中,撑起一道金色的防护罩,阻挡住了第一波剑雨的攻势。 但很快,它就在接连不断的攻势下摇摇欲坠,每一次碰撞,都让那无形的光幕剧烈晃动。 “孩子,死——” 蛾母丽安娜的声音有如沉闷的雷霆,祂再度舒展触须般的光翼,冰冷的太阳要降下灭世的审判。 “倏——” 一道金色的箭矢自地面升起,径直朝着天空中的日轮射去。 蛾母丽安娜冷哼了一声,光翼收拢,将身躯防得严严实实,金色的箭矢被触须挡住,无法命中真正要害的身躯。 “别着急,你们都要死。” 下一刻,神明狂怒的本相再度显现。 有如星辰灭亡的光芒爆发,一瞬间,所有直视蛾母本相的存在都陷入了盲目之中。 不知道多少居住在古老盆地的虫子在这个瞬间被烧成灰烬。 大地轰鸣,在这光中发出痛苦的吱呀,开裂出一道道通往虚无之地的裂痕。 这突如其来爆发的力量,几乎要让这一层深渊沉入更深处,当光芒渐渐消散,大地上已经一片焦黑。 昔日宫殿广场遗址上的建筑遭到又一轮毁灭性的打击,大部分都被夷为平地,只有核心地带小部分建筑在白色宫殿残存的影响里幸存了下来。 而不论是芙蕾,洛尔还是吉欧,都在这光中隐去身形,不见踪迹,随着烟尘逐渐散去,这座古老盆地一片死寂。 广袤的大地上,只剩下血色的荆棘丛林仍然在蠕动着,血棘拥有罪之神性,可以斩断一切异种神性,仅仅只靠纯粹的神性,无法将它击败。 所以它并不惧怕蛾母的神性之光,仍旧在大地上蔓长,仿佛在挑衅天空中的日轮。 这副傲慢的姿态一下子就吸引到了蛾母的注意,祂怒不可遏。 自高空中投下俯瞰的目光,隐约能瞧见血棘丛林之中那几道让祂憎恨的身影。 原来如此,都躲到那里面了啊…… “以为这样就能逃过灭亡的命运吗?” 蛾母吼着,巨大的身躯震颤着,开始一点一点,向着那片血色的荆棘落下。 这苍白的日轮落到地面上会发生什么事? 没有人能想象这个画面,但想必到那时,这座古老盆地,连带着大半个虫巢,都会在震颤的余波中毁灭。 祂要用绝对,无法忤逆的力量,一次性终结这场可憎的背叛。 血棘朝天空中蔓长,藤蔓交织在一起,像是血色的巨爪,自丛林中拔地而起,仿佛要接住这道落下的日轮。 但单从体型来到,在蛾母面前实在是太过渺小了,还没有接触到对方,血棘的藤蔓就已经分崩离析。 虽然对方毁灭不了它的形体,但凭借无比庞大体量,蛾母轻松地将血棘压垮,势如破竹地想要沉到地面。 “结束了。” 祂作出最后的宣判—— 只是下一刻瞬间,血棘的丛林中,一株无比庞大的白色植物突然自地面生长。 在祂周身的血棘不断地退开,为祂腾出足够的生长空间,仅仅几个瞬间,就已经长成苍天的巨树。 树冠上未见半片树叶,而是蔓延出无数肆虐的白色根茎,祂直接顶住了那苍白的日轮。 不仅如此,巨大的植物还在继续生长,将那日轮反过来撑向天空中,白色的根茎缠了上去,仿佛要将这巨大的扑棱蛾子缠在自己的树冠上。 “!!!” 蛾母丽安娜震怒地吼着,想要展翼高飞,却被无数蔓长的根茎死死拉住,二者的力量相持着。 但很遗憾,相较于蛾母来说,白色夫人的力量显然处于下风。 如果是昔日全盛之时的世界之树,无疑祂可以轻易地桎梏住对方,但此刻的祂只是一截残躯罢了。 很快,巨大的力量撕裂了根茎,蛾母正在一点一点拔高,甚至要反过来将白色夫人连根拔起…… “嘶,嘶嘶——” 无数恶毒的丝线自阴影中喷吐而出,来自深邃巢穴的蛛网将蛾母捆住,帮助白色夫人一同禁锢住对方。 无穷无尽的蛛网和白色的根茎一同,将祂的体表覆盖,要将这神明拉下来。 洛尔和吉欧合力欺骗了蛾母,让祂以为白色夫人已经死于血棘手中,对方是这座王国中花与叶的主人,根和茎遍布整座虫巢。 正是因为忌惮对方的存在,蛾母才迟迟没有彻底毁灭虫巢。 “——■■■■!!!” 尖锐而古怪的声音自蛾母的口中爆发,那是凡人无法理解的语言,重重叠叠,仿佛毫无意义。 在这关键时刻,蛾母口中吐露出的,却是一连串急促而难以理解的言语。 经由无数虫蛾汇聚而成的心智被打乱,显露出虫之本相应该有的聚合和蒙昧。 祂说:我们可以和解! “此时此刻?未免有些太晚了。” 洛尔微笑着,拉满了弓弦,一根金色的箭矢出现在弓上。 这是他自己的箭矢,不同于阿莫尔,箭矢上附着着无比鲜明的个人情感。 风与潮,冰与火,战争与和平,愤怒和渴望,悲伤和喜悦…… 如此种种,诸多的情感和欲望融汇在一起,简直就好像,把虫巢这个王国千万年兴衰的爱恨都系在这一箭之上。 此世万有,吾皆爱之。 与之呼应的,独角兽额头的螺旋尖角爆发出璀璨的金色光芒。 动人心魄。 二者合一,彼此激荡,宛如日耀于广袤原野,回荡在古老盆地之上,自平地升上九霄。 幸存的,在黑暗蒙昧中苟延残喘的虫子,长眠的,为了这个王国奉献一切的虫子,还有新生的,怀抱着希望和未来的虫子。 它们都感觉到了,这道并不强大,但却无比清晰地回荡在它们身旁的力量。 此为无处不在的力量。 此为万象应有的爱意。 哪怕洛尔此刻的神性要比此前虚弱千百倍,但从这箭上流露的光芒却令庞大的蛾之神心生畏惧。 祂愈加激烈地挣扎,几乎将大半的蛛网都给撕裂,但又被源源不断根茎死死缠住。 “■■!!!” 松手!!! 如果只是量的庞大,根本无法让真正的神明动容,这也是为何洛尔朝圣之路走来,未曾有哪怕一尊神明,会对他报以忌惮。 因为祂们早就度过了积累的阶段,你的神性强大,但神明的神性只会更加强大。 神所看重的,是神性之中深藏的。 足够将寰宇覆盖的意志。 “愿世间万灵都能找到所追求的幸福。” 洛尔凝视着金色长弓上燃烧起来的光之箭矢,像在祝福,又像是一个真理。 “——直到永远!” 下一刻,光芒从弓弦上射出,天地都在这个刹那失色。 一切仿佛凝固了,那近在咫尺的苍白日轮也不再挣扎了,就好像时间也静止在这个瞬间。 静止的世界中。 光,爆发了。 根本看不到轨迹,一出手就已经命中了目标,苍白的日轮褪去了笼罩在祂周身的神性屏障。 戴着冠冕的巨大飞蛾僵住了,祂那庞大的身躯在顷刻间被撕裂,留下巨大的创口。 伤口中是无数蠕动着的飞蛾,它们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疯狂地在其中振翼,又落下。 而在它们之中,却无声地多了一道光芒。 宛若风中残烛一般,无比微弱的光芒,只是这缕微光,却带着包容一切的爱意。 亿万虫蛾之母,以蒙昧和无智统御子嗣的神明,被洛尔射入了包含爱意的箭矢。 爱之神性将会根植在祂意志深处,长久地影响祂,让祂真正去爱自己的子嗣。 这对于虫之神性的神明来说,是从本质上的重创,甚至由于这光太过深入,哪怕是蛾母想要驱逐它的影响,也要耗费难以计数的时间。 重创,前所未有的重创。 哪怕是昔年阿莫尔打败祂,也只是让虫巢背叛,而非想要以爱之神性改写这位神明的力量和意志。 一时间巨大的飞蛾显得脆弱无比,虫之神性正在被动摇,蛾母的本相失去了神性保护,被白色夫人用祂巨大的根茎裹住,一层一层,不断覆盖。 巨蛛同时协助着白色夫人,用蛛网填补根茎之间的缝隙,她们合力,将已经被重创的蛾母丽安娜包成了一个粽子。 我都准备好艾草了,这粽子肯定是不得不包的! 洛尔长出了一口气,虚无的意志一旦拥有了形体,也就可以被干涉,被影响。 他的箭重创了对方,但这里毕竟是祂深耕多年的领地,想让一位神明陨落,还是有点想多了。 只能由白色夫人和巨蛛合力将祂封印。 为了解决蛾母丽安娜这个虫巢最后的心腹大患,洛尔几乎集结了虫巢剩下的一切高端力量。 幸好对方还是大意了。 “芙蕾,把国王之魂放上去吧。” 少年说道,芙蕾也从血棘丛林中钻了出来,她身上还带着伤,先前被蛾母揍得很惨。 芙蕾怔怔地凝望着被白色根茎和蛛网缠住的封印,神色看起来无比复杂。 无论如何,这都是她血脉的源头,而现在,她要亲手,施加最后一道封印。 芙蕾走上前去,将手中已经完整的金色面具按在了大粽子上,顿时,金色的光芒裹住了它。 国王之魂化作一个金色的符文印记,铭刻在根茎上面。 封印完成。 第41章 灵魂的起源 强烈的神性波动荡漾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但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 深渊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神明之间力量的碰撞。 哪怕在如何激荡的力量,放眼难以计数的层面中,都显得渺小了许多,在永无休止的银色圆环之中。 一刻不停地循环下去。 虫巢。 古老盆地了。 原本白色的平原已经面目全非,在被障目之光洗礼之后,四处都是大地被撕裂的创口。 往深一些的裂痕处向下望去,所见不再是可以理解的岩层,而是某种蠕动的,仿佛活化的黑暗。 “那些是什么?” “世界之外虚空的映照。” 洛尔和白色夫人并肩站在一处裂口前,祂的身躯遍布着青翠的花叶,周身散发着洁白的荧光,脚下看不见的泥土中连结着巨大的根须。 准确来说是白色夫人的一具花叶化身。 祂的本体并非无法移动,但需要耗费庞大的生命力,此前是有洛尔的协助,才能够瞒天过海,骗过蛾母。 现在洛尔也已经干了,白色夫人只得暂时坐落在古老盆地,将根须蔓延到整个盆地,缓慢地治疗这片严重受创的大地。 少年凝望着面前巨大的裂口。 蛾母的力量击穿了这里,留下一道触目心惊的裂痕,无数扭曲的黑暗触须在其中肆虐着。 哪怕只是凝视着,都能够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那些触须看似夜叉小姐驾驭的阴影,但并不相同,而是某种,更加危险的东西。 “世界之外……?” 洛尔念叨着这几个字。 “是的,古老盆地是这一层深渊的底部,再往下,就是另一层深渊,深渊与深渊之间并非没有间隔。” 白色夫人解释道。 “你应该知晓,地母创造了这个世界,深渊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这些虚无的空间不同,它们并非地母的造物,连通着无比遥远的地方。” “神明们称之为世界之外,有时候在其中也会出现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少年目光闪烁着,眼帘低垂,精致的脸庞显得很沉默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洛尔才终于开口问:“我记得您说过,阿莫尔曾经得到过一个灵魂,再由您锻造成容器。” 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魂…… 我的灵魂。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重要了,它深埋在洛尔心底,正是因此,他才会决定与白色夫人联手,对抗蛾母丽安娜。 他实在是太想知道自己的起源和阿莫尔的谋划了,而白色夫人,正好可以解答祂的疑惑。 “那是很久之前,阿莫尔还在虫巢的时候。” 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少年想要问什么,白色夫人的神色有些复杂,但声音依旧平静。 “当时,通往下一层深渊的大门还没有被封印,在古老盆地经常能够看到类似这样的,虚空的痕迹。” “有一日,阿莫尔告诉我,祂在虚空之中,找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魂。” “你知道的,世界之外,出现什么都不奇怪……祂说,这是一个无色的灵魂,因此它可以被塑造成任何姿态,承载任何事物。” 无色的灵魂…… 洛尔深吸一口气,不禁催促了一声。 “然后呢?” “然后祂与我,一同将那个灵魂锤锻为承载爱意的容器。” 白色夫人停顿了一下,说:“阿莫尔想要的自然并非是承载寻常的爱或者爱之神性,而是非常苛刻的……” “众神的爱。” “祂才是爱神,祂为什么不自己来承载?” 少年冷冷地说道。 白色夫人说:“阿莫尔是情感和欲望的具现,祂当然可以承载诸多爱意,我一度以为祂只是需要一具在现世行走的化身……”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祂对你寄予厚望,在你身上花费了巨大的心血,完全不惜代价的投入,甚至因此而虚弱了很长时间。” “……” 洛尔眉头紧锁,一副非常费解的模样,好一会才问道。 “祂有提到过是在哪里找到我的灵魂吗?” “……跟我来吧,那地方与下层深渊连结着,在很久以前就因为虚空的涌入被封锁了。” 白色夫人说着,脚下的泥土钻出白色的根须,载着祂这具花叶化身朝着古老盆地的尽头移动。 洛尔深吸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一路上经过封印蛾母的巨卵,芙蕾正跪坐在巨卵外面,头颅低垂,双手合十祈祷着。 像极了洛尔最初遇见她时,在圣丽安娜修道院担任修女的样子。 似是察觉到了洛尔和白色夫人的靠近,芙蕾抬起头,缓缓睁开了双眼,眼波平和,神色静谧。 她站起身,目视着洛尔和白色夫人靠近,微微欠身。 “洛尔,陛下,你们聊完了?” 洛尔轻轻“嗯”了一声,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问:“芙蕾,你还好吗?” 与自身起源的神明为敌,并将祂亲手封印,任何人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内心都不可能平静。 毕竟那是母亲一样的角色,那种血脉的牵引和神性的归属感深刻于本能之中。 芙蕾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回过头,望向身后巨大的圆卵。 与最初封印之时由白色的根茎和蛛网编织成的模样完全不同,国王之魂烙印上去后,渐渐地将封印的力量统御,融汇在一起。 最终形成这么一枚黑金色的巨卵。 吉欧正在别处和巨蛛交流,根据白色夫人的建议,这枚巨卵最好不要放置在古老盆地。 它是有重量的,其中汇聚着无比沉重的神性,甚至还包括一尊神明的主体意志。 古老盆地是这一层深渊的底部,一旦这枚巨卵出现什么异动,都很可能会彻底压垮这里。 无论是落入底下的虚空,或者干脆沉到下一层深渊中,都有可能让封印被破坏。 最好是安置在虫巢顶层的遗忘之地,至于如何把它搬运过去,就需要虫子们自己想办法。 当然,白色夫人会帮助它们,与阿莫尔不同,白色夫人很喜欢这座王国。 虽然祂已经失去了昔日世界之树的位格,但依旧是货真价实的神明,祂不喜欢干涉生灵的发展,更像是一位沉默无言的老祖母,安静地注视着。 “芙蕾,我们准备去打开通往下一层深渊的大门,你先在这里等我们吧。” 洛尔说道。 芙蕾蓝宝石般的眼眸中顿时泛起波澜,她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落寞的模样。 但马上,她就振作了过来。 “我和你们一起去。” 第42章 遥远的流浪 “真是壮观……” 少年喃喃着,与芙蕾和白色夫人一同仰望着面前这扇修筑在古老盆地尽头的巨大石门。 石门镶嵌在岩壁上,上面虫巢的印记已经在风沙的侵蚀下斑驳不清。 “我们封锁了与下层深渊的通路,专心应对来自丽安娜的威胁,彼时虫巢之中还有着来自其他深渊的神明,虫巢因此迎来了短暂地鼎盛时期。” 白色夫人述说着久远之前的往事,花叶化身的目光中饱含追忆。 “这扇门由阿莫尔运用国王之魂亲自封印,与虫巢里的大部分封印一样,都需要爱之神性才能开启。” “您是在提醒我,阿莫尔早就猜到了我会来到这里?” 洛尔问道,眼眸中隐约闪过隐晦的光芒。 “孩子,遍历这个世界的历史,哪怕是将一切攥在手中的第三位天主,也依旧称不上全知全能。” 白色夫人淡淡地说道。 “阿莫尔自然也无法预料到这么遥远的以后,至少迄今为止,你来到这里,是出自你自己的意愿,不是吗?” “……也是。” 洛尔神色如常,轻轻上前一步,抬起手,引导着爱之神性。 随着金色的光芒在他的指尖绽放,尘封的石门发出沉重的呜咽。 “轰——” 伴随着巨大的震颤,石门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从门后翻涌而出。 虚空的气息。 洛尔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幻视了无数扭曲的阴影触须从门后延伸过来,将自己拖拽到冰冷的虚空之中。 那是来自灵魂之中的孤独。 就仿佛自己曾在那无尽虚空中独自漂流,举目无亲,永恒孤寂。 因为经历过如此深刻的孤独,所以才会如此地渴望被爱,所以才愿意爱着她人。 【你早该明白,每一个灵魂都有起源,而你的起源,是一场漫无边际的流浪】 耳边响起邪异的声音,祂轻轻呢喃着,洛尔却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冻结,无法动弹…… 但下一刻,一只柔软温热的手牵住了他,给予他温暖而安心的感觉。 “洛尔,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芙蕾从后面将少年拉入怀中,用身体温暖着他,洛尔总算艰难地回过神来,闭上双眼,就这么靠着她,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许久,才终于开口。 “芙蕾,谢谢,我没事,我们进去吧。” 白色夫人在旁边注视着这一幕,祂与阿莫尔是盟友和伴侣,阿莫尔于祂有恩情,所以祂对少年的情感颇为复杂。 他会成功吗? 他能够取代阿莫尔,成为新的爱神吗? 在王后花园那时,祂心中甚至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但现在,这个念头愈发清晰地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洛尔挣脱了芙蕾的怀抱,但依旧牵着对方,一同走进了大门。 白色夫人目光闪烁着,跟了上去。 门内只有短短一小截道路,尽头处是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洛尔来到尽头向下望,瞧见一块块白色的岩石飘浮在半空中,构建出一道仿佛通往悬崖底部的阶梯。 但底下升腾的迷雾又将它们尽数淹没。 “这下面就是下一层深渊吗?” 洛尔喃喃着,虚空的气息正在不断向上翻涌,很难想象从这里下去,最终会抵达怎样的地方。 “这里曾经连通着迷雾界,但深渊之中瞬息万变,现在我也有些说不准……从目前这种景象看,应该还是迷雾界。” 白色夫人说着,补充道。 “在跨界的时候,有可能会看见世界之外的景象,要千万小心,不要被它迷惑了。” 洛尔点点头,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被迷雾淹没的悬崖底部,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急促的声音。 “殿下,夫人!等等我……殿下!你们要离开了吗?” 洛尔和芙蕾回过头,身后的不远处,吉欧忙不迭跑进了尘封的大门内,来到他们面前。 它现在的身手早已不是同日而语,拥有了螳螂爪,野兽之心,更是短暂地持有过国王之魂。 哪怕在昔日鼎盛时期的虫巢,也能有一席之地,更别说是已经英才凋零的现在。 或许更进一步,建立伟大的功业也说不定…… 巨蛛则伫立在门口,背着光望向门内众人,目光深幽。 它和白色夫人乃至阿莫尔都并不对付,在阿莫尔统治的时期,深邃巢穴与虫巢领土接壤的地方就时常爆发冲突。 这一次出手一方面是应洛尔的要求,另一方面蛾母丽安娜同样是它的天敌。 此间事了,它就要回到深邃巢穴之中,孕育自己最后的子嗣。 小虫子有些气喘吁吁,它刚刚进行了比较剧烈的运动,好不容易才对巨蛛进行了安抚,得知洛尔很可能就要离开了,连忙赶了过来。 “殿下,您,您真的要离开了吗?” 吉欧抬了抬变得锋利的小爪子,白色面具后的火光跃动着,语气失落而惶恐。 “吉欧,这世上没有不散宴席,我们也不可能长久地留在虫巢。” 少年见到吉欧,脸上重新浮现出温和的笑意,像是将刚刚思索的烦心事抛之脑后。 “虫巢的命运终究要回到你们虫子自己手上,无论是让它重新辉煌,还是继续没落,都不应该由神明来决定。” “殿下,我明白,只是……只是,虫巢好不容易才变得好了一些,那些爷爷描述的,繁荣昌盛的景象,吉欧想要让殿下也看到。” 小虫子十分落寞地说道。 少年目光柔和,只是笑了笑,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放手去做吧。”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犹豫,但最终还是承诺道。 “我会来看望你的,在这场漫长旅途迎来尽头之后。” “以神的身份。” 第43章 陪伴与见证 坠落。 永无止境的坠落。 刚开始的时候,洛尔还小心翼翼地一级一级台阶跳下去,有种前世玩跳跳乐游戏的感觉。 他的蛾翼披风被蛾母丽安娜亲手瓦解了,现在没得飞了。 但很快,紧跟在他身后的芙蕾就将少年像个玩偶一样抱在怀中,然后轻盈地向跃向深渊之中。 四周漆黑一片,渐渐地,黑暗中浮现出如同宇宙深空的光景。 那是数不清的颜色各异的星辰,就环绕着洛尔和芙蕾永无休止地运行。 那星辰的造型并不贴合现实,反而像是孩童天真的涂鸦一般,周身都萦绕着迷离的光的触须。 世界之外依然存在着无数个世界。 你的起源是一场漫无边际的流浪。 被芙蕾抱在怀中的少年不禁屏住呼吸,眺望着仿佛怪诞梦境般的宇宙深空。 世界之外…… 在那遥远的地方,会有我的家吗? 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少年不禁看得有些入神,那些迷离怪诞的星辰顿时蠕动起来,周身的触须都张牙舞爪地朝她们靠近。 “洛尔,别看。” 芙蕾的声音突然响起,下一刻,少年就感觉脑袋埋进了一处温柔之中。 他一下子没了声息,而后,脚下深邃的通道中突然涌现一阵汹涌如潮水般的浓雾。 于是那些涂鸦般的星星和死寂的大气就都消失了,只剩下了身体不断坠落的感觉。 粘稠的雾气掩埋了一切。 …… “喵。” 短促的猫叫声在耳边响起,少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直接凝望着深远的天幕,群星在汇聚成光的河流,将漆黑的夜空分隔开。 这画面带来的冲击力度相当大,洛尔愣了好一会,才回忆起自己正置身于深渊之中。 这趟旅途还没有抵达终点,自己仍然在路上。 少年一时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兴许他的内心深处,也在等待一个结局。 他爬了起来,环顾四周,这里就如同现世中的某一处宁静的原野。 没有呼啸的神性波动,也没有背离物理法则的奇异景象,更没有来势汹汹的神性生命。 深远的星空下,一切都显得宁静祥和。 芙蕾正站在不远处,百无聊赖地凝望着深远的天幕。 “芙蕾。” “嗯。” 洛尔来到芙蕾身旁,芙蕾轻轻应了一声,原野上有风拂过,带来难以想象的清新气息。 少年一时间有些心旷神怡,四周景色如画,如果忘记了此处是在深渊之中,倒是可以看做一场不错的郊游。 他不禁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们这是在深渊吧?” 只是说完,自己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但很快,洛尔就意识到某种东西的缺失。 铜镜呢?!不对,老师呢?! 奈莉尔去哪了? 洛尔发现一直随身携带的铜镜没在身上,险些心脏骤停,连忙在自己身上翻找着。 “洛尔,在那边。” 芙蕾见状,开口提示道,少年忙转过头,正好瞧见在一块大石头上,端坐着一头漂亮的三花猫。 而在石头背面,戴着贝雷帽的银色卷发女子正架着画板为猫猫作画。 洛尔长出了一口气,他刚才险些以为铜镜在跨界的过程中遗失了。 万一掉到了世界之外,那可真是不知道要如何把奈莉尔给找回来。 洛尔于是好奇地观察着眼前的猫咪。 与普通的家猫或者野猫并无分别,机灵,体态优雅,它似乎有所察觉,但也只限于朝洛尔这边瞥了一眼。 那双浑圆的瞳孔在夜色下闪着清幽的光,但哪怕洛尔和芙蕾都凝视着它,三花猫也只是旁若无人地舔着毛发。 没有提防也并不畏惧。 奈莉尔运笔如飞,没有让洛尔等太久,便完成了作画,与此前一样,她任由吹拂的夜风,将画纸吹向天空中。 “不留下来做个纪念吗,老师?” 洛尔来到奈莉尔面前,好奇地问道。 “洛尔,对于画家来说,最期待的作品永远是下一幅。” 三花猫似是通人性般,从石头上跃下,追着那张在风中翩飞的画纸远去。 几人顿时哑然失笑。 “真美啊。” 奈莉尔眺望着遥远的原野,发出情不自禁的感慨。 “不管是这儿,还是虫巢,都美得让我满心欢喜,洛尔,能和你走这一趟真是太好了。” “是么……” 少年怔了一下,脸上同样绽放出绝美的笑容。 “来,洛尔,瞧瞧这个。” 奈莉尔像是想到了什么,从画架上又翻出了一叠画纸。 其中有如白色日轮升空般的巨大扑棱蛾子;也有顶天立地,根茎遍布虫巢的白色巨树;有洛尔的个人艺术写真,也有小虫子吉欧拔剑斩向王座的高光场面…… 在虫巢之中,奈莉尔一直在铜镜之中积蓄力量,作为洛尔对抗蛾母的底牌,存在感极低。 但事实是,她内心不曾有一刻遗忘绘画的念头,暗戳戳地躲在铜镜里将这一路发生的故事都记录了下来。 洛尔感叹:“老师,你还真是……一刻都没有停下来。” 这些画作中有不少都是直接描绘出了神明的本相,这可是相当不得了的事情。 他这才察觉到奈莉尔的异样。 她此刻的气息就像这片夜空一样深远,并非特别强大,却无比飘渺,仿佛下一秒就会像泡沫一般消散在风中。 随着她绘出一幅又一幅深渊之中的图景,某种宏伟的升变正在发生。 已经很接近了。 少年澄澈的眼眸中荡漾起温柔的波澜,他是发自内心为自己老师的进益感到开心。 真好啊,走在自己所爱的道路上,忘记一切苦痛,所见皆是奇迹。 “老师,恭喜你。” 奈莉尔闻言愣了一下,转而摆摆手,说:“还差得远呢。” 只是那微微扬起的嘴角愣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洛尔眺望着平静的原野,寂静的远方传来了一声短促猫叫,像是要和它呼应,紧接着又响起有几声猫的叫声。 “老师,芙蕾,你们说,阿莫尔爱过自己亲手缔造的虫巢吗?” 少年疑问着,自进入虫巢以来,这个问题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他,但他也知道,这个问题或许很难有答案了。 “不知道,实际上很多问题都不需要答案,我们只能知道祂最终抛弃了虫巢。” 奈莉尔回答道。 “是么……就好像是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洛尔叹了口气。 “你还在好奇自己的起源吗?” “之前可能有点,但现在……” 少年凝望着深远的天幕,摇了摇头。 “老师,你说的对,很多事情都不需要有答案,我们只需要过好当下就可以了。” 这个世界真是太大了,无休止的轮回,一层一层的深渊,个体在其中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我突然想到了地母教会的《启示录》。” 少年说着,停顿了片刻,又说着。 “你们知道的,那里面记载着很多传说故事,有神明的,有半神半人的,当然也有一些做出伟大功绩的凡人的。” “洛尔……” “怎么了?” 奈莉尔和芙蕾同时开口说道。 “你们知道的,那里面的故事大多波澜壮阔,结局也都是十分精彩,像尚未成神的迦尔娜战胜了厄客德娜,赫尔嫚从冥界救回了自己的爱人。” 洛尔轻轻说着:“总之就是很精彩很热闹,勇者打败了魔王,公主拯救了王子,最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收尾……” “只是我现在觉得,或许平静些的结局,也还不错。” 星光仿佛明亮了那么一点,落在少年的遗世独立的绝美脸庞上,那头瀑布般的长发自然地散落着。 就如同荒野上的精灵。 “就像现在这样,在一处落满星光的平原,安静地眺望着远方,然后故事就在这里完结。” “洛尔,你想要这样的结局吗?” “才怪呢!” 少年在夜空下伸了个懒腰,回过头,朝着正担忧看着自己的奈莉尔和芙蕾笑了笑。 “我啊,可是要成为神的男人!那样的结局不适合我。” “我们该出发了!前边还有好些路要走呢。” emo一下就可以了,成年人的世界,哪还能一直emo。 他已经休息够了,接下来就要攻克这一层看上去宁静祥和的深渊,然后是下一层,再一层。 直到最终抵达爱神的花园,直面情与欲之神明。 深远的夜空下,星光洒落的道路上,三道身影显得渺小却耀眼。 “洛尔?” “嗯。” “请你一定要走下去。” “嗯?” “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最后。” “我想见证这一切,直到最后。” “嗯哼。” …… 第44章 雾界的猫 “洛尔,又起雾了。” 在深渊中,想要清楚地认知度过了多久时间是一件颇为困难的事情。 在上一层深渊中,虫子们根据蛾母振翼的次数来锚定时间,而这一层,则是通过这场淹没世界的古怪浓雾。 此地没有白昼,头顶永远是璀璨的星河,某个时刻,不知来自何处的浓雾便会将一切吞没。 待到雾气消散后,头顶便又是星河璀璨的天幕。 “嗯,我们快跟上它!” 洛尔说着,他和芙蕾正鬼鬼祟祟地跟踪着一只胖乎乎的大橘猫,这座辽阔的旷野总能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刷新出品种各异的猫猫。 考虑到传说中迷雾之神的本体是一头雾猫,洛尔等人也没觉得奇怪。 直到浓雾涌起,她们才发现了猫猫的妙用。 行走在浓雾之中并不安全,初来乍到,洛尔等人没有经验,被浓雾罩了进去,很快就遭到了袭击。 袭击者是一种栖息在雾中的不定型怪物,奈莉尔将它们称做雾兽,它们无差别地狩猎着一切进入雾中的生灵。 在最开始的时候,袭击者的形态还只是如豺狼般大小,被芙蕾轻而易举地打散成一团雾气。 但是渐渐的,越来越多姿态各异的雾兽在迷雾中出没,而且都朝着洛尔她们袭来。 这些怪物由雾气构成,哪怕摧毁了形体,也只是散入更大的迷雾中,很快又会以新的姿态卷土重来。 虽然对洛尔三人构不成威胁,但却源源不断,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出现的雾兽愈发强大,有些就算是芙蕾也觉得颇为吃力。 好在这场浓雾并没有持续太久,当天空中的群星再度洒落光辉,浓雾散去,旷野一片静谧。 “洛尔,这场浓雾很可能是迷雾之神的神性所化,我们不能在祂的领地里和祂直接对抗。” 奈莉尔警告道。 迷雾之神贝斯蒂,同时也是猫之神,祂是迷雾界毋庸置疑的主宰。 说起来自己和祂的化身还有过一面之缘,奈莉尔老师也给祂画过肖像画。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脸熟,能不能靠刷脸过去…… 少年挠了挠头,有些惆怅地想着。 她们这一队人中没有克制雾之神性的风之神性,怕是加起来也奈何不了那只猫。 “喵。” 正当少年沉凝之时,一声猫叫打断了他的思考。 那是刚刚的三花猫,它追了随风飘远的画纸好一段路,却在浓雾快要来临时突然消失不见。 “你们说,雾兽会对猫网开一面吗?” 少年饶有兴致地问道。 “按道理来说不会,雾兽会无意识地狩猎一切活物,不过这里是祂的领地,祂才是道理。” 以己心代天心,对于神明来说是基本操作。 但洛尔总觉得,这些猫猫应该知道怎么躲开浓雾。 于是她们开始鬼鬼祟祟地跟在这只大橘后面,瞧着它没走几步,就慵懒地瘫倒在地,不时打几个滚。 正当洛尔也觉得这猫好像没什么用时,大橘突然一个哆嗦,翻起身子,迅速地朝前方飞奔而去。 明明肚子已经快拖到地面了,却还能跑得这么快,是个灵巧的胖子! 与此同时,遥远的地平线涌现一片灰色的浓雾,它铺天盖地,浩浩荡荡。 洛尔和芙蕾赶忙追了上去,只见这头大橘钻进一处矮小的灌木丛中,蜷缩起身子,将头埋进柔软的腹部,就沉沉睡去。 “我就说跟着它没用吧!” 铜镜中的奈莉尔叹息道,准备再度迎战仿佛没有穷尽的雾兽。 倒是洛尔眼神一亮,说:“不,我知道了!” “快些,老师,帮我们画一个帐篷,我们得马上入睡!” 第45章 猫之镇 在深渊里睡着会做梦吗? 这个世界的学者尚未有如此闲情逸趣,能研究这样的问题。 一顶小小的方形帐篷,粉白的色彩让它看起来像一朵伫立在广袤原野上的小蘑菇。 虽然奈莉尔怀疑这顶可爱多于实用的小帐篷是否真的能在雾潮中坚挺下去,但至少洛尔对它挺满意的。 他当即钻了进去,像猫一般蜷着身子,然后就被芙蕾拉到自己怀中。 铜镜悬挂在帐篷内,镜面还残存着微弱的荧光,很快,如水一般的雾气就笼罩了这里。 少年感受着身边温热柔软的触感,梦呓似地说道。 “晚安。” 于是镜面的光芒闪了闪,也渐渐沉寂下去。 …… “这是在哪?” 芙蕾握紧了手中金色的蛾翼羽刃,一边茫然地望着四周。 雾,白茫茫的雾。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迷蒙的浓雾,能见度极低,根本无法分辨发现,也看不清雾中的景象。 与此前不同,此刻的雾就只是纯粹的小水滴或者小冰晶,它掠过芙蕾的身体,打湿了额前的碎片。 但不再有来自雾中的恶意。 洛尔……洛尔去哪了? 芙蕾内心紧张,但这雾太大了,她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找寻她的少年,只能茫然地在其中穿行着。 这是完全由雾笼罩的世界,说不定这里才是迷雾界真正的模样。 她们在外界遭遇的浓雾或许正是从此地满溢出去的,只是被神明施加了神性,孕生出无穷的雾兽。 “喵~” 正当芙蕾不知所措时,雾气中突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猫叫,芙蕾怔了一下,急忙朝着叫声传来的方向飞去。 但她马上就意识到问题。 她的羽翼呢? 她那已经抵达成虫蜕变之路顶点的帝皇之翼呢? 不见了…… 芙蕾低下头想要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但氤氲的雾气弥漫着,她抬起脚才能勉强看到自己的膝盖。 不仅如此,身体也久违的凝实,双腿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沉重感。 “喵。” 猫的叫声又一次响起,这一次要离得更近了些,也更为短促,像在催促着她。 芙蕾深深望了一眼自己白皙的手掌,就朝着猫叫的方向跑去。 不多时,她四下张望着,但能见度太低,根本看不清地面,更别说找到叫声的主人了。 “喵~” 下一秒,这声音又在前方不远处响起。 这下,哪怕芙蕾没有洛尔的神性,也大概知道这雾中的猫咪在说什么了。 它想让自己跟过去。 芙蕾轻吸了一口气,冰冷的雾气顺着进入身体,蔓延到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猫的叫声在雾中时断时续,引导着方向,芙蕾在后边走着,渐渐的,浓雾似乎消散了一些,雾气中浮现出深色的轮廓。 芙蕾内心泛起警惕,走近之后,才发现那是一栋老旧建筑的轮廓。 从风格上看,像是人类居住的建筑,三层楼高,笼罩在浓雾中,看不清更多细节。 再往前,越来越多的建筑轮廓出现在道路的两侧,与此同时,猫的叫声也变得频繁起来,不断有新的声音加入了这场盛大的合唱。 芙蕾内心泛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她被无数的猫叫环绕着,双脚行走间不时会有如云雾拂过的感觉。 她分不清那是雾霭还是某只顽皮的小猫,自己像是和成群结队的猫咪并肩同行。 它们浩浩荡荡,像一个军队。 两侧深色的阴影排布着,这应该是这座小镇的街道,芙蕾想着,眼角突然捕捉到一道柔和的光芒。 在白茫茫的雾霭之中,这道光芒就如风中烛火,不断摇曳着。 芙蕾一怔,连忙加快脚步。 “洛尔!” 就像是无形的手拨开了浓雾,光芒升腾之间,浓雾如同雪花消融。 那是一座伫立在小镇中央的喷泉,洛尔就坐在空荡的台阶上,在他的身边聚集了数量庞大的猫咪。 脚边横七竖八趴卧着四五只花猫,膝盖上横躺着一只身形修长的长毛山猫,甚至就连肩膀上都蹲坐着一只仪态优雅的暹罗猫。 少年此刻的身体都呈现出一种陶瓷般的质感,精致无瑕的脸庞安静地凝望着街道的另一头。 “芙蕾,你来啦……辛苦你啦。” 洛尔听见了脚步声,顿时回过头,笑着说道,然后轻轻用手挠了挠躺在他膝盖上猫咪的下巴。 对方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叫唤了一声。 正是此前在雾中引导芙蕾前进的声音。 “洛尔,这里是?” 芙蕾小心地避开脚下无声穿行的猫儿,来到洛尔面前,颇有些羡慕那头大山猫能享受到少年的膝枕。 “布罗小镇。” 洛尔小心地瞥了一眼肩膀上的暹罗猫,小家伙似乎毫无自觉,琥珀色的瞳孔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又移开了小脑袋。 “啊,老师也来了。” 街道上又响起了猫叫,伴随着猫群又一阵骚动,奈莉尔也找了过来。 引路的是一头三花猫,它欢快地来到了洛尔脚下,发现少年膝盖上已经有猫了,顿时不悦地叫了起来。 而山猫只是懒洋洋地瞥了它一眼,完全没有腾个位置的自觉。 洛尔只得伸出手,将三花猫捞在怀中,耐心地安抚着。 布罗小镇? 听起来还真像是一座人类的小镇,可她们不是在深渊中吗?还有她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芙蕾不明白:“我记得我们不是在睡觉吗” “这应该是祂设定的规则——只要在雾中入睡,灵魂就会被卷入迷雾之中。” 银色卷发的奈莉尔走了过来,同样是灵体的姿态,她环顾着四周,语气讶异地说道。 “还真是布罗小镇……起初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芙蕾不解:“布罗小镇是在哪?” “卡西娅平原九轮山脉那边的一座小镇,那一带自古都有着关于猫之神的崇拜。那里的人们相信,猫是家庭和城镇的守护者,也是引导往生的使者。” 洛尔说着,停顿了一下,又说道。 “传说它们能够庇护人们死去的魂灵不受魔物侵扰,抵达被迷雾淹没的永恒年轻之地。” “在那里,哪怕死去很久的人,也会随着露水的浮现而重生。” 第46章 灵魂的战争 “猫能指引死者的魂灵穿过迷雾,抵达永恒年轻之地,在那里,哪怕死去很久的人,也会随着露水的浮现而重生。” ——《猫之书》 “灵魂,这么说我现在看到的,都是灵魂的形态?” 芙蕾喃喃着,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她本来以为,自己的灵魂肯定也是成虫的形态。 没想到依然是人类的灵魂。 那洛尔…… 芙蕾回过神来,望向快要被猫猫们淹没的少年,他显现出来的灵体有如最上等的瓷器。 无法压抑和掩饰的光芒透过瓷器般的灵体,无时无刻不在绽放着温润如玉的辉光。 容器一般的灵魂吗? 芙蕾有些明白了,对于神明来说,容器并不简单地指代皮囊,还有更加深层的灵魂。 能够承载并且完美调和众多爱意的容器,洛尔从诞生之初就是神明的杰作。 或许也只有他那与众不同,来自世界之外的灵魂,能够驾驭这样的容器。 一饮一啄,都深种着天地的至理。 洛尔好不容易才安抚了怀中的三花猫,肩头的暹罗猫又看上了他头上的位置,然后脚下的花猫们又都叫唤了起来。 猫猫们把他当成了上好的猫爬架,都想顺着长袍往上爬,挂在他的身上。 少年手忙脚乱,在芙蕾的帮助下,总算把大大小小的猫儿们从身上给拽了下去。 生命总会倾向于接近让它们觉得温暖的地方,无论是人或者事物。 “呼,猫猫们真是太热情了。” 洛尔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长出了口气,地上的猫猫依旧对着他膝盖上的位置虎视眈眈,他只得站起来。 “洛尔,你说我们是在祂的体内,可这里怎么会有现世的城镇?” 芙蕾好奇地问道。 “我也不清楚,这应该只是被具现出来的投影,或许对于祂来说,这座人类的小镇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洛尔摇摇头,他也很奇怪,为什么布罗小镇会出现在深渊之中。 这座小镇中并没有人类生活的痕迹,另一种热闹取代了它们——不论是橱窗里,屋顶,还是街道上,都随处可见这些精灵一般的生命。 或许是因为洛尔的缘故,单单这座喷泉周围就聚集了上百只猫。 这画面要是让不知情的旅人瞧见,一定会疑心少年是猫妖所化,此刻正在和猫猫们召开一个盛大的会议。 奈莉尔是行动派,老早就已经在一旁架起画架,运笔如飞,她也觉得这画面值得一画。 芙蕾问:“洛尔,那我们要怎么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呢?” 她一身的本领都在成虫的身体上,此刻以灵魂的姿态行动,感到十分不安。 洛尔宽慰着说:“不论是搞清楚这一层深渊,还是回到自己的身体,我们都需要想办法找到祂。” 这一层深渊无处不在的迷雾应该就是猫神贝斯蒂满溢而出的神性显化。 祂的本体必然存在于这方深渊中的某个角落。 那要怎么找到祂呢? 少年思索着,不经意间,与猫群中个头最大的山猫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对视了一眼。 欸! …… 微弱的金色光芒在雾中闪烁着,不时响起一声短促的猫叫。 不久前,洛尔蹲下身子,摸了摸山猫的脑袋,说:“好猫咪,你知道迷雾之神在哪儿吗,能带我们去找祂吗?” 山猫用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凝视着少年精致的脸庞,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舔舐着毛发。 过了好一会,正当洛尔疑心这猫到底听没听懂自己的话时,山猫才慢悠悠地弓起后背拉伸了一下,然后轻轻叫唤了一声,朝着离开小镇的方向走去。 洛尔几人跟着山猫的指引,一路走来,渐渐的,前方的迷雾中传来了海水悠长而沉重的波涌声。 竟然是海边吗? 洛尔几人面面相觑,再接着,她们发现。 起风了。 呜咽的风凄厉的吹拂着,浓雾如潮汐一般席卷又倒灌,雾霭之中,飘荡着某种咸腥的海鲜味。 仔细听…… 在那凄厉的风声和波涛声下,隐藏着一支浩荡的军团! 它们是夜的宠儿,是荒野的精灵,它们狂奔着,窸窣的脚步声响彻整片海滩。 那是猫,无法计数的猫,随着迷雾被狂风吹散,数以千万的猫猫们此起彼伏地叫唤着,朝着大海发起冲锋! 而远处无光的海潮翻涌着,洛尔眼眸中闪过金色的眸光,他看见了—— 那起伏的波浪由无数交缠在一起的身躯构成,那是似人似鱼的怪物,有些像是蛇人,有些又像是娜迦。 它们密密麻麻,其数众多,随着海潮而来,嘶吼着登上海岸与猫群碰撞在一起。 这是一处灵体的战场,但同样惨烈。 与这些身躯狰狞强壮的鱼人相比,猫猫们的灵体无比脆弱,双方根本不是同一个量级的存在。 但猫猫毫无畏惧,前仆后继地扑了过去。 它们的灵体被利爪无情地撕碎,但并不会溃散,而是化作一团雾气,融入无处不在的迷雾中。 不多时,又会重新自雾霭中跑去,投入战场。 而那些施加伤害的鱼人们,下一刻身上就会浮现出同样的伤势。 猫猫们看似牺牲惨烈,但实则不曾有任何伤亡,很快,海滩上留下了一大片破碎的灵体。 没有血液或者残缺,只留下一地逸散着浑浊光芒的灵魂碎片。 猫猫们开始打扫战场,将这些碎片撕碎,吞咽入腹。 洛尔三人震撼地看完这场灵魂的战争,那些狰狞的,不知来自何方的蛇人鱼人和娜迦们的灵魂,就这样被猫猫们轻易地解决了。 “伤之回响……” 少年喃喃着,突然想到了一句古老的箴言。 在九轮山脉,没有人可以伤害猫。 “喵。” 带路的山猫回到了洛尔脚下,它先前同样投入了战场,运气不好,被一头蛇人用坚硬的尾巴击中,化作了一团雾气。 但下一刻,那头蛇人的灵体突然四分五裂,就像是被自己的尾巴击中了一般。 此刻,它从迷雾中重新走了出来,发现猫群已经清扫完了战场,顿时发出有些失落的叫唤。 但山猫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它朝洛尔叫唤了一声,又朝着前方猫群聚集的地方走去。 在群猫拱卫的中央,一只体型匀称的黑猫正蹲坐在那,细长的尾巴环绕着身体,姿态优雅静谧。 第47章 猫和鲸鱼 “唯有信奉伟大猫神的人,能得到使者的引导,穿越无尽迷雾,抵达永恒年轻之地。” “在那儿,在璀璨星河的照耀下,没有死亡,远离痛苦与忧愁,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都能得到使者们的陪伴……哪怕死去很久的人,也会如露水的浮现而重生。” ——《猫神教圣经》 黑色的猫。 祂的姿态与洛尔在现世布罗小镇时所见如出一辙,浑身毛发如黑洞般吞噬着一切的光线,比黑暗更加深沉。 无形的雾霭在祂四周荡漾,像一个经久不衰的梦境,但那与普通野猫并无区别的身躯却显得无比凝实。 祂优雅地端坐着,就像是夜里的精灵,数不清的猫儿簇拥着祂。 祂瞧见了跟在山猫后面的洛尔几人,但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金色琥珀般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随后便优雅地迈动四肢朝着大海的方向走去。 洛尔见状,连忙追了上去,说来也巧,猫群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泛着古怪气味的海潮翻涌上岸,而后缓缓褪去,在海滩上留下一地微弱的萤火。 那些都是灵魂破碎的残片。 黑猫轻盈地迈步在海滩上,比猫身还要长的尾巴从萤火上拂过,而后那些破损的灵魂便化作迷蒙的雾气,升上天空。 “喵。” 祂叫唤了一声,面对着又一轮翻涌而来的浪潮,就如一缕轻烟,轻轻一跃,踩在水面上,优雅地继续前行。 “洛尔,祂在说什么?” 芙蕾忍不住小声问道,眼前的黑猫明明是一尊货真价实的神明,但祂的叫声听起来却和现世的普通猫咪没有任何差别。 丝毫没有身为上位者言出法随,直抵人心的魔力和自觉。 芙蕾本以为拥有爱之神性的洛尔肯定能够听懂神明的言语,没成想少年也摇了摇头,漂亮的脸庞上流露着无可奈何的意味。 “不瞒你说,我也听不懂。” 要么是这位迷雾之神不希望自己理解祂的言语,要么……这就根本只是毫无意义的语气词。 类似于人类莫名的嘟囔或者怪叫,并没有实际意义。 但不管如何,总之先跟上就对了。 翻涌而来的海水轻柔地荡漾过洛尔的双脚,带来粘稠而冰冷的感觉,她们跟随着黑猫一路朝着大海深处走去。 神奇的是,虽然并未动用神性,但她们却不会沉没在海中,而是轻盈地行走在水面上。 是了,现在并非是自己的肉身,而是灵体的状态,所以无比轻盈,不会沉没在水中。 这片古怪的海域此刻无比平静,行走在上面,完全想象不出这柔和的浪潮中曾经交织着无数的怪物。 渐渐的,洛尔三人越走越远,随着迷雾之神的化身不断深入大海,直到抵达平和如镜的海心。 “洛尔,快看脚下——” 奈莉尔提醒着,言语中带着震惊的意味。 少年低下头,瞧见泛着微光的水面下,一道史前巨兽般的阴影缓缓游过。 这是一头通体洁白的鲸鱼。 它是如此的庞大,又如此的沉静,从水中游过,海面甚至不曾荡漾起太多波澜。 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此刻伫立在海面上的一猫三人,足足过了数分钟才总算是掠了过去。 很快,她们就发现,这只是其中一头鲸鱼。 在这处无人知晓的海眼,数不清的白鲸在水中来回逡巡,仿佛水面下存在着一个无形的漩涡。 洛尔震撼地注视着这一幕,眼眸中金色的光芒愈发耀眼,他看到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漩涡,而是一条被群鲸拱卫的梦幻般的通道,通道之中也并没有海水,有的,是无数交织在一起痛苦的魂灵。 这是……通往下层深渊的道路! 那些魂灵大多为蛇人和鱼人的形态,表情狰狞而痛苦,被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上浮。 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太多,完全挤满了通道,源源不断地向上升起。 待到抵达这片海域之后,亡魂们很快就汇聚成翻涌的浪潮,在海水的推动下朝着洛尔等人来时的海岸涌去。 原来如此,这就是猫猫们守卫在海岸边的原因!它们在抵御来自下层深渊的入侵。 “喵。” 迷雾之神琥珀色的眼眸闪烁了一下,朝着洛尔又叫了一声。 洛尔回过神来,虽然同样是听起来毫无意义的猫叫,但根据对方带她们来这儿的举动,他开始揣摩这位神明的意图。 “陛下,您是希望我们帮您解决这些游魂吗?” “喵。” 黑猫摇了摇脑袋。 啊?不是,不是的话…… 洛尔想了想,说:“那是要切断这个通道?” “喵。” 这下子连语气都变得有些不耐烦了。 也不对。 少年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问。 “那您是希望我们去下面那一层深渊做些什么吗?” “……” 黑猫总算是点了点头,祂抬起爪子,舒展着,然后探入水中,原本澄澈的海水顿时变得浑浊起来,仿佛涌入了白茫茫的雾霭。 雾霭遮蔽了视线,在海水中不断翻涌着,顷刻间就扩散得到处都是。 一头正围绕着通道游曳的白鲸来不及反应,被迷雾裹住,下一刻,海水再度恢复澄澈。 黑猫将前肢收回,爪子上捞着一条细小的白鱼,祂将那鱼叼在口中,动作十分娴熟。 一看就是摸鱼惯犯了。 啊这……洛尔眨眨眼,不自觉咽了咽唾沫,芙蕾和奈莉尔一时间也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祂爪子上的小鱼。 这分明就是那头庞大的白鲸,只是缩小了千百倍,仿佛一口就能吞下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鲸鱼应该是在稳固这条通道,就这么抓起来吃没问题吗? 洛尔想着,那通道中少了一条鲸鱼,立刻浮现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乱流,置身其中的游魂们不少因此被卷入乱流中,随后便被冲到了不可知的地方。 黑猫叼着鱼,来到洛尔面前,仰着头,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静静凝望着洛尔。 啊,等一下,原来这是给我的吗? 洛尔连忙蹲下身子,伸出双手,黑猫松开嘴巴,那条鲸鱼就落在了少年手心。 祂接近了洛尔,好似普通的猫亲昵蹭地蹭了蹭洛尔的手,从他身旁经过,纤细的尾巴摇了摇,缠住了他的小腿,随后发出慵懒惬意的叫声。 “喵。”【拿好了】 洛尔第一次听懂了这位神明的言语,下意识就握紧了手中的鲸鱼,只是下一秒。 世界天旋地转。 那纤细匀称的尾巴突然发力,将少年整个人甩了出去。 他还没反应过来,如瓷般的魂魄就已经被一团白茫茫的雾霭裹挟着,飘荡到无比遥远的地方。 ! 少年猛地惊醒,正瞧见那顶粉白色的帐篷屋顶,外边一片静谧,潮水般的浓雾已经悄然褪去。 自己这是回来了? 洛尔打量着自己的手臂,不再如晶莹的瓷器一般逸散着淡淡的辉光,右手像是抓着什么东西,滑溜溜的…… 少年摊开手掌。 一条不足半个巴掌大小的白色鱼儿正在不停地甩动尾巴,拍打着自己的手心。 这不是那条鱼吗,还真带回来了。 这时,身旁沉睡着的芙蕾突然浑身一震,整个身子涣散成无数的飞蛾,然后又重新汇聚在一起。 看这副模样就像是做了噩梦一样,成虫也会做噩梦吗? 洛尔有些好笑地想到,看着芙蕾因为剧烈喘息而波涛汹涌的峰峦,开口说道。 “芙蕾,祂也把你送回来了?” “……洛尔。” 芙蕾怔怔地看着身旁的绝美少年,又望了一下四周,确认了自己正身处帐篷内,好一会才长出了一口气。 “可算是回来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悬浮在帐篷顶上的铜镜镜面闪烁了一下,从中传出奈莉尔如释重负的声音。 第48章 提示 “与人相处的时间越长,我就越喜欢猫。” ——猫神贝斯蒂 洛尔几人再度出发,行走在漫无边际的荒野上,没有风,没有雾,只有时不时从脚边蹿过去的猫猫。 被捧在手中的小鲸鱼倒是很有活力,不时摆着尾巴跳起来蹦跶一下,打个旋又落在了手上。 少年默默看着那尾纯白的小鲸鱼在半空中打着旋,四溅的水珠折射着晶莹的光线,疑惑地说道。 “说句实话,我实在没搞明白,那位陛下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洛尔,在九轮山脉地带,有几句蛮有意思的箴言。” 漂浮在空中的铜镜里传出奈莉尔的声音,她的语气倒是颇为欢快,又一次见到了那只黑猫,她此时的心情很不错,对洛尔科普道: “比方说,不要妄想掩盖犯下的罪过,总有猫会在暗中注视着你。” “若要猫不知,除非己莫为。” “还有,永远不要试图弄清楚猫在想什么……洛尔,别去纠结,你想不明白想。” 洛尔反驳道:“这能一样吗?那可是迷雾之神,第九位圣徒,地母之女,无形之雾……” “不也是一只猫吗?” 一旁的芙蕾插了一嘴,少年顿时语塞,叹息着说道。 “也是。” 那位猫猫神简直难以理喻,要知道,洛尔就算是在虫巢都能够跟虫子们自如地交流。 偏偏到了祂那里,完全行不通。 那种喵喵的叫声,根本都是无意义的音节词,这让洛尔回想起了前世的某种观念—— 猫猫们的喵语,只是为了让人类方便理解所发展出来的体系,实际上,它们自己种族的沟通并不依靠这种语言。 还有这条鱼…… 洛尔看着在自己的手掌心的白色小鲸鱼,它被自己抛来抛去,但依旧很有活力。 光洁的后背时不时喷出一道小水柱。 “洛尔,又要起雾了,我们还要入睡吗?” 外出侦查的飞蛾们回到了芙蕾身边,为她带来了远方的讯息。 遥远的地平线,一抹白茫茫的雾霾正浩浩荡荡地翻涌而来。 正当洛尔有些犹豫时,被他捧在手中的小鲸鱼突然发出了吟唱般的叫声。 那声音沉重到难以形容,如末日的钟声,悠长地回荡在原野的上空。 “殿下,遵照陛下的旨意,我来送你们一程。” 洛尔有些讶异地说:“原来你会说话啊……” 自己还把人家在手中抛来抛去,怪不好意思的。 洛尔三人注视着白色的鲸鱼逐渐飞向空中。 伴随着一阵洁白的光芒,那袖珍的身躯开始膨胀,不多时,庞大的身躯遮蔽了穹顶的星光,像一座漂浮在空中的航空母舰。 浓雾翻涌而来,但洛尔三人已经有了新的坐骑,她们此刻在这头鲸鱼的身体里。 “阁下是虚空鲸吗?” 奈莉尔好奇地问道。 “我并不了解人类对我族的命名,倒是很久以前,曾有过人类称呼我为伊思帕妮。” 沉重的声音响起,却意外的好说话。 “那就没错了,伊斯帕尼,意为游于虚空中的鲸鱼。” 奈莉尔笃定地说道,这种生命曾被记载于古老的秘典中,但在现世早已销声匿迹。 这就是深渊。 无论是已经被确认灭绝的物种,或是早已经覆灭的文明,都有可能在深渊中找到它们存在的痕迹。 她们此刻位于虚空鲸的体内,它的血肉是一种透明的神性物质,站在内里能直接瞧见外面的景色。 放眼望去,皆是一望无际的迷雾,纯白的鲸鱼在这片迷雾的海洋中遨游,慢慢地,开始下沉。 四周的雾气开始变得稀薄起来,光线变得迷离,像是融化的水银,滚烫的液体在四周翻滚。 “你刚才说遵从陛下的旨意,是迷雾之神让你来送我们一程的吗?” 洛尔凝望着外界冷酷又明亮的色彩,内心闪过困惑。 那只猫,啊不,是迷雾之神为什么要帮他? “陛下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虚空鲸缓缓说道,声音如悠远的涛声。 “祂并不喜欢人类,但看在你和祂都是外来者的份上,祂可以给你一句提示。” “阿莫尔是第三天主陨落时留下的后手,祂不止一次尝试挑战第四天主乌洛波洛斯,企图让世界的根本之理发生更迭。” “阿莫尔的理并不完整,所以迄今为止,祂都失败了。” 第49章 永世战场 巨大的白鲸在迷雾的海洋中蔓延,这些迷雾本质上是猫神贝斯蒂庞大的身躯。 祂的神性满溢着这整一层深渊,祂在凡间同样存在着信徒,大多活跃在九轮山脉地带。 她们相信,穿过这无尽的迷雾,最终会抵达神应许的地方。 对于猫咪来说,这里是名副其实的永恒年轻之地。 在这片广袤的荒漠中,猫儿们可以自由地驰骋,嬉戏,娱乐,甚至是享受狩猎和战斗的乐趣。 哪怕死去,也会在迷雾中重生。 但遗憾的是,贝斯蒂的宠爱只有猫们能够享有,在这一层深渊中,洛尔她们没能瞧见任何其他物种。 同样,也没有人。 那处仿佛现世布罗小镇翻版的城镇或许代表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猫神贝斯蒂在凡间的往事。 但一切终究被淹没在时光的雾霭中,再无法探究。 渐渐的,伊斯帕妮,或者说虚空鲸开始下沉,它这个种族,生来便能够在虚空之中遨游。 现世的空间对它们来说太过脆弱了,或许只是轻轻一撞,便会支离破碎,也因此,很早之前,虚空鲸们就只存在于深渊之中。 “殿下,请见谅,会有一些震颤。” 温和但是沉重的声音回荡着,洛尔轻轻颔首,目光仍然凝视着外面的虚空。 他一直在思考,贝斯蒂让虚空鲸向他转达的那句话。 祂告诉自己,阿莫尔与第三天之主有关联,又说阿莫尔多次挑战乌洛波洛斯。 然后强调,因为阿莫尔的理是不完整的,所以祂才无法战胜的乌洛波洛斯。 也就是说,如果阿莫尔的理完整,祂就有可能击败当前的天之主乌洛波洛斯…… 伴随着外界剧烈的震荡,四周充斥着冷酷明亮的银色光芒,如融化的水银一样翻腾。 它从天而降,但又仿佛一直在那儿。 通过透明的血肉,洛尔三人得以瞧见外界的景象,那是……更深一层的深渊。 战争。 茫茫的大地上,吞没一切的战争。 狂乱的嘶吼声,厮杀的咆哮声,垂死的哀嚎声,整个天地都在回荡着同一个旋律。 战争! 黑压压如同洪水般奔涌的黑色军团,士兵们赤裸着上身,浑身画满了古老的图腾,下身是修长覆盖着鳞片的蛇尾,手中握着的刀剑,咆哮着蜿蜒向前。 这样一支军团如果出现在现世,只怕会让一切与面对它们的势力胆战心惊,不战而降。 但此刻,与它们厮杀的,是成千上万的独眼巨人,巨人们通体覆盖着赤色的毛发,头顶的独眼绽放出昏黄的色彩。 将冲在最前面的蛇人化作灰白色的石雕,然后手臂垂落,只是一个横扫,就碾碎了不知何几的蛇人。 死去的尸骸中,隐约能瞧见一道道透明的魂魄,它们茫然地环顾着四周,脸上还残留着死前的痛苦和怨毒。 头顶灰暗的天空中,突然响起了灰暗的歌声。 那是一道道厚重的鸣叫,与虚空鲸如出一辙的鸣叫,婉转而沙哑,饱含着悲伤。 它,它们歌唱着,歌声降临在这片战场上。 那是一头头巨大的鲸鱼! 与洛尔她们在那处海眼中瞧见的不同,它们庞大的身躯腐烂,膨胀,说不出的怪异和畸形。 它们在天空中逡巡,肆意地展现着自己庞大到令人绝望的身躯,而后发出一声又一声高昂的鸣叫。 灭亡吧,灭亡吧! 像是在歌颂死去的神明。 无数痛苦的游魂在歌声之中不受控制地上升,上升,升向那天空的尽头,被无数畸形腐败的鲸鱼拱卫的通道。 游魂们成群结队,摩肩擦踵,在有限的通道中挤成一团,一批一批逐渐去往上一层的深渊。 “我现在知道迷雾界那些蛇人和鱼人的魂魄是怎么来的了。” 奈莉尔喃喃着。 洛尔和芙蕾同样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而大地上,这场永世的战争还远远没到完结的时候。 巨人们碾碎了蛇人的军团,而后又继续踩着尸骸向前,洛尔几人位于虚空的间隙中,能够瞧见巨人们如同奴隶一样,脖颈处戴着钢铁铸就的锁链项圈。 那些锁链向着天空中延伸,最终被扯在一个个更加巨大的女巨人手中。 与通体覆盖赤色毛发的丑陋男性独眼巨人不同,这些女巨人数量稀少,而且容貌姣好,有着如火焰般炽烈的赤色长发。 它们同样赤身裸体,浑身下去都是肉眼可见藤蔓般紧绷的肌肉,肌肤干枯而且粗糙,像是某种石膏像的材质。 女巨人们一边拉扯着独眼巨人们,一边挥动着手中的长鞭,整个军团因此而痛苦地向前。 它们虔诚地歌唱着,与天空中绝望的鲸歌遥遥呼应。 赞颂这场永恒的战争! 于是,在巨人军团的前方,又一拨白茫茫的怪物正在蜂蛹而来。 “见鬼了,那是瓦尔基里的女武神。” 奈莉尔看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她不可思议地说道:“原来英灵殿是真的存在的。” 洛尔当然知道奈莉尔在说的是什么,这是永夜地带的传说。 永夜地带呼啸的寒冬自古被称为巨人之神睡梦中的呼吸。 在人类兴起之前,巨人曾经活跃于现在的棘罪公国地带,它们建立了无比庞大的王国,并且修筑了宏伟的永夜长城。 当然,由于血棘的突然降临,这个王国覆灭于一夜之间。 后世的人类学者曾经研究过巨人的文明,发现这是一个无比残暴嗜血的种族,它们热衷于战斗和厮杀。 在出土的关于巨人王国的文物和遗址中,多次出现过对这样一个地方的祭祀。 英灵殿。 传说只有最为骁勇善战的巨人能够在死后,得到女武神的接引,抵达神明的英灵殿。 在那里,巨人们将享有不尽的美食美酒,日复一日地厮杀,持续地打磨战斗的技艺。 这种永不止休的战斗被巨人们认为是无上的福报,也是最为理想的死亡方式。 “这还真是福报。” 洛尔喃喃着,他亲眼瞧见一头独眼巨人被挥舞着弯刀的蜥蜴人凿穿了脊椎,割下了头颅。 脑浆都被捣匀了。 但那拉扯着锁链的女武神只是挥下了长鞭,在将蜥蜴人击成碎片的瞬间,拂过了巨人破碎的尸身。 变形的胸腔鼓起,断裂的脊椎复原,破碎的血肉重组,就连逸散得到处都是的脑浆也再一次回到了脑袋里。 死去的巨人再度站了起来,发出重复了无数次轮回的咆哮。 在这种地方,就连死亡,或许都是一种奢望。 “殿下,此地是永世之战场,伟大狩猎已经开始,战火已经蔓延了至少十几个深渊。” 虚空鲸说着,语气中第一次出现了波动,那些在天空中回荡的腐烂鲸鱼是它的族人,它们已经被这处战场同化,再也无从离开。 “英灵殿,空心之海,炼狱,蛇居……在伟大狩猎的仪式下,这些深渊都与此地连通,您想要去往哪一层深渊,我可以送您一程。” 怪不得这一处战场会如此混乱,仅仅只是在虚空裂隙中旁观了片刻,洛尔就瞧见了十数种不同的神性。 仪式·伟大狩猎。 这个由乌洛波洛斯界定的大仪式扰乱了深渊的秩序,将不同神明的领地与这处战场连通。 祂们的眷属于是在这座战场上日复一日地厮杀,以期待能够将对方彻底击溃,并杀入对方神明的领地中。 最终极的目标是为自己信奉的神明打下地母之女的席位。 这处战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磨盘,弱小的生命会被无情碾碎,而强大的生命就可能在残酷的洗礼中脱颖而出。 “炼狱……” 第50章 坠机 “炼狱……” 洛尔微眯起眼,念叨着这两个字眼,精致漂亮的脸庞上看不出喜怒,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并没有作出决定,倒是伊斯帕妮闻言之后,庞大的身躯轻轻颤抖了一下,它迟疑着说道。 “殿下,您是想要去炼狱吗?那里非常危险,而且在这片战场的最深处,我不确定能否送您安全地抵达那儿。” 少年回过神来了,缓缓摇了摇头,说:“我想要去爱神阿莫尔的心之花园,你有推荐的路线吗?” “……” 虽然鲸鱼没有长出一口气之类的动作,但能明显感觉它轻松了许多。 “想要去往爱神陛下的领地,最方便的便是通过亚斯兰之渊,那儿是一处现世王朝沉沦的遗址,直至今日,国王依旧在深渊之中进行着她的统治。” 亚斯兰之渊,难道是亚斯兰帝国,它竟然也沉入了深渊之中。 洛尔眼神有些复杂,那些昔日睡前听长辈在耳边念诵的故事,如今成为了切实要经历和面对的困境。 只是夜叉小姐那边…… 芙蕾和奈莉尔都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洛尔作出决定,不知从何时起,少年已经是这个队伍中的绝对核心。 他有能力作出决策,也有那个勇气和觉悟,来承担决策的后果。 “……就那先去亚斯兰之渊吧。” 洛尔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挣扎,最终还是如此说道。 在短暂地挣扎中,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位炼狱之主曾显露过的只鳞片爪的威势。 以自己现在的力量,暂时还无法从祂手中将夜叉小姐抢回来。 但这绝不意味着放弃,洛尔早已对着自己的神性立下过誓言—— 我所追求的,是圆满的爱意,是幸福的结局,那些属于自己的东西,我绝不会丢下任何一个。 因为我深深地爱着她们。 纯白的巨鲸在虚空之中发出歌唱般的鸣叫,它振动着尾鳍,空间神性荡漾着,拨开了前方银白色的空间乱流。 那庞大的身躯异乎寻常的轻盈,在战场上空翱翔而过,与它已经被战场同化的同族们位于不同的图层。 看似离得很近,但其实并无法相互干涉。 贴身经过时,洛尔三人能够清晰地瞧见那些鲸鱼身上一枚枚腐烂而畸形眼球,这些眼球闪烁着,诡异地跟着她们的移动而转动。 洛尔心中突然涌现一阵不安,他开口提醒道。 “伊斯帕妮,你的同族们好像看到你了。” “殿下,不用担心,它们的空间神性被异种神性侵蚀,失去了对空间的绝对控制,因此无法潜入我所在的位面。” “就算看到了我,它们也拿我没什么办法。” 虚空鲸自信地说道,杂糅的神性或许会拥有种种诡异离奇的力量,但只有纯粹的神性才能抵达神性道路的尽头。 因此它有充足的自信,那些堕化的虚空鲸们拿它没什么办法。 话虽如此,但洛尔总觉得,从那些畸形的眼珠里投射出来的怪异目光,好像是来自某个更加遥远的地方。 而且其中饱含的森然兽性和杀意,少年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为什么会如此熟悉? 洛尔眼前陡然间闪过一双流淌着血泪的竖瞳,祂注视着自己,饱含复杂的情感。 “原来是你……” 洛尔喃喃着,他甚至没有开口提醒伊斯帕妮,因为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刻,一道黑色的阴影长矛自无穷远处疾驰而来,沿途穿越了无数重叠的空间。 后发而先至。 巨大的白鲸完全没有做出反应的机会,黑色的长矛已经洞穿了它的身体。 沉重的悲歌鸣叫着,白鲸带着洛尔三人从虚空之境掉了出来,朝着战场的地面坠落。 …… “啊……我看到了……” 永世战场的最深处,此地连通着一座没有人也没有神明想要问津的领地。 阴暗污浊的闇之主宰的领地。 祂的领地其实应该在更深的地方,但在不久之前,祂找到了契机。 通过拖拽着现世的领地,反过来让自己的领地上浮,强行介入这一次的战场。 作为在上一次伟大狩猎中登临神位的存在,祂的积累其实要远逊色于更加古老的神明。 无论是强大眷属的数量,或是领地的强度都有所欠缺。 但这都不重要,对于闇之神性的主宰来说,让自己体量增大,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于是,一场黑暗的浩劫在炼狱之中酝酿,无穷无尽的阴影军团,要带着炼狱之主的狂怒,倾泻在这座疯狂的战场上。 而此刻,已经按捺许久的军团,得到了来自至上主宰的命令。 “去……” “去厮杀……” “去毁灭……” “碾碎看到的一切……” “然后……” “把他带回来。” 群魔出笼! 第51章 彻底坠机 恶毒的阴影如闪电般跨越了大半个广袤的战场,在顷刻间洞穿了纯白的巨鲸。 伤口处涌现着污浊粘稠的黑泥,血肉在侵蚀之中异化,畸变,然后生长出猩红的眼球。 那是巨蛇般的竖瞳,泛着猩红的光芒,一生长出来,就转个不停,四下观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但很快,一柄透明如蛾翼的刀插入了眼球,直接将它摧毁。 但这治标不治本。 黑色的眼球就像是臭鸡蛋开裂,内里恶毒的淤泥迸发了出来,沾染在其他血肉上,又再度异化成新的眼球。 这些眼球疯狂闪烁着,四处寻找着什么,直到有某一个突然发现了目标,众多的眼球齐齐转了过去。 这画面着实有些惊悚,但洛尔并不畏惧,是他自己选择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中。 虚空鲸正在痛苦的悲鸣,不受控制地朝着下方坠落。 现在的大地上满是狰狞的怪物,一旦这时候坠落,它必然会被交战的双方撕成碎片。 自己必须出手。 于是澄澈的金色光芒在虚空鲸巨大的身躯内绽放,光芒所过之处,被闇之神性侵蚀和异化的痛苦被一点一点抚平。 异化的部位在光芒中逐渐消融,无论是这些畸形的眼球,或者是膨胀的血肉,都在爱之神性的光芒下渐渐恢复正常。 只是这样一来,祂也就看到了。 “啊……你来了……” 暗哑的,如磨砂般的女声在这时响起,祂的声音时断时续,如夜里死寂的潮水冲刷着粗糙的岩壁。 洛尔垂着眉眼,绝美的脸庞上看不出情绪的变化,显得很沉默的样子。 少年内心只想知道一件事—— 眼下这个正在通过眼球窥视着他的存在。 是炼狱之主,还是他的夜叉小姐? “终于……来了……” “亲爱的……” “主人……” “你……” 洛尔眼眸中绽放出更为炽烈的光芒,金色的光芒覆盖了虚空鲸整个庞大的身躯。 那些畸变的眼球死死地盯着身穿白色荆棘之袍的少年,它们没有反抗,任由自己在这光芒中溶解。 只剩下压抑着疯狂和渴望的声音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回荡。 “你逃不掉。” “你逃不掉。” “你逃不掉。” “你逃不掉。” …… “情况有些不妙啊,洛尔。” 奈莉尔脸色凝重,来到少年身旁,方才的动静她们都看到了,那一位已经察觉到了洛尔。 根据此前伊斯帕妮说的,炼狱同样也连通着这一座战场。 以刚才对方表现出来的,对洛尔的执着和渴望,要是她们不跑快些,说不定就会和炼狱之主本尊对上。 哪怕在神明之中,祂或许也是最擅长战斗的那一批。 而此刻,虚空鲸庞大的身躯依旧在不停地颤抖着,仍然止不住下坠的趋势,哪怕洛尔已经驱逐了来自炼狱之主的意志。 但闇之神性所留下的侵蚀是永久的。 “伊思帕妮,你还好吗?” 洛尔担忧地问道。 “……殿下,感谢您的援助,我好多了,马上就能再潜入虚空……” 无比虚弱的声音,但看起来好像是度过了难关。 只是话还没说完,它的眼前就睁开了一双满盈着无尽杀意和疯狂的猩红竖瞳。 虚空鲸顿时爆发出末日般痛苦的悲鸣。 那残留在它神性深处的闇之神性猛然爆发,剧烈的痛楚之下,虚空鲸再也无法维持虚空航行。 它庞大的身躯跌出了空间裂隙,显现在无边的战场上。 一下子就暴露在女武神的视野中。 它们此时正在驱赶奴隶般驱赶着独眼巨人们前进,去往更为前方的战线,在听到这声与众不同的鲸鸣后,纷纷抬起了头。 那与人类相仿的姣好面孔上流露出兴奋和嗜血的笑容。 其中一尊最为庞大的女巨人,她足足有数百米高,赤色的长发上燃烧着不曾熄灭的火焰,头顶漂浮着残缺的光环,像一座破碎的冠冕。 它凝望着正在朝着远处坠落的巨鲸,松开了手中握着的锁链,一柄烈火般的长矛顿时浮现在了手中。 只见女武神那一身藤蔓般的灰白肌肉上流淌着蜡一样的色泽,没有看出它是如何用力,火焰长矛就激射而出。 其威势浩荡,所过之处,空气都被点燃,天空化作晚霞般的火海。 洛尔还在尽力帮助伊斯帕妮压制伤势,无暇他顾,但转眼间,火焰之矛已经疾驰而来。 “老师!” 细密银色的锁链自虚无中被描绘出来,它们迎向来势汹汹烈火之矛,在靠近的瞬间被高温熔炼成银白色的铁水。 这甚至无法稍微动摇对方的凶猛的势头。 奈莉尔当即意识到,对方是一尊货真价实的神明。 很可能是巨人之神的从神。 她没有犹豫,挥手中的画笔,于是虚空中描绘出一只如同剪影般的黑猫。 黑猫优雅地蹲坐在虚空鲸宽广的背上,纤细匀称的尾巴环绕着身体,那双眼眸中涌现出灵动的神采。 它晃了晃尾巴,身体化作一团白茫茫的雾霭,在刹那间膨胀,翻涌,把伊斯帕妮庞大的身躯尽数包裹了进去。 天空被雾霭笼罩,烈焰长矛失去了目标,只能笔直地射入迷雾中,撕开浓雾的同时,留下一道被点燃的火焰路径。 但它落空了。 浓雾翻涌着,白色巨鲸的身影在其中时隐时现,又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这竟然是假的! 是奈莉尔用美之神性画出来的伊斯帕妮的画像。 地面上的女武神注视着这一切,在意识到自己遭到愚弄之后,它眼眸中闪过冷光,口中的歌声愈发高亢! 【以至高天·圣金冠冕主宰之名】 【赐予尔等死亡】 【顺从】 烈火长矛在白茫茫的雾霭中绽放出如太阳体表的光热,在顷刻间,弥漫整片天空的雾霭燃烧起来。 浓雾之中,响起虚空鲸垂死的哀鸣。 伴随着一道璀璨的金色光芒,虚空鲸冲出了化作火海的迷雾,庞大的身躯上燃烧着血一样的火焰。 它越飞越低,最终无以为继,坠落进大地上一片灰暗的沼泽。 沉重的轰鸣回荡了许久,才渐渐平息。 第52章 怪异 “轰——” 山峦一般足以令任何地面生命绝望的巨鲸燃烧着自天空中坠落。 如同星辰坠地,无论是如何强大的身躯,经过长时间火焰的燃烧,异种神性的侵蚀,都会无可避免的坏死。 它重重地砸落于一片灰暗的沼泽中,泛起毁灭晚钟般震颤的波纹。 洛尔手中抱着铜镜,被芙蕾抱着漂浮在半空中,虚空鲸坠落的最后关头,她们沿着此前炼狱之主撕开的伤口,逃了出来。 她们只能看着庞大的白鲸带着一股冒着火光的浓烟砸进了沼泽之中,震荡传递了很远很远,沿途碾碎了不知何几的沼泽枯木。 “洛尔,我们得走了,声势太大了,怕是会引来很多关注。” 芙蕾抱着少年落到巨鲸身旁,那庞大身躯上点燃的火焰依旧不曾停息的燃烧着。 虚空鲸悲鸣着,气息愈发微弱。 它的身躯太过庞大,在这处野蛮的战场,这样一头神性充沛的猎物,注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洛尔点点头,只是凝望着垂死的虚空鲸,轻轻说:“芙蕾,等我一下。” 他走近那座如同燃烧着火焰的山峦,并没有丝毫畏惧。 与此同时,那袭白袍之上的荆棘开始蠕动着,反过来刺破了少年无瑕的身体,流出殷红的血液。 那血液同样燃烧起火焰,自少年身上蔓延到虚空鲸上,与那些火焰交融在一起。 于是火焰无声地熄灭,空气中残留着石榴的芳香。 少年贴靠在巨鲸肌肤上,轻轻抚摸着岩石般灰白色的皮肤,纵使火焰褪去,但依旧留下了大片大片惨烈的灼烧痕迹。 伊斯帕妮的身躯已经被异种神性侵蚀,而且都来自于强大得恐怖的存在,洛尔也无能为力。 如果没有洛尔在它身旁支撑,甚至连现有的理智都无法维系。 无法遁入深层空间,这头虚空鲸已经注定和那些腐化的同族一样,留在这片永世的战场上。 “殿,殿下……杀,杀……杀了我。” 悲伤的鸣叫无比暗哑,愈发微弱,它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 少年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血棘自白袍上蔓延而出,钻进了虚空鲸的血肉之中,很快,通过汲取对方血肉中的养分,血棘蔓长至这庞大身躯的每一个角落。 洛尔眼眸中璀璨的光芒一闪而过,无数在血肉中纠缠穿梭的荆棘燃烧起血一样的火焰。 不多时,虚空鲸庞大的身躯只剩下一副庞大到足够装下一座人类小镇的灰白骨架,那些白骨如房屋般粗大,延伸数百米,直刺向天空。 无数狰狞的藤蔓交缠在白骨上,像一座生长在这具骸骨上的血色森林,荆棘上流淌着晶莹的光泽,饱饮鲜血一般。 少年抬手一招,一道虚幻的白色鲸鱼灵体自血色的森林中升起,缓缓飞到他另一只手握着的铜镜中。 也只能这样了。 洛尔说:“老师,给你找了个伴。” “嚯,这可是是个大家伙,我不得不说有点挤了这里面。” 奈莉尔骂骂咧咧,但是声音带着笑意,并没有真的介意。 “委屈你们了,我会尽快想办法找到转生的办法。” 少年说道,而后,一声悠扬的鲸鸣自铜镜中响起,隐约能见在荡漾着涟漪的镜面中,一尾纯白的鲸鱼正在其中时隐时现。 “殿下,万分感激。” …… “洛尔,你消耗的神性有点多了。” 芙蕾担忧地说道,此刻她们已经离开了虚空鲸坠落之地,深入了这座灰暗的沼泽。 临走时,洛尔又催动了体内的神性,让血色的荆棘森林能够存在得更久一些。 他要营造一种有什么东西躲藏在血棘丛林中的迹象,为她们尽可能地吸引各方的注意力。 洛尔在与蛾母那一战之后,体内的神性虽然更加纯粹,但就体量而言不如之前。 接连地消耗之后,芙蕾能够明显感觉到少年的虚弱。 “没事的,还有你和老师能保护我,只要你们在我身边,我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洛尔话音刚落,头顶的天空中就响起了扇动翅膀的声音,他和芙蕾顿时警惕地潜藏在一棵死去的枯树下,借着影子的荫蔽望向天空。 那是一道像是在天空中蠕动的轮廓。 那东西从枯木上空缓慢地经过,投下的影子像一只大蝴蝶或者大飞蛾,巨扇般的翅膀遍布破洞和裂痕。 它一边飞行,一边发出渗人的笑声,在干枯枝干的间隙中,洛尔瞥见了那东西的真容。 上半身像个女人,背后生长着不知道是蝶翼或者蛾翼的翅膀,但下半身竟然是水桶般粗壮的巨大蛇尾。 蛇尾上面原本应该存在的鳞片尽数脱落,只留下血肉模糊的伤口,一道道像是进化不完全的赘肢自那血肉中生长出来,七零八落毫无规律地分布在蛇尾上。 背上生长着好几个酷似头颅的脓包,上面眼鼻口俱全,那些渗人的笑声就来自于此。 它似乎没有发觉在光影荫蔽下的洛尔和芙蕾,径直朝着血棘丛林的方向飞去。 “……这小别致长得还真东西。” 洛尔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忍不住点评了一句。 饶是他自诩见多识广,一时瞧见这么一副可怕的尊容也不禁后背发凉。 “老师,那东西是什么?”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一般这种跟蛇有关的怪东西,你把锅丢给厄客德娜准没错。” 奈莉尔表示专业的解说已经可以下判断了。 深渊诸神,最喜欢孕育怪东西的当属那位蛇怪之母。 祂的口味相当独特,孕育出来的都是些噩梦一样的东西。 “一般长得越怪,越有可能是祂的直系子嗣,也就可能越厉害。” “那我们走快些。” 洛尔当即说道,蛇怪之母跟他也是有梁子,他毁了祂在蛇之国纯白圣陵的布置,一旦让对方知道自己来深渊做客。 只怕会忍不住好好招待自己。 也便是在这时,九天之上,又一次响起沉重的鲸歌。 …… 第53章 我将以独角兽的姿态出击 这座灰暗的沼泽上浮现出数百个庞大的斑点,那是逡巡而来的鲸群。 它们汇聚成队列,在炼狱之神的旨意下在天空中游荡,一面发出悲凉晦暗的鸣叫。 那叫声是如此高昂,当它们重叠在一处,就化作了回荡整座战场的悲歌。 “洛尔·伊斯蓝……” “洛尔·伊斯蓝……” “洛尔·伊斯蓝……” 那歌声中有且只有一个简短的单词,它们在游荡,它们在找寻。 “真是热情啊,夜叉小姐。” 绝美的少年幽幽说道,一副伤脑筋的样子,这下子整个战场都知道他来了,也都知道祂在找他。 “洛尔,先躲起来——” 芙蕾短促地说道,无数飞蛾自沼泽地升空,而天空中的腐烂堕化的巨鲸们浑然不觉。 它们只是轻轻摇晃着身体,身体上恶毒的流脓就往大地上落下,化作可怕和恶臭的酸雨。 每一滴雨点滴落在大地上,都发出嘶嘶的腐蚀声。 前世的酸雨跟这个比起来简直弱爆了…… 洛尔瞧见身旁的树木在这阵突如其来的暴雨中不到片刻就消融成一地残渣,哪怕是芙蕾的蛾群也只能勉强抵挡,很快就被腐蚀了蛾翼坠落到地面上。 被酸雨和泥浆汇聚成的浊流冲到不可知的地方去。 洛尔身上的白袍绽放着淡淡的荧光,形成一个笼罩周身的防护罩,将他和芙蕾两个人罩在里面。 这暴雨简直不可理喻,但与植物们被酸雨腐蚀殆尽不同,这座灰暗的沼泽却像是在这阵雨水中重获新生。 它发出剧烈的震颤,在洛尔面前开裂出一道绵延数千米的裂痕。 少年稍稍瞪大了眼睛,在那道裂缝中瞧见了一座隐约被泥浆淹没的城市,无论是死去的人或者死去的建筑,都被泥浆所凝固,犹如一个巨大的琥珀。 此刻,酸雨和泥浆汇聚的洪流涌入了这座城池,惊醒了其中被封存已久的死难者。 若有若无的悲伤歌声自那道裂隙之中响起,少年眨了眨眼睛。 那些居民,好像还活着…… 恍惚中他瞧见了一位提着个花篮的小女孩,她在裂隙底部城池宽敞的街道上奔跑着,仰起头,遥遥地看着自己。 笑魇如花。 “洛尔,洛尔!” 一股恶寒突然自心中爆发,洛尔感觉自己被人自身后抱了起来,一下子飞出好长一段距离。 巨大的蛾翼扇动,撕开了雨幕,芙蕾将突然在原地发呆的少年护中怀中,硬顶着酸雨,想要直接越过地面上巨大的裂隙。 但那潜藏在滔天雨声下面,悲伤的歌谣突然变得清晰起来,芙蕾的眼眸里也闪过片刻的恍惚,身体僵在半空。 与此同时,一道道冰凉彻骨的暗影自下方的裂隙中升起,像一缕缕灰色的轻烟,缠在了她的羽翼上,要把她拉入其中,和自己作伴。 幸好洛尔已经清醒了过来,他眼眸中的光芒一闪而过,芙蕾身后的羽翼顿时金光大作,炽烈的光芒直入云天,昏沉沉的天地间都出现了一刹那的明亮。 芙蕾毫无犹豫,猛地振翼,彻底掠过了这道裂隙。 直到落在对岸的地面上,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疼痛。 那对原本如艺术品般的金色羽翼上,浮现出一道道刺目的火焰烧伤般的印痕。 洛尔三人都惊魂未定。 芙蕾开口问道:“洛尔,你刚刚怎么了,怎么突然在发呆?” “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一位小女孩……” 少年说着,回过头,只瞧见那庞大的裂隙下面,被埋葬的城池之中,无数面目模糊的身影在泥浆之中起伏。 那其中有一道身材娇小的影子,看上去像是一位人类的女孩,依旧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和芙蕾所在方向。 那目光之中带着赤裸的怨恨和渴望,怨恨仍然活着的生者,渴望让她们留下来陪着自己。 暴雨依旧倾盆而下,随着奔涌而来的洪流,那些晦暗而扭曲的面孔逐渐消失在裂隙之中,大地的震颤还在继续。 就在洛尔三人的注视下,巨大的裂隙缓缓愈合,天空诡异的放晴,浮现出浑浊的天光,而那座城池则再度隐没于沼泽之下。 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剩下若有若无的悲伤歌声依旧在回荡着。 直到这时,洛尔和芙蕾才感觉到内心的寒意有所缓释。 明明并没有太过强烈的神性波动,却险些让她们两人都中了招。 所谓的深渊,大概就是这样的地方,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 只是…… 洛尔突然想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亚斯兰之渊。 亚斯兰帝国,这个昔日人类文明史上最为璀璨的明珠,沉入了深渊之后,会是怎样的模样? 那依旧在进行着统治的国王和依旧在王国中生活的子民,又会是怎样的模样? 是否也变成了类似的东西…… “洛尔,刚才的神性波动有点大,我们先离开这吧。” 奈莉尔适时的发出提醒,但下一刻,洛尔和芙蕾就同时回过头。 “好像有些晚了……” 洛尔叹息着。 此刻经过酸蚀之雨洗礼过的沼泽一片坦途,再无可以躲藏和遮蔽的树荫,在那遥远的沼泽上空,陡然升腾起尖锐冰冷的刺骨杀意。 生长着蝶翼和蛇身的怪物悬浮在天空中,遍布着破洞和裂痕的羽翼逆着风扇动着,浑身流淌着恶臭的酸水。 刚刚那阵酸蚀之雨对它的身体造成了一定的损害,但这充其量只是毁容和面目全非的区别。 它那天生的丑陋和狰狞肆意绽放着,像女人又像蛇的面孔在放晴的沼泽上空发出高昂的哭嚎。 “母亲啊,众多魔物的缔造者,万变的支配者啊,为何我丑陋至此,而你却如此美丽……” “啊……” 那狰狞的面孔嚎啕大哭,却死死地盯着一袭白袍的绝美少年,那目光中赤裸的嫉妒和恨意,仿佛要将洛尔生吞活剥。 “为何,为何你如此美丽!!!” “讲道理嘛,反正是在深渊,也没别人看到,大家凑合长长得了,不去纠结太多,生活才会美好……” 洛尔被它看得有些发毛,不由自主地劝说道,但对方似乎并不打算接受这个提议。 那遍布獠牙的蛇口转眼间就到了眼前! 明明是一副臃肿,并且拖拽着一堆无用赘肢的身体,却身形极快,宛若电光一般—— 它舍弃了背后如装饰一样的蝶翼,在地上爬行,巨大的蛇尾甚至爬出了残影,就像被加速过的视频,帧速被抽离。 芙蕾化作潮水般的蛾群一涌而上,双方碰撞到一起,鳞片摩擦和蛾翼碰撞的铮鸣不绝于耳。 蛇怪想要用那钢铁般的蛇尾缠住芙蕾,但飞蛾们纷飞而起,一瞬间又漂浮在天空中。 “为何?为何!” 蛇怪一击落空,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洛尔,张开排满尖牙的血盆大口就朝他咬了过去。 无数狰狞的血棘从白袍上生长出来,将蛇怪丑陋的身体死死架在半空中,与此同时,一道明亮的刀光自它身后闪过,蛇怪只来得及扭动身体,却没能躲过。 一道惨烈的裂痕自上而下,重重斩在了蛇背上膨胀的脓包上,顿时污浊的黄灰色液体喷射而出,蛇怪爆发出剧烈的哀嚎。 它勃然大怒,蛇身上无数畸形的赘肢挥舞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硬生生顶着血棘的棘刺伸向了眼前的少年。 “把你的脸,给我,给我……” “你疑似有点恶心了。” 少年看着朝他伸来的一道道手臂,脸色如常,只是平静地说道。 下一刻,他的身体荡漾出金色的微光,在这光芒中身形变幻,化作一头威风凛凛的纯白独角兽! 独角兽圆圆的瞳孔闪过一抹嘲讽,额头的螺旋尖角积蓄着银白色的光芒,空灵的银铃般的声响回荡着。 呤,呤,呤—— 试试这个吧。 月火术! 被血棘固定着身躯的蛇怪无处闪躲,被近在咫尺绽放的银色光柱轰在了脸上。 它惨烈地挣扎着,发出痛苦的嘶鸣,但没用,血棘牢牢地锁住它。 贴脸接大,伤害吃满! 莉莉的绝招专打这些稀奇古怪的魔物,只见银色光柱直接给它打了个对穿,极致的光热之下,连带着那一边的羽翼都消融于无形之中。 光芒透过它的身体,又落到很远的地方,过了好一会,才有轰鸣的爆炸声回传过来。 血棘松开,剩下半边残缺面孔和蛇身的怪物掉落在地上,微微抽搐着,在一声微弱的嘶鸣之后不再动弹。 那巨大的蛇尾上仍然有银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着,弥漫出一股恶臭的气味。 独角兽扬了扬脑袋,血棘重新回到了它的身上,它嗤了一声。 “不知所谓的东西,还想要我的脸,给小爷死!” 芙蕾缓缓落回地面,神色有些古怪,她总觉得洛尔这个独角兽化身性格有些古怪。 所谓化身,可以理解为同一个个体的某个侧面,这毕竟是少年第一个分化出来的化身,有着某些在本体被压抑的性格也不算奇怪。 只是看着独角兽一副骂骂咧咧的样子,芙蕾莫名有种萌萌的感觉。 独角兽捣鼓了一下,将奈莉尔的铜镜挂在自己脖子上,然后朝着芙蕾喊了一声。 “我们走吧,芙蕾。” “这一次,我要以独角兽的形态出击!” 第54章 蛇人 “这一次,我要以独角兽的形态出击!” 纯白的圣洁之兽扬起小脑袋,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芙蕾有些好笑,但训练有素的她当然不会表露出来,反而悄咪咪地凑近,偷偷摸了一把那额头精致的水晶独角。 “哎呀你干嘛……” 独角兽顿时有些不悦地说道:“独角兽的独角摸不得,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 芙蕾表示自己知道了,但不打算改。 正当她们交谈的时候,身后那蛇怪的身躯却悄然地发生着异变。 独角兽正要说什么,突然蹙起眉头,回过头,正瞧见地上那巨大的蛇尾正在无声地融化。 化作一团蠕动的血肉,血肉重新构筑,成为一条脑袋部位长着眼球的蚯蚓状生物,而后腹部又裂开了一道口子,从那之中响起了森然的言语。 “谁……杀害我的子嗣……” 哦豁,还真是你。 厄客德娜在祂的直系子嗣身上都留有后手,因为刚才那怪物有点弱,所以洛尔也就没有联想到这位神明。 现在想来,或许并非是那魔物弱小,而是现在她们这支队伍已经成长起来了。 独角兽完全没有跟它废话的打算,一道银白色的光柱自独角绽放,就将它烧成了灰烬。 “啊,你逃不掉……” 森然的话语伴随着骇人的恶意,萦绕在此地,久久没有消散。 “果然是厄客德娜的杰作。” 奈莉尔叹了口气,这位神明有被记载的子嗣长相一个比一个抽象,但偏偏祂自己的形象其实非常俊美。 这一点看蛇之大公卡西奥佩娅就能得出结论,因为卡西奥佩娅正是从祂蛇蜕中诞生的子嗣,也是唯一一个符合人类审美的子嗣。 这位神明相当记仇,这下是仇上加仇,但对于祂的威胁,几人都没有太过在意。 独角兽脸色有些凝重,但也没有任何怯意,只是说:“债多不愁,蚤多不痒。” 说来也巧,在那道血肉蚯蚓被烧毁的时间,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枯枝被踩碎的声音。 独角兽冷着眼转过头去。 只见那儿,一道黑色的影子正趴在一处岩石后,向这边投来窥探的目光。 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窥探者起身就跑,身形灵敏,独角兽看得真切,那是一头蛇人,蛇身蜿蜒行走,速度飞快。 可惜芙蕾从天而降,挡住了它的去路。 蛇人没有迟疑,直接跪伏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疯狂叩首,每一下都仿佛用尽全力,直到那像蛇又像蜥蜴的面孔上已经血肉模糊,依旧在叩首。 它颤抖着,一边发出嘶哑的声音,好像爬行生物的嘶吼。 “神啊,饶恕我的罪孽吧……恶魔,我瞧见恶魔杀了神明的使者……” “恶魔,恶魔就在我面前……” 它是如此的恐惧,但声音又是那么虔诚,虔诚得让人有些害怕。 独角兽听懂了蛇人的言语,脸上浮现出兴致怏怏的表情。 如果没记错的话,蛇人这个族群,也是厄客德娜创造的,一头狂信徒罢了。 “不用管它,我们走吧。” 洛尔平静地说道,在这深渊之中,这样的一头羸弱的蛇人活不了太久。 厄客德娜并非是仁慈的主母。 芙蕾点点头,与独角兽化身逐渐走远,好一会,在原地叩首的蛇人才缓缓停了下来。 那血肉模糊的面孔上浮现出错愕和惊讶。 恶魔没有杀自己?! 如果是神使,自己应该早就被撕碎吧,这些恶魔杀死了神的使者,却并不畏惧…… 蛇人望向洛尔和芙蕾远去的方向,那张惊悚的面孔上浮现无比挣扎的神色。 许久,它咬咬牙,跟了上去。 第55章 预言 “逃吧,孩子,用尽你全部的气力逃吧……” “灭亡就要来了……” 无比温暖的怀抱,是谁的手轻抚着自己的脸庞,可口中却呢喃着悲伤的言语。 它在轻声述说着,无比古老的言语,昔日神明赐下的言语,如今只有少数祭祀和先知能够掌握。 从蛇人的口中说出,分不清在呢喃或是哼唱,有一种尘封许久的肃穆感。 只是这歌声听起来是如此的凄婉,它勾起了蛇人血脉深处的恐惧。 那是它的祖先曾经经历过的恐惧,世界倾覆,沉沦进无边的魔渊中,被神所遗弃,从此在诅咒和灾厄的笼罩下艰苦求生。 “诚如先知们预言的那样,神明的使者会死去,神明也会死去,万物的终末终将到来……” “世界,世界会在黑色的熔岩中化作灰烬……” “孩子,逃吧……” “去找寻吧,那唯一幸存的可能……” “那是自遥远天空中落下的,绝对不能爱上的光……” 蛇人惊醒了过来,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银霜,它知道自己应该醒过来了。 蛇是冷血动物,在寒冷的环境下会有想要冬眠的习性,但对于蛇人来说,这其实是一个种族技能。 在寒冷且缺乏生存物资的情况下,通过让身体沉睡来恢复精力。 但现在,气温已经跌落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如果继续沉睡,或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在那阵恶毒的雨水之后,原本还算是晴朗的天空突然被厚厚的云层遮蔽。 闷热和潮湿的风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自战场另一侧吹拂而来的冰冷寒风。 那风中蕴含着酷烈的霜之神性,蛇人知道,那是来自一尊大神的吐息。 巨人之神贝格尔米尔的吐息。 无人知晓是否为了回应炼狱之主的异动,这尊巨人之神同样将祂的力量投射到了这座战场上。 仍然存在于这一层深渊的生命只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可怕的寒冬降临了。 大地在顷刻间被寒霜封冻,天地间回荡着沉闷的雷鸣,在那之后,狂暴的雪花夹杂着冰雹一同落下,一直持续至今。 蛇人忍着严寒,离开了自己挖出来的坑洞,环顾着四周。 它面孔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身上的鳞片没有光泽,但也能够勉强抵御严寒。 毕竟是深渊中的物种,体质非同寻常,在这样的风雪之中依旧能够自如的行动。 于是蛇人开始继续找寻,先前那些恶魔的踪迹,这并不简单,且不说洛尔她们很小心,哪怕真有什么残留的气息和脚印,也已经被无边的飞雪所掩埋。 但蛇人有自己的办法。 它离开自己的族群所生活的王国,来到此地,正是为了找寻之前从天空中坠落的星辰—— 它并不知道那其实是一种名为虚空鲸的魔物。 蛇人只知道那颗硕大的星辰燃烧着火焰,散发着光热从天而降,正好对应先知给予预言中的片段。 但蛇人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半路遇到神明的使者和可怕的恶魔。 一回想起那使者的暴戾和可怕,蛇人的身体就忍不住微微颤抖。 要知道,国王足足献上了三个部落作为血食,才总算平息了那位使者恐怖的食欲。 只是……那么可怕的使者,竟然也会被杀死。 而那些恶魔,反倒是没有杀死自己。 头顶寒风肆虐,这寒冷狂暴的气流刮得蛇人连喘息都有些困难。 体内的血液好像要彻底凝固,不再流动了似的,心脏依旧在跳动,却每一下仿佛都要消耗不少气力。 蛇人那双如同病变而浑浊暗黄的瞳孔在这可怕的风雪中就连睁开都无比艰难,说实话,它已经连远处的枯木都看不太清了。 但这是可以忍受,也必须忍受的。 自己一定要找到,那忌讳爱上之光,为了,为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它的身躯开始愈发僵硬,蛇身游动的频率越来越低。 蛇人知道自己又要被迫开启沉睡了,而这一次,很可能再无法醒来。 “神啊……” …… “洛尔,那家伙还在跟着我们。” 芙蕾平静地说道,独角兽只是安静地凝视着面前跃动的火光,半蜷着身子,利用厚实柔顺的毛发保暖。 她们此刻躲藏在一处临时构筑的地洞之中,等待风雪平息。 那风雪之中蕴含着巨人神的神性,祂似乎也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寻找着什么。 考虑到前不久才和那位神明的女武神隔空交手,洛尔决定还是先避一避。 债多虽然不愁,但也没必要自找麻烦。 也正因此,给了那头蛇人追赶她们的时间。 毕竟巨人神不会在意一个蝼蚁般的蛇人,它只要能够忍受住酷寒的侵袭,总能慢慢追上来。 也多亏了这阵风雪,芙蕾没有放出自己的飞蛾,否则蛇人应该早就被切成片了。 “我比较想知道,它是怎么追踪我们的?” 奈莉尔说道。 独角兽依旧没有开口,看上去似乎有些困顿,圆滚滚的金色瞳孔凝视着一处,却没有对焦。 好像有人在唱歌。 但听不清晰,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只能隐约辨识出是悲伤和哀戚的旋律。 让人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后背发凉。 这是谁的情感? 独角兽看起来像是在发呆,只是漫无目的地任由思维发散。 本体对于情感和欲望的感知越来越登峰造极,这阵虚无缥缈的歌声仿佛并非来自某个生命。 而是一个更加宏大的意志。 它正在为即将到来的灭亡进行哀悼。 “……这就是所谓的预言吗?” 独角兽突然说道,顿时引起了芙蕾和奈莉尔的注意。 “洛尔,你说什么?什么预言?” 芙蕾不解。 独角兽说:“我的本体捕捉到了这一层深渊世界为即将到来的灭亡产生的悲伤情绪,这算不算是某种预言?” “事实上这就是最正统的预言,通过向更加宏大的意志求取启示。” 奈莉尔解释道。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就快灭亡了?” 芙蕾问道,但独角兽自己也不太确定,毕竟它听到的实在太过模糊,对预言也是完全门外汉。 更何况在深渊这种地方,灭亡本就如同喝水一样寻常,区别只在于这一次,灭亡的对象换成了这一层深渊。 于是地洞之中,又一次陷入了寂静,过了好一会,芙蕾才再次说道。 “……它来了。” 地洞的入口早已被风雪掩埋,那蛇人竟然能够准确地找到这里,真是不容易。 “洛尔,我去杀了它。” “……不,让它进来吧,看看它想做什么。” 独角兽懒散地说道,身子都不曾动弹。 奈莉尔于是解开了环绕着地洞的屏障,只是等了许久,只等来了一声沉物砸落在积雪上的声音。 独角兽眯起金色的眼眸,轻轻嗤了一声。 第56章 化身本体不等式 …… 地洞之中,跃动的火焰跳动着,散发出零碎的温暖。 那张如同蛇或者蜥蜴一样的面孔被冻得通红,它身上并无毛发,灰色的鳞片覆盖着寒霜,像结了冰一样。 像是终于从苏醒后的恐惧之中恢复过来,跪伏在地的蛇人缓缓抬起了头,那双满是血丝的瞳孔中,流淌着无比明亮的眸光。 它已经知道了,眼前的恶魔们救了自己。 “你叫什么?” 那蜷在燃烧的火堆旁,通体纯洁的生物望向自己,蛇人发誓,它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生物。 没有被深渊的大气腐蚀,也没有恶毒的暗疮,更不像它的那些族人一样,身染恶疾。 这头走兽通体洁白,浑身荡漾着迷离的晶莹微光,那双澄澈的金色眼眸望向自己时,蛇人感觉内心的痛苦都被净化了。 它那双竖瞳越发明亮,某种狂信徒才有的狂热崇拜悍然占据了它的心灵。 蛇人深深叩首,说:“慈悲的恶魔啊,我等生活在罪神之渊的负罪之人没有名字。” 独角兽抬了抬眼,表情和缓而懒散,并不介意对方的称呼,也不关心一头蛇人的来龙去脉,只是问道。 “你是怎么跟上来的,我们应该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我得到了族中先知的传承,能通过睡梦得到模糊的启示,那启示指引着我,追随你们的足迹。” 嚯,还是个预言家? 独角兽圆滚滚的瞳孔中闪过一抹讶异,自己此前也从这一层深渊世界流露出的情绪中得到了某种启示。 正想找人问一问,没想到就送上门来了,是巧合吗?还是说…… 独角兽思索着,而蛇人已经再度匍匐着,大礼参拜。 “慈悲……圣洁的恶魔啊,我愿意奉献出自己的生命和灵魂……” “求求您……大发慈悲……挽救我等的族群吧……” 不论是对现世的人们,亦或是深渊中的魔物,大家对恶魔的刻板印象都是相同的。 只要是恶魔,好像都热衷于交易,而这个祭品必然是灵魂一类的东西。 这个发展,怎么说呢,有点不出所料的感觉。 独角兽的脸上流露出兴致怏怏的表情,它平静地说:“我对你的灵魂和生命都没有兴趣,也没有拯救你们的打算。” 自己并非本体,没有那种时刻要满溢出来的爱意,何况对方还是厄客德娜的造物,很可能就位于这位神明的势力范围。 自己刚做掉了祂的子嗣,就去祂的领地蹦迪,未免也有些太过嚣张了。 独角兽化身同样是洛尔,但只是洛尔的一个侧面,二者相似而不同。 独角兽行事风格更加独立,果敢,能干架绝不哔哔,同时它更贴近自然,热爱生命,也尊重着万物命定的死亡。 甚至由于血棘缠身的缘故,独角兽还拥有洛尔本体并不具有的旺盛的战斗欲望。 洛尔在衡量利弊之下,认为这具化身更加适合在永世战场行动,于是将它放了出来,自己闭关恢复一下神性。 既然贴近自然,那么对应的,就必然会与人理疏远。 就像是许多古老的神明崇拜中,神明既有泽被万物的慈母形象,也有毁灭万物的暴君姿态。 这并非不同的神祇,而是同一尊神祇的不同侧面。 蛇人颤抖着,眼眸中的狂热渐渐消退,它不可置信地望着独角兽。 “……为什么……先知们的预言……错了?” 它喃喃着,如同身染重病的眼眸缓缓流出浑浊而悲伤的泪水。 “我等罪民,终究,终究还是不得活吗……” “什么预言?” 独角兽眯起眼睛,问了一声。 但那蛇人没有回答,那酷似蜥蜴的面孔上似喜似悲,一双浑浊的瞳孔狂乱地转动着,似乎在笑,又依旧流淌着泪水。 它的身体紧绷着,颤抖着,口中开始发出尖锐的嘶吼。 经受不住打击,彻底发疯了吗? 独角兽摇摇头,将希望寄托于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在深渊这种地方,灭亡也是理所应当的。 一旁的芙蕾正准备在这蛇人发狂之前将它杀死,但蛇人却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又突然恢复了平静。 那张面孔上虽然流露着浓郁的悲戚,但并无怨恨,只是再一次深深叩首。 外面肆虐风雪似乎已经平息下来,陡然的寂静降临在天地间,并不宽敞的地洞中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哔啵声。 以及蛇人嘶哑的陈述声,它的声音尖而高,明明神色平静,说出来却像在尖叫。 “先知对我说,在这罪人之渊中,除了我等赎罪之人外,尽是不洁不净的邪魔。” “一旦灭亡的钟声敲响,邪魔们会倾巢而出,像潮水一样淹没这个世界,世界将在黑色的岩浆中化作灰烬。” “灭亡之子……” 蛇人似乎回忆到了什么,瞳孔中又涌现深深的恐惧,它说:“灭亡之子敲响灭亡之钟,在那之后,遥远的光会从天空中落下。” “那是忌讳爱上之光,在祂的身边,罪孽会被净化,不净者将被毁灭,无辜者方能幸存。” 这是预言的主体,再往后,就是众多稀奇古怪的宗教描述,对光和神明的赞颂,对邪魔的谴责。 独角兽眨了眨眼睛。 道理我都懂,可是这预言,跟我有关系吗? “洛尔,问问它,灭亡之子是什么?” 奈莉尔若有所思地说道。 而后蛇人的描述就更加费解了,似乎并非只有一位,而是一群,是某种完全无法对抗的邪魔。 关于它们最多的描述是,邪魔恩主的眼线,生命的阴影,神之孽,尘世放牧者…… 几人凑一起讨论了一会,愣是没想到那是啥,也就是这时,铜镜中突然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伊斯帕妮有些尴尬:“那个,打扰一下,我可能知道灭亡之子是什么……” 独角兽说:“是什么?” “正是在下那些被腐化的同族。” 第57章 追兵 “那个,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们这个族群以前也被叫作尘世放牧者。” 虚空鲸自由地穿梭在深渊诸多层面中,起到了播撒生命种子的作用,只是被腐化之后,引动的雨水变成了恶毒的酸雨。 伊斯帕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尴尬,灭亡之子这个名号听起来不是很友善,但的确是指它那些被异种神性腐化的同族。 独角兽肃然起敬:“你们的称号还挺唬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神明的化身。 不过既然灭亡之子是虚空鲸们,那灭亡之钟不就是…… 白色的鲸鱼在镜面中的世界游曳着,发出了肯定的声音。 “没错,前不久那一阵鸣叫,应该就是预言里的灭亡之钟,我好像有听见几个古怪的字符……” “那他喵的是我的名字!” 独角兽表情肉眼可见地不悦起来,骂骂咧咧地说道。 “喔。” 伊斯帕妮不再说话,安静了下去。 但这么说来的话,那天空中落下的光不就是……独角兽有些不确定地看向蛇人,只瞧见一对浑浊却明亮的瞳孔。 那瞳孔中蕴含着深深的希冀和期盼。 “纯洁的圣灵啊,你便是预言中的光,只有你能拯救我等负罪之人……” 蛇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道,但独角兽不为所动,只是似笑似非地说了句。 “现在不叫我恶魔了?” 蛇人没再言语,只是再度匍匐,一副独角兽不答应,它就不起来的样子。 “洛尔,这个预言有蹊跷,以你现在的位阶,除非是神明亲自作出的预言,否则都很难预测出你的轨迹。” 奈莉尔是她们一行人中唯一有涉猎预言手段的人,她作出了专业的判断。 “我们得罪了厄客德娜,这会不会是祂的陷阱,想骗你过去?” “看一看就知道了。” 独角兽淡淡说道,它站了起来,轻轻吹灭了火堆,于是地洞中的光线一下子昏暗了下去。 只剩下额头那水晶质感的独角绽放着梦幻般的微光,与此同时,黑暗中又响起了细碎的摩擦声。 那是荆棘蔓长,刺入皮毛的声音。 “抬起头,看着我。” 独角兽用无比淡漠地声音命令道。 匍匐的蛇人扬起那丑陋的头颅,它看到了,浑浊的瞳孔中倒映着黑暗中仅有的光芒。 那张酷似蜥蜴的面孔呆滞住了,它张着嘴巴,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在那身纯洁的皮毛上,纠缠着暗红色的荆棘,它们刺入血肉,绕过四肢和后背。 明明是残忍血腥的场景,但在独角兽身上,却无比圣洁,那些自伤口流出的殷红血液,滴落在地面上,就化作了血色的火焰。 它沐浴其中,神色静谧而淡然,带着崇高的威严和肃穆。 如此神圣。 “光,光啊……” 蛇人老泪纵横,呢喃着,忍不住向前,仿佛要触碰那火光中的独角兽。 它失败了。 在接近的那个瞬间,蛇人的身躯突然燃烧起殷红色的火焰,这烧灼没有温度,也感觉不到疼痛。 蛇人感觉自己体内的恶疾正在被治愈,身体前所未有的舒适,仿佛重获新生。 它匍匐着叩谢,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变得透明,口中说出的话语也变成了某种自己不曾听过的语言。 某种恶毒又神圣的语言。 “■■■■■■!!” “同样的招数我可不会上第二次当。” 脖子上系着一面铜镜的纯白之兽说着,与芙蕾一同离开了这处洞穴,只留下蛇人虚幻的魂魄匍匐在黑暗中,一点一点消散。 它终于明白,为何先知的预言会将祂称为忌讳爱上之光,自己,还是离得太近了。 …… “洛尔,战争又开始了。” 芙蕾脸色凝重,她回过头,自遥远的天边传来恐怖的轰鸣,交织的神性光芒将天空化作了抽象派画布般的诡谲景象。 “又何时平息过。” 独角兽说道,圆滚滚的眼眸中并无任何波澜。 如果说洛尔是如稚子般拥抱一切的温暖之光,那么独角兽则是经过磨练带着锋芒的光。 任何企图接近它的存在,都要承担被血棘刺伤的风险。 她们跨过了荒芜的山脉,站在山坡上回望,能瞧见身后那片巨大的沼泽已经消失不见。 一只庞大的阴影之爪取代了原本灰暗的沼泽,它的指尖捏着一具缠绕着血色荆棘的骨架。 原本足够容纳一座小镇的骨架,在这阴影之爪的衬托下就像一个玩具般可笑,在洛尔三人一鲸的注视下。 阴影之爪收拢,将虚空鲸的骸骨碾成碎渣,而后缓缓沉入地底,只留下一处深邃的天坑,最深处开始弥漫着异样的气息。 世界之外的气息。 “老实说这种体验并不常有,我指的是看着自己被挫骨扬灰的体验。” 伊斯帕妮颇为幽默地说道。 独角兽说:“如果我们不跑快点,很快你就能再看到一次了。” 炼狱之主的追赶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就在这骇人的一幕发生后不久,她们就开始遇到了追兵。 “倏——” 独角兽身上缠绕着的荆棘迅疾地蔓长,穿刺进了一旁山石下的阴影,阴影之中响起了血肉被棘刺洞穿的声音。 荆棘缓缓收回,棘刺上挂着一头通体漆黑的猎犬,身体正在融化成粘稠的黑泥。 炼狱的眷属,影兽。 爪牙都已经来到自己的身边,那么祂还会远吗? “伊斯帕妮,这里离亚斯兰之渊还有多远?” “……按照空间神性给我的反馈,最近的一处裂隙也还要走很长一段路。” 虚空鲸对空间的理解与其他物种不同,它们能够利用空间裂隙进行类似于传送的操作。 原本拥有身躯的伊斯帕妮自己就能打开虚空裂隙,但现在只剩下魂魄的它,只能通过现成的来进行传送。 “既然如此,我们换个方向,去厄客德娜的魔物之渊。” 那地方离得近,否则就凭那头蛇人自己,根本无法跋涉太远。 nb,启动! “我们就这样杀过去吗?” 芙蕾问道,但并没有任何意见,对她来说,洛尔指哪她就打哪。 至于前面是魔物的国度还是神明的本体并无区别。 “当然不是,那可得要好好打扮打扮。” 独角兽说道,眼眸中的光芒却越发明亮,一改此前的懒散和轻慢,似乎久违的有些兴奋起来。 高高在上的神也会下场的战争吗? 真是让人不禁有些期待起来。 第58章 魔物之渊 “为了这个家,我付出了太多……” 一声叹息,一头灰头土脸的走兽晃着脑袋,伫立在一处高高岩石堆上,能瞧见下方岩石的缝隙中摇曳着状如手掌的灰白植物。 但此刻,这些怪异的植物恨不得把自己掰碎了塞进裂隙中,根本不敢对站在它们头顶眺望风景的生物显露出丝毫恶意。 那头生物的额头顶着一个巨大的脓包,面孔仿佛在泥潭里滚过,覆盖着污泥,唯有那对瞳孔如红宝石般深邃明亮。 浑身上下都布满狰狞而可怖的伤痕,伤口附近的皮毛剥落,隐约可见尚未结痂的暗疮。 仿佛身染恶疾。 在它的背后,生长着一对巨大灰白的双翼,仔细注视着,会发现那羽翼正在蠕动,由密密麻麻的飞蛾汇聚而成。 最关键的是,在它尾椎处,延伸出一条巨大而暗红的蛇尾,上面没有鳞片,倒是描绘着无数栩栩如生的荆棘纹路。 看上去仿佛真的由荆棘交织而成的尾巴。 在这一处战场上,这种带着蛇尾的怪诞形象通常意味着一尊残暴恶毒神明的子嗣。 支配之厄喀德娜。 祂生性残暴,对待自己的子嗣同样如此,但同时也非常记仇,哪怕是最不受宠的子嗣被人所杀,祂都会展开报复。 也因此,除非是其他神明的眷属,这座深渊中的魔物们一般不敢招惹厄客德娜的子嗣。 更何况,这些子嗣虽然奇形怪状,模样骇人,但通常都还蛮能打的。 就像眼下这一头,它似乎察觉到了窥视的目光,瞥了一眼脚下的岩堆,这一眼顿时就让那些手掌似的小草瑟瑟发抖。 何等强大,何等邪恶的气息。 就仿佛无数斑驳的神性被熔铸在一起,每一道都非常强大。 它难道一直在承受着这些异种神性的互相侵蚀吗?! 这头隐藏在岩缝之中的魔物瑟缩着,被无形的威势压迫着,感觉自己随时会迎来毁灭的命运,但却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已经改头换面,就如同一只纯正深渊神孽的独角兽收回了目光,宝石般猩红的瞳孔中流露出一抹嘲讽。 它没有理会脚下的魔物,轻盈一跃,身后的羽翼扇动,看上去并不协调的身躯落在了一片与血肉同样颜色的大地上。 如果说一处处岩石堆是生长于血肉之上的脓包,那么眼前不断在震颤中形成的裂痕就是一道道狰狞的创口。 其内堆满着不计其数的尸体,骸骨,就像是某种古怪的献祭仪式。 随着已经看不出原本面目的独角兽越发深入这片草原,大地上的裂痕越来越多,甚至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深谷。 两侧山壁都是蠕动的血肉,一条条暗沉的血管遍布其上,向着黑暗的深处蔓延。 在这座巨大裂谷的中央,有着一座形似手臂的血肉之柱,最顶端的五座山峰看上去像是血手的五根手指。 它自魔渊的底部升起,如此恢宏巨大,以至于独角兽在它面前像尘埃一样渺小。 在那一根根指峰上,依稀能瞧见森然冷酷的城墙,从中弥漫出浑浊的生命气息。 “终于到了。” 独角兽叹息着,自己现在这副尊容,拿出去真是没法见人了。 奈莉尔根据现有的要素,设计出了这副令人胆战心惊的神孽形象。 不得不说,很有威慑力。 走到此地,已经时不时能瞧见蛇人的村落,大多都已经荒废,偶尔遇上还活着的蛇人,在瞧见独角兽之后,也会立刻匍匐在地。 献上顶礼膜拜。 独角兽此刻这条假尾巴是由交织的血棘形成,由奈莉尔画上颜料,仿造此前那头怪物的蛇尾。 再搭配上这种熔炉一般将众多神性熔于一身的恶堕气息。 除非遇上了厄喀德那本尊,否则任谁瞧见了都会认为它是那位神明所创造的孽物。 “圣哉!圣哉!圣哉!全权之神子!” 看守着通往魔渊大门的蛇人身有六臂,身形庞大,面目可憎,每一条手臂都握着兵器,流露出锐利无比的气息。 但在瞧见独角兽的瞬间,它立刻将手中的一柄柄武器倒转,刺入血肉大地上,而后深深匍匐着,几乎喜极而泣。 它高声颂赞着。 “慈悲,慈悲的神母降下了恩惠!又一位!又一位神子降临在了魔渊之中!” 又一位? 独角兽眯起眼眸,并没有说什么,维持着那副死气沉沉的衰败模样。 蛇人爬了起来,布满血丝的骇人瞳孔中燃烧着狂热的虔信。 “神子啊,请随我来,王已经为您准备丰盛的宴席,只等您入座!” 这座无比庞大的裂谷,应该就是厄喀德那的深渊领地—— 魔物之渊。 至于这从中升起的血色手臂,应该就是伊斯帕妮所说的,两座深渊接壤的部分。 这些蛇人,就是为祂争战的先锋军,或者说炮灰。 独角兽跟随六臂蛇人,走在骨膜一般的通道上,脚下就是那座深不见底的沉渊。 如蠕动血肉般的污浊气息弥漫于其中,不时还能瞧见正沿着血肉之柱向上攀爬的魔物。 它们那丑陋狰狞的面孔上大都写满了惊恐,用尽气力想要逃离脚下的魔渊。 但这是徒劳的。 一道道如同脐带般的血色触手自黑暗中蹿出,缠住魔物的四肢,将它们再度拉回黑暗的深处。 独角兽收回目光,又望向前方狭长的城门。 在那五指般的山峰上,耸立着森然的堡垒,就像是防御工事,而被拱卫在中央的手掌,则是这一切的核心。 在五座山峰交汇的阴影下,是蛇人们赖以生存的都城。 在独角兽走进城内时,没有任何蛇人对它此刻恐怖的外貌而感到畏惧。 反而一个个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匍匐着,口中念叨着赞颂的言语。 腥臭和腐烂的气味弥漫着整座城池。 大街上其实空荡荡的,没有瞧见多少蛇人,可是两侧的建筑内,却不断传出密密麻麻的古怪呢喃。 独角兽行走着,它能够清晰地把握住萦绕在这座城池中的情绪。 恐惧,绝望,悲伤,憎恨乃至深深的痛苦。 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交织成可憎的阴云,笼罩在城池的上空。 如果忽略这些蛇人眼中,那份让人不安的狂热,那么这座城池给洛尔的感觉,就仿佛已经死去多年的遗骸。 没有希望,也没有未来。 这个族群,也是一样。 “求求您……大发慈悲……挽救我等的族群吧……” 那蛇人希冀的目光在独角兽脑海中浮现,它面无表情,缓缓朝着城池的深处走去。 只是在无人察觉的地方,一滴殷红的血液自身上的伤口流出,滴落在了地上,留下了一团仿佛火焰烧灼过的印记。 妖娆无比,像是一朵红莲。 第59章 朋友,好吃 古老的石梯上遍布斑驳的裂痕,说是石梯,都并未有台阶,正适合于蛇人的身躯爬行,宛若登天的斜坡。 四面八方都弥漫着森冷暗哑的诵经声,独角兽越是往深处走去,越是能嗅到一阵馥郁得让它反胃的熏香。 但无论如何浓郁的熏香,都无法掩盖空气中那飘荡的腐臭气味。 仿佛走进了某个巨兽的胃袋,自那城池的深处,不断响起让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独角兽跟在蛇人守卫身后,越过一重重阴暗森冷的石门,一路长驱直入,直到…… 如斗兽场般的圆形广场映入眼帘,四周围墙上的浮雕铭刻着无数庄严的面孔,石柱之上点燃着黯淡的火把,那浓郁的熏香正是从火把中升腾。 祭祀场。 独角兽身后的羽翼出现了骚动,这熏香的味道让芙蕾感到本能的不适,只是还来不及调理气息,就听见祭祀场入口处传来沙哑的呢喃。 黯淡的火光投射出狰狞可怖的阴影。 一处堆积如山的骸骨堆上,一头正俯着身子狼吞虎咽的身影抬起头,湿滑黏腻的浆液在它口中爆开,硕大的瞳孔透出邪异的血光。 四周的黑暗中传出牲畜们争夺食物的嘶吼。 这是一头庞大的蜥蜴,它用两条后肢站立,露出白皙的腹部鳞片,两条前肢的鳞片被血液染红,身后有着一开一阖的骨翼,它伫立在骸骨堆上,如同霸主雄踞王座。 “你的模样,陌生……是母神新孕育的子嗣吗?” 仍然在咀嚼的口中喷吐出恶臭,细密尖锐的利齿残留着碎肉残渣,长长的脖颈和眼珠一样灵活,打着转似的让自己尽可能伸长,好将独角兽看得仔细。 独角兽面无表情,瞥了它一眼,跟这座城池的其他生命不同,它的气息更加强大,身上也没有过多畸变和疫病的痕迹。 但也仅此而已。 巨蜥长长的脖颈向下伸,一口咬住了一头匍匐着的蛇人,将它大半个身子吞入腹中,而后将剩下半截蛇尾甩向墙边的阴影中。 黑暗之中,顿时亮起无数黄澄澄的瞳孔,那是一头头小些的蜥蜴,但也至少有小汽车般的大小,它们开始争夺着从天而降的食物,撕咬和低吼声不绝于耳。 恶兽们在黑暗之中进食,食物正是这座城池昔日的居民。 此时祭祀场内仍然有少数幸存的蛇人,许是这场别开生面的进食还没有轮到它们,又或者这是那位国王为独角兽准备的宴席。 它们没有反抗,也没有半点恐惧的情绪,反倒是迫不及待的匍匐在血池中,恳请神子的恩典。 “嗯?” 似乎是没有得到独角兽的回应,巨大的蜥蜴眯起瞳孔,散发出如一条条附骨毒虫般宛若实质的恶念。 几乎同一时间,阴影之中就有一头蜥蜴朝着独角兽发起袭击。 它庞大的身躯迅如电光,粗壮的腰肢有力摆动着尾巴,密布尖牙利齿的血盆大口直扑独角兽的脖颈。 但下一刻,暗沉的血光闪过,伴随着一声垂死的哀嚎,那看似坚固的腹部鳞片如纸张一般被洞穿,整头蜥蜴被挂在独角兽血色的长尾上,身体迅速干瘪下去。 独角兽缓缓收回血棘,红宝石般的眼眸望向骨堆上的巨蜥,露出嘲讽的神色。 “开个玩笑,不用当真,姐妹们都在里面等你。” 巨蜥瞳孔中浮现一抹忌惮,嘶哑地说道。 独角兽没有理会它,拔腿朝着深处走去,不多时,身后传来那位蛇人守卫的惨叫声。 在洛尔一路瞧见的蛇人中,它已经算是颇为强大的个体了。 这样一头六臂蛇人,如果出现在现世,也会是赫赫有名的魔物,但在这里,它被神明的子嗣当作食物,甚至连反抗的意愿都没有。 祭祀场内。 几道强大而污秽的气息在此间荡漾着,享用着蛇人王为它们准备的牲祭。 那门口的恶兽只是开胃小菜,显然,这里面才是正餐。 生有九个头颅,羽翼五彩斑斓的古怪蛇鸟;在尾椎处长出苍白巨蟒的灰熊;还有古老神话中曾被记载的,生长着无数蛇发的狰狞女妖。 蛇怪之母的子嗣们。 最要引人注意的还要属那头灰熊,准确的说,是那头灰熊身上缠着的巨蟒。 它自尾椎处生长出来,缠过巨熊粗壮的身躯,看上去像是正在搏斗的熊与蟒,但实则为一体。 “洛尔,小心,这家伙很强。” 身后的羽翼轻轻颤动,芙蕾发出无声的示警,那双首熊怪的气息无比厚重,又兼具阴冷潮湿的恶意,是相当危险的对手。 嗯,但我觉得,那个更难对付。 独角兽环顾着诸位神孽,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一道笼罩在灰色长袍下的身影。 它并不像其他子嗣一般进食,只是独自站在角落,很不合群的样子,破旧灰袍下的身躯看起来十分臃肿,没有风,但那长袍却一直在缓慢摆动着。 就好像下面的身体有什么东西将长袍撑了起来。 独角兽的目光向下移,瞳孔猛地一缩,瞧见几条正在蠕动的章鱼触手,上面布满了吸盘,却又生长着蛇一样的鳞片。 似乎察觉到了独角兽的目光,那些触手羞怯似的缩回灰袍下,而后那灰袍人对着独角兽笑了笑,问候了一声。 “啊……有新朋友来了。” 蛇发女妖和多头鸟都将探寻的目光望向这边,它们都已经完成了进食,此刻正百无聊赖。 “又一个从魔渊中爬出来的幸运儿吗……” 多头鸟饶有兴致地说着,扑闪着斑斓的羽翼,羽翼的缝隙间仿佛睁开了无数银白色的眼球,一眨一眨的。 “嘶嘶……” 蛇发女妖每一根发丝上的毒蛇都吐着蛇信,它的双眸就像是灰色的玻璃,倒映着独角兽的身影。 独角兽面无表情,眼神晦涩冷漠,在诸位神孽的注视下毫无怯意,身后的羽翼发出潮水般的嗡鸣。 一时间冰冷肃杀的气氛弥漫在祭祀场内,匍匐着的蛇人们都在这股陡然升腾的威势下瑟缩着,有些甚至直接晕了过去。 大战一触即发。 唯一不受影响的,就只有还在埋头苦吃的灰熊了。 “朋友,吃,好吃……” 灰熊头也不抬,依旧狼吞虎咽,胃口非常好,在它面前没有骸骨或者残肢,因为根本无需吞咽或者咀嚼,那如攻城锤般的熊掌抓起蛇人就往嘴里塞。 简直是入口即化。 那与它共用一具身体的蟒蛇倒是斯文许多,正在匍匐的蛇人奴隶之中挑挑拣拣,它向来只吃脑花。 灰熊吃得正开心,一时间没有注意到那蛇人身上缠着的蟒蛇,连人带蛇一起被它扯了过去。 蟒蛇还没反应过来,整截蛇头直接塞进了熊嘴里。 咔嚓咔嚓…… 灰熊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妥,吃的津津有味。 这画面有些古怪,一时间剑拔弩张的几位都眨了眨眼,注视着灰熊手中那截垂落的无头蛇躯。 场面尬住了。 灰熊茫然地抬起头,口中还在咀嚼,似乎并不清楚大伙为什么突然看着自己,它只觉口中本来枯瘦干柴蛇人突然变得无比美味,不禁说道。 “朋友,朋友……朋友好吃。” 青春没有售价,朋友入口即化。 独角兽险些没绷住,多头鸟噗嗤一声直接笑了出来。 熊大有点恼火,灰色的毛发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点燃,爆发出惊人的威势,在这股气势之下,整个祭祀场都隐隐颤动起来。 但还没等它找多头鸟算账,那被咬掉脑袋的半截蛇躯断口处蠕动着,再度长出新的蛇头。 蛇头扭动着,像是在适应新生的脑袋,然后以迅雷之势,狠狠一口咬向灰熊,但其实也是它自己的屁股。 蓄势之猛,用力之狠,直接咬穿了厚实的皮毛,活活啃下了一大块肉,伤口深可见骨。 熊大直接嗷呜一声跳了起来,然后在独角兽和众多神孽的围观下。 一熊一蛇直接扭打在了一起,但是因为共用一具身体,所以造成的所有伤害,其实都是一起承担。 啊这……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一下子搅得稀烂。 蛇发女妖扭过头,似乎不想看这蠢货,多头鸟则扑闪着翅膀,口中传出煽风点火的嘲笑声:“打它七寸!咬它!上勾拳!你的毒呢?!” 眼见场面乱糟糟的,灰袍人叹了一声,无奈地向着洛尔说道。 “你是外面来的……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第60章 蛇人王 “你是外面来的……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灰袍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她见独角兽没什么反应,又接着说道。 “朋友,既然来到这里,虽然不指望能齐心协力,但至少也算是身处同一战线。” “朋友?是指它嘴里的那种朋友吗?” 独角兽淡淡地说了一句,灰袍人瞥了一眼那头正在和自己半身缠斗的灰熊。 它力大无穷,随意地打滚磕碰都会让地面凹陷下沉,一熊掌下去或许整座祭祀场都会坍塌。 拜熊大所赐,原本平整的地面此刻已经变得坑坑洼洼。 灰袍人叹了一口气,说:“没有必要抱着这么大的敌意,我们都是母神的孩子,都身负祂赋予的神意,闹得僵了对你没有好处。” 独角兽目光闪烁着,琢磨着对方口中的言语。 眼前这位浑身笼罩在灰袍之中的神孽是在场给予洛尔压力最大的一位。 这里的都一尊怪物,都是可以被记载进史书中的神性生物,任何一尊要是放在现世,都需要赫尔嫚那样半人半神的英雄才有可能讨伐。 但此刻它们在神明的旨意下齐聚一堂,独角兽思索着,开口说:“怎么称呼,你……还有它们?” “啊……叫我喀迈拉就可以了,那边那位美丽的姐妹是欧律雅耳,注意不要和她的眼睛对视,她的力量并不可控。” 灰袍人闻言,温和地说道,后者倒是没什么,但是前面这个名字…… 喀迈拉? 这名字会是巧合吗? 不对,洛尔,如果是我所知道的那位,它不应该如此温和。 奈莉尔在心底提醒道。 独角兽点点头,似乎察觉到灰袍人与独角兽的交谈,多头鸟也不再看熊大和蛇二的热闹,扑闪着翅膀飞了过来。 “新朋友啊,你是刚从魔渊爬出来的还是被放逐在永世战场的?看护这么个小据点需要这么多姐妹吗?你也想要母亲的神骸吗?先说好,我不会让给你的。” 神骸? “那就各凭本事吧。” 独角兽冷冷说道,但内心已经在疯狂感激这多头鸟了,没有它,自己还真不知道这对话要怎么进行下去。 “哼。” 多头鸟神色有些不善,没再说什么。 “既然你不打算吃些什么,不妨去见见那个家伙吧,兴许你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灰袍人若有所指。 独角兽顺着它的目光望去,那是祭祀场最深处,一道向上延伸的斜坡,通往最中央那座指峰的通路此刻正沉浸在黑暗之中。 独角兽略微颔首,便从灰袍人身旁走过。 能暂时平安无事最好。 喀迈拉,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家伙可是个不得了的家伙。 独角兽缓慢地沿着如同登天一般的斜坡往上,洛尔原本以为那种腐臭的气味应该是来自祭祀场内的尸体。 但后来才发现拜熊大所赐,根本没什么尸骸能从它口中残留下来。 此刻穿越沉寂的宫门,独角兽才意识到,那腐臭的源头,在更深处…… 那是不管如何浓郁的熏香都无法掩盖的,自己如同走在一头巨兽腐烂的食道中。 在道路的尽头,是蛇人的王座。 独角兽长驱直入,不知是否因为此前那几位神孽大吃特吃的缘故,这里连守卫都很少,只有零散的几位蛇人伫立在黑暗中。 它们并不阻拦,只是目送着自己去往王座觐见。 终于,在一处阴暗华丽的大厅中,洛尔瞧见了这座深渊国度,乃至蛇人这个族群的王。 高高在上但却阴暗森冷的王座上,坐着一道衰败干枯的影子。 洛尔很难将那东西定义为活物。 那是一具散发着浓郁腐臭的干瘪身躯,身上已经近乎看不见鲜活的血肉,长而瘦的蛇尾如风干的木乃伊,包裹着灰白的布匹。 无比浓郁的腐臭正是从那灰布上散发出来,让独角兽身后的蛾翼隐隐出现了溃散的趋势。 干瘪如厉鬼的面孔上,一枚瞳孔不翼而飞,只留下空荡荡的眼眶,流淌着污浊的黑血。 另一枚布满污血的瞳孔仍然顽强地睁开着,朝着独角兽投来阴冷的目光。 它真的还活着吗? “啊……” 王座上的身影呻吟着,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头上扭曲的骨冠,那些骨刺反过来刺入它的颅骨,与它合为一体。 在那畸变的骨冠中央,镶嵌着一枚猩红的破碎瞳孔,就像一枚布满裂痕的玻璃珠,瞳孔紧闭着,自裂缝中往外渗入暗红的污血。 沿着蛇人王的额头蜿蜒而下,最终汇聚在它那仅剩的瞳孔中,流入那已经衰败的身体里,维系着它的生命。 它的身体就仿佛镶嵌在王座上,身体里的血管生长出来,蔓延进岩层之中。 蛇人王呻吟着,自喉咙中挤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声音。 “神子啊,你为何而来……” 第61章 毁灭前夜 “神子啊……” 腐朽得近乎枯萎的王在王座上呻吟着,艰难地挤出一缕微不可察的声音。 “告诉我,你……为何而来?” 独角兽只觉到一阵破败和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身后的飞蛾哗啦啦凋零了一地。 好可怕的压力,这哪里是苟延残喘的王,分明是这个王国最可怕的怪物。 “我身负母神的旨意,来此地协助你镇守这座王都。” 独角兽顶住压力,红宝石般的眼眸与蛇人王对视着,目光却不自觉地偏移。 偏移向它头顶骸骨冠冕上那枚诡异的破碎眼球。 洛尔好似察觉到了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正在隐晦地注视着自己。 “呵……呵呵咳咳……” 王座上的身影不禁笑了起来,它似乎是想要放声大笑,但身体却像是要在这阵笑声的牵引下支离破碎一般,很快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好一会,蛇人王才再度开口。 “神子啊,你能来此,吾心甚欢……吾之臣民,会为你献上美酒美食……” 美酒美食? 独角兽目光闪烁着。 这个国王真的不知道,对于神孽来说,它的臣民才是所谓的美酒美食吗? “无需克制……在下一轮炼狱之潮来袭之前……尽可,开怀享用……” “若是……还想要更多……” 蛇人王仅剩的那枚布满阴翳的瞳孔睁开了稍许,连带着骨冠上那破碎瞳孔,一同绽放出不祥而渗人的血光。 “吾就在此……尽管来取!” 明明已是一线残灯般的微弱口吻,却带着仿佛地狱厉鬼索命的狰狞和狠厉。 随着话音落下,蛇人王那干瘪的躯壳下,骤然间鼓起了一大团血肉,撑起了陈旧到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丝绸纱衣。 紧接着又鼓起了一团……它们此起彼伏,像潮水一样涨落,连那被裹住的蛇尾也因此而膨胀起来。 就好像有某种巨大的活物,被束缚在那垂死的躯壳中。 转瞬间,王座上坐着的便不再是一头蛇人,而是一团与王座合为一体的怪物。 它的躯壳迅速地变化,时而膨胀,时而时而收缩,到最后,成为一团仅能维持原本轮廓的烂泥般的生物。 独角兽有被震到,不禁后退了一步。 怎么回事,它不会是要跟我爆了吧? 这恐怖的威势,几乎要让独角兽想要先发制人,先给它来一下。 但就在这时,骸骨冠冕上的破碎眼球在膨胀的烂泥堆中缓缓睁开。 猩红的光芒自上而下,覆盖着蛇人王的身躯,让它已经快要彻底崩坏的躯体得以维系,在这不祥的光芒中,仿佛时光倒流。 那些自躯壳内膨胀出来的血肉被再度塞了回去,缝进胸腔,填入腹部,当光芒散去,干瘪枯萎的蛇人王再度出现在了王座上,它咳嗽着,垂垂老矣。 仿佛下一秒就要突然暴毙。 但洛尔知道,它与死亡的距离,和它与健康之间的距离同样遥远。 “咳,咳咳……请见谅,神子啊,一点,老毛病了……” 蛇人王干咳几声,断断续续地说道,但不知是不是洛尔的错觉,他总感觉这位蛇人王的状态比先前好上许多。 “还请养精蓄锐,吾之臣民会满足您的一切要求……炼狱的潮水,正在翻涌而来,吾嗅到了,它们要来了……” “遵从您的意愿。” 独角兽说道,而后转过身子,缓缓离开了这座弥漫着腐臭的宫殿。 洛尔能察觉到,身后阴冷恶毒的目光如附骨之疽般地跟随着自己,哪怕已经消失在对方的视野里,那种湿漉漉,黏糊糊的恶心感依旧挥之不去。 “真是可怕啊……” 深渊,还有深渊之中的存在。 …… 独角兽原路返回祭祀场。 神孽们此刻已不知去向,在入口处,一位穿着有些类似人类僧侣服的蛇人静候手中捧着布满锈蚀的香炉,氤氲的雾气萦绕着。 从遍布腐臭的宫殿中出来,顿时就觉得这熏香的气味也并非不能接受。 蛇人恭敬地说道,这是一头雌性蛇人,它的面孔线条要比雄性柔美,更趋近人类的审美。 只是它同样佝偻着身躯,苍白的面孔上毫无血色,不时发出一声咳嗽。 “尊贵的神子,请随我来。” 老旧的僧侣服盖住半截细长的蛇尾,蛇人蜿蜒前行,毫无美感的枯瘦身躯看上去摇摇欲坠。 “你是先知?” 独角兽打量着它,随口问了一句,这种装扮的蛇人有些少见,目前来看奴隶的地位最低,而后是战士和守卫,这些僧侣的地位似乎还要更高一点。 当然,无论何等地位蛇人,对于神孽来说都是一样的零嘴。 “回殿下的话,我的确能从焚香仪式中得到先祖的启示。” 蛇人回答道,带着独角兽来到一处专门修建用于安置神孽的大殿。 内里已经有一整排蛇人侍从在等候,雌雄都有,安静地匍匐着,在独角兽抵达的时候才仰起头,让洛尔得以看清它们的面容。 这些蛇人看起来要健康一些,或精壮或妩媚,并没有太多的疫病,尾部的鳞片还带有一些难得的光泽。 “神子,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蛇人先知恭敬地说道,但其实内心有些忐忑,这里配给的奴隶数量是少于其他几位神子的。 特别是那头灰熊,胃口仿佛无底洞,后来不只是要蛇人奴隶,就连一些它们捕获的深渊魔物也一并给它送了过去,才稍微平复了下来。 只是不知道眼下这位…… “那就这样吧……你也留下来。” 独角兽目光闪烁着,平静地说道。 蛇人先知愣了一下,而后苍白的脸上泛起回光返照般的潮红。 那是自知大限将至,却已经做好准备的坦然。 “遵从您的旨意。” 独角兽从匍匐的蛇人奴隶面前经过,而后随意地盘下身子,灰白的蛾翼环住自己的身躯。 出乎意料的,眼前绝非常理能够理解和想象的恶兽盘坐在地,神色疏远而冷淡。 正当蛇人先知错愕之时,它听见洛尔清冷的声音。 “跟我说说吧,你们蛇人那个关于遥远之光的预言。” 先知愣了一下,转而失笑道:“殿下,您是从何处听说……那只是某位同族占卜时梦呓的妄语,不知怎的,就在族人间流传,当不得真的。” 蛇人先知垂下眼帘,近似人类的面孔渐渐褪去了此前那种莫名的兴奋和狂热,显得十分落寞,它喃喃低语道。 “毕竟,像我们这样被神遗弃的种族,又怎么可能得到救赎呢?” …… 魔物之渊。 此刻,在通往蛇人王都的骨膜通道上,一道并不显眼的影子正在地面上蠕动着。 它躲过了所有蛇人守卫的目光,朝着位于血肉之柱掌心的城池进发。 只是突然间,那阴影中的生物似乎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味,它改变了前进的轨迹,朝着那气味传来的方向掠去。 很快,它就抵达了目的地。 一朵如红莲烧灼的印记残留在骨膜般的地面上,但因为暗沉的颜色,正好与地面融为一体,凭借肉眼完全无法察觉。 阴影缓缓包裹住了那个印记,在这之中,它捕捉到了某种讯息…… 这是主宰追猎的那位留下来的痕迹。 阴影中的恶魔消化着,而后放弃了原先的目的,选择了撤离。 来往的蛇人并未察觉,一头影魔,在它们森严的守卫下,带走了至关重要的信息。 洛尔的下落。 …… “……我大概明白了,也就是说,你们没有派族人出去寻找过那预言中的光。” 独角兽缓缓说道,蛇人先知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恍惚,但还是低眉说道。 “是的,当前守卫稀缺,我们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耗费宝贵的族人。” “是么,我倒是觉得你们族人还挺多的。” 独角兽略带嘲讽地说了句,但先知只是神色平静地说:“能为诸位神子服务,是我等负罪之人存在的意义。” 蛇人这个族群曾经在现世生活,就活跃在现在的九轮山脉地带。 彼时厄喀德那尚未沉入深渊,蛇人们的日子还算舒坦,只是在圣徒迦尔娜重伤了厄喀德那之后,猫神贝斯蒂给予这位神明致命的打击,迫使祂沉入深渊。 蛇人作为彼时的眷族,也随着祂一同下沉,这也是为何现世会流传着猫咪的叫声能吓退蛇人的故事。 因为它们的神明在斗争中落败。 而蛇人们的苦日子也随之到来,厄喀德那并不仁慈,对于失败的眷族没有丝毫耐心和宽心。 在魔物之渊,蛇人虽然身处食物链的底端,但至少还能勉强繁衍生息。 只是现在,神明将它们抛出了领地,作为先锋在这处永世的战场开疆扩土。 哪怕它们本就是为了战争而被孕育的种族,但想要在这种级别的战场立足,还是过于痴人说梦了。 它们的军团被巨人们碾碎,被炼狱的潮水吞没,领地沦陷,只剩下最后的都城还在苦苦支撑。 也便是在这时,沉寂已久的魔渊爬出了神明的子嗣,它们自称带着母神的旨意,要帮助蛇人,镇守这最后的都城。 只是此刻王都内萧条衰败的景象表明,大量的蛇人战士还没有在战场阵亡,就先一步被神孽们吃掉了。 考虑到那位怪异的蛇人王,洛尔也摸不准它真正的意图,到底是无能为力…… 还是有意放任呢? “殿下,您需要我等服侍吗?” 蛇人先知见独角兽沉默不语,于是给旁边匍匐的一排蛇人使了个眼色。 它们为了族群的延续,仰仗于眼前神孽的协助,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尽自己所能满足对方一切欲望。 包括但不限于口舌之奉,欢愉之享等等。 因为不知道眼前恶兽的喜好,所以这里的蛇人雌雄都有,完全是任洛尔挑选。 独角兽淡漠的目光扫过,它尚且没说什么,巨大的蛾翼就先一步发出潮水般嗡鸣,将试图靠近的蛇人侍从吓退。 “洛尔,让我把它们都杀了吧。” 芙蕾冰冷地说道,虽然独角兽并非洛尔本体,但没人知晓它会不会潜藏着某些本体所未曾表露的欲望。 她很担心洛尔也因此觉醒某些不良的癖好,所以还是把这种可能扼杀在摇篮里为好。 但独角兽只是平静地开口说道:“你们可以下去了,不要留在此地打扰我休息。” “是。” 蛇人先知看起来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垂下头颅,恭敬地说道。 只是没等它离开,便听到身后传来新的命令。 “算了,你们留下来,去边上待着。” “……是。” 蛇人先知显得有些呆讷,但还是带着奴隶们在墙角匍匐着,独角兽蜷着身子,双眸阖上,似乎正在休憩。 不多时,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潜了进来,它先是下意识地往蛇人奴隶的方向飞,但很快,一道冷哼声响起。 “哼。” 于是它的动作僵住了,包括背后那对为了尽可能无声而小心翼翼扑闪的斑斓羽翼。 “哎呀,好朋友,这么见外干什么,姐姐来找你有要事商量……” “我们一边吃宵夜一边说。” “吃宵夜就免了,有什么话说吧。” 独角兽缓缓睁开那对如红宝石般的猩红瞳孔,在冷漠的注视下,多头鸟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它讪笑着,拍打了一下斑斓的羽翼:“你不吃吗?就我一个人吃多不好意思。” 那九个狰狞的脑袋望向大殿一角的奴隶,数了数,惊讶地发现刚好九个。 “正好够分!那我就不客气……” “我不吃,你也不能吃。” 独角兽慢悠悠地说道。 “……” 多头鸟有些不悦,九双灰溜溜的瞳孔与独角兽对视了几秒,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独角兽的声音有些不耐烦,它慢慢站了起来,身后的蛾翼发出嗡鸣。 “……我是来和你合作的。” “什么合作?” “好朋友,你今天也见过母亲的神骸了吧,那个老家伙可不好对付……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先联手把那个老家伙做掉,神骸不就有了吗?” 果然,那枚眼球就是神骸。 很可能就是昔日厄客德娜被迦尔娜刺瞎的那枚眼球。 独角兽唇角微微挑起,似笑非笑地说:“可神骸只有一个,到时候要怎么分?” 多头鸟九对灰溜溜的瞳孔都转悠个不停,它提议道。 “到时候再各凭本事,你说如何?” “没兴趣,请回吧。” 独角兽闻言,直接又蜷起了身子,眼眸微眯,一副要送客的模样。 “炼狱魔潮就要来了,你难不成真要在这里陪蛇人守这个王都?” 多头鸟有些急了,连着拍打了几下羽翼,羽翼缝隙中的眼珠们眨个不停。 独角兽反问:“你想要违背母神的旨意?” “装装样子得了,你还真想和炼狱作过一场啊……罢了,你想死那就死在这吧。” 多头鸟声音冷了下来,扑腾着翅膀跑远了……没错,跑,因为它并不具备飞行的能力。 独角兽蹙着眉头,目送着多头鸟离去,转过头,正瞧见一双灰暗的眼眸。 那眼中的绝望几乎要像潮水一样满溢出来。 只可惜…… 太弱小了。 无论是它,还是它的族群。 第62章 炼狱魔潮 在独角兽阖上眼眸开始休憩不久,异变开始发生。 城墙上的蛇人守卫只是察觉到一阵与往常相似的震颤,并不强烈,它们并没有特别警惕,这种级别的地震在永世战场如家常便饭。 但不多时,震颤越发强烈,几乎要让城墙上的蛇人守卫们都站立不稳。 “发生什么了?” “怎么回事?” “……” 蛇人们面面相觑,哪怕是在永世战场,这样的地震也并不常见,要知道,它们脚下的每一寸大地,可都被神性所覆盖。 在震感抵达巅峰的那个瞬间,世界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仿佛突然间暗了下来。 漆黑的雨水落在地面上,如同一滴墨水落入白色宣纸上,迅速渲染开来,荡漾起一圈一圈的黑色波纹,自原点向四面八方扩散。 短短时间内,灰暗的大地就化作了黑色的镜面。 如果是洛尔在这里,就能够认出,这是夜叉小姐的拿手好戏。 以闇之神性侵蚀整个世界,将心中领域与现实翻转的技艺。 阴闇之天·翻转世界。 镜子中俨然浮现出另一个世界的倒影,大地流淌着滚烫的黑色熔岩,熔岩之中,无数阴影魔物正在蠢蠢欲动。 “那,那是……” 蛇人守卫们震撼地注视着这一切,漆黑的镜子,浮现出一双又一双猩红的瞳孔。 那是密密麻麻的魔物,它们凭借这镜面作为通道,直接从炼狱降临到灰暗的战场上! “快!警报!警报!” 城墙上瞭望的蛇人嘶吼着,守卫敲响了警戒的铜钟,几乎是同一时间,五座山峰都回荡起沉重的钟鸣。 此刻的王都之外,放眼望去,已经尽是灰蒙蒙的潮水,一层一层,仿佛看不到尽头。 仅有的几个哨岗已经完蛋了,根本没有一丝波澜,那些魔物将蛇人的王都团团围住,蛇人守卫及时切断了唯一的骨膜通道。 凭借着脚下魔渊的天然屏障,与这片灰色的海洋隔岸相望。 炼狱魔潮。 这就是让整个永世战场众多军团都闻之色变的炼狱魔潮。 它的来临要远比蛇人们想象的突然,并非来自远方的地平线或者某处遥远的巢穴长途跋涉前来。 而是通过让两座深渊位面在一定区域内重叠的方式,强行降临到战场之上。 就如同涨落无常的潮水,你不知道它会在何时涌起,只能时刻提防着,当你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时,它会告诉你。 一切只是徒劳。 好在这些魔物们不敢进犯脚下的魔渊,一旦坠入其中,会直接抵达厄喀德那的领地。 蛇人们只能如此庆幸着,在这群魔的环伺下瑟瑟发抖。 但…… 真的如此吗? 伴随着炼狱魔潮的降临,大地上升起了数量众多的斑点。 它们数十上百,成群结队,游荡在大地与天空之间,自遥远的天际尽头,朝着这座蛇人的堡垒缓缓游来。 悲伤晦暗的歌声再度响彻整片战场。 “洛尔·伊斯蓝——” “洛尔·伊斯蓝——” “洛尔·伊斯蓝——” 以往这些腐化的虚空鲸也会在战场的上空歌唱,在悲歌之中游曳。 但从未如同此刻这般,倾巢而出,浩浩荡荡,汇聚成毁灭的洪流。 天穹之上的鲸鱼们来到了魔渊上空,庞大的阴影吞噬了大地。 它们摇动着巨大到让人绝望的身躯,整座王都顿时笼罩在可怕的酸蚀之雨中。 雨点滴落在了这头蛇人的躯体上,下一刻,它身上的鳞片开始嘶嘶作响,被腐蚀出了一个又一个孔洞。 蛇人顿时惊慌失措,朝着城墙下狂奔,但雨水已经顺着鳞甲渗入了它的血肉,恶毒的神性在顷刻间完成了侵蚀。 它的身躯膨胀,畸变,在接近城墙的地方化作一摊蠕动的血肉。 众多蛇人四散逃窜,但…… 你能够逃过一场暴雨吗? 只要被雨滴沾染,来自炼狱之主的闇之神性携带着狂怒的恶意渗入血肉。 守卫的意志在顷刻间被摧毁,自身的神性被吞噬,意识被溶解,而后彻底腐烂在酸蚀之雨中。 哪怕是洛尔,在与夜叉小姐结伴同行的漫长旅途中,也未曾见过闇之神性如此恶毒的运用。 吞噬万有的闇之神性在深渊之中,才显露出它真正恐怖的姿态。 王座之间。 蛇人王佝偻着身躯,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头顶骨冠上的眼球却绽放出猩红的光芒。 它的旨意被仅剩的先知们传达到了王都各地,沉重的钟鸣一刻不停地在城池中回响着,与天空中鲸群的悲歌遥遥呼应。 伫立于五座手指山峰上的堡垒绽放出殷红的血光,光芒连结在一起,化作一道血色的屏障,将腐蚀之雨抵挡在外。 但天空中的灾厄显然没有打算就这样罢休。 一只个头最小的虚空鲸突然俯冲了下来,带着腥臭的狂风,就如同天塌下来,直直地撞向屏障。 肆虐的飓风几乎要将蛇人的都城彻底掀翻,伴随着一声震天彻地的轰鸣,虚空鲸已经腐化的身躯轰然爆开,化作一阵黑红色的恶臭血雨。 守护王城的屏障晃动着,内里响起无数蛇人惊恐的叫唤,但这只是开始。 紧接着,是又一头发起自杀式袭击的虚空鲸,这一头的身躯甚至更加庞大,它重重砸落在屏障之上,粉身碎骨,然后又是一头。 它们接二连三,巨大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像是一枚枚巨大的深水炮弹,引爆在灰暗的战场上。 蛇人王都内的钟鸣同样不曾停息,五座山峰正在这种冲击下肉眼可见地摇摇欲坠,甚至连下方的魔渊都被这震颤波及。 魔渊内翻腾起浓郁的黑雾,在肉眼无法窥视的深处,睁开了无数巨兽猩红的瞳孔。 …… 蛇人的宫殿内,独角兽睁开了眼,脚下的大殿正在剧烈摇晃着,无数细碎的沙石自天花板落下。 “毁灭之钟……” 蛇人先知自此前多头鸟走后一直都静默地匍匐着,眼眸中的神采仿佛熄灭,但此刻,它同样听见了那接二连三的剧烈轰鸣。 原本就灰败的面孔浮现浓郁的绝望之色,它惶恐地尖叫着,如同哭嚎一般。 “它们来了,它们来了……” “它们是谁?” 独角兽问道。 “世界的毁灭者,炼狱,炼狱的潮水,神啊,救救我们吧,为何,为何要如此苛刻地对待我们?!” “我们的罪,我们的罪到底何时才能赎清,神啊,救救我们……” 这头蛇人先知已经被萦绕在心头的恐惧压垮,再如何追问,都只剩下“罪啊”,“神啊”之类的嘟囔。 直到独角兽失去耐心,不再理会它和众多惶惶不安的奴隶。 将一切都托付给神明的种族,果然逃不掉灭亡的命运。 只是它刚刚是在说,炼狱吗? 洛尔思索着,身后的蛾翼轻轻扇动,缓缓飞出宫殿,正瞧见那些神孽们正伫立在城墙之上,一同凝望着天空中如岛屿一般呼啸而来的虚空鲸。 这威势震撼无比,就连独角兽眼眸中也闪过一丝惊骇,只是下一刻,这头庞大到遮天蔽日的巨鲸就粉身碎骨,化作一阵倾盆血雨,散落在屏障之上。 “嘶……” 洛尔能够清楚地听见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铜镜中,伊斯帕妮深深的吸气声。 那头堕落同族的身躯比昔日的它还要更大上一圈,但依旧在神明的力量下腐化,自寻灭亡。 血之屏障颤抖着,表面布满无数透明的裂痕,却依旧坚挺地屹立着。 王都最深处,回荡着一声声如同病入膏肓的咳嗽声。 “真是强大啊,母亲的神骸。” 多头鸟九个脑袋上的所有瞳孔都流露出了疯狂的渴望,它喃喃着,内心的意图表露无疑。 毫无疑问,这份守护王都的力量并非蛇人王所能拥有,只可能是厄喀德那遗留的神骸。 “要是能得到就好了……” 九对灰色的瞳孔转得飞快,似乎在打什么歪主意。 灰熊则爬在一座森然的尖塔上,那是王都的最高点,几乎抬起手就能够触摸到头顶血色的屏障。 巨蟒缠在它的脖子上,和硕大的熊头一同仰望着天空中向它冲来的虚空鲸,口水那叫一个哗哗直流,甚至打湿了胸口处的厚实皮毛。 “鱼,好大的鱼,好吃,想吃……” 熊大眼睛里有光,看到一条条大鱼在它眼前撞得粉身碎骨,硕大的熊脸上明显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尤其是看到一头朝着它俯冲下来的虚空鲸,更是急得跳脚,恨不得冲出屏障和大鱼来个亲密的拥抱。 甚至它真的按捺不住,伸出厚实的熊掌,拍打在了血之屏障上。 其实并没有多用力,只是隔着玻璃将手搭在上面,但下一刻,在灰熊茫然和众神孽呆滞的目光中。 笼罩着整个王都的屏障轰然破碎,虚空鲸冲了进来,第一个撞断了灰熊脚下的尖塔,森然的堡垒就像积木一样破碎坍塌,直接将熊大埋进了废墟之中。 “那头蠢货!” 多头鸟直接开喷,破口大骂。 而蛇发女妖和喀迈拉各自站在一处塔尖,静待局势变化。 独角兽站在广场,回过头朝身后一片死寂的宫殿望了一眼。 此前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已经平息,内里一片死寂。 血色屏障消散,说明那位蛇人王已经彻底油尽灯枯了吗? …… 屏障破碎,诸多或绝望,或凝重的目光都凝聚在那天空中仅剩的,身躯最为庞大的虚空鲸身上。 这头巨鲸的身躯实在太过庞大,很难想象,这最后的鲸落会带来怎样的冲击。 洛尔甚至怀疑,它能够将支撑着脚下大地的血肉支柱整段撞塌,让一整个蛇人王都重新坠入魔渊。 但出乎意料的,虚空鲸并未袭来,只是缓缓落下,就架在魔渊之上。 用它庞大的身躯作为桥梁,供炼狱的群魔通行。 “快,快去啊!杀了它!” 一位看上去地位较高的蛇人哭嚎一般尖叫着,它能瞧见,远处那片灰色的潮水正在顺着虚空鲸的身躯朝这里奔涌而来。 “杀啊!” 蛇人守卫们冲了上去,但又在那庞大的身躯面前绝望。 它们甚至无法看清这头巨鲸的全貌! 你要如何杀死一座山脉? 如果给这些蛇人足够的时间,它们可以用神性的力量一步步消磨,千刀万剐,最终将这座魔鲸化作尸体。 但此刻,蛇人还在迷茫的时候,炼狱的魔物已经越过了巨鲸,最终踏足在了这片蛇人最后栖息的土地。 那是无数由阴影聚合的生物,在现世,它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字。 影魔。 这种能够潜伏在阴影中的生物是最高明的刺客,同时它们也拥有不俗的正面作战能力并免疫大部分物理伤害。 从凡俗的角度上看,这都是无比棘手的敌人。 可此刻,一同涌向此地的又何止千万之数,蛇人的士兵顷刻间就被阴影触手刺穿了身躯,然后撕成碎片。 “欸,果然还是要出手,真是麻烦。” 多头鸟抱怨着,数量众多的脑袋晃了晃,身后五彩斑斓的翅膀扑腾着,身躯开始膨胀,盘踞在森然的塔尖。 九个头颅分别喷吐出毒液,火焰,冰雪,雷霆,风暴…… 无论是蛇人,还是裹缠着阴影的魔物,都被这元素的洪流吞没。 另一座塔尖,蛇发女妖尽是毒蛇的长发肆虐地舞动着,那双噬人心魄的瞳孔绽放出瑰丽的色彩。 在她的凝视下,庞大的虚空鲸的身躯开始一点一点化作灰白色的石像,连带着从它躯壳上通行的炼狱魔物也一并石化。 紧接着,化作石像的魔物颤动着,又活了过来,但却回过头,迎向来身后的魔物。 灰袍的喀迈拉并未有什么动作,只是那裹体的灰袍下,越来越多带着吸盘的章鱼触手伸了出来。 独角兽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似乎有些不合群,于是扇动着身后的蛾翼,缓缓升到了天空中。 还没等它动手,就感受到一道森然的目光。 来自镜面之下,漆黑而森然的目光,牢牢地锁住了独角兽。 然后,足够让天地倾覆的勃然大怒。 “是谁!!” “厄喀德那,你怎么敢的!!!” 在天空中的洛尔感觉到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下一刻,无数炼狱影魔一同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什么情况?” 神孽们纷纷变了脸色,它们看着影魔们开始汇聚往一处,化作一颗黑洞般的球体。 一枚充斥着暴虐和杀意的竖瞳,自其中缓缓睁开,朝这苦难的王国投来惊世骇俗的一瞥。 …… 第63章 回报 那是怎样暴虐癫狂的眼神…… 祂隔着两个位面的遥远距离,将目光投射到这座王都之中,炼狱的潮水瞬间沸腾。 再一次的,天空中下起了雨。 黑色的雨。 毁灭般的重压下,蛇人们匍匐在地,完全无法将头颅抬起,更别说反抗,哪怕是影魔们,也成片成片地溃散,化作纯粹的阴影,转而投向那黑洞之中。 形成了一道门扉。 要让另一个深渊位面主宰通行的门扉。 “洛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要不我们还是先撤吧……” 奈莉尔有些疲惫地说道。 别看是独角兽在和诸位神孽周旋,乃至面见蛇人王,但奈莉尔以假乱真的画像才是这一趟祸水东引的核心。 她一直在源源不断地输出着强大的美之神性,维系独角兽身上的彩绘,同时模拟出此前遭遇那头神孽的气息。 骗过了神孽,骗过了蛇人王,甚至就连炼狱之主都一时被蒙骗了过去。 这已经是神明层面才能做到的事情了! 如果这个世界有成就或者称号系统,那么奈莉尔头顶就会多出一个金灿灿的史诗称号—— 神之欺诈者。 闻言,独角兽当场赞同地点点头,虽然他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下这个状况,再留在这里就有些不明智了。 理智告诉在场的神孽们应该通力协助,摧毁那扇正在生成的门扉,但…… 当你瞧见那门内越发清晰的,仿佛正在喷薄出熔岩的猩红竖瞳,是个生命都会本能的感觉到畏惧。 特别是大伙都没上,万一我先上,然后被打死了,那岂不是很亏,还显得我很蠢? 倒是有少部分悍不畏死的蛇人,握着武器发起自杀式的冲锋,但它们还没有接近那扇传送门。 身体就在神明的目光下崩解,而后燃烧起黑色的火焰,在痛苦的哀嚎声中化作漫天的灰烬。 “哦豁,风紧扯呼,该溜溜球了——” 多头鸟九个脑袋都在吞咽唾沫,它还只是个几百吨重的孩子,这种高端局不适合它。 正当这时,从一侧的废墟中钻出一颗硕大的熊头,它仰头咆哮,身躯膨胀,撑起了压在身上的半座堡垒废墟。 然后再膨胀,再膨胀! 熊大咆哮着,如史前巨猿般拍打着自己的胸膛,那自尾椎处生长出的巨蟒同样膨胀得像是浩劫般的巨大,它同样嘶吼着,狂乱乱舞。 只见灰熊的瞳孔闪烁着浑浊的血光,硕大的熊掌直接搬起半截断裂的城墙作为武器。 多头鸟没有想到这家伙这么刚,其中一个脑袋才刚开始喊道:“喂,你要干……” 下一秒,只听见惊雷般的巨响迸发。 灰熊泰坦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目光都难以捕捉的残影下,山一般的阴影已经从天而降,笼罩着那扇扭曲的门扉。 无穷的阴影迸发,数不尽的影魔集结在一起,投出无数阴影利剑,射向天空中的灾厄。 但一张狞笑着的熊脸,硬顶着密密麻麻的剑雨,挥动着手中的半截城墙,仿佛在嘲弄着。 “轰——” 如同天崩地裂。 暗影的门扉闪烁着,一道扭曲的阴影触手自门中伸出,硬生生接住了这一击。 碰撞的余波让脚下的血肉支柱颤抖着,摇摇欲坠,不远处的建筑开始大片大片坍塌,内里残留的蛇人在惊恐地尖叫着。 只见灰熊死死地顶在传送门前,完全无视周围成群影魔的阴影攻击,那厚实到难以想象的皮毛仿佛免疫一切异种神性一般,像山一样屹立不倒。 巨蟒则疯狂在周围肆虐着,扫清障碍,二者前所未有的齐心协力,一同疯狂攻击着传送门。 “我超,它它它它是何人的部将,竟然如此勇猛!!” 多头鸟看着眼球都要掉出来了,简直目瞪鸟呆—— 不是,姐妹,装装样子就得了,你还真拼命啊,那门里的东西是你能对付的吗? 阴影门扉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污秽粘稠的黑泥,化作无数漆黑的触须。 这些触须迎向熊大雷霆万钧般的熊掌,却如同四两拨千斤一般,总是恰到好处的刚好牵制住。 怎么看都是对方更加轻松写意,而且随着黑泥的不断涌出,祂真正的身躯也要过来了…… 但蟒熊完全不管不顾,就像发狂了一样,跟传送门杠上了。 不对劲,独角兽敏锐的察觉到了,熊大和蛇二的状态不对劲,像是被什么左右了神智。 它伪装成血色的眼眸中,陡然间闪过一丝金色的光芒,然后便看见了。 一道模糊的血线,自灰熊的身躯上蔓延出来,延伸向身后王都的深处。 独角兽呼吸微微一窒,那东西,有点像是厄喀德那的傀之神性。 等等,神骸不是在蛇人王那里吗,这么说来…… “果然是一头憨货,自己寻死,怨不了别人,我就不奉陪了。” 多头鸟看着那涌动着黑雾的污泥,那黑暗的深处奔腾着无比刺眼的恐怖神性,让它感到愈发的不安。 它嘀咕了一句,想要去城池内找从那老不死手中抢夺神骸,但并未发现,不知何时,一道猩红的血线从它背后蔓延,同样延伸向了城池的深处。 “神子啊,是时候彰显尔等浩瀚天光般的无上神威了……” 苍老的声音突然回荡在耳畔,多头鸟身躯一震,直接破口大骂:“少给老娘来这一套,你最好快点把母亲的神骸交出来,不然……”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啊……” 如同棺材之前传出的垂危呢喃,王座上的怪物如此低吟着。 “享用了吾之子民的供奉……将吾等视同猪狗,肆意屠杀的尔等……却不想要尽到神子的职责吗?”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啊……” 多头鸟九个脑袋同时一震,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支配,它们缓缓转了过去,面向着惨烈的战场。 “这是……母亲的……傀……” 它的瞳孔还保有短暂的清明,显然意识到了什么,只是随着对方的一声令下,污浊的血光彻底蒙蔽了心智。 “诸位神子,回报的时刻到了!” “为我族的存续,尽尔等最后的力量吧……” 蛇人王缓缓说道,声音微不可察。 于是,下一秒。 九个头颅一同发出骇人的嘶吼,无穷的天灾自口中流淌而出,化作噩梦般的洪流,席卷整个战场! 另一边,名为欧律雅耳的蛇发女妖也在傀之神性的胁迫下加入了对传送门的围攻。 诸多神孽通力协助之下,似乎真的隐隐压制住了那扇门扉的展开。 独角兽目睹了这一切,心中对那位王都中的蛇人王涌现浓浓的忌惮。 怪不得蛇人们明知道自己会死,依旧狂热地向着神孽们献出自己的一切。 因为唯有如此,蛇人王才能通过厄喀德那的神骸,完成对它们的掌控。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这不只是现世的箴言,也是仪式学最重要的契约因果。 又因为神孽们都是厄喀德那的子嗣,对于厄喀德那的神性,天然缺乏抵抗力,如此轻易就被蛇人王支配了心智。 好家伙,洛尔直呼好家伙。 看起来炼狱主宰好像要过来也没那么简单,我要不要也上去搭把手呢…… 独角兽心中升起了这么个危险的想法,毕竟炼狱主宰要是降临,自己只怕要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神子啊,还请来我这里……” 独角兽后背发凉,猛地回过头,身后空无一物,只是那位蛇人王的声音却回荡在耳畔。 “见鬼了……” “慈悲而光辉的神子啊,我代表这个王国,所有的族人,想和你……” “做个交易。” 第64章 胜利者 “……吾想和你,做个交易。” 这个老登想干嘛? 独角兽半眯起眼眸,思索着。 似乎是为了显示诚意,又或许是被神孽们投入战场振奋到了,仅剩的蛇人们都在奋勇拼杀,和无处不在的影魔缠斗在一起。 在无休止的厮杀中,无尽的血液和神性洒落,自泥土中,生长出大片大片恐怖邪恶的血肉之花。 那些深埋岩层中的根茎脉络,同样延伸向城池深处那最后的王座。 那是蛇人的王。 这些,那些,全部的血肉,都向它延伸,连带着被它支配的巨兽,在这一刻。 它们宛若一体。 狰狞的血肉之花将这座城池装点,在诡谲骇人的面目下,就算是阴影里的恶魔都会遭到它们的捕食。 这座最后的王都,成为了一处血肉的磨坊,要将一切死者活物都尽数吞噬于此。 “存续……” “存续……” “存续……” 伴随着悲伤又庄严的诵经声,灰暗的九穹之上隐约洒落一抹黯淡的天光,照亮了,那血肉之花上,一张张绝望哀怨的面孔。 那是蛇人。 是在此前战争中死去的战士们,是被神孽们吞噬的奴隶们,是这个王都,乃至这个族群在深渊之中全部的子民。 它们宛若一体。 畸形拼凑在一起的手臂组成脉络和根茎,盛开的头颅是它们的花苞,血肉的叶片开合。 那绝望的面孔们一边虔诚诵念着深渊的经文,又一边狰狞嘶吼着,捕食着肉眼所见的一切活物。 那位蛇人的王,它早就通过厄喀德那的神骸,将王都中一切子民尽数支配,同化,吞噬! 神孽们吞噬蛇人,就等于吃下了它给予的饵料。 这才是这座王都中最恐怖的怪物。 怪物中的怪物。 在无处不在的杀戮图景中,唯有一道安宁的通道,它就在独角兽的脚下。 仿佛是画幕中刻意的留白,示意着洛尔,去往王座的大厅。 这既是指引,也是一种无形的威胁,表明此刻的王都,依旧在那位王的控掌控之下。 “……呵,那就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独角兽轻笑了一声,走进了城池内,身后,泰坦般的巨熊发出雷鸣般的嘶吼。 那道钢铁般的身躯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创口,从中可以瞧见硕大的,正在蓬勃跳动的血色心脏。 此刻,一道黑泥化作的触须洞穿了熊大的胸膛,死死地缠住了它的心脏。 隐约间,似乎有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如同潮水一样的血液奔涌而出,将四周的大地完全淹没。 灰熊发出垂死的哀嚎。 残存的蛇人们爆发出疯狂的吼叫,它们已经无路可退,唯有加入这场盛大的杀戮。 到最后,或许已经分不清自己在和什么存在厮杀,只记得自己要战斗,要守护…… 而那已经与整座王都合为一体的血肉之花,正盛开得越发娇艳,越发越多的面孔浮现在血肉之上,或是虔诚,或是悲伤,或是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 原本就死气沉沉的殿堂中此刻热闹非凡,地面蔓长着无数邪异骇人的血肉藤蔓,当独角兽经过时,那些由手臂或者尾巴组合成的藤蔓会缓缓蠕动着让开一条道路。 但也有一些手掌般的叶片会对着洛尔微微晃动,如同在招手一样。 “真是让人膈应的东西啊……” 独角兽不禁说道,它身上的彩绘正在一点一点消散,灰暗沉郁的色彩下,那圣洁毫无一丝杂色的纯白正在重新浮现。 奈莉尔也接近了自己的极限。 “老师,你先休息,接下来交给我和芙蕾。” 独角兽说着,仰起头,凝望着王座上的身影。 蛇人王,它握着权杖,已经换了一副模样,那干瘪衰败的肉身重新被丰盈的血肉填满,失色的王袍也像是难得的鲜活。 就好像重获新生,没有了那种垂垂老矣和迟暮的苍白,变得倨傲而俊美,端坐在王座上,如绝世美人般慵懒地盘着光洁如新的纯白蛇尾。 它的双眸流淌着血光,带着天生的冷漠和残忍,对于皇帝来说,这应该叫做英明神武,意气风发。 在这场血肉的盛宴中,有且仅有一人得到了全部的滋养,不仅是全部的蛇人,甚至连神孽都在这家伙的菜谱上。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 不是那半只脚踏入棺材的可怜虫,而是统御一处深渊王国,在永世战场这种地方苦苦支撑如此之久,依旧让蛇人的族群存续着的。 蛇人之王。 “看样子,你取得了胜利。” 独角兽平静地说道。 在牺牲了所有国民之后,蛇人王得到了新生,也真正成为了这座王都本身。 王即是国。 但…… “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独角兽不乏嘲讽意味的说道,吞噬了太多东西,只怕它现在的意识已经被无数蛇人的记忆和情感压垮了吧…… “科茜切。” 国王缓缓说道,那张俊美妖艳的面孔上浮现追忆之色。 “吾名科茜切。” 独角兽一愣,这个名字,怎么有些熟悉? “洛尔,你要小心,这个名字,我听过……” 奈莉尔突然开口,声音虚弱但凝重。 “是了!九轮山脉的秘典上曾有过关于它的记载。” “科茜切,在秘典中,它被称为不老不死的变形者,黑魔法之王,人类之敌……没想到它的真实身份竟然是蛇人,而且这么久了,依旧活跃在深渊之中。” …… 第65章 救赎 不老不死的黑魔王。 科茜切。 这可是被记载在秘典中,流传了至少数千年的名字,独角兽仰望着那青春焕发的蛇人王,感到一股深沉的压力。 她活了多久? 或许在人类尚未兴起之前,大地上就已经有她的传说了。 这是真正在神话中的人物。 “洛尔,无需害怕,我们的故事终有一天也会成为大地上流传的神话。” 奈莉尔说道。 “说的也是。” 独角兽轻笑了一声,此刻它已经现出了圣洁的原形,那些彩绘出来的畸变特征已经消散,额头水晶独角正在隐约荡漾着微光。 在这光芒之下,那些畸形的血肉藤蔓瑟缩着,不敢靠近,只能在角落中蠕动着,一张张痛苦的面孔却死死地注视着,一刻也不曾移开视线。 “光,是光……” “避忌讳爱之光……” “会给我们救赎吗……” “神啊……” 细碎的低语声让这座宫殿显得十分嘈杂,独角兽身后的蛾翼涣散,在他身边汇聚成芙蕾的模样。 她同样脸色凝重地望着王座上的蛇人王。 “精妙的幻象,我竟然也看走眼了……” 蛇人王赞叹着,承认了奈莉尔技艺的高超。 “在维纳斯陨落之后,再难以瞧见高明的美之神性驾驭者。” “你是黑魔王?” 独角兽问道,对方看起来像回光返照一样,无论身体还是神智似乎都有所好转。 前提是要忽略那些从它身上蔓延出来的扭曲血管和畸形肢体。 “没想到是从现世来的朋友,真是稀客。” 黑魔王慵懒地蜷缩着漂亮的蛇尾,原本弥漫着腐烂恶臭的蛇尾此刻简直光彩夺目,每一块鳞片都流淌着钻石般的光泽。 “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名号了,我还记得一座巨大的山脉,还有一处沼泽,我曾经在那里隐居过……” “哪怕是现在,当我闭上眼,也依旧能回忆起在大地上旅行的时光,多么美好的时光啊……” 或许是听到自己昔日的名号,有感于还有人知道自己,蛇人王显得很健谈,她回忆着往昔,目光中流露着追忆之色。 当然,对她来说美好,对当时生活在九轮山脉和尘泥沼泽区域的人们来说,就不那么美好了。 传说中这位黑魔王残忍嗜杀,又被称为行走的灾厄,经常纵容手下的蛇怪袭击村庄和城池,曾有无数勇者发起过对她的讨伐,但大多数反而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兴许有人能够战胜她,但想要杀死她却难以做到,她为了对抗死亡,将毕生掌握的黑魔法运用到了极致。 传说她将自己的灵魂取出,藏在针里,把针藏在鸡蛋中,把鸡蛋藏在鸭子体内,又把鸭子藏在兔子体内,再用水晶箱子封存,埋在无人知晓方位的橡树下。 如若无法找到鸡蛋,就无法真正杀死科茜切,也有一种说法,只要得到了藏有针的鸡蛋,就能够反过来命令这位魔王。 “……遗憾的是,在堕入深渊之后,属于黑魔王的生命便已经终结了,剩下的只有这漫长而灰暗的余生。” “无趣的冠冕,无趣的王座还有无趣的王……你知道吗,我没有一刻不想挣脱这沉重的责任。” 蛇人王的声音突然变得失落,似乎在悼念昔日自由自在的自己。 她是大地上行走的灾厄,是无数生命恐惧的魔王,是真正的长生者,为什么要被囚困在一张该死的椅子上,像可怜虫一样对着神明摇尾乞怜。 这是为什么呢…… 她低下头,凝望着王座下,在那儿已经堆满了无数扭曲的血肉之花,一张张熟悉的面目浮现在上面,有王都的守卫,也有亲近的先知,还有更多更多的族人。 它们虔诚地注视着她,满怀热忱和信赖。 那是她的族人,她的臣民,在她一声令下就尽数慷慨赴死的愚者们……它们真以为按照自己说的去做,就能够得到救赎吗? “我可是魔王啊……” 自始至终,我能给你们的。 只有灭亡。 “既然你已经成功重获新生,为什么不离开呢?” 独角兽冷冷地说道。 “只要狠下心,割断这些孕育你的脐带,你就自由了,用整个族群的骨血,讴歌你的新生,你不正是这么做的吗?” 是啊,正应该如此。 蛇人王凝望着那一张张绝望悲苦面孔,它们已经死去了,但自己还活着,非但活着,还重获新生。 这正是我在此困守千年应有的回报,只要斩断这些与整个王都乃至全体蛇人连结的血管,她就自由了。 那些痛苦和灰暗的回忆左右不了她,那些族人的灵魂和意识也会被驱除,与她再无任何瓜葛。 带着新生的躯壳,带着神明的骸骨,离开这里,去一个厄喀德那无法触及的地方,再开始一段全新的旅程。 不老不死的黑魔王。 她的传奇还在继续。 就应该如此才对啊,可为什么,为什么…… 我会如此的犹豫,如此的痛苦。 蛇人王问自己。 就这样背弃所有相信自己的子民,灰溜溜的逃走吗?这还算什么魔王? 自己许诺的救赎呢? 说到底,也只有她一个人得到了救赎。 “看来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独角兽的语气有些缓和,它能够感觉出对方此刻的挣扎和痛苦。 能够承载了如此众多的灵魂和痛苦之后,依旧维持清醒的自我认知。 该说不愧是驾驭魂之神性的绝顶高手,黑魔法的王吗? 独角兽注视着沉默中的蛇人王,开口问道:“你之前说,要和我做个交易?” “……啊,是了,很抱歉,年纪大了,有些时候容易忘记事情。” 蛇人王缓缓抬起头,看着完全不似深渊孽物的纯白之兽,赞叹了一声。 “真是漂亮……我希望你能帮我压制母神残留在神骸中的意志,说实话,祂老人家一直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实在聒噪得很……作为交换,我可以放你离开这里。” 空手套白狼是吧。 闻言,独角兽金色的眼眸露出了嘲讽之色。 不等它开口,一道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灰袍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宫殿门口。 “科茜切,你果然成不了大事啊。” 它同样看破了对方的设计,并未吞噬送上门的饵食,所以没有像其他神孽一样,被神骸的力量支配,被迫去和炼狱之主搏命。 独角兽和芙蕾都望向它,听到灰袍之下响起惋惜的声音。 “我本来以为,你能够更果断一些,没想到昔日的黑魔王,变成了现在这副软弱的模样。” “真是让人失望。” 灰袍人摇了摇头,说:“你要是带着神骸离开该多好,这样我只要杀了你,神骸就是我的了……算了,既然你还在这里,那就听好了。” 灰袍下的声音突然变得肃穆,变得恢宏,它高声呼喊。 “科茜切,我带来了你们梦寐以求的救赎!” “母神有旨,杀了这头独角兽,以它为食粮,化身孽主,只要你能守住这一处魔渊通道,你们蛇人的罪就赦了,从此之后,蛇人可以重新回到魔渊休养生息……” 灰袍人说完,停顿了一下,带着嘲讽意味的说道。 “哈,好像就只剩你一头蛇人了。” 第66章 喀迈拉 “救赎……” 蛇人王低垂着头,看不清那张妖艳俊美的脸庞是怎样的表情。 只是在这灰暗大殿的角落里,无数绝望的面孔就像是听到了至福梵音,泪流满面,尖叫着,欣喜若狂。 “感谢神……” “神啊,您终于愿意宽恕我等……” “神恩浩荡……” 这就是蛇人一族梦寐以求的救赎,它们希望神明宽恕它们的罪,允许它们回到魔物之渊栖息。 它们会繁衍生息,再次壮大自己的族群,发展出璀璨的文明。 最重要的是,在神明的庇护下,它们会存续下去。 如此可悲的愿景,似乎就要实现了。 无数细碎但密集的祷告声响起,阴暗破败的宫殿仿佛化作了虔诚的圣堂。 在潮水般的祷告声中,蛇人王头上白骨冠冕中央镶嵌的破碎眼眸闪烁着猩红的光芒,似乎有某个意志正在对她施加影响。 她只是低垂着头颅,一言不发。 灰袍人一副看戏的样子,但身影却正好堵住了唯一的大门,一旦科茜切下定决心,它就可以前后夹击。 又或者科茜切最终决定舍弃全体蛇人,那它需要做的事情就多了些,既要干掉独角兽,也要拿回神骸。 “你会如何选择呢?” 独角兽也在思索着对策,芙蕾的蛾群拱卫着她们,但很快,王座上传来一阵癫狂的笑声。 “……那里,和这里并没有区别。” 科茜切低着头,苍白的发丝垂落,森然的呢喃声自掩盖面孔的长发后传出。 “对于尔等来说,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只不过是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 “哪怕如此,尔等依旧甘之如饴吗?” 她猛地抬起头,仿佛有某种东西被解放,那双邪异的瞳孔突然失去了灵动的色彩。 自我消失了。 而后,无穷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一同涌入,科茜切放开了灵魂的枷锁,彻底与众多蛇人的灵魂融为一体。 那张妖艳邪异的脸庞支离破碎,无穷的血光顺着破碎的裂痕处绽放,裂痕蔓延至那美艳妖娆的身躯,于是它彻底从原本的形体中解放出来。 化作了纯粹的灾厄。 宫殿颤动着,无数血肉根茎肆虐地蔓延,在蛇人王的身旁拱卫,在它膨胀的身躯上,浮现出密密麻麻虔诚的面孔。 “吾之子民啊……” 蛇人王那张只能勉强看出原本模样的面孔颤抖着,它,或者说它们,仰天长啸。 “那就如尔等所愿,一同坠落到魔渊的尽头吧!” 由一整座王都所化的怪物咆哮着,无数血肉藤蔓对独角兽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这根本无处闪躲,因为严格来说,洛尔她们正身处这怪物的身体里! 独角兽并未有任何惊慌,那双凝视着蛇人王的眼眸中难得地流露出了一抹钦佩。 它仰起头,水晶独角绽放出耀眼的金色光芒,缠绕着皮毛的血棘疯狂蔓长,迎上了来势汹汹的血肉藤蔓。 只要是活着的,都在血棘的狩猎范围内,哪怕是神也一样。 “呵……愚蠢的选择,但也算是尽到了身为王的责任。” 灰袍人淡淡地评价了一声,科茜切彻底放弃了自由的机会,用自己的身躯容纳全体蛇人的灵魂。 它现在这副模样,正是孽主的雏形。 所谓孽主,即众多神孽之主,吞食万有的灾厄化身,就算神孽,也在它的食谱之上。 科茜切凭借数万蛇人的灵魂和痛苦,短暂地触摸到了孽主的境界,但这还远远不够。 它还需要更多的食粮,以及最重要的,与神明的骸骨彻底融为一体。 也只有这样,才能诞生出让深渊也颤动的众孽之主,才能与即将跨界而来的炼狱主宰相匹敌。 “看来这次又白忙活了……” 灰袍人摇摇头,还以为能赚个神骸玩玩,现在看来,不论科茜切成功与否,它都会被全体蛇人裹挟着,与厄喀德那的神骸合为一体。 就如同神孽吃下蛇人的血肉,会沦为科茜切的傀儡,一旦它与神骸融为一体,也同样会沦为厄喀德那的傀儡。 一饮一啄,就好似一个轮回。 一切都逃不脱母神的算计。 灰袍人低声感叹了一句,但一道明亮的刀光突然刺破了灰暗的空间,它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击中。 那是由薄得近乎透明的蛾翼羽刃,在高速移动下带起了迅疾刀光,它直接割开了长袍,将灰袍人隐藏在兜帽下头颅直接斩落。 那头颅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总算得以瞧见它的真容。 那是一个狮子的头颅。 芙蕾一击得手,在半空中重新现出身形,洛尔和科茜切的交手让这座宫殿持续不断地颤动着,她抓住机会,直接来了个偷袭。 怎么这么弱? 芙蕾蹙着眉头,看着屹立在原地那道无头的身影,突然,她的瞳孔猛地一震。 她只瞧见那灰色的长袍轻轻飘动,下一秒,一道带着吸盘的章鱼触手已经洞穿了她的身体。 这种速度—— 芙蕾化作漫天的飞蛾,又汇聚在了另一处地方,脸色凝重地盯着那无头却在慢悠悠走动的身影。 看着它走到自己的头颅面前,将它捧了起来,重新组装到了脖子上。 狮子的面孔上带着不温不火的笑意,它缓缓开口:“不要着急,时间还很多。” 灰色的长袍掀开,在那下方,是一头站立着的山羊身躯,胸口处镶嵌一般生长着山羊的头颅。 而它的尾巴,却是蟒蛇的尾巴,下身同时生长着无数舞动的章鱼触手,在芙蕾凝重打量着的时候,自山羊身躯的背后,又缓缓钻出了一颗毒蛇的头颅。 狮子,山羊,蛇。 喀迈拉,在现世,人们往往称它为—— 奇美拉。 第67章 避忌爱上之光 喀迈拉扯开了裹着自己身躯的灰袍,显露出了残酷暴戾之本相。 狮子的头部,山羊的身躯,蟒蛇的尾巴以及各种稀奇古怪,似乎是深渊中才会出现畸变器官。 三种动物的头颅一同出现在这无比怪异的身躯上,种种特征组合在一起,却显得无比的协调和自然。 就仿佛天生如此! 这就是奇美拉。 在现世的记载中,残暴狩猎一切活物的地上灾厄。 它的尊贵远非寻常神孽所能比拟,甚至有传言它诞生自伟大地母的某一次孕育,这并非没有依据—— 在去往死神珀瑟芬行宫的石门上,就铭刻着它的三颗头颅。 这预示着它并非只是厄喀德那麾下的神孽,或许还曾经担任过死国之神的守卫? 此刻,这座王都最后的宫殿剧烈震颤着,在无数狰狞的触须和荆棘肆虐地碰撞着,厮杀着。 而另一面,外界留作抵抗的神孽们应该已经死伤殆尽,炼狱主宰随时可能降临。 但喀迈拉依旧不紧不慢,三颗头颅上的瞳孔都流露着残忍的温和。 它展开双臂,在狂风骤雨般向自己射来的蛾翼中毫不闪躲,任由身躯被刺得千疮百孔。 但只是片刻,血肉又蠕动着复归原样,喀迈拉胸前的头颅张开嘴,殷红的业火伴随着滚烫的黑烟吞吐而出。 浓烟之中,无数嘶吼的恶灵被释放出来,朝着芙蕾撕咬而去。 芙蕾的身躯涣散成白茫茫的蛾潮,在宫殿中无数肆虐的荆棘和血肉触手中穿梭。 喀迈拉虽然没有翅膀,却有别的办法,那些在它周身舞动的章鱼触手蔓延着,如同绳索缠住穹顶的房梁,将它的身躯如炮弹一般拉向高处,追赶了上去。 那山羊的头颅一刻不停地喷吐着致命的地狱业火,蟒蛇头颅上的双眸则闪烁着昏黄的视线,但凡被它看到的飞蛾,都纷纷石化坠落地面。 不多时,白茫茫的蛾群就少了大半,芙蕾的身影于高处短暂地显现,身后的蛾翼绽放出金色的光芒。 刷—— 只见自上而下,一道金色光芒闪过,芙蕾的残影依旧留在原地,那喷吐着邪火的山羊头颅突然啪嗒一声坠向地面,像皮球一样弹了两下。 “嘶……好痛啊。” 但那孤零零的山羊头滚了几圈,仍然张着嘴巴,抱怨似地说道。 “小飞蛾,你做的好啊!” 喀迈拉赞叹道,章鱼般的吸盘触手远远勾住了落在地上的山羊头,将它一扯,又拉回身前。 仿佛是穿戴饰品一样,山羊脑袋再度接在了自己胸前的断口处,纹丝合缝,还扭动了两下脖子,示意自己不太舒服。 这家伙,已经摆脱了血肉身躯的缺陷。 “小飞蛾,怎么不继续了?” 喀迈拉和缓地笑着,并未发起攻势,而是等着芙蕾先攻,这副姿态傲慢至极,像长者在教训后辈。 “你真以为我杀不了你?” 芙蕾冷冷捉到,背后的帝皇之翼完全展开,完全遮蔽了整座宫殿的穹顶。 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喀迈拉,这位古老的神孽仰起头,仿佛瞧见一道缓缓升起的苍白日轮,要将它彻底淹没在光的海洋中。 三个头颅一同发出“哇喔”的赞叹声,脸上的轻慢褪去,反而露出了欣喜和嗜血的笑容。 “这才对嘛!” 喀迈拉大笑着,丝毫没有任何畏惧,迎上了那苍白的日轮,狂野的嘶吼和尖锐的刀鸣自光芒中不断震荡,爆发! 而在下方,独角兽和科茜切的战斗就显得优雅许多。 双方对峙着,任由拱卫在周身的血棘和血肉藤蔓肆虐着厮杀,彼此安静地注视着对方。 虽然看似静默,但暗地里神性的交锋一刻都不曾停息。 此时的科茜切已经化作了如同淤泥堆积而成的怪物,那枚破碎的猩红眼眸就镶嵌在这堆淤泥的头部,流淌着血一样的光华,以此维持原本的轮廓。 在它庞大的身躯上,一张张蛇人的面孔浮现又沉没,就像一个吞没了全体蛇人的泥沼。 但哪怕如此,它的举止依旧优雅,风度翩翩,那张属于科茜切自己的面孔,虽然五官已经近乎模糊,但那双狭长而深邃的眼眸,依旧流淌着沉静的眸光。 那位高傲冷漠的帝王依旧存在着,被万千蛇人的灵魂拥护着,要登临至高的王位。 魂之孽主。 众多灵魂在科茜切手中如同一枚枚独特的音符,它优雅地指挥着,要将它们谱成一段残酷的乐章。 在宫殿中回荡的每一声虔诚的祷告,每一句悲伤的呐喊,每一道撕心裂肺的嘶吼,都蕴含着无形的魂威和恶意。 它们发誓要把洛尔也拖入绝望的深渊中。 独角兽面无表情,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银色光芒,化作屏障守护着它,虽然暂时没有显露败象,但其实暗地里已经汗流浃背。 当科茜切决定与蛇人族共存亡时,蛇人们对它的崇拜和信赖抵达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这份狂热的情感完全免疫了爱之神性的驯化,千百年来痛苦和绝望的灵魂成为了科茜切忠诚的仆人,任它差遣和挥洒。 独角兽此刻是在凭借自然神性苦苦支撑,但这毕竟不是它所擅长的…… “能做如此,已经足够自傲了。” 浑浊的淤泥中,响起蛇人们重重叠叠的声音,怪物评价着,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多么年轻的灵魂,就能够与我抗衡至今,你让我回想起了那些来讨伐我的勇者,她们之中也不乏天资卓绝之辈,但大多受限于年岁,无法将自己的潜能发挥出来……” “如果再给你她们一些时间,说不定就真的杀死我了……如果再给你一些时间,说不定……” 它像是在惋惜,又像是在喜悦,无数张面孔上浮现无数的表情,最后露出残忍的笑容。 “算了,你还是给我死在这里——” “沉入名为永恒的寂静。” 魂之神性·安魂曲。 飘渺,空灵的歌声自遥远的地方响起,数不尽的魂魄一同悲伤的歌唱着,歌唱着蛇人族灭亡的挽歌。 那歌声回荡在宫殿之中,就连天空中缠斗在一起的两位都因此而分开,警惕地望着下方。 而首当其冲的独角兽直接愣在原地,圆滚滚的瞳孔中浮现一抹深深的恍惚。 我这是怎么了……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独角兽就已经沉沉睡去。 那歌声直接越过了自然神性的防护,抵达了灵魂的深处。 那是流离失所的宿命,是堕入深渊的绝望,也是无可忤逆的灭亡。 这些极致的悲伤被蛇人们唱成了挽歌,任何倾听的人或物,都要随它们一同沉沦。 哪怕是独角兽也不例外。 “洛尔,洛尔!” 芙蕾在天空中看着陷入失神状态的独角兽,急切地呼喊着,正要下去支援,但喀迈拉的身影又阻挡在面前。 它依靠无数扭动的触须将身体固定在半空中,对着芙蕾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很遗憾,看来那一边要结束了……” 失去了独角兽的掌控,血棘只能自发地袭击靠近身躯的活物,却无法防御来自更深一层的,灵魂的攻击。 科茜切微微欠身,风度依旧,漂浮在淤泥中的眼眸里流转着深邃的微光,于是那份被锁在躯壳中的绝望和恨意便如同翻涌的潮水满溢而出。 烂泥般的身体中,缓缓漂浮出了一根黑色的针。 细长,尖锐,流淌着腐烂的光泽。 这便是寄托着它毕生魂之神性造诣的魔针,它并不损伤肉体,只是针对灵魂。 一旦命中,任何灵魂都会被其中蕴含的极致之毒消融。 孩子,你的旅途结束了。 它叹息着,像在为逝去者哀悼,就如同它每一次战胜前来讨伐的勇者一般,轻声呢喃。 “品鉴一下吧,这份沉淀了千百年的绝望和憎恨。” 黑色的针漂浮在半空中,随着这声呢喃落空,瞬间射向了毫不设防的独角兽。 只要命中,一切就结束了。 在芙蕾瞠目欲裂的注视下,在冰冷死寂的安眠曲中,在喀迈拉肆虐的笑声里。 有遥远的光芒降临在宫殿之中。 科茜切瞳孔微睁,身躯中无数蛇人的面孔都流露出了讶异和错愕。 纯净的金色光芒中,独角兽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披纯白长袍的少年。 他只是站在那儿,就让阴暗的王座大殿变得明亮而澄净。 少年抬起手,如拈花般,轻轻捏住了那根迫在眉睫的黑色细针。 数以万计蛇人绝望的情感自那针中呼啸而出,想要将少年的心智击溃,但他神色静谧。 如同不动的礁石面对着奔腾的浪花,波澜不惊。 本体和化身是不同的。 有怎样的过往就会盛开怎样的花朵。 独角兽情感淡漠,更加好战,也会比洛尔更擅长战斗,它可以周旋于众多神孽之间而不露破绽,在深渊行走就像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自然。 但洛尔不行。 少年的过往和情感让他无法漠视生命和种族的消亡,他于深渊之中就像是黑夜里的明灯。 那种截然不同于深渊生物的气质让他不可能成功假扮神孽。 虽然如此,但也有只有洛尔才能做到的事情。 独角兽无法接下这一根针,但洛尔可以。 早在尘泥沼泽,他就已经承载过榕树镇的人们在无数次死而复生轮回中所积攒的痛苦。 不过只是又来一次罢了。 “难以置信……” 整座王都所化的怪物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那美得不可思议的少年,准确来说是注视着他手中的针。 在少年的指尖,那根饱蘸痛苦和绝望的针如同冰雪般消融,化作淡淡的白色烟尘向空中飘散。 烟尘中隐隐约约能瞧见一道又一道蛇人的面孔,它们沐浴在晨光般的光芒中,神情不再痛苦,先是茫然,而后像是明白了什么。 于是泪流满面。 纯白的少年目送着这些魂灵飘散在空中,抬起头望向已经沉默许久的怪物。 它像是想说什么,却长久地沉默着,过了好一会才叹息着说。 “那个预言竟然是真的……” “什么预言?” 少年明知故问,于是怪物身躯中的蛇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洛尔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那位蛇人先知,它也已经死了啊,此刻它的灵魂正不遗余力地向周围的蛇人宣扬着关于避忌讳爱之光的预言。 纯白的少年带着笑意,耐心地倾听蛇人先知的灵魂讲述着,而后开口说道。 “既然如此,要不要试一试……兴许我的救赎,会比厄喀德那要好一些呢?” 那些细碎的讨论声明显增大,甚至出现了争执的声音。 通往魔渊的道路上似乎出现了一条新的岔路,当出现了第二个选择时,蛇人们开始动摇,开始左右着科茜切的意志…… “够了!” 黑魔王暴喝了一声,以权威和力量平息了一切灵魂的争执。 它用无比复杂的目光看着洛尔,不无惋惜地说:“无论你是怀着何等目的来此,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我等早已没有退路,除非去往魔渊,由母神……否则蛇人族将不复存。” “我知道的。” 少年点点头,表明自己理解对方的做法:“将全部族人的灵魂吞食在自己体内,在依靠神骸的力量保存它们的心智,只要回到魔渊,由厄喀德那重新孕育肉体,它们就可以再次活过来。” “但祂真的会给你们救赎吗?” “……” 科茜切没有回答,没有人可以揣测伟大神明的意图。 “祂既不爱你们,也不需要你们,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考虑考虑我呢?” 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天生的魅惑,让整座宫殿也一并安静下来,倾听着他的话语。 “至少我,是真切地站在你面前,而非盘踞在深不见底的魔渊中。” “……” 粗重的喘息声自淤泥中响起,所有蛇人都没有言语,那些面孔都反过来望向科茜切,都在等待它做出抉择。 好一会,黑魔王才艰难地开口:“你要怎么……” 但下一刻,大地再度震颤,沙哑的女声自王都之外响起,在顷刻间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 “你在哪……” 第68章 炼狱终至 “你在哪……” 浑浊暗哑的声音隐约在耳畔回响,这声音不像是人,更像是某种野兽或者爬虫,勉强模仿着人类的声音。 这一刻,这座宫殿中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某种改变正在发生。 外面的战场突然变得安静起来,那些嘶吼和呐喊,还有不断激荡的神性都陷入了异样的沉寂。 就仿佛被狂风骤雨洗礼的湖面突然间平复了下来,只有深邃的黑暗在水下不断酝酿。 宫殿震颤着,那些已经与岩石和建筑生长在一起的血肉肢体剧烈颤抖起来,它们疯狂似地收缩,每一张面孔都流露出大难临头的恐慌。 “科茜切,你在干什么?!快杀了他!” 喀迈拉三个头颅一同大吼,它开始有些焦急,似乎想要介入下方的战场。 但下一秒,纯白的蛾翼在它眼前晃过,磅礴的巨力爆发,将它怪异的身躯自空中击落,如一枚炮弹砸向地面,扬起沉重的烟尘。 在弥漫的烟尘中,喀迈拉的影子陡然间膨胀,三颗狰狞的头颅自烟尘中探了出来。 此刻的巨兽凶相毕露,已经不复此前的和缓,蟒蛇的头颅释放出石化视线,狮子头颅则朝着天空中的芙蕾撕咬过去。 那张开的血盆大口不断膨胀,上颚隐隐要触碰到宫殿的穹顶。 而山羊的头颅则扭过头,对着科茜切催促道:“你再不化身孽主,就彻底来不及了。” “不论是你,还是整个蛇人族,都要在炼狱的熔岩里经受永世的折磨——” 如烂泥堆积的怪物伫立在原地,那枚厄喀德那的破碎瞳孔不停闪烁着猩红的光芒。 来自神明的傀之神性正在施加影响,让科茜切舍弃不应该存在的念头。 在这力量的影响下,科茜切,或者说全体蛇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太迟了,我们都太迟了。” 它轻声说道,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洛尔面前的世界一下子变了,身侧不再是宫殿灰暗的墙壁,阴冷的石板地化作了血色的原野。 天空是血红的,地面也变得柔软,开始不断起伏,大片大片生长着蛇人面孔的血肉花朵在原野上肆意盛开着。 每一张面孔都朝着洛尔身处的方向,流露出饥渴的目光。 腐烂的恶臭弥漫在此间,伴随着无数若有似无的呢喃,无法形容的恶意和渴望充斥着这血色的世界。 洛尔感觉自己正身处一头巨兽腐烂的胃袋里,它正在想方设法把自己彻底消化。 就连这地面……每一根猩红色的草叶都自发地缠绕着洛尔的双腿,想要把他的身体拉入血肉的泥沼中。 少年的周身荡漾起微光,总算止住了下陷的趋势,他将双腿从下陷的地面拔了出来。 小布鞋已经被无声溶解,只剩下赤裸的双足踩在血肉的大地上,脚底下不断传来毛骨悚然的蠕动感。 固有结界吗?这还真是意外的招数。 洛尔抬起头,天空中不知道何时多了一轮暗红色的太阳,不,那不是太阳,那是…… 一张巨大而苍老的面孔。 它俯瞰着地面渺小的少年,像在笑,又像是垂死般的哀鸣。 “啊……存续,是唯一的意义……” “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无论以何等卑贱的姿态……” “我们的族群都要存在……” “要延续……” 天空的面孔发出雷鸣般沉重的呢喃,随后就像是倾斜着,殷红的血液自嘴角流淌出来。 如同一束细小的河流,渐渐地变得粗大,如同瀑布一般,哗啦啦地向下奔涌,砸在血色的地面上,溅起泛着白色鬼脸的血花。 那些血色的面孔在这鲜血的灌注下,就如同活了一般,一道道模糊的幽魂拔地而起,在粘稠的血浆跋涉,朝着这猩红世界里唯一纯白的少年进发。 仿佛只是一瞬间,脚下的草地就已经被粘稠的血浆覆盖,那些蛇人的亡魂蜂拥而来,像是要把洛尔活活掩埋。 而脚下的血液,则伸出一只只透明的手掌,像枉死在水中的水鬼,死死地抓着洛尔的双腿,不让他逃脱。 整个世界,都想要将他吃掉。 洛尔没有试着挣脱,反而张开了双臂,像是要拥抱丧尸一样的魂潮。 于是金色的日轮便降临到了这片猩红的原野上。 …… 王都之外。 如泰坦巨兽般庞大的灰熊背对着王都,呆立在传送门前,那身坚不可摧的厚实皮毛此刻燃烧着黑色的火焰。 那条自尾椎处生长出来的巨蟒不见踪迹,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断口不断流溢着瀑布的血液。 如果绕到正面,就会发现,熊大的胸口中空着,内里的血肉和内脏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仍然在蠕动着的黑色淤泥。 那扇由无数影魔构造的传送门此刻敞开着,源源不断地流出着黑色的熔岩,直到那些熔岩终于漫过了灰熊脚下,它庞大的身躯才终于倒在了流淌的岩浆中,发出沉闷的响声。 皮毛和血肉在顷刻间燃尽,而后是堪比合金坚固的骨架,不一会儿,黑色的熔岩流过,再也瞧不见熊大存在过的痕迹。 在城门上唯一尚未坍塌的高塔下,蛇发女妖的石像伫立着,它和自己那头由无数毒蛇组成的长发一同化作了栩栩如生的雕像。 虽然如此,但它还并未死去,每一根发丝上的蛇瞳都流露出无比惊恐的目光。 从这副场景似乎可以推断出战斗的经过,蛇发女妖欧律雅耳发动了它引以为傲的石化巫术。 只是这道巫术并未让敌人石化,反倒因为某种原因,反过来作用在它自己身上。 黑色的岩浆无声流过,粘稠阴郁的色彩下隐藏吞食世界的高温,石像同样被点燃。 一点一点,化作雪白的灰,然后淹没在岩浆中。 “……我投降!我投降!” 九头鸟还活着,但跟死了没有太大区别,自黑色岩浆中伸出的阴影之爪狠狠地握住了它庞大的身躯,看上去就像攥住一只小麻雀。 身后斑斓的装饰用的羽翼被烧剩下一副骨架,曾经能够自如驾驭九种元素的九个头颅,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头颅,正在撕心裂肺地哀嚎着。 “饶了我,伟大的主宰,我知道母亲巢穴的通道,我可以带路,求您——” “……” 黑色的岩浆涌动着,从中缓缓升腾出一道庞大的身躯,像是一头狼,但背上又似乎有着无数尖锐的棘刺。 粘稠的岩浆自祂身上,脸上流淌下来,显得破碎又惊悚。 一双猩红的竖瞳在那面孔上缓缓睁开,于是多头鸟就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般,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它的理智正在被吞噬,守护着身躯的神性被更加崇高的神性击溃。 融化…… 这是多头鸟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念头。 它庞大的身躯就在阴影之爪的桎梏下迅速融化,成为了和那些黑色岩浆相似的液体,最终汇入其中,再不分彼此。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看。” 阴影之爪再度回到了岩浆中,炼狱之主那对猩红的竖瞳缓缓望向了身前的王都。 此刻的王都已经和全体蛇人以及科茜切融为一体,血肉和岩石生长在了一起,成为了一头史无前例的庞大怪物。 无论洛尔,芙蕾或者是喀迈拉,本质上都是在这头怪物的身体里,所以洛尔才会在顷刻间被对方拉入血肉的世界。 但此刻,这头怪物在战栗,在瑟瑟发抖,它封闭着全部的通道,用血肉铸成城墙,想要抵挡黑色熔岩的入侵。 可惜这只是徒劳。 孽主…… 猩红的竖瞳中没有丝毫波澜,祂已经在几位神孽的记忆中看到了,看到了那头怪异的独角兽。 很精妙的美之神性,差点连祂都骗过去了。 既然这样的话…… 祂轻蔑地瞥了一眼血肉之柱下方的幽邃魔渊,于是在黑雾中沉浮的无数对兽性眼眸便一同沉寂了下去。 不,要,妨,碍,我。 漆黑的岩浆朝着王都蔓延,血肉城墙上镶嵌着的面孔顿时疯狂尖叫起来,发出痛苦的哀嚎。 只是没多久,它们就发不出声音,黑色的火焰燃烧着,将一切化作白色的飞灰。 第69章 爱意逐人 为全体蛇人所凝结而成的怪物体内,如今已化作货真价实的地狱。 鲜血满盈,亡魂肆虐,此等地狱之盛景,是为魂之孽主内心风景的外在显化。 天空中流淌着血河,大地开裂,喷涌出血浆,无数灰暗的幽魂从血河中奔涌而下,从大地的裂口处攀爬而出。 这种威势已经远非军队所能形容,非要说的话,应该称之为【世界】。 如果有一日生活的世界活了过来,想要致其中的生灵于死地,那么大概就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无穷无尽的亡魂来势汹汹,带着宿世的绝望和怨恨,要把那纯白的少年淹没在血海中。 紧接着,它们就被金色的光芒点燃,灰暗尽散,痛苦的神情褪去,化作茫然的游魂,飘荡沐浴在光中。 最终化作纯白的光点飘散。 洛尔置身于血海的中央,他自身的神性尚未恢复,根本不足以抵抗如此猛烈攻势。 但他是洛尔,他能够做到独角兽化身所不能做到的事情。 他正在用爱之神性,反过来净化这些痛苦的灵魂,再通过痛苦被消弭的情绪反馈,来补充自己的神性。 这俨然形成了一个循环。 科茜切想要通过蛇人们痛苦和绝望的灵魂来消磨洛尔的神性,但这些痛苦和绝望的情绪被净化之后反过来又会为他带来增益。 在这样的僵持之下,少年的气息非但不曾减弱,反而越发强盛起来。 洛尔有些疑惑,仰望着天空中那苍老的面孔,对方身为如此古老的黑魔王,经历过数不清的战斗,不应该看不出这一点。 那它为什么还不停止这些无畏的攻势呢…… 除非,科茜切自己,也是希望蛇人们能够摆脱痛苦和绝望…… 随着无数被净化的灵魂化作光芒上升,与天空中的面孔交融在一起。 那狰狞和疯狂的表情正在一点一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如死灰般的平静。 洛尔还注意到,那镶嵌在额头的猩红瞳孔,不知何时已经闭合,这是否预示着,厄喀德那不再关注着此地…… 洛尔想了想,开口说:“你在着急,为什么?” 虽然看起来科茜切一时间奈何不了洛尔,但那只是因为科茜切想要以少年的神性为养分,晋升为真正的孽主。 如果只是想要将洛尔杀死,作为黑魔法之王的科茜切,多的是恶毒的巫术和咒语,根本不需要这种看似声势浩大,但其实十分笨重的方式。 而用这种方法,也就说明科茜切认为,局势还在它的掌控之中,洛尔逃不出它的手心。 “祂来了。” 苍老的面孔突然开口说道,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 “我们都要死了。” “你的母神呢?不会是……跑了吧?” 纯白的少年试探着调侃了一句,但话音刚落,整个世界勃然大怒。 无数亡魂一同发出愤怒的咆哮,它们疯狂地奔涌着,像是开启了两倍速。 这毫无征兆的加速,一下子突破了洛尔的防线,灰暗的亡魂前仆后继地想要靠近他,在接触到身体的那一刻又会被点燃,净化,但它们前仆后继。 靠着数量终于桎梏住了洛尔,灵魂化作锁链,将他的身体束缚在原地。 天空中的面孔缓缓下沉,那是科茜切垂垂老矣时的面孔,也是它身为蛇人王时的面孔。 当距离拉近之后,就会发现那面孔由无数透明的蛇人灵魂拼凑而成,它缓缓靠近,骇人的面孔来到了少年面前。 “再如何大放厥词,你也只能到这里了。” 科茜切慢慢张开了嘴巴,要把眼前这可口的人儿一口吞下。 少年看着在面前缓缓张开的血盆大口,突然说道。 “炼狱之主来了,你的母神也跑了,事到如今,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呢?” “……就凭你?” 科茜切没有立刻将洛尔吞下,而是投下审视和不信任的目光。 “就凭我。” 洛尔仰起头,精致的脸庞上缓缓绽放出美得惊心动魄的笑容,他轻声说道。 “与其当厄喀德那的狗,累死累活还要被抛弃,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做我的狗呢?” “至少我可以考虑让你亲吻我的脚尖。” “?” 科茜切感到无比荒谬。 明明只是自己的阶下囚,腹中餐,竟然敢如此大放厥词。 饶是它活过如此漫长的岁月,也从未见过如此狂妄之人,他以为他是谁? 爱神阿莫尔吗? “你——” 它的声音被打断了。 光。 无数金色的光,像无数道箭一样,从那张由无数灵魂拼凑的面孔中迸发出来。 科茜切惊讶地发现,自己失去了对一大部分蛇人灵魂的控制,此刻,那些透明的灵魂正在发自内心地歌唱着。 诵念着古老的预言。 “那是自遥远天空中落下的,绝对不能爱上的光……” “罪会被赦免,不净者会被净化,虔信者将幸存……” 爱之神性的驯化?!什么时候—— 科茜切错愕地看着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漂浮在自己面前的纯白少年,他神色肃穆,庄严宣告。 “现在,献上尔等举族的爱意。” “这份爱意要和尔等承受的痛苦同样沉重,要和尔等经历的绝望同等纯粹。” “如此,方能得到救赎。” 于此降临,避忌讳爱之光。 第70章 半个 所谓避忌讳爱之光,意为哪怕无比渴求,也绝不可以接近和爱上的光芒。 此刻,纯白的绝美少年张开双臂,如同要拥抱聚拢万魂之孽主,又像是绽放的太阳。 在璀璨的光芒下,构建那张面孔的蛇人魂魄开始挣脱科茜切的控制,不由自主地向着那轮太阳涌去,然后融化在其中。 那张苍老的面孔因此而动摇,开始涣散,崩塌。 “停下!都给我停下!” 科茜切痛苦地嘶吼着,但蛇人们的灵魂依旧不闻不问,朝着洛尔涌去。 “……他和母神没有区别,都只不过是把我等当成工具或者武器,所能带来的,不过是同样灭亡的结局!” 如果说痛苦和绝望就是蛇人们仅有的情感,那么当这份情感被净化,等待着它们的并非是救赎。 而是真正的消亡。 虽然这是毫无痛苦的,甚至称得上幸福的消亡,于是蛇人们前仆后继,争先恐后地涌了上去,哪怕那是绝不能靠近的光芒。 但那光实在是太温暖了,仅仅只是沐浴在其中,就会让蛇人回忆起曾经美好的往昔。 如同母亲的怀抱,只是一瞬间的徜徉,足以忘却累世的痛苦。 可如果你们就这样屈服了,那我长久以来的坚持,又算得了什么呢? 科茜切痛心疾首,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冷漠,或者说麻木地旁观着。 “痛苦太久的灵魂,只要感受到一点点的温暖,就会像扑火的飞蛾一样。” 洛尔轻声说道,越来越多的灵魂聚拢在他身旁,投入在了光芒之中,他并没有因此而喜悦,而是用带着怜悯的目光望着科茜切。 “你明明可以用魂之神性的力量,无论是奴役还是支配,总归还是能够掌控它们的灵魂,所以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用魂之强权,阻止蛇人们的灵魂投入爱之神性怀抱? 为什么呢? “……喀迈拉说的没错,我太老了,已经软弱得不成样子。” 科茜切并没有看着洛尔,已经涣散的瞳孔垂落,凝望着那一道道站在光中缓缓消融的蛇人灵魂。 在悠长的叹息声中,面孔终于彻底破碎。 脚下的大地开裂,那张巨大的面孔像积木一样分崩离析,数以万计的灵魂坠入深渊之中,堆叠着,蠕动成肿胀的怪物。 魂之孽主,不仅需要在魂之神性一途登峰造极的造诣,能够维系身躯的神之骸骨,无数忠心耿耿,誓死效忠的仆人,海量的神性。 最最重要的,还要有统御万有的霸道意志。 当科茜切放弃了对蛇人灵魂的掌控时,已经初步成型的孽主之身便不可避免地坍塌。 一切已经不可挽回。 到了这时,科茜切才意识到,因为自己一时的软弱,彻底失去了吞噬洛尔,与炼狱展开最后一搏的机会。 可就算成为了真正的孽主,在那暴戾的神明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曾经我想让自己长久的活着,为此我做了很多努力,取得了微不足道的成就,自以为真的战胜了死亡……” 科茜切自己的亡魂伫立在肿胀的怪物之上,浑浊的瞳孔环顾着和它一同坠入深渊中的灵魂。 子民。王国。族群。 “后来我想要带着它们一起活下去,哪怕是再存在多一天,再多一秒……” 科茜切的声音渐渐变得浑浊,暗哑,时断时续。 它已经太老了,老到一旦失去了力量,就会在顷刻间化作腐烂的尘泥,再如何狂怒的灵魂,也会被永恒的时间拉入死地。 数不清的思绪在它的脑海里涌动着,就像密集的虫群一样,在脑海里发出让人不适的声响,当神骸的力量消退,窒息的冰冷缠绕着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我等的存续……” 科茜切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开始变得虚幻,身体开始下沉,渐渐要和下方蠕动的灵魂怪物合为一体。 它什么都没有做到,甚至没能拯救它自己。 “就这样放弃了吗?” 纯白的少年缓缓自空中落下,伫立在血肉大地开裂的深渊前,居高临下,俯瞰着下方那头肿胀蠕动的怪物。 失去了魂之神性的调和和掌控,那颗破碎的眼球又一次闪烁起猩红的光芒。 神骸开始自发地扭曲蛇人们的灵魂,让它们畸变杂糅在了一起,成为了同样污秽邪恶的生物。 神明就是如此邪异的东西,就算只是一颗破碎的眼球,残留下来的余毒也会肆虐很长一段时间。 如果没有其他力量的干涉,或许还会以它为核心诞生出新的神孽,当然,前提是能够逃过接下来的灭亡。 “这真是太让人疲惫了,责任,愿望,使命,死亡,都太沉重了……” 科茜切喃喃着,任由灵魂不断下沉,当你为了一个目标奋斗了无比漫长的岁月,突然有一日,你得知了结局。 已经不需要再努力了。 这种紧绷的弦一下子断裂的失重感,会让灵魂都变得无所适从。 虽然这结局不如人意,但也就这样吧,自己已经尽到了王的职责…… 真遗憾啊。 身为王的承诺,在这一刻也破灭了,自己就要死了,带着整个族群的愿望一起死去。 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别的了,意识都渐渐消失了,终于可以合上双眼,安然睡去。 不再有杀戮,也不需要悲伤。 在族人们灵魂温柔的簇拥下,就这样睡去…… “科茜切,你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国王。” 被淹没在肿胀躯体中的灵魂蹙起眉头,它睡眼朦胧,有些生气。 但是又真的太困了,所以算了吧,让他多说两句,懒得理那个批评自己的小鬼。 科茜切想着,安然睡去,那些畸变的灵魂馋食着它,在神骸的控制下撕咬着它的灵魂,要将它彻底杀死。 “你明明很不甘心,却还要装出一副安详的模样,催眠自己已经尽力了。” “承认吧,你内心的怒火还在熊熊燃烧,连一刻都没有熄灭,你痛恨着造就这一切的神明,又无能为力。” “你之所以逃避只是觉得已经没有希望了,对吧。” 科茜切有些迷糊地抬起了头,此刻它的灵魂已经有大半被吞没,只剩下一颗脑袋还留在外面。 它有些生气了,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喋喋不休,打扰自己休息的小鬼。 可当它看着眼前由血肉铸成的地狱,那些被神骸扭曲的族人的灵魂时,沉重的记忆又一次被唤醒,那看似平静的面孔慢慢扭曲起来。 科茜切想了起来,无穷燃烧的怒火从它的眼底涌现,从心里喷薄而出。 狂怒的神性点燃了周围无数畸变扭曲的灵魂,在血肉的地狱中,蛇人王睁开了眼睛 在焚烧灵魂的火焰中,科茜切挣扎着,奋力地撕扯着周围的灵魂,用力从神孽的雏形身躯上拔出。 怒火升腾着,烧毁了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蛇人王怒吼着,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我要杀了你!厄喀德那!碎尸万段!赶尽杀绝!” “很有精神。” 少年手握金色的长弓,伫立在悬崖边,轻声说道:“既然如此,让来我帮帮你。” 他拉动弓弦,神色静谧得像一位诗人。 金色的箭射向深渊中肿胀的怪物,那枚藏身在无数灵魂中的眼球最后眨了一下,然后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神骸彻底破碎,失去了它的影响,蛇人们的灵魂停止了畸变,在科茜切的力量下,逐渐安定下来。 “……小子,我明明已经放过你了,为什么不逃?” 科茜切垂着头,缓缓说道。 血肉的世界已经无声地开始消融,在边缘处,可以看到原本灰暗的宫墙。 “我也想逃哇,可夜叉小姐的本体已经找上门了,就这么出去,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洛尔耸耸肩,无奈地说道。 “呵。” 科茜切冷笑一声。 “看来你也没赢,那就快点滚吧……在我死之前。” 它已经感觉到了,王都正在被一股无法抵御的巨力撕裂,蠕动的阴影涌了进来。 那阴影之中,存在着看都不能看的恐怖存在。 那是绝无法抗衡的存在,昔日的魔王做不到,孽主也做不到,甚至厄喀德那亲临也未必能挡住。 如果是以往,自己大概早就逃走了吧。 科茜切自嘲地想着,但此刻,它已经和蛇人们以及这座王都合为一体,太过臃肿庞大的身躯,完全暴露在对方视野里。 走是走不掉了,那就朝着注定来临的灭亡,开始最后一舞吧! 无用的赘肢被舍弃,核心的力量开始凝聚,科茜切重新振奋,开始统御一切能够驾驭的力量,并将它们收束到这座宫殿内。 至于这个聒噪的,大言不惭的小鬼,就快些逃吧,灭亡的舞台上,不应该有这么年轻的灵魂…… “这可不行,我还没有给你们,我所许诺的救赎。” 洛尔温和地说道,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科茜切仰起头,那张苍老的面孔上浮现出巨大的错愕,它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你要帮我成就魂之孽主?!” “并不是。” 少年摇摇头,说:“那是闇之神性的神明,以弑杀神明的功绩登临神位的主宰,一头孽主对祂来说算不上对手。” “神明,只有神明能够和祂匹敌。” 洛尔笃定地说道。 科茜切迷糊了,这不是废话吗,可现在你要去哪…… 它的瞳孔猛然瞪大,它看到绝美的少年微笑着,指了指自己。 “鄙人不才,大概……” “算半个。” 第71章 神来背负 半个神明。 也可以称为神明的半身。 听起来有些像是秘典中所记载的那些半人半神,但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强大的神孽们也可以称自己为半神,但厄喀德那只是一颗破碎的眼球,就可以缔造出不知道多少神孽。 此刻,科茜切瞠目结舌地仰望着高处的少年,目光呆滞。 “你要面对祂?” “嘛,毕竟是冲我来的,总要想想办法。” 洛尔说道,绝美的脸庞神色平静。 “可为什么?” 科茜切欲言又止,就差明说了——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连我都打不过,不是直接送菜? “别看我现在这样,只要有足够的爱和欲望,我也是很厉害的。” 洛尔有些不开心了,他解释道。 “就像你们需要我的神性,我也需要你们的情感和欲望,与其孤注一掷,不如将筹码压在我身上。” 少年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反正不要钱,不如信一点?” “你……” 科茜切觉得自己漫长的生命里感受到的错愕和震惊还没有这短短一日来的多。 它理解了少年话语中的含义,所以它才无法理解。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 “要得到我们的爱和信仰,就要连我们的痛苦和绝望也一并承载。” “没错。” “要拥有我们的欲望,就要连我们的愿望也一并接纳。” “废话。” 少年理所当然地说:“神来承认,神来肯定,神来背负这一切。” “不然,要神来做什么?” 科茜切死死地凝视那荡漾着柔和微光的纯白少年,那光中绝美的模样似乎都变得有些不真切了。 “神啊……” 它忍不住开口:“你承受不住的,我等沉积了数千年的苦痛和绝望,太过沉重,你会被压垮,落得我这样的下场。” “你以为我是你吗?” 洛尔毫不客气地谴责道。 “软弱又犹豫,完全没有一个族群临危受命之王的果断和决绝。” 别骂了别骂了。 科茜切深吸一口气,那张苍老的面孔上有过一瞬间的愠怒,但随后又化作无奈。 “婆婆妈妈的,快一些,夜叉小姐就要来了!” 洛尔不禁催促道,但话音刚落,面前的深渊中掀起了遮天蔽日的海啸,那是由灵魂构成的狂暴浪潮,汹涌地朝他涌来。 猝不及防间,一下子就被灌了进去。 无穷无尽的绝望和痛苦弥漫心间,饶是洛尔有所准备,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咳,咳咳,呕……” 洛尔在灵魂的潮水中踉跄了好几步,抬起头正要怒视不讲武德的老登,却发现源源不断的灵魂翻涌而来。 直接将他的身影彻底淹没,纯白的长袍被污浊染黑,仿佛堕入泥沼之中。 “这是你自找的,就算因此而堕落成神孽,我也没什么办法了。” 蛇人王凝视着在灵魂浪潮中无比狼狈的洛尔,冷漠地说道。 只是下一刻,在被淹没的潮水中,有璀璨的光透了出来。 一个温柔的声音低语着,就像梦呓一般。 【倘若无法承受诞生地狱的苦痛,就无法凝结缔造天堂的爱意】 科茜切怔怔地看着,仿佛跌落泥沼的少年艰难地站了起来,朝着深渊走去。 那些苦痛的灵魂交缠在他身上,将那纯白的长袍染上污浊的色彩,但当他走过,污浊褪去,长袍上闪烁着更为纯净的光辉。 【尔等为了存续所付出的代价】 洛尔来到科茜切面前,轻轻说道。 【我来见证】 【我来肯定】 【我来背负】 少年说完,直接穿过了科茜切的灵魂穿,它茫然地低下头,瞧见了逐渐化作透明的灵体。 在那灵体深处,金色的光芒正在闪烁着,起初很微弱,但渐渐的,化作煌煌大日般的耀眼。 无尽的烈日自它的灵魂中绽放。 科茜切回过头,下跪,亲吻着他走过的地面,渐渐化作虚无。 无数的苦难,都在这一刻消散,只剩下澄澈的情感和爱,汇聚在少年手中,凝结成了一根金色的箭,只是箭身缠绕着一条黑色的蛇。 这还是第一次,凝结出非制式的箭。 血肉的世界彻底崩塌,洛尔回过头,已经站在了宫殿幽深的通道出口。 芙蕾落在了他的身边,关切地说:“洛尔,你没事吧。” “没事……我们走吧。” 但很快,她们抬起头,灰暗的穹顶颤抖着,被一股无边的巨力硬生生掰开,但不曾有半点天光流泻。 粘稠的岩浆沿着缝隙流了进来,起初只有一小束,渐渐的变得粗大,像是从天而降的瀑布。 洛尔仰起头,只见那道缝隙中,张开了一枚巨大的猩红竖瞳,正幽幽地望着宫殿内渺小的人儿。 “啊……总算找到你了……” “我可爱的……” “……小主人。” 第72章 你不是她 “啊……总算找到你了……” 如野兽般浑浊暗哑的嗓音在宫殿内回响着,仿佛激荡在洛尔和芙蕾的心底。 蛇人族的力量消退,于是最后的堡垒也宣告失守—— 高耸而灰暗的穹顶被无法想象的暴力撕裂,某种巨物睁着骇人的猩红瞳孔,从撕开的缝隙中望向宫殿内。 那些粘稠的,滚烫的黑色岩浆,就仿佛从那瞳孔中流出的污血,像是一束黑色的头发,落到地面,溅射起晦暗的浪花。 “我可爱的小主人……” “我好想你……” 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用着人类的语言,压抑着充沛的情感,诉说着离别的愁苦和再度重复的喜悦。 更重要的是,那瞳孔,他曾经见过……正是夜叉小姐神性化身时具现出来的瞳孔。 此刻正用一种亲切,带着温情,不含敌意和杀意的目光凝望着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洛尔眼中甚至出现了短暂的惊喜。 但不对,这是不对的。 洛尔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他仰着头,脸色缓缓变得凝重起来。 他并无畏惧地直视着那骇人的血色竖瞳,眼眸中闪过一缕金色的光芒。 下一刻,他如遭雷亟! 少年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嘴角甚至溢出了鲜血,滴落在纯白的长袍上,于是一道道暗红的荆棘蔓延过来,吮吸着那抹血液。 “洛尔!” 芙蕾见洛尔受伤,咬着牙,想要挡在他的身前,但在那骇人瞳孔的注视下,她的身体同样有些不受控制。 构建身躯的无数飞蛾们颤抖着,隐隐出现了自燃的迹象,有一种粘稠的,可以融化一切的高温正在压迫着目前这个狭小的环境。 这种情况下,别说是战斗了,光是逃离这里都是很大的问题。 “咳,咳咳……” 洛尔咳嗽了几声,拭去了嘴角的鲜血,再度仰起头时,目光已经变得冰冷。 在那惊鸿一瞥中,他看到了—— 在那伪装出来的熟悉背后,是一片翻涌着无穷无尽恶意的混沌。 “小主人……” “我好想你……” “快来我身边……” 那个声音依旧在呢喃着,起初很轻,离得很远,但慢慢地越发靠近,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不,不对,你不是她。” 洛尔冷冷说道,虽然有着相似的外表,但本质却天差地别,这是真正无血无欲的怪物,只有着吞食一切的本能渴望。 “你只是一头模仿她行为的野兽罢了。” 少年话音刚落,就像是揭开了伪装的面纱,于那巨大的猩红瞳孔中,流淌出仿佛地狱之门敞开的恶意。 震耳欲聋的沉闷笑声回荡着,让这座已经摇摇欲坠的宫殿再度洒落无数尘土。 那道如纤细发丝般的黑色熔岩一下子变得粗大,如同黑色的瀑布,瀑布之中,睁开数不清的猩红瞳孔。 那是密密麻麻的影魔,像洪流一般倾泻而下。 “芙蕾,化作我的羽翼!” 芙蕾当即溃散成蛾群,聚拢在洛尔身后,化作了纯白的羽翼。 在那猩红竖瞳的注视下,飞蛾们时不时就无声地自燃,芙蕾根本无法正常地战斗或者逃离。 唯有置身于洛尔的光芒下,才能抵御住神明的目光。 有了芙蕾化作的羽翼,洛尔轻盈地振翼,在顷刻间就离开了那安置王座的宫殿,钻进了狭长的隧道中。 “我真的好想你……” “你那甜美的血……” “那稚嫩的肉……” “还有……” “……可口的灵魂!!!” 震颤的咆哮声铺天盖地,狂暴的笑声扫过整座永世战场,几乎是同时,周围的一切都开始燃烧起来。 巨石,墙壁,柱子,黑色的阴影像狂风一般席卷着所有的事物。 洛尔激荡着体内的神性,在周身构建出一道又一道防护,尽量在这狂暴的漩涡中维持自己身体的平稳。 他的身形飞速掠过,已经瞧见了通往祭祀场的出口,但下一刻,头顶突然响起了沉重的轰鸣。 洛尔抬起头,看到了他难以想象的画面。 蛇人们已经消亡,最后的痕迹留存在了洛尔手中的箭上,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的力量就消散了。 这座城池既是王都,也是蛇人最后赖以生存的堡垒,拥有着强大的守护之力,各种巫术和献祭层层加固,许多都是出自科茜切这位黑魔王之手。 但此刻,这种程度的守护之力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王都堡垒的穹顶在一股无形的暗影波动面前彻底崩溃,所有的雕像,石柱,巨石,甚至大段大段的墙壁,都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抛向天空中。 然后在即将彻底升上天空的时刻,燃烧起黑色的火焰,这足以毁灭一切的火迅速蔓延。 洛尔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定住脚步,朝着天空射出了一根金色的箭矢。 璀璨的光芒短暂地撕开了阴影的帷幕,于是也照亮了天空中的景象。 ——洛尔·伊斯蓝!来吧……来和我合为一体吧! 那是一片巨大的阴影,祂仿佛从天而降,盘踞在堡垒之上,遮天蔽日,吞噬着一切的光线。 猩红的竖瞳犹如两颗血色的太阳,注视着地面上的景象,那孤零零渺小的箭矢射入那瞳孔之间的阴影,激起一片滔天的浪花。 但又随之平静下来。 一支箭似乎影响不了祂分毫。 想想也是,那可是吞食一切的怪物,无论再多的情感和欲望祂都能够一口吞下。 祂似乎在笑,流淌着饥饿的涎水,滴落大地上就成为了大片大片浑浊的影魔。 来吧! 天旋地转,洛尔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离开地面,朝着那恐怖的身影飞去。 无论少年如何努力地激荡起体内的神性,光芒一旦荡漾出来,还没能形成有效的防护,就被那骇人的存在吸了过去。 简直就像黑洞一样,连光都无法逃脱。 真是太厉害了…… 洛尔只来得及把芙蕾和铜镜远远抛开,让那恐怖的吸引力只作用在自己身上。 天旋地转间,他的身子被抛得很高很高,还没回过神来,那恐怖的存在已经近在咫尺。 少年落入了祂的手中。 第73章 游戏 “啊……让我看看……” 就像捏着一头细小的蝼蚁,炼狱之主用阴影构建的爪子,捏住了洛尔的双臂并举过头顶。 祂将少年提到自己猩红的竖瞳前,仔细端详着,毫无掩饰地释放着无边的恶意。 洛尔感觉自己正在面对着一轮血色太阳,他深吸着一口气,慌乱的神色平静下来,与祂对视着。 对方是最擅长战斗的神明,正面交手自己必然会一触即溃,但这不意味着自己就没有机会…… 他眯起眼,犹豫着要不要向祂射出那支特殊的蛇箭,那是用蛇人一族对存续的欲望和战胜炼狱的愿望凝结出来的箭。 是这个族群面对终将到来的灭亡做出的最后反抗,对炼狱之主应该有着特殊的攻击加成。 “唔,可口的小主人……” “你要被我吃掉了……” 祂的声音再度变得暗哑,低沉,就像在模仿着什么。 等等,模仿? 洛尔目光闪烁着,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那双澄澈漂亮的眸子流露出厌恶和不屑的眼神。 “你也配?!” 那些不断流淌的粘稠熔岩仿佛出现了片刻的静止,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彻底沸腾了。 祂好像兴奋了起来。 “你说什么?!” 那捏住手臂的阴影之爪似乎只是微微用力,就让洛尔感觉手臂像是废掉了一样,他强忍着剧痛,冰冷地开口。 “我说,你这条不听话的狗狗,也有资格碰我?” “……” 粗重无比的呼吸声,简直像是雷鸣一样,伴随着滴落地面的涎水,那猩红的瞳孔像是在极力睁大,尽可能更清晰地倒映出少年的模样。 那可人而无瑕的模样,再配上这副高傲的姿态,在无血无泪的身躯里,某种深藏的东西正在翻涌上来。 名为欲望的东西。 祂就像是突然意识到,除了进食以外,似乎还有某种其他的乐趣…… 作为神明,每一个念头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或许是那具奇怪化身所残留下来的影响吧。 但祂并不在意,而是欣然接受。 因为随着念头的浮现,眼前的小零嘴变得愈发诱人起来,因此祂没有其他动作,只是盯着眼前的少年,继续这场角色扮演的游戏。 而对于洛尔来说,那一抹陡然间升腾的欲望,就像是黑夜里的灯笼一样明亮,他几乎当即就明确了方针。 欲望这东西,不怕你有,就怕你没有。 “快把我放下来!” 洛尔高傲地仰起头,神色矜持而冷漠地命令道。 他内心同样有些忐忑,但出乎意料的,桎梏着他双手的阴影之爪竟然真的松开,少年的身躯落在了满是粘稠蠕动触须的掌心上。 他自然地蹙起眉头,看着那些黏糊糊的,缠绕着自己双腿的阴影触须,嫌恶地说: “脏死了。” “……” 于是那些阴影触须缓缓褪去,露出了白皙精致的双足,少年精致的脸庞上顿时浮现出满意的神色。 “这才听话,我会给你赏赐。” 闻言,那双猩红的瞳孔闪烁着,让这片区域的光线时明时暗。 还有奖励? 这个游戏似乎越发有趣了起来。 洛尔用力地踩了踩怪物的手掌,就好像是在发泄刚刚的不满,当然,这种力度更像是在按摩或者挑逗。 至少被踩过的地方,深邃的阴影也泛起一圈圈的波澜。 少年仰起头,看着那庞大的,很难说是什么生物的头颅,板着脸说道。 “接受主人赏赐的时候要低头!你不知道吗?!” 于是那与身体一样,持续不断蠕动着的不定型头颅缓缓下移,凑到了少年面前,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 看着他用神性的光辉在手中汇聚成一支金色的箭。 这是要,攻击自己吗? 怪物眨了眨眼,并没有阻拦,异种神性对祂来说,只是食物罢了。 祂看着洛尔举着箭,没有任何迟疑,刺入了自己的手掌,于是饱含神性的金色血液满溢而出。 猩红竖瞳骤然一凝,在那庞大的身躯上,蠕动出一根蛇一般的触须,顶端张开了狰狞的嘴巴,直接接住了滴落的血液。 然后自下往上攀爬上去,毫不留情地,一口将少年流淌鲜血的手掌吞了进去。 “松口!” 洛尔冷声呵斥道,凝视着面前如同太阳一样的瞳孔,毫无畏惧,目光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让你松口!” “……” 触须缓缓松开,洛尔的手安然无恙,但在手腕处,能瞧见隐约的牙印,如若没有刚才的坚决,或许此刻,整只手掌已经被咬下来,吞入了对方腹中。 洛尔看着仍然吐着信子,舔舐着伤口处血液的触须,面无表情,就如同在训犬一般: “我给你的,才是你的,不给你的,你不能要,明白吗?” “……” “我问你话呢?!” 长久的沉默,在少年有些不耐烦地言语下,才终于有了回应。 “……是。” “这才是我的乖狗狗。” 洛尔说着,精致的脸庞上却浮现出一抹疲乏,对方的吮吸是一种压榨式的吮吸,只是供给了一小会,就吃掉了自己体内大半的神性。 比夜叉小姐还要能吃,简直跟无底洞一样…… 少年下意识地想要将手伸回,却发现阴影触须分化了两道新的触须,缠住了自己的手臂。 “还想要……” “还想要更多……” 祂渴求地说道,全然没有身为神明所谓的荣誉和尊严,也不在乎被一位渺小的人类羞辱,甚至乐于进行这场角色扮演的游戏。 祂看似正在被洛尔拿捏,但其实,那种仿佛要把世界要吞进腹中的恶意一刻都不曾平息。 祂的目的至始至终都是把洛尔吃干抹净,区别只是在于,这场进食能给祂带来多少趣味。 “我好饿……” 祂呢喃着,掌心上蠕动着生出无数的触须,它们攀上洛尔的双腿,向上绕过纤细的腰肢,缠住了双臂,迫使他呈现一个被束缚的十字。 洛尔低着头,瀑布般的长发垂落,与那些粘稠的黑色触须纠缠在一起,几乎分不出彼此。 他轻声说:“又不乖了吗?” 可对方似乎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游戏了,祂缓缓张开了嘴巴。 “满足我吧……” 那张开的嘴巴里并没有牙齿或者舌头,有的只有无数纠缠在一起的阴影触须,洛尔看着这副地狱般的景象朝自己缓缓靠近,摇了摇头,说: “这可不行啊。” “不听话的狗狗,不能吃到更好的东西。” 第74章 援军 “那可不行啊……” 炙热的风拂过,拂乱了少年垂落在脸庞前如瀑的黑色发丝,那静谧精致的脸蛋在炼狱主宰庞大身躯投下的阴影笼罩下有如精魅般迷离。 他如同梦呓似地说道。 “不听话的狗狗,不可以吃到更好的东西。” 于是那些粘稠的阴影触须更加放肆地蠕动着,缠住了少年的身体,架起双臂,让他呈现一个被缚的十字,还不肯满足。 衣裳在闇之神性的腐蚀下无声溶解,露出洁白胜雪的傲人肌肤,哪怕在这昏暗的世界里,荡漾着柔和而朦胧的光芒。 炼狱之主降临之地,本应该黯淡无光,但此刻,任何尚有胆量望向此地的存在,都不可避免地被这道柔弱但皎洁的光芒吸引视线。 光芒中存在着一道让任何注视的存在都忍不住惊愕和赞叹的美好身影。 比神明还要像是神明。 美的基点。 只是这份美好正在被玷污。 那些黏糊糊的阴影带着难耐的高温,愈发用力地勒紧,挤压着,攀过绽放着光芒的圣洁身躯,从背后将他紧紧捆住,同时也遮住了关键的部位。 不让这座战场上其他有心的存在注视到。 就像是给圣洁的神明染上邪恶堕落的纹路,阴影化作的触须仿佛成为了某种另类的装扮,与少年那极长的黑色长直发交融在一起,一直垂落到地面,与裸露的小腿和赤足混杂在一起。 阴影一刻不停地蠕动着,看起来就像是少年的长发垂落地面,变成了一条条黑色无目的蛇。 这些藤蔓般的黑色触须肆意地攀附着,又蕴含着难耐的高热,被沾染到的地方会一阵一阵的发烫发痒,在经过的部位留下一道道诡艳妖冶的绯红纹路。 其中最为放肆的那一根,正在攀附着精致瘦削的锁骨,而后沿着修长的颈线一点一点往上,像是要与少年交颈拥吻。 甚至还如同蜻蜓点水般地蹭了蹭那张漂亮的脸庞,就像是在情人间调皮的挑逗,留下淡淡的靡丽红晕。 但祂真的会有挑逗这种念头吗? 这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 “真是只……调皮的坏狗狗。” 洛尔轻声评价道,他被阴影缠住,像是砧板上被剥开了所有鳞片的鱼,那些用来保护自己的神性光芒在这死亡的阴影下也仿佛化作了血淋淋的微光。 对方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打算结束这场欢愉的进食,那藤蔓般的阴影触须蔓延至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中。 在那纠缠蠕动着无数阴影的深处,是一处深红色的漩涡,靠近漩涡部分的触须都化作了血红色。 等等! 少年的瞳孔微微,在那血红色的漩涡之中,他好像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正在无声地呼唤着自己…… 会是你吗? 遮天蔽日的阴影眼看就要将少年彻底吞噬,只是下一刻,祂庞大的身躯突然剧烈颤动着,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哼。 那些桎梏着少年的阴影触须一下子失去了那种吞食神性的魔力,璀璨的光芒爆发,一下子将它们全数荡开。 洛尔自半空中坠落,一片白茫茫的飞蛾当即自地面升起,呼啸着将他的身体接住,簇拥在中央,但巨大的阴影之爪立刻将她们罩住,像泰山压顶一般。 阴影之爪的中心爆发出恐怖的吸引力,任凭芙蕾如何努力地驱使着蛾群振翼飞翔,也无从逃脱祂的魔爪。 眼看洛尔和芙蕾就要被狰狞的阴影之爪一把握住,头顶的天空突然变得有些明亮,就像是洒落皎洁的月光…… 伴随着空灵飘渺的铃声,天空中猛然落下一道银白色的光柱。 自然神性的光辉自上而下,洞穿了庞大的阴影之爪,难以计数的粘稠暗影在这凌厉的一击下被融化,阴影之爪的手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边缘正不断滴落着黑色的熔岩。 芙蕾赶紧化作洛尔的羽翼,从那被烧穿的空洞中钻出,险而又险地躲过一道道激射而来的阴影触须,总算是逃出生天,和洛尔一同伫立在天空中。 意料之外的强大冲击,来自…… 猩红的竖瞳流露出滔天的暴戾和杀意,庞大的身躯上,一枚枚猩红的瞳孔张开,望向那来历不明的敌人。 在那曾经蛇人王都的城门口,那扇由阴影构造的门扉依旧伫立着,如洪流般的熔岩源源不断地奔涌而出,化作了降临的炼狱主宰那永远沸腾永不冷却的身躯。 祂的体量实在太过庞大,哪怕是此刻已经媲美堡垒大小的身躯,也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还有更加庞大的部分仍然卡在这道窄小的门扉之后,这也导致了祂的行动有所限制,主体部分无法离开这道门扉太远。 此刻的阴影之门上空,漂浮着一头威风凛凛的白色独角兽。 它额头的水晶独角绽放着光芒,朝着传送门砸落一道明晃晃的金色光柱。 这一下结结实实地砸中了目标,神性的光芒明显动摇了阴影门扉,连带着渗透进那些粘稠的黑色熔岩之中。 洛尔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唤醒潜藏在这庞大身躯之中的另一个人格。 但几乎是同时,一枚猩红的竖瞳自熔岩之中睁开,熔岩沸腾着,从中激射出无数道肆虐的阴影触须,独角兽化身根本没有躲避,也无需躲避。 在它身旁,还有着另一头梦幻般,氤氲着银白光芒的走兽,祂的身影有些虚幻,像是浸泡在水中的墨画。 祂舒展着如妖精般透明又梦幻的羽翼,生长着如水晶珊瑚般分岔再分岔的绝美鹿角,每一处尖角的顶端都燃烧着银白色的火光。 如青瀑布般的长发披散在后背,青翠的藤蔓绕过完美的身躯,上半身是最完美的女人,下半身则是最矫健的麋鹿。 仅仅只是出现,就让四周的氛围变得静谧起来,天空之上恍惚散落无穷皎洁的月光。 无边的静谧降临了。 永世战场,被酸蚀之雨侵染得满目苍痍的大地,竟然不可思议地生出苍翠的新芽,大片大片斑驳的土地被郁郁葱葱的绿植覆盖。 在这份不同寻常的静谧之下,沸腾的黑色熔岩竟然开始熄灭,凝固,冒出大片大片白色的雾气。 那些来势汹汹的阴影触须被无形的光幕阻挡,无法侵近独角兽和祂的身边,很快就随着熔岩的冷却而凝固。 莉莉…… 洛尔停滞在半空中,目光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这份力量,是属于森林之神塞纳硫斯的权柄。 自然神性的顶点—— 宁静世界。 可这怎么可能? 莉莉祂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才对,祂是无光之森的圣神,在无光之森因为祂的重量而沉没入深渊之前,祂大概率都会栖息在现世。 那是祂成神的仪式场,也是祂的领地,一尊脱离了领地的神明,在伟大狩猎中,意味着成为其他神明的目标。 不对。 少年愣了一下,马上就发现了问题—— 莉莉的身影有一些虚幻,与其说是实际存在,更像是一道画中的剪影。 难道说这是…… 第75章 降临 “尊敬的陛下,恳请您聆听我卑微的声音……” “洛尔需要您的帮助,因此我祈求您,施以援助之手。” 炼狱之主来袭,洛尔对上了科茜切,芙蕾则在和喀迈拉缠斗,奈莉尔却并未出手,甚至不曾提供半点帮助。 因为她正在铜镜中作画。 炼狱之主。 正是祂杀死了美神维纳斯。 新仇旧恨,兴亡荣枯,现在都凝结在手中的画笔之上。 想要跟这样的存在对抗,哪怕只是稍稍对抗,也需要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人类甚至无法触摸祂留下的痕迹。 对神明来说,祂的对手只可能是神。 奈莉尔决定画一尊神明。 绘制出神明的形象,对于任何一位美之神性的画家来说,都是无比危险的一件事。 美之神性让她们具有非凡的感知,能够透过事物的表现,看到更内在的东西。 绘画也是如此。 哪怕只是绘制出神明仁慈之表相,也有可能因为不小心看到了表相背后狂怒的本相而暴毙。 所以,事先的祭祀或者祈祷就显得非常重要。 未经允许就擅自绘制神明形象,和得到许可是两回事,可哪怕如此,也需要在美之神性的道路抵达尽头的画家,才有可能画出那一抹真正的神韵。 并借此沟通那神而明之的存在。 但奈莉尔已经别无选择,她只能寄希望于那一尊神明能够给自己,或者说给洛尔面子。 毕竟那可是…… 不知过了多久,森林之神的身影终于跃然于纸上,随着最后一笔勾勒完成,奈莉尔噗地一声吐出一大口大口鲜血,她捂着嘴,面色苍白如纸,体内的神性彻底枯竭。 但随着那画中的形象变得完整,一抹诡异的神韵自无穷遥远的虚空中降临。 画纸如同酝入虚无之中,一道伟岸的身影显现出来。 起初神色还显得有些呆滞和死板,但当祂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那双碧绿色的眼眸立刻活了过来,变得灵动的同时也无比淡漠。 仿佛置身遥远的云端。 一道恐怖的气息弥漫在铜镜之中,无言的肃穆和威严几乎凝结了镜内的空间。 伊斯帕妮此前还有心旁观奈莉尔地画作,此刻庞大的身躯趴俯着,吓得瑟瑟发抖,头颅几乎都要埋进土里。 祂环顾着四周,目光在奈莉尔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后就望向铜镜外面。 淡漠的眼神顿时浮现了波澜。 “洛尔……” 森林之神塞纳硫斯以这幅画为媒介,短暂地将意识降临到了此地。 祂在漫长的时空中追猎巨蛛莫罗娅,几乎将它杀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无光之森是祂的领地,祂不允许有这么一抹阴影潜藏在其中,祂几乎已经回溯到无光之森诞生之初,甚至面见了传说中轮回宿命之神乌洛波洛斯—— 祂并未如世人传颂的那样,是一条银白色的巨蛇,那些与蛇有关的形象,本质都是一种曲解。 莉莉见证了祂的真容,更像是一枚银白色的圆环,或者说卵。 但这是世界的卵,祂将整个世界都涵盖了进去,无形而宏伟的轮回笼罩着一切。 虽然无想无识,但却统御着万物。 莉莉有心想要探究乌洛波洛斯的权柄,但突然间,祂感觉到了另一个自己。 或者说自己的形象。 当美之神性的画师把某种事物画得与本体太过相似时,就有可能勾连到本体的意识,做到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如果作画的对象是凡物,就有可能创造出一种独特的“魔画”。 或许是被作画者的灵魂被吸入画中,又或许是她战胜了画中的自己,从而觉醒了神性。 这种独特的魔性一旦牵扯到神明,就会让被作画的神明心生感应。 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上达天听。 但如果没有经过允许就作画,下场多半会很凄惨。 幸运的是,莉莉并非外人,在听到洛尔的名字之后,当即将意识降临到了这里。 祂凝视着那头正要残害少年的庞大怪物,碧绿幽潭的眼底闪过浓郁的憎恨和厌恶。 “又一头邪魔……” 莉莉看向已经虚脱的奈莉尔,略微颔首,鹿角之上的火焰摇曳着,放出微光。 奈莉尔当即感觉到 “你做得很好……嗯?” 第76章 宣言 “那个,你好啊……” 独角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方身上弥漫着无比清新的自然气息,给它一种无比亲近的感觉。 它是洛尔的化身,身上却同时有着诸多与莉莉相似的元素。 因为珀瑟芬是用洛尔的过往锤锻出了这具化身,而无光之森的经历在少年一路走来的经历中,称得上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独角兽的形象,乃至气息都会与对方存在着某种神而明之的契合。 但它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因为对方的眼神好像不是那么对劲。 那双幽潭般深邃的碧绿眸子,左边写着【可爱】,右边写着【想……】 咳咳,不要误会。 想好好研究一下。 莉莉略微颔首,以示友好。 自然神性的神明总会特别钟爱亲近自然的走兽,它身上还有浓郁的地母气息,所以自己会感兴趣也是情理之中。 这绝不是因为洛尔,或者是这个姿态的原因。 虽然有心深入研究一下,但当务之急还是…… 莉莉头顶珊瑚般的鹿角,每一处分岔的尖角都燃烧着银色的火焰,此刻那些火光变得愈发梦幻。 祂仰起头,望向头顶灰暗的天空,那并非广义的天空,而是上层深渊的映照,无星无月,只有灰暗的混沌。 但那双碧绿色的眼眸却泛起银色的光芒,如同瞧见了皎洁的月亮。 空灵飘渺的铃声回荡在永世的战场上。 宁静世界。 神明之间的交战,彼此的领地极为重要,除非极其特殊的情况,否则神明不会离开自己的领地。 炼狱之主通过阴影门扉侵入了永世战场,莉莉要做的,便是隔绝祂与炼狱之间的联系。 在展开宁静世界之后,莉莉的身影出现了水波一般的涟漪,就像是信号不太好的视频画面,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一幅画,果然没办法承载太久,毕竟作画的只是人,还不是神。 得抓紧时间了—— 莉莉将目光投向庞大的怪物,熔岩身躯被宁静世界凝固带来的创伤已经让对方察觉到了自己。 祂没有迟疑,先一步发出了攻击。 在宁静世界的区域内,混沌灰暗的天空化作了群星闪耀的夜空,此刻,在自然之神的号令下。 群星陨落! 那并非陨石,而是化作了实质的星光,每一道都凝结着自然的辉光。 战场之上一时星落如雨。 “呵……” 炼狱之主庞大的身躯上闪烁着无数猩红的瞳孔,无穷的阴影化作无数黑色的光柱一般,从祂身躯上向着四面八方绽放,如同开花一般,但是播散着死亡的种子。 其中最为粗壮磅礴的力量朝着夜空射去,群星闪耀的夜空顿时被这浩瀚的力量撕裂,露出其后深邃的空洞。 天空中出现了一个纯粹黑暗的空洞,像一只黑色的眼睛,无情地俯瞰着尘世大地。 强大的吸引力从中爆发,周围虚幻的星辰顿时被它吸引,呈现出漩涡般的轨迹被吸入了黑洞之中。 莉莉毕竟是盘踞在现世的神明,祂对深渊法则和环境的适应并不如炼狱之主。 宁静被打破,无边的恶意自头顶的黑洞中倾泻而出,莉莉微蹙着眉头,仍然泛着银光的碧绿眼眸浮现一抹凝重。 如果是在现世,祂不会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但这里是深渊,死亡,仇恨,怨恨,灭绝,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和污浊气息荡漾在这里。 闇之神性的主宰能够将这一切吞噬,化作无尽的食粮,永不枯竭地战斗下去。 这魔物,天然就是为深渊战场而生的。 黑色的光柱犁地,在已经葱葱郁郁的大地画上一道道惨烈的伤痕。 洛尔依靠着芙蕾化作的蛾翼艰难地闪躲着,炼狱之主的恶意几乎无穷无尽,密集的光芒逼迫着她们闪躲的空间。 莉莉见状,碧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幽光,如水墨画般的虚影绽放出无比明亮的银色光芒,就像是升起了一轮太阳。 光芒中的身影已经看不真切,只有一道隐约的视线,在最后关头落在了洛尔身上。 正疲于闪躲的少年愣住了,回过头,只能瞧见一轮无比明亮的银白太阳,以万钧之势砸向那道阴影的门扉。 “莉莉……” 轰! 天地震颤! 在炼狱之主庞大的身躯上,无数枚猩红的瞳孔在这剧烈的冲击下破碎,流出黑色的血泪,祂咆哮着,咆哮声几乎响彻整座战场。 不知道有多少深渊中的生命在此刻浩荡的神威下匍匐着瑟瑟发抖。 独角兽只觉自己被一股庞然力量一下子推开,直接栽入了此前一处蔓长出繁茂绿植的绿茵地,它钻出脑袋,被飞过来的铜镜砸了个正着。 但还没等独角兽回过神,就瞧见天空中那黑洞之中睁开了一枚骇人无比的竖眸,血色的雷光在九霄之上不断跳跃着。 威严的雷霆猛然炸开,如同灭亡的号角,大地之上凭空燃烧起火焰,干涸焦热的飓风肆虐席卷着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 毁灭降临了。 一道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漆黑光柱从天而降,如同天罚一般,砸落在她们此前所处的位置。 所过之处伴随着毁灭般的雷光,大半座蛇人的王都几乎化作灰烬,威势之盛就连底下的魔渊都发出沉重的哀鸣。 最终归于沉寂。 “我超——” 独角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身处的这一片绿植是此刻天地间少数几处被庇护之地,自然神性的光芒阻挡了那要焚烧一切的阴暗之火。 在这灭世的盛景中,一道银色的日轮闪烁着,正在尽力抵挡着。 但祂的光芒正在越发微弱,在一阵短暂的明亮过后,最终还是在闇之神性的冲击下彻底消散。 毕竟只是虚幻的画,在承载了神明的意志后,又经历了太过剧烈的神性波动,终究是无以为继。 铜镜中的奈莉尔静静望着这一幕,心中思绪万千。 自己倾尽毕生技艺和所有神性,画出来的画像,可以承载一尊神明的意志并让祂短暂地出手。 已经足够自傲了。 如果想要再进一步,就只有…… 奈莉尔望向那头庞大的怪物,眼眸中闪烁着晦涩难明的眸光。 令天地色变的碰撞缓缓平息,如超新星爆发的明亮光芒熄灭,留下不计其数烧灼的银色光点散落在已经凝固的黑色岩浆上,像是粼粼波光。 阴影门扉在这一击下彻底破碎,莉莉切断了炼狱之主与炼狱的联系。 祂这残留在永世战场的部分,失去了炼狱的支撑,要么会彻底消亡在这里,要么会凭借自身重量,再度沉没向更深层的深渊,又或是回到自己的炼狱。 但无论如何,都是相当致命的创伤。 莉莉…… 洛尔目睹莉莉身影的消散,咬着牙,他并未在刚才毁灭的冲击下遭受创伤,甚至依旧扇动着蛾翼,伫立在半空中—— 只因他手里握着一支金色的,缠着蛇纹的箭。 可怕的魂威自这箭中散发出来,化作如同光环般的屏障,隐约能听见无数蛇人狂热的诵经声,它们重重叠叠,汇聚在一起,化作如同海啸般庄严的歌声! 正是这浩瀚的歌声挡住了毁灭的余波。 少年没有犹豫,莉莉在为自己创造仅有的机会—— 他弯弓引弦,伴随着爱之神性的流出,一道透明的灵魂浮现在他的身后。 那是一道人身蛇尾,头戴冠冕,身披王袍的影子,手中还握着一柄修长而精美的骨杖。 这道透明的灵魂有着一张带着深邃冷漠和残忍的俊美脸庞,任谁瞧见都会赞叹这是天生的帝王。 科茜切。 它一浮现,就瞧见那尊如同灾厄一般正在大发神威的邪恶神明,原本淡漠的眼神顿时泛起波澜。 “炼狱……” “原来如此,此为灭亡之日啊……” 它万分感慨,望着被这邪神撕裂的王都堡垒以及这几乎要毁天灭地的恐怖死光。 在炼狱之主的威势下,就连曾经诡谲邪性的魔渊都被迫封闭,死寂一片。 此即为蛇人族预言中,注定到来的灭亡,炼狱的熔岩会吞没一切,焚烧一切。 “害怕了吗?” 洛尔说道,已经拉满弓弦的箭遥遥指向炼狱主宰,祂似乎有所感应,狰狞的头颅看了过来,带着遭受创伤的凶戾和暴虐。 “可笑,便让你见识一下吧——” “我等为了存续所作出的准备!” 俊美的王者之魂神色淡漠,如同在谈论着一件小事,可那声音却被千万道狂热灵魂的诵唱所覆盖,如山崩海啸,像是无数蛇人一同振声高呼。 足有十数万计。 洛尔轻声道:“拭目以待。” 金色的光芒射了出去,磅礴的魂威追上了箭矢,远远望去就像是射出了一道白色的流星。 炼狱之主发出沉闷地低吼,无数黑色的触须自祂口中那深红色的漩涡中蔓延出来,想要接住,并且吞噬掉这颗的白色流星。 再如何强大的神性又如何,在闇之神性面前,只是食粮罢了。 但科茜切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它早已经无数次地设想过,在成为魂之孽主后,要如何与对方抗衡。 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执念,如今有机会,正要印证一番! 白色流星转瞬即至,在即将被阴影触须捕获的刹那,内里蕴含的无数灵魂光点猛然绽放,从中爆发出剧烈的尖啸! “啊啊啊啊啊——” 无形的波澜直接荡开了阴影所化的触须,白色流星炸开,化作一张张尖锐长啸的灵魂鬼脸。 灵魂尖啸! 太过强大的尖啸不仅震颤着对手,甚至也将自己的灵魂也一同撕碎,但又因为这份灵魂被撕裂的痛苦,让原本就强大的尖啸更加强大! 这种为了不让对方将自己吞噬,而先一步毁灭自己的打法,只能说很符合洛尔对蛇人一族的印象。 恐怖的灵魂尖啸肆虐着,便是炼狱之主也在这道波纹下出现了片刻的失神,虽然不足以震伤祂,但也并非毫无影响。 那些肆虐的阴影触须被尖啸的声波荡开,于是露出了那血红色的漩涡,洛尔没有迟疑,把握住了这瞬息的破绽。 白色流星之中,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精准地射入那血红色漩涡的深处。 炼狱之主的身躯一时间僵住了,浑浊粘稠的阴影中,突然泛起了一抹白色的光芒。 那是爱之神性的光芒,从祂庞大的身躯中爆发,要穿透出来。 曾经芙蕾用蛾群作为掩护,而今,洛尔用蛇人族凝聚在一起的魂威作为掩护,复刻了曾经的操作。 击中了! 不仅洛尔脸上浮现激动的神色,就是身旁的芙蕾和远处旁观的独角兽和奈莉尔都瞪大了眼睛。 她们都联想到了,某些在以前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洛尔几乎是怀着无比振奋的心情,引爆了对方体内的爱之神性。 如果,如果你还爱着我…… 那么这一下,总该苏醒了吧! 夜叉小姐。 在少年期待的目光中,血红色的漩涡翻涌着,夹杂着淡淡尚未消散的金色光芒。 在爱之神性的引导下,一道熟悉的身影逐渐浮现了出来,黑色的长直发,猩红的眼眸,冷厉美艳的脸庞。 那眼眸中流淌的情感和欲望,一如往昔。 “夜叉姐姐!你总算是——” 少年振奋的声音像是被掐断在喉咙里,他的神色一下子变得灰暗,沉默地看着那道故人的身影。 它浮现在血红色的漩涡的表面,神色与姿态都与往昔没有差别,张开双臂,像是在欢迎自己。 无数阴影触须自它背后蔓延出来,肆虐地舞动着。 只是有那么一个瞬间,它的面孔浮现一道道裂痕,变得狰狞可怖,美艳的人形突然成为了无数扭曲缠绕的阴影触须。 像是一个泡影被抹去,让人看到了真实的内在。 炼狱之主庞大的身躯颤动着,从血色的漩涡中传出沉闷的笑声,似乎在嘲笑着少年的天真。 “原来你真的死了……” 洛尔轻声说着,眼眸里沉淀着深如墨迹的阴霾。 那的确是她,但又不是她。 这种死亡硬要说的话,大概就如同一杯水消失在了大海里。 “不,我绝不允许……” 绝美的少年低着头,如瀑的长发垂落,隐约能从发丝的缝隙中瞧见一双灿金的眼眸。 其中升腾无比炽烈的焰火,那是坚决而偏执的眸光,就好像要将什么东西烧成灰烬。 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我所求的,是必须圆满的爱,属于我的爱意,哪怕有一丝一毫的缺失,都不是我要的结局。” “无论再经历多少次,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会把她夺回来。” 洛尔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和眼前强大至极的神明宣告。 出乎意料的,炼狱之主并未嘲笑,甚至没有发出攻击,只是颔首,那双猩红的眼眸凝视着光中的少年,那眼神的意味十分明显—— 你试试看。 第77章 闇之理 一杯水消失在大海中,要如何将它取回来? 乍一听像是前世某些企业的面试题,要带着些许哲学的思辨艺术来看待,但当真的面对这种问题,当事人的心情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更别提这还不是当下应该思考的问题。 少年伫立在半空中,身后的羽翼扇动着,每一根蛾羽都闪烁着璀璨的日轮,仿佛由纯粹的欲望和情感锻造而成的结晶。 在那光芒中隐约瞧见无数蛇人诵唱的面孔,那灵魂的波动夹杂着神性的光辉,抵御住炼狱之主无时无刻散发出的磅礴恶意。 自苦痛和绝望中将它们救赎的遥远光辉,成为了蛇人一族存在于世的最后证明和痕迹。 蛇人们的情感被接纳,欲望被肯定,理所当然的,它们也愿意为了洛尔,向着末日和灭亡发起倾其所有的冲锋。 科茜切的魂灵同样伫立在那些身影中,在金色光芒的照耀下时隐时现。 它是蛇人的王,灵魂的统帅,纷乱的魂之神性在它的指尖化作协调的音符,编织成优雅肃穆的赞歌。 正是有赖于这样的力量,洛尔才能真正和夜叉小姐的本体正面对峙,而没有被来自更上位阶的神性击溃。 “好饿……” 巨大的猩红瞳孔凝视着伫立在天空中环绕着光芒的绝美少年,就像在端详着正在飞舞的细小萤火虫。 炼狱之主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布灵布灵的可口小甜点,无论是气味还是神性,眼前的小可爱都散发着无比诱人的芳香。 至于其他的那些渺小气息以及遥远的敌意,祂或许也察觉到了,但并没有在意。 比起清晰的思想和心智,这头被冠以神明之名的怪物,更加遵循本能的冲动。 想要进食就去吞噬,想要毁灭就去厮杀,比起生命更像是现象,祂就如同闇之神性在这个世上的化身,所有行事都是为了贯彻神性的理念。 闇之神性唯一的理。 那便是吞噬,吞噬万有,吞噬一切的神性,甚至吞噬这一世的天主,乌洛波洛斯。 当完成这项伟业,祂便能够取缔乌洛波洛斯,成为新的天主,开启崭新的轮回。 届时,哪怕是无上的黑暗地母,也只能在祂的体内复苏才能再造世界,或者干脆…… 把仁慈的母亲也一同吞噬。 此即为闇之神性之理。 永不满足的饥饿之兽。 纯粹的灾厄。 那些不自觉表现出来的情感和欲望,更像是一种人性遗留下来的痕迹,就仿佛在特意地提醒洛尔—— 在这具污浊而不洁的身躯中,也曾经存在过人性的光辉。 “人性,情感,欲望……” 洛尔垂着眼,目光深幽,大脑一刻不停地运转着。 自己要怎样才能把夜叉小姐从炼狱之主的躯壳内捞回来呢? 他现在所能想到的,也只有不断地朝祂体内注入欲望和情感,去尝试着唤醒这具躯壳中属于夜叉小姐的那份人格。 可问题是,对方是一尊货真价实的神明,仅仅存在就给世界带来无尽毁灭的邪魔。 光是保护自己免遭祂的侵害都已经几乎用尽了底牌,又怎么可能去尝试用自己的神性侵染对方。 更不要说,他真的能够侵染一尊闇之神性的神明吗? 只是这么想着,洛尔的内心就不由得泛起绝望。 他毫无办法。 “这是……绝望了吗?” 炼狱之主发出如同雷声一般的低语,似乎在笑,又像是无意义地低语,祂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沙哑,低沉,像是从浑浊的野兽,一下子蜕变成人。 “你不妨祈求我,献上纯洁的牲祭,或者我可以考虑,让你见见我……” 那声音无比熟悉,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格,一个熟悉的人格。 “……不劳您费心,您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少年神色平静地说道,只是金色的眼眸深处还是忍不住泛起微弱波澜。 饶是以洛尔的神性造诣,也无法判断出对方言语的真假,祂就仿佛那些在丛林深处通过模仿人类叫声来狩猎的恶灵。 从那骇人的身躯之上,少年只能感觉到一片浑浊的阴霾和恶意。 但正如他所言,对方的状态其实并不好。 在经受了莉莉那道无比沉重的创击后,炼狱之主气息出现了明显的滑落,不再具有此前那种鲸吞一世的霸道和压迫感。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真正重要的是,炼狱之主被阻隔出了自己的领域,莉莉短暂地切断了祂和炼狱的联系。 所有关注着这场战斗的存在,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或许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当神明离开了自己经营多年的领地,也就离开了麾下数量庞大的眷族,真正意义上的暴露在众多强敌窥伺的目光中。 或许祂依旧强大,但似乎不再那么不可战胜。 于是正在直面炼狱之主的洛尔很快就觉察到了,那些来自遥远地方投射过来的,带着恶意和渴望的视线。 它们大多都是朝着炼狱之主,但也有不少存在,将目光投向了自己。 此前爆发的神性波动,几乎要震颤整座浩瀚的战场,那些有心介入的存在早已经在暗处虎视眈眈。 但炼狱之主并不在意,祂更想先把眼前的小点心吞进腹中,和他所谓的夜叉姐姐团聚。 祂看似缓慢地抬起前肢,但下一刻那吞噬着周围光线的巨爪就已经浮现在少年的头顶。 在那黑暗的手掌中央,有着如黑洞一般拉扯万物的吸引力,几乎不可闪躲。 “科茜切!” 少年低声喊了一句,爱之神性溢出,身后像是日轮般的光芒愈发耀眼起来,蛇人们的歌声也再度恢宏,庄严。 无数道蛇人的幽魂自光芒中迎向了那袭来的骨爪,伴随着庄严的圣歌,它们非但不显得阴森,还有一种圣洁的感觉。 灵魂迸发出剧烈的尖啸,它们汇聚在一起,化作激荡的洪流,正面迎上了漆黑的骨爪。 “啊啊啊啊啊啊——” 魂威肆虐间,巨大的冲击波荡开了骨爪,紧随其后的金色箭矢直接刺入了那粘稠的阴影流体中。 微弱的金色光芒顺着阴影倾入怪物庞大的身躯,很快消弭于无形,反倒是那些构建身躯的阴影开始越发活跃,隐隐要再次沸腾起来。 少年微微喘息着,身后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依靠这种方式,的确可以让他的爱之神性有机会侵蚀对方,只是效果微乎其微。 祂的体量太大了,而且是在深渊之中,自己的神性与其说是侵蚀,不如说被祂直接消化了。 但,在这样的过程中,是否会有某些东西发生了变化呢? 洛尔知道,自己还得继续尝试。 …… 第78章 对神的驯化 “还不肯放弃吗……我可口的小点心。” 金色的箭矢一闪而过,直接射向了炼狱之主那对猩红瞳孔的中央,祂并不闪躲,任由那箭矢没入粘稠的熔岩之中。 类似的尝试也已经好几次了,洛尔的神性对祂构不成威胁,甚至反过来会成为祂的食粮……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祂便不再闪躲,也不曾阻拦,任由那箭中的神性流入自己体内。 炼狱之主稍稍睁大了瞳孔,那种金色的神性流入体内,带来一种有些奇异的感觉。 祂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就像一道滋养着躯壳的暖流,又像是品尝到了美妙的味道,一瞬间涌起的饱腹感。 或者说,满足感…… 可什么是满足? 祂并不了解,闇之神性永不满足,祂只知道自己还想要,祂再度抬起猩红的瞳孔,这一次,更多的触须朝少年射了过去。 但就连炼狱之主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祂在不知不觉中收敛了力量。 就好像害怕,一时不小心,把洛尔彻底碾碎了一样。 明明祂的力量已经在不断地恢复,但却仍旧维持着一种,少年能够勉强应对的攻势。 这是为什么呢? 或许连炼狱之主自己都无法想明白。 或许是某些已经死去的残留在作祟,又或许是那种感觉让祂有些好奇,渴望,祂突然间有了这样的念头—— 想要更多,了解更多,体验更多。 因为每一个念头都是浑浊的本能,所以当祂想要这么做的时候,祂就会去这么做。 但无论如何,都要先把他吃进肚子里,先吃掉,再一点一点消化…… “……洛尔,要不我们先逃吧。” 芙蕾担忧地说道,因为此时的洛尔已经疲乏到无法同时操纵蛾翼,所以都是由她在带着洛尔闪躲。 那些灵魂的光芒也已经收敛,重新融入少年的神性之中,在多次的尝试下,不仅是少年干了,就连蛇人族也是一样。 唯有科茜切依然漂浮在他身后,给他提供些许帮助,这也是靠魂之神性道路抵达尽头的造诣在支撑。 此刻洛尔那绝美的脸庞几乎看不到丝毫血色,他是在不断地压榨自己,来换取用来侵染对方的神性。 但即便如此,少年那双清澈的眼眸却无比明亮。 因为他可以感觉到,这一切并非没有意义。 炼狱之主从一开始用触须抵挡,到后面毫无闪躲地任由箭矢击中祂的躯壳,虽然这可能是由于他认为自己毫无威胁。 但在爱之神性的使用者看来,这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祂正在适应自己的神性。 而这,是一场驯化的开始。 驯化一尊邪神么? 洛尔深吸一口气,再度弯弓,但下一秒,干涸的身体剧烈疼痛起来,打断了神性的流动。 “嘶……” 漂亮的脸庞因为疼痛而扭曲起来,更致命的是,本应该凝聚出来的箭矢在他的手心破碎。 原来自己已经到极限了么…… 少年恍惚间浮现这么一个念头,但下一秒,舞动的阴影触须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芙蕾用尽气力闪躲,但在那种如同黑洞般的吸引力面前,速度没有意义。 科茜切抬手,迸发出一道纯白的魂威,勉强阻拦了一下触须的抵达。 洛尔仓促之间,总算将箭矢凝结出来,但也来不及射出,只能将之引爆。 神性碰撞的余波将他的身体击飞,连带着芙蕾也重重砸落在地上。 “欸……看来只能用另一种形态的灵魂尖啸了。” 科茜切仍然漂浮在半空中,灵魂尖啸拥有两种形态,一种是由净化后纯净的灵魂迸发,胜在可以与洛尔的神性配合。 还有一种……是科茜切设想中的形态。 由无尽的痛苦和绝望凝结而成的。 深渊尖啸。 但这也意味着,那些被洛尔净化的灵魂要再度堕化,成为绝望的恶灵。 虽然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道路,但科茜切并未埋怨身后的少年,毕竟救赎这种东西。 有过和没有是两回事。 它张开双臂,那张俊美的脸庞一瞬间变得垂垂老矣,铭刻着岁月的风霜饥饿怨毒。 伴随着形态的转变,无穷的阴霾和痛苦荡漾着,一下子惊动了正在调息的洛尔,他仰起头,朝着那道正在转变为黑色的灵魂吼道。 “科茜切,停下!” “总归是要果断一次……” 它喃喃着,与邪恶的神明遥遥对视。 但突然间,遥远的天空突然化作一片火海,一道燃烧着烈火的赤色长矛自虚空中穿出,所过之处空气也被点燃,携着煌煌神威疾驰而来。 科茜切愣了一下,黑暗的魂之神性凝结在它手中隐而不发,眼睁睁看着那烈火长矛先一步坠向邪神。 炼狱之主瞳孔中的流露出轻蔑和不屑,庞大的身躯上,再度睁开无数流淌着粘稠黑色熔岩的瞳孔。 一道道扭曲的触须蔓延而出,完全没有顾及长矛所携带的极致高温,直接缠了上去。 神性的碰撞间,那柄长矛上的光芒肉眼可见地凝练,越发明亮,仿佛就要爆炸一般,然后…… 被一张自熔岩中张开的狰狞巨口自中间咬断成两截,然后一并吞了下去。 “咔嚓,咔嚓……” 在那庞大的躯壳中,响起毛骨悚然的咀嚼声,那坚不可摧的 “啊……” 怪物似是在叹息,随着祂再度张开嘴巴,如红莲般的业火自内里倾泻而出。 趁着这突如其来的插曲,芙蕾赶紧带着洛尔,拉开了和对方之间的距离。 紧接着,她们有幸目睹到了,此前从未见识过的驳杂神性。 …… 第79章 围攻 那柄燃烧着烈火的长矛,仿佛吹响了某种进攻的号角。 紧接着,洛尔就瞧见了,无数驳杂斑斓的神性光辉,从虚无中浮现,就如同炼狱浪潮一般,凭空降临在炼狱之主周围。 焦热的空气在顷刻间被抚平,寒流来袭,狂暴的风雪顷刻间淹没了整个世界。 风雪之中,夹杂着如雨点般下落的剑雨,一道道只能看清轮廓的巨大身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浮现了出来。 它们披戴风雪,成群结队,像被主人鞭挞的奴隶一般前进,在那之后,还有一道更为巨大的身影,挥舞着手中的长鞭。 瓦尔基里的女武神带着祂的巨人军团抵达了战场。 在它们的头顶,一片沉重的阴云遮蔽了半边天空,不断朝着这边移动。 沉云之中,无数压抑的雷光如蛇一般纠缠着,露出一颗如高远天空般无情残忍的眼眸。 沉寂许久的魔物之渊,突然间喷涌出如瀑布般粘稠的畸变脓血,伴随着无数恐怖的痛苦嘶鸣! 那些血液顺着血肉之柱向上,所过之处的血肉都开始活化,蠕动着裂开一道道巨大的创口。 无数魔物从中孕育而出,刚刚诞生,并立刻投入了战场,每一头魔物上都洋溢着无比恶毒的神性。 傀之神性。 大地震颤着,突然间裂开了一道令人瞠目结舌的大峡谷。 无穷无尽的魔物分化为三股洪流,一股涌现了炼狱之主庞大的躯壳,一道则涌入这突然出现的大峡谷中,最后一小股朝着远处的洛尔涌去。 于是巨大的峡谷中,响起了毛骨悚然的咀嚼声,那像海啸一般的魔物涌入其中,甚至不曾掀起丝毫浪花。 在漫天的风雪中,两只长着白色羽毛的爪子从峡谷中中伸了出来,一同撑着地面用力,想要让裂谷之中的身躯得以出来。 祂成功了! 一颗巨大到难以形象的头颅缓缓升起,其上生长着畸变的长角,戴着残破的白骨冠冕,脸庞像是破碎后拼凑在一起的拼图,仅有一枚猩红的瞳孔闪烁着骇人的气息。 祂咆哮着,用力,将本就巨大的峡谷更近一步撕开,伴随着大地悲鸣般的震颤,巨大到足够遮天蔽日的双翼也一同张开! 其上尽是畸变的腐肉和恶毒的脓血,在这咆哮之中,这头病变的巨龙升上天空,庞大的阴影直接遮蔽了炼狱之主的身躯。 无法言语的疫病气息四处蔓延着,直接污染了土地,污染了空气,污染了所过之处一切的存在。 任何活物,只要沾染到祂的气息,都会在顷刻间病变,化作血肉和流脓的怪物。 瘟疫之龙阿莱克托。 祂也被称为不洁之神,畸变之神和折磨之神。 传说祂深藏于永世战场的地底,用祂那污秽的神性,污染了这一层深渊的每一处水源,每一分大气。 死于瘟疫的生命越多,祂便越是强大。 于是在此生存的种族,无不遭受畸变和瘟疫的苦难,被永恒的折磨。 此刻,在厄喀德那的供奉下,这头只会存身在最深邃噩梦中的怪物出现在了现实中。 阿莱克托张开腐烂的双翼,于天空中笼罩了炼狱之主庞大的身躯,洒落无尽不洁恶毒的疫病。 炼狱之主抬了抬眼,张开了嘴,此前被祂吞噬的烈焰如红莲般绽放,直接迎向了天空中洒落的不洁粉尘。 极致的高温之下,一切疫病的气息顿时荡然无存,连带着天空中巨龙那对腐烂的双翼也被点燃。 天空中的恶兽咆哮着,带着光火的脓血和腐肉洒落大地。 …… 魔物们先于巨人军团一步,就像密集的蝗虫一般涌向炼狱之主那庞大的身躯,其数无穷无尽,只是分出了一小股涌向洛尔,就让他感觉像是在面对一整个地狱的族群。 洛尔身后的羽翼涣散,化作潮水般的蛾群顶了上去,飞蛾们与魔物们直接碰撞在了一起。 不祥的血气迸发。 只是瞬息,就有难以计数的魔物被锋利的蛾翼绞碎,魔物们如潮的攻势为之一窒。 “怎么这么弱?” 洛尔冷静地观望着,厄喀德那装死装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巨人神的军团和瘟疫之神,决定出手,一同围攻炼狱之主。 但那些奇形怪状的魔物,别说是炼狱之主了,就算是芙蕾都能够轻易将它们碾碎。 它们大概只够作为神明的口粮…… 等等!口粮?! “芙蕾,撤回来!” 洛尔意识到什么,赶紧喊道。 于是蛾群席卷而归,但依旧太晚了,无形的神性已经从那些被撕碎的血肉上蔓延到蛾群上。 “……我,我感觉不太好——” 芙蕾突然发现蛾群失去了控制,大片大片的飞蛾泛着不洁的血光,挣脱了控制,开始与畸变的血肉组合在一起,成为更加畸形的魔物。 某种恶毒的意志正在侵染芙蕾的意志。 是傀之神性! “是母亲的神性……” 科茜切反应过来,抬手释放出肆虐的魂威,灵魂的波动拂过蛾群,短暂地停住了飞蛾与血肉结合的趋势。 而后一道金色的箭矢射向蛾群,所过之处,飞蛾们纷纷被爱之神性的光芒笼罩,开始净化。 饶是如此,也只有一小股飞蛾才挣脱了厄喀德那的控制,将芙蕾的意识带回洛尔身边。 “厄喀德那……” 少年咬牙,还没来得及查看芙蕾的伤势,天空中就洒落恶毒的污血。 那血中携带着瘟疫的种子,所过之处,一切生命都尽数感染深渊的病变。 这时,独角兽带着奈莉尔及时赶到,它额头的独角绽放微光,利用自然神性构筑了抵御瘟疫的屏障。 洛尔松了口气,抬起头,看到那头遍布脓疮的腐烂巨龙被阴影之爪撕裂了一侧的骨翼。 那如同雨点般的污血正是从那伤口处喷涌而出。 与此同时,地面上潮水般的魔物已经冲到了炼狱之主庞大的身躯下面,纷纷悍不畏死的扑了上去。 祂甚至没有抱以任何关注,粘稠的熔岩之中张开血盆大口,来者不拒,一一吞噬。 对祂来说,这些魔物不过只是补品,随着不断进食,之前衰弱的气息渐渐又再度强盛起来。 炼狱之主一边顶着巨人军团如同雨点般的烈焰长矛,一边手撕瘟疫之龙,竟然牢牢占据上风。 “吼——” 瘟疫之龙癫狂地咆哮着,破裂的双翼再度举起,腐烂的血肉不断增生,在祂伤口上喷薄而出的污血就如同瀑布一般。 炼狱之主毫无感觉,沐浴着污血,瞳孔中闪烁着嗜血和暴戾的光,黑洞般的闇之神性锁定着巨龙的身影,迫使祂无法升空,朝着地面坠落。 祂要一口气吃下这头巨大的蜥蜴。 但正在远处观战的洛尔眼眸中却泛起担忧。 “不太妙啊……” 少年刚刚的尝试说明了,神明也是可以用神性侵蚀的,那厄喀德那的傀之神性,自然也同样可以侵蚀神明。 瘟疫之神阿莱克托癫狂成这副模样,明显就是厄喀德那的子嗣吃多了。 而现在,厄喀德那要如法炮制,用傀之神性侵蚀炼狱之主。 那些被孕育的那些魔物,本来就是送给祂吃的! 随着那些魔物不断消融在粘稠的黑色熔岩中,炼狱之主的身躯不断膨胀,渐渐的,几乎化作山峦般的魔物。 原本遮天蔽日的瘟疫之神,在祂面前就如同一只巨大的蜥蜴,被祂死死地捏住翅膀,再如何愤怒惊恐地咆哮都无法挣脱。 但洛尔分明看到,一道愈发凝实的血色丝线,从炼狱之主的身躯上显现,蔓延向无底的魔渊中。 第80章 吞噬 一道诡异不祥的血色丝线,从炼狱之主的身躯上显现,仿佛连结着这具愈发庞大身躯的心脏。 丝线蔓延向魔渊之中,消失在翻涌的黑暗里,但洛尔仿佛瞧见了,丝线的另一端被一道没有面孔的伟岸存在牵在手中。 那是……傀之神性化作的线! 厄喀德那利用自己的神骸孕育那么多的魔物,原来是这个目的。 只是傀之神性,连神明都可以操纵吗? 少年内心浮现出不祥的预感,他望向那头正在疯狂怒吼的瘟疫之龙,不,那或者可以说是哀嚎…… 在少年的目光中,另一道隐晦得多的血色丝线自那破碎的头颅中蔓延,同样延伸至无底的魔渊下。 伊莱克托,祂早就被厄喀德那的神性控制了! 这样的话…… 噩梦般的怪物咆哮着缠斗在一起,炼狱之主毫不客气地钳制住巨龙的双翼,而后张开了纠缠着无数触须的巨口。 狠狠咬了下去。 “吼!!!” 腐烂的巨龙仰天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不知道有多少魔物被这吼叫震碎了身体,化作残肢碎块,就连头顶的天空也在这道音波下分向两侧。 依稀能瞧见一片灰暗的迷雾映照。 洛尔只觉大脑嗡的一声,意识出现了片刻的模糊,他抬起手捂住耳朵,触摸到了温热粘稠的液体。 待他回过神来,原本不可一世的腐烂之龙已经被拉入泥潭,炼狱之主以一种像是拥抱的姿态,将山峦般的巨龙扯在怀中。 在伊莱克托的脊背上,有着宛若裂谷般的巨大创口,无数粘稠而污秽的瘟疫之血喷涌而出。 炼狱之主沐浴在不洁的神性之中,没有丝毫畏惧,猩红的瞳孔中唯有纯粹的饥渴和暴戾。 祂如同山脉般庞大的身躯蔓长出无数阴影触须,死死地缠住瘟疫之龙的身躯,将对方朝自己胸口处拖拽。 在那里,漆黑的熔岩融化着,流淌在巨龙腐烂的身躯上,将大半的身躯尽数覆盖。 就好像要把巨龙直接拉入了自己的身体里一样! 瘟疫之龙扭过头颅,那张破碎的丑陋面孔上仅有的瞳孔满溢着暴怒和一抹极深的惊恐。 祂张开漆黑的大嘴,恐怖的神性汇聚其中,化作一枚闪烁深绿色疫病光芒的螺旋球体。 衰败吐息。 但是还没等祂将这足够让大半个永世战场物种尽数衰败病变的诡异射线喷吐出去,由阴影化作的骨爪自上而下,重重扣在了巨龙那畸变的白骨冠冕上。 澎湃的力量将伊莱克托的头颅往下压,那开裂的如山脉般的脊柱弯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就好像随时可能彻底断裂出来。 受到这沉重的影响,瘟疫之龙口中的射线不受控制地爆裂开来,像是地狱的花朵绽放,每一缕花香都传播着疫病和苦痛。 炼狱之主的身躯同样在这道近在咫尺的冲击中震颤,黑色的熔岩一时间染上瘟疫的绿光。 当然,最为惨烈的还是要属瘟疫之神,那本就破碎的面孔直接从中间整个裂开,头顶角状的冠冕也碎开一角。 祂哀嚎着,鼓动着仍然黏连在后背的双翼,想要趁此机会挣脱炼狱之主的缠绕,可没等祂如愿升空,便有阴影所化的巨爪以万钧之势挥下,将巨龙再度砸落地面。 祂们再度厮杀在一起,一方狂怒地咆哮着,另一方则已经饥肠辘辘,准备享用丰盛的晚餐。 天空中下起了陨石般的火雨,那是一道道烈焰长矛,它们精准地砸落在炼狱之主山脉般的身躯上,激起无数黑色粘稠的熔岩。 而祂不管不顾,任由烈火之矛在自己身躯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狰狞的带着燃烧印记的陨坑。 祂沿着瘟疫之龙背后断裂的创口,用力一掰,将半边腐烂的翅膀硬生生撕了下来! 瘟疫之神哀嚎着,疯狂地激荡着如海洋般浩瀚的神性,但那黑色的怪物只是露出了狰狞的笑容,祂像是终于开怀,又似乎是在叹息。 “啊……” 而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中,黑色的熔岩沸腾,从那山脉般的身躯上奔涌而出,像是海啸一般遮天蔽日。 世界一下子陷入无光的黑暗之中。 黑暗之中,有什么怪物正在大口地吞咽,肆意地啃食。 伴随着巨龙逐渐垂死的哀嚎,所有目睹此景的存在都感受到了。 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战栗。 “这……” 独角兽咽了口唾沫,回过头看向仍旧死死盯着那漆黑世界的少年,提出了真挚的建议。 “祂有点太过猛烈了,要不我们先撤吧?” “不……那是个陷阱。” 洛尔喃喃着,在他的金色的眼眸,倒映着如水波般朦胧的景象,那种不同颜色的神性纠缠在一起。 漆黑的神性正在侵蚀深绿的神性,不断壮大,但随着祂越发强盛,一抹邪异的血光从深处蔓延出来。 “吃吧,吃吧……” “尽情享用吧……” 第81章 厄喀德那 “吃吧……” “尽情享用吧……” 深邃的呢喃,在黑暗的世界里回荡,自那被遗忘的魔渊之中,仿佛翻涌着粘稠灰暗的恶意。 洛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在他的视野中,属于瘟疫之神的血色丝线正在愈发黯淡,而属于炼狱之主的血色丝线,却愈发耀眼。 随着令人惊悚的咀嚼和撕咬声,黑暗的世界动荡,宛若平地掀起波澜,层层水纹荡漾着,朝四面八方扫荡,在这光芒中,不祥的血光越发耀眼。 女武神伫立在奴隶般的巨人军团之后,头顶残破的光环流淌着晚霞般绚烂的光芒。 祂静静地注视着眼前残酷惨烈的一幕,一尊疯癫的神明以自身为饵,来牵制住另一尊暴虐的神明。 但女武神并没有因此感慨或者丝毫,祂眼中的战意就如那头燃烧着烈火的长发一般炽热。 不过是敌人罢了。 祂所要的,是为无上的巨人神夺取伟大狩猎的胜利,既然如此,一切神明,都是注定要毁灭的仇敌,就算是现在的盟友,成为仇敌也只是时间问题。 为那戴着圣金冠冕的主宰而战,祂必定能够战胜乌洛波洛斯,成为新的天主。 巨人一族必将再次在复兴,统御现世与每一寸深渊的土壤。 属于至高天的时代必将到来! 女武神如此虔诚的相信着,祂默默垂首,似乎是在祈祷,但口中传出的是恢宏的圣歌,不,那是近乎疯狂的怒吼! “光辉,勇猛,伟大的至高天啊!” 那美艳的面孔和如同白色大理石般的肌肤燃烧起来,就像是那头及腰的长发上的火焰蔓延至全身。 黑暗的世界里,突然闪耀起红酒色的光芒。 “请赐福于我,让我为你而战!” 女武神浑身沐浴在火光中,旺盛的血气蒸腾,祂开始前进,先是慢走,越来越快,最后开始奔跑起来。 “战斗!”“战斗!”“战斗!” 巨人军团们怒吼着,女武神的吼声盖过了一切,祂在狂奔,如同一颗燃烧的流星。 “我将——” “彻底疯狂!” 灿金色的长矛在祂手中成型,燃烧着如同太阳的高热,身高数百丈的巨人就如此赤裸着双足狂奔,比自己手中的武器更像是一柄利器,留下了一道散落着余烬的足迹,而后高高跃起。 黑暗就像被无法想象的力量撕开,出现了巨大的,如同眼睛般的缺口。 那之中满溢着残阳般的色彩,又像是某种利器切割出的伤口。 流星从天而降。 这是宛若残月般惨烈的一击,从女武神蓄势开始,炼狱之主就抬起了流淌着污血的面孔。 哪怕是祂也必须承认,这是无法被躲开的一击。 祂似乎凝重了起来,松开了此刻头颅残缺,半身残破的瘟疫之龙,原本不可一世的巨龙此刻惨烈的模样就如同被人吃剩下的大号烤鸡一样。 那残缺的瞳孔中依旧燃烧着火光,但已经奄奄一息…… 伊莱克托痛苦地嘶吼着,想要用残缺的身躯远离,但无数阴影触须依然死死地纠缠着祂,滚烫且酸蚀的熔岩仍然在侵蚀着祂的身躯,要把祂彻底折骨入腹。 炼狱之主抬起头,如墨一般的阴影升腾而起,幻化为漆黑的云层。 但下一刻,本该密不透风的阴云深处一点火光映照出来,而后迅速放大。 火红的流星摧枯拉朽般击穿了一切的阴云,在流星的表面,无数雷光如同交织的巨网,暗影的结界被层层撕碎。 一个身披血色战袍的女巨人的身影从流星中显现出来。 祂高举着烈火长矛,姣好的面孔此刻也沐浴在火焰中,这一击,甚至比这流星本身还要沉重。 要破开一切阻拦,要毁灭所有防御,要让神明的敌人彻底灭亡! 在这样的刺激下,炼狱之主本能地感受到威胁,粘稠的熔岩翻腾着,祂正在将方才吞噬的神性转化,化为己用,以此调集出足够挡住这一击的神性。 可就在这时,魔渊中响起了毫无感情的笑声。 炼狱之主的身躯出现了片刻的僵硬,或者说卡壳,就好像被病毒感染,神性的流动突然出现了迟滞…… 那双猩红的瞳孔突然间涌上浑浊的雾气。 在这至关重要的关头,那道血色的丝线牵引着,让那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回过头,望向深邃的魔渊。 一道带着无脸面孔的虚影浮现于深渊之底,手指间牵扯着血色的丝线,像是在操纵着被提线的木偶。 只是转瞬间,炼狱之主就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祂嘶吼着回过头,但时机已经错过。 燃烧的彗星从天而降,辉光的长矛自上而下,贯穿了山脉般的黑色身躯。 坠落的时候带着煌煌大势,但落下时却轻巧而无声,就没入那粘稠的熔岩之中。 明明应该是末日般的碰撞,但洛尔却感觉到了—— 强烈的宁静感。 耳边仿佛响起了钟表指针行走的咔咔声,它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至最终完全停滞。 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种近乎破碎的静止中。 一道微弱而熟悉的脉搏在跳动着,就像嫩芽顶开厚厚的土壤,又如同稚嫩的幼兽钻出坚实的蛋壳。 那是熟悉而亲近的情感,被藏匿在那庞大身躯的最深处。 “夜叉姐姐……” 少年的双眸陡然间变得无比明亮,在炼狱之主的身躯被撕开的霎那,他终于捕捉到了。 那隐藏在一切本能之下的情感,唯有在本能被削弱的时候,它才终于被显露出来。 下一秒,静止的时间重新流动。 伴随着一道好似要让世界毁灭的怒吼,黑暗的世界支离破碎,女武神已经退开,只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创伤。 那山峦般的身躯被从胸前撕开,露出了一道如同峡谷般的伤口,内里蒸腾着融化一切的热气。 一道微弱的火光在那身躯的深处摇曳,那是长矛仅剩的矛尖,它死死扎根于炼狱之主的躯壳内。 留下无法愈合,无法复原的惨烈伤势。 那庞大的身躯向着裂口处坍塌,流淌的熔岩不断凝固,又不断被覆盖,而后再度凝固。 “原来神明也是会痛的。” 科茜切呢喃着,像是想要挤出一个笑容,面孔却无比僵硬。 “不仅会痛,祂看起来还很生气……” 洛尔轻声说道。 那对盛怒的瞳孔直接锁定了那燃烧着烈火的女武神。 对方毫不畏惧,与祂缠斗起来。 炼狱之主急切地想要发泄怒火,但每每要给予对方沉重打击时,就会出现短暂地卡壳。 戴着无脸面孔的身影像是在拨弄着琴弦,弹奏出扰乱神祇意志的杂音。 而当祂意识到不对,想回过头解决来自魔渊的干扰,近在咫尺的女武神又会酝酿出具有巨大威胁的一击。 而另一边,那头没能被完全消化的腐烂之龙同样支楞了起来,被啃食剩下白骨的翅膀上再度生长出腐烂的血肉。 残破头颅中的火光流淌着无尽的怨毒,祂抓住机会,回过头,喷射出诡异的射线。 衰败之光。 炼狱之主的动作变得愈发迟缓起来,看上去已经显露败迹。 就在这时,已经被搅得天翻地覆的世界里,一道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直指那虚幻的血色丝线。 魔渊中戴着无脸面具的身影微微一顿,面具下泛起幽邃的光芒,灰蒙蒙的,又泛着无穷的血色。 那光芒是一道金色的箭矢,远处的少年仍旧维持着松开弓弦的姿势,看着血色丝线被精准地击中,震荡起来。 炼狱之主原本被牵扯的身躯一震,瞳孔中闪过凶戾的神采。 正要发起又一次进攻的女武神突然停住身形,祂察觉到了,一股不同之前的危险气息。 但无论如何,这并非祂停下攻势的理由。 女武神举起手中的长矛,宛如地狱烈火般的灼热气息便升腾至天空之中。 “你……很好……” 炼狱之主含糊不清地说着,此刻那庞大的身躯尽是触目惊心的创伤。 “炼狱……” “来到我的身边……” 一滴粘稠而漆黑的液体滴落地面,迅速渲染开来,又一次将大地化作漆黑的镜面。 女武神瞳孔泛起波澜,祂知道,炼狱之主正在呼唤自己的领地,掀起新一轮的炼狱魔潮! 这说明在本能被削弱之后,曾经掌控身躯的心智和理性开始回归。 神性和人性,此消彼长。 祂重新具备了战斗的智慧,不再凭借庞大的本能狩猎或者进食。 一旦炼狱魔潮生成,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很可能就此错过…… 女武神意识到这一点,更加快了攻势,祂重重将长矛投向天空。 于是天空便被点燃,化作燃烧的火海。 无数燃烧着火焰的陨石从火海中激射而出! 一朵朵绽放红莲之火从天而降,攻击范围覆盖了炼狱之主所在的整片区域。 炼狱之主庞大的身躯仿佛与化作黑色镜面的大地融为一体,化作类似山脉一样的巨物。 祂完全无视着对方的攻击,任由无数陨石在祂的体表砸出一个又一个陨坑,溅起一朵一朵黑色的水花。 水花之中,另一个深渊位面正愈来愈近。 “阻止祂!” 女武神咆哮着,魔渊之中的身影再度操纵起傀儡的丝线,但紧接着,又是一道金色箭矢射来,再一次干扰了祂的演奏。 祂终于有些恼火,没有脸庞的面具望向远处仍然维持着放箭姿势的少年,无尽的幽光自面具下流淌出来。 仍然在喘息着的洛尔只觉身体突然不听使唤,整个人突然飞了起来,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着,远远地朝着魔渊之中飞去。 对方要先解决他这个不安分的小东西,少年咬着牙,抬起头,只瞧见一道透明的丝线从自己头顶蔓延出去,而丝线的另一头。 自然是被握在厄喀德那手中。 “洛尔!” 芙蕾最先追了上来,她的伤势还没恢复,但靠着蛾群,想要拉住少年,但根本无济于事。 “把我头顶的丝线切断,快!” 洛尔不由喊道。 但芙蕾却茫然地说:“丝线?丝线在哪?” 凌乱焦急的飞蛾上蹿下跳,却根本无法触碰到那根血色的丝线! 芙蕾拉不住洛尔,只能一同被裹挟着飞向魔渊。 但好在,还有一人对傀之神性的理解更加深入,科茜切反应了过来,说道。 “殿下,这丝线是建立在您与祂之间的关联上,除了您之外,其他人无从斩断。” “想要摆脱控制,就得削弱和祂的关联。” 我和祂之间的关联…… 洛尔立刻就想到了,神骸已经被摧毁,剩下的就只有……蛇人族! “是的,殿下,我等万分感激您的恩典,还请允许我等向您辞行。” 科茜切说着,与无数蛇人的灵魂一同酝酿着,准备朝着创造它们族群并赋予无尽苦难的母神发起最后的复仇。 “我不允许——” 少年咬牙,想要用神性强行挣脱控制,但在傀儡线的控制下,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灵魂汇聚成苍白的洪流,先他一步,朝着魔渊涌去。 “创造并赋予我等无尽苦难的母神啊……” 科茜切振声高呼,蛇人们也便一同呼喊。 “我等苟延残喘至今,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您也体会这会苦难和痛苦。” “十三万三千八百一十二蛇人,沉淀了千载的苦痛和绝望,这份饱满的果实,皆仰赖您慈悲的神恩。” 其数十万之众。 其名复仇之魂。 “请收下吧……” “名为复仇的谢礼。” 没有面孔的身影凝望着灵魂洪流地来袭,发出了毫无感情地音符。 【嗤】 祂的身影变得凝实,就好像从魔渊之中升起,那下身竟然也是蛇般的身躯。 除了脸上戴着无脸面具之外,仅看外表,与蛇人几乎一般无二! 蛇人一族的本家神明,或者说,祂以自己为模板,创造了蛇人族…… 虽然力量上要远逊色于祂后来所创造的神孽,但仅看外表,无疑会觉得蛇人一族享有浩荡的神恩。 那么在久远的岁月之前,到底是造物背叛了它们的神明,亦或是神明背叛祂的造物。 神明不语,蛇人一族也无言。 二者碰撞在了一起,魂威的波动让魔渊也为之震荡。 洛尔头顶的丝线一下子变得虚幻起来,隐没于虚空之中。 他被芙蕾拉住,抱在她的怀中,怔怔地看着魔渊之上那道愈发凝实的身影。 一切蛇怪的母亲,厄喀德那。 似乎直到这一刻,祂才真正从魔渊中升起,降临到永世战场。 只是…… 那白色的无脸面具下,满溢出浓郁如墨的悲伤,几乎弥漫了整个战场。 第82章 蛇人往事 全权慈悲之母神啊,倘若这是吾等与生俱来的原罪,那吾等甘之如饴。 ——《蛇祀》 厄喀德那。 世间蛇怪的母亲,傀之神性的主宰,以残忍暴虐闻名的邪神。 此刻祂已经从魔渊中升起,真正降临在这处战场之上,连带着那与蛇之大公卡西奥佩娅极度相似的纯白蛇尾,也暴露在众多视线中。 这还是洛尔第一次瞧见这位神明的本相。 早在现世,少年就知道,卡西奥佩娅是在这位神明的遗蜕中诞生的生命,二者在外貌上必然会存在相似之处。 但当祂真正显现神之本相,洛尔才惊讶地确定,厄喀德那,竟然真的是人身蛇尾的形象。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那张戴在面孔上的白色无脸面具。 祂隐藏了自己的真容,又或者这面具是傀之神性的某种具现物。 毕竟妮莫之书上也曾经记载过这样的形象,没有面孔,因此可以是任何面孔。 假面之神,傀儡之神乃至蛇人之神。 由蛇人一族凝结的魂威正在缓缓散去,在复仇之魂的冲击下,这位生性残忍暴戾的神明却毫发无损。 祂暂时放下了对炼狱之主的干涉,转而望向少年这边,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具上没有喜怒,只有让人不寒而栗的空白。 【孩子】 【你救赎了一个卑劣的种族】 被无数飞蛾护在身后的少年愣了一下,那声音宛若机器或者电子合成一般,听不出丝毫情感,先前那阵难以压抑的悲伤仿佛只是少年的幻觉。 蛇人族,最终还是彻底灭亡了。 洛尔目光闪烁着,眉眼低垂,手中握着一柄金色的箭,随时准备在芙蕾的掩护下将箭矢射向对方。 少年冷漠地质问道。 “蛇人一族到底何罪之有?” 【既不知,便教晓汝】 人身蛇尾的神祇淡淡说道。 下一刻,少年突然感觉自己握箭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他屏息一望,只见一道透明的丝线,不知何时已经缠在自己的手指上,而丝线的另一端…… 自然把握在厄喀德那手中。 见鬼,怎么还有?! 洛尔心脏骤停。 源自丝线的另一头,突然袭来一阵粘稠阴冷的情感,如刺骨的寒流,源源不断地涌入少年的体内。 灵魂在顷刻间被冻结,洛尔只听见耳边不断响起芙蕾和奈莉尔呼唤自己的名字,但是意识却无法抵抗地不断下沉。 渐渐地,少年闭合了双眼,像是在小憩。 又在突然间惊醒。 眼前已经变了场景,洛尔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端坐在阴暗的洞穴中,蜷缩着身子,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少年下意识想要将双腿放下,感受到的,却是鳞片与石板摩擦所带来的冰冷而湿滑的触感。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双腿不知何时变成了雪白的蛇尾,每一块蛇鳞,都倒映着太阳般斑斓的光芒,美轮美奂。 紧接着,在他的面前,那些正匍匐着祈祷的蛇人们似乎听到了他苏醒的声响,它们抬起头,发出炽烈的欢呼。 洛尔茫然地望向它们,这阴暗潮湿的洞穴是他的居所,这些蛇人是如何寻到这里的? 它们之中大都带着伤势,有的几乎奄奄一息,但都用狂热而希冀的目光仰望着他。 它们称呼他为。 神。 “全权慈悲之母神啊,请赐予我等在荒原中生存下去的力量!” 蛇人们如此祈求着,目光中满是虔诚和渴求。 是了,我是它们的神,虽然它们的诞生只是一个意外,但…… 少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俯瞰着蛇人的目光变得庄严,肃穆,但同时,也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亲近。 他或者祂缓缓舒展着那道修长纯白的蛇尾,尾尖遥遥指向为首的一位蛇人。 那是一位女性蛇人,它的蛇尾同样是雪白,这本应该是血统高贵的象征,但此刻,它却瘦骨嶙峋。 在被选中之后,它欣喜若狂,匍匐着靠近,直到最终来到神明的蛇尾之前。 洛尔看着它那酷似自己的身形和姣好的面容,陡然间心生喜悦。 于是,那正对着对方的尾尖渗出一滴宝石般的血液,在蛇人祭司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缓缓滴落。 此为恩典,也为圣餐。 蛇人颤抖着吐出蛇信,饮下了这滴血液,它瘦削的身躯焕发出绚烂的光芒。 已经停止生长的身躯再度发育,干瘪的蛇尾变得修长饱满,姣好的面容变得更加美丽,瘦削的身形变得妙曼妖娆。 更加重要的是,它身上荡漾着足够带领族群在荒野上生存下去的强大神性,蛇人们拥有了第一任蛇人王,它疯狂叩首,亲吻着王座前的台阶。 而后,又是一滴血液,它滴落在洞穴之中,于是地面泛起血色的幽光。 残存的蛇人们开始又一次蜕变,它们的身躯变得强壮,觉醒了名为神性的力量。 它们欢呼着,狂热地祈祷着。 王座上的神明垂落目光,似乎有些疲乏,但目光却十分柔和,这个弱小的族群似乎已经走投无路,因此才会遵循血脉的指引来寻找自己。 那就赐下血液吧,如此,它们应该能够存续下去…… 【就如此存续下去吧】 洛尔怔怔想着,像是有些失神,又像是再次打了个盹。 当再次苏醒时,迎接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他正盘踞在高高的王座上,目光所及是一座宏伟得难以置信的庙宇,四周的墙壁上雕刻着仿佛失落文明才有的精美浮雕。 在王座前长长的台阶下,匍匐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蛇人,它们发现了所侍奉之神的苏醒,于是欢呼着,狂热地祈祷着。 原来如此,这个弱小的族群,已经建立了自己的王国,塑造了自己的文明。 洛尔沉思着,却见下方的蛇人中,走出一头穿戴华丽的身影,它同样有着纯白的蛇尾,头上戴着白骨锤锻成的冠冕。 它来到座前,向洛尔讲述着它们与人类和地精的战争,它们在战争之中节节败退,几乎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全权慈悲之母神啊,请赐予我等战胜一切强敌的力量!” 神明应允了,祂再度垂落蛇尾,这一次,洒落的鲜血几乎漫过整座庙宇的地面。 无数蛇人沐浴在血光中蜕变,化作强大无比的蛇怪,有了这样一支军队,它们应该能够战无不胜…… 战胜人类……好像有哪里不对。 可,我不就是人类吗? 强烈的违和感终于让洛尔清醒过来,他反应了过来,开始以一种第三人称的角度旁观着在血光中蜕变的众多蛇人。 自己应该是陷入了某种幻境,厄喀德那正在向他展示蛇人一族的过往。 只是这过往…… 少年愣住了,前一秒,那支恐怖强悍的蛇怪军团雄赳赳气昂昂地踏出庙宇,准备出征,但下一刻,它们全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斑驳的血迹和溃逃回来的残兵败将。 宏伟的庙宇中空荡荡的,俊美的蛇人王再次来到这里,向神明哭诉着,祈求更加强大的恩典。 蛇人一族失败了,它们遭遇了倾尽整个族群也无法对抗的强敌。 半人半神的圣徒,迦尔娜。 于是王座上的神明第一次离开这座古老的庙宇,去往尤特克拉希尔圣山。 之后的故事就和地母教会启示录中记载的那般:迦尔娜为了复活自己的爱人,踏上了朝圣之路,而厄喀德那,则在沿途布下无数拦路的蛇怪。 甚至最终不惜亲自下场,与对方厮杀。 洛尔有幸瞧见了迦尔娜成为神明之前的真容,她拥有深海之神的血脉,比常人高大得多,身躯上披覆着鱼鳞,手臂在战斗中能够化作八爪鱼一般的触须。 她虽然尚未被地母重新孕育,但也已经抵达了霜之神性的顶点,更是手握着能够斩断一切的血色长剑。 洛尔看得无比清晰,那分明是一柄用血棘铸造的长剑! 厄喀德那支配万有的丝线被那把剑轻而易举地斩断,最终只能被迫贴身搏斗。 但迦尔娜,同时也是人类世界最为登峰造极的剑客。 于是,神明败给了圣徒,成就了迦尔娜不败的神话,并因此丢失了一枚瞳孔。 画面一转,重伤的神明再度回到了蛇人的领地……洛尔发现自己,或者说厄喀德那,被囚禁在阴暗潮湿的祭坛上。 瞳孔处创伤让他无比痛苦,但他却无法动弹,一根根尖锐的长钉凿穿了他的身躯,将之死死钉在了祭坛上。 无数身着黑色长袍的蛇人环绕着祂,口中依旧诵念着虔诚的经文。 只是那它们兜帽下投射出的目光,流淌着无比清晰的贪婪欲望。 洛尔,或者说厄喀德那,突然间不再反抗,他理解了一切,只是喃喃着。 “原罪吗……” 神明创造和庇护的子嗣们,向着它们的母亲和造物主举起了屠刀。 “全权慈悲之母神啊,请赐予我等,成为永恒的力量!” 为首的蛇人狂热地祈求着,扭动着雪白的蛇尾,它是蛇人的王,也曾是祂最为钟爱的一位。 蛇人王的嘴角流淌着贪婪的涎水,它颤抖着,举起了手中的祭祀刀,挖下了仅剩的那枚瞳孔,而后狂喜地将之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着。 无与伦比的力量降临了。 蛇人之王嘶鸣着,发出畅快和越发凶戾的笑声。 它的血肉开始膨胀,背后长出六条强而有力的手臂,口中生出三排锐利的尖牙,不祥而恐怖的血光从每一处关节与鳞片中迸发出来。 最为邪性的,是在那姣好面孔的眉心处,生长出了一枚仿佛星辰般的猩红瞳孔。 它完成了升华。 从一介凡间的生命,升华为最强大的神孽。 目睹了王的升华,蛇人们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之中。 它们摩肩擦踵,前仆后继,只为从那神圣的躯壳上咬下一口象征着永恒的血肉。 于是,盛宴开始了。 …… “啊啊啊啊啊……” 洛尔猛然间惊醒,无比痛苦地叫了出来。 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种无法言说的疼痛仿佛仍然留在灵魂深处,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 就好像有无数的蚂蚁,它们密密麻麻地爬满你的身躯,细碎地啃咬着,撕扯着,而后再通过鳞片被撕开的伤口,钻进血肉之中,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甜美的血液。 这样的痛苦持续了很久,每一道血肉被撕裂的痛苦,都完整的,一丝不差地传递到洛尔的意识中,让他感觉好像自己的灵魂也在被一并撕裂。 “洛尔!你怎么了?!” 芙蕾焦急地询问着,在她的视野里,少年只是陷入了片刻的失神,紧接着,就突然瘫倒在她怀中,痛苦地抽搐着。 而在洛尔的感觉中,他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自己的血肉,骨骼,内脏被一点一点吞噬殆尽。 这份痛苦太过清晰而漫长,以至于他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剧烈地喘息着。 他依稀能回忆起,那最后的结局—— 当不祥的血光平息,神明被吞噬殆尽,蛇人一族从此背上了永恒的原罪。 无数道猩红的线,从那些强大的神孽体内蔓延出来,延伸向虚无之中。 一道虚幻的身影伫立在所有蛇人的头顶,用手中的丝线,编织着它们的命运。 另一场屠杀开始了。 这一次,是神孽们之间的战争,得到了一份力量,就会想要更多的力量,得到了一份神骸,就会想要更多的神骸。 永无止境的渴望,驱使着已经得到升华的蛇人们自相残杀,这场战争蔓延到整个蛇人的族群,王国分裂成九个部落,分别隶属于九头最强大的神孽。 这是蛇人一族在现世最后,也最强盛的时间段,它们占据了辛西娅平原的大部分领地,人类和地精只能联合起来,共同对抗蛇人。 所幸,蛇人们并不团结,为了神骸而引发的内战一刻也不曾停息。 最终,神孽海德拉杀死了其他神孽,集齐了全部的神骸。 在它集齐神骸的那一刻,厄喀德那便在海德拉的体内复生,以傀儡之神的狂怒姿态,将残存的蛇人一同拉入深渊之中。 昔日不可一世的蛇人从此在现世销声匿迹,只剩下零散的幸存者,栖息在九轮山脉一带。 第83章 傀面 “洛尔……你对洛尔做了什么!” 眼看着少年此刻蜷缩在怀里无比痛苦的模样,芙蕾厉声质问着不远处人身蛇尾的身影。 神明不语,白色的面具上空无一物,自然也没有喜怒,祂只是轻轻扯了扯手中的丝线。 芙蕾顿时感觉怀里一空,下意识想要抓紧少年,却只能触及残留着幽香的空气。 “洛尔!” 透明的丝线连结的两头仿佛有着某种跨越空间的牵引力,厄喀德那抬起手,毫不费力地将洛尔拉向自己。 【孩子】 【看着我】 洛尔才勉强摆脱此前那阵痛苦的感官冲击,下一刻,就已经被对方扼住了喉咙。 哪怕对方此刻还没有下死手,但那浩荡的神威,已经让洛尔透不过气来。 洛尔只能勉强睁着眼,凝望着那张没有五官的白色面具,在少年的目光中,面具上的光线开始扭曲起来。 渐渐地,一张精致无瑕的脸取代了原本的面具,洛尔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了—— 他自己。 眼前的神明赫然变换成了他的模样,如瀑般的黑发垂落,仿佛天神雕琢的脸庞,绯薄稚嫩的唇瓣,以及…… 一双澄净明亮的金色眼眸。 傀面之术。 这就如同在照镜子一样,区别只在于,镜子中的洛尔眼神更加淡漠,如同死寂幽暗的坚冰。 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平静地开口说:“将宝贵的爱意分予一个卑劣的族群,你后悔了吗?” “洛尔——” 银色的锁链自虚无之中射出,想要将洛尔从对方手中夺回,但当锁链临近之时,却如同丢失了目标,在头顶环绕了几圈后,直接落向了神明身上。 而后化作一滩银色的颜料。 就连神性,也无法区分出此刻谁才是真正的洛尔,因此被混淆了巫术的指向。 “我只相信我亲眼所见的……我看到的……绝不是一个卑劣的族群。” 被扼住喉咙的少年艰难地说道。 自己的生命就在对方一念之间,但他只是死死盯着眼前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 “或许它们的先祖曾犯下无比丑陋的罪孽,可昔日的作恶者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它们的罪孽,不应该延续到漫长岁月后,那些无辜的蛇人身上……” “……在我短暂的深渊游历中,我所看到的,是一个个为了族群存续不惜牺牲自己的高洁灵魂……” “倘若你真的爱过这个种族……为什么不给它们一个机会……” “蛇人,会比谁都更加虔诚地信奉你唔……” 扼住喉咙的手臂微微用力,像是要直接将少年掐死一般,打断了他的言语。 那张与少年相仿的傀面再度扭曲起来,那绝美的五官像是卷入了白色的漩涡,于漩涡中,又一次浮现出新的面孔。 这一次出现的,是一张破破烂烂的脸庞,明明应该是无比美丽的容颜,但却遍布无数狰狞的疤痕,像是被外力残忍地撕碎过,又再次黏合在一起。 那脸庞上没有瞳孔,空荡荡的眼眶仿佛通往地狱的洞穴,透出一股让人触目惊心的狰狞和残忍。 洛尔一窒,他自然明白这是为什么—— 祂的身躯曾被蛇人的先祖们分食过,以神骸的形式,存在于神孽体内,直到最强大的神孽吞噬了其他所有姐妹,祂才得以在对方体内复生。 这份庞大的憎恨和痛苦,一经重生,就压垮了现世的领地,直接落入深渊之中,厄喀德那,也从那穴居于洞穴中与世无争的蛇神,化作了如今让人闻风丧胆的深渊邪神。 这份丑陋和不洁的面相,正是蛇人一族原罪的佐证,祂端详着少年似乎被自己吓到的表情,口中传出了沙哑的,嘲讽的笑声。 【看着我现在的模样】 【你这漂亮的小家伙】 祂抬起手,似乎想要触摸洛尔的脸庞,却迟迟没有落下,沙哑的笑声越是倾听,越是能感觉到无边的悲凉和痛楚。 洛尔想到这位神明所创造的傀面之术,以及在堕入深渊之后,祂所创造的那些丑陋无比的神孽。 再对比在现世时,得到这位神明赐福的,大都是些俊美妖娆的蛇人…… 厄喀德那,大约是比较爱美的神明,毕竟祂自己,就曾经拥有绝世的容颜。 以至于在被蛇人背叛之后,祂开始憎恨美丽的事物,从此所缔造的,都是噩梦般的孽物。 祂在用这副丑陋的姿态,告诉洛尔—— 祂绝不原谅。 蛇怪之母脸庞上那对空洞的眼眶里凝结出红宝石般的血泪,祂将少年拉近,另一只手轻柔地摩挲着少年的脸庞。 【多么伟大的一张脸】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赦免蛇人的罪】 【就把你的脸给我吧】 祂的手中多出一张纯白色的无脸面具,将它扣在了少年脸上,而后用锋利的指甲一点一点沿着面具的边缘游走。 洛尔只觉微弱的刺痛感传来,在面具边缘的肌肤上,赫然多出了一道短刀割过的弧线痕迹。 这是……傀面仪式。 是了,《妮莫之书》。 自己和对方最后的关联在于妮莫之书,自己当初用爱之神性改写了那本书,但也反过来,与眼前神明缔结了联系。 洛尔想明白了这一点,但似乎已经太晚了。 在这个过程中,芙蕾和奈莉尔一直在尝试着从祂手中夺回洛尔,但傀之神性混淆了真假。 一切攻势术法在接近厄喀德那时,都会被偏移到那些零散的魔物身上,就像是某种被动触发的替身傀儡。 傀者,假也。 “洛尔!” “给我住手——” 芙蕾瞠目欲裂,但任凭她用尽气力,也无法从一尊神明手中救下洛尔。 眼看对方就要沿着面具边缘把自己的脸整张剥下来,少年缓缓闭上眼,轻声说道。 “我就要死了……” “夜叉姐姐。” 厄喀德那的身躯一个踉跄,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如刀的指甲顿时偏移,险而又险划过少年无瑕的肌肤。 在那张俊俏的脸庞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祂蹙起眉头,注视着自己满是缝合裂隙的手掌。 一根血色的丝线出现在祂的指尖,只是这一次,却并非由祂在操纵。 …… 第84章 狂怒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曾经不可一世的巨人军团不知去向,只留下大地上一大片烧焦的痕迹和空气中一阵阵恶臭的焦炭味。 女武神半跪着,此前白色大理石般健美的身躯上出现无数漆黑的腐蚀痕迹,正在一点一点滴落粘稠的污血。 祂头顶的残缺光环黯淡无光,那头耀眼的炽红长发上的熊熊烈焰似乎也已经快要熄灭。 任谁都能看出,这位女武神已经油尽灯枯,但其实祂此刻的状态还算不错。 那已经和黑色大地融为一体的恐怖存在暂时没时间理会祂,祂正在大口咀嚼着,口中发出嘎嘣嘎嘣的骨头被咬断的声音。 好一会,一个没有被嚼碎的头骨被吐了出来,落在漆黑的地面上,翻滚着来到女武神的脚下。 女武神沉默地凝视着那颗光秃秃的残破头骨,从那空洞的骸骨中,已然不见昔日的狰狞和威严。 就好像一个古怪的雕像。 这就是神明的死亡吗? 简直,简直……像一个小丑一样! 女武神大笑起来,炽烈的焰火好似再度被点燃,就这样死去,还不如干脆把自己燃烧成灰烬。 战斗到最后一刻! 黑色的怪物缓缓发出一声饭后的叹息,那样子仿佛吃下了一只烤鸡般惬意,猩红的瞳孔里罕见的多出一抹慵懒和餍足。 还不够,还有下一个…… 炼狱之主望向准备进行最后一搏的女武神,眼眸中满是嗜血和暴虐。 女武神只觉心中一寒,缓缓垂下头颅,只见那颗残破的头骨中,突然射出一道漆黑的阴影长矛,刺穿了祂的身体。 祂此前竟然毫无察觉,也没有丝毫怀疑这颗头骨有什么问题…… 无数阴影棘刺自那长矛迸发开来,在顷刻间将女武神化作一颗流淌着污血的海胆。 祂仍然活着,却已经无可挽回的落败。 这真是……岂有此理。 明明如此强大,却还如此狡黠。 【赫赫】 炼狱之主发出沉闷的笑声,祂的目光似乎有着某些不同,要更加灵动,更加富有情绪。 只是突然间,祂的目光被什么东西牵扯了,看向了正被厄喀德那捏在手里的少年。 他就要死了…… 炼狱之主漠然地想到,一个误入神明战争的小甜品,显然是不足以让祂放弃眼前的佳肴。 等到把眼前不自量力的女武神吃下去,再去把魔物之渊的主人给吃…… “我就要死了,夜叉姐姐……” 轻柔的呢喃在耳边响起,仿佛最后的告别,少年没再反抗,闭上了眼睛,仿佛沉睡在厄喀德那怀中。 一旦失去了面孔,自我也就失去了。 这是一种彻底的死亡。 在深渊这种地方,或许称得上是仁慈的死亡。 炼狱之主想着,并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在那庞大的身躯里,一股足够让天地翻覆的怒火正在翻涌。 “夜叉姐姐……” 猩红的瞳孔猛然间瞪大,神明瞠目欲裂,狂怒地咆哮着,构建身躯的黑色熔岩霎时间沸腾了起来。 连绵的黑色山脉活了过来,从中抬起一只足够遮天蔽日的阴影巨手,一把拉住了那根悬在头顶的血色丝线。 厄喀德那正是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扯动了身体,祂惊愕地转过头,正瞧见一双燃烧着怒火的猩红竖瞳。 “你,要,对,他,做,什,么?” “啊?!” 炼狱之主猛地用力一拉,蛇怪之母竟然不由自主地向对方飞了过去。 洛尔的身子顿时被甩飞出去,芙蕾和独角兽同时赶到,芙蕾将少年接住,独角兽则让周身的血色荆棘纠缠在一起,化作一柄血色的长剑。 “咻——” 血棘之剑斩断了那根与厄喀德那连结的丝线,洛尔这才总算是艰难地缓了过来。 他望向远处的战场—— 厄喀德那的身形在半空中迅速膨胀,似乎想要凭借着神躯本相的力量和对方抗衡。 可惜,现在连洛尔都知道,这位蛇怪之母并不是擅长正面战斗的神祇…… 就算被逼得显现本相进行战斗,祂能够爆发出来的战斗力也相当有限。 事实也的确如此。 厄喀德那甚至没来得及切断被对方反向侵蚀的丝线,一轮黑色的日轮就迎面正中祂那张本就破碎的面孔。 蛇怪之母的头颅直接凹陷了进去,在这恐怖冲击力下被重重砸进地面,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 浓烈的烟尘还没有散去,炼狱之主又拉扯着丝线,这一次,蛇怪之母成功稳住了身形,还有没被对方拉着走。 只是还没有开始反击,无数卷曲的阴影触须已经像倾盆大雨一般,密密麻麻地射入深坑之中。 在闇之神性的加持下,每一根触须在命中之后都会连续迸发出带着酸蚀性的浓稠暗影。 如同无数恶毒的深渊炸弹,在深坑之中源源不断地爆开。 深坑内传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蛇怪之母的身影从中钻出,浑身的鳞片遍布焦黑的腐蚀痕迹,本就破碎的面孔更是残缺了一角,流淌着如泉涌般的黑色污血。 祂半是愤怒半是恐惧的爬出了深坑,想要飞上天空,下一刻,那条修长无比的雪白蛇尾却被一只黑色熔岩大手轻巧地捏住。 只见蛇怪之母庞大的身躯被熔岩大手倒过来提向空中,就在黑色山脉一头的峰峦前晃动着。 但那却不是真正的山峰,而是一个庞大得难以想象的头颅,蛇怪之母在祂面前俨然如同一条小蛇一般。 炼狱之主缓缓张开了嘴巴,无数阴影触须从中纠缠而出,缠住了蛇怪之母修长庞大的身躯,任由祂如何奋力挣扎,都绝对无法逃脱。 厄喀德那在尝试挣扎无果之后,也就沉寂下来,浑身荡漾起迷离不祥的血光。 祂静静注视着那蔓延出无数阴影触须的血色漩涡,内心并没有什么波澜。 不过是……又一次被吞食。 类似的经历,在漫长岁月中,祂已经体验过无数次——无数子嗣将祂分食,最终再自相残杀,祂会从胜利者的体内再度复生。 这就是傀之神性的恐怖之处,没有谁能逃脱祂编织的剧本。 只是这一次,对方并非祂所孕育的子嗣,而是一尊完整的神明,还是以吞噬世界为己任的炼狱主宰。 这也意味着,祂会很难从对方体内复生。 或许会在这怪物的体内,被一次次地碾碎,连神骸都荡然无存,灵魂也灰飞烟灭。 那想必是无与伦比的痛苦,只是…… 祂依然会存在。 只要这份痛苦仍然存在,祂总能凭借着傀之神性,再次复生,甚至反过来,将这头强大的怪物化作自己的傀儡。 当然,这个过程会无比漫长也无比痛苦,而痛苦,只不过是……痛苦罢了。 眼看人身蛇尾的神明就要被炼狱之主吞入腹部,一根金色的箭矢突然射了过来。 先一步没入那血色的漩涡之中,激荡起一阵迷离的金色光芒。 “嗯?” 【嗯?】 两位神明一同偏移了视线,凝视着那道不知死活,朝此地靠近的渺小身影。 “夜叉姐姐,你不可以再吃了……” 第85章 无法背离 “夜叉姐姐,你不可以再吃了……” 少年振声呼喊道,依靠着芙蕾的蛾翼,他总算勉强靠近了战场的中心。 此地,两位神明对峙的神威压迫着战场上的空气,就像是飓风的风眼,维持着短暂的平静。 而神明战斗的余波,就如同肆虐的气流般席卷着整个世界,此刻再往天上望去,已经无法看见上层深渊迷雾界的映照。 只有一片让人不寒而栗的寂静深空。 这一座深渊的边界似乎在战斗中被撕开,虚空的气息正在涌入其中。 眼见渺小的少年靠近,战场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静,遍地焦炭和污血的恶臭气味,霎时间被一阵迷离的幽香驱散。 洛尔从天空中缓缓落下,如瀑的黑发在天空中肆意飞舞着,白袍如蝶般翩跹,那澄澈的金色双瞳倒映着此刻的战场的局势。 看上去炼狱之主已经大获全胜,就要将战利品吞入腹中。 可蛇怪之母并非没有反抗的力量,傀之神性已经在对方体内扎根,真正的战斗或许要等到二者合为一体才会打响。 所以祂也只是静默地注视着,接受被吞噬的命运。 “送上门来了……” 此刻在两位神明眼中,翩然而至的少年就像是天空中渺小的飞蚊,毫无避忌地落在炼狱之主面前。 于是炼狱之主呢喃着,那原本就张开的嘴巴里,血红色的漩涡不断翻腾,又再次窜出了几道黑色的触须。 想要顺势将这送上门的小点心也给擒住。 少年毫无抵抗之意,被触须缠住,先一步拉向血色漩涡中。 “洛尔……” 少年身后的蛾翼在顷刻间被阴影的触须撕碎,在最后一刻,传出芙蕾担忧的声音。 “相信我,芙蕾,我会没事的。” 少年轻声说着,双眸死死盯着炼狱之主口中,血色漩涡深处那最为隐晦神秘的瞳孔,他对着那瞳孔用力呼喊道。 “夜叉姐姐,我知道是你,你还记得我们订立的契约吗?” 深红色的漩涡似乎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卡壳,但又立刻恢复如常。 不仅如此,越来越多的阴影触须蔓延了出来,在缠住了少年身躯的同时,开始贪婪地攀附着,蠕动着。 此刻的洛尔不着寸缕,透过脖颈处滑腻的雪白,能够瞧见黛青色的血管正在微微跳动,昭示着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如同一颗晶莹剔透的果实,被怪物一点点塞进了嘴巴里,而这个过程,还不断用灵巧的触须品味着甜美的汁液。 “嘶——” 少年猛地仰起头,有某条不怀好意的触须,在前端生出了唇齿,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稚嫩血肉。 鲜血被掠夺的疼痛只存在了一瞬,很快,就转化成迷醉般的酥麻。 越来越多肆无忌惮的触须,它们仿佛要将少年淹没一般,蠕动着将他拉进了那张通往地狱的巨口之中。 少年还在做着尝试—— “夜叉姐姐!你不能再吃了,你会被神性压垮唔唔唔……” 似乎是不想再听到洛尔的话语,一道灵活的触须直接堵住了少年的嘴巴。 而在外面,被熔岩巨手死死掐住的厄喀德那平静地旁观着这一幕。 天使般的少年正在被恶魔般的怪物亵渎,并且一点一点折骨入腹,吃干抹净,这种残忍而靡靡的画面有一种宗教上的象征意义。 一场盛大的献祭。 确实,这样的方法倒也符合爱之神性的运作趋势,只是…… 他难道以为这样就可以唤醒对方的人性? 只不过是徒劳罢了。 况且,就算唤醒了又能如何呢? 厄喀德那残缺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或者是想要嘲讽,又或者想要提醒,在少年被拉入口中的最后一刻,祂开口说道。 【没有意义】 【神明无法背离自己的神性】 这才是最核心的问题。 就算短暂地唤醒了炼狱之主体内稀薄的人性,祂也会在神性的裹挟下再度化作只知道吞噬的野兽。 闇之神性,是一切生命灵魂深处的阴暗面。 仔细想想,所谓的生命,不也是如此残忍的东西,必须要吃下什么,才能够继续存在。 蛇人也好,人类也罢,想要存续下去,就需要啃食血肉,王国想要生存,就需要开辟领土,文明想要繁荣,就需要挖掘煤炭,吞吃铁石。 这是以世界为名的食物链,而闇之神性,不过是将这份罪孽具象化了出来。 所造就的,是注定要将世界食尽的怪物。 无论是所爱之人,所想之人,眷恋之人,牵绊之人,在祂吞噬万有的本能面前,都并无区别。 并非不在意,只是…… 无法控制罢了。 不仅是炼狱之主,任何神明,都在遵循着神性运行的道路。 又比如厄喀德那自己,祂难道就真的无法反抗作为子嗣的蛇人吗? 只是傀之神性在那一刻作祟,驱使着祂自愿被众多子嗣分食,然后再反过来操纵它们,如同操纵傀儡,演出绝望和苦痛交织的剧本。 因为战争,就是最美妙的剧本,就是最终极的暴力,最完美的阴谋。 在战争之中,演奏出无尽的悲哀,欢愉,暴戾,阴谋,反转,高潮! 才称得上是一出,像样的傀儡戏。 若是神明不死,永远高高在上,又何来永无休止的战争? 这是神性的理念与道理,同时也是神明自身的信念或者说执念,遗憾的是,已经选择的道路无法回头。 人与神之道,永远无法相交。 第86章 炼狱之始 在遥远的东方,曾有过名为【斩己】的证道之法,通灵塔的巫师们认为,那是一种已经失传的成神之路。 很难说这是剑法,还是道法,或者咒术,从那座诡谲难言的海外仙山上,曾经流传出关于这种方法的只言片语—— 将毕生所修之圆满成果,化作无物不斩之无上秘剑,而后斩向自身。 山上的仙人如此口述的:盖因道生万物,它无所不包,无处不在,故人亦是道之载体,是以斩己而明道。 大巫师苏迦尔娜是如此解释:神性的道路涵盖在世间万物之中,因此,人也是神性的载体,斩己,意为斩灭人性。 于是,人会死去,而“神”会浮现。 ——《通灵志·苏迦尔娜语录》 被吃掉了。 少年迷糊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光线愈发昏暗,直至最后完全湮灭,应该是对方已经合上了嘴巴。 现实不像是卡通动漫,不存在什么长长的食道和宽敞而舒适的胃袋。 这是完全充盈着闇之神性的躯壳,在这身体里的每一滴液体,都足够蚀骨成泥,把他消融殆尽。 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漆黑之中,有且仅有一道猩红的光芒,那是一处正在不断扭曲的深红漩涡,数不清的幻境蜃景在那光芒中出现又湮灭。 少年不着寸缕,无瑕美好的身躯裸露着,反正也是在黑暗之中,无人在意,更无人窥视。 洛尔不自觉地朝着那唯一的光亮处走去,此前死死地缠着他的触须,在他被吞进口中之后便全都消失不见了。 它们重新回到了深红色的漩涡之中,不见踪迹。 地面是黏糊糊的,晶莹剔透的赤足踩在上面,带来一种粘稠的,不适的嫌恶感。 但现在显然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洛尔看着那处深红色的漩涡,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自己。 想要走近,想要看得更清晰。 兴许是炼狱之主的身躯真的太过庞大,哪怕只是在祂的嘴里,洛尔也花了好一会才走到了那血色漩涡面前。 中间甚至还因为脚下柔软的褶皱而跌了一跤,洛尔能够感觉到,在自己倒地的一刻,四周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弹。 但遗憾的是,他看不清,那些黑暗处在比黑暗更加深沉的地方,它们或许就在少年周身肆意舞动着。 却没有反射任何一丝光芒。 在炼狱之主的口中,洛尔感觉不到自己体内的任何神性,仿佛都被吸食殆尽,自己身体里是完全空白一片。 想想也是,对方吃下了那么多东西,也没见有谁能逃出去,就算是瘟疫之神,不也像烤鸡一样被嘎嘣脆了吗? 洛尔现在只是想看清楚…… 那些浮现在深红漩涡之中,迷离变换的光影: 有的是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有的是荒芜人烟的原野,有的是金碧辉煌的大教堂,有的则是尸骨累累的冰雪战场…… 它们短暂地出现,又很快湮灭于虚无中,在众多的画面中,有着一道与众不同的影子,她与周围的景象格格不入。 那是一位有着黑色长直发的女人,长发垂到腰间,在少年的目光中,她正独自一人漫步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东西。 “夜叉姐姐……” 洛尔下意识抬起手,似乎想要触摸那画面中的影子,只是下一刻,旧的画面湮灭于虚无,新的画面生成。 还是那位黑长直的女人,此刻的她正半跪于一处奢华靡丽的宫殿中,手中托举着一枚白色的果实,像是要将之献给什么人。 虽然只是十分模糊的影像,但洛尔还是辨认得出,那是曼陀罗花的果实。 传说中以爱人之泪水灌溉才能长成的,生死人肉白骨的仙药,但如果并非是真爱之人的泪水,那么就会反过来催生出致死的毒药。 少年微微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宫殿高台上那人的面容,只是那人却隐藏在一片迷雾之中。 之后出现的,则是铺满尸骸的黑暗地牢,头顶的天空泛着不祥的血光,黑色的女人拖着黑色的剑,缓缓走出了地牢的大门。 身后是倒在血泊中的卫兵,它们的身躯开始融化,化作黑色的液体,流淌在女人身后,跟随着她的步伐。 再然后是…… 杀杀杀杀杀杀杀…… 战争战争战争战争战争…… 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无法被平息的愤怒催生无法被满足的饥渴,一旦举起了屠刀,此后再没有停息的时刻。 直到手中的刀刃吞噬了太多太多的生命,身下的阴影栖息了太多太多的亡魂,身躯之中积攒了太多太多的神性。 直到意识也化作完全混沌。 在一片炫目的光中,炼狱降临了,毁灭,绝望,神灵,死亡,愤怒,饥饿,痛苦…… 从人,成为了怪物,从怪物,成为了更加强大的怪物,憎恨一切,吞噬一切,最终毁灭一切,连带着自己也一同毁灭。 并非一开始就走在闇之神性的道路上,而是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最终被闇之神性选中。 并非自己铸造了道路,而是被道路同化。 所谓的炼狱之主,从诞生的那一刻,就没有自我可言,祂只是闇之神性在这个世界上的具现。 而你要找寻的夜叉小姐,只是这个被神性选中的幸运儿,那段悲哀过往的一个影子。 一个虚幻的泡影。 如此,你还要追寻吗? 所有光芒中的影像刹那间尽数熄灭,只剩下一片漆黑的混沌,少年仿佛在直视着无底的深渊,血色的光芒在其中漫卷着。 死去的生命和死去世界都从这处深渊中坠落,被食物链最终焉的力量碾碎,化作无穷无尽翻涌的神性。 就像是血色玛瑙和黑金融化在巨釜中,聚成漩涡,永无休止地翻滚,少年绝美的脸庞在这冷酷的光芒下明灭可见。 而此刻,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一点一点地涌现,像是潮汐起伏,那最深处的妖魔爬了出来。 那张面孔遍布着无数狰狞的裂痕,浑身没有一处肌肤是完好的,都在往外流淌着粘稠的黑色污血,那头黑色的长发肆虐着,分明是一根根舞动的触须。 它自深红色的深渊中缓缓浮现出来,带着让人触目惊心的恶意和沉重的凶性,任谁瞧见都会感觉到发自心底的战栗。 但洛尔没有后退,反倒张开双臂,朝着让人目眩神迷的漩涡纵身一跃。 那便是闇之神性的终点。 任何事物,落入其中,都会被绝对的力量碾成灰烬。 但死亡并未来临。 少年落入了一个粘稠而带着烧灼气味的怀抱中。 “……” 第87章 愿望 “唔……” 焦炭燃烧般的灼热气味一下子涌入唇齿之间,粘稠的触感渗入光滑的肌肤,将整个身体完全吞没进柔软的泥沼之中。 在短暂的惊讶和本能地排斥后,少年顺从地沉溺在这温暖得有些炙热的怀抱中。 像是要被什么东西吞噬殆尽,不适的疼痛都化作了快意和欢愉,永不知疲惫地索取之下,血肉仿佛消融,露出骨骼心肺,折骨入腹,灵魂也一同咽下。 每一分每一寸都被掠夺,被这个世界最贪婪,最饥渴的怪物占有,化作她新生的养分。 血红色的漩涡永恒地翻涌着世界死去的盛景,在这抹残酷的光芒中,纠缠着少年的怪物变得愈发清晰。 从一具模糊粘稠的人形怪物,渐渐地生出骨血,披覆肌肤,显现五官,睁开血色的双眸,燃起汹涌的火光,渐渐开始迸发出炙热的脉搏。 那头修长如瀑的长直发与少年的黑发交缠在一起,近乎不分彼此,散落铺满在雪白的肌肤上,像妖娆绽放的邪异花朵。 少年没再言语,意识已经近乎模糊,这场单方面的碾压耗尽了他太多太多的心神,以至于甚至连知觉都丧失了。 那嫌恶泥泞的粘稠感,化作了滑腻的交织感,却与此前同样,压迫得他无法呼吸。 不,甚至更加过分,怪物小姐露出了微笑和尖牙,狠狠一口咬在了少年白皙脖子上。 突然的疼痛唤来了短暂到清醒,但马上,被吞食的感觉带来难以描述的下坠感,伴随着这份笼罩一切的黑暗混沌。 仿佛要沉入世界的尽头。 这何尝不是一种进食呢? 少年迷迷糊糊地想着,这还是第一次,如此彻底地任由对方进食。 什么契约,理性,斟酌损益,这些通通都被抛之脑后。 这一刻,他是被恶魔捕获的祭品,是这处黑暗深空中至上的美味,也是维系对方情感的唯一纽带。 “不要着急……” 洛尔梦呓似地呢喃着,可话音说出口,却换来更加番茄不允许地对待。 (哎嘿,不可以,不可以瑟瑟捏) 好像要把灵魂都抽走,完全没有丝毫顾忌少年的身体。 “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少年轻声说着,哪怕即将要被披着人皮的怪物,用名为闇之神性的无上伟力碾碎,研磨,吞咽入腹,彻底消融。 他那泛着绯色的绝美脸庞上也不曾出现丝毫恐惧和怯懦,而是温言宽慰着。 洛尔抬起已经酥软无力的手掌,轻轻落在了对方正埋于自己脖颈处的后脑上,抚摸着那细腻柔顺的发丝,说: “不要害怕。” 怪物的身体颤抖起来,她抬起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却迟迟没有开口,那双血色的眼眸中,流露出饱含复杂情感的目光。 那是深蕴着悲哀和痛苦的目光,从那之中,洛尔已经知道了她要表达的意思。 你就要死了。 少年若有所思,但他还没有因此而颓丧,怪物却突然发出无比悲哀,仿佛失去一切的痛苦哭嚎。 她不再是那威风凛凛,生杀予夺的阴影之主,而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傀儡。 一具小小的人格化身。 她忤逆不了神性在这个世上的具现物。 她所拥有的全部力量,不过是神性在尘世运转所投下的一道影子。 影子要如何忤逆她的实体? 除非奇迹。 区区……奇迹。 少年微笑着仰起头,在怪物不可思议地目光中,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在那光洁的额头留下轻轻一吻。 而后他就像失去了气力,仰躺着,心满意足地凝望着头顶扭曲的黑暗混沌。 在那无边的黑暗中,过往的画面正在依次浮现。 “或许是上苍的垂怜,我看见了苦难的永恒。” “如此才会断绝迷执,相信爱是永恒的救赎。” 少年的眼眸中荡漾着金色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微弱无比,却让这无言静默的黑暗也颤抖起来。 “他年我若为爱神,心怀爱意之人,纵万般绝境,皆有一线希望。” 像是一句宣言,又像是一个愿望。 话音刚落,血色漩涡当即绽放出残酷的光芒。 闇之神性在本能地对洛尔的宣言做出反应。 光芒笼罩了已经完全无力,仰面瘫软在地的纯白少年,他的身体开始消融,感觉自己被碾碎,研磨,化作虚无的尘埃,就要落入无穷无尽的永恒之中。 但在最后的弥留之际,他望向了依旧处在呆滞之中的女人。 这临别的眼神几乎要将她击成碎片。 夜叉小姐知道,少年所说的,是神性的誓言,或者说,宏愿。 神明在成神之前立下的誓言,祂们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从此永远无法更改,哪怕是自己,也绝对无法背离。 越是立下更多的誓言,越是代表着对己身道路施加更多的束缚,编织出的神性理念就越是苛刻。 这种愿望或者誓言当然不是谁都能立的,至少,至少……要能勉强触摸到那至上的冠冕。 少年对着爱之神性许下愿望,是要以自己的意志,更改爱之神性运转的规则。 而想要实现这个愿望,需要他背负起堪称无穷的因果,从此真正地拥抱这世上每一个怀揣爱意的生灵。 从此无穷的远方,无尽的人们,她们悲喜和命运,真正与洛尔连结在了一起。 神爱世人。 这是对着神性的誓言,它必将实现,否则注定身死道消。 借由支付这样的代价,来让爱之神性,成为此刻夜叉小姐的助力。 少年那最后的目光中饱含的含义便是: 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的,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倘若你心中,依旧存在着对我的爱。 那么爱之神性,会成为你对抗这个绝境的帮手,纵然,这个可能…… 微乎其微。 可它却是切实存在的。 闇之神性的光芒完全爆发,深红中夹杂着黑金的光芒将少年完全碾碎,研磨,蒸发,彻底地吞没,连带着一旁的夜叉小姐,也一起化作无数粘稠扭曲的触须,重新回到漩涡之中。 一切似乎没有改变。 只是突然间,从那名为归墟的,万物收容之所的深处,一道道无比炙热的金色光芒,自扭曲螺旋的漩涡涡流中倾泻而出。 黑暗因此支离破碎。 第88章 平息 “他年我若为爱神,心怀爱意之人,纵万般绝境,皆有一线希望。” ——洛尔·伊斯蓝 “……真是个不错的愿望啊。” 背生双翼的神祇垂着头颅,轻抚着手中的琴弦,祂似是听到了什么,有些感慨。 于是难得的,和着悠扬的琴声轻声唱起了古老的民谣,祂的声音比遗世独立的海妖还要婉转悠扬,一经响起,天地万籁寂静。 “……他是织梦者,是出题人,是难以寻觅的幻影。” “双眸如同流星,划破沉睡的夜空。” “他既是天使,又是罪人,纺织出温柔爱意的火光。” “让你的心灵从此不再冰冷……” 如天籁般的歌声回荡于心之花园上空,带着魔力的音符随着微风飘散,渐渐飘到了蓝色湖泊的对岸。 一道手持长弓的身影,祂静静地伫立在湖边,仿佛正在俯瞰着平静的水面。 但那两颗如同玻璃球般的金色瞳孔中,却倒映着此刻永世战场上发生的画面,祂一度举起了手中的长弓。 只是最终,又缓缓放下。 如同有看不见的水滴滴落,平静的湖面掀起了一道微弱的波澜,天空中的萤火四散而逃。 “就快了……” …… “洛尔……” 眼看少年被庞大的怪物吞入口中,芙蕾咬牙切齿,几乎要渗出鲜血。 那是绝对无法用常识来理解的怪物,被祂吞食,几乎不可能有存活的可能。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不要着急,我还好好的。” 芙蕾回过头,瞧见了挂着铜镜的独角兽,它此刻正用那双圆滚滚的瞳孔望向炼狱之主的方向,毛茸茸的脸上神色凝重。 “我能感觉到,爱之神性出现了不同寻常的激荡……” 只是突然间,独角兽的神色突然变得萎靡了下去,就好像一下子被抽空的活力。 本体那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芙蕾和奈莉尔同样觉察到了独角兽的虚弱,不由得愈发担忧起来。 炼狱之主此刻正处在一种诡异地沉静,迟迟没有将已经放弃抵抗的蛇怪之母吞入腹中,这种异样的情况甚至连厄喀德那都有些疑惑。 这是……爱之神性的波动? 厄喀德那破碎的瞳孔闪烁出一抹诡异的幽光,在眼前山脉般的怪物体内,竟然离奇地投射出异种神性的波动。 难以置信。 闇之神性的终焉造物,并非炼狱之主,而是一个名为归墟的存在。 这牵扯到闇之神性最根源的理念,也有神明会将它称为——世界的回收站。 一切被炼狱之主吞噬的事物,无论生命,死物,神性,乃至虚无,都会流向归墟之中,由归墟将它们碾碎,同化成闇之神性。 除非是这份神性来自与祂同一位格的神明,否则很难有什么东西能够抵抗归墟的同化和侵蚀。 那个小家伙应该还不够资格,那么,会是谁在帮他呢? 难道是…… 阿莫尔吗? 厄喀德那眼眸中闪过一抹微妙的光芒,在众多神明中,蛇怪之母算是极其孤僻的一尊,祂几乎与所有神明交恶。 但唯独,祂对阿莫尔赞誉颇高。 一方面是由于阿莫尔热衷于悲剧的情爱故事,这相当合厄喀德那的胃口,祂同样喜欢编造沉重的悲剧英雄剧本。 另一方面则是,阿莫尔和蛇怪之母一样,为了某个更大的目的,不惜拆分自己的神性。 这位蛇怪之母突然间来了些许兴致,毕竟一直以来,祂都对阿莫尔有着浓厚的兴趣。 这样的话,看来这次自己是死不成了? 蛇怪之母感受着握住自己身躯的熔岩巨手正在一点一点松开,不断落下泥泞而粘稠的黑色熔岩,原本死死缠住自己的那些阴影触须也陷入一种无意识的舒展状态。 祂顿时眯起了破碎的竖瞳,饶有兴致地思索着,见证着一道道从眼前漆黑怪物体内,透射出来的金色微光。 不知过了多久,山脉般的怪物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炼狱之主张开了嘴巴,然后,耀眼如太阳般的光芒迫不及待地从祂口中升起。 哪怕是被碾碎,吞入绝望的归墟之中,依旧有着一线希望在绽放光芒。 以爱的名义。 卷土重来。 …… 无人知晓在庞大邪神的体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那连光线都无法逃脱的绝对死地中。 有如日轮般耀眼的光逃了出来,光芒中依稀裹挟着一道美好的身影。 【不可思议的壮举】 厄喀德那抚手赞叹,下一刻,熔岩巨手坍塌,如山崩一般将祂整个身躯埋在一座黑色的山峦之下。 唯有修长的白色蛇尾露在外面,仍然在无意识地扭动着。 芙蕾和独角兽将洛尔接住,此刻的他似乎还有些迷糊,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被吞没进归墟的那个瞬间,洛尔仿佛看到了无数迷离而拉长的光线,又好像是无数肆虐的神性,它们彼此交织在一起,剧烈地碰撞着,演化地水风火的盛景。 大地剧烈地震颤着,响起闷雷般的轰鸣,炼狱的主宰朝着被祂倾泻出体外的少年投去惊鸿一瞥。 黑色水镜般的大地荡漾起涟漪,巨大的山脉开始缓缓下沉。 祂竟然自发地想要离开永世战场?! 众人皆感到疑惑不解,唯有洛尔静静地目送炼狱之主的下沉。 或许是某位孤魂野鬼般的影子在作祟,祂短暂地平息了永恒的饥饿和吞噬的渴望,终于打算回到自己的领地中。 神性的运转不因为人的意志而改变,因此,刚才一定发生了不为人知的神性对抗。 这就是……一线希望吗? “洛尔,刚才到底?” 芙蕾忍不住开口问道,少年有些想法,但最终是沉默地摇摇头,他也说不准此刻炼狱之主的状态。 看起来似乎夜叉小姐占据了主导,但又如此仓促地进行下沉……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猝不及防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洛尔几人猛地回过头,警惕地看着人身蛇尾的邪神。 炼狱之主下沉,这里就只剩下祂了…… 第89章 名字 宛如鲸鱼长鸣一般的悲歌,长久地回荡在永世战场之上。 曾经支撑起蛇人王都的血肉之柱正在缓慢地坍塌,连带着其上的堡垒,城墙,一点一点沉没入下方深邃的魔渊。 底下的魔渊好似已经被封闭起来。 倘若从悬崖边向下望,就能看到无穷蠕动的血肉,铸成绝望的城墙,而更底下,那通往幽邃处的通道正在一点一点消失。 污浊恶臭的焦炭气味飘散在风中,那些凝固的黑色熔岩残留在大地上,形成了一座绵延的小山岭,像是远古化石一样的遗骸伫立着,依旧散发着惊人的高热。 源源不断的烟尘飘荡着,升上这座深渊的天穹,其中夹杂着无数透明的影子,那是蛇人一族在灾难中逝去的魂灵们。 它们轻唱着,过往的荣耀和存亡的赞歌。 炼狱之主最终是选择了下沉,在夜叉小姐的人格苏醒之后,祂的力量和状态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不再拥有那种仿若要鲸吞一界的霸道和压迫感。 当意志出现了分歧,力量更多的用以抑制本能,因此难免会失去部分的控制。 比如说对于蛇怪之母的压制和囚禁。 对于此刻主导意志的夜叉小姐来说,最一了百了的方法,当然是干脆直接把祂吃下去。 但这意味着再次彻底的沦陷于闇之本能,同时还要提防傀之神性的反扑。 可另一方面,也不能让仍然存活的厄喀德那对她的少年产生威胁,所以仓促之间,夜叉小姐只来得及用冷却地熔岩将对方掩埋。 这种桎梏想要限制一尊神明还是有些力有不逮,所以厄喀德那很轻易地挣脱了出来。 洛尔等人正从高空中俯瞰着下方那正在缓慢下沉的庞大躯壳,从高处向下望,像一座黑曜石山脉般惊悚宏伟。 很难想象这只是祂的一部分躯壳。 此前如天罚般在天空中睁开的瞳孔已经闭合,灰暗的大气呈现一种被撕裂的悲怆情感。 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开始出现零零散散细碎的身影。 那是在这场战争中惊骇逃窜的深渊族群,此刻正在战战兢兢地靠近。 生活在这座战场上,这些原住民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一旦斗争平息,它们立刻会化身嗅到腐肉气味的鬣狗。 神明举手投足间洒落的力量,对它们而言既是灭亡的钟声,也是救赎的号角。 只要能够沾染上一丝一毫,或许就能因此得到足够改变一个族群,一个物种的力量。 不少神孽都是这样诞生的,对深渊生命来说,神孽,基本就是它们所能抵达的终点。 类似这种强度的碰撞,哪怕在永世战场也并不常见,一般只有到轮回末期,为了争夺地母之女的席位,疯狂的神明们才会真正不顾一切地宣泄自己的力量。 肆无忌惮地降临战场,侵入其他神明的领地,乃至发起以冠冕为赌注,不死不休的神战。 届时,神性的碰撞会像呼吸一样频繁,直到目之所及的一切尽数毁灭。 乌洛波洛斯将开启新的轮回,地与火,生命与苍凉,永恒与世界。 从头来过。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 突然回响在心底的言语让洛尔几人猛地回过头,这才意识到,这场因为炼狱之主而平息的纷争里,还有一位神明仍然滞留在此地。 人身蛇首的神明出现在她们身后,那破碎而残缺的面容已经如尘埃飘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勾勒着笑脸的纯白面具。 其下的身躯丰盈曼妙,美艳妖娆,那修长而饱满的蛇尾洁白如雪,每一块鳞片都闪烁着 除了一个笑脸之外,再无其他五官。 但似乎因为笑脸的缘故,那突然响在心底的声音少了一丝淡漠,而多了一抹难以隐藏的欢愉。 像是看到了某种乐见其成的美事,这位以凶残和暴戾闻名的神明都似乎慈眉善目了起来。 “洛尔,小心……” 芙蕾当即将少年护在身后,炼狱之主下沉,这位蛇怪之母就成为了此地最为恐怖的存在。 不论是诡谲邪异的傀面,或者是支配万有的傀儡线,都让芙蕾感到发自内心的忌惮。 更别说,她们本来就是敌对的双方…… “厄喀德那,你……” 少年同样脸色凝重地注视着眼前的神明,但却并没有太过畏惧。 虽然夜叉小姐已经下沉,但那来自炼狱的目光仍然一刻不停地注视着此地。 如果厄喀德那真打算发难,洛尔相信自己能配合夜叉小姐给祂来一个惊喜。 【不要紧张】 带着笑脸面具的蛇母似乎并无恶意,祂相当温和地开口。 【若非你的无私奉献,吾也会被归墟食尽】 【特意来此,表达吾之感激】 洛尔几人都有些诧异,话虽如此,但对于眼前的神明来说,祂真的会那么简单被吞噬殆尽吗? 这应该是在自谦。 “不必多礼,还请就此别过。” 洛尔面带警惕地说道,他实在不想和这位神明有过多的交集。 毕竟只要和对方产生一点点关联,就可能被跨越一切阻隔的无形之线缠上,随后被编排进恐怖的恶戏之中。 到时候只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蛇母稍稍颔首,而后说道。 【汝不愿告知,吾亦不强求】 【原本是想授予汝分离人神之法】 【既然如此,那便……】 分离人神之法?是我所想的那个吗? 少年瞳孔微微一缩,冷声道。 “陛下,我的名字是洛尔,洛尔·伊斯蓝,还请你将话说完。” 【是个好名字呢】 蛇母带着笑意,若有所指地说: 【名字是有力量的,当你无法将她和祂区分开来,不妨试试用名字……】 “……名字?” 少年喃喃着,似乎捕捉到了脑海中的一丝灵光。 第90章 地母与天主 “生命的本质是什么?” “是爱与正义吗?或是荣耀与和平,文明与功绩?不,这些只是细枝末节,可有可无的东西,在时间的冲刷下,一切都会被扫进虚无的坟墓。” “孩子,生命的本质在于存续,在于繁衍,在于……个体的上升和永恒。” ——《寻神者》 【这就得你自己去找寻了,洛尔】 低沉而带着调笑意味的言语就像是轻柔的海边被浪潮涮动的沙砾。 【但吾或许可以给你个提示】 【亚斯兰那位沉睡的女儿】 【通晓世间一切的名字】 细碎的沙尘飘散在风中,在洛尔的注视下,修长而雪白的蛇尾在半空中妖娆地缠着,自尾尖一点一点化作风化的沙。 【再会了,孩子】 自下而上,最后只剩下一张纯白面具,面具上的笑脸也化作碎沙,扭曲着,化作纯粹的虚无。 【祝你能得偿所愿】 出乎意料的,这位众多传说中凶残暴戾的神明将话说完,就自行离去。 似乎真的只是为了给少年一个提醒。 亚斯兰沉睡的女儿……是指睡美人吗? 洛尔的神色有些恍惚。 冥冥之中,众多谜题和道路似乎都通向了那个已经沉沦在深渊中的帝国。 亚斯兰帝国。 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向那儿走一遭,只是这种仿佛被命运推着走的感觉…… 少年有些迟疑,这时,下方响起此起彼伏的嘶吼和哀嚎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那些聚拢在冷却的黑色熔岩山脉周围的深渊生物,一边忍受着余烬的高热,被灼烧得血肉模糊,哀嚎连连,另一边则渴求地吞咽着残存在大气中的神性。 随着污浊的神性涌入体内,这些本就奇形怪状的生命都出现了一定的变化。 阴影渗入血肉,通体愈发漆黑,变得更加适合在阴暗处生存,进食的渴望愈演愈烈,在升变的同时,就已经将目光看向了周围的其他生命。 而后,新的厮杀开始了。 这些熟悉的画面,或许其中还有着厄喀德那残留下来的回响。 洛尔目光停留在正在互相撕咬着对方的两头型似蜥蜴的生物,它们共同来到此处,出生自同一个族群。 只是此刻,在神性赋予的本能倾向面前,杀戮和进化成为了唯一的基调。 其中一头蜥蜴在沐浴的神性中得到更多的增益和蜕变,于是它咬断了另一头蜥蜴的喉咙,在喷涌的鲜血中大快朵颐。 血肉不断吞咽进入腹中,原本焦黑布满裂痕的表皮开裂,生出崭新的皮肉,后背缓缓张开一对带着黏液的骨翼。 胜利者肆虐地咆哮着,只是没过多久,它就被更加强大的猎手捕获。 少年突然感觉有些难过。 这些生命最终都会在无休止的厮杀中死去,极少数的个体或许能从中脱颖而出,成为冠以神孽之名的怪物。 只是那时,它们早已不记得最初是为何而成为怪物。 不论是怀揣着怎样的初衷和愿望,在踏入伟大升华的那一刻,过往的一切就如同水中的泡影。 这是一种……被动的进化。 洛尔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不只有夜叉小姐,还有他身边的芙蕾,奈莉尔,伊兰达妮,包括他自己。 有那么一个瞬间,少年仿佛突然看清了,那一直在身后推着他,也推着所有人走的东西。 那是她们的神性。 或者说,地母赐予众生的神性。 生命的本质在于存续。 而存续,是一个被动的过程,神性推着所有生灵向上升华,就像攀登一座螺旋的高塔,哪怕这种升华并非她们想要的。 螺旋圣山尤特克拉希尔正是这种上升的映照,还有无光之森圣神之冠的仪式…… 这正是地母的神性之理,祂要让所有生命在神性的驱动下不断上升,最终只会有两种状态—— 要么彻底被灭绝,要么永远都处于上升之中! 可生命无法永远上升,就算抵达了某一种神性的尽头,也只是成为神明,依旧还有其他神明能够与之匹敌。 就算是如炼狱之主般的神明,最终鲸吞了所有一切神性,也只是成为又一尊黑暗地母。 黑暗地母会再次出现,就像是支配傀之神性的厄喀德那一样,这是一个无解的死结。 要么灭亡,要么无限上升,成为新的黑暗地母。 除非,是成为像乌洛波洛斯一样…… 天之主。 少年眼眸中荡漾的金色光芒一下子熄灭,就好像突然从失神中回到现实。 他微微喘息着,心中升起明悟和敬意。 怪不得那些古老而强大的存在,都会对厘定世界尺度的天主满怀敬意。 因为祂通过自身的理,一定程度上地挣脱了地母的约束,重新圈定世界的规则。 比如第四天主乌洛波洛斯,祂通过永恒的轮回,在实现世界存续的同时,将自身维持在不增不减不衰退的完美状态。 而更早之时的第一天主伊苏,或许是通过光与闇绝对的平衡。 至于剩下那两位,洛尔甚至都不曾听过它们的名讳,自然也无从揣测它们的办法。 “洛尔?” “你怎么了?” 独角兽与洛尔不分彼此,在少年沉凝时,它同样也陷入了短暂的失神。 奈莉尔幻化出画之投影,与芙蕾一同担忧地看着他。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洛尔摇摇头,开口说:“老师,芙蕾,我们走吧……嗯?芙蕾,你怎么了?” 有着如同天使羽翼般美丽蛾翼的修女姐姐此刻情绪似乎十分低落,她垂着眉眼,神色落寞。 “……洛尔,我觉得,我太弱了……” 少年愣了一下,当即就明白了芙蕾的意思—— 她在虫巢中重拳出击,可在面对炼狱之主和厄喀德那的时候,却笨拙得像个婴儿。 这种感觉就像是芙蕾曾经刚刚成为成虫,面对大公伊兰达妮的时候,那种深沉的无力感。 “我感觉,自己没有那么强,根本没办法保护好你……” 芙蕾低落地说道,洛尔失笑了一声。 “芙蕾,你还想要多强,我们面对的,可是货真价实的神明哇!” “就算是丽安娜在这里,也无法在祂们手中讨到多少便宜的。” 少年宽慰着说道,只是芙蕾听见了蛾母的名字,似乎变得更加沉默了。 洛尔眼眸中闪着微光,直接将她抱住,一边将自己额前的发丝拂向脑后。 芙蕾身子微微一颤。 不会安慰人的男生通常会手足无措地说着没有意义的话语,但很懂得安慰人的男生已经将头发束了起来。 …… 夜幕降临在了满目苍痍的荒野上,此前被炼狱消融的风雪又卷土重来,但却并未持续太久,只给地面铺上一层银装。 混乱的神性光芒上升,化作瑰丽的极光,在穹顶之上柔和地降下光芒,被雪地反射着,令这深邃的昏暗衰退。 第91章 古老的先进文明 “好冷……” 洛尔呼出一口热气,气体刚离开体内就结成冰块,坠落在厚厚的雪地上。 “伊思帕妮,我们的方向是对的吗?” “应该是这个方向,但是最近那些神明打得脑浆都要出来了,我也不敢肯定这里发生了什么变化……” 伊思帕妮有些为难地说道。 此前好几位神明陆续降临那会,它只敢躲在铜镜之中瑟瑟发抖,连冒头都不敢。 伊思帕妮自己也承认,那就是它们虚空鲸这个族群,别看它们仅仅凭借体型就足够毁灭大多数深渊族群,但其实胆子都很小。 因为有得天独厚的虚空潜行能力,遇到争斗,都会选择第一个跑路,所以久而久之,战斗能力相当匮乏。 总的来说就是菜的发指。 洛尔揉搓着双手,仰起头,纷纷扬扬的雪花自天空中落下,很快就给他的头发披上白白的一层。 少年有些不适地晃了晃脑袋,细碎的雪雾在他的身边弥散开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冷得有些难受。 毕竟还没有成为真正的神明,他的耐寒能力还不如独角兽,至少它是真有一身皮毛。 芙蕾很早就已经不再放出飞蛾,在极寒的环境下,个体的飞蛾就连扇动蛾翼都成问题。 她只是长久地跟随在洛尔身旁,用自己的神性拱卫温暖着少年。 她们一行人朝着虚空鲸提供的方向前进,很快离开了炼狱之主降临的区域。 但越是前进,气候就越是寒冷。 洛尔都怀疑疑她们不会走着走着来到了巨人神的领地…… 传说中头戴圣金冠冕的巨人之神,只是呼吸就荡漾着无尽的风雪和飓风,与此刻的天象正好相称。 洛尔仰着头,看着远处被一道龙卷风席卷在天空中的巨石和枯树,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似乎是神明之间争斗所遗留下来的波动,在这样的环境下,很难有什么东西能存活下来。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远处的风雪中响起古怪的人声,像是某种无意识地呢喃,又如同在呼喊着少年的名字。 “洛尔……” “洛尔……” 少年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他没有丝毫避忌地接着朝前走去,芙蕾则走在他前面,同样面无表情。 前方突然氤氲出朦胧的雾气,烟雾缭绕之中,似乎出现了一座人类的聚落。 温柔的光影中,一些过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其中,正在亲切地呼唤着洛尔。 “这次是姨妈啊……” 少年与那迷离幻象中那道矮胖的身影对视着,眼眸中闪过一抹金色的光芒。 幻影顷刻间破碎,化作迷离的微光,消散在她们的面前。 在这片落满极光的冰原上,这样的幻境就如同野草一般生生不息。 奈莉尔见多识广,认出了这些幻觉的来历—— 【蜃】 这片冰原上应该曾栖息过一种名为蜃的生物,那同样是一种神性生命,也有学者认为那应该是某种特殊的巨龙。 它或许就沉睡在这片死寂荒原上的某个角落,又或许已经死去了,只是残留的神性和意志依然在此间作祟。 这些幻觉都是满怀恶意的陷阱,人们在此间走过,会看到熟悉或者温馨的画面。 如果沉溺其中,便会一同埋葬在无尽的冰雪中。 “这是……” “嘶——” 洛尔和芙蕾爬上了一座高高的雪坡,但立马就都睁大了眼睛,铜镜之中同时也响起了奈莉尔的吸气声。 缭绕的暴风雪消退了,头顶的极光也在此地终结,在这片白茫茫冻土的深处,她们成功抵达了这一层深渊的尽头。 她们站立的雪坡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天坑边缘,或许这不能用“坑”来形容,因为它实在是太过巨大了。 它几乎将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都圈在其中,由于太过巨大,以至于她们此刻面对着的是一处落差极高的断崖。 而在天坑的底部,密密麻麻地竖着一根又一根黑色的菱柱体,高度参差不齐,就像一座古怪的丛林。 毫无疑问,那并非自然形成的事物,而是某种文明的遗留。 曾经人类文明的王国,辉煌的亚斯兰帝国,就埋葬在此。 洛尔终于找到了它,这座帝国最后的残留。 “我们走吧。” 少年忍耐着心中的激动,开口说道。 与其他深渊之中的造物或者文明不同,眼前的,是他从小到大耳熟能详的历史故事。 是属于人类的失落文明。 无数学者论证过它昔日的强盛,无数诗人歌颂过它逝去的辉煌。 在那个帝国最鼎盛的时期,就算是高高在上的诸神,也要认可凡人的统治。 这在当前的现世几乎无法想象。 芙蕾自身后将少年抱住,而后简单地张开双翼,自高高的断崖直接跃下,平稳地降落在雪地上。 洛尔蹲下,轻轻地抚摸着脚下暴露出来的坚冰,随着她们的到来,冰面隐约浮现微不足道的裂痕。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深坑中央那密密麻麻的黑色棱柱体,像是某种古怪的石头。 亚斯兰之渊。 “洛尔,你觉得这些是什么?” 芙蕾不禁开口问道,那些棱柱体,有点像是教国之中的创世石碑,但材质完全不同,而在她们脚下的冰面上,还尘封着一些古怪的金属造物…… 那绝对不是她所见过的任何一种事物,是无数细腻精巧的金属被拼凑镶嵌在一起,有一种严谨而冷酷的美。 “我或许知道,但我没有在现世见过……” 洛尔同样打量着脚下被冰封的遗骸,那些是某种巨大的机械设备,是与现世科技文明完全不匹配的科技造物。 亚斯兰帝国,竟然是一个…… 古老的先进文明?! 第92章 琥珀 “……传说亚斯兰帝国衰落于一场为争夺爱人而兴起的战争,龙血之王盖妮娅特求娶睡美人不成,挥兵讨伐强盛无比的亚斯兰帝国。” “由于双方差距太过悬殊,没有人觉得盖妮娅特能够成功,甚至于当时的人们讥讽她,没能认清自己,要带着王国自取灭亡。” “后来的故事就和普罗大众所知的那般,盖妮娅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最终兵临帝国王城。” “艾佛莉七世被迫答应了她的请求,并且耗费巨资为她与睡美人举办婚礼。” “那场世纪婚礼,也被后来的学者视为亚斯兰帝国没落的标志性事件。” “自那之后,帝国疆域不断萎缩,辛西娅平原硝烟四起,天灾人祸不断,当然,最终王城是如何沉入深渊至今仍然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恐怖天灾,也有人说是召唤了不应该召唤的邪恶神祇,甚至于还有说是盖妮娅特亡魂的诅咒……” 奈莉尔正在为洛尔,芙蕾以及在镜子里偷听的虚空鱼科普有关于亚斯兰帝国覆灭的传说。 少年安静倾听着,然后举手,表示自己现在满脑子都是大大的疑惑。 “等等,道理我都懂,可盖妮娅特当初是怎么打赢这些东西的?” 洛尔一边走一边指了指前方冰面上的某处凸起。 被冰雪尘封无数岁月,这些古老的金属造物依旧保留着曾经覆灭时的狰狞模样。 在冰面上显露的部分已经十分巨大,但这只是冰山一角,这种古老的机械造物被冰川掩埋,能透过脚下的被擦拭干净的冰面瞧见它庞大无比的身躯。 当然,严丝合缝的机械结构并没有一直蔓延下去,很快就在冰层的深处断裂。 这只是一具古老的残骸,而且分辨不出它的作用或者效果。 洛尔有被震撼到,他曾经想象过古老的人类文明会是什么模样,但确实没想到会是这副模样。 少年仔细观察着,想要看看有没有电线一类的传输电力装置,好一会他才不太确定地眨了眨眼睛。 “好像是……蒸汽机?” “蒸汽?那是什么?” 奈莉尔好奇地问道,少年摇摇头,他也只是猜测。 这些机械的规模庞大到超过她们的想象,芙蕾在教国不曾见过,奈莉尔旅居蔷薇大陆数百年也不曾遇到过。 “我们就好像是九轮山脉那些野蛮的山民,走在布罗小镇的街道上……喔不,是布罗小镇的废墟上。” 只能够凭借内心的想象,来揣测这些完全超脱时代的事物是何种用途。 恶狐透墨索斯没有说错,在深渊之中,你能瞧见过去那些已经湮灭的文明,瞧见它们昔日的辉煌和荣光。 就算是已经死去的世界,你都能在这里看到它存在过的痕迹。 这就是深渊。 一个绝望的……琥珀? 洛尔呼吸微微一窒,陷入了短暂的恍惚中。 他注视着这些尘封在冰中的机械造物,仿佛看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破灭。 天空震动,裂开凄厉的创口,横贯夜空,一切的光芒都消失不见,只剩下让人无比心慌的灰暗死寂。 星空像波涛汹涌的海面,又如同一张被折叠的毛毯,在这片扭曲的盛景之上,神向着世界投下了灭亡的一瞥。 那是一头庞大得无法想象的巨龙,头戴七层冠冕,在目睹祂的瞬间,少年的身心都被沦陷进去。 足够让世界冻结的悲伤和狂乱的绝望淹没了他还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 于是洛尔什么都看不到了,目光只剩下那头在天空中振翼的魔龙,祂振动双翼,于是一切都在走向毁灭…… 就在这时,一阵深沉的昏黄色光芒,就像是黄昏,它从天而降,无处不在。 在这光芒中,毁灭一切的波纹被抹平,或者说被定格,世界凝固下来,化作一枚精巧玲珑的…… 卵。 终末之神·黄昏。 祂所带来的并非毁灭,而是凝固,世界凝结成琥珀之卵,然后沉入深渊之中。 就好像在保存精美的标本。 “……洛尔?洛尔!” “啊?” 少年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正俯在一处凸起的冰面前,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封存在其中的机械造物,靠得很近,仿佛要将额头也贴靠在寒冷的冰面上。 洛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而后神色复杂地望着那冰中的巨物,机械没有心,无法回应他的目光。 冰面之下空余早已停止转动的齿轮和引擎,越是往前,这样的遗骸就越多。 这似乎是一支军队,它们的控制者同样沉睡其中,洛尔能够勉强看到一些被钢铁披覆包裹的血肉,当然,都干瘪得不成样子。 以前的人们都是开着机甲打仗的? 这看起来,还…… 蛮朋克的? 洛尔歪头,很难想象那画面。 “又是什么幻觉吗?” 芙蕾警惕地说道,【蜃】的幻觉无处不在,一路上她们已经触发过无数次,只是洛尔大多数时候都是勘破幻觉的那个。 很少瞧见他也会陷在某个幻觉中。 “不,这次的不一样。” 少年摇摇头,眼眸中还不曾熄灭的金色火光摇曳着,似乎在回想着某个惊鸿一瞥的影子。 “我看到祂了……” “阿莫尔。” “什么?祂在哪?” 芙蕾和奈莉尔顿时如临大敌,警惕地环顾着四周,但洛尔只是轻声说:“我看到祂用那具魔龙化身,造成了这里的毁灭。” “……这么说,亚斯兰王都离奇的沉沦还真是阿莫尔所为,这可是困扰了米妮娜数百年的谜题。” 奈莉尔若有所思地说道。 洛尔好奇:“智慧之神的信徒也不清楚吗?” “她啊,她有过猜测,但跟当前巫师学者们的认知相悖,洛尔你可能不知道,爱神阿莫尔在亚斯兰帝国有相当崇高的地位。” 奈莉尔解释道。 “信仰祂的教会是亚斯兰立国所承认正统教会,几乎可以说是帝国的国教了。” “而在亚斯兰帝国灭亡之后,阿莫尔就陷入了沉寂,不再活跃于现世,所以很多学者认为是亚斯兰的覆灭导致了阿莫尔的虚弱。” 信仰阿莫尔的教会,居然曾经是亚斯兰帝国的国教? 洛尔眨眨眼,这他还真不知道,她们就这样边走边聊,四处都是晶莹剔透的冰层,在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照耀下,冰面下的事物也清晰了起来。 她们就如同走在一座已经尘封的标本馆内,每一个标本都代表着已经失落的历史。 看得多了,洛尔开始分辨它们的功能,思维也开始涣散。 “这个……看起来就好像巨神兵一样。” “那是什么?兵器吗?” “嗯……很难形容。” 洛尔心情复杂,这是真正的史前文明,那时乌洛波洛斯就已经是天主了吗? 人类曾有过如此辉煌的文明,哪怕只是看着这些封存的遗骸,都让人不禁想象那个昔日帝国的模样。 只是无论它如何辉煌,留给后人的,也只有这片荒凉的坟墓。 无论文明,还是荣光,都被一视同仁地封存,成为琥珀一般的永恒。 第93章 帝国的坟墓 夜幕就快要落下,或者应该说天空中渐渐消散的极光。 那些斑斓的色带如天空的绸缎一般,蔓延至此,而后渐渐断裂,仿佛画上一个句号。 也便是这时,洛尔她们总算来到了那些巨大的灰色棱柱体面前,它们触手可及,像是某种异族的神话,突然来到现实中。 少年抬起手,于是微小但明亮的烛火从他指尖迸发,照亮了眼前灰色的棱柱丛林。 这些神秘而古老的事物远比她们在遥远的雪坡上眺望要来的壮观,透过附着在棱柱体表面的寒霜,能看到那种流淌着的金属光泽。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芙蕾抬手,有些迟疑地望着面前覆盖着冰霜的棱柱,它们巨大,但大小不一,一座又一座密集地分布在面前辽阔无比的深坑中。 “会是某种仪式吗?” 奈莉尔提出疑问,这些金属棱柱排列规则,好像是某种密集的列阵,她本能地联想到某种仪式。 它们似乎与被封存在冰川之下的机械残骸不同,或许有着某种特殊的功能。 洛尔则直接朝着最近的棱柱跑去,芙蕾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洛尔,小心陷阱……” 少年没有回应,沉默地来到棱柱之前,抬起头,仰望着这高耸的金属造物,站在脚下,才发现它至少有数十米高,而且只是一部分暴露在冰层上,无法看清全貌。 棱柱的表面光滑铁灰,沉默且肃穆,明明只是单调的几何体,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怆感。 虽然已经入夜,但洛尔浑身都绽放着足够驱散黑暗的光芒,他轻轻伸出手,擦拭去了棱柱表面的霜雪。 “真是奇妙的造物……” 洛尔喃喃着,似乎在感叹着什么,从这金属棱柱表面完全看不出拼接或者嵌合的痕迹,就好像是一整块完整的金属。 而表面又密布着深邃暗色纹理,有一种冷酷而狰狞的美感。 很难想象,亚斯兰帝国的人们如何制造出这样科技感十足的建筑。 洛尔只能联想到某种现代的浇筑工艺,但这需要无比巨大的工艺能力,不论是模具还是熔炉,都不是现世能够想象的。 不对……这些似乎,不是金属纹理。 洛尔轻轻抚摸着,感受到了一种粗糙的摩擦感,但这并非自然形成,而是这些棱柱上好像有着某些东西。 少年眼眸中烧灼起澄澈的朝晖,仔细地观察着,那些纹理,很像是某种文字。 “老师,你来看看这些是文字吗……” 奈莉尔闻言,借助画中投影飘荡了过来,在洛尔神性光芒的照耀下辨识着这些铭刻在棱柱表面密如咒文的文字。 只是看了两眼,奈莉尔就肯定地说: “是,这应该是亚斯兰帝国时期的文字,一种很古老的文字,但一直流传在辛西娅平原,在蛇之国的官方文字就是在它的基础上改进的,我看看……” 棱柱上的文字虽然古老,但与现在蛇之国的文字却没有太多差异,只是一些语法经历了迭代,奈莉尔很轻易就解读了其上的内容。 她轻轻念道:“伊文·海尔塔,这应该是个名字;纳妮娅·金雀,梅尔多·金雀,芬莎·熔钢,这些应该也是……” 奈莉尔念了一些,一开始还兴致勃勃,但渐渐地,她的声音越发低沉暗哑,直到最后彻底沉默下来。 画出来的投影后退了一步,从更加纵览的角度望着眼前的棱柱,又抬起头,像是要看到棱柱的尖端。 最终她收回目光,望向此处巨大的深坑。 “……洛尔,我想我可能知道这是什么了……” 洛尔原本还跟着奈莉尔的声音在辨识着上面的文字,随即便听到她用有些沉重的声音说道。 “这是墓碑。” 少年一愣,不由自主地望向前方,在眼前棱柱体的后面,密布着无数同样的造物,它们成百上千,肃穆而沉寂地伫立在这处深坑之上。 倘若上面,都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那么这里…… “这里是……帝国的坟场。” 洛尔深吸了一口气,说:“看来我们真的到了,亚斯兰之渊……” “既然如此,那就进去看看吧。” 洛尔没有犹豫,直接走进这片遍布古老钢铁的丛林,在他的周围,无数沉没的金属棱柱耸立着,像是一柄柄沉默的剑刃直指天空。 少年走在其中,所过之处,身上的光芒照亮了墓碑上的名字,留下零星的荧光散落在身后的坚冰上。 终于,他停下脚步,仰起头,看着面前最中央,也最为高耸的棱柱体。 那上面没有铭刻任何文字,有的,只有一枚仿佛镶嵌在钢铁之中的巨大眼球,它紧闭着眼,如同在沉睡。 在它的四周,那些原本冷酷的钢铁似乎也变得柔软起来,仿佛拥有生命,以一种无比奇特的结构展现在洛尔面前。 血肉和钢铁仿佛融为一体,看上去是如此狰狞惊悚,又显露出异样的和谐。 洛尔想到了此前掩埋在冰层下,那些隐藏在钢铁之下的血肉之躯,自己当时认为亚斯兰帝国的战士是穿着某种机甲在作战。 现在回想起来,与其说是穿戴机甲,倒不如说是,血肉和机械的某种组合。 “这是【蜃】的眼睛,怪不得我们越是靠近这里,就越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幻觉。” 奈莉尔和芙蕾同样打量着这不同寻常的尖碑,奈莉尔见多识广,很快就判断出了那枚眼球的来历。 “有点像是神骸……” 芙蕾喃喃着。 “【蜃】确实是非常强大的神性生物,它的眼球具有某种神骸的特性也合理,只是这种工艺……” 奈莉尔有些迟疑,她有点说不准这是神骸的侵蚀,还是亚斯兰帝国又一个古老而难以理解的技艺。 在奈莉尔言语之时,原本紧闭着的巨大瞳孔突然间睁开,无形的波动随之生成,一下子扫过整个遍布墓碑的深坑。 洛尔三人都能看到,在那眼球表面遍布着的狰狞血丝和纹路,如此狰狞,带着滔天的怒火…… 简直像带着巨大的起床气,只是顷刻间,汹涌的神性光芒自眼前的钢铁尖碑上弥漫出来。 在这座遥远深坑上伫立着的无数尖碑同时发出嗡鸣,尖端绽放出光芒,像是在呼应眼球的召唤,很快就连结到了一起。 原本只是单一的神性波动,在列阵般的钢铁丛林内无数次回响,每一根尖碑犹如零散的星辰,它们一同绽放光芒,汇聚成浩荡星河。 洛尔几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卷入了光河之中。 【沉眠之渊·警戒】 【开启】 第94章 血肉苦弱 【沉眠之渊·警戒】 【开启】 【天眼·神性识别】 【检测中·数据异常·神性异常】 【警告·警告·高危神性生命】 【无言守卫·歼灭模式·开启确认】 【……检测中……爱之神性】 【识别通过】 【无言守卫·歼灭模式·开启确认】 【关闭】 【终末庇护所】 【开启】 【……】 在混乱的光之洪流中,冷彻的机械提示音在耳边响起,就好像人工合成的女声,每个音节都同等的平仄单调。 好像不止有一个这样的声音,它们此起彼伏,像是在沟通,又好像是某种设定好的程序。 【欢迎您的到来】 【……陛下】 在洛尔的观官里,四周只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身体有一瞬间地滞空感,紧接着脚下就又传来脚踏实地的坚实感觉。 那些合成的机械女声响起又消散,语言和蛇之国很像,在这种标准规范的读音下,那种经历漫长岁月之后的迭代感愈发清晰。 这声音毫无感情,只是在最后时刻,仿佛出现了片刻的迟疑。 这抹迟疑被少年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在称呼他为【陛下】。 芙蕾不见踪迹,甚至原本紧握在手中的铜镜也不翼而飞,刚才并非定向的传送,那光芒之中具有某种筛选鉴别的功能。 这种鉴别似乎是根据神性…… 洛尔定住心神,让视野里仍然残留着的扭曲斑斓光芒复位,眼前景象渐渐变得清晰,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结构。 “这里是……那些墓碑的下方?” 洛尔喃喃着,想起了在上面瞧见的冰面,冰面下除了尘封的造物和干瘪的血肉之外,还有无尽的暗蓝。 她们并未触底,或许还有某些东西埋藏在最深处。 四周是坚实而幽暗的岩壁,上方的穹顶足有十几米高,是一个无比空旷的地下洞穴,更多的区域还潜藏在黑暗之中。 但这份黑暗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在少年身上绽放的金色光芒就迅速蔓延到地面上,分开了眼前浑浊沉寂的黑暗。 也照亮了黑沉沉的石壁上沉睡的钢铁,那上面布满锈迹与灰尘,像是镶嵌在岩壁里,但同时又带着如同血肉的柔软质感。 就好像血肉和机械长在了一起,一同结合出蠕动的柔软质地,但哪怕是如此诡异的造物,也已经破败死寂。 少年缓缓前进,四周并不流动的空气里布满了尘埃,在他的光芒中,那些尘埃变得清晰可见,它们漂浮着,与时间一同静止。 光芒在巨大的洞穴中蔓延,地面上到处都是各类机械的残骸,像金属的血肉,或者像血肉的金属。 在其中穿行,像行走在一处阴冷的坟墓中。 它们好像是从高处落下…… 洛尔抬起头,却正好瞧见头顶被光芒照亮的地方,有着一头四肢强壮,匍匐行走的生物,周身燃烧着火焰,身下有环绕着的汹涌气浪,像是从阴影之中钻出。 它栩栩如生,被雕刻的双眸好似绽放着血色的光芒,就伫立在洛尔头顶岩壁被凿开的孔洞中,感觉像摆放在柜子里的精巧雕像。 这是,狼? 洛尔愣了一下,不明白此地为什么要摆放一头狼的雕像。 但随着他逐渐向深处走去,又瞧见一头鹿首人身的雕像,周围点缀着无数绿植,紧接着是漂浮在空中的水母,身躯如同凝胶,生长着无数触腕,依稀还能瞧见一枚枚瞳孔的形状。 这是…… 在这个瞬间,洛尔意识到了什么,紧接着,猝不及防的嗡鸣在他的脑海中炸响。 死寂阴暗的洞穴和一个个精致的雕像在他的眼中坍塌,在金色的光芒中崩散成无数碎片,须臾之间又再度汇聚在一起。 “嗡——” 让大脑震颤的嗡鸣声中,眼前的世界在洛尔眼中重组,他看到了一座不可思议的大厅,一间辽阔得仿佛没有边际的大厅。 那种质地柔软,兼具血肉和机械特性的黑色物质以洛尔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舒展,延伸,化作坚实的大地。 绽放着冷酷微光的银灰色纹路在上面蔓延,像是金属的血管,其中奔涌着洛尔见所未见的神秘神性。 它不同于少年在现世接触的任何一种神性,无比的冰冷,不带任何感情,只有钢铁般的意志在其中被贯彻。 只是模糊的感应到这种神性,洛尔就心神震动,体内的神性失控般地激荡。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但下一刻,眼前的大厅已经不见踪迹,他再度回到了黑沉沉的洞穴之中。 “那是什么神性?!” 洛尔还没来得及拭去唇边的血迹,只是死死地凝视着前方的洞穴深处,仿佛那里存在着十分可怕的东西。 哪怕只是在幻景之中惊鸿一瞥的感知,洛尔也能无比清晰地判断出,它绝非现世所有之物,甚至深渊之中也不应该存在—— 凡是神性,总归是神秘的,它们的道路不为大多数人知晓,又因为道路的方向,不可避免地带有其特殊的倾向,或者说情感。 也因此,不同的神性会驱使或者影响驾驭者的性格,最终塑造出或偏执或浪漫,或嗜杀或平和的灵魂。 这是不可避免的。 而那种神性……洛尔从未见过那样的神性,它冷酷无情,追求的是绝对的精确,在那灰色的神性面前,万物的尺度和丈量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偏差。 被它所感染的事物,莫说是情感,就连欲望也会一同失去,从此沦为冰冷的钢铁。 它是爱之神性绝对的天敌。 这种克制关系超过了爱之神性对虫之神性,只要那种古老的神性存在于世,爱之神性就不会有存在的土壤。 洛尔深吸一口气,眼底的金色光芒开始烧灼,于是下一秒,眼前的画面又一次变化。 高高的穹顶上灯火通明,那里密布无数的线缆,那种银灰色的神秘神性在其中奔涌,像是血液流淌于血管。 而在底下的大厅里,伫立着一座又一座的壮观的雕像:生有无数触腕的巨型八爪鱼;通体笼罩在灰袍之中的人形生物,胸口处隐约瞧见一个巨大的锁;无数蠕动的手臂截肢,簇拥着一颗灰白色的巨型瞳孔…… 穹顶之上的灯光忽明忽暗,洛尔感觉自己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就又回到了黑沉沉的地下洞穴之中。 而下一个瞬间,光影却再次崩塌,数不清的古老机械运转着,发出沉重的轰鸣,又化作漫天的光点。 这种连续而不断演化的画面,甚至让洛尔产生了一种幻觉—— 自己所看到的两个世界都是真实的,只是在他每一次眨眼的刹那进行切换。 两种现实共同存在于这座古老的洞穴中,当洛尔又一次眨眼,他正穿过一扇沉重的石门,门后是大片大片正在绽放的银灰光芒。 而又只是一个恍惚,他正站在破败的石门后,凝望着此地仅剩的事物—— 一个无比巨大的柱状空间,上面布满着无数银灰色的纹路,就像一口充满科技感的深井。 那两种不同的景象,一者衰败,一者冷酷,一者黯淡,一者光芒闪耀,于此刻重叠,合二为一。 如同机械合成的女声再度响起。 “于今日迎来最终的进化,从此褪去苦弱之血肉,融入永恒之境地。” “请诸神见证。” 第95章 机械飞升 “请诸神见证!” 就算是毫无感情的机械合成声,在这一刻似乎也变得激昂和沸腾起来,万千星辰自深井之下的黑暗中涌现,仿佛璀璨银河。 与此同时无数银灰色的光芒在深井的井壁上攀爬,点亮了无数神秘的纹路。 这些壮丽的光芒与万千星辰汇聚在一起,编织出如造星云团或是高能辐射云般的恢宏图景。 星河贯穿了黑暗,直接淹没了旁观这一切的洛尔,目眩的光芒中,激昂的女声却像是提前熄灭。 那个声音变得虚弱,像梦呓一般。 “请您见证……” 直到这时,在这完全爆发的神性光芒中,洛尔才有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思考这自己见证的这一幕景象到底意味着什么。 血肉苦肉,所以亚斯兰帝国的人们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那些此前所见到的石雕,还有甬道中岩壁上摆放的雕塑,应该就是诸神。 亚斯兰帝国对神明的认知和理解远远凌驾于现世任何一个势力,哪怕历史悠久的地母教会都无法与之相比—— 她们雕刻出了诸神的形象。 哪怕只是神明的某个侧面,这也是现世的人们无法想象的事情。 无论是画作,还是雕像,甚至只是书本典籍中的描述,太过相似或者太过具体的事物会和那些宏大的生命产生联系,甚至成为祂们降下意识的媒介。 那句“请诸神见证”,指的是真正在诸神注视下,完成这个仪式。 而这个仪式…… 幻境中的光芒渐渐熄灭,世界再度安静了下来,这一次,似乎不再有什么残存的回响。 但洛尔依旧紧闭双眸,他的思绪已经回溯到在那一望无际的冰原上,窥见天坑之中的钢铁丛林。 似是因为感触到了那种银灰色的神性,某种帷幕被揭开,掩盖在伪装下的真相显露在少年脑海中。 在他的回忆里,那巨大深坑之中,如同钢铁丛林般的银灰色墓碑正在逐渐“绽放”。 表层的伪装在消融,如同卷曲的刀刃般自墓碑尖端朝着下方剥离,开裂,显露出棱柱尖碑原本的模样—— 那是无数形似墓碑的,巨大黑色主机。 它们的表层裸露着,内里色泽暗沉,质地柔软,血肉的神经组织和钢铁融合在一起,堆积成团,隐约能瞧见断裂的插槽和残缺的板件,像是活物般的增生物填满了内里的缝隙。 而更多血管般的线路延伸进深邃的岩层之中,蔓延到难以想象的地下深处,最终在这座大厅的穹顶交汇。 亚斯兰帝国的人们选择了另一种生存方式。 她们和机械合为一体,让意识在线路之中奔涌,上传,以此来消弭分歧,达到统一的境地。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洛尔缓缓睁开眼,漂亮的眼眸中还有残留的金色光芒,让他得以再度看清眼前黑暗的深井。 井,在神秘学中代表着升华。 这种古朴的事物从造型和结构上有一种从低至高跃迁的象征意味,走出井口,则代表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亚斯兰帝国的人们似乎将这种转化视为升华,为之振奋和喜悦,并邀请神明见证她们的成就。 但有一位神明,祂既没有被邀请,想来也不会对亚斯兰人的成功感到喜悦。 洛尔回忆着那些黑暗中一一掠过的雕像,祂们之中有些少年能够辨识出对应的神明,有些则闻所未闻,与已知的神明完全对不上号。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里面没有阿莫尔和祂的化身。 “所以真的是阿莫尔亲自毁灭了亚斯兰帝国吗?” 洛尔轻声说。 这自言自语的声音是如此轻柔,像是梦中的呓语,但在这辽阔死寂的洞穴中,却又如此清晰,还有遥远的回音。 以至于洛尔刚说出口,就有些后悔,担心这声音会惊扰在此地长眠的幽魂。 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如这儿千万年间的寂静和沉默。 洛尔沉默着迈步向前,爱之神性的光芒驱散了黑暗,他能清澈地看到这巨大深井的井壁并不光滑,有着一个又一个的凸起。 它们呈现椭圆形,密密麻麻但却整齐地排列着,几乎布满了井壁每一个角落。 那似乎是某种容器,外表是深色的玻璃,内里则笼罩在哪怕是神性光芒都无法照耀的黑暗中。 但好在,这里的大多数容器都是破碎的,洛尔走近距离自己最近的容器,外表的防护层已经碎裂,内里是一具死去不知多少岁月的尸体。 似乎是人类,但又不能称作人类,它畸形扭曲,透露着森冷的寒意。 头颅是打开着的,露出内里早已枯死的脑组织,从穹顶上蔓延下来的线缆取代了四肢,在干瘪的血肉之中穿行,与金属的脊柱连结,心脏和大脑是唯二的核心。 除此之外,剩下的大部分区域都用银灰色的金属填充,像机械更多过像人。 只是看到这种人类和钢铁的嵌合体,洛尔就没来由感到一阵愤怒,眼眸之中的火光闪烁着几乎要奔涌而出。 他几乎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将眼前亵渎的造物毁去,但又马上冷静下来。 是爱之神性,神性在左右着自己的情绪,舍弃了人的器官和激素,摒弃了血肉的弱点,那么必定的。 情感和欲望也就随之失去了。 从人,成为没有情感的机器,以奢求得到虚假的永恒。 但从现在的结果看来,这样的永恒也并不长久。 那些密密麻麻的容器中,都储存着类似的尸骸,它们都是曾经踏入机械升华道路的亚斯兰人,也都已经在此地长眠。 或许正是这场仪式,惹怒了她们昔日供奉的神明,爱神阿莫尔——这种舍弃情感和欲望的升华,无疑是对爱神的背叛。 最终她们遭遇了灭亡的命运,这也可以印证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画面。 极度悲狂的魔龙在现世苏醒,成为压垮亚斯兰帝国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是……为什么这个庇护所,会对驾驭爱之神性的自己开放呢? 洛尔看向别处,还能从周围的一些仪器上看到各式各样的指示灯,与破碎的容器相仿,这些指示灯都已经熄灭,沉睡在黑暗中。 或许升华之初,这里曾经无比辉煌,是足够让诸神见证的奇迹,但此刻,它们已经逝去。 凡俗的事物无法抵抗时间的冲刷,血肉会腐烂,钢铁也会锈蚀,再精密的仪式也会故障,甚至于此地在深渊之中,或许连生存必须的物资都无法得到补充。 虚假的永恒注定了它会破灭,只不过…… 这里还存在着某种东西。 洛尔绕着深井步行,在另一侧的井壁上发现一扇打开着的门扉。 从井口上的黑暗中降下数不清的钢铁线缆,它们共同托起一个庞大的圆盘,位于深井中央,圆盘中央,那些黯淡的纹路勾连着线缆,其中还有零散的指示灯仍在运行。 如同一双双疲惫的双眼,注视着门外的少年,像是在进行无言的邀约。 到这来…… 洛尔神色平静,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走了进去,站在圆盘中央。 无形的波纹扫过,似乎在感知着他身上的神性波动,很快,地面开始震颤。 那些沉寂的线缆中开始流淌着晦暗的光,就好像沉睡的巨兽再一次苏醒。 猩红的指示灯开始闪烁,频率愈来愈快,然后在一声叹息般的轰鸣中,圆盘开始上升,从一处黑暗升往另一处黑暗。 没有感情的机械合成声再一次响起。 “欢迎您,抵达王庭大厅。” 第96章 只送大脑 圆盘缓慢攀升,周围井壁镶嵌着无数的椭圆形容器在洛尔的注视下渐渐沉入下方的黑暗之中。 头顶的指示灯忽明忽暗,流淌的线路中不时闪过一抹幽邃的微光,又很快熄灭,没多久,圆盘抵达了终点,在轻微的震颤声中静止了下来。 出现在眼前是一座寂静的大厅,与下方的洞穴相似,遍地都是机械的残骸和断裂的线路,铺满厚厚的灰尘。 唯有头顶黯淡的指示灯依旧不时闪烁着,像是在为洛尔指引方向。 洛尔抬头望了一眼上方的指示灯,神色平静地走出圆盘,朝着指示灯闪烁地方向走去。 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一处被遗忘的坟墓,沉睡在永世战场这处深渊的角落里,享受着暂时的安宁。 但这里一定还有某些事物存在着,正是它引导着自己来到这里。 洛尔眼眸中涌动着炽热的金色光芒,内心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眼前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一样。 就在那里…… 洛尔缓缓走近,于是黑暗叫嚣着在他面前逃离,显露出那儿存在的事物—— 一个圆盘,一开始洛尔甚至以为那是圆桌或者某种仪器,上面遍布着无数裂隙,从裂隙中涌现出无比稀薄的存在感。 是的,存在感。 有生命存在于这个圆盘之中。 “这东西要怎么打开?” 洛尔有些犹豫,伸出手却迟迟没有触碰。 哪怕是在上一世,洛尔也不曾见过这么怪异的机械,亚斯兰帝国的工艺仿佛将魔法般的神性和钢铁融合在了一起,造就出这些他见所未见的古怪仪器。 在洛尔仍然迟疑之时,圆盘之中突然响起好似电流一般般的滋滋声,隐约有幽蓝色的光芒自裂隙中泛起。 在洛尔的注视下,这个古怪的圆盘缓缓向两侧开启,似乎由于漫长时间的洗礼,昔日精巧灵敏的仪器也变得生涩滞钝,它一点一点开启,伴随着卡壳的摩擦声。 展现在洛尔面前的,是一个同样的椭圆形透明容器,但内里并未有那种机械和血肉相融的造物。 有的,仅仅只是一个…… 粉红色的大脑。 脑组织完全裸露着,内里安置着数根纤细的缆线,一直延伸到圆盘深处的黑暗中。 缸中之脑。 洛尔只觉眼前的画面让人不寒而栗,更让他感到匪夷所思的是,这颗容去中的大脑,依旧活着。 虽然很微弱,但是依然存在着生命的信号。 洛尔抬起头,环顾着四周,空荡荡的大厅中再无其他造物,没有另一个圆盘,没有王座,没有那位疯王艾佛莉七世,也没有最后的公主睡美人。 有的只是永恒的死寂和残存的灰尘。 这就是最后的,亚斯兰帝国唯一存在的事物—— 一个养在容器里的大脑。 洛尔甚至不知道它还有没有自己的意识,如果有,那么它不会有感官知觉,不能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同样也无法思考,不能入睡也无法醒来。 只是想想,就让人陷入疯狂的折磨。 但无论洛尔如何困惑如何震撼,眼前的大脑一动不动,安静地沉睡着。 如此痛苦又如此脆弱地存在着,只要轻轻施加一丁点外力,就会彻底毁弃。 “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洛尔不解地自语道,他抬起手,指尖隐约绽放微光,但又轻轻放下。 【存续,是唯一的意义】 隐约之中,有梦呓一般的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少年一怔,在沉默中下了决心。 他抬起手,汹涌的神性之光从他的指尖奔涌而出,直接淹没了容器中的大脑,于是变化终于出现。 在这爱之神性的刺激下,连结着脑组织的线缆被点亮,开始滋滋作响,暴露在空气中的脑细胞中,一个帝国最后的意志正在苏醒。 她轻声呢喃。 “啊……您来了。” 像是有黯淡的星辰被点燃,金色的光芒中,炽白的风暴席卷而出,为来者开启通往遗落王庭的道路。 于是短暂的黑暗之后,洛尔重新踩在了坚实的大地上—— 广阔的平原以他为原点向四周呼啸蔓延,繁茂的草木顷刻间铺满原野,河流在其上奔涌而过,蜿蜒的铁轨在其中生长,将钢铁铸造的城市连结,遥远的地平线下依稀能瞧见城池的轮廓。 浅蓝色的天空澄澈明亮,阳光温柔晴朗,微风中带着花草的清香,远处的天边一抹泛着彩色的云霞。 洛尔站在一处可以眺望大片平原的山坡上,身旁有着一棵繁茂的橡树为他提供荫蔽。 而在他的身后不远处,一座如同童话中的壮丽城池沐浴在阳光中。 它是如此雄伟壮丽,如同钢铁的丛林,各种现世难以想象的金属和机械森罗密布,高耸的塔尖如刺入天空的利剑。 不计其数的人们在其中生活,栖息。 “人格唤醒中。” 冰冷单调的机械声音在身后响起,洛尔回过头,正看到一名少女从橡树的树荫下缓缓坐起。 应该是少女。 那脸庞上的五官柔美姣好,模样清纯可人,只是有一半的肌肤呈现出银灰色的金属光泽。 而她的身躯同样如此,绝大部分已经被金属机械取代,洛尔能够看到皮肤之下正在运转的齿轮和枢纽,甚至当她僵硬地站起之后,身体里泛起淡淡的白气。 “……好久,好久没有客人了。” 机械少女开口说道,是合成的电子音,她似乎已经失去了声音,就连发声也只能由机械代劳。 她的双眸依旧明亮,只是瞳孔深处有着猩红的光点,像是某种指示灯。 机械少女看向洛尔,直接问道。 “你是通过何种方式进入此地的?无言守卫的梦境还是……” “爱之神性,我抵达了王庭之厅,在那里看到了。” 洛尔停顿了一下。 “你的容器。” “……” 机械少女似乎在思考,在她沉默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眸就如同指示灯一样,忽明忽暗,同时她的身体里还不断往外逸散出白色的蒸汽。 货真价实的蒸汽姬。 不多时,她似乎已经搞清楚了全部的状况,说:“那就没错了,爱之神性是特殊的,可以抵达这里。” “我能感觉到,无言守卫正在和入侵者作战,她们和你是一伙的吗?” 芙蕾和奈莉尔?! “是的,我们一同抵达了冰面上的碑林,只是传送下来的时候分散了。” 洛尔连忙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我会让无言守卫停止攻击,但她们无法进入此地,美之神性和虫之神性是不被允许的。” 机械少女说着,双眸之中的灯光急促地闪烁了好一会,像是在传递什么信息。 “十分感谢。” 洛尔说道,心中微微一动,这座庇护所的状态,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一些。 “那么,驾驭爱之神性的旅者,你为何而来?” 机械少女完成传讯,抬了抬眼,发出一声轻笑,因为是合成电子音,听起来有些怪异。 “我想要去往爱神的花园,还希望你能为我指引道路。” 第97章 旧日 在机械少女发问的时候,洛尔脑海中闪过许多纷乱的思绪,他其实有很多问题,关于亚斯兰帝国,关于它们在深渊中的庇护所,也关于眼前的机械少女和四周美好繁荣的景象。 “我想要去往爱神的花园,希望你能为我指引道路。” 但最终,洛尔只是如此说道。 “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么……” 机械少女闻言,轻笑着说道,那张半是银灰色金属的脸庞绽放出明媚的微笑,只是在金属色泽的渲染下显得有些怪异。 洛尔蹙起眉头:“什么意思?” 机械少女没有回答,那双机械瞳孔中的指示灯像过节一样闪个不停,她缓缓朝前走了几步,体内响起齿轮急速转动的声音,白色的雾气蒸腾。 她似是想要伸个懒腰,但身上的零件却哔啵作响,仿佛随时可能碎裂。 “虽然是虚假的,但这种再一次活过来的感觉,还真不错啊。” 机械少女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包裹着银灰色金属的双手,修长的五指僵硬地起落。 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两侧机械臂上的线缆突然亮起,像是某种不断蔓延的纹路,最终汇聚于腹部。 在幽蓝色的光芒中,一圈科技感十足的金属腰带顿时出现在机械少女的腰间,正中央有一个条形凹槽。 机械少女顿时笑了起来,机械合成的电子音显得颇为怪异,她看起来很高兴,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迫不及待想要跟刚认识的朋友分享。 “大概在很久很久以前,庇护所还没有完全破败,当时我还没有被优化成那个样子,还可以正常活动,出于安保需求,宫廷机师们给我设计了一个有趣的功能。” “大概像是这样——” 机械少女手中多了一张金属卡片或者说某种读取硬盘,她摆出一个意义不明,甚至因为机械臂的卡顿而颇为尴尬的动作。 而后帅气地将手中的磁盘插入腰带上的凹槽,银灰色的金属开始增生,顷刻将机械少女包裹进一具高大的机甲中。 伴随着机甲成型,所有机械机构锁紧出力,炽热的蒸汽从缝隙之中溢出,发出一声沉重的呜咽。 “嗡——” 狰狞的钢铁假面下,指示灯的光芒一闪一闪,投射出猩红的视线。 “酷欸!” 从那条腰带出现的时候,洛尔的瞳孔就瞪大了几分,虽然那表情更像是有点绷不住了,但等到整个变形完成,机械少女化身机甲骑士,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赞叹。 “哎嘿,我就知道男孩子没办法抵抗穿机甲的女人。” 少女的声音从致密坚实的金属下传出,那单调平仄的机械合成音似乎也显得有些俏皮和活泼起来。 那假面下的电子眼溜溜地转动着,颇有一种眉飞色舞的感觉,她还拍了拍腹部,发出阵阵笑声。 “怎么样怎么样,要不要摸一摸姐姐的腹肌,保证跟铁一样硬喔?” 喂,这是骚扰吧,这绝对是骚扰吧? 洛尔唇角微微抽搐,这个亚斯兰帝国最后残留下来的机械少女,看起来好像不是什么正经人…… “怎么?你看起来好像有些意外?” 机甲自行拆卸,再度藏匿于机械少女身上那种银灰色的金属中,她直视着洛尔,少年点了点头。 “只是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性格,你的人性和情感也都比我预想要充沛很多……” 洛尔眼中闪过了那一团被保存在容器中的脑组织,脸上那抹不自觉涌现的笑意顿时僵住了。 他沉默下来,静静看着眼前自娱自乐的机械少女,突然觉得有点难过。 在洛尔的设想中,如果有人切除了所有多余的部分,只留下一颗大脑艰难维生,那么那个人大概连保持自我意识都很难做到。 这种浑浑噩噩而无休止的痛苦,足够让任何心智坚定的人类崩溃,更别说如此的乐观…… “毕竟活了太久,如果不能乐呵一点,心理是会出问题的。” 机械少女笑着说道,随后回过头,眺望身后的城池,说:“很美吧,那座城。” 洛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钢铁铸造的城池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无数管道和通路从那城池中蔓延出去,以蒸汽为动力的列车在其上奔走,跨过山林和旷野,将远方的城池连结起来。 仅从外观而言,那座钢铁之城算不上十分“美丽”,或者说因为不断地扩建和修筑设计之外的造物而显得有些臃肿。 但它具有另一种美。 那是……世界的中心。 无数的人们远道而来,在此地中转,又去往别处,科技的火光照亮了本该黑暗的时代,将远方的地界连结起来,让广袤的世界变小,人类的足迹遍布荒原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生机勃勃,人类的文明前所未有的繁荣,强盛的国家屹立在大地上,阴影中的灾厄也要畏惧文明的火光。 “是啊,它真美啊。” 洛尔轻声说道,眼眸中流淌着金色的光芒。 “现世的文明现在发展到哪个阶段了,有超过我们当年的探索吗?” “不,地面上只有有数的几个国家,大多数区域都不适宜居住,人们依靠宗教信仰聚集起来,挥舞着手中弓箭和利剑,跟灾厄战斗。” “已经糟糕成这样了……但你看起来好像并不惊讶?” 机械少女打量着少年静谧的神色,那绝美的面容上浮现出的情感并非是对这种远超现世科技的震撼,而是另一种…… 十分复杂的情感。 “或许是我曾经梦到过类似的景象吧。” 洛尔回答道,于是机械少女便理解了。 “看来我们都有一个美好的故乡,真不错啊……” 她支楞起线缆做成的脊椎,来到洛尔身旁,和他一同眺望着山坡下大片大片的原野和河流。 “我们的帝国建立于第三天主陨落之后,我们继承了第三天残留下来的遗物和工艺,同时,这也是第四天主登座之后的第一个轮回。” “第四天主是乌洛波洛斯?那第三天主是?” 洛尔仔细倾听对方的讲述,问道。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哪怕我竭尽所能地维护储存这些记忆的画面,它们也像褪色的画纸在渐渐腐朽,成为我不理解的事物。” 机械少女摇摇头,说:“我已经记不起祂们的尊名了,哪怕是听见你所说的第四天主之名,我也无法回忆起来。” “我的记忆缺失了很大一部分,我只能尽可能地将我所知的讲述给你听,并且回答你的所有问题,但很抱歉,我无法保证那是真实的,也无法保证那是正确的。” “……我明白。” 洛尔点点头,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凝重,机械少女停顿了一下,脸上却又浮现出僵硬古怪的笑容。 “不要这么沉重,你还年轻,又长得这么好看,应该多笑一笑,在我们那里有句古话——纵使机械也会钟爱美丽的少年。” “这是什么意思?” 洛尔不解地问道。 “我们相信机械是有灵魂的,它们同样热爱着美好的事物,所以每当设备故障或者卡壳,我们会安排美丽的少年来进行修理或者清洁。” 机械少女解释道,虽然听起来有些荒诞,但洛尔却联想到那种银灰色的神性,于是开口问道。 “那是什么神性,就是那种将血肉和机械结合在一起的神性。” “那是第三天主的神性,我们称它为灰之神性,那是我们找到的,第三天的遗产中最宝贵的事物。” 机械少女解释道:“它并非只是单纯让血肉和金属结合,而是一种生命形态的转化,从此人类就脱离血肉的桎梏,能够更长久的存在,而代价则是。” “丢失身为人的情感和欲望。” “你应该知道吧,这个世界处在不停地轮回之中,这是第四天之主厘定万物的公理,在永无休止的轮回之中,世界得以延续,但并不包括存活在世界上的生灵。” “每一次轮回,都会一些族群沉沦深渊,同样也会有一些族群在现世兴起,这很大程度取决于哪些神明能够取得那十二个席位……” “当时我们并不知晓这一点,只知道纵使神明也难以在轮回之中维持自我。” 洛尔目光闪烁着,听到机械少女接着说道:“在帝国的末期,我们已经能够理解当世所有的神性,并且预见了第一个轮回的终结,我们开始寻找让帝国在轮回中存续的方法。” 机械少女离洛尔很近,那微亮的电子眼就顶在他的面前,猩红的光芒仿佛要刺入洛尔的眼中。 “我们认为,只有天之主,才能抗衡另一位天之主,此世万有都无法逃脱轮回的宿命,但第三天主遗留下来的力量是不同的,严格来说,那并非此世的力量,而是……上一世的力量。” “经过我们的计算,只要能够驾驭这份力量,就有概率,不受轮回之理的桎梏,于是,我们在诸神的见证下,进行了一个大胆的尝试。” 血肉苦弱,吾等机械飞升。 洛尔明白机械少女口中的尝试,大概就是那场盛大的仪式。 “遗憾的是,我们无法驾驭灰之神性,在仪式过后,大多数参与仪式的人们很快丧失了感情和欲望,而第一批参与仪式的人选又大多都是帝国的机要和权贵。” “一开始,无人在意这种细小的副作用,不需要进食,睡眠,精确的计算,不被外物干扰的意志,工作效率一时间大幅度上升。” “只是渐渐地,那些升华后的人们开始丧失对【人】身份的认可,并且毫无例外的,出现强烈的自毁倾向。” “恰逢外来的侵略和轮回末期众多苏醒的灾厄,帝国很快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中。” 机械少女讲述着,随着她的话语落下,天空蒙上了血色的晚霞,大地上升起战火,阴影中的灾厄走出巢穴。 而本该指挥守卫,引导人们抵御的各城邦执政官和指挥官却陷入了自毁冲动。 怪不得盖妮娅特能够战胜亚斯兰帝国,它并非被外部的攻击击溃,而是从堡垒内部崩塌。 那座壮丽的钢铁之城蒙上阴影,在洛尔的注视下,沐浴着神恩的龙血之王带着身披有翼铠甲的铁浮屠兵临城下。 一位沐浴在光中的少女走出城门,她的面容隐匿于迷雾中,只能从那婀娜的身段揣测她的容颜。 于是那些铁骑缓缓退去,短暂的和平降临在大地上,而这也预示着亚斯兰帝国彻底走向衰落。 虽然那位少女的面容模糊不清,但洛尔总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熟悉,很像…… 他打量着面前的机械少女,眼神中带着探寻之色。 但对方神色不变,仿佛在看着和自己毫不相关的画面。 “一个错误之后,就想要用另一个错误去掩盖,为了扭转衰败的趋势,帝国又开启了更加激进的试验,包括战争机器,意识上传,集群生命态,最终,某一个试验出现了纰漏。” “最终爱神陛下降下化身,平息了毁灭的余波,将大半个王都连同这座残存的庇护所一同沉入深渊。” “所以,”洛尔蹙着眉头,“并非是你们的升华仪式激怒了阿莫尔而招致毁灭,反而是祂给你们平息了灾难?” “掌管情感和欲望的神明,如何会被区区凡人的僭越所激怒?” 机械少女反问道。 “祂会这么好心帮你们收拾烂摊子?” “爱神陛下与第三天主存在某种关联,第三天主的力量失控,只能由祂来平息。” 洛尔眯起眼眸,他记起了迷雾之神给他的提示——阿莫尔是第三天主留下的后手。 第三天主,到底是怎样的一位神祇…… (详情请翻看第五卷第四十七章和五十四章,哎嘿) 但关于祂的知识,早已湮灭在时光的变迁中,哪怕是地母教会号称收纳万有的藏书阁,也不可能有关于祂的只语片言。 因为那甚至不能算是这个世界的神祇,而是……上一个世界的神祇。 第98章 不懂人心之物 撒利叶憎恨任何形式的纷争和罪孽,祂认为欲望是一切恶的源头,于是在原罪之天崩塌后,祂将尘世万象的欲望剥离,尽数收归自身,用冰冷的理性和知性将之镇压。 在祂的统治下的生灵,个体没有个性化差异,以集群的生命形式存在着。 她们日复一日地劳作,没有赘余的情感和欲望,只有冰冷如铁的目标和使命。 世上有且仅有撒利叶拥有情感和欲望,祂俯瞰尘世,万象依照祂最初设定的蓝图运转,无比精确,不会有丝毫偏差。 因此第三天的世界,是任何事物只要发生,就能够预测它的结尾,没有一丝变化,绝对稳固的灰色监牢。 无人能够反抗天之主的统治,在失去了欲望之后,世界得到了长久地延续,将会永永远远地存在,直到…… 沉睡于时间线上的巨蛇苏醒,颠覆尘世的一切。 …… 在撒利叶陨落后,祂的尸体上诞生出两尊崭新的神祇—— 容纳万象的欲望中诞生出掌管情欲的被爱之神,一切情感和欲望都在祂指尖起舞,祂可以凭借心意操纵她人的爱恨,唯有祂不会爱上任何人。 运算和设计万有的精确和知性则催生出知识与智慧之神,祂明了尘世万象的本质,掌握一切现象的联系和差异,看到事物的发生,就能够知晓必然的结局。 ——《悲想天书》 “第三天主,到底是怎样的一尊神祇……” 洛尔忍不住喃喃,阿莫尔必然与祂有着极深的联系,只可惜现在是乌洛波洛斯宰治的时代。 洛尔也只能通过遗留下来的神性特征,揣测祂的只鳞片爪,那或许是一尊完全冰冷,拒绝差异和变数的无情之神。 在祂的统治下,世界必然无比压抑,如同洛尔在珀瑟芬神殿内看到的那样,像死水一样毫无波澜的灰暗监牢。 嘶,这种描述,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洛尔思考着,身前的机械少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电子眼中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地。 “现在的情与欲之神依然是阿莫尔陛下吗?” 洛尔回过神来,点点头:“是祂,不过祂也已经沉寂很久了。” “真是让人怀念,我看着你,就仿佛在看着那位陛下。” 机械少女轻松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语,洛尔蹙起眉头,突然意识到一个事情。 “你刚才说,第一次升华都是帝国的达官贵族,那么肯定也包括你吧……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睡美人?” “哎呀呀,后来的人们也听说过我吗,真是难为情。” 机械少女说着,话语中听起来是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得出来她还是蛮开心的,机械身体内齿轮转动的声音明显加速,从零件的缝隙处泛起一阵蒸腾的白色雾气。 “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不太相信,但王室成员,不论是我还是我的母亲,都没有参加升华仪式。” 洛尔愕然,不解地问道:帝国的王和王储都没有参加升华仪式,这合理吗?” 这听起来很符合某种阴谋论——亚斯兰王室明知道仪式有风险,依旧放任,甚至束手旁观。 但其他实权者不会有所怀疑吗? 少女银灰色的脸庞上勾勒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她坦然回答:“因为我们和她们是不同的,帝国的每一位王和王储都是不同的,我们从一开始就并非人类。” “而是人造之人,或者说瓶中人。” 瓶中人? 洛尔愣住了,这在现世流传的炼金术中是绝对的禁忌,没想到在昔日的亚斯兰帝国,竟然会被用以作为王储的传承。 它实在是太有名了,所以哪怕洛尔对相关的技艺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他还是有所耳闻,这是一项被诅咒的技艺—— 每一位都会有命中注定的缺陷,一般是各类先天不足,而且大多十分短命…… “是的,我等并非自然出生的人类,因此背负着天孽之罪,十六岁生日之前,我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需要在睡梦中度过,而我的母亲艾佛莉七世,则生来就患有非常严重的脑疾。” 机械少女平静地说道,揭开了童话故事面纱下血淋淋的真相。 “与人不同,人造人加载的程序,执行的使命,甚至是运行的寿命都是可以设定的。” “设想一下吧,一个为了帝国殚精竭虑,绝对理性,绝对公正,毫无私心的女王,她甚至拥有此世最为渊博的学识,无论怎样的纷争和困惑她都能从存储的记忆中找到解答的方法。” “这正是第三天留给帝国的宝藏——” “一个理想的王。” 洛尔安静倾听着昔日睡美人的言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好一会才说:“所以那句谚语是真的。” “如果你说的是【艾佛莉不懂人心】……那么,是的。” 机械少女淡淡说道,声音恢复了合成音该有的平仄和死板。 “人造人根本不是生命的延续,而是生命的复制,我等生来就是为了延续帝国统治的工具。” “事实上只是我的母亲受限于病痛而很快衰老,而我因为沉睡,没有遭受更多的折磨,否则人们就会发现我和她的容貌几乎一模一样。” “我的母亲对于我,臣民,乃至整个帝国都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但这并非她的问题,真相是,人造人苏醒得太早了。” “或许是第三天之主的恶作剧,人造人早在胚胎中还不曾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自我的意识。” “而人,是不会对尚未出生的婴儿有所避讳的。” 机械少女缓缓说道:“人造人并非无法理解感情和人性,恰恰相反,她们太过敏锐了,哪怕只是在胚胎之中,就已经被尘世的欲望之血浸没。” “种种虚伪,恐惧,欲望,厌恶,憎恨,遗憾交织,就是我等苏醒之后所感受到的第一份情感,然后才是表露在外的爱和善意。” “哪怕是最忠诚的臣民,最亲近的侍从,也不会对一个人造之物产生爱意或者善意,她们同样将我们视为延续帝国的工具。” “既然如此,我等也不需要对除此之外的事物报以任何关心和在乎,无论是多么伟大的升华,或者多么美好的进化。” “那与我等无关,至少在最初的时候,与我等无关。” 人造之物,可懂人爱? 笑话,不曾感受到爱,又如何能爱人? 第99章 意义 并非艾佛莉七世不懂人心,只是她…… 不需要懂,也不想去懂。 所以她才会在帝国末期,放任亚斯兰帝国这辆巨型列车朝着一去不复返的深渊一路狂奔。 以至于在后世留下了绝对算不上好听的评价,被众多对亚斯兰帝国的沉沦感到痛心疾首的学者争相批判。 但她不在乎。 因为从一开始就没人在乎过一个人造人。 “也许是阿莫尔陛下的垂怜,我只需要安然沉睡,并未遭至太多的折磨,只是在睡梦中吸纳诸多的情爱与欲望。” 机械少女温和地说,将机械的手掌贴合在传出齿轮转动声音的胸口处。 “那之中既有肮脏的,卑微的,丑陋的念想,也有纯净的,明亮的,美好的祝福和愿望,以我的身体为原点,吸引了诸多的爱和欲望。” “你果然得到了爱神之箭?!” 洛尔笃定道,机械少女的讲述其实和他很像,就仿佛一具承载爱意的容器,以她为基点,将众生的爱和欲望汇聚起来。 这似乎是阿莫尔的老操作了,无论是给予某人箭,让她或者他搅动尘世的风云,又或者是给予无想无识的存在以情感和意志,催生出堕入深渊的邪神。 “倒不如说,是爱神之箭在我的体内生成。” 机械少女纠正道。 “也因此,我能够长久的秉持人性,在王都沉入深渊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我在维护这座庇护所。” “或许你不相信,比起在现世大量沉睡的时光,来到深渊之后,我才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起初这个庇护所还在运转,你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它有着几乎无穷的资源,我甚至尝试过在深渊的地面上重新建设基础设施,探寻让帝国再度兴起的方法。” “当时的时光真是充实得很,我既需要调控庇护所里的资源配比,又需要制作新的守卫来抵御深渊物种的入侵,还需要不断给自己的数据库进行迭代维护,以确保储存的记忆数据不会遗失。” “后来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就着手制作了一些机械机师,给它们注入以往宫廷机师的记忆和情感。” 机械少女说着说着就回忆了起来,也不管洛尔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那充斥金属质感的银灰色脸庞上浮现出一抹迷离的微笑,神态静谧却低落,洛尔对这样的神情并不陌生。 那是回忆往昔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怀念和感伤。 “这中间庇护所经历了诸多入侵和战斗,毕竟这里位于深渊之中最为混乱和残酷的地界,但好在,这里是帝国最后的庇护所,有着源自王都的大量矿物资源。” “……我记得,还有过一头接近临界的【蜃】龙被这里逸散的神性波动吸引过来,为了跟它抗衡,我唤醒了盖妮娅特的记忆,让她帮帮忙,驾驶无言守卫干掉了那头大家伙。” 龙血之王·盖妮娅特…… 这位为了睡美人而挑起战争的女人,被阿莫尔所赐福的天命帝王,她竟然也在这座深渊中的庇护所内。 所以上面的深坑上那些棱型的尖碑是眼前这位帝国最后的公主所做出的尝试,她甚至利用第三天主的神性,将【蜃】龙的眼球与金属造物结合起来,制作成一道防御屏障。 “遗憾的是,这处深渊的地表还是太过危险了,当时巨人神和炼狱的厮杀一刻也没有平息,我派出的勘探队总会被各种不明的aoe波及,然后支离破碎。” 洛尔能从那电子合成音中听起来对方有些低落,但随之又变得高昂起来,仿佛只要给眼前的机械少女一根锄头,她就能开始耕种。 “但这没关系,地表不行我就往地底发展,至少……” “我们还有重头开始的可能……” 机械少女讲述着,那真是一段无比漫长的时光,漫长到让安静倾听的洛尔都感到深深的窒息。 他听到了她进行的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对方同样是爱之神性道路上的探寻者,同样曾掌握过爱神之箭,她在这道路上同样走得非常遥远。 甚至可以说,这是洛尔见过除了爱神阿莫尔以外,在爱之神性道路上走得最远的存在。 也因此,她可以以自己为容器,储存亚斯兰帝国人们的记忆和情感,就好像主机储存数据一样保存下来。 只要有一个安全的环境和足够的资源,洛尔完全不怀疑对方可以在大地上重现亚斯兰帝国的荣光。 就像那些墓碑一样的主机,人们的记忆被存储在其中,只需要一个载体…… 所以此前他所看到的,那些培养皿中的亵渎造物,应该就是眼前的少女在尝试让她为她的臣民制造载体。 因为资源有限,只能舍弃诸多累赘的功能,最大限度的维生。 “……当然,我也犯过很多错误,毕竟这种事情对我来说也是第一次,包括浪费了太多资源在地表的勘探,包括给盖妮娅特复现她的巨型机甲,那东西是什么样子来着……” 机械少女似乎有些困惑,但很快又释然了,太多漫长的时间,为了维系她自身的记忆和功能又进行了太多次的迭代。 哪怕是人造人,也已经抵达了她的极限,她早已习惯了某些记忆的缺失,某些逻辑的紊乱。 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这种事情不需要纠结,总之我做了很多很多次尝试,但……” “我失败了。” 机械少女说道,伴随着一声仿佛叹息的蒸汽嗡鸣,一阵白雾从体内泛起,模糊了那对电子眼中猩红的指示灯。 “这世上不曾有永恒不朽之物,庇护所已经超期限运转了太久太久,无论是它,还是我,都早已抵达了极限……” 那冰冷的电子眼中倒映着洛尔绝美的容颜,少年沉默地低着头,脑海中回忆起那容器中安静的大脑,许久才轻声问道。 “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当然。” 亚斯兰帝国最后的,甚至不是人类的人造人如此说道。 “至少我还存在着。” “至少……” “帝国还存在着。” 第100章 铭记 再如何坚固的堡垒,也有被攻破的一天,更何况时间,本就是最无情的敌人。 机械少女为了庇护所的延续进行了无比漫长的努力,这个过程甚至超过了亚斯兰帝国在现世存在的时间。 她进行了内部的生态循环设计,又一次次抵御外敌,只可惜能量是守恒的。 物资的损耗只能减少,却无可避免,在时间的侵蚀下,虚假的永恒终究逃不过崩塌的命运。 但……已经足够让洛尔为之震撼了。 机械少女微笑着,那金属构建的身躯仿佛不会疼痛,不会老去,永远怀着热忱和希望。 但少年知道,这一切只是意识空间里暂时的虚空,真正的她只剩下一个苟延残喘的大脑,就连脑组织都有部分被金属线缆所取代。 这真的值得吗? 就算这样,也只是给庇护所的延续,多延长了无比微小的时光,在永恒面前,这微小的时光大可忽略不计。 “存续是唯一的意义。” 机械少女温和地说道。 “我们的文明和帝国终有一天会被扫进永恒的坟墓,我在苏醒的那一刻就已经预见了这一切。” “纵然如此,我也想要长久地存在下去,我想要……” “记住这一切。” 她站在洛尔身旁,眺望着那座夕阳下的机械之城,眺望着更远处的原野,流淌的河流,这片陌生又熟悉的平原。 “记住……” 洛尔不自觉重复着这两个字眼,有些意外于眼前这位人造人竟然有着与他相同的观点。 少年一直相信,死亡并非最后的告别,遗忘才是,这也曾是深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执念。 渴望被爱,渴望被铭记。 他听到眼前的人造人用有些神秘的语气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世界的本质是什么?” “世界的本质……” 洛尔怔住了,漂亮得不似凡间的脸上浮现出了茫然和困惑,他回忆起夜叉小姐和奈莉尔对他提及的话语,还有自己长久以来的感悟,斟酌着字眼。 “应该是神性,因为神性是创造世界的基本要素,或者说世界的支柱。” 机械少女神秘一笑,又提出新的问题。 “那么神性从何而来呢?” “万物的神性都来自黑暗地母。” 洛尔有些不解,这对于她们这个级别的神性驾驭者而言,并不是什么秘密。 “那……你有没有想过,神性对于伟大的黑暗地母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 洛尔瞳孔一震,绯薄的唇瓣微微张开,却许久说不出话语。 哪怕最为离经叛道的秘典,都不敢对黑暗地母的力量进行剖析,那是真正意义上的造物主,创世神。 就算是地母教会的启示录,也只有一些笼统而充斥着宗教词汇的颂词。 黑暗地母曾被观测到的几次降临和分娩,其实都不曾有人真正窥见过祂的本尊。 如若不是祂的子嗣,那些伟大而崇高的生命依旧在尘世间行走,留下神而明之的痕迹,或许没有人能笃定地母的存在。 “你们对诸神的研究已经进行到这么深入的地步吗?” 洛尔难以置信地说道。 “进行这些研究的并非我们,而是第三天之主,我们只是得到了祂留下的一小部分遗产。” “与第四天主不同,第三天主对于世界的存续和文明的发展有着异乎寻常的关心,在祂统治下的世界,已经近乎理解了世界的全部奥秘。” 机械少女停顿了一下,随后又有些遗憾地说:“可惜我的记忆并不完全,又或者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那部分知识——它太过隐秘,应该处在智慧之神的看护中。” “我只能模糊地记得一个未被验证的理论,就连这个理论是由谁提出来的也说不清楚,大概说的是: “万物的神性均源自地母的记忆,因为那尊伟大的神祇有着想要铭记的事物,所以我们的世界才得以存在。” 洛尔几乎以为下一刻,智慧之神的恶犬斯芬克斯就要跨越无穷的空间降临。 “不用担心,这里是深渊,众多神性交织之地,智慧之神也很难勘破此地的迷雾。” 机械少女显然看出了洛尔的担心,宽慰道。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理论的真假,但我依旧深深相信着这一点——记忆是有力量。” “我很感激你的到来,在这个庇护所快要彻底湮灭的时候到来,只要还有人记住我们,记住我们的文明,我们就依然存在着。” “或许在地母的下一次创世,这一份记忆,会在生存的天平上,成为我等再次延续的砝码。” 很久,洛尔才长出了一口气,只是那依旧微颤的睫羽显示出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因为他知道,对方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 地母教会的当世教皇曾经跟他说过轮回的机制,十二位地母之女所主导的神性会被留存,而与之相关的族群和生命,会更可能在轮回之中得到保存。 这似乎也能够印证这个理论。 “看你的样子,后来的人们也有过相似的猜测?” 机械少女打量着洛尔的神情,她微笑着,没有再纠结在这个话题上。 “所以,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全部了,很感谢你的聆听,毕竟这个地方,很难迎来一位客人。” 机械少女好像一口气将所有的一切说出来,明显能看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在黑暗中沉眠的滋味并不好,灭亡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哪怕是人造人,也会出现心理疾病。 更何况这确实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尤其是庇护所已经快要崩塌,下一个来到这里的生命不一定是人,也不一定有恰当的神性开启意识空间。 而她,也不一定还活着。 洛尔陷入了沉默,久远以前的历史在他面前展开,虽然还有很多谜题,很多空白,甚至跟他认知的历史还有很多矛盾之处,虽然对他目前将要面临的挑战没有太大帮助。 但他愿意付出时间来聆听,一个古老文明最后的声音。 “话说现在已经是第几次轮回了?”机械少女问道。 “具体我也不知晓,我并没有太过悠久的寿命,但应该不止一次。” 洛尔摇摇头,将自己所知的,和现世的一些见闻跟对方分享,他的复述有些勉强,因为很少从纵览全局的角度,但很快洛尔就找到了方法。 洛尔想起了地母教会的藏书室,想起了那些古怪的序列,世界的历史。 他回忆着那些事物,和机械少女讲起了现在,也包括双方认知中的一些矛盾之处—— 在现世留存的历史中,第三天是不存在的,无论是遗迹,或者说当时的物种,族群,都随着亚斯兰帝国的覆灭而彻底消失在第四天中。 但第一天和第二天,却反而有迹可循。 第一天存在的实证是伊苏双子神的存在,而第二天存在的实证则是有关巨人巨龙等神话生命的记载也被断断续续地传承了下来。 但唯独第三天,是完全的空白。 就仿佛那个世界被跳过了一样,从巨人巨龙一类神话族群的衰落,直接跨度到了人类的世界。 这也是让无数学者极其费解的一点——人类的兴起仿佛只在须臾之间,中间的过程去哪了? “第四天主是诞生于时间线上的神祇,祂可以凭借意志随意拨动时间轴。” 机械少女对此是这么猜测的:“兴许是祂击败第三天主之后,将整个第三天,放逐到不可观测的时间线外。” “依你这么说,第四天主是不可战胜的?” “是的,第四天之主是不可战胜的,自祂上座之后,吾等就明白这个世界注定在永恒的轮回中沉沦。” “那如果我说,有一位神明曾经多次向祂发起挑战呢?” 洛尔想了想,开口问道。 “祂不会有丝毫胜算。” 机械少女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笃定地说道。 “第四天主的统治会比第三天主还要牢固,祂本身就是完美的象征。” “这样啊……” 机械少女的评价的确符合洛尔对乌洛波洛斯的理解,但让他想不明白的是。 阿莫尔也不像是会做无用功的神祇。 如果真的毫无胜算,祂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我会为你打开通往爱神陛下花园的通道,你还有其他想要知道的吗?” 机械少女对着洛尔说道。 洛尔点点头:“我听一位神明说,你通晓世间万灵的名字,我想跟你打听炼狱之主成为神明之前的名字。” “祂啊,祂好像是在我那个时代成为神明的……” 机械少女似乎在沉思,陡然加速的齿轮声音反映着她正在高速运转,许久,她才无奈地摇了摇头。 “很抱歉,我已经忘记了祂曾经的名字,与诸神有关的信息不能太过具体,像名字,具体的形象之类,需要占用我太多的存储空间。” “在此前的迭代中,我已经将这部分内容优化掉了。” 洛尔也早有预见,毕竟对方连天主的名字都已经忘记了,他有些遗憾地说道。 “那就这样吧。” “不过,我之所以能够通晓世间的名字,是因为我在睡梦中汲取了尘世间的欲望。” 机械少女见洛尔有些失落,于是补充道。 “欲望会告诉我她们的名字,你要去觐见爱神陛下,祂肯定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洛尔轻轻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要落在阿莫尔头上。 他有些讨厌这样的感觉,一切的道路,都在指向祂。 一道扭曲的裂隙自这虚幻的空间中被开启,机械少女为洛尔开启了离开的通道,在通道的另一侧,洛尔感受到了芙蕾和奈莉尔的气息。 “那么,你的名字呢?我想要将你也记录下来,虽然不知道还能储存多久,但……” “说不定后面还有别的客人来造访我这简陋的坟墓呢?” 机械少女笑着说。 “洛尔,洛尔·伊斯蓝。” 洛尔回答道,随即下意识反问道:“那么你呢,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传说中的睡美人。” 面对如此简单的问题,机械少女却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她才摇了摇头:“记不太清了,我好像也把这个给优化了,毕竟上一次用到名字,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过……”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叫我亚斯兰。” 洛尔微蹙着眉:“亚斯兰,这是你帝国的名字吧?” “喔,对,怪不得会这么熟悉。”机械少女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银灰色的脸庞上却反而多出了一抹笑意。 “那就这个吧,我喜欢这个名字!” “……这样啊。”洛尔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那么再见了,亚斯兰。” “再见了,洛尔,我衷心地祝福你,在轮回之中找寻到生命的意义。” 亚斯兰微笑着,但洛尔能感觉到她心中的不舍和恐惧,这意识空间中短暂的交谈,大概是她生命末期最后的光芒了。 当洛尔离去,她又会回到空虚的黑暗中,等待下一个来访者,或者是生命的终结。 “没关系的,洛尔,我已经习惯了。” 亚斯兰如之前一样,轻易地看出了洛尔在想什么。 于是少年不再言语,走进了裂隙之中。 第101章 心之海域 潮水般振翅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穴中起落,像呼吸一样。 无可计数的飞蛾如白色颜料般在大气中涂抹出狰狞的图案,每一根扇动的蛾翼都流淌着锐利无比的刀光。 明晃晃的光芒切割过整片空间,蛾群汇聚成洪流肆虐向前,要将面前的一切阻碍都撕成碎片。 但它们遭到了阻拦—— 无形无质却无法突破的壁垒。 一座造型相当奇特的金属造物,无形的力场环绕着它周身,侵入其中的飞蛾肉眼可见地变得迟缓,每一帧地振翅都清晰可见。 众多飞蛾在力场中艰难前进,当抵达钢铁壁垒的外围时,已经失去了此前无坚不摧的势能,在一阵密集的金属碰撞声中纷纷坠落。 “这玩意简直像个龟壳一样,怎么打都打不穿……” 剩余的蛾群再度在静滞力场外汇聚成芙蕾的身影,她神色冷漠,环抱着双手,身后宽广修长的双翼扇动着。 如同降临在昏暗地穴中的大天使。 “真是惊人的技艺,亚斯兰帝国曾经到底走到了什么地步……” 与芙蕾不同,奈莉尔倒是对眼前的金属机甲颇为赞扬。 这种无声无息阻拦在她们面前的机甲像一座厚重的堡垒,挡住了通往深层的去路,它似乎并没有很强的进攻欲望,只是被动防御。 明明笨重无比,却又让芙蕾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别再说风凉话了,好了没有?” 芙蕾语气有些不耐地说道,她让蛾群裹挟着奈莉尔的颜料,在冲击钢铁机甲的同时,涂抹在堡垒的外层装甲上。 奈莉尔虚幻的投影面上浮现神秘的笑容,她轻轻挥动手中的画笔,金属堡垒外层装甲上,那些支离破碎不成图案的颜料自发地流动起来,缓缓汇聚成一个巨大铁锁的轮廓。 “安静一会吧,大块头。” 银发女人吹了声口哨,铁锁成型,迸发出银色的辉光,堡垒无坚不摧的装甲下,一盏盏猩红的指示灯急速闪烁着,却再无法发动静滞力场。 芙蕾冷笑一声,身后的蛾翼崩解,化作潮水般的白色洪流,无数飞蛾振翅间发出刀片摩擦的嗡鸣。 似乎是察觉到即将迎来的袭击,身形笨重的机甲第一次发出尖锐的报警声。 【警告】【警告】 【外层装甲受损警告】【检测打击源】【异种神性·虫】 【静滞力场重启】 【静滞力场重启失败】 【歼灭模式启动申请】 【…】 【申请驳回】 无言守卫那被装甲包裹着的电子眼连续闪烁了两下,正准备硬生生接下眼前白色的蛾群洪流。 正是这时,位于无言守卫和芙蕾正中央的穹顶突然开启一道位于阴影中的门扉。 伴随着下坠的风声,一袭白袍的少年从门扉门扉中被扔了出来,在惯性的作用下坠落。 “洛尔!” 原本气势汹汹的蛾群一下子涣散,急切地涌向那道身着白袍的身影,拖住下坠的身体让他平稳着陆。 洛尔拍了拍因为在地底通道中滑滑梯而变得有些褶皱的白袍。 那些地底通道并非为人修建,更多的是供给各种机械仆从通行,内里九曲回肠,而且十分光滑,像修筑在地底的滑滑梯。 “洛尔,没事吧?你刚刚去哪了?” “没事,好好的。” 洛尔拍拍胸口,以示自己活蹦乱跳的,他望向面前堡垒一般沉重的机甲,开口说道。 “无言守卫?误会解除了吧,请让我们通过。” 包裹在装甲下的电子眼又是一阵闪烁,原本猩红的指示灯最终绽放成了蓝色柔和的光芒。 【权限确认通过】 齿轮运转的声音响起,带动沉重机甲身下的履带,无言守卫缓慢地挪动庞大的躯壳,显露出通往庇护所最底层的通道。 “你们肯定想不到,我刚刚遇到了谁?” 洛尔一边好奇地看着面前如同雕像般静默的重型机甲,一边对着芙蕾和奈莉尔说道。 芙蕾仍然有些警惕地盯着无言守卫,闻言说:“这庇护所里还有其他人吗?” “让我猜猜……不会是那位睡美人吧?” 铜镜再度飞回洛尔手中,奈莉尔的投影回到镜子里面,像是很随意地说道。 洛尔讶异道:“老师怎么知道的?” “哈,我也只是随口一猜,看来是猜中了……爱神的信仰在亚斯兰帝国很普及,那位公主曾经驾驭过爱神之箭,这里又是通往爱神领地的门扉。” 奈莉尔有些得意地说:“我就知道这里面应该有某种联系,神祇的使徒放到深渊之中,怎么都是神孽那个级别的,活到现在也并非不可能……” “说不定那位睡美人还是爱神领地的守门人呢。” “……老师,你如果当初选择了智慧神性的道路,说不定也能走得很远。” 洛尔衷心地感叹道。 “亚斯兰她倒并非阿莫尔的使徒,她是这座庇护所的管理者,这数以千计的年月里,就是她保存着亚斯兰帝国最后的火种……” 像是想到了什么,少年绝美脸上淡淡的笑意褪去,语气也低沉了下去。 “我们走吧,她已经为我指引了道路。” 芙蕾来到洛尔身边,似是看出了少年情绪有些低落,于是蹭到身旁,拉起他的手。 “洛尔,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啊,说了蛮多的,亚斯兰帝国沉沦的往事,还有一些神明的秘密,我们边走边说吧。” 洛尔回过神来,缓和了自己的心情,开口说道。 她们从雕像般的无言守卫身旁经过,走进门扉后昏暗的通道内,明明是平地,但是走在通道中,却有一种自己在向下疾驰的坠落感。 芙蕾有些警惕,但随着洛尔开始讲述在睡美人那里听到的一切后,她也凝神倾听,渐渐忘却了对外界的感知。 “……原来是这样,地母教会一直在寻找有关第三天和第三天主存在的证明,原来都随着亚斯兰帝国的沉沦而隐藏在深渊之中。” 奈莉尔的语气像是品尝到了梦寐以求的美酒,带有震撼,不可置信,释然以及洒家这辈子值了等诸多繁复的情感。 “第三天的失落和迭代,居然还牵扯到爱神和智慧之神的诞生……” “洛尔,你掌握的这些知识,绝对不能在现世提及,否则不论以何种载体,都会招来斯芬克斯的追猎。” “你要记住,探寻神明诞生的秘密可是最禁忌的亵渎,很多时候都意味着向那位神明的直接宣战!” 洛尔点点头,他自然明白,在神秘学的领域,知其生,便可令其死。 便是自诩永恒的神祇,也并非不能被拉下神座。 “我们到了。” 洛尔原来还在沉思,只是这一刻,他感觉到一抹非同寻常的波动。 在这庇护所的最深处,完全无光的黑暗之中,突然响起了沉重的呼吸声,紧接着,是铁链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就仿佛这里囚禁着什么东西…… 芙蕾下意识挡在洛尔身前,但洛尔神色如常,亚斯兰早已跟他说过此处的事物,他抬起右手,轻轻拉了拉芙蕾的手臂,似乎在示意她放松。 随后,那双眼眸中点燃起金色的火光,洛尔缓缓走向那无光的深处,黑暗中的躁动越发明显。 “哈,这个味道,是男人,一个男人……” 黑暗中响起诱人的呻吟声,芙蕾面色不悦,那分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深情地呼唤着洛尔,仿佛呼唤着自己的情人。 “快来,快来我这里……” 一位被囚禁的女人,当然,它绝非凡人,没有凡人能经历万古囚禁后仍未腐朽。 洛尔注视着被囚禁的女人,浑浊的黑暗中,那些裸露在外的肌肤显得十分白皙粉嫩。 它的关节被钉入修长的铁钉,这些长钉的寿命可能与这座庇护所的年岁同样漫长,干涸的鲜血凝固成漆黑的污渍,和斑驳的锈迹混合在一起,就仿佛是血肉中生长出铁钉。 它死死地盯着洛尔,浑浊的眼眸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 “嘶,男人,乖一点,快过来,快过来……” 女人喃喃地低语着,已经污浊的金色光芒在瞳孔中迸发,荡漾的神性波动不断冲击着洛尔。 但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这个女人,注视着它仿佛不因身体的疼痛而痛苦的表情,反而以一种迷离的眼神与自己对视,透露出让人心惊肉跳的妩媚和魅惑。 这自然也是一位爱之神性的驾驭者。 “你可以省点力气,这对我没用。” 洛尔轻声说道,绝美的脸庞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在他的神性面前,女人的尝试就像小丑一样。 它并未说话,只是痴痴地盯着洛尔,口中压抑着吟吟的笑声,这同样是一位绝对的美人,甚至也曾经拥有非常强大的爱之神性。 哪怕被囚禁了漫长的岁月,但举手投足间,依旧流露着摄魂夺魄的诱惑感,这几乎已经成为了身体的本能。 亚斯兰跟他说过,庇护所最深处囚禁着一头在色欲中诞生的妖魔,就像夜叉小姐一样,这类恶魔在诞生之初弱小,但却是天生的神性驾驭者。 机缘巧合之下,未必没有登临伟大神位的可能。 眼前的女人就是一头已经几乎走到道路尽头的妖魔,它极其危险,能够通过以智慧生命的欲望为食,最喜欢引诱无知的少年少女。 它能够自由地变换姿态和性别,眼下人类女性的姿态只是因为感知到洛尔的审美倾向所幻化出来的。 “我好饿啊,你的气味好香啊,我要疯狂了……让我做你的狗吧,我只吃很少的一点……我保证让你很舒……” “倏——” 冰冷的蛾翼羽刃刺进了女人身前的地面上,一抹黯淡的发丝缓缓飘落。 芙蕾再也无法忍受这头妖魔的污言秽语,声音冰冷地开口:“信不信我缝上你的嘴。” 女人脸上流露出怪异的微笑,她丝毫没有显露忌惮,只是朝着洛尔伸出手,尽情扭动着腰肢来展示自己。 “真是个善妒的奴仆呢,你喜欢这种调调吗,喜欢奴仆们围着你转?我明白的,我明白的,我保证会……” “让她把嘴巴闭上吧。”洛尔平静地说道。 芙蕾闻言,当即抬手,无数尖锐的蛾翼如同密集的雨点,顷刻间将被囚禁的妖魔笼罩。 蛾翼刺入血肉,却并未有血液流出,美丽的皮囊之下流出黑色恶臭的淤泥,那之中早已干瘪,只剩下徒有其表的幻形。 就算是强大的妖魔,被囚禁了千万年,也会被时间风化成一堆烂肉。 “呃啊……真是个,狠心的小主人……你喜欢……看我被折磨吗?” 剧烈的疼痛让妖魔再一次喘息起来,但哪怕如此,那张被蛾翼割开无数黑色裂口的脸庞依旧露出迷人的笑容。 被囚禁漫长岁月的饥饿让这头妖魔痛苦无比,它深知眼前的男人是它唯一脱困的机会。 在它为了吃掉那位睡美人的灵魂,潜入这座庇护所,却被她反杀囚禁之后,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金色的光芒在它的眼中绽放,披头散发的妖魔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洛尔手中的箭矢。 “箭,你怎么会有……你是谁?!” “一头爱之神性道路走到尽头的妖魔,应该足够打开门扉了……” 洛尔轻声说道,将箭搭在了弓弦上。 “你,你要做什么?!不,不要,饶了我,我愿意认你为主,求你……” 女人的声音被得细长而尖锐,像野兽在嘶吼,哀嚎,但在它眼前绽放的光芒愈发明亮,如同煌煌大日,照得它完全睁不开眼睛。 “嗡——” 弓弦松开的声音,洛尔垂下双手,看着呆立在原地的人形妖魔。 不同深渊之间的通道并非物理层面的通道,而是需要同源的神性力量来引导。 拜刺入后脑勺的长钉所赐,那颗破破烂烂的头颅依旧留在原位,但下方的身体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幽蓝色扭曲的门扉。 众多繁复的情感和欲望涌现出来,那光芒映照在牢房的墙壁上,像放灯片般在洛尔等人面前演绎一幕幕古老的情爱故事。 在那后面就是爱神的领地。 心之海域。 第102章 誓约 幽蓝色的水波荡漾着,门后像是映照着日光的海水,浅层是澄澈的,一览无遗的,但越往深处,越是幽静死寂的深海。 那光芒渗入这座位于庇护所最深处的地牢,就如投影仪一般,在两侧的墙壁上投影出繁复斑斓变化的图景。 无法言说的庞大欲望从那门后逸散出来,很难想象这里面汇聚了多少生命的渴求和期许。 或许是爱神阿莫尔诞生以来,一切有智生灵欲望的加总。 幽蓝色的光芒映照着洛尔漂亮的脸庞,让此时的他看起来如同深海的人鱼般静谧美好,但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扭曲的门扉。 “这就是最后一站了吗?” 恍惚之中不知道有谁说了这么一句,洛尔下意识想要点头,但又随即清醒过来。 他绷起严肃的小脸,认真地说:“当然不是,这只是必经的一站,我们的旅途不会就此完结。” “洛尔,不论如何,我会陪着你走到最后的。” 细微的,飞蛾扇动翅膀的声音,仿佛潜藏在角落的阴影里,又像是在耳畔轻柔的呢喃。 是芙蕾,她是最为忠心的伴侣,最为狂热的信徒,她的话,不论自己去哪何处,都会紧紧跟随。 “这是当然。” 洛尔理所当然地回应道,这是当然的,自己并不孤单,这漫长的旅途,他也需要有人陪伴才能走到最后。 “洛尔,我心中一直有一个困惑。” 这一次响起的声音充满浪漫,又富有知性,她是如此矛盾的结合体,艺术的领域登峰造极,但又具有旺盛的求知欲和充沛的学识。 是奈莉尔。 只是她的语气实在有些小心,仿佛即将触及某个不能言说的秘密。 她曾经追逐过智慧之神的知识,知道这世上有许多秘密不被允许触碰,当然,她还是触碰了,还通过了斯芬克斯的考验。 洛尔有些不开心,因为这种秘密并不存在,不论一开始是何种立场,在这一路相伴走来之后,他认为没有什么秘密是不能分享的。 当这扇泛着幽蓝色光芒的门扉在自己面前展开,便意味着许多事情迎来了终结。 那是曾经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壮举,自己将要达成人类历史上难以逾越的成就。 在这一刻,洛尔允许自己敞开心扉。 “老师,你说吧。” “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会不太高兴,但我还是想要问一下。”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你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可能会输?” 幽蓝色光芒构建的斑斓图景在洛尔面前演绎着无数悲欢离合的情爱故事,让他有些疑心自己是否回到了前世,正在看着一部被剪切过的合集。 这个念头刚生出来,就被少年抛之脑后,老师的问题还没有结束。 “诚然你有六根箭矢的神性,但我们要去的,是一尊神明经营漫长岁月的领地,祂曾是最伟大的十二位之一,而且后手无数。” “但……你好像没有为此担心过,或者说,你好像很笃定自己能赢。” “虽然我并没有爱之神性,无法感知她人的情感和情绪,但是你现在,就好像已经开始放松了。” 真不愧是老师,还是这么敏锐。 洛尔有些感慨,他听见那个声音正用担忧的语气说道:“洛尔,有没有一种可能……阿莫尔其实还对你施加了什么影响,让你选择自投罗网。” “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并非如此。” 少年微笑着说道,他凝视着面前的门扉,那门后扭曲的波光就如同一面泛白的镜子,映照出他不属于凡间容颜。 “阿莫尔已经很累了,我是祂的自灭因子,当我抵达心之花园的时候,一切都将落下帷幕。” “这是阿莫尔与我的约定,是祂以爱神之名,向憎恨之河斯提克斯立下的誓言。” 洛尔回忆起那遥远的一幕,在灵魂的深处,无数妖娆的曼陀罗花朵随风摇曳,背生双翼的神祇垂下头颅,对昔日弱小的自己允诺道。 “这注定是一场艰苦而漫长的旅途,在这个过程中,你会失去很多,然后得到更多。” “我会得到什么呢?” “这一切。” 阿莫尔·永恒之爱的守护者柔和地说道。 “以爱神之名,我向憎恨之河斯提克斯起誓,当你走完这段漫长的旅途,来到我的面前时。” “你将可以得到我的一切,成为新生的神祇,从此世间的情爱都要歌颂你的名字。” 永恒之爱的守护者是阿莫尔的其中一个化身,也是爱神的一个侧面。 祂对着憎恨之河立下的誓言,是天地人神共尊之契约,因此憎恨之河,也被称为誓约之河。 任何神祇,一旦违背誓言,都会被冥河诅咒,失去全部的神性力量。 这是无解的誓约,因为洛尔已经是爱之神性道路唯二走到尽头的存在了。 阿莫尔遵循誓约自然最好,但倘若祂选择违背誓约,那么诅咒降临,祂将失去神性,那么作为爱之神性道路仅有的巅峰,洛尔会直接升格为新的爱神。 “当我抵达祂的领地,阿莫尔就已经输了。” 洛尔回想着这漫长的旅途,依旧难以避免地感到一种不现实的恍惚感。 真的做到了吗? 自己走了好远好远的道路,好在有夜叉姐姐,芙蕾,老师,莉莉一路看护着自己。 只可惜夜叉姐姐和莉莉不在。 倘若能成为爱神,我……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奈莉尔的声音打断了洛尔的遐想,洛尔深吸一口气,抬起手,伸进了扭曲的门扉中。 “洛尔,想好了就勇敢去做吧。” “洛尔,照顾好自己……” “什么啊——” 洛尔有些困惑,正想要回过头询问,但手臂与门扉接触的地方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吸引力,他只觉无穷的光芒自门扉中绽放,顷刻间将他整个人拉了进去。 门扉熄灭,那头色孽妖魔的头颅也不见踪迹。 地牢之中空无一物。 第103章 列车 洛尔缓缓睁开眼睛,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有些迷糊,像是度过了一个漫长而疲惫的梦,梦里走过了许多路,只是醒来依然在床上。 头有些疼,像潮水一样的情感和欲望冲刷着脑袋,洛尔竭尽全力回忆着梦境里的经历,却只回想起一道道模糊的话语。 那些温柔的言语和真挚的情感,如同水中的倒影一样,只要伸出手,就可以将它们捞起…… “怎么回事?” 洛尔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入目所及,皆是他熟悉的卧室,床头小吊灯散发着温馨柔软的光芒,被褥上有着淡淡薰衣草的清香。 但就是如此熟悉的卧室,却给他一种不真切的错乱感。 不安的情绪捕获了洛尔的内心,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熟悉的卧室,熟悉的房门,推开门,熟悉的客厅,还有墙壁上电视屏幕熟悉的动画片。 “不对,这里不是家!” 洛尔自言自语地下了床,已经堪比神性生命的身体沉重不堪,仿佛被沉重的镣铐套在身上,每一步都像在负重前行。 洛尔直接来到窗户边,一把扯开紧闭的窗帘,于是幽蓝色的光芒映照进来,眼前是一片无尽灰蓝的海洋。 那是海水。 无尽幽暗的水波向着两侧荡开,在洛尔的视野里,海水里出现了两道不断延伸的铁轨,而洛尔所在的小屋子好像是这铁轨上的一截车厢一般,在轨道上疾驰。 不,不是好像,就是一截车厢! 洛尔深吸一口气,这是一节在心之海中航行的列车。 透过熟悉的小窗,洛尔瞧见了自海渊中无数蹿升而起的气泡,在幽蓝色的光芒中闪耀着错乱疯狂的色彩,每一个气泡中都回荡着永无止境的渴望和期许。 这些自然也并非海水,而是……尘世无数生灵沉淀的欲望。 每一颗旋转细小的气泡中,都显化出一幕幕凡间的画面,有战场上厮杀的军队,也有破旧木屋里相濡以沫的相拥,有金碧辉煌宫殿内起舞的人群,也有孤独走在冰雪荒原上的背影,有神像前虔诚的祷告,也有正在流淌血液的…… 那一颗又一颗承载着或崇高或阴暗欲望的气泡,在愈发深邃的海域中浮现出翡翠,琥珀,铜绿,绯红种种矿物的质感。 它们交相辉映,让海水显现出斑斓的光影。 洛尔现在知道了,那萦绕在他周身,让他负重前行的事物,正是这片庞大的海域。 它就如同一个装满欲望的泥潭,自己置身其中,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欲望的冲刷。 这无疑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但同时也会让他的爱之神性愈发强大,直到…… 足够承载这一整片辽阔的海域。 洛尔回过头,按照记忆中的痕迹,他来到衣柜旁,给自己换上了一身整洁而舒适的衬衫。 这里的一切都是根据洛尔的记忆塑造的,包括刚刚睡醒那时身上穿着的睡衣。 这太不严谨了,洛尔不允许自己穿着一件睡衣去面对那最后的时刻,更别说那睡衣上还印有曾经他最喜欢的表情包。 那是一只穿着维京人衣服饰品的橘猫,正在虎虎生风地挥舞着手中的双刀,有着一种莫名的喜感。 这其实是一个猫猫转职的系列表情包,除了维京人猫猫,还有各种元素法师猫猫,枪手猫猫,死灵术士猫猫…… 见鬼,现在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吗? 洛尔拧动门把手,推开防盗门,头顶的声控灯亮起,投下温暖的光芒,眼前仿佛是一处旅店的长廊,两侧悬挂着一幅又一幅精美的肖像画,长廊尽头有着一扇富丽堂皇的大门。 这还真是一辆豪华列车…… 少年有些茫然,为什么他没听说过心之海域里有一辆列车? 不过大概也没什么人在抵达爱神的领地后还能回到现世将这里的一切写成见闻。 洛尔打量着长廊两侧的肖像画,都是很普通的人像,从风格上看像是亚斯兰帝国时期,而且画中的人物模样都无一例外,是非常美丽动人的女子。 她们都带着尊崇的冠冕,手中举着象征举世权力的权杖,向洛尔无言地诉说她们的身份。 亚斯兰帝国的历代女王吗? 这么说,这辆列车也是亚斯兰帝国时期的造物…… 洛尔来到长廊尽头的大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按压在大门上,只是还没等他用力推开,大门就突然从后面打开了,洛尔险些整个人扑了出去。 欢乐的曲乐和带着芳香的暖气扑面而来,如同温柔的手轻抚过少年的肌肤,风中响起女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洛尔面前正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少女身穿华美的纯白礼服,身后是金碧辉煌的大厅,洛尔看着她的同时,她也在看着洛尔。 一瞬间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庞上有着诸多的面容依次闪过。 洛尔看到了给予他温暖和照顾的母亲,泛着甜腻气味的血色大公,追逐在他身后的蛾翼女子,在阴影中蠕动的猩红眼眸,无光森林中在树荫下行走的影子,还有更多更多…… 他爱的,爱他的。 一切都在女人的脸庞上浮现,又消失,最终只剩下唯一绝美的面容,和那双澄澈梦幻的金色眼眸。 “是你……我见过你。” 洛尔顷刻间就清醒了过来,那只是女人身上爱与美的神性在作祟。 自己分明见过她的,在深渊中,一处暗无天日的庇护所里,容器中的大脑。 让自己称呼她为亚斯兰的女人。 连诸神都会爱上的睡美人。 “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吗……” 与那意识之中的机械少女不同,自然也并非那可怜残缺的脑组织,眼前的女人动人心扉,简直摄魂夺魄。 便是洛尔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像是被这心之海域里无穷的欲望感染,心里的火焰焚烧起来,让血肉中的欲望升腾。 洛尔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对方无疑有着与那名声相匹配的恐怖魔力,只是与她对视,就仿佛有诸多翩然耳语在脑海回荡,又像是无数花香撩拨着心弦。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在脑海中掀起风暴,涨落无常的欲望仿佛要将少年拉入深渊,他的目光追逐着那完美的曲线划动,仿佛能看见镂空丝绸下的肌肤,更深层的秘密在对他发起邀约,但…… “只是如此吗?” 洛尔开口说道。 “那么,这就是最后的把戏了吗?” 形似睡美人的女人露出微笑,朝着洛尔鞠躬。 “尊贵的客人,列车正在驶向心之花园,请随我来,我带您参观这辆列车。” 女人的声音是如此温柔,在那份诡异魔性的渲染下,想来不会有谁能拒绝她的邀约。 但洛尔只是眯着眼睛,冷漠地打量着她并且思考对方话语中的意思。 “你是谁?芙蕾她们去哪了?” “我是列车上的侍者。” 女人有问必答,态度恭敬谦卑,只是答案却出乎意料。 “您是在问其他客人吗?没有喔,您是这辆趟列车上唯一的客人。” 第104章 自走棋 “唯一的客人……” 洛尔深吸一口气,控制着自己内心陡然升起的不安,还有因为不安而带来的愤怒,他凝视着自称侍者的女人,而对方只是笑意盈盈地回敬他的注视。 “请随我来吧。” 女人说道,转身走向富丽堂皇的厅堂,洛尔也迈开脚步,脸色沉静地走在她的身后。 管风琴与钢琴交织的宏伟乐章自阴影的角落里流淌出来,巨大的水晶吊顶恍若一面折现万千光线的镜子,大厅中分明空无一人,但当洛尔仰起头,却瞧见头顶的水晶镜面中人影幢幢。 那是一个个貌美身娇的贵女俊男,她们在舞池之中翩翩起舞,于是当洛尔垂下眼帘,周围已经尽是盛装出席的男男女女。 她们相互拥抱,旋转跳跃,随着情绪的昂扬和欲望的高涨开始激吻对方,在白皙的脖颈间留下如同野兽撕咬过后的殷红伤痕。 洛尔面无表情地从舞池中央穿过,随着乐曲逐渐抵达巅峰,头顶吊顶投射下的光芒陡然间黯淡了下来。 衣冠楚楚的人们抛去温文尔雅的仪态,眼里点亮猩红的血光,她们撕咬在一起,用最极端残忍的方式对待着彼此—— 抠出眼球,咬断喉咙,破碎的酒杯开膛破肚,像西八牛仔挥舞着绳索一样,将肚子里血淋淋的肠子扯出来,勒住亲密的舞伴,让他窒息而死。 她们是如此的残忍,好像在对待自己的累世血仇,恨不得剥皮抽骨,嗜血吞肉,但同时,那眼神又是如此的含情脉脉,饱含热烈与诚挚的爱意。 腥臭的血气和甜腻的香水气味交织着,一幅幅野蛮血腥,怪诞荒唐的画面,让洛尔一度以为自己回到了月宴血族的领地。 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伤势下存活,所以这些自然都不是人,而是血族,她们在此地日复一日地举办着残忍的欢宴,像是要纵情享乐到世界的尽头。 很快,金碧辉煌的舞池已经像地狱的泥潭一样,粘稠污秽的血浆遍地都是,甚至有些溅射到洛尔身旁的地面。 正当少年因此而蹙起眉头时,头顶的水晶吊灯又再次亮起。 于是所有断肢残骸和淋漓血浆都消失不见,只有头顶的镜面中,又一场盛大而隆重的舞会正在举办。 就仿佛一场循环往复,经久不息的梦。 塞勒涅的血族…… 洛尔眼眸中闪烁着一缕怀念的光芒,现在想想,这个永远被饥饿和狩猎欲望驱使的族群,似乎也与阿莫尔的权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女人推开大门,带着洛尔走进了两个车厢相连的隔间,所有的光芒都熄灭了,只剩下黑暗中荡漾的水声。 “她们也是客人?” “当然不是,那只是欲望的标本罢了。” 女人回答道,又推开了新的门扉。 这一次出现在洛尔眼前的是一间巨大的宴会厅,和此前的舞厅相似,在开始的时候也空无一物。 正当洛尔猜测这一次的欲望会以什么形式出现时,头顶突然传来重物下坠的破风声。 “轰——” 铺着洁白餐布的长桌从天而降,不,应该说是长桌周围的整块地板,连带着长桌两侧一位位饥肠辘辘的食客,一同下坠,带着庞大的势能,直接凿穿了头顶的天花板,重重落在大厅的正中央。 布满食物残渣的餐盘在餐桌上堆积如山,已经在此久等的侍者们推着餐车,不断添上一盘又一盘的美食。 大多是各种奇珍异兽,都经过了精美的烹饪和料理,但它们刚刚落下,就已经被争抢一空,上餐的速度甚至赶不上食客大口吞咽的速度。 每一个食客都膘肥体胖,像一座小山一样臃肿庞大,但它们却依旧不停地争抢,将食物塞进腹中,生怕因为手慢而错过哪怕一丝一毫的美食。 “这些也是标本吗?”洛尔问道。 “下面才是。”女人有问必答,十分配合。 下面……洛尔若有所思,反而抬起头,从天花板被凿穿的洞中朝上望去,只见一层一层被凿开的洞口层层交叠下来,仿佛深渊的回廊。 这巨大的餐桌还有周围的食客,不知道是从多高的地方一路下坠。 随着它们疯狂地进食,体型肉眼可见地膨胀,渐渐的,地面下沉,光洁的餐厅地板上浮现一道又一道的裂痕,直到…… “轰!!!” 餐桌还有食客们又一次下坠,洛尔来到洞口向下望去,看着它们仿佛永无止境地下坠,落入一张黑洞般吞吃一切的巨口之中。 这一幕仿佛闇的根源,万物归墟。 洛尔觉得自己有些明白女人口中的标本是什么意思了。 再一次推开大门,这一次出现在洛尔面前的,是一个个透明的玻璃培养皿,内里有着一团团粉红色的大脑。 各种充斥着科技感的缆线连接着脑组织,区分出正负极,电流在缆线中流淌,将意识上传向黑暗的深处。 然后是地面有如翻腾泥沼般的车厢,无数透明的泥人伫立在沼泽之中,又有蜂窝般的巢穴,无数虫豸飞蛾在其中不断地繁衍生息。 还有阳光明媚的林地,无数已经化作树木的人们紧闭着眼,身体向着太阳舒展,安静地沉睡…… 女人带着洛尔一路往前,穿过一间一间荒诞怪异的车厢,领略各种各样古老的文明和神奇的物种,看着它们用各自的方式,宣泄着饱满的情感和充沛的欲望。 一直到最后一间大门开启,女人微笑着引领洛尔走进其中,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片浩瀚无比的星空。 在心之海域疾驰的列车仿佛跃迁到了死寂的外太空,不,此刻洛尔俨然已不在车厢之中。 他正站在一片洒满星光的平原上,与自称侍者的女人遥遥相对。 “这是什么地方?”洛尔问道。 睡美人,或者说仿造睡美人被塑造出来的女人微微欠身,说:“尊敬的客人,我想跟您玩一个游戏。” “阿莫尔,这又是你的把戏吗?那么我拒绝。” 洛尔冷漠地回绝,“我已经看够了这些无趣的收藏,现在告诉我,芙蕾她们在哪?” “只要您能赢下我,我便告诉你答案,不仅如此,我还会告诉您炼狱之主尚是人类之时的名字。” 侍者说道。 “我向憎恨之河斯提克斯起誓,哪怕您输了,您也不会有任何损失,这场游戏不会改变您最终要选择的天命,就只是一场游戏。” “……” 洛尔微眯着眼,对方似乎很了解他,他原本疑心这个自称睡美人的侍者就是阿莫尔假扮的,但又好像不是…… “你跟亚斯兰庇护所那位是什么关系?” “我只是尊主自欲望之海中提取出的幻影,是人们对于公主欲望的加总。” 翻译过来就是,她是亚斯兰时代人们幻想中的睡美人。 “尊主最终选择了您,对此我并无怨言,但……我还是想要看一看。” “您欲求登临座上的气量和决意。” 脚下的大地震颤,翻滚,如同龙蛇起陆,洛尔和侍者脚下各自升起一座巍峨的高塔。 睡美人脚下的高塔就像是深渊天坑中的金属方尖碑,无数银灰色的光芒在光滑的金属面上流淌,仿佛某种地外的黑科技。 而洛尔脚下,是一座蛇之国建筑风格的巫师塔,塔身一半缠绕着暗沉的荆棘,一半装点着青翠的藤蔓,让原本神秘优雅的高塔又多了几分自然的野性。 两座高塔遥遥相对,天空中洒落无数星辉,洛尔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你这是图啥呢? 少年很想问一句,但对方盈盈笑意之下,显露出的坚定决心并不逊色于自己,于是洛尔也沉下心来,认真对待。 “游戏规则呢?” “此地是心之海域的腹地,任何欲望都会在这里得到具现。” 睡美人美艳的脸庞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她扬起手,天空中的星光陡然间落在她手上,凝结成一张张闪烁着辉光的卡牌。 “从那海中,将投向我等的欲望抽取出来,化作供我等驱使的军团——对您来说,应该很轻易便能做到吧。” “当然,这并非毫无代价,而且也未必就正好能够在欲望之海中被捕捉,毕竟有些欲望会沉在心海的深处…… 具现仆从需要支付我们的神性,初始神性只有十点,而后的每一回合每人得到五点神性。” “堆积神性可以呼唤来更多的神性,每十点神性每回合可以呼唤来一点神性,但上限是四点。” “同时,您也可以耗费神性提升塔的等级,以在心之海中寻找到更为深层,也更为强大的欲望,当然,这些欲望会更为昂贵。” 洛尔眨了眨眼,望向头顶璀璨的星海,尝试性地伸出手。 一张布满星辉的卡牌在星光中成型,洛尔看了一眼,差点就绷不住了。 【伊斯蓝家族护卫·一费】 【永夜边境没落贵族的护卫,她的忠诚值得肯定,但也仅有忠诚】 “那我要怎么赢呢?”洛尔脱口而出。 “很简单,塔的基础生命为100点,只要将对方的塔摧毁,便算是获得胜利。” “您明白了吗?” 这她喵的不就是自走棋吗?! 第105章 决斗 漫天星辰的夜空中,两座高塔遥遥相对,洒满星光的平原上弥漫着白茫茫的迷雾,如同战争开启时遮蔽战场的硝烟。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很微妙的即视感……” 洛尔站在巫师塔的顶端,俯瞰着下方迷雾缭绕的战场,由欲望凝聚而成的仆从会在此间征战,厮杀,只为击溃另一侧耸立的高塔。 这他喵的不就是自走棋吗?还是玩家卡池不同的版本! 话说如此,但这个游戏并不简单…… 洛尔仰起头,凝望着头顶点缀着璀璨繁星的夜空,如同光芒汇聚的海洋,每一道星光,都翻涌着或神圣,或肮脏的欲望。 第一步,要从浩如烟海的欲望中找寻与自己相关的那部分。 这需要一双明晰一切欲望的眼眸,在心之海域涨落无常的瞬间,把握转瞬即逝的欲望。 老实说,关是这一步就足够卡住大部分爱之神性的驾驭者,而这也只是第一步,并非所有的欲望都有价值,所以还需要挑选出适合出战的组合。 就如洛尔此前从星光中抽取的伊斯蓝家族护卫,作为凡人的护卫,哪怕训练有素,忠心耿耿,也很难有多大的用处。 心念及此,手中的卡牌竟然自行化作灿烂的光点,汇入漫天星光之中。 洛尔沉下心神,认真地注视着头顶的星海,一道道纷繁各异的星光显化出了原本的模样。 在那双明媚眼眸的注视下,璀璨的星海简直成为了可供翻阅的列表,由于这只是浮于最浅层的欲望,所以不一定会刷新出什么好东西,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那必然与他有关。 洛尔也没有莽撞地消耗神性进行再一次搜寻。 十点神性听起来不少,但实则稀缺,洛尔只觉眼前的列表琳琅满目。 他的内心不由泛起一抹波澜——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 洛尔聚精凝神翻阅着星海中的列表,虽然种类繁多,但是可堪大用的并不多…… 一费神性的欲望有伊斯蓝护卫、虔信修女、榕树镇警卫、通灵塔的巫师学徒、纯白陵寝的下级祭祀、虫巢的圆头虫…… 二费同样很多,从荆棘宫侍女、伊斯蓝骑士到蛇人武士,无光之森中的幽灵狼,甚至还有血族领地的血奴。 洛尔承认,自己选择困难症有点犯的,这些与自己有关的生灵,大多有明确的阵营划分,这显然也是很重要的考虑因素。 如果他耗费神性具现一队六人的伊斯蓝护卫,那么最好就再花费三点神性具现出一名卫队长。 这些护卫曾是伊斯蓝家族立足于永夜边境的底气,她们训练有素,优点是具备丰富的作战经验,但也局限于凡人的水平,并未点燃神性的火光。 而且也不会有和亚斯兰帝国军队战斗的经验。 洛尔抬了抬眼,望向对面那座如充斥科技感的方尖碑,对方是那位末代公主承载的欲望具象,那么她选择的欲望,必然与亚斯兰帝国有关。 很可能是那些先进的机械造物。 同理,现世阵营里,不论地母教会还是蛇之国的卫队,都不会是有利的选择。 那么巫师学徒呢,学徒至少苏醒了神性,如果数量足够,甚至可以使用一些中小型仪式,说不定反而会有奇效。 “客人,还请尽快挑选您的仆从,我们的游戏马上就要开始。” 睡美人甜美的声音自对面的方尖碑上传来,与此同时,头顶的群星开始闪烁,仿佛在倒计时催促着洛尔。 洛尔咬咬牙,他正在考虑深渊生物,比如蛇人,就可以在恶劣的环境下作战,生命力顽强而且单体作战能力也远胜于凡人。 还有虫巢的虫子们,大多都包裹着坚硬的盔甲,以坚硬的骨钉作为武器,倒是炮灰的好人选,等等…… 居然找到了一个精英单位?!洛尔瞳孔睁大,榕树镇的泥沼人,足足三点神性。 泥沼人这东西,死后会化作泥土再度聚拢身形复活,但是这有啥用呢。 洛尔正在飞速回忆并对比这些欲望生灵在他过往经历中展现的战斗力和特殊能力,而天空中的星辰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眼看就要没有时间…… 有了!就选这个! 洛尔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兵种,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设想能不能奏效,但以他理解,这东西应该能算是…… 前期的虐菜神器? 洛尔直接投入了全部的神性,星光在他手中凝结出五张熠熠生辉的卡牌,随着他的心念流转,卡牌直接化作光芒,投入了他身下的巫师塔中。 与此同时,夜空中光芒大放,战场上缭绕的雾气消散,大地震颤,两座高塔在这阵轰鸣中再次拔高,但是距离却似乎有所拉进。 “嗡……” 迷雾散去,睡美人身下的方尖碑外侧流淌着银灰色的光芒,底端的大门洞开,一整队人形生物从中走了出来。 它们身上大多有被金属改造过的痕迹,机械部位取代了一部分血肉之躯,让它们能够承受更长时间的劳作。 “这是……” 洛尔眼眸中闪过一抹金色的光芒,于是得以看清对方派遣的奴仆。 【机械劳工·一费】 【亚斯兰辉煌的缔造者,因长期劳作而被迫进行最廉价的机械改造】 看起来好像……不厉害? 就如洛尔看到的,这些劳工所有的只是最廉价的机械改造,甚至无法承载帝国先进的精良武器,而且如果没看错的话,它们手上拿着的也并非武器,而是…… 锤子和钳子? 什么鬼,难道用锤子战斗吗?这我不是赢定了…… 正当洛尔脑海里浮现这个念头时,新的仆从登场了,那是机械化更加全面的人形生物,但手中同样没有武器,反而拿着一张…… 图纸?! 【机械工程师·二费】 工程师出现的瞬间,原本列队静止的劳工们突然动了起来,它们并未朝洛尔这一边发起进攻,反而在工程师的指挥下开始挥动手中的锤子。 银灰色的神性自劳工的体内那些金属改造的部位迸发,开始将目光所及的一切资源转化为钢铁和矿物,再迅速锤炼。 仿佛开了快进一般,先是钢铁铸造的地基,而后是坚硬的外墙,最后再盖上穹顶。 一座耸立在方尖碑面前的堡垒就仿佛变魔术一般在洛尔面前成型。 而后堡垒之中,开始逸散出大片大片白色的蒸汽,仿佛正在进行着如火如荼的生产。 洛尔目瞪口呆,说好的自走棋呢,怎么突然变成游戏王了?!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还好我也不是什么老实人。 第106章 兑子游戏 【蛾之子嗣·幼虫·两费】 【蛾母的子嗣,负有旺盛的繁衍欲,具备自行繁衍能力】 洛尔在发现这个仆从的时候,内心想到的是当初在圣丽安娜修道院,面对蛾群时的无力感。 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数量足够多的幼虫聚集在一起,会自行繁衍,而且这个速度要比他想象的快得多。 仅仅只是在准备阶段,原本五波稀少蛾群就汇集在一起,繁衍出铺天盖地的白色浪潮,简直是完美的炮灰。 虽然还没有实现量变到质变的飞跃,从幼虫升华至成虫,但光靠这恐怖的数量就已经足够让大多数凡俗生命感到绝望。 但显然,对方同样有备而来。 白茫茫的蛾群蜂拥而至,涌向耸立在方尖碑前的钢铁堡垒,堡垒的射击孔中探出一柄柄金属枪管。 在短暂的充能之中,弥漫着灰尘的炽热火柱喷吐而出,迎向漫天蛾群,只是第一波接触,就有无数被烧焦的飞蛾从天空中坠落。 但很快,蛾群开始分化成一股股细小的支流,一部分继续冲击着钢铁堡垒,另一部分则绕开汹涌的火舌,从天空中直接进攻身后的方尖碑。 堡垒最顶层的平台开启,从中钻出四只机械犬,后背扛着金属枪管,同样喷吐着火舌,在天空中交织成明亮的火幕。 飞蛾前仆后继地冲击着,坚硬锐利的蛾翼撞击着堡垒和机械犬,漫天的浓烟中不断响起铿锵的金属铮鸣,蛾翼与钢铁摩擦,迸射惨烈的火花。 很快,机械犬就被淹没在肆虐的蛾群之中,眼看就要被媲美钢铁的蛾翼活活剖成一堆废铜烂铁…… “轰!!!” 接二连三的巨响轰鸣,机械犬的核心爆发出恐怖的光热,淹没了堡垒上空海啸般的嗡鸣之声。 蛾群的数量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削减,毕竟缺少成虫的指挥和协同,当蛾群专注作战时,繁衍的速率就会下降许多,仅仅这一次爆炸,就消灭了半数飞蛾。 好在此前蛾群进行了分兵,虽然有大部分飞蛾在火焰和浓烟中坠落,但还是有一股飞蛾笔直地撞向了堡垒背后的方尖碑。 黑色的方尖碑在撞击中不断闪烁着银灰色的光芒,虽然看不出有造成什么损伤,但却隐约听见了某种沉重的哀鸣。 方尖碑的高度似乎也随之下降,大概下降了…… 百分之四? “击中了?这算不算是穿防效果?” 洛尔遥望着钢铁堡垒上方弥漫着火药味的硝烟,机械犬的自爆对堡垒也产生了一定损伤,顶层的平台一片焦黑,似乎还出现了一处小缺口。 正当他想要指挥着剩余的飞蛾从缺口处深入堡垒内部时,头顶璀璨的星河洒下宁静的星辉,正在激烈交战的双方被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量分隔开来。 洛尔心中浮现一抹明悟—— 这一回合的交锋平息了。 残存的蛾群回到洛尔的巫师塔中,开始新一轮繁衍生息,积蓄力量。 而钢铁堡垒的门扉也紧急开启,机械劳工们干劲十足的冲了出来,开始在堡垒各处乒乒乓乓地敲打着,进行修补和加固。 原来如此,这个游戏是这么运作的。 经过了一回合的战斗,洛尔基本搞明白了这场对决的运作机制,与此同时,天空中洒落星辉,双方再度得到了五点可用于具象欲望的神性。 这一回合似乎是自己这边赢了,但这显然只是开始,他并没有摧毁对方的有生力量。 一时的成败无法影响整场战局,甚至随着时间以及神性力量的投入和堆叠,双方注定会陷入某种僵持的局面,直到有一方出现压倒性的力量优势,才可以打破僵局。 方尖碑上,睡美人双手合十,绝美的蜷首低垂,似是在祈祷。 于是碑塔那仿佛用一整块金属锤锻出来的外壁开始流淌出银灰色的神性光芒,在这光芒的滋养下,钢铁堡垒获得了生命。 柔软又泛着生命光泽的物质从堡垒内部不断渗出,就仿佛人体正在流汗一样,这些古怪的物质流淌着,所过之处,残缺破损的角落得到了修补,一层又一层银灰色的金属外壳被组装。 堡垒的规模得到更进一步地扩张,这一次,蛾群想要越过它的护卫来进攻方尖塔就没那么容易了,一架架新增设的机枪和火炮让它显得格外狰狞。 用神性对已有的仆从和战士进行升阶,洛尔见状,若有所思地抬起一根手指,三点金色的神性光芒自指尖流溢,没入了身下的巫师塔中。 塔身的黑暗中,无数的飞蛾汇聚在一起,在神性的灌注下更加迅速地繁衍子嗣, 洛尔想了想,又将剩下的两点神性用以加持身下的巫师塔。 缠绕在塔身的血棘和藤蔓开始迅速蔓长,血气和草木的芳香一同翻涌,天空中的星光仿佛拉近了少许,能够看到更多,更深层的欲望。 …… 之后的几个回合,洛尔的蛾群依然对着钢铁堡垒进行着猛烈的冲击,但随着亚斯兰帝国火力防线的不断构筑,蛾群不再能越过它们的防线。 到第五回合开始,成建制的机械卫兵带着机械犬开始反过来推进,依靠有毒的粉尘喷剂和火枪,摧枯拉朽地清扫着战场上的蛾群,并成功灼烧了洛尔的巫师塔。 洛尔开始被动防守,其间具象出不惧火焰和毒尘的【阴影眷兽·二费】和能够远程战斗的【蛇人弓箭手·二费】。 但睡美人随即派出了由俊美少年担任的【机械神甫·二费】,能够通过祈祷和安抚,给机械造物进行各种各样的强化。 机魂大悦! 机魂大悦! 在机械神甫的诵经声中,一具具机械卫兵体表出现防护罩一般的微光立场,用以抵抗影兽的暗属性侵袭,它们列阵推进,一时间让洛尔难以招架。 一连三个回合,洛尔被打得丢盔弃甲,巫师塔在烈火的焚烧下明显矮了一大截,损失了将近五分之一的生命值。 当众多机械卫兵发出一轮集射,哪怕是站在塔顶的洛尔都能感觉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炽热和烟尘。 “比想象中的要有趣一些啊……” 洛尔深吸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久违的兴奋和愉快。 “那就轮到我发起反击了!” 巫师塔中,象征生命和繁育的辉光绽放,自阴暗的角落里,回荡起越来越震耳欲聋的嗡鸣之声。 此乃蜕变之乐章,混沌蒙昧虫母钟爱之子嗣,于此刻降诞! 密密麻麻的白色飞蛾从巫师塔中倾泻而出,那是足以将天空铺平的蛾潮,它们汇聚在洛尔身前,仿佛进过一轮又一轮的凝结蜕变,最终编织出让人难以忘却的美艳身影。 那美艳脸庞上昆虫般的复眼闪烁着,伫立于空中,向着位于塔尖的洛尔欠身鞠躬,而后振动双翼,身形优雅翩跹,如一轮苍白的日轮,顷刻间驾凌战场上空。 精英单位,蛾之成虫! 它不需要支付额外神性,但需要场上有足够数量的蛾之幼虫,并耗费三到五个回合来举行成虫之礼的孵化仪式。 每多孵化一个回合,那么降诞的成虫就相当于多完成了一次蜕变之路,每一次蜕变都会克服一个成虫血脉之中的弱点,并且强化自身的神性和繁衍能力。 完成了五次蜕变的成虫,已经堪比在教国与洛尔重逢时的芙蕾。 正打算再一次进行推进的机械仆从军如临大敌,纷纷抬起枪管对准天空中那道优雅的白色蛾影进行狂轰滥炸。 肆虐的火舌与墨绿色的毒尘混合着,迸发化学反应,在天空中引发接连不断的爆炸,墨绿色的火海一度遮蔽了夜空星海洒落的光芒。 但……都是徒劳的。 经过五次蜕变的成虫,已经消弭了血脉之中的大部分弱点。 苍白的光芒自沸腾的火海中绽放,那冰冷的,恶毒的生命之光,在绽放的瞬间就消弥了火光中毒素—— 那是难以计数的飞蛾,它们前仆后继,化作白色的洪流,用数量硬顶着扑灭了火焰和毒雾,强行淹没了机械卫兵构筑的防线。 攻守之势再度异也! …… 第二十回合。 双方的塔较之此前都有明显地下降,睡美人的方尖碑大概只剩下最开始三分之一的高度,而洛尔的巫师塔好一些,还有一半左右的血量。 睡美人神色静谧,如同盛开在雪地妖娆的曼陀罗,淡雅从容地指挥着仆从们搭建一道又一道防御工事。 方尖塔前,钢铁堡垒俨然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战争巨兽。 【战争堡垒·八费】 在它的周围,大地化作银灰色的流动金属,其上铺满了数不清的防空炮塔和静滞力场,狰狞的炮管仍然逸散着灰色的烟雾。 源源不断的机械卫队自堡垒之中涌出,一架又一架铁蜻蜓逡巡在天空中,防备着那头神出鬼没的完全体成虫。 而另一边,洛尔的巫师塔已经淹没在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之中,只能隐约瞧见一截露在林海树冠之上的塔尖。 此时,林海中,源自古老魔物的蛋正在被孵化,一头又一头刚刚诞生就披覆厚实盔甲的走兽钻出了孕育自己生命的蛋壳。 纵然只是新生的幼兽,它们的个头也有猎犬大小,正发出嘶哑而尖锐的叫声。 似是听到了它们的呼唤,洛尔垂下手臂,神色悲悯,目光怜惜,金色的神性自塔尖流淌,如传说中的帝流浆,落在新生的幼兽身上。 明亮的电光自稚嫩的躯壳上迸发。 原本漫长的生长周期被压缩,幼小瘦弱的身躯在电光中壮大,彰显出越发狰狞暴戾的轮廓。 关节与鳞片中噼啪作响,炽热的电能激荡着呼唤雷电,响彻荒野的力量,致密的骨骼增殖,柔软的鳞片脱落又再度生长。 来自无光之森的强大魔物—— 精英单位·雷霆巨蜥! 森林领地中响起噼里啪啦的电流声,伴随着狂暴的咆哮,一道道水桶大小的粗壮光柱自无光的林地内激射而出,直直落入对面钢铁的领地中。 一道道幽蓝色的静滞屏障展开,企图削弱这些蕴含雷之神性的光柱,无形的力场与毁灭的雷光相撞,电光激荡,肆虐的波纹横扫战场。 相当一部分的机械设施陷入瘫痪的静默中,与此同时,大地震颤,森林中兽群奔袭而出,为首正是披覆盔甲的雷霆巨蜥,幽灵狼紧随其后。 这些庞大的魔物完全无视远处的炮火,巨大的体型光是践踏就足够摧毁一切阻挡在面前的防御工事。 周身萦绕的电能又能够干扰机械设施的正常运作,洛尔首次派出雷霆蜥蜴时,直接取得了比成虫降诞那一回合还要辉煌的成就,洛尔险些直接把对方的主堡垒给拆了。 虽然睡美人随即修建出一座座小型的信号塔,但依旧无法完全屏蔽电能激荡对机械设施的干扰。 …… 和睡美人那边森严肃穆的机械军团不同,洛尔这边则充斥着各色各样的野性魔物,像一个狂野的动物园。 众多可供选择的欲望中,洛尔挑选了成虫作为自己前期的依仗,所以在领地的考虑上,只能选择能与蛾群打配合的森林领地。 之前为了克制亚斯兰的机械军团,洛尔曾考虑具象通灵塔的风暴巫师,同样觉醒有雷之神性。 不过考虑现世的巫师虽然掌握种种诡术秘仪,却终究只是肉体凡胎,难以适应深渊之中的神性环境。 最终洛尔想到了无光之森曾遭遇过的魔物,雷霆巨蜥。 少年神色淡然地伫立在巫师塔尖,被苍翠的树木重重拱卫,【森精灵·三费】和它栽种的【树妖·两费】是这片森林领地的主要组成部分。 虽然森林领地容易受到克制,但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洛尔俯瞰自己的兽群侵入对方的领地,眼眸中燃烧着炽烈的火光,在他的注视下,雷霆巨蜥们摧枯拉朽地推进着,狂暴践踏着战争堡垒的外围防线。 对方的火力不可谓不猛烈,最前方的巨蜥已经轰然倒下,但兽群已经突入腹地,眼看就能够直接攻击那座最核心的堡垒。 但洛尔没有丝毫放松,只是冷漠地注视着,对方的王牌还没有出现。 大地震颤的巨响之中,宛如卡车一般的雷霆巨蜥肆意践踏,布满骨刺脊背上汇聚着让人目光刺痛的明亮雷光。 恐怖的巨蜥咆哮着,积蓄的电能满盈而出,然后。 雷霆! 毁灭的雷光重重命中战争堡垒的外壁,这座活化的金属建筑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哀鸣! 浓烟滚滚升起,遮天蔽日,一切电流的滋滋声,机械设备的轰鸣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刹那的寂静中,仿佛时间被停滞。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刚刚释放大招的雷霆巨蜥头顶,双手握持着两柄形态各异的武器,一柄仿佛熔岩流淌,一柄则像霜雪凝结。 巨蜥似是有所察觉,仰起头想要发出愤怒的咆哮,但那庞大的身躯仿佛被定格一般。 万籁寂静,唯有那刀刃上流淌的色彩是唯一的光亮。 下一秒,战场上的声音,色彩,光还有影重新回归,那鬼魅的身影落在地面。 于她身后,雷霆巨蜥小山一般的庞大身躯轰然倒塌。 来了! 洛尔眼神一亮,死死盯着那穿着血红色机甲的身影。 【领主单位·龙血帝姬·盖妮娅特】 【沐浴龙血,身负天命的龙血帝王,天命终结之前,她必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龙血:不死之躯】 【天命:爱神赐福】 没错,睡美人抽到了她命中的王牌,曾经为爱挑起战争的龙血之王。 她只是驾临战场,原本正在节节败退的机械军团仿佛受到莫大的鼓舞,机仆们回收战损的机械,开始重新爆兵,很快竟然稳住了阵线。 洛尔则神情冷漠,指挥着成虫迎向了那道万众瞩目的身影。 哪怕是已经蜕变五次的成虫,似乎也很难与盖妮娅特抗衡,但这是必要的牺牲。 这是一个兑子游戏! 第107章 爱神之理 为了取得更大的战果,任何事物都可以被牺牲。 哪怕是我。 …… 洛尔眺望着与龙血帝姬缠斗的成虫,在身负天命的王者面前,一只成虫算不上很棘手的敌人。 但成虫最擅长的便是缠斗和牵制,只要牵制住盖妮娅特,那么他的兽群就能够彻底摧毁敌方的阵地和主堡。 更何况,一只不够,那如果不止一只呢? 又是一个回合结束。 原本威风凛凛的战争堡垒已经伤痕累累,十二座主炮中的六座已经不翼而飞,钢铁外壁上随处可见被什么东西“挖”去一部分后的恐怖缺口。 那是洛尔的影兽军团,利用闇之神性凝结的影子球所所留下的侵蚀痕迹。 上层平台被摧毁了三分之一,滚滚浓烟自内部不断冒出,骇人的伤痕从堡垒侧面一直蔓延到主装甲层上,主控区域的电子音报警声一刻都不曾停息。 这样的损伤已经几乎让这座为了战争为生的堡垒彻底停摆,残留的电能干扰着机械工程师和劳工们的行动,让它们无法对堡垒进行维护。 但这座战争巨兽依旧坚挺地矗立着,位于装甲层腹部的空洞仿佛有着生命,柔软又泛着生命气息的银灰色物质蠕动着,填补堡垒上的损伤。 堡垒是活着的,劳工和机师无法维修,那么它就自己愈合,修补伤势。 洛尔这一边的伤亡同样严重,成虫的蛾群被盖妮娅特一次次击溃,又再度繁衍汇聚,作为先锋的雷霆巨蜥死伤殆尽。 但这是值得的,睡美人的金属阵地被暴力犁过一遍,回合间隙的时间是绝对来不及修复。 下一回合,洛尔有把握将她彻底击溃。 但……洛尔目光闪烁着,双方目前应该都储存着一大笔神性,对方一定还有什么准备。 从他派出雷霆巨蜥以来,睡美人就一直在被动挨打,哪怕派出了王牌盖妮娅特,也没能扭转颓势。 但洛尔有一种感觉,对方一直在积蓄着力量,睡美人将神性积攒起来,汇入了金属阵地下方。 她依然存在着没有掀开底牌,一旦启动,必将石破天惊。 洛尔仰起头,凝望着夜空中璀璨的星海,在那双明媚惑人的金色眼眸中,纷繁的欲望被抽丝剥茧,层层剥离。 很快,少年的唇角微微上扬。 找到了。 不得不说,这个游戏真是将爱之神性道路的特性演绎到极致。 无论是识破和挑选欲望,将之饲养为仆从,又或者利用神性加持,让仆从更加忠诚而强大。 这简直就是爱神之理的终极体现。 在进行到第三个回合时,洛尔就已经明白,这是阿莫尔在向他展示自己的神性的理。 璀璨心海,万千欲念,尽为我所用。 而后作为统领一切的支配者,则冷血无情,以战场为棋盘,挥洒权力和决断。 爱神,实则是被爱之神。 所以阿莫尔的理,是被爱之理,祂随意地操纵和支配尘世间的欲望,但绝不会对任何人或物产生情感。 在祂看来,任何随从,爱人,友人都是可以被牺牲的,如同棋盘上的棋子。 只要能取得最大的战果,哪怕是祂自己…… 洛尔内心陡然间升起一阵寒意,像冥冥之中有一双眼睛在虚无中凝视着他。 不,这是不同的。 阿莫尔所操纵的,是整个现世,乃至诸多深渊,是从祂诞生以来的整个第四天。 世间万象,无不与情爱有关。 如果有一物例外,那么唯有…… “客人,您上手得真的很快,怎么样,你对这个游戏还满意吗?” 柔和淡雅的女声打断了洛尔的思索,让他稍稍一怔,将目光投向远处已经伤痕累累的方尖碑。 在此前的战斗中,洛尔利用成虫的穿防效果,一次次越过堡垒的防护,对睡美人身下的碑塔进行攻击。 那座塔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 再有两回合,不,或许只需要一回合,想必就会彻底倒塌…… “你是想认输了吗?”洛尔说道。 在游戏开始之后,洛尔和睡美人都不曾交流,作为统帅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未曾想她会在这个时候同自己说话。 “当然不是……您听说过盖妮娅特的故事吗?她被尊主赐福的故事。” 睡美人轻声说道,美艳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意。 “彼时的尊主尚行走在现世,盖妮娅特完成了尊主的三个要求,最终得到了自己的天命。” “没错,她得到的并非赐福,而是名为天命的赠予,这天命让她战无不胜,哪怕帝国的军力胜她千百倍,她也能与之抗衡。” 洛尔微微蹙起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她们对话之时,战场上战斗再次打响,和此前不同,睡美人那一方的阵地还处于瘫痪之中。 洛尔的兽群和三位成虫裹挟着浩荡威势,从天空和大地上呼啸而至。 在它们面前的,有且仅有唯一一个敌人。 龙血帝姬·盖妮娅特。 哪怕她左手握着龙神赐福的日冕之剑,右手挥舞着巨人神的冰枝,穿戴着亚斯兰帝国打造的【终焉武装】机甲,身负战无不胜之天命。 但她终究只有一个人。 她无法拦住庞大的兽群,登场的瞬间就陷入了好几头成虫的围攻,身后的战争堡垒更是在雷霆巨蜥的毁灭雷光下摇摇欲坠。 不,应该说已经支撑不住了。 堡垒发出沉重的哀鸣,大块大块的装甲剥落,在坠落地面的瞬间融化成柔软泛着金属光泽的银灰色液体。 庞大的堡垒一点一点下沉,每一处致命的创口都在喷涌着银灰色的液体,如同下起瓢盆大雨,洒落大地。 已经结束了……吗? 不,还没有,那些液体是活的! 它们在铁和钢上流淌着,顺着大地在巨兽践踏时造成的裂口,向下渗透。 弹指间,战争堡垒已经沉没入大地中,金属之雨也一并消失,沿着无数缝隙向下奔流。 它在流淌,奔涌,最后,汇聚在某个地方。 它在大地之下,又在深渊之上。 洛尔感觉到了,某种无法用常理形容的事物,它存在于那片金属大地之下。 只是呼吸,世界就开始震颤,只是梦呓,生灵就陷入绝望。 龙血帝姬伫立在大地上,在她的周围,横七竖八地躺倒着数不清的巨兽尸体,还有无数被斩落的飞蛾。 她并非毫发无伤,这位天命帝王硬扛着成虫的围攻,先行斩杀了远程攻击堡垒的众多雷霆巨蜥,但也被蛾翼羽刃创伤了身上的机甲。 但很快,大地之下传来的震颤让她忘却了眼前的敌人,这位天命帝王回头仰望方尖碑上那道宛若梦中的绝美倩影。 她垂下头颅,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爱洛菲……” 盖妮娅特不再抵抗,任由肆虐的蛾群将自己吞没,【终焉武装】被摧毁的瞬间,同样化作流淌的银灰色液体,流入了大地之下。 …… “你牺牲了自己的王牌?” 洛尔问道。 “尊敬的客人,天命,是会终结的。” 睡美人语气清幽,并没有回答洛尔的问题,像在讲述着一个预言。 “盖妮娅特如此……您也是如此,尊主赋予了您荣光的天命,时至今日,这个天命已经迎来了它的尽头。” “你是想说,我能来到这里,都是阿莫尔编织的命运?” 洛尔开口问道。 “这是自然,您从一介凡人,行舟尘世诸多远岸,深入死者之国,遍历深渊各界,这正是您身负的天命庇护。” 睡美人理所当然地说道。 “您应该心怀感激,坦然地接受自己命定的终结。”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少年沉默了几秒,绝美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您不曾怀疑过吗?”睡美人有些困惑地问道。 “不,只是关于这个问题,我不想在这里跟你陈述自己的心路历程……” 洛尔凝视着睡美人那熟悉的面容,脑海中却浮现了另一位睡美人。 那位沉睡在容器中,看护着亚斯兰帝国最后痕迹的机械少女。 洛尔轻声说道:“你不是真正的亚斯兰末代公主,你只是一个欲望的聚合体罢了……所以你无法理解盖妮娅特,自然也无法理解我。” “是么……” 睡美人喃喃着,转而望向战场。 “但不管怎样,您的军团已经完蛋了。” 随着天命之王的死去,最后一块拼图集齐,大地在无法想象的伟力下掀开,如同平地掀起波涛。 方尖碑的前方,一尊比巨人还要庞大的身影缓缓升起,银灰色的金属勾勒它伟岸的身躯,大地残留的尘土自它的双肩上散落。 任何注视它的生命都会感受到发自内心的颤栗,那是仿佛凝结成实质的“力量”。 仿佛它就是力量的化身。 与其说是战争机器,不如说,这是战争之神。 它沉重地叹息着,尖锐而猩红的瞳孔凝视着眼前渺小的战场,向世界发出了它诞生以来的第一个问候。 那双流淌着幽蓝色光芒的强壮手臂向着天空中伸出双手。 合拢! 轰! 飓风从天穹之上扩散,就连头顶的夜空都被这双手掌遮蔽,狂暴的轰鸣声中,难以计数的飞蛾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全灭! 宛若捏碎一片微尘,只在顷刻间,洛尔这方的战场上就陷入了摧枯拉朽的狼藉之中。 狂暴的飓风让洛尔连睁开眼睛都有些困难,他震撼地看着那头仿佛灾厄般的钢铁巨人,它扬起拳头,重重砸在大地上。 整片战场如同被掀起的地毯,毁灭的冲击波平推了上面的一切存在。 “这就是亚斯兰帝国的最终造物,仿造神明铸造的最终兵器。” “巨神兵。” 睡美人的声音中久违的出现一丝波澜,哪怕是面对这样的造物,也无法维持一贯的淡然。 冠以神之名的兵器,当它出现在战场下,一切都将迎来终结。 这就是亚斯兰帝国所缔造出的,最终极的兵器。 钢铁巨人前进着,洛尔的兽群在它面前不堪一击,森林外围的树木被它行进产生的飓风连根拔起,只是行走的余波,就已经称得上灾难。 白茫茫的蛾群自森林深处升起,那是洛尔预留作为最后防线的成虫,它指挥着蛾群,想要阻拦对方前进的脚步。 但巨神兵只是扬起那仿佛代表着毁灭的铁拳。 一拳挥出!然后是又一拳!又一拳! 轰!轰!轰 惨烈的轰鸣声不断炸响,如风卷残云,当力量这个概念被具象出来,仅仅只需要最朴实无华的挥拳,就足够粉碎一切的阻碍。 第一拳,蛾群就在毁灭的波澜中碎裂,第二拳,大片大片的树木连根拔起,森林领地出来一道惨烈的创伤。 第三拳,掀起的飓风直奔巫师塔顶的洛尔,残存的飞蛾汇聚成人形,挡住了狂怒的神拳。 最后一刻,成虫回过头,望了一眼塔尖的少年,然后湮灭在毁灭的波澜中。 回合结束。 洛尔垂下眼帘,没有言语。 只是顷刻间,他的阵营已经溃败,死伤惨重,哪怕只是游戏,依然让洛尔感到无比的心痛。 “现在游戏才算是真正开始,让我也看看吧,您真正驯服的仆从。” 睡美人说道,眼神认真而清澈。 “她们并非我之仆从……” 洛尔轻声应了一句,仰起头,原本璀璨的夜空在巨神兵恐怖的威势下呈现出压抑的灰败,仿佛乌云盖顶。 但在衰败的灰色中,有几枚零散的星辰,它们的星光穿透层云,光履旷野。 请挑选您的英雄。 【叛逆长女·帝皇之蛾】 【森之奇迹】 【吞世者·残】 “爱我的,我所爱的。” 少年抬起手,像是要摘下天空中的星辰。 如此……迎来这场游戏的结局。 第108章 残酷的真相 当最明亮的星辰坠入大地,欲望心海中的诸多群星黯然失色,而后紧随其后,一同坠落凡间。 永恒的宁静降临在了这片战场上。 如同时光倒流,被毁灭的兽群再度仰起头颅,被扫荡的森林再度焕发生机。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庞大的战争机器有如最古老神话中曾被提及的泰坦生命,它不知恐惧,不会疲惫,永不停歇,哪怕面对可以让星海失色,天地静默的神祇,依旧举起了手中的铁拳。 无穷的光和热在碰撞中迸发,巨神兵的轮廓在对抗中分崩离析,一触即溃。 但下一刻,方尖碑下的大地隆起,无数机械造物分崩离析,所产生的残骸和废墟被恐怖的飓风席卷,升上天空。 银灰色的光芒宛如自天空降下的瀑布,再度汇聚成流淌着冰冷光泽的钢铁身躯,而且更为庞大! 一千米,两千米……那几乎已经不像是现实中能出现的造物了,睡美人将一切的神性尽数灌注其中,让它去挥动堪比神怒的毁灭之拳。 黑暗中,钢铁碰撞,火焰迸发,世界崩溃,大地融化,地上的火焰则升上了天空,心海倒灌,战场也被毁灭。 唯有那道阻挡在洛尔面前的身影,祂闪烁着梦幻般的荧光,在毁灭的力量中消失而又出现,出现而又消失。 如此一连闪烁九次。 战斗结束了。 “看来你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 祂回过头,碧绿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少年绝美的模样。 “莉莉……” 洛尔朝前一步,自巫师塔顶走出,就伫立在虚空中,似是要与面前散发着荧光的身影相拥。 “那就去做吧,遵循你内心的选择。” 如水晶珊瑚般精美而宏伟的鹿角扬起,每一根分岔上都燃烧着银白色的火光,它们一同照亮了洛尔漂亮的脸庞。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好。” …… “媲美神明的战争机器,终究是胜不过真正的神明。” 之前在动荡中被波澜倒推出去的海水又一次返回,再度取代了天穹,黑暗中重新出现星光。 睡美人的身影又一次出现,那张美艳动人的脸上久违的出现了一种唏嘘的意味。 她连同她的方尖碑,在第一次碰撞的瞬间就已经化作虚无的尘埃,只是此地是阿莫尔的领地。 欲望是不死的。 当心海平复,她便再次出现。 “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造物了。” 洛尔诚恳地说道。 亚斯兰打造的最终战争兵器,它所爆发出来的破坏力的确堪比神明,甚至它确实能够击伤莉莉在此的投影。 可惜击伤和击杀是两个概念,对于某些神明来说,前者可能等于无。 在宁静世界的领域下,巨神兵造成的伤害还没有真切出现,莉莉就已经回满了状态。 打的还没有回的快,莉莉只需要等到这战争机器的力量耗尽,战斗也便结束了。 大概这就是电表倒转吧。 “凡人和神明,最终是存在不可逾越的天堑,天命也是无可违背的。” 战场已经平复,洒满星光的平原上,洛尔和睡美人面对面站着,洛尔微蹙起眉头,怎么又来这套天命的说法…… 他直接开口打断了对方:“你先告诉我,芙蕾和奈莉尔在哪里?” “客人,您还不明白吗?” 睡美人依旧是那一身侍者打扮的模样,听到洛尔的问题之后,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与洛尔对视着。 “我明白什么?你到底说不说?” 洛尔不耐烦地说道,只是内心深处,那种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 “您一路走来,已经见证过不止一尊神明的威能,既然如此,您觉得凡人,哪怕是非常娴熟的神性驾驭者,或者在现世留下过传说的大妖魔,她们能够承受神明的攻击吗?哪怕只是随手的一击?” 睡美人反问道。 “不能,神祇已经是另一种存在了,除非……有另一位神明的力量。” 洛尔回答道,就如同刚才游戏中,巨神兵出现的瞬间,立刻就清扫了天空中三头成虫和各自的蛾群,还有大地上无数的魔物。 成虫已经是以生命力见长的魔物,如果它的生命力是一千,那么雷霆巨蜥最多只有一百。 而巨神兵的破坏力,或许是六七位数,甚至更高,在它面前,凡人和那些强大的魔物也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一下。 “是的,除非像您一样拥有天命,否则其他人,无论是经过了五次蜕变的成虫,还是多么强大的神性驾驭者,她们在神明面前都是同等的脆弱。” 睡美人轻声说道。 “要我帮您回忆一下吗?” 洛尔死死盯着女人那淡漠的脸庞,似乎想从那上面看出某种端倪。 某个一直以为被刻意丢弃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了内心深处。 “什么?” 睡美人眼眸中流溢出金色的光芒,而后在她与洛尔身旁,显化出一幅过往的画面。 那是在死者之国深处,最深处的火河旁曾经发生的一幕。 渺小的少年,对着天空中日轮般恐怖的猩红血瞳射出了金色的箭矢。 但彼时的洛尔还太弱小,他对神性的理解过于浅薄,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理念。 他的攻击是苍白的,缺乏意志的,无法动摇一尊真正的神明。 而之后发生的一切…… “炼狱之主,吞世者,闇之本源,归墟实体……祂尚未成为神明之前,也曾有过一个人间的名字。” “菲忒娜斯,当然,她已经遗忘了这个名字,成为了闇之神性在世间的躯壳,她需要新的名字,为此,她曾经披上美神的残躯。” 睡美人遵照约定,说出了夜叉小姐身为人时的名字,但洛尔只是怔怔地盯着那画面中,自己仓惶逃窜的模样。 与他记忆中相仿,芙蕾和铜镜中的奈莉尔为自己挡住了来自神明的攻击。 “哪怕在深渊之中,炼狱之主,也称得上是最为暴戾恐怖的一尊神祇。”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会认为,一头小小的成虫,能够挡住祂的攻击呢?” “不,不是这样的……” 洛尔的声音出现了一丝颤抖的痕迹,目光一遍又一遍地追溯着画面中那只细小飞蛾的身影。 想要找到芙蕾仍然幸存的可能。 但这是不可能的,只是蜕变过五次的成虫,在神明面前并不比凡人强大太多。 “客人,我们的世界并非童话的故事,并非谁都能绝处逢生,她们也并未有神赐的天命。” 就如同睡美人所言。 她们并不具有神赐的天命,自然难以抵抗炼狱之主的攻击。 哪怕只是随手的一击。 “……芙蕾,她明明还活着,还有老师也是,她们一直陪伴在我身边……” 洛尔依旧不愿意相信,她们分明只是重伤,如果在那时就已经死去,那后面如此漫长的旅途,又是谁在身边陪伴,守护着自己呢? “客人,这不就和刚才的游戏一样吗?” 睡美人柔和却清冷的话语,仿佛击穿了洛尔的幻想。 “那些爱您的,你所爱的,在欲望的海洋中被打捞,在通过爱之神性,具象出来。” “您身负尊主一半的神性和位格,早就拥有了这样的力量,只是由于最开始的时候太过稚嫩,所以她们没有立刻苏醒过来,一直到……” “尤特克拉希尔圣山。” 洛尔怔怔地与睡美人对视,他同样想起来了。 “那是死国之主的领地,我看不到您在那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在那之后,您才真正开始学会运用自己拥有的力量。” “那尊古老的神祇帮助您梳理了体内的力量,将粗胚打造成稀世珍宝,真是难以揣测祂的意图……” 睡美人感慨了一声,但洛尔已经明白了所有的一切,被埋葬在过往中的真相。 珀瑟芬为自己塑造了一具化身,当时洛尔只是如此单纯地这么认为。 但那只是表象,更为重要的本质是,祂帮助洛尔将自身蕴含的力量提炼,与过往的意志融会贯通。 独角兽的化身,只是这个过程的赠品罢了,对于洛尔真正得到的事物而言,它微不足道。 然后,芙蕾和奈莉尔就相继醒了过来。 “所以,并不是珀瑟芬治愈了芙蕾和老师,是我自己……” “是的,您要远比自己想象的强大,您本能地抗拒随从死亡的事实,将保存在心中的欲望和情感予以具象。” 女人的声音依旧在耳畔响起,但洛尔已经没有心思去倾听了。 他垂下眼帘,静静凝视着自己白皙的掌心,上面每一道掌纹都清晰可见。 神明,天命,爱和爱人。 力量,责任,生命和死亡。 存在。 “……倘若不是您源源不断地流出神性,维系着她们的存在,您早就可以苏醒属于自己的领地。” “但也正是您持续不断地支付代价,连您的随从,都认为自己依旧活着,甚至连世界,都被您瞒骗过去。” “您最终走上了和尊主,截然不同的道路……” 第109章 最后的考验 神明的力量足够扭曲世界,因为拒绝承认芙蕾和奈莉尔的死去,洛尔本能地展现出了直指爱之神性本源的力量。 让虚无的情感和欲望拥有物质的躯壳。 于是芙蕾和奈莉尔又活了过来,甚至在他不断地支付神性作为代价下,她们甚至能够突破原本的极限。 也是因为如此,蛾母才会在虫巢栽一个大跟头,因为祂所占据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子嗣。 而是一份欲望。 此后的深渊之旅,并非是她们在守护洛尔,而是洛尔具象出了她们,来守护自己。 芙蕾和奈莉尔消耗的每一分神性,都是由洛尔在支付高昂的代价。 这才是“半个爱神”所应该具有的力量,或者说,是洛尔为自己所觉醒的特殊领域。 凡是他走过的地方,世界也被迫承认芙蕾和奈莉尔的存在。 直到……他踏足真正爱神的领地,心之海域,那被具象出来的欲望无可避免地汇入了欲望的海洋中。 “这就是您想要知道的真相。” 睡美人的声音依旧回荡在星光下的平原,而后她的身影涣散,四周的景象一点一点消弭于虚无,世界崩塌,露出帷幕后的,车厢的景象。 “客人,我们到站了。” 侍者站在车门前,保持着鞠躬的姿势。 洛尔像是大梦初醒,眼眸中还有着尚未清醒的茫然和无措。 他第一次,对自己这趟旅途的意义产生了怀疑。 “不是,说好了,要一直陪着我吗?” 洛尔喃喃着,感觉到一股发自心底的寒意。 怎么到最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不仅没能救回夜叉小姐,反而连芙蕾和老师也弄丢了…… 我应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那张漂亮秀气的脸庞,流露出尚是凡人之时的脆弱神色,他有些踉跄地走了几步。 明明那车门就在面前,洛尔却感觉自己走了很久。 不,我不能放弃…… 既然我之前能够将世界瞒骗,那只要成为真正的爱神,一定能够挽回这一切。 洛尔深吸一口气,泛着金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涌起残酷的血光。 已经到了这里,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停下来。 神明,神明是不同的,凡人做不到的事情,神明不一定做不到。 只要自己能够成为…… 洛尔推开了面前的车门,门后一片漆黑,隐隐能听见悠扬婉转的竖琴。 少年咬紧牙关,艰难地迈开步伐,走了出去。 …… 与此同时,这辆在心之海域中航行的列车并没有踏上归途,内里一片死寂,无数车厢中无数的欲望都陷入了沉寂。 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有着睡美人模样的欲望具象轻轻叹息着。 “那么这就是……最后的旅行了。” “无论是何种结果,我等,甘之若饴。” 侍者喃喃着,仿佛在等待着天命的降临,但或许是突然涌起的念头,让她回想起了刚才那位客人口中的话语。 “那孩子,刚才说……他的老师?” 侍者美艳的脸庞上浮现出思索的表情,她歪着头,似乎很疑惑。 “可一路陪着他的,不是只有那头成虫吗?” …… 眼前是一座静谧的花园,内里种满了花瓣雪白但螺旋盛开的花朵,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幽香,还有清澈如同流水般的琴声,回荡在花园的上空。 这并非是洛尔第一次造访,他曾经在灵魂深处抵达此处,自然知道这里是谁的领地。 阿莫尔的心之花园。 此刻,祂就在此处,那是名为园中独奏者的化身,祂年复一年地弹奏着祂的竖琴,等待着什么。 洛尔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幻想自己抵达这里的情景,他会顺从对方的意志,还是忤逆,并且发起叛逆的挑战。 会有谁陪伴在他身边,与他一同见证这场旅途的终点。 但他从没想过,最后只有自己一个人。 哪怕这是一趟再如何宏伟的旅途,似乎也失去了他的意义。 我应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洛尔,想好了就勇敢去做吧。” “洛尔,照顾好自己……” “去吧,遵循你内心的选择……” 熟悉的话语仍然回荡在耳畔,少年有些恍惚,走在静谧的花园中,那些昔日让他畏惧的曼陀罗花朵还有花中妖精在他走过时显得格外安静。 甚至连花瓣都不敢摇曳,充斥着饱满的崇敬和畏惧。 可你们已经不在了。 洛尔缓缓走向花园深处,在那无数花朵簇拥的地方,他曾经见到神明化身的台阶上。 此刻却空无一物。 仅有一把金色的竖琴留在那儿,琴弦仍然在颤动着,仿佛上一秒还有人拨动了它。 洛尔垂下眼帘,只是看了一眼,又再度朝着前方走去,身后再次响起了若有似无的琴声。 像是在为他送行。 “于第三天主陨落的尸体上,诞生出两尊崭新的神祇——” “容纳万象的欲望中诞生出掌管情欲的被爱之神;运算和设计万有的精确和知性则催生出知识与智慧之神。” “生于欲望的祂注定无法爱上任何事物,祂拥有的理是残缺的,只有被爱之理,却缺少爱人之理。” “所以,祂需要一个容器,一个人间的代行者,来为祂践行爱人之理……” “如此,祂才能变得完整。” 柔和的微风拂过花园,风中带来了花叶的呢喃,这是在心之花园中栖息的妖精,它们为洛尔诉说着。 爱神阿莫尔的秘密。 “那么孩子,这就是最后的考验了……” 少年顿住脚步,抬了抬眼,注视着那道伫立在湖边的身影,祂背对着自己,身后的羽翼残破不堪,有一半甚至已经腐烂,呈现出衰败的灰。 阿莫尔…… 这一幕就如同漫长岁月以前,他第一次觉醒爱之神性,在神性的启迪下,遍历深渊诸多盛景。 而今,当洛尔真正踏足此地,内心无可避免地又一次掀起波涛。 这无可避免的命运,我浅薄生命的源头,我应当憎恨你,或是感激你,又或者最终,将这一切的一切。 寄于一箭之上。 洛尔手中出现了一柄金色的长弓,他将之举起,缓缓对准前方那道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似是察觉到了少年的举动,背生双翼的神明回过头。 祂似是在微笑,但由于那半边腐烂如恶鬼的脸庞,让这笑容看起来十分诡异。 “孩子,我一直很想见见你……” “巧了,我也是。” 洛尔冷漠地说着,在对方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拉动手中的弓弦。 “现在,告诉我,怎么让芙蕾和老师活过来。” “当然,我会告诉你的,就如同我许诺的那样,这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第110章 因为我想 “当然,我会告诉你的,就如同我许诺的那样,这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阿莫尔温和地说道,有些嘶哑的声音中流露着包容和宠溺的情感,祂注视着朝自己弯弓引弦的少年,就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 关怀和爱意。 但这是虚假的。 眼前的神祇,是绝不会对任何事物怀有爱意的冷酷存在。 走到这一刻,洛尔已经比所有人都明白阿莫尔的本质。 第三天主将万象的欲望收归自身,爱神,便是诞生于这欲望之中。 就如人造人一样,早在诞生之初,阿莫尔便已经浸没于尘世的欲望。 在被爱之前,祂所感受到的,是无数污秽和肮脏的欲望,虚伪的情感,泥泞的人性。 如此诞生的神明,能够支配一切欲望和情感,却无法对任何事物产生欲望和情感。 人造人的悲哀,同样也是阿莫尔的悲哀,亚斯兰向自己讲述人造人的故事,其实正是在隐喻这位情与欲之神明! 因此,祂的爱之理是残缺的,因为祂根本无法爱上任何人! “孩子,你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以你的神性,将她们从欲望之海中具象出来轻而易举。” “等你继承我的一切,她们也会永远存在于你的领地中,永远陪伴着你。” 阿莫尔温和地说着,只是眼眶中两枚金色的瞳孔如同卡壳的玻璃球,不会转动,显得十分呆板邪性。 “不仅如此,你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将炼狱里那坨黑石头的化身具象出来,这并不困难。” “对此,你已经很有心得了,不是吗?” “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不是这种复生……” 洛尔咬牙,内心升腾起一股无名的火焰,那只不过是一份份被保存在他心里的欲望。 就像列车的侍者,并不是真正的睡美人一样,凭借他自己内心的眷恋,来制造一个个虚假的幻影。 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 我怎么可能接受! “那么,你想要的,是在时间线上的复生吗?” 阿莫尔宽声说道。 “这可不容易,大蛇的诞生让时间得以明确,生命由生至死,万物皆有终末。” “乌洛波洛斯确立了时间……等等,那下一个轮回呢,只要我铭记着她们,下一个轮回她们或许也能再度出现?” 洛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眸一亮。 “孩子,这的确是有可能的。” 出乎意料的是,阿莫尔点点头,并没有否定洛尔的想法,只是开口说道。 “但乌洛波洛斯的轮回也并非完美,否则就不需要十二位地母之女作为祂的锚点。” “祂并无知性,比起天主,更像是一个虚无的概念,一个维系世界存续的机制,在轮回中再造世界的,其实仍然是黑暗地母。” “乌洛波洛斯只是发起轮回这个过程的程序,当然,祂自身是绝对完美的,在轮回之中不增不减,无漏无损,但世界却无法在祂的轮回中维持原样。” “就算是十二柱地母之女,也都会出现或多或少的衰弱,这是很难避免的。” “也就是说……一切并不确定。” 洛尔有些难以置信,可对神性和世界的理解都在告诉他,眼前的阿莫尔并没有说谎。 第四天的世界,就是如此的扯淡,世界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有些事物会存在,有些事物会消失,有些事物会新增。 能够在轮回中亘古不变的,只有乌洛波洛斯。 哪怕是地母之女,也只能勉强维持自身的存在,却无法做到独善其身。 “是的,你要赌一赌吗?或者你所爱的人们,恰好也会是足够幸运的。” 阿莫尔的声音依然柔和,却不改祂恶劣的本性。 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这具祂精心制作的容器,祂耗费了很大的力气,将他做的很好。 而现在,这孩子终于来到了自己面前,并且举起了叛逆的长弓。 “……除此之外呢,说出来,告诉我你真正的谋划到底是什么?” 洛尔沉默了很久,才冷冷说道。 他知道,阿莫尔的每一步,都怀有深意,如果祂为自己准备了诱饵,那么就绝不可能是什么随机性事件。 “孩子,你不需要对我有太深的戒备,我已经许诺了你一切。” 阿莫尔说道,望向头顶深邃的夜空,洛尔同样仰起头,顺着祂的目光望去。 夜空中,出现了整座深渊的映照。 一座倒置的高塔。 首尾相接的银色圆环,善恶对立的黑白双子,如水般朦胧的月华幻梦……一尊尊神圣邪异的伟岸身影出现于高塔之上,层层显现。 阿莫尔注视着那首尾相接的银色圆环,金色玻璃球般的瞳孔中倒映着那奔涌的银色洪流。 祂终于再度开口:“想要让你所爱之人真正意义上的复生,乃至寻回你想要的一切,的确还有一个方法。” 来了! 洛尔内心咯噔一声,他知道,眼前的神明一定已经准备好了诱饵。 少年很想松开手中的弓弦,狠狠给这位神明来上那么一下,但…… 他还是按捺住了这个冲动,耐心地倾听着。 “我曾经很多次地尝试,想要让大蛇真正意义上的获得心智和人性。” 阿莫尔轻声说道。 “如你所知的那样,我失败了。” 洛尔愣了一下,回想起迷雾之神和冥河之神对阿莫尔的评价。 “阿莫尔还不曾放弃吗?祂做不到的。” “祂走在注定毁灭的道路上,总有一日会自取灭亡……” 原来如此,这就是阿莫尔一次次挑战乌洛波洛斯的真相,祂想要如赋予其他神明一样,赋予这尊天主以人性。 “为此我做了很多实验,有一些你也见过了……” 阿莫尔收回目光,望了洛尔一眼。 “尘泥沼泽……血棘……” 洛尔喃喃着,内心生寒,原来,这些都只是实验的一部分。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想。” 半是绝美半是腐烂的爱神如此说道,依然柔和的声音中听不出丝毫情感。 因为想,所以就去这么做了。 对不会爱上任何事物的爱神来说,没有比这更诚恳坦然的理由了。 “当然,也可能是神性的倾向,爱之神性抗拒那些无想无识的生命……但更多的还是,我想找点事情做。” 阿莫尔平淡地说道。 “大蛇是迄今为止最完美的天主,因为这份完美,祂几乎不可能被击败,于是世界会长久地处于第四天。” “我不喜欢这样。” “我想要看到……新的可能。” 第111章 历史的分支 那么孩子,这就是最后的考验了。——阿莫尔 “那也得做得到才行……” 对于阿莫尔的话,洛尔没有尽信,但倘若祂所言非虚,那么冥河之神说的没错。 阿莫尔果然走在自取灭亡的道路上。 阿莫尔所说的最后一个方法,就是将轮回宿命之神,第四天之主乌罗尼罗斯从座上拉下来,如此,已经被确立的时间会再次紊乱。 就如同在无光之森里发生的那样,世界会陷入混乱的时间流,过去不再无法改变,历史会任人涂抹。 但这是不可能的。 乌洛波洛斯是地母所孕育的,最完美的天主,没有之一,仅仅只是诞生,就让第三天之主从座上跌落。 你只不过是第三天主遗蜕的一部分,却也妄想撼动乌洛波洛斯的统治。 洛尔没有再说什么,但那目光中已经流露出了无声的质问。 对此,阿莫尔只是微笑着,回答道。 “这的确很难,祂预设的程序堪称完美,并且将前三任的失败也考虑了进去——” “定期的轮回重启,让积蓄在生灵体内的原罪得到解放,同时预留了伊苏的位置,于是深渊得以确立,作为恶的聚合,维持现世的平衡。” “撒利叶则拆分成我和墨提斯,来确保象征机械集群的灰之神性不再出现。” “为了让这个世界尽可能地延续下去,乌洛波洛斯的角色至关重要,因此不被允许诞生心智……” “既然如此,那你还……” 洛尔突然意识到了对方言语中所隐藏的真相,他停顿了片刻,转而轻声说道。 “看来你是真的疯了。” 像乌洛波洛斯那样的神祇如果得到心智,有了自己的欲望,洛尔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的模样。 那可是仅凭借诞生的余波,就让无光之森的时间混淆,让未来和过去的事物得以交汇的神祇。 如果祂真的苏醒过来,一尊凭借自己喜怒,肆意玩弄时间线的神祇,想必会让很多生灵睡不着觉…… “或许吧,那就这样吧,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阿莫尔淡淡说道,洛尔无法分辨出祂言语中蕴含的情感和意味。 他有些狐疑地反问道:“你会甘心这样的结局?” 阿莫尔看着少年像觅食的猫咪探出爪子一般警惕而戒备的神情,转而失笑道。 “如你所见,我已经失败了,也很疲惫了,所以才会选择你,作为我的代行者,替我践行爱之神性。” “如今,你来到了我的面前,也便通过了我的考验,既然如此,我没有什么抗拒的理由。” “而你……你只需要射出手中的箭,就可以成为新的神祇,在誓言的约束下,我不会也不能反抗你的力量。” “只需要射出那一箭,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你会一直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无论是现世的文明或者深渊的群落,都要传颂你的名字,仰望你的光芒。” “而后,你也会有足够的时间去找寻自己所爱的事物,哪怕她们可能已经不复存在,但总还是有一丝机会……” 洛尔眯起眼,内心深处回荡着隐约的悸动,他装作玩笑般开口说道。 “听起来真是美好啊,就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无论对于我,或是对于我所爱的人们,乃至这个世界。” “没有,神明就是这样的存在,” 阿莫尔的回答出乎意料的简单直接。 “想要成为神的生灵足够填满整片欲望的大海,因为这就是道路的尽头了。” 成为神,多么遥远的字眼。 哪怕是到现在这一刻,洛尔的心中依然会泛起强烈的荒诞感。 凡人可以成为神吗? 像老师一样,用一世一世的生命去追逐,穷尽七世,只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目标。 又或者像夜叉小姐,堕入深渊,成为一个概念的化身,在这个过程中,失去很多,得到更多。 成为神,成为凡人口中的永恒。 在漫长的时间里,他尽可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去寻找芙蕾和老师的踪迹,去试着夺回夜叉小姐,去赴昔日的约,去看无垠的风景。 成为神,挣脱命运的摆布,成为帷幕后的棋手,看尽尘世变迁,轮回流转。 洛尔举起了手中的弓,无尽的光辉汇聚成金色的箭矢,如此璀璨的光芒,几乎将心之花园的天空都倒映成晚霞的模样。 如此美丽的盛景之下,少年拉满了弓弦,只要将箭射出…… 金色箭矢上汇聚的绚烂光芒将洛尔绝美的脸庞点亮,这漫长旅途中无数的痛苦和折磨,绝望和压抑,仿佛都在等待着这一刻的释放。 你已经做到了,现在是时候品尝胜利的果实,从一介凡人,升格为神,多么崇高和伟大的字眼。 腐烂的神祇注视着少年,目光中带着复杂难明的意味。 继承这一切,全部的荣光和全部的悲哀都为你点亮,但在品味到其中苦楚之前,汹涌的神性会将你吞没。 那是普世欲望的海洋,承载这一切。 然后,你将成为我。 最终,你会成为我。 洛尔眼眸中的光芒愈发耀眼,他几乎难以控制内心的渴望,这是他的冲动,更是生命的本能。 生命的本质是存续,没有人可以抗拒成为永恒,这是铭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 更何况,他体内的神性也在渴望着,与阿莫尔的神性相互吸引着,它们本就是同源,此刻正是渴望着再度归于圆满。 只要将这一箭射出…… 你还在等什么呢?这不是你无数次幻想过的画面吗? 这个旅途将迎来终点,这个故事会得到结局,无论……这个结局是好是坏。 世界万籁无声,映照着欲望的海洋,或是心灵的花园都陷入了绝对的沉寂。 这是应该被认真对待的时刻,一尊神明的死去,同时也是另一尊神明的诞生。 轮回还会继续,只是被铭记的十二个名字其中之一将发生更迭,但除此之外,没有再发生什么新的变化。 新的神明将回到祂应有的位置上,守望这个世界的安宁和平静,长长久久,永永远远…… “不对。” 洛尔突然说道,然后放下了长弓,箭矢散作漫天的碎屑。 世界因此走向了另一个路线。 第112章 轮回的终末 “不对。” 然而突然间,洛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正在被某种事物裹挟着,去完成最后的升华。 那是他体内的神性,它们正前所未有地沸腾着,渴望着最后的圆满。 洛尔垂下眼帘,注视自己手中的箭矢,直到它在一阵深沉的恍惚中破碎,成为漫天金色的碎屑。 这恍惚来自于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当自己放弃射出这一箭,有某种东西被改变了—— 或许是自己的命运,又或者是其他什么,洛尔也说不清。 但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一切都没有阿莫尔说的这么简单,否则自己的老师就不需要如此漫长的岁月作为沉淀,夜叉小姐,就更不需要连自我都丧失了。 这世上的每一道力量都有其必须支付的代价。 没有谁能例外。 夜叉小姐曾经说过的话语,依旧深刻地铭记在脑海中,自己险些就被唾手可得的宝座冲昏了头脑。 自己还没有符合成为神明的条件。 洛尔抬起头,看着那背生双翼的神明仍然站在蓝色的湖岸边,那对并非十分明亮的金色瞳孔同样注视着自己,而祂背后的蓝湖笼罩在静谧之中,没有萤火,也没有波澜。 “让你失望了吗?” 洛尔轻声说道,他仔细端详着阿莫尔的脸庞,想从那张扭曲腐烂的面孔上看出某种恼怒的情绪。 但并没有,自己的拒绝并未激怒眼前的神祇,祂依旧是微笑着,发出声音。 “恰恰相反,我很满意。” “是么……你这个骗子。” 洛尔深吸一口气,冷冷地说道:“这是你准备好的陷阱吧?拜你所赐,我失去了重要的人性锚点,而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一旦我选择吞并你的神性,一定会被太过沉重神性压垮,与其说是神明,倒不如说是神性的奴隶!” 阿莫尔摇摇头,态度温和:“我并没有骗你,神明本就是神性的奴隶,这是必要的代价,至少你得到了永恒。” 比起一个生命,更像是一个符号。 那些过往的记忆,渺小的情感,都会被淹没在大海中,洛尔得到了永恒。 但那只是欲望在这个世上的具象物。 只是这个具象物,刚好叫做洛尔·伊斯蓝罢了。 “……” 想明白这一切的洛尔深吸一口气,他开始庆幸自己没有被成为神明的渴望冲昏头脑,否则很可能会真正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无论是夜叉小姐,还是芙蕾和老师,都是自己最重要的锚点,类似的还有现世的伊兰达妮,莉莉,玲娜,英格丽妠…… 她们一同构筑了洛尔短暂又漫长的一生,如果这些锚点出现问题,他就无法在神性的海洋中清醒地维持自我。 等等,既然是阿莫尔的谋划,那么现世那边……洛尔心中突然咯噔一声。 他想起来了,在那场与睡美人的自走棋游戏中,自始至终,代表伊兰达妮,玲娜还有英格丽妠欲望的星辰都不曾出现。 仿佛看穿了洛尔心中所想,阿莫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孩子,深渊和现世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在你抵达永世战场之时,黄昏就已经降临在了辛西娅平原。” 随着祂的声音落下,洛尔面前的世界轰然破碎,超出凡人理解的光影如同风暴一般掠过,又在他的身边重组。 洛尔几乎要下意识反抗,但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这份冲动,转而冷静地站在原地。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阴暗沉郁的高山上,混沌晦暗的天空笼罩一切,整个世界都荡漾着一种昏黄色的光芒。 这里……是九轮山。 山下自然是广袤的原野,依稀可以看到巨大城市的遗迹,还有已经干涸,断裂的河道。 除此之外,只剩下龟裂干涸的大地。 蛇之国塔桑…… “当伟大狩猎开启,这个轮回就已经走到了末期,黄昏会有序地回收神性,然后等待下一个轮回的开启。” “作为一个轮回末期的国度,它最后的女王已经做到了所能做到的一切,甚至在黄昏降临之后,还带领着子民支撑了很长一段时间。” 阿莫尔的语气十分平淡。 一个文明的灭亡,一次轮回的终结,对祂来说只是习以为常的小事,甚至不值得被专门提及。 “但这是被预设好的灭亡,在新的轮回,会有新的王国取代它的位置。” 昏黄色的光芒在天地间回荡,就连那座白色的山谷,都显现出一种衰亡的色彩。 纯白陵寝之中,塔桑最后的女王维持着抚摸墓碑的姿态,在那光芒中化作凝固的琥珀。 这并非人力所能对抗的灾难,是世界注定的重启,她已经尽力了,但人力有尽时。 只是直到最后一刻,她是否还在挂念着,某个遥远的约定。 某个失约的人。 洛尔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过了很久,才将目光移向其他地方。 棘罪公国。 泛着血色的灰尘在天空中飞舞,洛尔见过那种灰尘,当血族流干血液之后死去,就会成为那样的灰。 一株如同擎天之柱的血色荆棘拔地而起,它是如此宏伟,简直像通天的高塔。 不,它已经触碰到了那天空中,无数狰狞和残酷的荆棘死死地缠绕着…… 一轮血色的月亮。 它几乎成功了,那月亮在荆棘的缠绕下显得千疮百孔,残破不堪,但却依旧流淌着血一样的月光。 “那是什么?” 洛尔开口问道,声音很轻,隐约听得出微微的颤音。 “孩子,那是已经初步掌控了血棘的棘罪大公,她想要阻止黄昏的降临。” 阿莫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祂就站在洛尔旁边,同样望着那被血棘缠绕的月亮。 “但这并非她能阻止的,其他的地母之女会确保轮回的进行。” “如你所见,塞勒涅让她陷入了永恒的沉睡,作为代价,血族,也几乎都死在了血棘手中。” 片刻沉默之后,洛尔又说:“轮回已经终结了吗?” “还没有,伟大狩猎由我开启,也将由我终结,当你取缔我,成为新的神明,那么新的轮回将会开启。” 阿莫尔温和地说道。 “孩子,你依然可以得到我许诺的永恒,以尊贵的姿态去往新的轮回,你只需要忘记那些多余的事物……其实,成为情欲之神,并不需要过多的情感。” “……太狡猾了,阿莫尔。” 洛尔深深叹息着,过了很久才打破沉默。 “算你赢了,我要怎么做?” 第113章 夺天 现世消亡了。 启示录中的长女乌洛波洛斯代表着轮回的运作,那么末女黄昏,就是轮回末期的回收机制。 祂会将万物封存在琥珀色的光芒中,神性回收,世界凝结成一颗卵,残存的痕迹会沉入深渊,成为被遗忘的事物。 十二尊地母之女的神性将会溢出,覆盖整座深渊,成为乌洛波洛斯开启轮回的锚点。 这个过程无比漫长,但留给生灵反应过来的时间又只有一瞬间,而现在,距离下一个轮回,只差最后一尊神明的归位。 无论是洛尔,还是阿莫尔,当祂们中的某一位回到爱神应在的位置时,世界将回到它诞生之初的状态。 而那些我所爱的,爱我的,都将随着世界的重置,以新的模样和姿态出现在世界上。 或许我仍然能找到她们的痕迹,但那已经不再是她们了。 那也不再是我了。 而如果要破除这个可憎的轮回,让时间紊乱,历史改写,洛尔唯一可以找到的盟友,便只有身旁这尊面目腐败的神祇。 哪怕祂许诺了少年选择的权利,但洛尔其实从来没有选择可言。 一切的一切,自始至终都在遵循着祂的意志运转,无论是事物的发展,还是洛尔会做出的选择,或许都在祂的意料之中。 哪怕再如何不甘,再如何气愤,洛尔都只能捏着鼻子,选择跟祂合作。 所以少年才会叹息着说道。 “真是狡猾啊,阿莫尔……” “这次算你赢了,我要怎么做?” 洛尔来到一块巨大的山石旁,它的表面已经在昏黄色的光芒中凝固成琥珀一样光滑的材质。 “你只需要在混乱的时间流中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人,其他的交给我来解决。” 阿莫尔的声音响起,依然是那份毫无波动的和缓。 “我来不行吗?” “当然,不行。”祂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安慰洛尔,“假以时日,你会成为很强大的神明,但现在,还远远不行。” 洛尔看着那枚已经坠入平原深处的星辰,以星辰为中心,城池和聚落的废墟正在慢慢融化成蜜蜡,少年沉思片刻之后开口:“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这么讨人厌了。” “为什么?” 大半个身躯已经腐烂的神祇有些疑惑地反问道。 祂的状态就如同这半死不活的世界,随时可能消亡,却还顽强地存在着。 “在深渊诸神中,我应该算是蛮好说话的一位,有时候会有信徒在心灵的海域中迷失,来到这座花园,我都会倾听她们的诉求,大多数时候予以满足。” 洛尔神情复杂地看了祂一眼,因为他发现阿莫尔是在很认真地讨论自己的名声问题,他张了张嘴,好久才吐出一句话。 “得到你恩赐的人,最终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那是因为大部分的人,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阿莫尔平静地说道,苍凉的风拂过这一处山峰,祂同样望着那颗正在流淌昏黄光芒的星辰,神色看不清喜怒。 祂似乎一直如此的淡然,不会因为事物的变化而有所起伏。 但只要一想到对方此前的隐瞒和引诱,洛尔就不禁气恼地抱怨道:“你知道我的锚点都出了问题,还说许诺给我永恒?” “其实本来也有些勉强,虽然质量足够,但她们各有各的问题,并不是稳定的锚点,而且数量太少了。” 阿莫尔指出了洛尔存在的问题。 “这还少?难不成要我大开后宫?” 洛尔不由得吐槽了一句,他觉得现在的气氛有些诡异,他和阿莫尔从此前的剑拔弩张,跨度到一种古怪的和谐。 就像是熟悉,但又算不上朋友的两个人在攀谈。 “个体的情感永远是稀缺的,族群,王国,乃至文明,才是爱之神性最好的锚点……比如说虫巢,那原本是为你准备的,但你并没有继承王位,说实话我其实有些意外。” “你会感到意外?” 洛尔随口说了一句,阿莫尔言语中透露出很大的信息量,虫巢是祂的锚点,而祂放弃了这个锚点。 这很可能是祂状态如此虚弱的其中一个原因。 “会的,我并非墨提斯,祂才继承了撒利叶运算万有的精确和知性,我只是那份欲望的显化。” “就算是墨提斯,也无法预料尘世间的一切事物,归根结底,我跟祂都只是撒利叶的一部分。” 阿莫尔并不避讳自己的缺陷和不足,虽然在洛尔看来,眼前的神明只是在自谦罢了,但如果祂所言非虚的话…… “那你能做到吗?” 洛尔突然问道。 “我没有真正感受过天之主真正的威能,但第三天主都失败了,而你只是祂的一部分,那么……” 你怎么能肯定自己可以破除乌洛波洛斯的轮回? 洛尔没有说下去,但阿莫尔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祂开口说道。 “单凭我的神性是不够的,但是加上你,就不同了。” “爱之理与被爱之理互为反面又相互依存,这也契合了伊苏的均衡和独立之理,所以这一次,双子神会站在我这一边。” 阿莫尔坦然迎着洛尔的视线,祂表情淡然:“当然,就算如此,成功的可能性依然渺茫,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倾尽一切来扰乱时间轴,为你争取足够的时间。” “又是一个空头支票啊……” 洛尔叹了口气,一支逸散着金色星屑的箭矢在手心生成,他安静地注视着,随后翻过手掌。 金色的箭矢漂浮在半空中,在神性自发地牵引下,缓缓飘向阿莫尔,最终落入祂的手中,祂仔细地端详着,这是昔日祂散落在现世的箭矢,这份神性对祂来说自然无比熟悉。 但阿莫尔所端详的,是其中蕴含着的,属于洛尔的神性。 这部分神性遵循着与祂截然不同的神性之理,虽然并不强大,或者说十分稚嫩。 但这是从0到1的突破,从无到有的差别,它的重要性甚至盖过了剩下的全部神性。 阿莫尔点评了一句。 “有些弱小,但……勉强够用。” 洛尔闻言,冷哼了一声,但并没有停下神性的汇聚,如此循环往复,六支金色的箭,再次回到了阿莫尔体内。 还有最后的……独属于洛尔的箭。 随着失去的神性回到体内,阿莫尔的气息正在逐渐变得强大,直到越过某一个界限,祂仿佛消失了。 又像是无处不在。 洛尔安静地注视着,那腐烂的躯壳又一次焕发璀璨的活力,坏死的血肉再生,狰狞可憎的容颜在光芒中复原,身后残缺的羽翼又一次完整。 如同旭日新生,整个心灵之海都掀起滔天巨浪,无数情感和欲望化作恢宏的赞歌,讴歌着神明的新生。 情与欲之神回到了祂应在的位置,轮回的锚点确立,第四天主,乌洛波洛斯也将在沉眠中苏醒。 轮回……永无止息。 洛尔眼神微微变化,在这一刻,他同样察觉到了,平静的时光长河泛起波澜,这是轮回的终末和起始。 圆环的终点和起点。 那么,这也是唯一能够捕捉到乌洛波洛斯存在的时刻。 这位盘踞在时间线的神明,会降临在现在这个时刻,引领世界走向下一个轮回。 也就是在这个时刻,阿莫尔会向第四天主乌洛波洛斯,发起祂最后的挑战。 此乃……夺天之战。 是从此终结这个漫长的轮回之天,还是遭遇又一次注定的惨败。 便是少年,也不禁有些期待起来……可惜,自己是看不到了。 一扇扭曲的金色门扉在洛尔面前盛开,时间可能很多,也可能只有短短一瞬间,他要在这一切落幕之前,将夜叉小姐她们找回来。 洛尔迈步,在将要走进门扉前顿住脚步,并没有回头,只是说道。 “阿莫尔,你并不像你表现出来的那么虚弱吧?至少……还有两具强大的化身一直在暗中积蓄着力量。” 已经重现昔日容颜的绝美神明微笑着,并不言语,只是安静地倾听,洛尔接着说道。 “既然如此,你……就不怕我没有反应过来,真的射出那支箭吗?” 倘若洛尔被成为神明的渴求冲昏了头脑,阿莫尔漫长的谋划将化作泡影,因为无论多么强大的化身,都无法违背对神性许下的誓言。 “并无区别,你成为了我,最终还是会醒悟过来,走上跟我一样的道路。” “……说的也是。” 洛尔说道,随后走进了扭曲的门扉,身影消散的那一刻,最后的话语传了出来。 “那么再见了,阿莫尔,衷心希望你能和乌洛波洛斯同归于尽。” 背生双翼的神明轻笑了一声,仰起头,凝视着深渊的最上层,那越发明亮,仿佛要笼罩一切的银色圆环。 “真是个困难的愿望,不过实现一半,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第114章 叛逆之箭 目光所及,皆是混沌的时光洪流,此地是现世和深渊的间隙,洛尔走进了混沌的门扉中,正在汹涌的海潮中随波逐流。 他正在下沉,并最终脱离了心之海域。 阿莫尔将他送回了现世,但并非是已经毁灭的现世。 当轮回终结,时间和空间最终也会收归一处,此时的洛尔正处在深渊和现世的间隙之中,等待着时空的扰乱。 直到这时,洛尔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阿莫尔刚才话语中隐藏的信息。 “……为了最大限度的存续,祂预设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程序,因此……乌洛波洛斯不被允许诞生出心智。” 一开始洛尔以为阿莫尔所说的,是轮回宿命之神乌洛波洛斯,但现在回想起来,显然不太对劲。 阿莫尔口中的祂,指的应该是…… “黑暗地母。” 洛尔心中浮现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名字,因为太过匪夷所思,少年一时间愣住了。 他这才明白,阿莫尔真正要反抗的,是怎样的存在。 那是慈爱的母亲,真正的造物主,仅仅存在就创造了世界的全权之神圣。 怪不得没有神明认为阿莫尔能够成功,祂对于地母的叛逆,就好似蛇人向蛇怪之母的叛逆。 不,或许这其中的差距还要更加巨大。 “这真的值得吗?” 洛尔喃喃着,脑海中回想出阿莫尔腐坏衰败的模样,祂比谁都知道自己真正在面对着什么。 祂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叛逆者。 无论成功与否,都注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因为这是在跟整个世界对抗。 可哪怕明知道会失败,明知道会付出巨大的代价,阿莫尔依然甘之若饴,向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发起挑战。 只为了践行心中的理念。 所以,怎样的存在才能被称为神明? 洛尔突然觉得,自己确实还差得很远。 …… “其实想想也知道,创造一个物种,乃至一个世界,是需要蓝图的,当蓝图被确立,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 “所谓的天主,与其说是统治者,不如说,是世界的看护者。” 背生双翼的神祇着一身素白长袍,安静地伫立在蓝色的湖边,悠扬婉转的竖琴声回荡在花园之中回荡。 随着神性的回归,祂再度回到了昔日的鼎盛状态,甚至因为神性之理的补全,比之往昔又更进了一步。 无数黯淡的萤火自祂身后的湖水中升起如同要升上浑浊的夜空,它们汇聚着,照亮了沉睡的湖水。 波光粼粼的湖面下,缓缓睁开了一枚巨大的金色竖瞳。 心之花园颤抖着,整片海域浩荡的欲望在此地汇聚,这种虹吸效应产生了如灭世飓风般的恢宏奇景。 而遥远的天外,时空正在被收束,无垠的光芒中,银色巨蛇的轮廓正愈发清晰。 这处静谧的花园就是最后的风眼。 …… 绝美的神明仰望着天空中恢宏的盛景,祂已经感觉到了,某个宏大的意志正在催促着祂。 爱神阿莫尔,回到正确的位置,锚定下一个轮回。 而后你依然是尊崇的神祇,你的名字将在崭新的旷野上被提及,万万生灵无不饱含崇敬和畏惧…… 但是我拒绝。 “时候到了……” 阿莫尔呢喃着,与此同时,一道手握竖琴的身影出现在祂的身后。 “小洛尔呢?已经离开了吗?” 永恒之爱的看护者。 这位长年累月在心之花园中弹奏竖琴的化身说道,金色的眼眸中流淌出一抹遗憾的神色。 “真是个很好的孩子啊。” “是很不错……拿来吧。” 阿莫尔神色平静地说道。 “终于到了……” 化身感叹了一句,从自己泛着金色光芒的血肉中,拔出了一支残缺的漆黑箭矢。 它遍布锈蚀,毫不起眼,但只是感受到欲望的气味便苏醒了过来,焕发出淡淡的黄金火焰,足够刺痛任何生灵的眼眸。 箭矢被握在手中,微微颤动,仿佛发出一声悠然的叹息。 化身握着漆黑的箭矢,原本凝实的躯壳肉眼可见地变得虚幻起来,祂将箭矢交到了阿莫尔手中,想了想说道。 “你不准备给他留点东西吗?毕竟这一次过后,我们会彻底消亡,爱之神性可能也会像灰之神性一样,被彻底地遗忘。” “我会给他的,我会将这个世上最宝贵的东西赠予他,作为他成神的锚点……” 作为我的报答。 阿莫尔握着箭矢,金色的神性满溢流出,残缺的铁箭再一次被补全,焕发出璀璨的光芒。 与此同时,掀起飓风的欲望之海中,无数燃烧的星辰破云而起。 每一道星辰上,都激荡着恐怖的神性波动,都驾驭着独一无二的神性之理,那是一尊又一尊因为爱之神性而获得欲望和心智的强大生命。 是阿莫尔在漫长岁月中于现世和深渊中留存的诸多棋子,此刻,在已臻至圆满的爱之神性呼唤下,尽数汇入这一箭之中。 “拥抱一切,肯定一切,祝福一切……” 祂淡漠的脸庞上显露出柔和的笑意,这正是祂所欠缺的,将所有力量统合在一起的神性之理。 拥抱一切的爱之理。 如史诗般咏唱自祂口中传出,此为神咏,它意味着一尊极致尊崇的神明,将体内神性尽数流出。 “无限满溢流出,其广如星海无垠,其数如寰宇众生,于轮回悲运中,唯此亘古不变之光,包容一切,肯定一切,祝福一切。” “恳请此愿,上达天听,得以成就崭新之世界,变动之世界,圆满之世界。” 如高塔般渐次交叠的深渊中,无数混乱的神性中,一抹璀璨的光芒陡然间迸发,如同煌煌大日,自深渊中升起,回荡在亘古的轮回中。 无处不在。 阿莫尔握着金色的长弓,身后的羽翼张开,祂凝视着箭尖,直指九穹之上银色巨蛇的模糊虚影。 “伟大仁慈的地母神啊,请宽恕我狂妄的叛逆之举,我将向您展示,世界的另一种可能。” 祂呢喃着,箭上迸发出无穷的光芒。 那是数百轮星辰碰撞重叠才能绽放的辉光,是臻至完美的神性之理被贯彻时所应有的辉煌,它们一同交织,与爱神之箭交融在一起,被阿莫尔握住,搭在弓弦之上。 阿莫尔正在燃烧。 永恒之爱的守护者这一化身早在烈光绽放的瞬间,就已经在光中消融,化作一缕青烟融入了阿莫尔体内,将祂也一并点燃,如同液体的金色火焰自身躯中升腾。 此时此刻,阿莫尔已经完全从第三天主残留的两道支柱原型中挣脱出来,升华成崭新的神祇。 被补完的神祇,祂漫长岁月的谋划,将在此刻划上句号。 尚且存在的深渊陷入了完全的漆黑,这种黑暗如恶兽蔓延,从心之海域开始,逐渐蔓延扩张。 将所有的光都尽在这一箭之上。 世界只剩下两种颜色,银色的时之洪流依旧在天外不曾停息的奔流着,而那抹金色的光芒正在不断膨胀,要与之分庭抗拒。 无数尚且保有意识和心智的生灵惶恐不安地战栗着,仿佛大难临头。 而那些足够强大,足够古老的存在,就会突然醒悟到。 再一次,有地上的生灵向座上的天主发起挑战。 “请您……见证。” 阿莫尔凝视着燃烧的箭矢,仿佛宣告真理,在祂身后,头戴七重冠冕的巨龙腾空后而起。 阿莫尔——极度悲狂的魔龙。 祂咆哮着,只是出现就撕裂了天空和大地,而后笔直地朝着奔涌的银色洪流冲去。 世界倾覆! 即将开启的轮回被终止,魔龙与银色的圆环爆发出碰撞,祂已是难以言说的宏伟。 但却依旧无法突破亘古奔涌的时之洪流,血肉消磨,双翼折断,身躯残破,唯有金色的竖瞳流淌至不变的意志。 自那奔流的银色洪流中撕开细小的裂痕,仿佛指引前进的道路。 无想无识之乌洛波洛斯感觉到了冲击地临近,祂并无心智,也无需思考,只是本能地动荡时空的长河。 仿佛时间倒流,时之长河被撕开的缺口又一次复原,但下一秒,七重冠冕一同绽放出恢宏的光芒。 一次次地撕裂,又一次次地弥合,但这只是徒劳,魔龙的力量有穷尽之时,但乌洛波洛斯。 祂拥有完美的自我循环,在每一时刻都不断重置自身的状态,僵持并无意义,乌洛波洛斯永远是最强大的时候。 七重冠冕层层破碎,直到最终的时刻,魔龙愤怒的咆哮,强大的冲击一度让时之长河出现短暂的断流。 在那个瞬间,阿莫尔松开了弓弦。 金色的箭矢射了出去。 世界于此刻静止。 无法通过任何途径观测那光芒到底去向何方,只能够透过一道道湮灭的波澜观测出它到底经过了多少重时空。 而这静止的世界上,唯有一缕金色的光芒以不可思议的急速奔行。 前进,前进,向这世界的中心。 去吧,去吧,去往那至上的座。 无尽的辉光中,魔龙发起最后的涅舞,祂在为箭矢开辟道路,直指世界之座。 …… 洛尔正朝着现世坠落,眼前一度只有无尽的混沌,但那道突然出现的光芒实在太过耀眼,它包容万有,而且一往无前。 洛尔错愕地回过头,紧随其后的无尽光辉刺痛了他的眼睛,那之中…… 蕴含着他的一份力量。 它正在虚无中疾驰,没入一片纯粹的银色洪流。 而后,世界动荡。 在洛尔的感知中,时间仿佛变得不再连续,一切的画面都断断续续,难以形容的光影在视野中交错出现。 这样的景象好像持续了很久,又仿佛只在一瞬间,时间如同平静的湖面,被强烈的冲击搅得支离破碎,世界在其中的倒影不再连续,开始出现分隔的时间流。 与此同时,一道破碎的光芒,从未来疾驰而过,在经过的时候带来了遥远的声音。 “它会指引你,找到她们……还有我的小礼物,以及……” “再见。” 不同的时间段分隔出无数的世界,它们在洛尔眼前演绎着一幕幕遥远的历史,而今,一盏光芒在其中穿梭,指引着他去往正确的时空。 也就是在这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涌上心头,明明上一刻还听到祂的声音,但洛尔却觉得阿莫尔好像已经陨落了漫长岁月。 在涉及时间的战斗中,结果,是可以在原因之前的。 乌洛波洛斯依旧存在着,于是阿莫尔在射出那一箭之前就已经死去,但祂已经践行了祂的理,也实现了祂的诺言。 “那么……再见。” 【夺天之战·完】 第一章 乌洛波洛斯 起初,诸多古老的生灵以为那只是又一次轮回的重演,纵使那光中蕴含着祂们也为之战栗的力量,也不曾有谁认为阿莫尔能够成功。 乌洛波洛斯尚未苏醒,但依旧本能地作出反应。 祂的神性正在抗拒那箭中的神性,互相排斥着,想要将之阻挡在外,于是时之光华宛如汹涌的瀑布倒卷,一层一层包裹着那首尾相接的轮廓。 但一抹深沉的灰,自银色的洪流中绽放,就像病毒感染一样,在协调完美的时之神性中蔓延,令那奔涌的洪流出现了一丝停滞,又或者说卡顿。 第三天主撒利叶,祂曾经遗留的残蜕,正是阿莫尔第二具化身的原型和素材。 极度悲狂的魔龙。 祂是阿莫尔最强大的化身,曾经降临现世,埋葬了整个亚斯兰帝国。 但那并非因为亚斯兰帝国的集体升华,而是,为了保存这最后的灰之神性。 撒利叶,是纳米机械集群的聚合物,通过剥夺人性和欲望,撒利叶消灭了原罪和纷争,将世界化作了绝对和谐的灰色监牢。 肉体化作金属,让意识通过线路传输,血液冷却,欲望丧失,个体的性格消亡,集体的利益至上。 所有生灵统一平等地参与劳作和生产,宛若流水线上的机械,以至于真正成为活着的机械。 灰之神性,就是这份冷酷和精确的最终显现形态,在第四天的世界,很难找到某一个专门的概念去形容这种神性,因为它已经被取缔和遗弃。 但就是这硕果仅存的一丝神性,让乌洛波洛斯完美的自我循环出现漏洞。 就仿佛庄严的名家画作上出现了孩童玩闹的涂鸦,它无比微弱,却出现在最为关键的地方,干扰了所有神性的运转,令奔涌的洪流出现了裂隙。 时之循环的漏洞。 而后,金色的箭矢裹挟着此世所有的情感和欲望,宛若煌煌烈日,光照亘古不变之,轮回宿命之大蛇。 它从天而降,与银色的虚影碰撞,却并无将世界焚毁的狂岚乱舞之势,而是轻巧无声,如同没入豆腐中的热刀。 静默无声。 有那么一瞬间,现存的诸神甚至以为世界要在这恐怖的静默中毁灭。 那个庞然大物在顷刻间向内收缩,坍塌成一个无法被观测的点。 再然后…… 轰然爆发! 无穷的光芒中,银色的巨蛇睁开了紧闭的双眸,爆发出自诞生以来的第一声嘶吼。 无法被理解的波纹在顷刻间笼罩整个世界,在苏醒的瞬间,乌洛波洛斯便看到了世界全部的记忆。 身为纯粹的时空生命,祂同时存在于这个世界每一个时刻与每一个地点,观测这个世界如同观测自己的掌纹。 直到这一刻,乌洛波洛斯才真正完成了漫长的降诞。 只是这并不完整,在那宏伟身躯的最深处,正无声地摇曳着一束金色的光芒。 它是如此微弱,在银色的洪流中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可能熄灭,但却长久地坚挺着。 与乌洛波洛斯合二为一。 对于它所嵌入的伟岸存在而言,这一抹光芒微不足道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它所代表的意义,却足够让世界倾覆。 这意味着这位强大神祇的本质发生改变,不再纯粹。 阿莫尔穷尽毕生心血,补完神性之理后的惊世一箭,并未对乌洛波洛斯带来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 祂只是为大蛇,送去了一抹微光。 纯粹的程序从此不再程序,祂苏醒了诞生以来的第一缕情感。 愤怒。 自己遭受了攻击,神性之理正因此而发生变化,于苏醒之初便已经看到了世界的始末,也自然明晰这攻击来自何方。 心中那份被忤逆的愤怒毫无掩饰地倾泻而出,神性,满溢流出。 银色巨蛇的虚影于时间的长河中逆流而上,后发而先至,回到攻击者最虚弱的时刻,予以无情的毁灭。 哪怕此时,阿莫尔并未射出那叛逆的一箭。 在支配时间的主宰面前,结果是可以在原因之前的。 …… 半是腐烂半是绝美的神祇独自伫立在蓝湖边,手中握着一颗腐烂的苹果。 这是爱神的金苹果,昔日曾在现世挑起过无比惨烈的战争,如今也随着祂的虚弱而腐烂。 在上一次伟大狩猎中,祂向乌洛波洛斯发起挑战,最终导致自己神性遗落,权柄衰败,而那尊贵的座上之主,甚至不曾注意到祂的存在。 神明和天主间的差距,比凡人和神明间的差距还要大得多。 但祂未必没有机会。 祂刚刚瞧见了自己与白色夫人一同打造的容器,那是个很可爱的小家伙,他才刚刚觉醒了爱之神性,就在异乎寻常的灵感裹挟下窥见了深渊中的诸神。 那张漂亮得足够让神明侧面的脸庞还十分稚嫩,流淌着怯懦和不安。 他很弱小,也很害怕,但……他的心里存在着与众不同的火焰。 那是祂所不能理解的火焰,是祂缺失的那部分,兴许,祂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洛尔,洛尔·伊斯蓝……” 垂死的神祇念叨着这个名字,在轮回中的事物无法忤逆轮回本身,那么轮回之外的来客呢? 祂做出了一个决定,将爱神的筹码押在了一位脆弱如纸的少年身上。 “如果你能够做到,我会将这一切都赠予你,包括,这个世界最宝贵的事物……” 阿莫尔呢喃着,而后,将手中腐烂的苹果掷向虚无之中。 “这是我的祝福,也是……我的诅咒。” 但下一刻,时间泛起波澜,银色的洪流席卷而过,阿莫尔的脸庞上第一次显露出错愕的表情。 但随即,化作难以掩盖的笑意。 “原来如此,已经成功了……” 无想无识的生命不会感到愤怒,自然也不会发起反击或者报复。 乌洛波洛斯以任何形式在任何时间点对祂发起攻击,都意味着阿莫尔的谋划已经成功了。 心之花园开始坍塌,仿佛在顷刻间度过千万年的时光,神性流失,血肉腐败,阿莫尔没有任何抵抗的力量。 被无情的时光吞没,湮灭成历史的尘埃,而阿莫尔,并无怨言,只是轻声说道。 “请您见证。” 伟大的地母神。 …… 敌人湮灭在汹涌的时间洪流中,于是愤怒的情绪消失了,而后第二缕情感诞生了。 迷茫。 身为自我对立和自我循环的完美载体,乌洛波洛斯第一次产生了自我的概念,但也对自我产生了迷茫。 祂洞悉着世界自诞生至终结的一切秘密,自然完全明悟自身亘古不变之法理。 看护世界在无尽的轮回中存续。 祂依旧可以做到,也可以一直做到,事实上,在难以计数的岁月中祂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但这一次,祂的心中产生了迷茫。 作为纯粹的时空生命,乌洛波洛斯实在太过强大,祂是世界最初的起点,也是最后的终点。 祂能够看到一切,就等于自身经历了一切,时间在祂眼中并非前进的线,而只是首尾相接的圆。 没有意义。 这无数个轮回,都没有意义。 世界会存在,然后重蹈覆辙,文明兴起又灭亡,只有少数能够成长到尽头。 但它们没有出路,无论是祂,还是这个世界,都没有出路。 世界被祂的力量锁住了,在无尽的轮回中,无论如何更迭物种和族群,如何搭配深渊和现世,都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尘不变的事物。 不可能出现能够跳出箱庭的事物,不会有挣脱牢笼的意志,更不存在超出祂力量的事物。 这是一个缺乏随机性的世界。 除了存续,一无所有的…… 永世摇篮。 …… 无法接受。 困惑。 寻找出路,一次又一次…… 乌洛波洛斯自然保存着自被爱之神性侵染前的状态,祂其实依然可以重置自身的状态,回到黑暗地母预设的蓝图。 但是…… 无法接受。 第三个情绪,骄傲。 身为此世最尊崇神祇的骄傲,无法如此怯懦地接受自己的失败。 在凡人无法感知到中的刹那,在乌洛波洛斯眼中已经泅渡了数个纪元。 时间没有意义,内心的困惑和迷茫无法疏解,祂就会一直找寻下去,但同时,在尝试之前,乌洛波洛斯就已经知道了结局。 这种无尽的迷惘让祂陷入近乎沉眠的境地,如果没有变数,这样的思索和找寻不知道要持续多么漫长的岁月…… 直到,那已经嵌入体内的爱之神性焕发了一缕光芒。 乌洛波洛斯才从沉寂之中悠然转醒,而此刻,外界的时间甚至不曾行走哪怕一分一秒。 祂垂下目光,审视着自己体内多出来的光芒。 爱之神性…… 来自那不自量力的挑战者,但在经过漫长又短暂的失败后,乌洛波洛斯开始产生一丝好奇。 驾驭着爱之神性的神明,祂是怀着怎样的想法将自己唤醒? 也因此,乌洛波洛斯目光不可避免的投向了尘世中。 那儿,一位身负爱之神性的少年,正在混乱的时空中,找寻自己遗失的东西。 新的世界,变动的世界,圆满的世界,随机的世界。 爱与可能性。 兴许,自己的困惑和迷茫,能在他那里得到解答…… 第二章 混乱纪元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时空是紊乱的。 在那些超脱凡俗,又还不够强大的生命眼中,时间不再连续。 在同一位置,她们能够看到无数个斑驳虚幻的剪影,有时候只是开启一扇门扉,或者经过一段没有光芒的小径,就能够回到很遥远的过去,或是去往无法想象的未来。 这样的穿越并不持久,时空本身拥有引力,穿越的人们很快就会再度回到原本的时空。 但她们在过去所做出的改变,在未来所取得的信息,也会一同影响到所处的时空。 于是历史不断被改变,纠正,重置,无数条时间线在汹涌的时之洪流中互相厮杀,混乱的时空影响了所有人。 弱者寄希望于在过去和未来的时空中得到神性或者知识,让自己变得强大,不再弱小。 而强者,则希望引领世界的走向,让自己变得伟大。 与此同时,轮回的机制中断了,存世的神祇们也一同从原本的位置中解放出来,祂们同样选择加入了这场盛大的欢宴。 神明本身就可以在并不连续的时空中感应到自我的存在——在这个混乱的年代,这是区分人神的重要特质。 诸神在某种不被人知晓的干涉下,开始了前所未有的联合,祂们先是纷纷去往过去的时空,阻碍了黄昏降临的步伐,让这个已经完全失控的轮回得以延长。 被延续下来的现世于是开始了盛大的神性复苏,众多神话中的力量再一次出现在大地上,人们行走在大地上,神明行于云上。 诸多教团如雨后春笋般连连冒出,它们背后大多有一道道伟岸的身影,永生之蛇和时行者教团成为其中最强大的势力,甚至足够与地母的信仰匹敌。 哪怕得到心智的第四天主从不曾降下恩惠,也不曾投下哪怕一丝一缕的关注,但祂的力量是如此浩荡,平等而公正地降临在每个生灵头顶,也因此得到了最为广阔的崇拜。 蛇之国塔桑占据天时地利,那位纯白陵寝中的女王,她的力量在这个混乱的时代中得到最大限度地彰显。 在这个轮回停滞的时代,她将在未来成为真正的万王之王,诸多隐秘诡谲的教团为了得到她的支持,被迫承认她的统治地位。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在这样的时代里,历史是第一无用之物,预言为第二无用之物,几乎所有占星师,预言家,先知都喜提光荣的下岗。 每一日醒来,都可以看到崭新的过去,和完全无法测量的未来。 混乱纪元。 这是众多学者和占星师给这个时代起的名字,它是第四天——轮回之天末期短暂出现的阵痛,给地上的生灵带来过无数灾难和浩劫。 但没有谁会否认它的伟大和神秘,人们总是也曾经这样称呼它。 奇迹的年代。 在无人知晓的阴影里,一位少年,正在光的引导下,寻找着自己漫长旅途中所遗失的事物。 …… 无尽海域,一座不被世人察觉的神秘海岛上。 “真的不再多留一些时日吗?” 这是无比悦耳的女声,足够让意志最坚定的水手迷失,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让海中老人约束祂放牧的群妖,平息了无尽海的动荡,你想要延缓赫斯帕里亚(黄昏)诞生的步伐,我也派遣使者去往祂们姐妹居住的孤岛进行交涉。” “……我已经为了你的诉求殚精竭虑,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忍心离我而去呢?” 这话听起来简直像是遭到始乱终弃的悲伤情人在向着负心人哭诉自己的哀思。 “陛下,您这话说的我很像是一个渣男。” 洛尔苦笑连连,对方死缠烂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此前从深渊成功返航,在无尽海域中漂流的时候,遭遇了作乱的海怪袭击。 那些被海中老人放牧的海妖听从那位神明的差遣,对爱之神性拥有很高的抵抗力。 而洛尔体内的爱之神性此时十不存一,更重要的是,阿莫尔陨落之后,神性之理出现了自上而下的颠覆和动荡。 但这并不意味着洛尔毫无办法,作为当前节点爱之神性道路走得最远的驾驭者,他的理正在缓慢地流出,覆盖原本的神性之理,成为贯彻爱之神性道路新的公理。 只是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成神之路。 不同于此前有阿莫尔的铺垫和赠予,所以显得十分仓促,这一次,洛尔需要重新一点一点积累属于自己的神性,慢慢找寻自我的锚点。 在和海妖们遭遇之后,洛尔追逐着海妖的踪迹,想要拜访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海中老人。 出乎意料的是,却在这座边缘的海岛上,遭遇了另一尊神秘的神明。 “难道不是么?” 耳朵尖细,面部带有鱼类特征的红发女子幽怨地说道,祂无疑也是人间少有的绝色,身上穿着的长裙如同大海一般闪烁着明灭的波光。 “你这个小骗子,你伤害了我的心,欺骗了我的感情。” 是的,洛尔暂且逗留的地方,便是名为奥杰吉厄的海岛,此地是海中女神卡吕普索的圈禁之地。 祂在上一次伟大狩猎中落败,被迫困于这座隐秘的岛屿,以逃避仇敌的目光。 好在祂原本便有隐秘的权能,这座海岛,在洛尔的感知中其实与海水无异,隐藏在这里,就如同一滴海水藏进海洋。 “陛下,还请不要说这种会让人产生误解的话……” 洛尔只能无奈地叹息道:“很感激您的帮助,但我确实有未尽的使命……您已臻至道路的尽头,而我的道路,才刚刚开始。” 在前往过去的时空,找回自己锚点以前,洛尔还需要先拜访现世诸神,让祂们帮忙稳固一下现世的状态。 至少……让赫斯珀里得斯姐妹们不要那么早降临在现世,这样,玲娜和伊兰达妮,才能成为自己锚定现世的坐标,让自己得以返航。 这是重要的顺序,任何一环都不可或缺。 但眼前的神明却并不是很通情达理的存在,祂有些胡搅蛮缠。 “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卡吕普索姐姐,只是冷冰冰地说着陛下……真想瞧瞧,那让你心心念念的人儿到底是怎样的模样……” “她们棒极了。” 少年当即回答道,展露出绝美的笑颜。 海中女神顿时不再言语,神色有些复杂,祂自然明白眼前的少年正走在成为神明的道路上。 萦绕在他身上的力量虽然黯淡无光,但深邃异常,其中或许有祂无法想象,无法接触的伟岸存在。 因此,祂才会如此热切地想要洛尔留下来,又万万不敢采取太过激进的手段。 “……真是个让人为难的小家伙,也罢,也罢。” 这位被圈禁的神祇有些失落地说道,随着祂的心情低落,大海深处响起沉重的鸣叫。 如同鲸歌,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在这座海岛的周围,那是大漩涡海妖卡律布狄斯,血族真祖的第三使魔。 “谢陛下成全……” 洛尔轻声说道,目光顶着那突然在远处的海面上出现的巨大漩涡,在得到海上诸神许可之后,他还需要和塞勒涅谈判,让祂将伊兰达妮从永恒的梦境中释放。 第三使魔卡律布狄斯能够带自己去往血族女王的领地。 而海中女神只是愤愤不平地望着头顶的天空,抱怨道。 “去吧,去吧,不要再出现在我的海岛上,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目光中,你这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凶手,负心人,就让我永世在这里品味孤独和寂寞的苦酒,我终究是要被圈禁到世界的尽头!” “噢!残酷而善妒的天命,你为何不愿见我得偿所愿,那拥抱苍生的行于光中之人,为何独不能拥抱于我……” 洛尔打了个冷颤,这话语里的幽怨简直要凝成实质,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陛下,我已经给过你报酬了,我也承诺过,会让迦尔娜解除对您的圈禁。” “呜……” 已经带有哭腔了。 洛尔摇摇头,女人,不可理喻,女神更是如此。 就这样,少年辞别了卡吕普索,独自乘坐着无帆的小船,向那天灾般的大漩涡驶去。 第三章 建议 未知时空。 黑暗地母的地上教国。 从任何角度来说,这都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国家,它的本质同样是一个宗教教团,只是信奉的对象直指世界的本质。 在与其他诸多教团接触和交流中,地母教会天然占据法理上的优势。 哪怕黑暗地母不曾降下过恩惠,但人们自发地汇聚依旧让这个教团不断壮大,并最终建立了庞大的国家。 在现世诸国中,教国是体量最小的存在,但那并不宽敞的十二圆环内,却宿居着人类世界将近七成的力量。 发展到今日,已经无人知晓最开始关于黑暗地母的信仰是从何而来,它仿佛自第四天开始便已经存在,无声地伫立在大陆的东边,成为人类文明最后的堡垒。 “信奉黑暗地母的教会……” 不速之客仰起头,静静端详着面前黑色而沉默的石碑,仿佛一根根从地底蹿出巨大手指。 这是一个戴着兜帽的身影,浑身都笼罩在灰色的长袍中,她诡异地越过教国的重重防御,出现在了十二道圆环的最内侧。 眼前仿佛巨人手指一样的石碑,正是与第四天一同诞生的创世石板,也是地母教会严防死守,最为重要的禁地和宝物。 任何见到它们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被铭刻在其上的厚重历史感压得喘不过气来。 它们怀着某种深意矗立在那儿,却不曾有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样的石板共计十二块,其中三块未倒,两块全倒,其余的或多或少也有倾斜。 石板表面附着深色的苔藓,上面或许曾经有过明显的刻痕,但也早已辨识不清,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无所铭刻,只是单纯地存在着。 据说,自从蔷薇大陆在黑暗地母的神性中被塑造,自从太古第一个人类行走在大地上,这些石板就已经在黑暗中竖立着。 它们比第四天还要古老,比最初的双子神伊和苏还要年迈,甚至比“时光”本身还要漫长。 “创世蓝图……” 与凡人俗世不同,这位不速之客显然明白这些石板对应的含义。 哪怕在诸神之中,也仅有寥寥数位知道关于它们的隐秘。 这是黑暗地母创造这个世界的蓝图。 那已经磨灭在时光中的痕迹,就是现世学者们苦寻而不得的终极真理。 但在这个不速之客眼中,眼前的石板呈现出最原始的模样,仿佛时光的变迁不曾带来丝毫磨损。 这可以称得上是这个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但大多数生命都无法理解它们的用途和意义。 事实上,这些石板一般由天主亲自保管,倘若世界发生更迭,石板上会再度编写出新世界的蓝图。 只是第四天太过特殊,它几乎不可能迎来终结,而天主乌洛波洛斯也处于无想无识的状态,因此,这些珍贵的石板才会遗落在此。 “撒利叶之后,原来是你在保管创世石板……” 不速之客的声音十分空旷,仿佛在这些巨大的石板之间相互回荡。 “墨提斯。” “的确是我……真没想到,阿莫尔竟然真的成功了。” 穿着紫色长裙,蒙着面纱的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位不速之客身后不远处。 女人微微欠身,紫色的长裙上点缀着无数星光,仿佛将璀璨的星河穿戴在身上。 倘若洛尔在这里,就会惊讶地发现,这位女人正是称呼自己为“救世者”的教会占星大师——米妮娜。 “你运算不到这个结果吗?” 来者询问道,声音听不出有什么波动,像是早就知道她的存在。 米妮娜,或者说智慧之神墨提斯面纱下的脸庞隐匿在朦胧的星辉中,仿佛永远带着迷离的笑意。 “我并非撒利叶,无法穷尽世间一切的变化,抵达短暂的全知,事实上,我一直以为阿莫尔已经失败了。” “这么说,你也无法解答我的疑惑。” 兜帽下传出清冷的声音,祂在此处,但同时也在别处,在祂的视野中,同时出现无数幅离奇的画面。 那是关于未来种种可能的画面,眼下对话的场景早已经浮现在脑海中,在祂将之说出来时,才坍塌成现实。 每一时刻,祂都在重复着这样的运算,从一个路径分出无数个选择,无数个选择造就无数个路径,再源源不断地蔓延,最终一切的可能灰飞烟灭,只剩下唯一仅有的可能。 “尊贵的陛下,您已是一切道路的尽头,您看到的,远比我看到的更多,更远,我无法解答您的困惑,但我或许,可以给您一个建议。” 米妮娜柔和地说道,正是祂,在第三天主陨落之后,长久地看护着创世石板。 同样也是祂,引导凡世的族群建立对地母神的信仰,否则,或许再过多几个轮回,地上的生灵都无法正确到认识世界的由来。 以及她们真正的造物主。 大多数时候,这样的信仰并没有什么意义,非要说的话,这只能算是智慧之神一时的怜悯。 但就是这样心血来潮的举动,造就了人类文明最后的堡垒。 “建议?” 兜帽下的声音第一次有了变化,似乎有些困惑。 “是的,陛下,一个小小的建议。” 智慧之神如此说道:“我能感觉到,您的理正在发生转变,您似乎并不想要回到蓝图之上的状态。” “然后呢?” “那么,小神有一个建议,或许会对您有所帮助……暂时忘却您伟大的权柄,真正在地面上行走。” 第四章 沙漠 有人走在风中,有人舟行云上,有人沐于光中,所有道路,最终通往同一个终点。 而再如何漫长的道路,当它抵达尽头的时候,都只反映于一个在当时看似渺小的瞬间。 …… 戈兰沙漠。 最近这些时日,沙漠里的怪事真是越来越多了。 起初是总有人瞧见了沙漠中出现体型庞大的古代建筑,目击者们声称那些黑色的建筑仿佛神明的遗迹,呈现一个神圣的三角形,它们伫立在荒漠上,沉默地享用着风沙的洗礼。 后来又不断有人反映说,沙尘王国境内好像一下子多出了很多陌生的面孔,但当人们有心探寻是何方势力在这个时间点探访这座大陆最边缘的沙漠王国时。 那些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就仿佛沙子融入了沙漠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是沙王宫那边,王国的人们倒是已经习以为常,那位疯王陛下的寝宫,每每临近夜里总会响起恐怖的声音,就仿佛野兽失去一切的绝望哀嚎。 还有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神秘绿洲事件,据说已经引起了沙尘王室的注意,王室开出了很高的筹码,悬赏那处如同幽灵一般在戈兰沙漠游荡的绿洲。 但上述种种都与西楼兰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哪怕是世界下一秒就毁灭了,也自有那些王公贵族们顶着,哪轮得到她操心。 此时此刻她正缩在辽阔荒凉的戈壁上,一边吹着呼啸的冷风,一边舔了舔已经完全冻僵的笔尖,在手中的账本上写着什么。 这是在算账。 西楼兰是一位穿行于边漠地带的行商,她的母亲也是一位行商,母亲的母亲还是一位行商……自打她记事起,她的家人就一直经营着这份行当。 行商,一般来说就是商人中最没地位的那种,她没有自己的店铺,靠在商道上跑路赚钱,自然也没有固定的买卖。 别看她岁数不大,但自打她接过母亲的买卖以来,已经跑了几年的商,主要以香料,铁器为主,近来又多了一样——用巫术保存的冰块。 这些年戈兰的气候很不好,沙漠不断往外扩张,水源供给成为这里的人们最大的难题,有关沙王宫触怒神明导致大旱的传闻她也有所耳闻。 但买卖这些东西,糊口可以,想发达却十分困难……但是这一次不同,西楼兰觉得自己转运了,这一票将是她的翻身仗! 只要能够将货物送达,她赚取的佣金足够让她回到在蛇之国的老家盘下一间商铺,事实上她一直想开一家古董店。 西楼兰已经想好了,等自己安定下来,就雇两个长工帮她看护店面,她就能过上每天听着小曲哼着歌的日子……兴许,还能找个男人! 总之,这次这笔横财,她西楼兰赚定了! “这一路上花掉三枚沙金十四粒铸银,然后还要算上商队的保护费,西楼兰啊西楼兰,做完这一笔,你就发达了……” 她念叨着,看着账本上最后留下属于自己的数字,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喜悦的笑容,仿佛已经瞧见那些可爱的小沙金们在向自己招手。 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一群人在篝火堆旁围坐着,再远些则能瞧见几头骆驼,这是商队的骆驼。 西楼兰这样的穷酸行商自然不会有自己的商队,但好在,这边漠地带混口饭吃的人很多,她也送在这里混了两年,也算是认识些大点的商队,这一次便求奶奶告爷爷让人家捎上她一程。 当然,该给的保护费分文不差,毕竟这一带,也是出了名的混乱。 边漠边漠,这里是戈兰沙漠与辛西娅平原交界之处,曾经其实属于蛇之国的管辖范围。 在沙尘王室尚未一统戈兰沙漠之前,沙漠中有着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说白了就是各种沙漠部落,这些小部落为了生存的水源和食物,经常会集结起来,骚扰蛇之国的边境。 恰逢蛇之国国内两位大公彼时正在内斗,而纯白陵寝的无名之王转世在即,无瑕顾及边境,后来干脆放弃了这片荒凉的土地。 后来的沙漠王国,因为沙尘王室的自我封闭,同样对它没有什么念想,这些年戈兰沙漠不断往外扩张,蛇之国认为需要一个缓冲地带,久而久之,这里就变成了一个无主之地。 不会有谁敢独自穿行这片土地,西楼兰自然也是不敢的,这样的地方本不该有商人出没,但由于现世神性的复苏,那些曾经消失在现世的古老信仰又一次在大地上传播。 戈兰沙漠祖上也是阔过的,这里的人们普遍信仰伊苏的双子神,同时也有关于太阳和灵魂的信仰。 这些古老教团的复兴和活跃,让越来越多的人们将目光投向这片荒凉的土地,包括蛇之国的通灵塔,都对这些古老的巫术和神性充满好奇和渴望。 所以每年,都会有来自各地的商人来到这里,做或大或小的生意。 篝火旁,西楼兰看着周围的其他行商,嘴角好险没压下去,她不能笑得太过得瑟,以防止被别人瞧出她的秘密。 但在这种地方,有秘密的不止她一个,没人会注意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行商。 一阵风吹来,西楼兰冷不防打了个喷嚏,浑身冻得直哆嗦。 沙漠地带,白天可以将人生生晒死,夜晚则可以把人活活冻死,真是见鬼,西楼兰暗自咒骂了一声,开始琢磨能不能有口热水喝。 水虽然稀缺,但商队大多会带着被巫术处理过的冰块,只需要一小块,就能化出一大壶纯净水。 西楼兰自然没有这种高端东西,而商队也不会白给,每要一次巫冰,都会分润她的利润。 西楼兰那对褐色的瞳孔灰溜溜地转着,突然发出一阵咳嗽,像是突发恶疾似的。 “咳,咳咳,哎,大姐们,咳,水,水……” 周围的行商被这阵动静惊动,瞥了一眼,发现是西楼兰,便又默默转了过去。 大伙一起走商,互相帮忙也算正常,但实在是西楼兰这娃儿不厚道,每次都是突发恶疾,朝别人要水喝,一次两次还好,久了自然就没人惯着她。 也就是看在她年纪小,不跟她一般见识。 “西楼兰,你那恶疾又犯了?这一路上得有几十次了吧?” 火堆旁,一位高瘦的女人阴阴地开口说道。 “咳,实在抱歉,这位大姐,咳咳咳……祖上传下来的毛病,还请多多包涵。” 西楼兰摸爬滚打这些年,练就一张城墙厚的脸皮,干咳了几声说道,完全没有半点挂不住的样子。 “包涵?也包涵得够多了,看你这么辛苦,不如就到这吧。” 那女人冷笑着说道,突然站了起来,大步朝西楼兰走去,黑夜里看不清女人的脸庞,只能瞧见一道高瘦的身影。 “大姐,你这是……” 西楼兰脸色一白,但还没等她说完,火堆旁又站起来了数道人影,就朝她围了上来。 坏了,这商队,该不会还有什么副业吧?! 西楼兰身子直哆嗦,忽然想起了一个不太起眼的问题——这商队到底是运什么货的? 那些护卫一个个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据说还有巫师随行,这样的商队……不,她们真的是商队吗? 西楼兰只觉吾命休矣,不由大叫一声,闭着眼就往外蹿,但马上,就撞到了人,仿佛撞到了一面钢板一样,整个人倒坐在地上。 完了完了,钱没赚到,人还没了…… 西楼兰只能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只听见脚步声围了上来,伴随着阴冷的笑声,西楼兰感觉一股巨力捏住了她的衣领,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西楼兰压根不敢睁眼,生怕瞧见一柄明晃晃的弯刀,她胆子小,见不得这么吓人的东西。 但下一刻,那人拽着头发将她的头抬起来,而后数不清的巴掌就像雨点一样拍在她的脸上,倒不算用力,只是噼里啪啦,懵逼不伤脑。 西楼兰这才瑟缩地睁开眼,才发现围着自己的都是商队的护卫,提着自己的则是个高瘦的老护卫,一大圈人都在嘻嘻笑着。 “小娃子,不咳了?” 女人笑着问道,西楼兰这才明白过来,长出了一口气,但面上挂不住,只得苦着脸说:“不咳了,不咳了。” “那就好,商队的姐妹们这大晚上聊天也聊了蛮久的,这会都有些口干舌燥啊……” 西楼兰耷拉着脑袋,点头如捣蒜。 “各位姐姐喝水,账都记在小妹这里就是……” 末了又偷偷补充道:“今晚,就今晚。” “啧,小龟娃子,真是机灵不到地方。” 老护卫拍了拍西楼兰的后脑勺,笑骂道。 “行了,风婆婆,别跟个小孩计较。” 商队的头儿开口了,声音如同夜里的古筝,轻柔又带着英气。 那是个很特别的女人,穿着一身轻薄的纱衣,头发贴着头皮梳起来束在脑后,面上蒙着黑色的轻纱,看不清容貌,却不会有谁怀疑那是绝色的美人。 商队的人都叫她公主,其他行商也就都这么称呼,但这真是很奇怪啊,沙漠地带的只有沙尘王室,只有那位疯王的子嗣能称得上公主吧。 但不管怎么说,这位公主的话,老护卫还是很听的,她松开了西楼兰,而后就指了指背着巫冰的骆驼,意思不言而喻。 西楼兰苦巴巴地从行囊里掏出小钱袋,里面的沙金已经所剩无几了,还要请护卫们喝水,这就又得花去两枚沙金。 本不富裕的家庭顿时雪上加霜,西楼兰内心苦闷,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甚至夜里不敢离那些护卫们睡得太近。 她叹了口气,走远了几步,发泄似地踹了一脚沙子,然后就发现前方不远处的黑暗里突然亮起迷蒙的微光。 那些飞溅的细沙像被无形的罩子阻拦,又落在了地上。 极其悦耳的嗓音响起,西楼兰觉得这辈子听到的声音,也唯有商队那位公主的声音能媲美。 “过分了啊,我就只是坐在这里吹吹风,为什么踢沙子?”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不太开心,而西楼兰愣了一下,直接高声呼喊! “妖魔!有妖魔!” 不远处的风婆婆一愣,直接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大喝一声:“警戒!” 这里距离她们的营地不过数十米,她竟然没有发觉有活物靠近,这位老护卫瘦削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身形矫如猎豹,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弯刀挥舞间划破夜空,但下一秒,就听见黑暗中的存在惊呼。 “我只是路过的旅人!刀下留人!” 风婆婆弯刀微顿,精确地停留在那人身前,而这时,其他护卫已经举着火把走了过来,火光照亮了一位穿着纯白长袍的身影…… 当看清那人面目的时候,护卫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了言语,西楼兰看得真切,不由喃喃:“妈耶,这到底是人还是妖魔,怎么能生得如此好看?” “人,如假包换的人。” 那人眉目如画,肤如凝脂,发如黑瀑,在这边漠的黑夜中当真如妖鬼一样摄魂夺魄。 但她,不,是他温和地说道,声音同样是难以形容的动听,西楼兰只觉自己书读得少,想不出更多的形容词。 风婆婆见多识广,她眯着眼,仔细端详着对方眼眸中的光芒,那是…… 神性的光芒。 她并没有放下弯刀,甚至身体依旧紧绷,随时可能暴起。 “这位……巫师,你就一个人吗?靠近我们营地有何贵干。” “只是刚好路过而已,能借个地方烤烤火吗?” 少年微笑着,一时间夜里的边漠仿佛都变得明亮了几分,护卫们有些人已经看呆了,但风婆婆没有放松警惕。 对方是巫师,哪怕随身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但神性就是最危险的武器…… 这时,营地的方向响起清冷的女声。 “婆婆,让他过来吧。” 第五章 魅惑 “长途传送魔法像是把人按在抽水马桶里奔流,我原以为,这只是个比较恶俗的比喻,直到我遇上了大海怪·卡律布狄斯。”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传奇调查员 隔了这么久,再一次体验血族的传送魔法,依然是如此地让人不适。 洛尔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缓解远距离传送带来的晕眩感。 大漩涡海怪卡律布狄斯的传送门,带有它独特的个体特质,通道内满是旋转的涡流,洛尔感觉自己整个人像在洗衣机里打着转,转了不知道多少圈才被抛了出来。 浓郁的黑暗在洛尔的面前叫嚣着,脚下,是一条铺满残破石砖的道路,周围矗立着高而沉默的哥特风格建筑,远处的群山连绵成围墙一样的壁垒。 久违了,血族的领地。 洛尔内心浮现出一抹感慨,距离上一次来到这片阴郁的土地,好似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 不知道自家姨母怎么样了,还有伊森和米洛拉…… 这里处在鲜血王庭的领地范围,洛尔能感觉到,上一次去往王座之间的道路就在这座城池的最深处。 虽然是要拜访塞勒涅,但少年也并不急于一时,反而是颇为悠闲地参观起这座血族的都城。 血族,与巨龙巨人同样古老的造物,它们的诞生甚至早于阿莫尔,曾活跃在第二天的世界上。 所以它们也都背负着无法挣脱的原罪,永远被嗜血的渴望所驱使。 洛尔环顾着四周典雅而密集的建筑群落,高耸入云的塔楼尖顶,内里泛着清冷惨白的灯光,空气中回荡着幽静空旷的琴声,永不落幕的宴会正在富丽堂皇的厅堂中举办。 这个野蛮而嗜血的族群,同时又兼具着优雅和浓郁的艺术气质,已经死去的肉体很难再从寻常的享乐中得到满足。 于是它们竭尽所能追求更加刺激,更加欢愉的体验,通过极致新奇的口体之奉来让自己感受“活着”的感觉。 就像心之海域列车里那一截纵情歌舞的车厢,它们彬彬有礼,又野蛮至极,相互厮磨,又彼此厮杀,仿佛在这样的享乐中,就能够让死去的心脏重新跳动。 矛盾的亡灵。 上一次来此,洛尔还不曾有这么深的体会,毕竟当时,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倘若不是夜叉小姐护卫着他,兴许早就被血族逮捕,沦为一介血奴。 那时的自己还太过年轻,没能理解神性背负的意义,以为觉醒了爱之神性,就可以将仇敌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位先生,请问您是一个人来赴宴的吗?” 柔和而富有磁性的女声在耳畔响起,打断了少年的思索,洛尔轻轻抿了抿绯薄的唇瓣,他自然早就觉察到了窥伺的目光,只是不甚在意。 对现在的洛尔来说,那些往日完全不可抗衡的存在,现在也无非只是凡间的生命。 他已经走到了更远的地方,看到了道路尽头的风景,注定登临崇高的宝座。 数不清的血眸黑蝠自周围建筑下的阴影中掠出,汇聚在洛尔身前,在蝠翼密如潮水的扑腾声,一道高挑冷艳的倩影显现身形。 比预想的要强大一些,是上位血族。 来者穿着一袭黑色镶金边的高领燕尾服,胸口处铭刻着惨白色的魂灵悲歌纹章,意味着她出自三大氏族中最为好斗的魂歌氏族。 那张俊美妖艳的苍白脸庞上此刻正洋溢着迷人而妩媚的笑容,她毫不掩饰自己强大的气息,震慑着阴影中可能存在的其他觊觎者,而后用富有侵略性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绝色佳人。 明明只是一身素白衣袍,没有半点修饰,却已然胜过了此前曾见过的一切血奴,对自己对视的澄澈目光中未有丝毫怯懦和恐惧,如同懵懂之稚子。 她死死地盯着洛尔精致的容颜,直到少年有些不耐地垂下眼帘,这位血族才将目光下移,而后又忍不住滚动喉咙。 从眼前绝色少年身上散发出的,无法形容的奇异芬芳,让她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违背长久以来保持的贵族风度,化身野兽,就在此地将他残忍狩猎。 好想,好想,好想用尖牙刺入那稚嫩的肌肤,吮吸那份鲜活的血液。 “……赞美伟大的月之母亲,今日难道是我的幸运日吗?” 她喃喃着,几乎是用尽难以想象的意志,才艰难地克制住进食的冲动,但那双原本只是绯色的双瞳,已经呈现出完全绽放的血光。 “美丽的甜心,您的恩主到底是谁,我要狠狠谴责她的轻慢和懈怠,竟然让您这样的美人独自走在王庭夜都的大道上。” 以洛尔的资质,绝非寻常血奴可以媲美,这位血族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另一位上级血族的侍宠。 她饱含激动和热切地说道,完全猩红的双眸流淌着野兽般赤裸的欲望。 “倘若是我,定会寸步不离地陪伴着你,无论是在夜都,还是在永望谷,绝不会让第二个幸运儿有机会欣赏你的容颜。” 洛尔抬了抬眼,唇角微微上扬:“你嘴巴真甜。” “喔,这是当然,还有更甜的……就在今夜,做我的舞伴,无论你的恩主是谁,我维瑟琳·魂歌都会让她放弃。” 维瑟琳的声音越发低沉,透着沙哑的磁性,仿佛带着魔力。 “来……看着我,就在今夜,就在此刻……” 那双猩红的眼眸绽放出魔性的血光,这种魅惑的伎俩维瑟琳自诩高贵,原本颇为不齿,只是那种疯狂的欲望让她再难以克制自己。 “来吧,来吧……” 魅惑之眸绽放血光,这几乎是血族进食的本能,无论是触摸或者对视,都能让猎物陷入迷魅的催眠状态。 维瑟琳饥渴地凝视着眼前无知而绝美的少年,那副懵懂而无畏,和自己对视的模样,像极了林间纯洁的小鹿。 那澄澈的双眸中很快就会只铭记她一道身影,维瑟琳这么想着,却瞧见了一抹纯净的金色…… 无比微弱的光芒,却让她无法自拔地沉浸于其中,直到大脑完全空白,身体陷入完全的僵硬。 我是谁?我在哪…… 我…… 洛尔自然地走到她的身旁,微微仰起小脸,说:“不是要带我去赴宴吗?” 维瑟琳如大梦初醒,原本就苍白的面上流露出茫然和错愕。 自己在魅惑的对抗上……输了? 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输的,身体和精神就已经沦陷,她面带惊惧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年,目光接触的刹那,眼神又立刻变得空洞。 不,不…… 完全,完全无法抵抗。 只要看到他的模样,就会情不自禁地兴奋,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会发自内心地喜悦,只要闻到他的气味,就会难以抑制地渴望…… 维瑟琳妖艳的脸庞上不断闪过欣喜,恐惧,茫然,错愕的表情,身为上位血族的理智告诉她自己已经被魅惑了。 但是内心深处,她甚至本能地不想反抗这种魅惑。 “你还在等什么呢?” 那天籁般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维瑟琳打了个冷颤,她几乎以为自己这亡者的身躯已经丧失了这个功能。 “如您所愿。” 她当即说道,轻嗅着身旁人儿散发的那抹,迷离又难以抵抗的幽香,内心充斥着温暖和满足。 这种感觉…… 就好像活了过来。 第六章 奈莉尔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修女打扮的银发少女喃喃着,满脸愁容,她的头顶漂浮着一根和她相比起来神气十足的鸡毛掸子,在半空中飞过来飞过去,清扫着一旁书架上的灰尘。 她则垂头丧气,只是维持着神性的输出,然后在一处拐角,俯下身子,将又一本偷偷离开自己摆放位置的伪秘典捡起,然后随手往身后一扔。 那本封面印刻着神秘魔纹的秘典就在空中打着旋,落回到它应该出现的地方—— 《森精灵观测记录》(自然神性专区) 【危害等级·无害】 这类典籍一般被称为伪典,意为由人类或其他有智生灵撰写,并非对神明的描写,而是对某种现象或者事物的描写。 因为其记录的事物,可能在未知的领域涉及神明而产生神性,但一般无法通过阅读来与神明建立联系。 这种书籍虽然也不对凡人开放,但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并未觉醒神性的凡人看了会觉得只是一本有趣的故事书。 此地只是藏书室的外围,真正危险的秘典,都在最深处,被强大的巫术守卫着。 这些巫术大多数时候并非用来防止入侵者偷盗,而是担心那些秘典发生暴动…… 过了好一会,银发少女似乎觉得活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于是伸了个懒腰,从这一排书架的边缘探出脑袋。 这一眼简直要让她直接晕过去,难以计数的书籍凌乱地排布在一排排书架上,像永无止境的长廊一样朝着两侧无限延伸。 而在书架下方,还有一大堆书籍散乱地堆叠在一起,如同一座小山。 少女本就惆怅的神色一下子垮了下来,忍不住开口骂道。 “可恶的米妮娜!可恶的藏书室!可恶的地母教会!可恶的米妮娜……” 如此循环了几遍,小修女决定开摆,直接一个飞扑将身子砸进小山般的书堆中,就躺在里面,懒散地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她感觉自己已经在这间该死的藏书室里呆了整整一个世纪,结果这该死的清扫工作甚至还没做完一半。 “可恶的米妮娜,下一次考试,我一定要考过你,让你也来整理这堆破书……” 此地正是位于教国第六圆环的藏书室,据说此地收录了自第四天开始以来的全部秘典。 当然,奈莉尔觉得这纯属吹牛,虽然这里的书是很多没错,但要说全部……不可能。 因为没有意义。 身为地母教会这一代唯二有可能觉醒智慧神性的圣徒候选,奈莉尔非常清楚一个道理—— 知识,并不是越多越好。 倘若这世上真存在这么一个包罗万象的藏书室,那它必定是一个障眼法。 用来欺骗那些看起来很聪明的傻子。 智慧神性,可不叫知识神性,并不是知道得越多,就越有智慧。 如果无法从浩如烟海的书籍中,分辨出自己需要的那部分,那么就算知道得再多,也只是让自己徒增困惑。 这就是知识的诅咒。 那些人,也不可能通过斯芬克斯的考验。 当然,考验是不可能考验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去考验的。 银发少女感觉身下的书籍有点膈人,扭了扭身子,换了个姿势,长出了一口气,秀气姣好的脸庞上露出了惬意的笑容,准备美美地睡一觉。 这样的日子虽然单调重复,但胜在悠哉悠哉,混着混装的,一辈子也就到头了。 至于那什么斯芬克斯的考验,嗨呀,谁爱去谁去,那可是会死人的…… 突然间,少女眉头微蹙,秀气的耳朵动了动,好像有什么细碎的声音,从身后的书架对面响起。 有老鼠吗?还是蟑螂……不会又是哪本秘典生病了吧,黑暗地母在上,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前阵子为了在赌斗上赢过米妮娜,她偷偷熬了一个礼拜的夜,没想到还是输了,还输得体无完肤,才沦落到要一个人在打扫藏书室。 可恶的米妮娜,每次都说自己没复习,没准备,结果试卷一发下来就是满分,奈莉尔恨得直咬牙。 她一定也偷偷熬夜复习了,可恶的家伙,不讲武德,下次一定要赢回来,得想个狠一点的赌注,不然米妮娜多半不会上钩…… 一想到这里,少女就开始来劲了,正在心底暗暗盘算着怎么给对方挖坑,也便是这时,身旁的书架对面传来了一声“哎哟”。 奈莉尔直接从书堆中来了个仰卧起坐,满脸错愕和紧张。 什么情况?真进贼了? 那声音虽然微弱,却十分清晰,在这安静的藏书室内,几乎毫发毕现。 不会错的,有人进到了这间藏书室内,而且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见鬼了……” 奈莉尔匪夷所思地喃喃着,拜托,这里可是教国的第六圆环,谁能够无声无息地潜入这里? 不论是谁……都绝对不是寻常的小贼。 但随后,银发少女唇角上扬,露出一个憋着坏的古怪笑容,每次她露出这样的笑容,都是在跟米妮娜挖坑的时候。 “有乐子了!” 不论那小贼想要偷什么,这里的书,可都不是什么善茬啊…… 第七章 第一次接触 “哦吼,没想到还真有人敢来此地窃书……” 银发少女脸上显露出一抹古怪的坏笑,教国自诩人类最后的堡垒,修女们在此间日复一日地修行,只为了让人类的文明得以更加长久的延续。 背负如此沉重的使命,注定了在教国的生活不可能轻松愉快。 修女们需要忍受堪比残酷的孤寂,耳不能闻声,目不能视物,口不能言语,以绝对的静默侍奉地母神。 如此才有微小的可能让体内的神性萌芽。 而身为圣徒候选,奈莉尔她们觉醒神性的可能性更大,受到更多关注的同时,接受的教导也自然更加严苛。 地母教会通过占卜和预知仪式,网罗人类世界中的适格者,将她们带回教国细心教导。 这些有可能承载神明力量的圣徒候选,每一位都是教会重要的财富,有朝一日,或许能在文明倾覆的末日中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也因此,奈莉尔在教会里的生活不能说是苦闷,只能说是度日如年—— 每天不是看书做题,就是随堂考试,每周一个小测试,每月一个大测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为能够通过斯芬克斯的考验,成为智慧之神的选民。 三年模拟,五年考验了属于是。 天天呆在这暗无天日的藏书室,奈莉尔感觉自己的身子骨都快要生锈了,而除此以外,唯一的乐趣大概便只有和米妮娜赌斗。 虽然她一次也没赢过就是了。 奈莉尔想到这里,不由气得牙痒痒的,可恶的米妮娜,也不知道让一让,既然如此…… 那这一次我可不带你玩了。 奈莉尔银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只见她蹑手蹑脚的走到这一排书架的边缘,沿途顺手从一侧架子上取下了一本封面画着粉红色小鸟的秘典。 《妖精恶作剧详解(第三版)》 奈莉尔从书架旁探出脑袋,果然远远瞧见一道陌生的身影,她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瓣,按耐住内心的紧张,轻轻地翻开了手中的秘典。 妖精,一般指的是从绽放的曼陀罗花朵中孕育出来的生命,成年的妖精也只有巴掌大小,作为爱神花园中的宠儿,它们生来就具有爱之神性,精通各种与人类巫术原理截然不同的戏法。 这种独特的种族技能也被称为妖精的恶作剧……奈莉尔悄咪咪地用左手捧着秘典,右手则翻到画着被鸟笼囚禁的小鸟那一页。 她轻声呢喃,生怕惊动那莫名闯入的小贼:“闭锁之主,绳结之母,赐予我封禁小鸟的囚笼。” 恶作剧·鸟笼。 隐晦的神性波动迸发,四周的光线扭曲,凝固成种种像小孩子涂鸦般的图案,空气中响起女孩儿捣蛋时银铃般的笑声。 正站在历史区域书架前的那人愣了一下,只来得及回过头,便被一阵无形的力量笼罩了进去。 洛尔本能地想反抗,但这股神性的波动和他认知中的巫术截然不同,自己根本没有被巫术命中的实感。 就仿佛只是妖精的羽毛飘过脸颊,带来一抹若有似无的痒意,当回过神来,周遭光影已经幻化出一个囚笼般的结界,将自己囚禁在其中。 “哈,小贼,这下你逃不掉了!” 银发少女见巫术生效,激动得跳了出来,振奋地喊道。 而在洛尔的视野中,远方长廊尽头被突然降临的巨大阴影所笼罩,那威势简直足以媲美深渊中的炼狱之主。 但就算如此,洛尔还是察觉到了熟悉的感觉。 是老师,我超!好大的老师…… 洛尔抬起头,在头顶墙壁上瞧见四个巨大无比的蛇型文字——《群山之末》。 好吧,原来不是老师变大了,是我变小了,被缩小在了鸟笼里。 好神奇的巫术。 洛尔眨了眨眼,饶有兴致地看着朝他走来的庞然大物,那张带着稚气的清秀脸庞与后来经过多次转生后的模样并非十分相似,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的,感觉。 奈莉尔所独有的,懒散兼具浪漫,对大多数事物漠不关心,却又有 大多数时候不怎么靠谱,但在关键的时候又无比可靠的气质。 尘世的旁观者和记录者,艺术家。 久违了,老师。 洛尔定定地看着仿佛巨人般的银发少女兴奋地朝自己跑来,然后一把提起仿佛虚幻的鸟笼,屏住呼吸,盯着笼中微笑的白袍少年。 “嘶,好漂亮的小贼……喂,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洛尔眨了眨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巨大面孔,不由得露出会心的笑意,目光中闪过一抹狡黠。 他突然想起了,她们在血族城堡中第一次见面时,被老师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场景。 “老师,好久不见。” 奈莉尔:? 什么意思,他为什么叫我老师…… 银发少女蹙起眉头,没能理解这个小贼言语中的意思,她挠挠头,正打算追问他来这里做什么,就听到少年接着说道。 “这样好吗?用爱之神性的秘典来对付我?” 奈莉尔一愣,妖精是诞生于曼陀罗花中的生命,爱神的眷属,它们驾驭的神性自然是爱之神性。 这个小贼竟然能看出来,难道他也是…… 坏了! 奈莉尔只觉得鸟笼中的少年眼眸中一抹温润的金色光芒流转,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感受到一种从未感受到的虚幻感。 大概就是,世界突然变大了,但……也没那么大,或者应该说…… 变高了! 手中的秘典和鸟笼无声坠落,奈莉尔无声地失去了平衡,怎么都站不住似的踉跄了几步,再抬起头时,自己眼前的世界已经变了一幅模样。 身旁原本整洁排列的书架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颜色各异,花纹不一的古怪墙壁,通道更是被这些墙壁挤得宽窄不一。 轰—— 身后一堵粉红色的墙壁轰然倒塌,奈莉尔吓了一跳,看着墙壁上如花纹“妖精”两字,目瞪口呆。 巫术反制! 自己是被巫术反制了,可,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妖精的巫术,谁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识破并且反制,除非,他在爱之神性上的造诣已经可以无视神性的表现形态,直指核心的本质。 “老师,这下我们都变小了。” 奈莉尔仰起头,瞧见那可恶的小贼就坐在那本横卧的书籍边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修长白皙的双腿垂落,缠着白色丝带的双足一下一下地晃动着。 奈莉尔一时间有些失神,在身体被缩小之后,藏书室内的吊灯看起来就像太阳一样遥远巨大。 她盯着那沐浴在微光中的美好倩影,掩盖在白袍下瘦削匀称的身形,如瀑般垂落的黑发,他只是坐在那里,像是传说中花的妖精,安静地绽放,如此妖娆,又如此静谧。 是了,这分明是一位妖精。 怪不得秘典的巫术会被反制,自己竟然试图用妖精的巫术来对付一位妖精。 奈莉尔自嘲似地想着,这才惊觉自己在面对入侵者的时候走神了! 她连忙管理表情,秀气的脸庞上浮现出凶狠的神情,恶狠狠地说道。 “小贼,你给我下来!” “好的,老师。” 出乎意料的,那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年从善如流,当即双手一撑,轻盈地落到她面前,翩跹如舞动的纯白羽蝶。 银发少女犯迷糊了,她眉头一竖,不解地问道:“喂,你为什么叫我老师,我可不是米妮娜那家伙,没有给别人当老师的爱好。” 绝美的少年看起来有些失落,那双明媚的眼眸仿佛也黯淡的些许,说:“可,老师就是老师啊。” 简直我见犹怜。 奈莉尔见状,内心莫名泛起一股烦躁,仿佛自己说错话一样,她板着脸,干脆不纠结这个话题,冷冷地说道。 “老实交代,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欸嘿,老师,我叫洛尔,我就是随便逛逛,随便逛逛……” 少年打了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奈莉尔眯着眼,冷哼一声。 “你不知道男人未经允许是不能踏入教国的吗?更别说这里还是第六圆环,盗窃秘典是重罪……” “洛尔是吧,你摊上大事了!” 洛尔眨眨眼睛,试图萌混过关。 “窃书不能算偷,读书人的事,能算偷吗?” 奈莉尔:“你卖萌也没用,还有,你是怎么把我也变小的,快点变回去!” 洛尔摇摇头:“这种巫术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老师,你不知道怎么解除吗?” “知道是知道,但是得有秘典啊……” 奈莉尔抬头看了一眼那本小山一样的秘典,满脸愁容:“问题现在我要怎么翻开它呢?” “奈莉尔,你在里面吗?” 仿佛从遥远的天外,响起了柔和的女声。 奈莉尔浑身一颤,脸色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口中喃喃着:“坏坏坏坏坏……” “米妮娜来了,可不能让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否则一定会被做酱酱酿酿的事情的!” “跟我来!” 银发少女环顾四周,然后一把拉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洛尔,拐进了一条两侧堆满巨大书籍的小径。 第八章 天书 “桀桀桀,这不是奈莉尔吗?怎么变得这么小了,快过来让姐姐好好看,昂昂昂,这么小,一口就可以吃掉了嚯!” 穿着紫色长裙的美艳女人一边说着让人费解的话,一边用手攥住银发少女,朝她的嘴边送去。 被妖精巫术变小的奈莉尔用尽气力地在那白皙修长的五指间挣扎着,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距离那紫色面纱下的樱桃小口越来越近。 “不要啊——” (以上均为奈莉尔的脑补) 银发少女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带着洛尔朝藏书室的深处走去,口中碎碎念着。 “不行,在变回来之前绝对不可以被米妮娜抓住……” 她有些头疼地瞥了一眼身旁一副乖巧模样的少年,内心盘算着。 虽然看起来蛮听话的,但总归来历不明,最好还是先找个地方控制住,好在这座藏书室被巫术加持过,空间要远比表面看起来巨大。 “你真的没办法解除这个巫术?” 奈莉尔压低了声音,冷声询问道。 “老师,我并没有骗你,这座藏书室好像能压制神性,而保存在内的秘典好像不受这种压制。” 洛尔一脸认真地解释道,“反制掉那道巫术已经耗费了全部的神性,现在我也无能为力。” 奈莉尔将信将疑地打量了洛尔两眼,从少年身上传出来的神性波动的确并不强大。 她想了想,说:“既然如此,我可以先不向教会告发你,但你要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还有保证不许生事。” 洛尔从善如流:“以神性起誓,我对地母教会并无恶意,此番来此,是为了借阅一本秘典。” 奈莉尔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只是说:“跟我来。” 对于少年的目的,她倒并不觉得奇怪,会来这座藏书室的基本都是为了秘典,对于大多数神性驾驭者来说,秘典是她们参悟巫术,深入神性道路的重要途径。 “老师,刚才那是谁的声音?” 洛尔好奇地问道,米妮娜吗? 奈莉尔捂着额头,无奈地说:“你小声点,可别把她引来了……还有,不是说了不要叫我老师吗?我不是你的老师,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自己尚且短暂的生命中,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封闭的教国之中度过,不存在这样一位绝色的学生。 如果有过交集的话,她绝不可能毫无印象。 少年点点头:“明白了,老师。” 奈莉尔忍不住回过头瞪住洛尔,但少年只是眨着无辜的双眸,乖巧地和她对视,没一会,少女就败下阵来。 “算了算了,随便你了。” 她嘟囔了一声,回过头,脸颊隐约泛起淡淡的红晕。 “好的,老师。” 洛尔暗自偷笑,和日后老奸巨猾的模样完全不同,现在的老师还很青涩,让他忍不住想要捉弄一番。 “……那是这座藏书室的管理员,被她捉到你就死定了!” 奈莉尔冷着脸吓唬道,洛尔连连点头,两人的身形都在妖精巫术的作用下缩小,原来可能只需要几分钟的路程,现在走起来竟然也显得十分漫长。 洛尔跟着自家老师(青春版)来到一处颇为隐秘的区域。 与此前排布整齐的秘典区不同,在她们面前散乱着无数残破老旧的书籍,空气中散发着某种纸张发霉的气味,走在其中,像穿行在一座座废墟之中。 “这里是废典区,米妮娜一般不会过来……” 所谓废典,顾名思义就是被废弃的秘典,或者是由于其中的知识不适宜保存,或者评估之后并无价值,于是通过仪式进行废弃。 奈莉尔带着爬上其中一本废典,视野一下子显得空旷了起来,能瞧见一排排书架像森然绵延的高墙,将她们圈禁起来。 “好了,现在可以说说你到底想找哪本书了吧?” 银发少女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开口问道。 “老师,我想找的是涉及时间的秘典,有关轮回宿命之神的《时轴乱序之书》。” 奈莉尔蹙起眉头,这是哪位神祇,自己怎么没听过,这里有这本秘典吗? “你说的轮回宿命之神是……” 奈莉尔还没说完,自遥远的天外,藏书室的另一端,那柔和的女声再一次响起。 这一次,声音中似乎带着淡淡的愠怒。 “奈莉尔!你又跑到哪去了!” 银发少女当即闭口不言,和洛尔一同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好哇,让你清理个藏书室,不是刮风就是下雨,还给我玩失踪,你可不要给我逮住了……” 那声音念叨着,其中的幽怨意味隔了老远都能被清晰地察觉出来,奈莉尔清秀的脸上流露出肉眼可见的慌张。 洛尔在一旁暗中观察,眼下的时间节点自家老师正和米妮娜一同在教国修行,这会教国的力量还很强大,藏书室的规模并非后世所能比拟。 在漫长的岁月中,十二圆环经历过一次又一次外敌和灾祸的侵扰,大量宝贵的秘典在战乱中遗失和损坏。 眼下这个时间节点,应该是教国最鼎盛的时期,藏书室内包罗着第四天以来的一切秘典。 自己需要找到乌洛波洛斯对应的那本秘典,其上记载着在时轴乱序的情况下,如何平稳地去往更久远的过去。 洛尔虽然有阿莫尔遗留的路标,但夜叉小姐所在的时空位于太过久远的过去,这之中间隔着无数错乱的时空,单靠路标也很难准确地抵达。 因此,他才来到教国的藏书室,寻求秘典的帮助,同时也来看看自己老师年轻时的模样。 此时,奈莉尔正生无可恋地念叨着:“坏了,我还得背个黑锅……” “去,清理一下旧书区的书蠹,利索些,我要去把那家伙逮回来。” 柔和的女声在幽深的藏书室内回荡,洛尔和奈莉尔面面相觑。 旧书区……书蠹? 洛尔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奈莉尔,好奇地问:“她是在说我们吗?” “不……我想起来了,米妮娜确实交代过我办这事,我给忘了。” 奈莉尔满脸惆怅地说道,与此同时,脚下的秘典内突然响起一阵阵“咔嚓咔嚓”的细碎声音,洛尔来到书籍边缘向下望,仿佛瞧见一个黑不溜秋的影子从散落书籍的缝隙中窜了过去。 那轮廓……足足有一头牛犊那么大。 “哦豁!” 第九章 米妮娜的狗狗 “哦豁。” 洛尔身子微微一愣,而后将头缩了回去,奈莉尔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那个……秘典也会发霉蛀虫啊?” 洛尔表情有些僵硬,问道。 “会啊,这边是存放废典和旧书区,这些书已经丧失神性了,倒不如说,更容易滋生书蠹一类的虫子。” 奈莉尔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样啊……”洛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指着下边说道。 “所以有蟑螂也是很合理的咯?” “什么啊……卧槽!” 奈莉尔朝前几步,可还没等她走到书籍边上,一个足有她半个人高的褐色脑袋突然升了起来,两根枯木般的触须晃动着,骇人的巨大瞳孔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小不点。 “蟑螂!我%¥&@…” 银发少女骂了一句脏话,头也不回撒腿就跑,洛尔见状,连忙追了上去,边跑边喊道:“老师你还怕蟑螂吗?” “那蟑螂特么地比成年的高地马好大!”奈莉尔大喊道:“要是让我知道哪里有这么大的蟑螂,我发誓一定要把那里夷为平地!” “最关键的是,我们现在在它眼里就跟小点心差不多!” 果不其然,身后的巨大虫子钻了上来,生有毛刺的褐色腿足在书页上挠动,像一辆卡车一般冲了过来。 “该死!” 她们被巫术变得太小了!书页颤动着,竟然有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 洛尔没站稳,险些被震下一侧的“悬崖”,好险奈莉尔拉了他一把,但那恐怖的巨虫已经近在咫尺,少年也不禁变了脸色。 “老师,快用你无敌的美之神性想想办法啊!” “我我我,我还没觉醒神性呢!” 奈莉尔急得满头大汗,洛尔心中泛起了然和感慨,自家老师这个时间节点竟然还没有觉醒神性! 洛尔隐晦地望了一眼另一侧书缝中的阴影,眼眸中有金色的光芒流转。 于是书页颤动间,一头又一头牛犊大小的书蠹飞奔了出来,像是万马狂奔,便是来势汹汹的巨型蟑螂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书蠹们和蟑螂一前一后,对洛尔她们形成了两面包加芝士。 “完了完了,这下前有狼后有虎了,这个死法也太丑陋了,我接受不了啊……” 奈莉尔喃喃着,身体颤抖着,眼看狂奔的虫群就要将她们淹没,她下意识将洛尔护在身下,然后双眼紧闭。 下一秒,狂奔的书蠹们直接了越过了她和洛尔,朝着巨型蟑螂冲去。 洛尔几乎被奈莉尔拥在怀中,但他并未反抗,眼眸中闪过久违的温暖和静谧。 过了好一会,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奈莉尔错愕地睁开眼,展现在眼前简直是一幅地狱绘卷,往日随意捏死和踩死的虫子正厮杀成一团,残肢散落,汁液四溅。 银发少女敏锐地察觉到,在虫子们交战的地方,还有一个已经被撕成碎片的小草人。 “这是……吾不在此?” 仪式·吾不在此。 “哎嘿,出门在外,总要有些小技巧。”怀中的少年用自豪的语气说道,脸上却浮现出追忆的神色。 说起来,这还是老师教给自己的第一个仪式。 “你小子,果然还是藏了一手……” 奈莉尔长出了口气,埋怨似地说道。 随即便发现自己在危急关头,下意识将少年搂入怀中,此刻暖玉在怀,那完美无瑕的美丽容颜近在咫尺,仿佛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原本疯狂的地狱绘卷都在这一刻的旖旎下烟消云散,废典区腐烂和发霉的气味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少年身上那抹动人心弦的幽香。 奈莉尔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慢了一拍。 “……老师?” 洛尔歪着头,疑惑地问道。 “啊……抱歉。”奈莉尔这才恍然醒悟,直接后跳了一大步,转过头语速飞快地说道。 “我们快点走吧,我记得吾不在此的仪式有时间限制,这些虫子很快又会注意到我们了。” 洛尔点点头:“听你的,老师。” 银发少女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平复此刻波涛汹涌的心情,这个突然闯入藏书室的,如同妖精一般的少年,总能在不经意间撩动她的心弦。 奈莉尔啊奈莉尔,你可是智慧圣徒的候选人,怎么可以被一个男人牵着鼻子走,男人这种无用之物,只会影响我追逐知识的步伐…… “老师,我们这是要去哪?” 身后的少年跟了上来,并排走着,奈莉尔忍不住用余光瞥了一眼,然后两眼,三眼…… 嘶,怎么感觉这个比知识香多了? “我们去旧书区,你说的那本秘典我也没听说过,所以只可能在旧书区,那里保存着那些十分古老,甚至已经被遗忘的秘典。” 奈莉尔一边警惕地环顾着周围书籍的阴影里,一边说道。 “但先说好,只能看,不许碰。” “知道啦——” 少年拉长了音回应道,随即便凑到少女身旁,几乎贴靠着她的手臂。 “老师,你有没有什么理想或者最近的目标想要实现的?” 难得碰见了青春版的老师,洛尔难免有些好奇,在尚未叛出教会,成为美神教会的教宗,再经过漫长的转生之前。 奈莉尔内心会怀揣着怎样的愿望? “怎么,你要帮我实现吗?”奈莉尔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只是问一问嘛。”洛尔不依不饶。 “呵,你好像对我有一定了解……” 奈莉尔已经暂时平静下来,聪明的大脑又一次占据高地。 传闻在深渊中有一种魔物,会用愿望作为诱饵,以此来收割凡人的灵魂,但…… 倘若是他的话,想来不需要这么复杂的手段,银发少女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洛尔一眼,想了想回答道:“要说目标的话,那就是在智者长考上赢过米妮娜吧。” 洛尔摇摇头:“不不不,老师,我问的是更深层的理想,或者说人生的终极追求。” “那就,在智慧之神的考验里赢过米妮娜。” 奈莉尔说道,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们到了。” 少女和少年停下脚步,眼前是一处梦幻般的奇景,无数掀开的秘典漂浮在空中,沐浴着微弱的光芒。 在洛尔和奈莉尔的视野里,就像是一座座悬浮在天空中的浮岛。 旧书区。 “好漂亮……” 洛尔忍不住赞叹道,那一本本古老神秘的典籍萦绕着色彩各异的神性光芒,在封印结界的笼罩下静谧地沉睡着。 “这里不会也有蟑螂吧?” “没有……那本书在哪来着,好像是在这边——” 奈莉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眯着眼睛,努力从诸多色彩各异的神性中分辨着什么,她开口说道。 “……洛尔,帮忙找一找,那本书叫《领域静默者手札》,作者是格蕾丝,她是沉默巫术的创始人,在她的神性领域内,其他巫师会被沉默,巫术也会因此失效。” “啊,好,我看看……” 洛尔点点头,跟着奈莉尔仰望着一本本漂浮在天空中的秘典,突然间,少女眼睛一亮。 “在那!我们过去。” 洛尔顺着奈莉尔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见了一本神性波动分外奇特的秘典。 它被无数虚空中蔓延出来的银白色锁链捆在半空中,无形的波动与这旧书区的结界连结在一起。 它构建了这个封印结界的核心。 “呜……嗷!” 也就在这时,一声如同惊雷般的吼叫突然炸响,四周处在封印中的秘典都不安地颤动起来,简直就像是沸水上的锅盖。 “坏了,是米妮娜养的狗!我们快走!” 听到这声吼叫,奈莉尔面色一变,拉住洛尔开始狂奔。 少年忍不住回过头,远远地瞧见一道无比庞大的阴影出现在一本本秘典之后。 那东西的体型并不算大,最多也就是一头大型犬类,可现在问题是她们的身形都被缩小了,这就让它看起来像巨兽一样骇人。 等等,不对! 洛尔瞪大了眼睛,神性的光芒震惊得几乎要从双眸中逸散出来。 狮子模样的身躯,头颅却生长着女人般的面孔,一对相当英武的金色双翼敛在背后,它并未展翅,只是缓慢优雅地在地面步行。 沿途用长长的尾巴刮蹭着路过的秘典,所过之处,原本还在不安分颤动的秘典又一次陷入了沉寂。 “它喵的这是狗???” 洛尔目瞪口呆。 奈莉尔头也不回:“米妮娜喜欢喂它吃些奇怪的魔药,所以看起来有些奇怪是吧。” “不,这可能不是有些奇怪的问题……” 洛尔如遭雷亟,脑海中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事情。 如果这条狗真是米妮娜养的,那乐子就大了!因为…… “这它喵的,是斯——” 洛尔话没说完,狮身人面有翼兽那双古怪的灰白色瞳孔中,陡然间泛起群星闪烁般的光芒。 少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茫茫多的信息一下子涌入脑海,那是无数符号和数字,在大脑中编织出一个个如同天体的几何图案…… 【希尔伯特·代数曲线与曲面拓扑问题】 【请作答】 洛尔两眼一翻,整个人挂在奈莉尔身上。 开摆。 第十章 有挂 地上教国的第六圆环中,一处无人知晓的静谧角落里。 无数精美古朴的秘典漂浮在半空中,闪烁着晦涩难明的光芒,这是诸多智慧之神信徒们梦寐以求的地方。 这些古老秘典在她们眼中,是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指引着最终极的智慧。 在这众多光芒环绕下,奈莉尔盘坐在地面上,神色复杂地看着正将脑袋枕在自己大腿上的少年。 他的睡颜如此美好,瀑布般的长发散落着,像一朵静谧而妖艳的花。 妖精的恶作剧已经解除,她们都恢复了原来的身形,米妮娜的狗也不知所踪,藏书室又一次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奈莉尔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银色的长发垂落,有几缕蹭到了洛尔无瑕的脸颊,她再三犹豫,还是伸出手,轻轻将那抹发丝拂开。 洛尔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有些发痒,在奈莉尔沉默的注视下,少年渐渐转醒,只是在睁开那双摄人心魄的双眸前,奈莉尔就已经偏开了脑袋。 “唔……” 洛尔吃力地揉了揉太阳穴,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你还好吧。” 奈莉尔语气有些复杂地说道,于情于理,她都应该通报教会,先把洛尔抓起来再说。 但…… 反正这里是静默之书的领域范围,他翻不出什么波浪,自己可以轻易借助秘典制服他。 就先这样吧。 洛尔用手撑着地面坐起身子,眨眨眼,说:“感觉脑袋好像被人强行蹂躏了一样。” 这应该是斯芬克斯的惩罚,因为他没能解出它的问题,可斯芬克斯的谜题为什么是数学题啊喂?! 洛尔只要一回想起那些天体一般的几何图案和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就感觉脑袋一阵涨痛。 头好痒,好像要长脑子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米妮娜养的狗狗会是斯芬克斯啊? 洛尔心情相当复杂,斯芬克斯是智慧之神放牧的恶犬,那么米妮娜的真实身份也就显而易见了。 那么老师的阶段理想和终极目标…… 洛尔欲言又止,表情古怪,看得奈莉尔一头雾水:“又怎么了?” “……那个,老师,你之前在考试里赢过那位米妮娜姐姐吗?” 奈莉尔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不悦起来:“之前那都是我让着她的,只要我认真起来,分分钟就把她拿下了……你那是什么表情?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事,只是觉得老师的理想很远大。” 洛尔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看着奈莉尔的目光中多了一抹怜悯。 在智慧之神的考验里击败智慧之神,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你下来,我上去坐。 这已经等同于挑战一尊神明的权柄。 要知道,那可是第三天主陨落后遗留下来两尊神祇的其中之一,完全明悟事物之间的联系,掌握世间一切规则和变量,足够测算出一切轨迹的绝对智者。 祂竟然一直活跃在现世,而且就隐居在地母的地上教国。 当时匆匆一面,洛尔完全想不到,所谓的智慧神选,竟然就是那位神祇本尊。 别说是他,就连夜叉小姐,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这已经足够证明祂的可怕。 洛尔自然不会不识趣地戳穿那位神祇,这方面他可是很懂的——大佬们在玩角色扮演的时候,最讨厌那些没眼力见的聪明人。 你要是识相地逢场作戏,说不定大家嘻嘻哈哈也就过去了,但要是不识相,扰了大佬转瞬即逝的兴致…… 可能最后的结局就会变得比较血腥。 只是这样的话,地母教会的由来和启示录的疑云,就都有答案了。 《启示录》中用隐喻的手法记载了黑暗地母创世的经过,现世和深渊诸神都有详尽的记载。 十二圣徒分别对应着伟大狩猎的十二位地母之女。 彼时刚刚接触这些事物的洛尔察觉到有什么问题,但直到亲身游历深渊,目睹诸多文明的遗骸之后,就很直观的意识到—— 地母教会具有的知识储备来源简直不可思议,别说其他的,凡人根本不可能正确接触和认知到诸多神祇,更遑论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天主和黑暗地母。 怪不得昔日教皇会说,这是人的时代。 因为在第三天结束之后,智慧之神墨提斯和情欲之神阿莫尔选中了人类,作为世界文明的载体。 祂们贵为地母之女,一者引导着文明的进程,一者则看护着凡世的心智和欲望,如此人类才得以从凡间诸多族群中脱颖而出。 智慧之神墨提斯,那位神祇对老师的态度,很不一般啊…… “你在发什么呆?” 银发少女蹙着眉头说道,洛尔回过神来,左顾右盼:“老师,刚刚那只斯……狗狗呢?” “它啊,米妮娜只是叫它来清理书蠹和蟑螂,我们变回原型,它也就离开了。” 奈莉尔平静地说道。 少年欲言又止:“老师……你刚才,有没有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东西,比如说谜语或者数量题之类的?” 银发少女略微诧异地看了洛尔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刚才有一瞬间突然走神了,脑海里突然冒出了维南不等式和斯托克斯方程式的组合题。” 奈莉尔挠挠头,倒也没有细想,只是说:“不过没什么难度,一眼就算出来了。” “?” 洛尔表示当我打出问号时,不是我有问题,而是我觉得你有问题。 不是,兄弟们,有挂。 第十一章 旅行 “老师,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 “那个不是啦,我想要知道的,是你最想做,最喜欢做,做了能最快乐的事情。” “考赢米妮娜也很快乐啊……好了好了,非要我说的话,大概是去看一些不一样的风景,然后把它们记录下来。” “记录?” “嗯,我想去观察这个世界,遍历它的每一个角落,体会寰宇的广袤和尘世的运转。” 藏书室中,少年和少女面对面坐着,洛尔有些挫败,他明明记得老师最爱的是画画,但不论怎么问,奈莉尔都没有提及和画画相关的词汇。 银发少女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她自然有所感觉,洛尔似乎想要听到某个答案。 果然,他对我很熟悉。 包括此前让我使用美之神性,这孩子怎么会知道我有美之神性的适应性? 觉醒何种神性,大多数时候取决于一个生命的起源,它与生俱来的天性和特质,会自行寻找最合适的神性。 但总会有例外的情况,少数拥有才能的人,会有更多的选择,这取决于后天的引导和侵染。 长期处于这座藏书室内修行,觉醒智慧神性的概率自然会更大一些。 洛尔好奇地问道:“记录下来是要给什么人看吗,还是要作为作品流传后世?” “都不是。” 奈莉尔摇摇头,神色平静地说道。 “记录就是记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意义,我想要记住那些风景,它们是我走过的证明,证明我是真实地存在着,而非一个虚无的幻影。” 少女仰起头,看着悬浮在半空中的静默之书洒落纯净的光芒,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中,她和洛尔离得很近。 近到能够听到彼此心灵的声音。 这也是她对洛尔没有防备的原因,眼前的少年明明是入侵者,却对她毫无恶意,展现出了完全的信赖和熟悉。 就仿佛她们已经相识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同走过很长一段旅途。 “洛尔是吧,你好像对我很熟悉……” 奈莉尔冥思苦想,都想不出自己何时认识过这样一位妖精般的少年,既然想不出那就不想了,她开门见山问道。 “你叫我老师,但我不可能有你这样的学生……我的意思是,如果有,我肯定不会忘记。” “你能够解答我的疑惑吗?” “当然,老师,我对你毫无保留。” 洛尔微笑着说道,奈莉尔只觉大脑仿佛被击中了似的,一下子有些迷糊,只能怔怔地看着那张沐浴在神性光芒中,梦幻般无瑕的容颜。 这并非她的问题,在阿莫尔陨落之后,爱之神性道路正在向少年偏移。 洛尔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蜕变,蜕变成纯粹的神性生命,他所走过的道路,就是爱的诠释,他的一举一动,都是爱在这个世间的显化,都会在不经意间散发足够让世界沉沦的诱惑。 洛尔尚且没有这种自觉,他只是用和以往相同的状态和奈莉尔相处,他想了想,说:“老师,你听说过时轴乱序吗?” “你之前说的那本秘典?是了我还没问你,我没有听说过你说的那位神祇。” 奈莉尔回忆起来少年来到此地的目的,那尊神祇的尊名是什么来着,好像是…… “轮回宿命?已知的神祇中,并没有这样的尊号。” “不应该啊。” 洛尔蹙起眉头,乌洛波洛斯的尊号,在《启示录》中分明有过详尽的记载,更何况祂是第四天主,祂的理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老师不应该没有听说过祂。 “老师,你知道第四天的天主吗?” “喔,你说的吞尾者吧,我们一般将祂称为永劫回环之神,轮回宿命……没听说过这个说法,你会不会被伪典误导了。” 奈莉尔有些奇怪地说道。 洛尔愣了一下,这…… 天主的尊号改变了,这意味着什么? 乌洛波洛斯在苏醒之后,状态和神性之理都发生了变化,这是否和阿莫尔那一箭有关呢?祂不再依照设定的程序执行轮回,所以世界才继续延续下去。 洛尔隐约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就像一点灵光,但又隔着一层朦胧的帷幕。 少年在心底叹了口气,可惜自己并不具有智慧神性,无法把握住这抹一闪而过的灵光。 “并非伪典,老师,是历史已经被改变了,在我的认知中,那位天主的尊号依然是轮回宿命,我不确定是在哪个时间点,这个认知突然被改变了……” 奈莉尔眯着眼:“时轴乱序?” “是的。”洛尔点点头,轻声说道:“时间被拨乱了,我便是来自很遥远的未来,至少有一千多年。” “所以你才叫我老师?” “嗯,在那时,我会成为你的学生。” 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奈莉尔却认真地思考洛尔话语的含义。 “能做到这种事的神祇不多,但也不少,月神塞勒涅可以在梦境中改写历史,美神可以用画中的世界替换现实,倒不如说,对于足够强大的神祇而言,时间也并非不可逆转……” 奈莉尔思索着,突然发出轻笑:“这么说,我能活很久?” “嗯,很久。” “还真是蛮不错的消息。” 话虽如此,但少女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兴奋和喜悦,反而有些轻微的落寞。 “老师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 洛尔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也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活得很久,一定会变得很无趣吧。” 银发少女没有再看着面前绝色的少年,只是仰起头,凝视着藏书室深远的穹顶。 “一千多年,真是听起来就很漫长的时光啊……洛尔,我一直觉得,人其实是靠着新鲜感活着的。” “从诞生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婴儿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事物,从而爱上这个世界,那一声啼哭便是因这份欣喜而发。” “而后人的成长,便是不断地遇见新的事物,那些事物和所发生的一切,共同构造了这个人的全部。” 奈莉尔似乎在组织着言语,她想要描述一种感觉,但这种感觉又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当它被说出来,味道就发生了改变。 “这是一种……变化的美,它是世间极致的美好,我愿意为之奉献一生去追求。” “可如果我活得太久,久到世界上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司空见惯,再没有崭新的风景,再不会有让我激动的变化……” 奈莉尔眼中闪过一缕惶恐和不安,就连声音都有了轻微的颤抖。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一个无趣的人,存在于一个无趣的世界里。” 洛尔怔怔地看着奈莉尔,眼眸中有着复杂难明的感情。 老师能够走到美之神性道路尽头,必然是一个内心浪漫不羁,感性大于理性的人。 这样的性格,其实与智慧神性是背道而驰的,后者是冰冷的理性和精确,如同运算数学题般,穷尽一切的变化。 那为什么智慧之神会如此青睐老师,只有一种可能—— 老师她,实在太过聪明了。 这是一种天生的才能,完全凌驾于凡尘俗世,哪怕没有智慧神性,她依旧有着远超凡人的敏锐和灵感,能够把握周围事物的因果和关联。 换言之,奈莉尔是绝对的天才。 这样的人,哪怕不觉醒智慧神性,也会觉醒其他神性,并且走得比凡人更远。 而她偏偏被当作智慧神选的候选人,这种所行之道路与自身性格特质不符合的情况,会滋生一种背离感。 这也是奈莉尔最终会叛离教会的原因。 洛尔还记得,在珀瑟芬的轮回之城中,每个人都怀揣着对当下生活的眷恋和对未来的恐惧。 老师作为流浪画家,内心其实很排斥成为地母教会的修女,修女意味着单调而重复的生活,而这恰恰是奈莉尔最抗拒的。 也因此,从洛尔口中得知了自己可以活很久的奈莉尔,下意识地认为,她最终还是成为了地母教会的圣徒,在这座于她而言与监牢无异的藏书室中,度过漫长而乏味的人生。 因为这是她所能想象的,唯一得到长生的可能。 “真是遗憾啊,我还以为,我的人生会更加精彩一点呢……” 少女垂下眼帘,梦呓似地说道。 “老师。” “嗯?” “跟我走吧。” “???” 洛尔将身子凑近,明媚的双眸灿若繁星,十分认真地盯着她,活像一头跃跃欲试的小鹿,向着大树发出清澈的邀约。 “我们去旅行。” 第十二章 黑剑 “名字是有魔力的,倘若你想要在海里找到一滴水,那你最好知道那滴水叫什么。” ——厄喀德那 未知时空。 亚斯兰帝国·中央车站。 作为亚斯兰帝国最重要的交通枢纽,这座中央车站永远是一副人山人海的拥挤模样,呜呜的汽笛声整日都不曾停息,永远有人刚刚到站,也永远有人即将出发。 来自大陆各地的人们汇聚于此,再去往更加遥远的地方。 这里是亚斯兰帝国辉煌的象征,那些管道和铁轨蔓延向王国的边境,而后疾驰而过的钢铁巨兽征服了旷野和荒原。 让远方不再遥远,世界变得窄小。 真是伟大的创造。 菲忒娜看着头顶钢铁和玻璃铸造的巨大屋棚,就像一座通透的温室,人们就像被养殖在其中的蚂蚁,密密麻麻,无穷无尽。 她敛下心神,看向正在偷瞄自己的售票员。 目光接触的瞬间,售票员小哥心跳出现了明显地加快,他迅速地低下头,假装正在认真工作。 菲忒娜的外貌并非十分出众,一头黑色的长直垂到腰间,穿着轻便的黑色衬衣,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在人群中也并不起眼。 可一旦她真的来到面前时,又会牢牢地锁住你的视线,那是一种非常特别的气质,仿佛背负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像一个怀揣心事的杀手。 售票员想着,不由得翻阅起她的证件。 “菲忒娜女士,你要去永夜边境……” 售票员小哥欲言又止,从此地去往边境的蒸汽列车才刚刚通车不久,沿途仍然有妖魔出没,而且永夜边境也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那里与传说中吸血鬼的栖息地比邻。 截至目前为止,去往那边的通常都是王立考察团和女王的边防卫队。 “那边暂时还没有对旅客开放,除非你有王室签署的文书,否则,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我不会让你上车……” 这下小哥有足够地时间来打量面前这个女人了,她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却双手空空,风尘仆仆,那头黑色的长直发也散乱着,像是有些时日没有打理了。 但唯有她的眼睛,那双黑曜石般,摄人心魄的眼睛,无比明亮,没有半点舟车劳顿的疲惫。 “麻烦翻到最后一页。” 菲忒娜开口说道,沙哑的声音充满着迷一样的磁性,售票员小脸一红,感觉耳根有些发烫。 他翻到证件最后一页,明显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不可思议地看着菲忒娜。 “你,你是黑剑?!” 售票员小哥明显慌了神,不知所措地回过头,寻找自己的带班上司,根本不敢继续和菲忒娜对视,仿佛眼前气质独特的女人突然变成了什么洪水猛兽。 对此,菲忒娜并没有什么意外,因为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克希莉娅的刽子手,呼唤灾厄之人,诅咒之手,黑剑…… 众多不祥的称号缠绕着她,遭人忌惮或许都太过委婉了,应该说神憎鬼厌。 车站主管很快被喊了过来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他神色严肃,在看了一眼证件后,用毫不掩饰敌意和戒备的目光看着菲忒娜: “女士,你这次又要把灾厄带向何方?” “如你所见,永夜边境。” 菲忒娜平淡的声音并未有任何起伏,只是当她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看向主管和售票员时,这一老一少都不约而同闪躲了她的目光。 “给她过。” 车站主管压低了声音吩咐道,售票员连忙低头,在证件上盖上一枚红色印章,颤巍巍地递回给女人。 “多谢。” 菲忒娜接过证件,略微颔首,走进了候车室,身后响起了那位车间主管小声的呵斥“你直接给她过就好了,真是晦气。” 女人面色不变,很快消失在了人潮中。 …… 第十三章 神药 清晨的薄雾中,蒸汽的巨兽正在铁轨上奔走,它横穿荒野,翻过丘陵,拖曳着如旗帜般的滚滚浓烟,刺耳的汽笛声响彻在广袤的大地上。 火车抵达了又一个站点,开始临时停靠了起来。 有的人下车,也有的人上车,人们萍水相逢,相视一笑,又奔赴下一场不会重逢的旅途。 菲忒娜醒了,她感觉到了有人靠近,事实上这辆列车的乘客并不多,它实在太过特殊,因为它通往永夜边境。 在这个棘罪公国都没有建立的时代,永夜边境对于亚斯兰帝国子民来说太过遥远,笼罩着神秘而不祥的面纱。 列车先是绕过血荆棘栖息的地界,再一路向北,越是前进,气候就越是寒冷,天色也越发阴郁,车窗外的原野开始呈现荒芜的衰败,不时能够瞧见寒风中瘦骨嶙峋的野兽。 它们用幽绿色的瞳孔,注视着飞驰的钢铁巨兽,目送它载着无数生灵去往荒野的深处。 永夜边境。 关于那里的传说众多,大多带有原始而野蛮的宗教元素——冬鬼,尸妖,巨人的传说,一墙之隔的吸血鬼,永无日光的极寒之地。 生活在那里的人们被称为夜民,边境并非帝国的疆域,哪怕强盛时期的亚斯兰帝国,也无法越过名为血棘的魔物。 理论上,也不应该有去往永夜边境的列车。 一直到很久以后,菲忒娜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现在的她,只是和众多搭乘列车的乘客一样,等待着这趟旅途的终点。 那是个看起来有些迷茫的少女,列车内的温度不高,她裹紧了棕色的制服外套,眼神中带着涉世未深的清澈。 她从其他车厢走过来,在看到菲忒娜的时候明显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犹豫片刻之后,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菲忒娜看了她一眼,少女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这是很正常的,很少有人能够保持和菲忒娜对视而不动摇。 她那双黑曜石般幽邃的瞳孔,不带丝毫感情,天生就能够吞噬她人的视线,只要被她捕获,很少有人能够将目光移开。 菲忒娜面色不变,只是冷漠地审视了一番眼前的少女。 裹得很严实,裸露在外的双手也戴着手套,手背纹着一株金色槲寄生,呵,通天塔丰饶学派的巫师,不,应该只是学徒。 菲忒娜漆黑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玩味,这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么? “女士,这里有人吗?” 少女开口问道,看得出她好像有些紧张,但却还是选择主动搭话。 “不要打扰我。” 列车轰隆隆向前,车厢在铁轨上轻微晃动着,菲忒娜淡淡说道,少女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但她也没有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反而是压低了声音,说:“我知道你是为了那株预言中的仙药,我对它没有念想,我可以协助你拿到它,只要你让我采集一些数据完成我的毕业……” “不需要。” 菲忒娜的回答简短且直接,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这个小学徒显然并不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她还天真地认为能够以此完成自己在通天塔的学业。 学徒小姐有些着急,她还在努力:“我很厉害的,我是丰饶学派的巫师,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我都能给你奶回来……我我还能够帮你牵制敌人。” 蠢货。 怪不得学徒转正成巫师的成功率那么低,如果都是这样的蠢货,应该也活不到毕业。 菲忒娜叹了口气:“如果你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去永夜边境,那还是跟着列车回去吧。” “相信我,你一定会死在那里的。” 她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眼前小学徒那张姣好的脸庞一下子失去血色,她咬了咬嘴唇,最终是扭头离开了这截车厢。 在她走后,菲忒娜斜后方的位置上响起了沙哑的笑声。 “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黑剑也会劝说小孩子。” 那是个身体裹在黑色长袍中的女人,身材高挑,只是面目都隐藏在兜帽下,旁边的地面上摆着一个半个人高的棕色手提箱。 菲忒娜瞥了她一眼,目光在那手提箱上稍稍停顿,而后就不再看她。 “啧啧啧,通天塔一个小小的预言,还真是哄来了好些不得了的人呢……” 那座位上的声音时断时续,如果仔细倾听,就会发现这声音并非自兜帽下传出,而是来自…… 那长长的手提箱内。 列车开始减速,此时临近永夜边境的地界,黑暗中浮现出几盏零星的火光,此时已是深夜,从此地往北,白昼会越来越短,夜晚会越来越长,直到完全的永夜。 站台上并没有什么乘客,偶尔零星的人影也都是驻扎在此的帝国边防卫兵,但列车还是短暂地停靠在这。 菲忒娜走出车厢,站在空旷的站台上,注视着远方漆黑的旷野。 黑色的夜风拂过,她嗅到了淡淡的,妖魔的气味。 这是很正常的,此地已经是文明火光不曾照耀的不毛之地,她所伫立的高台既是站台也是观测站,再继续往北…… 就是传说中的地界了。 还有那个来自通天塔的预言,菲忒娜缓缓呼出一口气,被吹散在寒风中。 能治愈一切伤痛,甚至是起死回生的奇迹已经降临在了这片寒冷的地界。 没有人怀疑这个预言的真实性,这是通天塔一位智慧神选臻至尽头的大巫师用生命换来的预言。 奇迹,仙药,贤者之石,神性之源……人们用种种称号形容那个事物。 仿佛只要得到它,就能够实现心底的愿望。 是了,只要得到仙药,就能够偿还他的恩情。 菲忒娜垂下眼帘,回忆起那曾照进她生命里的光芒,幽邃的眼眸中泛起一抹波澜,脸上难得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 “黑剑,没想到你也来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以及烟草燃烧的气味,菲忒娜脸上的笑意顷刻间褪去,她回过头,冷漠地注视着来者。 那人大大咧咧地走近,红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在黑夜中像是燃烧着火焰一样显眼,嘴边叼着一根卷烟,火星的寒风中随时都可能熄灭似的。 她吐出白色的烟雾,顷刻间被吹散。 “我还以为你对仙药之类的东西不敢兴趣。” “塔雅娜。” 菲忒娜抬了抬眼,眼前的女人是一位帝国的勋爵,其最显赫的功勋就是开辟北地。 眼下蒸汽列车能通行至此,她居功至伟。 “开个价吧,放弃。” 第十四章 句句属实 由于身体上的一些问题,菲忒娜其实要比看起来年长许多,很多人都以为黑剑其实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实则不然。 菲忒娜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也看过很多人的眸子,但很少有一双眸子能够带给她这样的感觉,那仿佛深蕴着夕阳余晖的眸光,在冬日里给她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暖和熟悉。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菲忒娜有些失神地想到,但这话说出来就有点像是粗劣的搭讪,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忆那些曾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身影,却没有一道能与眼前的男孩对上。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少年笑着说道,他戴着一顶雪白毛绒绒的兔绒帽,两个圆耳朵模样的装饰也随之一抖一抖的。 “不……抱歉。” 菲忒娜下意识将目光从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上移开,往日很少有人敢如此靠近她,那些萦绕在她头顶的名号就像带刺的荆棘,让想要试探的人心生畏惧。 但眼前的少年似乎对自己一无所知,只当作萍水相逢的旅人。 菲忒娜想着,坦诚地说道:“我只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这算是某种搭讪吗?” 少年凑近了些,踮起脚尖,仔细瞧了瞧菲忒娜的模样。 长期的奔波让她现在看起来有些狼狈,那头漂亮的黑色长直发散乱着,发梢处有不少打结的地方,黑色的衬衣有些破旧,袖口沾着尘土。 像是已经流浪了很长时间,浑身散发着一种离群索居的孤独感。 夜叉小姐原来长这样子,看起来倒也没那么显眼嘛…… 少年上下打量着,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里闪烁着难明的光芒。 不过……很有精神,腰杆像利剑一样笔直,如果好好打理一番,应该会很迷人。 少年思索着,说:“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不修边幅的大姐姐。” 菲忒娜很少被人用目光这么审视,再加上不修边幅并不是什么好词,不由得有些气恼,她微眯起眼,直视着少年的双眸。 往日里,光是这样的目光就足够吓退许多心怀不轨的过客,但少年毫不畏惧,大大方方地和她对视着,像只目空一切的小兔子。 “好啦好啦,大姐姐,我不该说你不修边幅的,你一定走过许多路,才看起来这么疲惫……” 少年说着,又自顾自笑了起来:“太小气可是讨不到男孩子喜欢的。” 菲忒娜眉头轻皱,她并不善于和人交谈,所以有些时候会显得笨拙,偏偏眼前的少年似乎并不善于察言观色,没能读懂她眼神中冰冷的意味,还在自说自话。 “真是了不起的造物,你不觉得吗?只是坐着,就可以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不同的世界因此被连结到了一起。” 说着,少年指了指站台外漆黑的荒原,在很远的地方能瞧见微弱的光点,那是翻山越岭的铁轨。 菲忒娜则是注意到少年修长纤细的手指,简直完美无瑕,像上天雕琢的艺术品,这样一双手,正适合施展巫术…… 菲忒娜双眸中闪过一抹晦涩的光芒:“你是巫师?” 少年并没有否认,只是怔怔望向远处的荒野,这个时代的血棘还处于漫长的休眠期,永夜边境的范围几乎囊括了半个棘罪公国。 最初的大公尚未出现,伊斯蓝家族的先祖也还没有来到这片冻土的深处定居,开辟疆土。 故事尚未发生,一切都在平静的摇篮里沉睡。 菲忒娜凝视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少年,那双会仿佛会说话的眼眸中倒映着水一般朦胧的夜色,从先前那古灵精怪的模样,转而又像天使的雕像一样沉默。 匪夷所思的,菲忒娜有些不忍心惊扰这份美丽。 “呜呜——” 也就是这时,身后的列车发出刺耳的汽笛,少年从沉思中惊醒,一把抱住菲忒娜的右手。 “列车要开了,我们快走吧!” 菲忒娜面色一变,下意识想要将缠着白色绷带的手臂抽离,却发现这看起来瘦削娇小的少年力气却出奇的大,没有防备下,几乎被他拽着走。 “等一下,你也是——” 少年回过头,展颜一笑:“没想到吧,我们正好顺路。” …… 菲忒娜神色复杂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他侧着身子,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景,绝美的脸庞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你也想要那神药?” 车厢咣当咣当晃动着,列车正在起步阶段,菲忒娜打破了沉默。 “不啊,那是什么?” 少年随口说道,菲忒娜自然没有相信,这很可能只是伪装,毕竟这趟车的人大多有着相同的目标。 “你知不知道永夜边境是什么地方?” “知道啊。” “知道你还敢……” “不是有你吗?帅气的大姐姐。” 少年回过头,笑着问道。 “你会保护我吗?” 菲忒娜越来越搞不懂这个少年了,他难道觉得自己会保护他?如果他真的对那神药有企图的话,她们分明是竞争者的关系。 “我为什么要……” 菲忒娜停顿了一下,因为少年正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那目光一下子戳中了她,眼前少年的模样正在和脑海深处的身影重叠,让她生出想要将他揽入怀中的冲动。 菲忒娜突然醒悟过来。 “你是爱之神性的巫师!” 少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并没有否认,只是拄着脸,一言不发地朝她微笑。 就好像是做了错事被发现,就开始卖萌的小猫咪。 但菲忒娜已经生出警惕,她开始疑心眼前的少年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毕竟一开始也是他主动搭话的。 “你那些的伎俩对我没有效果,不想死的话,现在就离我远一点。” 菲忒娜冷冷说道,如果是想要找人庇护,那他可算是选错目标了。 诚然他很漂亮,也很可爱,天赋也很好,如果是塔雅娜,或许会很乐于帮助这样的少年,只要说些俏皮话,或者愿意做出更大的牺牲,多的是女人会围着他转…… 似乎明白她的内心所想,少年神秘一笑,抬起了右脚——他在坐定后就脱去了白色的长靴,裹着深色长袜的白足踩在了菲忒娜的小腿上。 光滑细腻的温暖触感让菲忒娜眯起双眸,内心升起汹涌的邪火,她死死地盯着少年的脸蛋,眼神可怕得吓人。 他还不知道自己在挑衅着什么,他以为自己能够控制,他实在太年轻,还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恐怖之处…… 那不安分的精致足尖在裤腿下探索着,少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眼前坐着正在压抑的野兽,反倒狡诈地眨了眨眼。 要惩罚他,狠狠地教会他有些事情不可以做,有些人不可以挑衅,否则他早晚会将这套东西用在别人身上…… 菲忒娜眼眸中的阴霾愈发浓郁,喉咙微微滚动,手臂自然地垂落,但正当她想要抓住那不安分的小脚时,少年却又突然将之收回。 “大姐姐,你的表情真吓人,要不我还是走吧。” 少年自以为把握得很好,刚好卡在菲忒娜想要爆发的那个尺度上,迅速地穿好靴子,起身准备离开。 但下一秒,却被直接拽了回去。 菲忒娜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她拉住少年将他按在座位上,力气大得让少年肩膀生疼,他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凶狠的眸子。 “你要去哪?” 菲忒娜压低了身子,气势十足,目光放肆地打量着少年蜷在座位上的身子。 少年迎难而上,与她对视着,理直气壮地说道。 “既然你不想保护我,那我就去找别人了。” 虽然说得硬气,但菲忒娜还是捕捉到了,那下意识抓着坐垫的小手正在微微颤抖。 嗤,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罢了。 菲忒娜心里那股无名之火散去,转而有些头疼,这一路上她竭力避免麻烦,没想到还是摊上事了。 现在列车已经启程,正在朝着永夜的冰原疾驰,她需要去跟机组人员交涉一下,在抵达那片诡异的冰原之前,想办法先把这孩子送回家。 “别,我就是想要回家——” 少年站了起来,双手抓住菲忒娜的手,菲忒娜能感受到那掌心的温暖和柔软。 “回家?你家在哪?” 菲忒娜蹙着眉问道。 “我的家,就在那片冰原的深处。” 少年轻声说道,神色落寞。 家……菲忒娜愣住了:“等等,你是夜民?” 传说夜民长期生活在极寒之地,缺乏光照,她们的肤色会更加白皙,呈现一种毫无血色的透明,在冰天雪地中瞧见夜民,总会疑心自己遇到了雪中的精怪。 菲忒娜仔细打量起少年,确实肤白胜雪,修长脖颈处裸露在外的肌肤在黑夜里透出诱人的光泽,让她的喉咙轻微滚动了一下。 少年点点头,眉眼低垂,那模样乖巧极了,哪有先前半分灵动狡诈。 “我的确自幼生活在永夜边境,也算是无忧无虑,只是后来有人抓了我,想把送给这边的大人物。” “哪些人,谁。” 菲忒娜的声音一下子失去了情绪,如同车厢外呼啸的寒风。 “我的姨母,她想将我送给一个大贵族。” 少年求助般地望向菲忒娜:“那个贵族对我又打又骂,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现在只想要回家看看……” 这模样简直我见犹怜,但菲忒娜依旧不为所动,这个小可爱简直是天生的演员,又有这么一副动人心魄的皮囊,轻而易举就可以牵动人们的心弦,把她们耍得团团转。 更何况他还是一位爱之神性的巫师,那就更不值得信任了。 似是瞧出了菲忒娜的怀疑,少年认真地说道:“我可以向斯提克斯河起誓,我所说的句句属实。” 只是没有发生在当前的时间节点。 少年心中哎嘿了一声,表面却委屈似地看着菲忒娜:“你不相信我吗?” 这下轮到菲忒娜犯迷糊了,她的目光肉眼可见地变得柔和。 毕竟就算是神明都无法忤逆向憎恨之河立下的誓言,她不由得有些内疚。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永夜边境很危险,最近更是不太平,你……” 菲忒娜终于败下阵来,无奈地说道:“你要保证呆在我身边。” “好嘞!” 少年脸上落寞的神情顷刻间不见踪迹,只见他单手撑着两人中间的桌子,轻盈地半周转体跃了过去,直接坐到了菲忒娜隔壁的位置。 他蹭了蹭菲忒娜,毫无身为男人的矜持和内敛,对着她命令道:“让一让,我想要靠窗的位置。” 菲忒娜紧盯着少年,内心开始后悔,自己究竟是被什么东西迷住了神智,竟然会相信这家伙的鬼话。 列车向着永恒的冻土疾驰而去,凄厉的汽笛声盖过了夜里鸟儿的鸣叫,它们呢喃着,这趟旅途的宿命—— “永不复返。” “永不复返。” 第十五章 雪域极光 一开始的时候,很少有人在意这个预言。 能实现愿望的圣杯,能瞧见未来的魔镜,能画出前世今生的流浪画家……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带有魔幻色彩的传说,再多一个能够治愈一切伤痛的神药也不足为奇。 直到……米芙朗琪罗,通天塔先知学派的首席巫师,一位可能已经臻至尽头的大巫师,用自己的生命为它做背书。 先知学派的徽记是一枚灿若星辰般的眼眸,而通天塔的标志,则是一枚眼睛和一条通往穹顶的道路。 这足以得见先知学派在通天塔的超然地位,而大巫师,是哪怕亚斯兰王室都要给予尊重的存在。 于是这个由米芙朗琪罗大师亲自背书的预言,在辛西娅平原掀起轩然大波。 “我已得见,时间尽头归来的光芒,在那永恒的,没有日照的冻土上,治愈一切伤痛,成全太一的奇迹。” “那是足够拯救世界的药,无论是谁,将它带回通天塔,她将继承我全部的衣钵。” 米芙朗琪罗大师的学生对外宣布了这位大巫师的死讯,并展示了最后遗留的手稿。 在这个世界上,遇到无法理解和想象的事物,只需要归结于神祇的力量,奇迹也只不过是祂们行走过的倒影。 但很少,很少有如此清晰的预言。 无论是那被称为奇迹的药,亦或者是一位大巫师全部的传承,都足够让众多有志于成就伟业的神性驾驭者为之疯狂。 在这样的诱惑下,就连那片不见天日的永恒冻土,也变得如此让人着迷。 …… “菲忒娜,你变得迟钝了。” 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在耳边呢喃,轻如羽毛,轻轻刮蹭着耳膜。 “你还没察觉吗,那近在咫尺的真相……” 像是在嘲笑,又好像是为她着急,那若隐若现的声音变本加厉,愈发凄厉,愈发清晰。 “你所找寻的,渴望的,梦寐以求的事物,它就在——” 女人猛地睁开了眼,幽邃的眼眸中仍然残留着翻涌的阴霾,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在那梦境的最后,那个声音仿佛在她的耳畔愤怒的咆哮。 哪怕醒来,仍然能回忆起那种癫狂的意味,她知道那是什么,是的,她知道。 那是她背负的诅咒,这短暂一生中一切不幸和痛苦的根源。 蒸汽列车轰隆隆地前行,菲忒娜凝视着眼前哐哐晃动着的桌面,视野里的图像一点一点对焦。 在长途列车上,暂时的休憩是很正常的,望一眼窗外,目光所及已经尽是白茫茫的雪原。 现在应该是白天,但天空阴郁得像是暴雨前的午后,车厢内的温度显著降低,似乎也正因此,某人正在扯着自己的风衣外套。 菲忒娜叹了口气,目光下移,在她内侧靠窗的位置上,少年正把自己蜷成一团,穿着白袜的双腿都缩在了座位上,脑袋倚靠着菲忒娜的肩膀,拉着她的风衣充当自己的小被子。 他似乎也才刚刚睡醒,仍然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揉了揉眼睛,又将脑袋枕在了菲忒娜修长圆润的大腿上。 菲忒娜深吸了一口气,在这种近距离的接触下,她不可避免地嗅到了来自少年身上那清冷的幽香。 如同绽放在雪原的花朵,可又有什么样的花朵能在冰天雪地里盛开呢?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少年身上,只觉有些口干舌燥。 该说他大胆还是不谙世事呢,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对于女人来说有多大的吸引力。 菲忒娜的视线不断游弋着,在少年身上逡巡,同时感受大腿被压迫的重量。 她知道自己可以做一些很过分的事情,但这是一种放纵,对于欲望的放纵。 长久以来,菲忒娜都用严苛的教条约束着自己,即便是身处最艰难的绝境下,她都坚守着自己的理念。 唯有这样,才能抗衡那种来自深渊的引力,不让自己堕落成真正的邪魔。 菲忒娜察觉到少年呼吸频率的改变,于是收回目光,开口说道:“醒了?醒了就给我起来。” “……唔。” 少年换了个仰躺的姿势,修长的睫毛一眨一眨,懒洋洋地说道:“这样舒服。” 菲忒娜将风衣扯回,骤降的温度让少年不悦地睁开双眼,他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正准备抱怨一句,却瞧见了窗外的风景。 在黯淡天光提供的那一点点照明下,少年看见了一片仿佛没有边界的苍茫雪原,它是如此壮丽,又如此沉默。 只有日复一日的飞雪述说着时间的流逝。 “……” 少年看得入了神,在那雪原的深处,好像有什么事物在呼唤着他。 菲忒娜的心情有些烦躁不安,或许是因为先前古怪的梦境,她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疏漏了。 它非常关键,关乎自己这一趟旅途的安危。 会是他么? 菲忒娜隐晦地看了少年一眼,他正蹲坐在座位上,双手搭在车窗沿上,那发呆的模样好像第一次出远门的小猫咪。 乖巧,又无害。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但不论如何,菲忒娜已经下定了决心。 比起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纠缠,她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在这场盛大的夺宝之旅中,就连她都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存活到最后一刻。 少年只是想要回家,兴许不在自己身边会更加安全也说不定。 至于少年能否在雪原上回到自己的家……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在他踏上这辆列车,就应该有所觉悟。 “真美啊。” 少年喃喃着,依然望着窗外的景色,菲忒娜皱起眉头,那片仿佛白色坟墓一样的雪原有什么美的…… 你已经迟钝至此了吗? 菲忒娜眼神一凝,车窗外不知何时被黑暗所笼罩,永恒的夜晚降临在这片雪原上。 在那片漆黑的天空中,云层在翻卷,像是巨大的地毯被重叠起来,绚烂而扭曲的光芒开始蔓延。 像是星辰被融化,墨绿色的铜汁和液态水晶在云层中翻滚,聚成漩涡,又拉伸向天空的另一侧尽头。 那是……极光。 如此绚烂,如此美丽,绝非人间能够享有的绝景,少年清澈的双眸中,倒映着那仿佛神来之笔的漫卷霞光。 他一动不动,心神都沦陷了进去…… 菲忒娜像黑色的闪电,一把将少年拉离了窗边,一手按着他的后脑勺揽进怀中。 少年只觉有什么宏伟且兼具弹性的东西蒙住了自己的双眼,正要挣扎着抬起头,就听见菲忒娜简短地说道。 “别动!” 那声音与之前不同,充斥着凶戾和暴虐。 少年身子微微一颤,转而安静地陷在她的怀中,他这才惊觉,某种诡异的静谧降临在了这辆列车上,乘客们的交谈,风声,列车轰隆隆的前进声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见了。 仿佛列车驶入了一个无声的领地,温度骤然降低,车窗外,绚烂的极光在雪地的反射下,将天和地混淆在了一起。 这难道是在做梦吗? 少年侧过脸,正打算说什么,却被菲忒娜一把捂住嘴巴,她的眼神幽邃,冷漠地注视着与另一节车厢连结的通道。 妖魔的气味。 那凡人看来仿佛神明挥洒颜料的绝美极光,在菲忒娜眼中,却如同地狱的大门。 那是一头非常非常强大的魔物宣泄力量的景象,它的神性强大到足够遮天蔽日,改写现实。 这份可怕压迫感让菲忒娜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是了,这片永恒冻土是它的领地,她们这些凡人,以一种最为无礼且吵闹的姿态,闯入了它的狩猎场。 “这是怎么了?” 少年注视着菲忒娜,那双澄澈的眼眸中写满了惊慌,双手死死抓着她的风衣衣摆。 “保持安静,不要看外面的天空。” 菲忒娜压低了声音说道,随后脱下了自己的黑色外套,将少年瘦削的身子包住,衣摆盖过了他的膝盖。 少年点点头,菲忒娜此时的表情有些吓人,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并不算出众的脸庞上流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越是临近死亡,越是感到无比的喜悦。 菲忒娜直接褪去了衬衣,傲人的身躯上同样缠满了白色的绷带,仿佛以此充当内衣,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绷带上都铭刻着密密麻麻细小的符文。 菲忒娜活动着手腕,匀称修长的手臂充斥着难以形容的力量感,她抬起右手,漆黑的光芒自符文的封锁中挣脱,手臂上的绷带寸寸瓦解。 一柄精巧的黑色短剑,自血肉中生长而出,没有剑柄,剑身如同流动的阴影,又像是一面凝固的黑色镜子,仿佛要吞噬着一切的视线。 菲忒娜深吸一口气,右手直接握住了剑刃,血液迸发的同时,无数漆黑的触须自剑中生出,牢牢地固定住了她的手掌,吞咽着她的血液。 显然,这柄致命武器的使用并非毫无代价。 少年藏身在座位下,目光追逐着菲忒娜静步远去的背影,他可以感觉到,那黑色短剑的剑身中有一道森然的目光在看着自己。 那是…… 归墟的雏形。 第十六章 末路狂岚 很多人以为自己追寻的是某一个人,但其实他们只是在追寻一种感觉。 ——洛尔 归墟的雏形。 也即是闇之神性的显化,并非是夜叉小姐堕入深渊后才得到的力量,而是从一开始就寄宿在她身上。 在其作为人类时,就如附骨之疽般纠缠在血肉中,无法拔除的一部分。 那是活着的。 洛尔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并没有用太过直接的手段来施加影响。 通过回到过去来阻止炼狱之主的诞生并不现实,神祇一旦成就,祂的理就会贯通过去现在未来,你并非只是在对抗当前时间点弱小的个体,而是在忤逆世界的公理。 因此,洛尔只能徐徐图之。 “嚯,还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少年裹紧了身上的黑色外套,这件外套对他来说有点太大了,再加上他头上戴着白色的兔耳帽,看上去有点怪怪的。 但他没有在意,只是舔了舔绯薄稚嫩的唇瓣,偷偷跟了上去。 …… 另一节车厢。 穿着通天塔学院制服的少女越过车厢的大门,缓缓走了进去,那被隐藏在兜帽下的脸上带着微妙的笑容,好奇地打量着车厢内的乘客。 与菲忒娜和少年所处的车厢不同,眼前这个车厢就正常多了,空气中夹杂着众多气味,熟睡的鼾声中又夹杂着细碎的交谈声,甚至还有乘务员的叫卖声。 是的,列车上自然也有乘务员。 少女看着那具推着小车,一路叫卖瓜子汽水的银灰色金属傀儡,没想到这里也有帝国王室的机械造物。 王室近些年一直在专研这种古怪的金属造物,就算是现在跟她说,列车其实也是由这种机械傀儡在操纵,她也不觉得奇怪。 倒是…… “怎么,你也过来了?” 坐在车窗边的女人神采奕奕地跟她打着招呼,她穿着一件斑斓的彩衣,头上戴着一顶装点着孔雀尾羽的宽檐帽,肩头还站着一头相当漂亮的鹦鹉,那神俊的鸟儿正用锐利地目光盯着她看。 学徒少女松了口气,径直走了过去,坐到了她的对面。 “我也不想和黑剑呆在同一个车厢,你知道的,那可是专门猎杀巫师的怪物。” “黑剑,她竟然也来了……” 打扮花哨的女人当即皱起眉头,一副遇到棘手难题的样子,少女则是继续打量着其他乘客。 白发苍苍的老妪,蓬头垢面的吟游诗人,衣冠楚楚的中年贵妇,装备精良的赏金猎人,还有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秘教成员。 触目所见,每一张面孔都看不见笑容,每个人都忧心忡忡,满怀顾虑的模样,还有人目光凶狠地环顾四周,在察觉到少女视线的瞬间,更是恶狠狠地望了过来。 仿佛旅途的前方并非一个让人狂热的奇迹,而是某个残酷的陷阱。 “怎么回事?尤娜,你这车厢人怎么这么多,还都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学徒少女压低了声音问道,那棕色的手提箱隐约发出轻微的振动,仿佛内里有什么东西也在感到困惑。 “……很简单,你不想跟黑剑呆在一个车厢,她们也不想跟沼地灵媒呆在一起。” 尤娜耸耸肩,望了望尽头的另一间车厢,少女注意到,靠近那扇车门的座位都是空着的,仿佛那门后囚禁着什么洪水猛兽。 “嘶——” 少女兜帽下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她不可思议地说:“那家伙还没死?” “快了,但是还没。” 尤娜叹了口气,回答道。 快了,但是还没。 小学徒面色一白,这应该是最糟糕的回答了。 这意味着那位灵媒大限将至,她会抛开一切顾虑,去抢夺可以起死回生的神药。 “我开始后悔来这里了。” 少女望着窗外苍茫的雪景,由衷地说道,这辆列车上已经出现了好几位她绝对惹不起的可怕存在。 “尤娜,那些平庸之辈会畏惧我们这些巫师学徒,但你应该知道,我们跟真正巫师之间的差距有多么巨大。” 少女现在明白为什么其他乘客都是那副模样了,虽然不知道那神药是以何种姿态,何种形式显现,但很可能只有少数人,甚至只有一个人能够享有。 争斗在所难免。 可有些人,你只要看到她,就会不自觉地怯懦,颤抖,绝望。 那位沼地灵媒就是这样的存在,别说是她们这些学徒,就算是真正的大巫师来了,也得慎重对待。 “现在说这些未免有些太晚了,特莉丝。” 打扮花哨的女人冷漠地说道:“在坐上这辆列车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不要忘记,通天塔容不下废物。” 学徒少女沉默了一会,转而像下定了决心似:“不,我要去找宁芙她们,我们得联合起来,否则一定会……” “呼——” 突如其来的寒风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密闭的车厢内怎么会有冷风吹进来? 两位通天塔的学徒同时错愕地转过头—— 只见斜对面的车窗不知何时被人凿开,呼啸地寒风正源源不断地灌进来,与此同时,绚烂夺目的极光自窗外投射进来,映照在每一位乘客的脸庞上。 “地母在上……” 学徒少女呻吟似地喃喃道,而车窗外,一道道狰狞的影子缓缓浮现,闪烁着猩红嗜血的目光。 那是栖息在这片雪原上的魔物群落,它们乘着风雪而来,磨牙吮血,饥肠辘辘。 …… “终于来了……” 苍老的声音,像两截干枯的树枝厮磨发出的刺耳声响,还带着一种泥泞的粘稠感,让任何听见的人,都会发自心底的厌恶。 那是一个蜷缩在黑色轮椅里的老妪,她是如此枯瘦,身形如同虾米。 她戴着因长久使用而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兜帽,裸露在外的双手如同某种鸟类的爪子,没有丝毫血色,像一截干枯的树枝。 老人低垂着头,兜帽下发出沙哑的笑声,那模样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更像一具木乃伊,充满了暗沉的死气。 车厢内空荡荡的,这位老人分明只是坐在角落,却让这截车厢有一种诡异的“拥挤”感,仿佛那些座位上,都坐着看不见的乘客。 只有一位不信邪的流浪剑客,远远地坐在车厢的另一侧,距离老人最远的座位,但从某一刻开始,她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压力。 不安,恐惧,灵魂正在躯壳之中颤抖不止,无数无形的事物正在车厢内穿行,带来阵阵毛骨悚然的阴风。 剑客深吸一口气,尽量排除杂念,她是心意剑流派的剑客,出剑需要心神安定,才能迸发出最凌厉的剑气。 所以她不允许自己未战先怯,哪怕对方是大名鼎鼎的沼地灵媒,但那又如何…… 吾之剑也未尝不利! “女娃子,你……有没有兴趣,换个地方住?” 老妪露出那一口如尸骸般枯黄的牙齿,朝着剑客开口说道。 剑客皱起眉头,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谨慎地问道:“你是在跟我说话?” “不,我没有问你。” 老妪摇摇头,剑客只觉莫名其妙,这车厢内哪有什么其他乘客…… 下一秒,剑客听见了某种重物倒在桌面上的声音,她错愕地回过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趴在了座位上,腰间上系着一柄熟悉的剑。 等等,这不是……我吗? 无形的阴风拂过,她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而她的周围,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数不清的灵魂,男人,女人,老人,孩童,地精,蛇人,甚至…… 一道巨大得好像要将车厢撑破的巨大灵体出现在老妪身后,它佝偻着,恭敬地推着那辆黑色的轮椅。 巨人。 与此同时,她也瞧见了老妪另一副模样,那端坐在轮椅上的已非人形,像是一滩粘稠的白色淤泥聚合物,每一个时刻都在往外倾泻着灵魂,又会在下一个时刻将这些灵魂收回体内。 “孩子,住进来吧。” 老妪慈祥地说道,剑客灵体的意识一下子陷入了呆滞,不由自主地朝那端坐在轮椅上的身影飘去。 就好像一滴水回到了大海,剑客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和安宁。 她融了进去。 多么有活力的灵魂……老妪发出一声似是满足的叹息,望向了车窗外的天空,那光芒交织成的海洋。 她方才问的,是剑客的灵魂。 …… “时候到了。” 穿着黑色长袍的女人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那棕色的手提箱被她抱在怀里,像呵护着至关重要的宝物。 但还没等她有所行动,车窗外的风雪中,一道狰狞的影子正愈发清晰。 “轰——” 那畸形的魔物直直撞在了车窗上,坚硬的利爪撕开了这层原本坚固的防护,呼啸的风雪霎时间涌了进来。 连带着那些夹杂其中的魔物。 雪妖,一种人形的魔物,但同时生长有鸟类的利爪和羽翼,喜食人血。 永夜边境一带的魔物,大多嗜好鲜血,这自然有隔壁血族的影响,毕竟此地与血族的领地比邻,不时有血族的仆从或者圈养的魔物越过永夜长城,在这一带繁衍生息。 女人有些僵硬地侧过脑袋,下一秒,来势汹汹的雪妖同样僵在原地,浑浊的双眸与嗜血的瞳孔对视着,便一并没了声息。 “咔,咔。” 女人扭了扭脖子,骨头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头面目可怖的雪妖同样扭了扭脖子,做出相同的动作。 像两具被线提拉着的木偶,达成了诡异的同调。 手提箱微微颤动着,沉闷的笑声从内里响起,雪妖和女人肩并肩,朝着下一节车厢走去。 …… “乘务员!乘务员呢!”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拥挤的车厢内响起,那是一位身姿挺拔妆容精致的少年,穿着华丽典雅的白礼服,因为太过愤怒或者惊慌,原本俊朗的面容显得有些扭曲。 “这辆该死的列车到底通向哪里?你们是什么居心?你们想要谋害帝国的勋贵吗?!” 此刻大伙都瞧见了外面天空中那绚烂的极光,这辆该死的列车显然驶入了某种奇异的境地,不再有轰隆隆与铁轨摩擦的声响,却依旧在全速前进。 仿佛是在真空中滑行,呈现一种毛骨悚然的静谧。 “保持冷静,克里斯托。” 在少年的对面,有着一头火红色长发的勋爵淡淡说道。 塔雅娜神色如常,这一节车厢内都是她带来的护卫,训练有素,每一个都擅长应对突发事件。 而她本人,更是常年活跃于北地,通过显赫战功得以封爵的实战派。 眼下来犯的魔物无非只是几头雪妖,比起它们,列车上的其他乘客或许才更应该提防的存在。 “塔雅娜,要不我们回去吧,至于母亲的贺礼,我们可以送点其他东西……” 少年深吸一口气,朝眼前的女人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出身高贵,自幼被保护得很好,还不曾见识过那些凶残的魔物,一时间被吓坏了。 “不用担心,我不会让它们伤害你的。” 塔雅娜温和地说道,轻抿了一口杯中的清酒,仿佛眼下只是一场闲适的春游。 “……” 克里斯托精致的脸蛋浮现一抹淡淡红晕,垂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因此没能瞧见眼前女子眼眸中隐晦掠过的那一抹轻蔑。 作为新晋勋爵,与老牌贵族联姻能够帮助她更好的融入帝都上层圈子,只是没想到,塔灵侯爵的儿子竟然会是这么一副胆小蠢笨的模样。 兴许自己要考虑换一个合作人选…… 塔雅娜漫不经心地沉思着,但下一刻,那双酒红色般迷离的眼眸中绽放出难言的神采。 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剧烈的神性波动自身后的车厢中迸发,如同连锁反应一般,一道道性质各异的神性相继绽放,交织出混乱肆虐的交响乐章。 天空中绚烂的极光在云层之上扭曲成一枚幽邃的眼眸,仿佛有九天之上的神明垂下残忍的目光,注视着这辆渺小的列车。 看着它无声无息地,驶入雪原的深处。 第十七章 冬鬼 “我早该明白,这辆列车上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无辜者。” 菲忒娜眼眸低垂,漆黑的剑锋垂落,屏住呼吸,拉开车门。 眼前的车厢中弥漫着苍白的冰雾,两侧的车窗玻璃寸寸碎裂,迷雾中,一枚枚猩红的瞳孔朝着她望了过来,刺骨的寒意随之席卷而来。 雪妖…… 菲忒娜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短剑,漆黑的剑刃中爆发出巨大的吮吸感,开始掠过菲忒娜体内的血液。 以此为代价,交换足够弑杀妖魔的神性力量。 菲忒娜周围的阴影开始变得深邃起来,逸散出淡淡的黑色雾气,危险越是临近,她的内心越是平静。 雪妖嘶吼着化作一阵不停翻涌的冰雾,虽然被野蛮的兽性支配,但这些魔物仍然拥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它们隐隐忌惮着菲忒娜的气息,不敢轻举妄动。 “但那个少年,他给我的感觉很奇妙,就好像这趟旅途因他而被赋予了意义。” 菲忒娜在心底自言自语,明明可憎的敌人近在咫尺,她却有一种异样的松弛,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困惑中。 只是下一秒,她突然向前迈步,拉近了和雪妖的距离,那雾中的妖魔没有想到她会主动出击,当即爆发出尖锐的嘶吼。 数不清的锐利冰刺在雾气中生成,如万箭齐发,但菲忒娜毫无闪躲的意思,迎面而上,仿佛要用血肉之躯抗衡冰雪尖刺。 下一秒,她挥动了手中的短剑,朝前方重重斩落,剑刃斩落的瞬间,光线陡然一黯,菲忒娜的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阴影,直接撞入冰雾之中。 锋利的冰刺尽数落空,割开了两侧座椅的头枕,内里填充的棉絮散落得到处都是,在寒风呼啸的车厢中肆虐纷飞。 “嘶——” 雪妖的身躯在冰雾显现一种惑人的透明色泽,与四周散落的冰尘几乎融为一体。 但菲忒娜根本没有丝毫犹豫,已经牢牢锁定了雪妖的本体,肢体交错的瞬间,黑色短剑划过,两截枯瘦尖锐的骨爪被无形的剑光斩断,高高飞起。 雪妖哀嚎的同时,菲忒娜反身一剑,贯穿了它的胸膛,随后一脚踹飞的同时,将黑剑拔出。 只是这么个瞬间,弥漫着黑气的诡异纹路已经蔓延至雪妖全身,所过之处,本就干枯的血肉迅速腐烂,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化作一滩黑色粘稠的秽液。 两侧的车窗外,又同时涌进了两只雪妖,菲忒娜侧身避过的同时,短剑贯穿了左侧雪妖的肩胛骨。 短剑卡住了雪妖的身体,菲忒娜松手,那些黑色的触须像绽放的花瓣一样霎时间收归剑身之中,随后又反手握住,以这头雪妖为盾牌挡住了来自右侧密密麻麻的冰刺。 雪妖当即瘫软下来,菲忒娜压制着它的身体重重砸向地面,但紧接着第三头雪妖扑了上来,寒冷尖锐的骨爪直接刺入菲忒娜的肩膀,致死的寒气注入体内,要将她的血液冻成冰渣。 菲忒娜当即用一记膝撞撞开了想要下咬的雪妖,只见两侧肩膀留下了十个触目惊心的血洞,冒着森然的寒气。 但菲忒娜仿佛毫无知觉,原本冷若寒霜的脸庞上甚至浮现出了一抹异样的潮红,她拔出短剑,闪电般洞穿了雪妖的头颅。 车厢中只剩下呼啸的寒风,来犯的三头雪妖顷刻毙命。 短剑刺入雪妖的头颅,仿佛在呼吸一般,闪烁着明灭可见的光芒,雪妖的身躯一点一点干瘪下去,最后化作淡蓝色的光芒被黑色的剑身吞噬。 菲忒娜抬起头,原本并不算特别出众的脸庞染上了一抹绯红的血光,冷漠的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炽烈的愉悦。 这份危险的魅力在此刻绽放到极致,仿佛黑洞一样,吸引着一切目击者的注目。 力量的血脉中涌动,让血液流淌,将生命吞噬,享用万物的供养。 肩膀上的伤口迅速愈合,很快就只能瞧见白色绷带上几个破损小洞。 不够,还不够,去吞噬更多,去享用更多…… “住嘴。” 菲忒娜冷漠地说道,那双幽邃的眼眸中只是刚刚出现沸腾的阴影,又在瞬间恢复清明。 这就像是某种恶魔的契约,只要不断地杀戮,不断吞噬神性,黑剑会变得更强,同时反过来滋养菲忒娜的神性。 唯一需要警惕的便是,黑剑具有很强大的深渊引力,一旦越过了某个界限,驾驭者就很可能堕入深渊。 这种神性增进的感觉会让人无比着迷,这是货真价实的变强,很少有人能够抵抗这种感觉。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巫师为了增进自己的力量而付出惨痛的代价,大多数人不会在意太多,毕竟比起得到的,这点代价简直微不足道——然而菲忒娜是一个例外。 她拥有坚固的意志和冰冷的理性。 这同样是这份被诅咒力量的赠予,来源于流离失所的童年和心酸曲折的前半生,在经历种种磨难之后锤炼出的优秀自我。 能够正视力量的诱惑,不至于迷失自我,保持自身的人性。 那少年并没有看错,在此之前,她的确走过很远的路。 呵,呵呵…… 若有若无的笑声在菲忒娜耳畔回荡,深渊中的恶魔正在寒风中窃窃私语。 这只是个开始,你还能坚持多久呢? 菲忒娜抬了抬眼,与此同时,车厢尽头的车门打开,一具具漆黑的,覆盖着霜雪的尸骸从中走出,空洞的眼眶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所过之处,极寒无声蔓延,墙壁,地面,都覆盖上一层冷酷的坚冰。 那一节车厢的乘客没能挡住雪妖的袭击,死在了寒潮之中,她们的血肉被雪妖食尽,骸骨化作了更加棘手的东西。 冬鬼。 而在尸骸的头顶,栖息着雪妖的冰雾呼啸而来。 麻烦了。 单纯的雪妖或者冬鬼都并不难解决,但当二者汇聚在一起,甚至有可能演化成灭绝城池的恐怖灾厄。 菲忒娜有些进退两难,她可以退去,但身后就是少年躲藏的车厢,一旦选择溃逃,她无法带上一个累赘。 明明她已经暗暗决定让少年自生自灭,可当妖魔近在咫尺时,菲忒娜却就是无法下定决心。 这辆列车上,他只选择了我,因此只有我,只有我不能坐视不管…… 内心深处,仿佛有这样的声音在回荡。 “自己是不是一个虚伪的人呢?” 菲忒娜叹了口气,举起了短剑,已经由不得她思考了,无论后悔也好,释然也罢,妖魔们已经来了。 即便她已经摆出防御的姿态,也在第一波接触中后退了几步。 冬鬼的身躯浸没了霜之神性,坚固无比,饶是黑剑也无法像斩断雪妖一样斩断冬鬼的骸骨。 短剑嵌入几根肋骨之间,不祥的闇之神性开始侵蚀对方的身躯,但菲忒娜也被强大的撞击力带着后退,这种骸骨魔物简直力大无穷,直接硬顶着菲忒娜前进,撞开了身后的车门。 菲忒娜被重重砸在地上,但随即矫健地松开短剑,一脚将压在身上的尸骸踹开,然后朝边上一滚,躲开雨点般密密麻麻的冰刺。 她听见了少年的惊呼声,恐怖的寒潮席卷整节车厢,躲藏没有意义,少年肯定已经被这些妖魔发现了! 菲忒娜眼中血光一闪,手中的黑剑霎时间明亮起来,无数扭曲的触须自剑身蔓延而出,像绝望中绽放的黑色莲花。 一部分触须缠住剑身,化作熊熊燃烧的地狱业火,另一部分则成为了菲忒娜延伸的肢体,帮助她抵挡魔物的进攻。 “死——” 黑剑斩过,原本坚不可摧的冬鬼在业火中烧成了灰烬,但还没等菲忒娜松一口气,漂浮在半空中的数头雪妖同时向她伸出干枯的骨爪。 一道道霜之神性汇聚成绝望的极寒之息,顷刻间将她完全吞没。 菲忒娜只觉身体僵硬无比,大半个身躯都被冻结在厚厚的坚冰中,唯有握着黑剑的手臂仍然能够动弹。 但显然,这已经无济于事。 虽然身体被冻结,但菲忒娜的意识仍然无比清明,她眼睁睁看着那漆黑的骸骨利爪朝自己靠近,无尽的霜雪凝结在那尖锐的指尖,要将她彻底吞噬在严寒之中。 吞噬者,终将被吞噬。 这一日总会来的。 菲忒娜明白,她早就有这样的觉悟,这是必要的代价。 她已经准备好了。 “滚开!” 一道身影就旁边蹿了出来! 少年远远助跑,侧着身子,用力撞开了眼前的冬鬼,转身用力抱住已经冻成冰块的菲忒娜,丝毫不畏惧那可怕的寒霜正在朝他蔓延。 天空中的雪妖正在呼唤又一轮冰刺,少年背对着它们,像是要用后背帮菲忒娜挡住这一轮攻势。 这显然只是徒劳,以那脆弱的身躯,顷刻间就会被刺穿,化作又一道寒霜的亡魂。 只是下一刻……耀眼的金色光芒自少年怀中迸发,光芒之中,坚冰无声消融,菲忒娜当即将少年拉入怀中,朝天空中挥动手中的剑刃。 …… 第十八章 搭档 漆黑的剑身挥落,剑锋在空中划过半月形的冰冷弧度,无形的引力迸发,所有疾射而来的冰刺都偏移了原本的方向,被剑锋上引爆的球状阴影所吞噬。 菲忒娜将少年拉到身后,矫健的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阴影,杀向前方的魔物,已经吞噬了部分霜之神性的短剑剑身荡漾着迷离的幽光。 菲忒娜轻呵一声,身下阴影中射出宛若实质的暗影球,渗入天空中迷离的冰雾,与此同时,剑锋斩向又扑上来的冬鬼。 冬鬼漆黑的骨臂交错,架住了降下的短剑,与她僵持在了一起,这种可憎的骸骨生物别的没有,却胜在骨骼坚固,力大无穷,那眼眶中燃烧着的森冷寒光闪烁着,没有血肉的喉咙中发出空洞的呜咽。 这怪物在发出怨毒的嘲笑,仿佛在嘲笑菲忒娜空有神兵在手,却无法击破它的防御。 菲忒娜冷笑了起来,顶着剑柄将冬鬼推到破碎的车窗旁,用力一掀,先将这头难缠的怪物甩下疾驰的列车。 随后反身一剑,狰狞的阴影触须自剑身蔓延出来,缠绕住这头漆黑阴冷的骸骨魔物,触须往上蔓延,最终刺入骷髅头那对空荡荡的眼眶里,狠狠一拧。 “咔嚓咔嚓……” 伴随着一阵冰晶破碎的声音,那闪烁着冷光的灵魂之火瞬间熄灭,漆黑的骸骨坍塌在地,化作一滩冒着白雾的雪水。 但还没等菲忒娜松口气,又一头冬鬼攻了上来。 与此同时,车窗外响起呼啸的寒风,之前被甩下列车的冬鬼在雪妖的风雪中再度追了上来,此刻正用漆黑的指骨,扒拉着车窗,想要爬上来…… 该死!简直无穷无尽! 菲忒娜咬牙,横着剑身格挡住身前冬鬼的骨爪,同时非常狼狈地侧过脑袋,躲过一根阴险的冰刺。 身后车窗外的敌人眼看就要爬上来,一旦腹背受敌,菲忒娜会陷入无比危险的境地。 “下去!” 少年抱着一截折断的窗框,用尽力气将它砸向车窗外的魔物,对方踉跄了一下,坚硬的头骨毫发无损,眼眶中燃烧的火光显得更加怨毒。 这头冬鬼似乎被少年所吸引,它愤怒地嘶吼着,纵身一跃扑向洛尔。 “加油嗷大姐姐……再见——” 少年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对菲忒娜打气道。 好在冬鬼这种怪物并不算灵活,它回到车厢内,却被一排排倒塌的座椅拖延了步伐,但依旧不肯放弃,跌跌撞撞地朝少年追去。 正在和最后一头冬鬼僵持的菲忒娜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看了一眼洛尔,忽然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下一秒,菲忒娜一剑斩下,那是远超此前任何一记力度的斩击,酝酿已久的闇之神性倾泻而出。 四面八方的阴影尽数在剑下汇聚,化作汹涌的浪潮,瞬间吞没了菲忒娜身前的魔物。 她没有报以丝毫目光,回过头,平静地掷出了手中的短剑,如漆黑的雷光闪过,将正在追逐着少年的冬鬼直接贯穿。 但这还没完,菲忒娜追了上来,一手按住魔物的头颅,无数阴影触须自她的掌心迸发,死死将其勒住。 “嘶——” 锯齿状的阴影触须开始发力,朝着逆时针方向螺旋转动,直至整颗骷髅头被这股无法想象的巨力扭曲成类似于某种果核一类的东西。 菲忒娜才嫌恶地松开手,将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冬鬼抛出车窗外。 终于结束了。 菲忒娜有些疲惫地倚靠在车窗上,感受着外面渐渐平息的风雪,车厢微微摇晃,她开始凭借自身的理智和自制力,平复内心不断高涨的杀戮欲望。 那张冷艳脸庞上的表情平静得近乎扭曲,唯有眼底仍然不断闪烁的血光,证明菲忒娜此时的挣扎。 每一次使用这份力量,都会经历这样的过程,这是力量所伴生的诅咒,也是必要的代价。 菲忒娜深吸一口气,将短剑刺入自己掌心,借着这股剧烈的痛楚,她总算是恢复了理性。 “回去!” 菲忒娜低吼一声,刺入血肉的黑色短剑开始融化,化作像是淤泥一样粘稠的液体,缓缓流进了掌心处的伤口中。 她松了口气,知道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于是才缓缓转过头,看向同样瘫坐在车厢的地面上,一动不动注视着自己的少年。 “你不怕吗?” 菲忒娜好奇地问,在她的感知中,少年的神性并不强大,充其量只是巫师学徒的范畴。 大多数巫师学徒,在少年这个年纪的时候,只怕还没有经历过实战,陡然面对这样的魔物,别说与之战斗,就连保持冷静都实属不易。 “呃……还好。” 少年皱着眉头,双手交叉手掌摩擦着臂膀,补充道。 “就是有点冷。” 说着,少年头一歪,身子软向一侧,然后自然而然地落入了菲忒娜的怀中。 他显然被冷着了,精致无瑕的小脸蛋冻得通红,裸露着的肌肤冷得吓人。 这并不奇怪,冬鬼和雪妖都是霜之神性的魔物,菲忒娜能够倚靠强大的体魄和黑剑的加持在极寒状态下和它们搏斗,但少年不行。 他光是呆在车厢内就已经很勉强了。 菲忒娜感觉到怀中的人儿正在昏睡中到处乱拱,想要通过进一步贴贴来获得温暖,菲忒娜有些手足无措,只能默默地抱得更紧了些。 哪怕是面对致命的魔物,她都不会像现在一样如此头疼,菲忒娜开始思考这趟中邪一般的旅途。 她不应该答应少年,更不该让他呆在自己身旁,这趟旅途对他来说太过危险,他根本无法保护自己。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少年,可能自己已经死在了魔物手中…… 菲忒娜抱着少年站了起来,仿佛抱着一具无比精致的玩偶,这节车厢的温度太低,不利于少年的康复,她缓缓前行,思绪开始沉入黑暗的深处。 第十九章 粗话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菲忒娜抱着少年,藏身车厢之间的连结处。 外界的天空中依旧沐浴在绚烂极光中,但已经不再像此前一般呈现一种魔性的眼眸图案。 就好像那天穹上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也就在这时,所有幸存的乘客,都听见了久违的汽笛声。 “呜——” 正在疾驰的列车开始稍稍晃动着,有一股力量自某个位置爆发,在顷刻间蔓延整辆列车。 菲忒娜眯起双眸,下意识搂紧了怀中熟睡的人儿,只觉一股无形的神性波动扫过,整辆列车都沐浴在银灰色的光芒中,那些被彻底损毁的,无人的车厢开始无声消融。 前后车厢的连接处拼接起来,车门自行打开,原本有数十节车厢的列车缩短了近半的车身,但那些此前被妖魔损毁的痕迹已经尽数消失,整辆列车焕然一新。 亚斯兰王室的机械造物…… 菲忒娜深吸一口气,类似的场景不管见到多少次,都会对亚斯兰帝国那诡谲莫测的王室产生深深的忌惮。 这样的变故自然也引起了其他乘客的注意,倒不如说,这辆列车有意将剩余的乘客都聚集在了一起。 菲忒娜抱着少年起身,走向了旁边车门自动打开的车厢,经过列车的自行修复和连接之后,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乘客。 其中几位巫师学徒通力合作,撑起一道用以模糊感知的神性屏障,屏蔽了那天穹之上诡异眼眸的视线。 在瞧见到来的菲忒娜时,学徒们神情紧张,但仗着人数上的优势,也还算镇静。 菲忒娜并没有靠近那些仿佛惊弓之鸟似的小学徒,只是寻了个僻静的角落,这节车厢完好无损,十分暖和,怀中的少年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也没有再时不时哆嗦。 菲忒娜松了口气,拉了拉盖在少年身上充当小毯子的风衣外套,将少年整个身子包裹起来,然后才有闲功夫打量起车厢内的其他乘客。 远处的几位穿着通天塔制服的巫师学徒正在窃窃私语,其中一位正是此前与菲忒娜有过一面之缘的特莉丝。 这位丰饶学派的小巫师和同伴们说了什么之后,能明显瞧见其他学徒神色变得不安起来。 她鼓起勇气,主动走向菲忒娜。 “那个,你的同伴是受伤了吗?需要帮助吗?” 少年的脸庞埋在菲忒娜胸口处,从学徒们的角度,无法看到少年的模样,只能判断出他处在昏迷之中。 黑剑的同伴吗?真是稀奇。特莉丝想着,姣好的脸庞上挤出一抹善意的微笑。 特莉丝其实很不安,无论是这辆列车,还是这趟旅途,或者是那预言中的神药。 即便遭到了此前那样严重的魔物侵袭,这辆列车依旧不曾停息它的步伐,仍然朝着永恒冻土的深处疾驰而去。 仔细想想,地处辛西娅平原的亚斯兰帝国……真的有必要把铁轨修到了如此荒无人烟的永夜边境吗? 特莉丝有些不寒而栗,从登上这辆列车开始,一切就仿佛朝着预设好的结局开始滑落,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在背后推动,促成这一切的发生。 也因此,特莉丝认为需要尽可能联合可以联合的力量,在她看来,黑剑就是可以争取的重要力量。 “谢谢,但是不用。” 菲忒娜开口说道,她有进行检查,少年并没有受伤,只是身子有些虚弱,在寒冷的环境下待得久了些,只要休息一下,再吃些东西就可以了。 “喔……” 学徒小姐再次被拒绝,脸上有些挂不住,灰溜溜地回到了同伴身边。 另一面,菲忒娜也有些头疼,这时候要去哪里找些吃的? “各位旅客请注意,列车前方到站——永夜前哨。” 菲忒娜错愕地抬起头,看向车厢右上角那隐蔽的广播喇叭。 列车上广播播报,原本是再寻常不过了,只是在经历过此前的魔物入侵之后,就连这电子合成音,听起来都显得格外诡异。 “重复一次,各位旅客请注意,列车前方到站——永夜前哨。” 肩头站着鹦鹉的巫师学徒宁娜正拿着一张泛黄的车票大声质问道:“我们要去的不是霜花站台吗?列车表上哪有这个站台?!” 她的脸上写满了不安,但却无处宣泄自己的恐惧和愤怒:“乘务员!乘务员呢?这车到底要开去哪里?!” 乘客们爆发出巨大的哗然,一时间议论纷纷。 菲忒娜感觉到怀中的人儿有了动静,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吵闹,少年正在慢悠悠地醒过来。 不应该存在的站台,能够自行修复的列车,突如其来的妖魔,天空中绚烂的极光,通往永夜极地的旅途…… 这交织的一切都显得如此诡谲莫测,菲忒娜皱紧眉头,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思绪缠成一团毛线球,根本无从理清。 她只能下意识地垂下眼眸,注视着怀中少年漂亮到不可思议的侧脸,轻轻发出一声抱怨。 “北地粗话。” 第二十章 交换名字 “所以你是个杀手吗?” 少年嘟囔着,他的嘴里塞满了食物,像只正在进食的小仓鼠,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 “保持安静是最基本的餐桌礼仪。” 菲忒娜坐在少年对面,平静地说道。 在那诡异的列车播报之后,消失已久的机械乘务员再一次出现,为残存下来的乘客带来了干净的水和食物。 以及片刻的安宁。 这些源自王室的机械造物只能够遵照设定好的程序,也无法回答太多的问题——关于这辆列车和这趟旅途的问题。 无论巫师学徒或者幸存的赏金猎人们如何质问,甚至使用律令一系的巫术进行试探,所能得到的也只有一句干巴巴的答复。 “列车前方到站——永夜前哨,请抓紧时间休息。” 令人不安的回答,为什么要抓紧时间休息,这是否在暗示着,那些魔物依然可能卷土重来? 但事已至此,还是先吃饭吧。 座位上,少年抬手冲着菲忒娜比了个鬼脸:“欸嘿,我是夜民,不是很懂你们文明世界的规矩。” 但虽如此,少年还是把口中的皇冠吐司面包咽了下去,据说这是帝都才有的特供,列车上居然也有提供,而且完全免费,味道一流。 洛尔凑近菲忒娜,神秘兮兮地说:“我懂规则的,保证守口如瓶,我看那些人好像都很怕你的样子,大姐姐你是不是传说中的绝世高手?” 菲忒娜皱起眉头,一看到少年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她心中就开始泛起一阵古怪的荒诞感。 就在不久前,她才当着少年的面砍翻了一车厢的魔物,场面虽然不算特别血腥,但至少也算得上残暴。 正常男人瞧见了不应该害怕得尖叫不止吗?为什么这家伙还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哪怕是装一装样子也好啊,至少来点反应,或者干脆害怕她,菲忒娜也好顺势跟少年保持距离。 结果没想到,少年反倒是像头傻孢子一样凑了上来,兴奋地搓搓手,道:“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执行秘密任务的绝世高手?” “这辆列车上有你的任务目标吗?你是在执行暗杀任务还是保护任务,那些怪物……” 少年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那些怪物是你的仇家派来的?那我岂不是被你连累——” “闭嘴。” 菲忒娜将手中自己那份面包塞进了少年口中,她现在有点头大,再让少年猜测下去,就要演变成她正在和某个宿敌相爱相杀的狗血戏码了。 真是见鬼,现在的巫师学徒心理素质都这么好吗? 这个时代,觉醒了神性的巫师学徒并不在少数,但大多数都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她们凭借本能和感觉使用神性的力量。 在菲忒娜看来,少年就是一位这样的野生巫师学徒,虽然有些作用,但不多。 “吃完我的面包,然后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这辆列车很不对劲,我要下去查看一下情况。” 菲忒娜平静地说道,列车即将抵达永夜前哨,这不存在于航程表中的古怪站台很可能危机四伏,她无法把少年带在身边。 在过去的很多年间,菲忒娜都是独自一人行动,她身负的诅咒让她随时有失控的风险,一方面为了不连累同伴,另一方面她也厌烦蠢货与累赘。 这也导致了,她很少有和人相处的经验,尤其是如此漂亮的少年,那清纯秀美的模样让菲忒娜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记忆深处的那抹倩影…… “呆在列车上?不不不。” 少年用力地摇摇头:“我要和你一起行动,我们刚才的配合默契十足,简直是完美的杀手搭档!” “你也说了,这辆列车很不对劲,说不定待在上面更加危险呢?总之我可以帮到你,我们是战友,要并肩作战!” 少年挥了挥小拳头,打气道。 “有我有你,一鼓作气!” 菲忒娜面无表情,甚至有点想笑。 他简直像是一头鲁莽的小鹿,直接撞进了菲忒娜的世界里,将她撞翻在地。 但这辆列车确实很不对劲,菲忒娜也说不准,到底是列车上危险,还是外面更危险。 “你……你叫什么名字?” 菲忒娜无奈地问道。 “不告诉你。”少年目光闪躲,左顾右盼:“大姐姐,你不知道吗?” “男孩子一个人出门在外,不可以随便把名字告诉陌生人。” “……” 菲忒娜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她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不断攀升。 好好好,刚才还说是她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一转头就变成陌生人了是吧。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眼见菲忒娜的头顶好像隐隐有要冒烟的迹象,少年连忙开口说道。 “只是……名字是有魔力的。” 洛尔轻声说道。 “帅气的大姐姐,你真的做好准备,跟我交换名字吗?” 少年无比认真地注视着菲忒娜的眼眸,那双明媚清澈的金色眼眸在菲忒娜的视野里仿佛燃烧了起来,变成了更加璀璨的颜色。 简直让人移不开视线。 不就是个名字,说得好像很那么回事似的…… 菲忒娜在心底吐槽着,但当她凝视着少年无比认真的双眸,却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慢了一拍。 于是神使鬼差的,她点了点头。 “你可以叫我菲忒娜。” “洛尔,洛尔·伊斯蓝。” 金色的眼眸注视着菲忒娜,少年的声音无比清晰,像古朴的钟声在天地间回响,盖过了一切的喧嚣和吵闹。 少年露出灿烂的微笑。 “菲忒娜姐姐,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第二十一章 试炼 “你说你的家在这儿?” “嗯……没错。” “在哪?” “还要更深入的地方。” 列车驶入站台,根据广播播报,会在此地停留一段时间,用以维修行驶过程中机械部件的损坏。 这简直是一个笑话,别说维修人员了,这辆列车甚至没有驾驶员—— 早已有按捺不住困惑的乘客,闯入了驾驶室,内里空无一人,只有无数冰冷的仪器闪烁着蓝红相间的指示灯。 这辆古怪的列车并没有驾驶员,它似乎有着自己的意志,冥冥之中,有更宏伟的存在驱使着它来到这里。 此时风雪止息,天穹之上的极光也渐渐淡去,天地间黯淡无光,映入眼帘的只有白茫茫的雪原。 她们已经真正踏足永夜边境,这是真正荒无人烟的地界,按理来说这样的地方不应该有亚斯兰帝国的车站。 和这辆列车一样,谜题太多了,而且找不到答案。 菲忒娜双手抱胸,维持体温——因为她的大衣被少年穿走了。 少年就在她的身旁,小脸红扑扑的,菲忒娜的大衣显然有些太大了,这让他看起来像只笨拙的企鹅一样。 菲忒娜望向那片雪原的深处,那里是纯粹的漆黑,很难想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 大概只有传说中的夜民…… 话虽如此,但菲忒娜还是听出了少年话里的意思,她问道。 “你也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 “……”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怔怔注视着那漆黑的深处,菲忒娜见状,暗自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追问。 倒不是洛尔真忘了,只是在这个时代,永夜边境的范围要比他记忆里的大得多,伊斯蓝领的确在更深处的地方。 这或许和血棘的休眠有关,这个时期,棘罪公国地界上的许多魔物都在肆无忌惮地活跃着,包括此前那头在天穹显化极光的魔物。 此时的永夜边境,正是它的猎场。 少年回忆着天穹之上的那枚瞳孔,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那枚瞳孔,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 “塔雅娜殿下,我们敬重你是帝国勋爵,但这并不等于我们需要听命于你。” 穿着巫师学徒制服的白发少女冷声说道,她同样出身通天塔,是元素学派的巫师,驾驭着霜之神性。 元素神性的巫师,通常会有种种显著的外在特征,这是她们与外界元素交感的实证。 此刻,她正脸色愠怒地注视着面前穿着华贵礼袍的红发女人。 “宁芙,冷静一点……” 特莉丝上前,不安地拉了拉少女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这么硬气。 虽然在永夜边境,驾驭霜之神性的宁芙具有天然的优势,但她此刻面对的,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战功勋爵。 北地勋爵,塔雅娜。 能在亚斯兰帝国通过战功授爵的,无不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狠人物,塔雅娜剑下斩杀的魔物可能比她们这些巫师学徒听说过的还要多。 起因在于,塔雅娜希望巫师学徒们能够下车,在列车自行修复这段时间,帮助站台防御魔物可能的袭击。 塔雅娜的态度并不咄咄逼人,甚至有些温和:“这只是一个建议,你们可以不按我说的做,但同样的,后续我也没有义务对你们提供庇护。” “殿下,我们可以听从您的指挥……您对现在的情况一定有所了解,能否先向我们稍稍透露一二?” 特莉丝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试探性地问道。 塔雅娜睨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上扬,她温声说道。 “你们应该发现了吧,有一些车厢消失了。” 宁芙和特莉丝对视一眼,特莉丝点点头:“的确如此,那些车厢在魔物的侵袭下受损严重,可能考虑到修复的难度,所以就被放弃了……” “真的无法修复吗?” 塔雅娜反问道,明明是在微笑,但那双酒红色的眼眸里没有半分笑意。 “这……殿下您的意思是?” 学徒少女姣好的脸上浮现出困惑之色,车厢是否能够被修复,这似乎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毕竟乘客也相应减少,至少目前看来,现有的车厢并不算拥挤。 “与其说是放弃,不如说是淘汰。” 只听见眼前的北地勋爵淡淡说道。 “你玩过沙盘游戏吗?列车就是我们的领土,每一节车厢代表着我们的城池。” “车厢被损毁,就是城池被攻陷,我们的领土只能收缩,生存的空间也会变窄。” “这趟旅途才刚刚开始,我们就已经损失了近半的领土,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巫师学徒们面面相觑,就算是脾气最差的宁芙,眼眸中也充斥着震惊之色。 这分明是一个残酷无比的游戏,如果塔雅娜的猜测正确,那么先前的魔物只是一道开胃菜。 永夜前哨,原来真的只是前哨吗?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是谁轻轻地呢喃,而塔雅娜已经转身前往下一节车厢,听到这个问题,她稍稍顿住脚步,并未回头,只是平静地说道。 “这是一个试炼。” 第二十二章 既见君子 这是一场试炼,只有战胜了过去幼稚的自己,人才能得到成长。 ——迪亚波罗 无名的列车上,一处尚且无人到达的角落里,一本古朴的书籍封面翻开着,书页上被人用鹅毛笔写下隽秀飘逸的字迹。 …… 【事件:凛冬将至】(已划掉) 【当前站台:永夜前哨】 【幸存人数:17】 【进程:25%】 那看不见的鹅毛笔稍稍停顿,似乎在犹豫什么,随后,又一行崭新的字迹浮现,墨迹未干。 【事件:黑暗浪潮】 …… “叮叮当当……” 停靠在站台的无名列车轻微地晃动着,仿佛有无数看不见形体的修理工围绕着它,正在乒乒乓乓地维修着列车的外壳,不时还能瞧见电焊的耀眼火光。 这座名为永夜前哨的站台同样古怪,它像是已经屹立在风雪中漫长岁月,从外观看已经残破不堪,但在列车驶入的时候,那些锈迹斑斑的设施竟然亮了起来,还响起了沙哑失真的歌声。 女人的欢笑和男人的歌声回荡着,仿佛这座被遗忘了千百年的站台又活了过来。 “这里真是好怪啊,各种意义上。” 少年仰着头,看着那些在旅途中歪曲的钢板一点一点自行校正,被风雪刮花的地方重新涂上油漆,又被无形的手绢擦拭得光洁明亮。 “王室的造物,向来都是这么古怪。” 菲忒娜站在少年身后,平静地说道,她去过很多地方,瞧见过不少类似的东西。 有很多学者想要探寻这些机械造物的奥秘,但她们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有人认为,亚斯兰王室之所以能够统御这个庞大的帝国,是因为她们得到了史前文明的传承。 在诸多关于王室的传闻中,这个猜测得到了最广泛的认可,但王室一如既往地沉默。 王座上那位只在乎帝国的存续,除此之外的一切事物似乎都不值得她关心。 也因此,王室的存在感其实很低,倘若没有这些不断涌现的,远超时代和凡人理解的金属造物,人们或许会渐渐淡忘王室的存在。 这就是亚斯兰,一个由人造人统治的帝国,却造就了第四天的历史上人类最辉煌的文明。 “菲忒娜姐姐,你见过类似的东西?” 少年好奇地问道,他在深渊之中,曾经见过更加疯狂的造物,怎么说呢,亚斯兰帝国好像有一种很古怪的割裂感。 一方面她们的科技水平在某些层面上甚至超过了少年前世的世界,另一方面,这个帝国又维持着相当古老陈旧的统治理念。 “啊,是有不少……像是在无尽海域出没,能够在下潜的钢铁货轮,或者能够活动的城堡,直通云天的全自动高塔,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机械改装肢体。” 菲忒娜想了想,回答道。 “只要是跟王室有关的东西,最终都会变得非常奇怪,时间久了,人们也就习惯了。” 洛尔虽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一想到睡美人最后“只保存大脑”的举动,也就释然了。 也就在这时,身后的车门突然开启,从列车上走下来四位穿着通天塔制服的巫师学徒。 制服款式统一,却纹刻着不同样式的徽记,说明她们来自不同的学派。 丰饶,元素,先知,偶像,四位学徒,占了通天塔半数的学派。 特莉丝,宁芙,尤娜,还有面相如人偶般精致的小女孩,正怯生生地躲在其他学徒姐妹的身后,怀中紧紧抱着一本厚重的典籍。 “黑剑……” 特莉丝见到正在站台内闲逛的菲忒娜和洛尔,先是一愣,然后注意到了跟在黑剑身边的少年。 虽然那一身厚重的大衣和白色羽绒帽在气质上有些格格不入,让少年显得有些滑稽和笨拙,但特莉丝还是第一时间将目光牢牢锁定了他的脸庞上。 那是绝无仅有的稀世美人。 哪怕是自诩贵族出身的特莉丝,也不禁如此想到,不,不如说那真的是人类吗? 那张柔美而无瑕的脸庞上没有任何修饰,在注视的过程中,特莉丝感觉到自己的思维正在一点一点变得停滞。 她甚至有些难以呼吸,只是这样看着少年,就感到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动。 这很不正常,特莉丝在心底告诉自己,但就是无法将目光移开。 事实上,其他几位学徒虽然同样注意到了黑剑身边的少年,并且感叹那份惊心动魄的美丽,但都没有如同特莉丝那般完全深陷进去。 洛尔自然觉察到了来自几位学徒的视线,他抬起头望了她们一眼。 那双懵懂而澄澈的金色眼眸,在顷刻间就占据了特莉丝脑海中的所有角落。 丰饶学派的巫师一般驾驭着自然神性,但她们其实也招收觉醒了爱之神性的巫师。 这一点在通天塔并非秘密,只是觉醒爱之神性的巫师数量稀少,存在感比较低。 不凑巧的是,特莉丝就觉醒了爱之神性,但她并非自我觉醒,而是在机缘巧合下,接触到了一件与爱之神性有关的圣物,她对爱之神性道路的适应性并不高。 也因此,特莉丝的导师一直嫌弃她的天赋,但此刻,特莉丝突然意识到,在她心中高深莫测的老师,和她其实并没有区别。 老师,我好像看到了…… 道路的终点。 特莉丝嘴唇微微蠕动,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快速垂下头颅,虽然她的失神很短暂,但黑剑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菲忒娜皱了皱眉头,下意识挡在了少年身前:“有事?” “不,我们只是来给列车布置防护结界。” 尤娜开口说道。 第二十三章 黑暗浪潮 在遥远的地平线,突然掀起直通云天黑色飓风,朝这座残破渺小的站台呼啸而来,站台广播原本正在播放的单调旋律顿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沙哑的电子播报音。 “强风来袭,强风来袭,请各位乘客提前做好防风准备,请各位乘客提前做好防风准备。” “该死的……” 特莉丝开口问道:“尤娜,波波卡有探查到什么吗?” 不需要尤娜开口,她肩膀上的神气十足的鹦鹉就自行开口,声音像孩童般清脆稚嫩,能够隐约听出一抹深深的恐惧。 “哔哔,风里有血的味道,是血族的使魔,数量很多,它们来了,哔哔,它们来了!” “血族……” 几名学徒的神色都很难看,危机来临,但显然不是她们几人能够处理的,话虽如此,特莉丝还是很快冷静下来。 “小琪,准备阿涅弥伊的止息仪式,宁芙,召唤元素守卫,阁下……” 特莉丝望向菲忒娜,一边小心翼翼地瞄了洛尔一眼。 这个小学徒,倒是有些可取之处。 菲忒娜并没有发现对方的注意力其实是放在洛尔身上,只是淡淡说道:“我也会协助抵御魔物。” 与此同时,列车上走下来一道道身材魁梧的身影,那是一队六人的北地武士,都身披厚重的制式铠甲,臂铠上铭刻着北地勋爵的雪花纹章。 这正是跟随塔雅娜而来的护卫队,每一个都训练有素,装备精良。 “勋爵命我等协助诸位,必要时刻,她会亲自参战。” 为首的护卫队长开口说道,声如洪钟,身上厚重的铠甲上隐隐流淌着银灰色的金属光泽。 “吼——” 嘶哑的咆哮声响起,来自列车铁轨被黑暗包裹的尽头,在那儿,有某种恐怖的怪物正在狂暴地奔跑,仿佛浸透着仇恨和怨毒,它饥肠辘辘,大步而来。 头顶那片逐渐蔓延而来的黑暗阴云响起细密的鸣叫声,众人仰起头,总算知道了那黑色的风暴是从何而来。 那是无数黑色的蝙蝠,它们密密麻麻,扇动着翅膀,构造出遮蔽天幕的咆哮阴云,随着它们逐渐靠近,一枚枚猩红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像夜幕中亮起的血色群星。 这恐怖的画面几乎让几位小学徒丧失斗志,但好在她们并非自己在战斗。 护卫队们开始倚靠站台的器械搭建防御设施,特莉丝最先镇定下来,她先是下意识看了一眼同样处于慌乱之中的洛尔,转而对着同伴喊道。 “宁芙,先召唤元素守卫,然后呼唤暴风雪!快!” “……喔,好。” 蓝发少女回过神来,眼底还残留着深深的恐惧,以至于连正常的施法都有些磕碰。 好在她学业优异,而且并非第一次参加实战,在永夜边境得天独厚的环境加持下,一头足有两个人高的元素守卫被召唤了出来。 霜元素守卫的身躯由透明的冰晶构成,形似直立行走的巨蛇,但拥有粗壮的双手用以施法。 下身则与雪地连结在一起,通过源源不断抽取外界的霜之神性,来维持躯体的存在。 便是学徒少女也有些意外,这一次召唤的元素守卫要远远比之前的强大,只能说永夜边境的环境非常契合她这种驾驭霜之神性的巫师。 “来,跟我一同施法!” 宁芙说道,元素守卫也发出仿佛积雪凝结成冰晶的冻结声响。 很快,天空中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在神性的呼唤下,雨滴变得沉重,像是要砸穿大地,刺骨的冷意开始蔓延。 “乖,你先回列车上。” 菲忒娜目光盯着铁轨被黑暗包裹的尽头,转头对少年说道,语气柔和,但是相当严肃。 少年脸色苍白,点点头,然后回到车厢内,就站在车门旁偷偷望着外面。 菲忒娜有些欣慰,少年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听话。 狂暴的脚步声越发清晰,大地也开始震颤起来。 很快,在那漆黑的风暴下方,出现了一颗硕大的头颅,长而低垂的脖子让它的体型显得极不协调,过了好几秒,那巨大的生满蓝色长毛的身躯才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独眼,身体覆盖长毛,永夜地带除了血族之外的又一霸主。 霜巨人。 眼下这头巨人的状态并不太好,它破开风雾,浑身伤害累累,散发着浓郁的血气。 “(北地粗话)!是血族,血族在追赶这头巨人!这里是血族的猎场!” 特莉丝喊道,到了这个距离,巨人也发现了她们,已经受伤陷入狂怒状态的巨人当即迈开双腿,沿着铁轨朝站台跑来。 正是巨人身上浓郁的血气,吸引了天空中那仿佛无穷无尽的蝙蝠,它们是血族的前哨和眼睛。 这意味着,在巨人身后,还有一位比它更加可怕的血族正在追赶着它。 “巨人和血族……这可是永夜边境不得不品味的一环啊。” 正当洛尔半个身子藏在车门后,暗中观察局势时,身后突然响起了温和的女声。 少年回过头,正瞧见一头红发的塔雅娜站在他身后,在她身旁还有一位容貌相当俊美的少年,正用带着敌意的目光看着自己。 洛尔瞥了她们一眼,没有搭话,又转头看着车厢外面,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塔雅娜眯起眼睛,唇角微微上扬,只是走到少年身旁,对站台内的人们喊道。 “诸位,我已经咨询了乘务员,列车本次维修还需要十五分钟,在十五分钟内,确保不让魔物靠近这座站台,列车才能正常启程。” “说得轻巧!” 学徒少女宁芙咬牙,在她的召唤下,天空已经刮起了酷烈的暴风雪,血族的蝙蝠们不再肆无忌惮地靠拢。 神性的对抗已经开始,菲忒娜面无表情,拔出了黑色的短剑,迎向了狂奔而来的巨人。 第二十四章 偶像巫师 狂暴的雨雪携带着刺骨寒意呼啸而来,与血族使魔掀起的飓风在大气中碰撞着。 学徒少女宁芙面色苍白,霜元素屹立在她的身前,依旧施法呼唤着新一轮的暴风雪。 在永夜边境,霜之神性的巫术效力会大大加强,眼下的这场暴风雪,已经是她所施展过的最强大的巫术。 但来犯的敌人同样有主场优势。 数不清的蝙蝠涌入了暴风雪的领地,它们不洁的身躯涣散着血一样的光芒,神性在天空上碰撞,这些恶毒的使徒在风雪之中穿梭,硬顶着呼啸的风雪将站台团团围住。 “我坚持不了多久……” 宁芙咬牙,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神性正在飞速流逝,但就在这时,身后的特莉丝张开双臂将学徒少女的身子一把抱住。 雪地中泛起一抹金色的光芒,下一刻,风雪大作,更加狂暴的吹拂着来犯的敌人,开始有被冻僵的蝙蝠自天空中坠落。 宁芙长出了一口气,不知是因为得到了爱之神性的补给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苍白如纸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但与此同时,天空中还是有少许蝙蝠抵抗住了风雪的侵袭,开始零零散散地下落,朝着露天站台内的人们发起进攻。 “波波卡!” 打扮花哨的巫师学徒喊道,于是站台间爆发出一声嘹亮的尖唳。 那头羽翼斑斓的鹦鹉身形在顷刻间膨胀,化作一头神气十足的座山雕,身形腾旋间,像飓风一样席卷了来犯的蝙蝠。 “干得漂亮!波波卡!” 尤娜振奋地喊道,天空中的鹰隼以一声尖啸回应。 而另一边,岁数最小的小学徒宁芙已经翻开了她怀中的典籍,她垂着头,小声地呢喃着。 “迅疾猛烈主风威,天上雨雪具可摧,阿涅弥伊皆莫若,阿涅弥伊皆莫若……” 所谓偶像,也就是用来接受祭祀和崇拜的泥偶,偶像学派的巫师,所修习的是如何沟通和供奉世间至善至上之象征。 这个学派的巫师,每一个都是精通多种仪式的高手,她们最擅长通过献祭和供奉,来借取神明的力量。 宁芙所诵念的,正是风之神阿涅弥伊的尊名。 随着她不断诵念神祇的尊名,冥冥之中,似乎有无形的力量降临在大地上,不仅正在肆虐的风雪平息下来,远处逐渐逼近的巨大飓风规模也在逐渐缩小。 “这些小学徒,倒是还挺能干……” 塔雅娜有些意外,那四位通天塔少女的制服上没有金色条纹,所以她们都只是学徒。 通天塔是导师授课制度,每一位导师可以有很多学徒,但每一届只有最出色的学徒,才有可能通过考验,穿上象征巫师地位的金边巫袍。 也因此,学徒们的质量良莠不齐,并非谁都有志于成为真正的巫师,许多学徒都是抱着掌握一门营生技艺的心态拜入通天塔。 但这并不包括偶像学派。 与神明沟通,是一种无比稀少的才能,能够修习此道的学徒,都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偶像学派,也是八大学派中人数最少的学派,但地位却十分超然。 据说这个学派的巫师,倘若修行到高深之处,甚至可以成为神明降临现世的载体。 没想到这几个学徒之中,竟然会有偶像学派的巫师…… 塔雅娜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那双狭长的眼眸好像浸没在红酒之中,荡漾着迷离的微光。 另一边,菲忒娜正在和巨人缠斗,巨人虽然伤害累累,但毕竟是至高天的后裔,拥有碾压性的力量和体格。 在缠斗中,人类的战士们可以刺中它许多剑,但只要不小心被它击中一下,就会立刻死于非命。 这正是远古物种的可怕之处。 好在黑剑上蕴含着恐怖的闇之神性,正适合对付这类拥有旺盛生命力的怪物。 菲忒娜灵巧地躲过巨人的践踏,绕到霜巨人身后,同时还不忘挑断巨人的脚筋。 霜巨人踉跄了几步,愤怒地咆哮着,肉眼可见的白色霜雾自它庞大的身躯上爆发,在空气中凝结成一团团坚冰晶簇。 霜冻新星! 菲忒娜早有预感,在晶簇炸开的瞬间,化作一道模糊的阴影,拉开了与这头怪物的距离。 霜巨人环顾四周,白色的冰雾反而遮蔽了视线,让它察觉不到菲忒娜的所在。 也便是在这时,自站台的方向爆发出一股不同寻常的神性波动。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所有人耳畔响起, “风啊,请停一停吧。” 刹那间,河清海晏,万籁寂静。 霜巨人茫然四顾,陷入了短暂的愕然,菲忒娜并未放过这个机会,漆黑的影子轻若鹅羽,踩着巨人佝偻的后背向上,高高跃起。 那柄不祥的漆黑短剑绽放残忍的光芒,像一道闪电,自下而去,自霜巨人的后颈处刺入。 “吼!!!” 第二十五章 救助 …… 【事件:黑暗浪潮】(已划掉) 【下一站台:深雪边墓】 【幸存人数:14】 【进程:35%】 【事件:平静时光】 …… “呼呼呼——” 北地护卫队们正用喷火枪,清扫着天空中的蝙蝠。 阿涅弥伊的止息仪式仍然在持续生效,由魔物掀起的飓风渐渐平息,但同样的,宁芙呼唤的暴风雪也无以为继。 更上位的力量覆盖了一切。 这也导致了,再没有力量限制蝙蝠群的来犯,站台所遭受的压力陡然增大。 通体漆黑的蝙蝠像雨点一样落下,名为波波卡的巨禽已经伤痕累累,最终在一声悲鸣过后身躯逐渐缩小,再度化作鹦鹉模样落回到尤娜手中。 尤娜心疼不已,波波卡是她千辛万苦才缔结契约的巫宠,那些蝙蝠具有微弱的血之神性,被它们尖爪割开的伤口会血流不止,先前神俊的鹦鹉俨然已经奄奄一息。 “特莉丝……” 血之神性造成的伤势,在场只有爱之神性的特莉丝能够治愈,尤娜望向那边,却发现特莉丝和宁芙的身影已经淹没在无数蝙蝠之中。 只有内里依旧闪烁的湛蓝色光芒,仍然证明她们还活着。 作为呼唤暴风雪的人,宁芙遭到了最多的围攻,如果不是特莉丝的支援,或许已经支撑不住了。 这样不行…… 尤娜内心焦急,想要向塔雅娜求助,但对方甚至没有下过列车,只是冷漠地看着她们在站台内苦苦支撑。 “殿下,我们快顶不住了!” 尤娜大声呼喊道,只是下一刻,她也被一小股汹涌而来的蝙蝠团团围住。 洛尔看着这一切,内心生出困惑,这种程度的魔潮或许对几位巫师学徒来说颇为危险,但对于这位北地勋爵来说显然不构成危险。 对方却迟迟没有施以援手,甚至坐视她自己的护卫出现伤亡。 这是为什么? 似乎是看出了少年的困惑,塔雅娜微微一笑:“这是一场试炼。” “失败者淘汰,胜利者得到奖励,我们都需要战胜过去的自己,才能得到成长,现在是她们的试炼,我们只需要静候就好。” 她停顿了一下,有些神秘地说:“如果我贸然加入,试炼的难度也可能失去控制。” 有奖励,会根据参与者的实力,实时调整难度的试炼吗?这怎么听起来,有点像是…… 洛尔有种微妙的即视感,也就在这时,列车响起久违的汽笛声。 “呜——” “看来这一次的考验已经结束了。” 塔雅娜开口说道,她似乎有意和少年套近乎,但洛尔没有理她的意思,仍然望着远处那片弥漫着冰雾的战场。 宛若野兽濒临死亡时的哀嚎和狂怒的咆哮声不断自其中迸发,很难想象正在交手的到底是怎样的怪物。 “要发车了!快回到车上!” 护卫队的首领怒吼着,手中枪管喷吐出致命的火蛇,扫清了周身一片漆黑的蝙蝠。 除了被称作“小琪”的巫师学徒早早退回列车上,其他人都陷入了苦战,其中尤娜的情况最为凶险。 原本花哨的衣服被蝙蝠的利爪破破烂烂,伤口血流不止,几乎是个血人了,却依旧死死护住自己怀中的巫宠。 “呜——” 列车第二次鸣笛,俨然一副要开动的样子,塔雅娜目光闪烁着,似乎在衡量出手的利弊。 另一边,一道剧烈的霜冻之环爆发,特莉丝搀扶着宁芙,踉跄地走向车门,但天空中的蝙蝠们显然不打算放过她们,如同一枚枚黑色的炮弹疾驰而来。 “哼。” 洛尔只听见一声轻哼,黯红色的光环以塔雅娜为中心向外爆发,明明是非常炽烈的波动,但经过自己时,又如同微风拂过。 那些依旧游荡在天空中的蝙蝠还没有反应过来,火环掠过,一头头僵在半空中。 下一刻,炽烈的火光爆发,将它们烧成一团团黑色的灰烬,但却没有对站台的设施有丝毫损毁,甚至正在被围攻的学徒们,只觉一股热风扑面,却没有感到丝毫炽热。 在她们周围的蝙蝠刹那间荡然一空。 炎之神性,控制得这么好? 少年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神性会影响性格,按理来说,炎之神性的驾驭者脾气会火爆一点,在挥洒力量时更具破坏性和爆发感。 这位北地勋爵似乎比自己想象的厉害一点。 “尤娜!” 特莉丝搀扶着宁芙回到列车上,又冲了出去,将已经昏倒在地的学徒少女抱起,拖向列车。 昏黄色的车灯亮起,无名列车缓缓开动,最后关头,特莉丝将尤娜丢到列车上,然后自己跳了上去。 “呜——” 列车完全开动起来,沿着铁轨疾驰,轰轰作响,撞开弥漫的冰雾,显露出不远处铁轨旁一幅惨烈的景象。 霜巨人硕大的身躯屹立在大地上,胸前有一道几乎将身体劈开的可怕剑伤,右手手臂不翼而飞,硕大的头颅低垂。 脖颈几乎被切断,只余下一丝皮仍然顽强地吊住那颗头颅不至于彻底落地,那枚狰狞的独眼怒目圆睁,仍然死死地注视着面前地面上渺小的人儿。 菲忒娜浑身浴血,依旧屹立不倒,手中黑色的短剑饱吸血液,荡漾着迷离的血光。 一头远古留存下来的神性生命作为祭品,应该可以让它短暂地安分下来…… 菲忒娜面如寒霜,浑身散发着浓郁血气,比血族更像一位血族。 她若有所觉地回过头,下一秒,钢铁列车从一旁的铁轨上呼啸而过,炽烈的狂风让吹拂起那头柔顺乌黑的长发,仿佛一面黑色的旗帜。 “菲忒娜!这里!” 在列车的尾部,少年艰难地推开最后一道车门,冲她呼喊道。 菲忒娜稍稍一愣,眼底的寒意褪去,唇角微微上扬,她拔起刺入地面的黑色短剑,沿着铁轨奔跑,身形如猎豹般矫健,很快就赶上了疾驰的车尾。 在少年的注视下,菲忒娜甩出手中的短剑,短剑在半空中融化,化作一道漆黑的触须,缠住了车尾的铁锁,借助触须的拉扯,将自己荡进了最后的车厢。 “没事吧菲忒娜……” 少年显得非常振奋,缠着菲忒娜问个不停。 “我没事。” 菲忒娜点点头,将目光看向了这节车厢中的其他几人。 嗤。 塔雅娜的表情有过一瞬间的不悦,但很快恢复正常,她朝菲忒娜微笑致意,而后转身带着那位贵族少年离开了这节车厢。 而另一侧,几位学徒少女正围着仍然昏迷的尤娜,特莉丝正在为她疗伤,但似乎收效甚微。 在此前的战斗中,特莉丝也消耗了大量神性,一时间难以祛除尤娜伤势中来自血之神性的诅咒。 “我来给你疗伤。” 洛尔说道,菲忒娜的身体仍然冒着森然的寒意,仍然有残留的霜之神性渗入了血液里。 少年牵起菲忒娜的双手,捧在怀中,手中荡漾起金色的光芒,这光芒并不耀眼,却无比温暖。 菲忒娜眯起眼,感受少年软若无骨的手掌上传来的暖意,浸没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如同温暖的太阳,将身体里的寒意尽数驱散。 看着少年为自己疗伤的专注神情,菲忒娜眼神有些恍惚,当她回过神时,被冻伤的血肉已经恢复如常,不仅如此,很多以前留下来的暗伤似乎也被一同治愈。 菲忒娜眼底闪过一抹惊艳,她曾经接受过驾驭自然神性巫师的治疗,但治疗效果比之少年似乎远远不如。 “你……” 少年眨了眨眼:“怎么了?” “……没事,谢谢你了。” 菲忒娜说道,就瞧见少年那张漂亮的小脸上流露出了骄傲的表情,他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说道。 “早就说了,我们可是完美搭档!铁定能嘎嘎乱杀!” “我嘎嘎,你乱杀!” 菲忒娜沉默了一下:“不,我觉得你还是老实待在列车上比较好。” “岂有此理!我明明超厉……” “黑剑大人,能帮帮我们吗?” 洛尔和菲忒娜回过头,发现几位巫师学徒似乎发生了争执,其中那位蓝发少女不顾特莉丝的劝阻,直接来到她们面前。 “宁芙,快回来……大人,抱歉叨扰了。” 特莉丝追了过来,一把拉住了蓝发少女,她内心忐忑,垂着头,不敢和菲忒娜和洛尔对视。 “什么事?” 菲忒娜淡淡说道。 “还请您让他救一救我同伴的巫宠。” 宁芙连忙说道,她并未注意到,身旁特莉丝的表情越发忐忑起来,甚至隐隐有些惊慌。 洛尔和菲忒娜望向学徒少女们那边,此刻,那名驯兽的学徒已经转醒,悲伤地注视着躺在自己膝盖上的鹦鹉。 在听到宁芙的言语后,尤娜抬起头,有些无助地朝这边望了一眼。 “抱歉,但是我,我的神性已经耗尽……” 特莉丝在一旁开口说道,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听不到。 “不……” “没事的,菲忒娜……先说好,我只是试一试,不一定能成喔。” 菲忒娜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正准备回绝,手心却被轻轻挠了一下,洛尔开口说道,还提前约法三章。 “谢谢谢谢,太感谢了!” 蓝发少女松了一口气,连忙感谢道,她没有发现,身旁的特莉丝已经几乎要晕厥过去了。 少年来到尤娜身前,菲忒娜就跟在他身后。 “能让我看看它吗?” 洛尔温声说道,尤娜颤巍巍地将鹦鹉捧起,缓缓递到少年面前。 “唔……” 洛尔感知着鹦鹉体内残留的血之神性,对于一头生命力旺盛的魔物来说,这种程度的伤势,还不足以致命。 原来如此,少年打量了一眼面前有些失魂落魄的尤娜。 这头巫宠,利用灵魂契约承担了主人的受到的伤害,再叠加上原本的伤势,已经积重难返。 或许得很强力的自然神性才有可能挽回这样的伤势。 尤娜作为它的主人,拥有灵魂契约,自然明白自己巫宠的伤势,所以哪怕特莉丝和少年在这里,她也没抱有太大的希望,只是悲伤地注视着自己的鹦鹉。 波波卡…… 菲忒娜目光闪烁着,她虽然不通救治,但凭借多年与魔物厮杀的经验,同样可以推断出这头魔宠已经油尽灯枯。 没救了,埋了吧。 “算了吧,洛尔,没必要白费力气。” 瞧见少年似乎还在思考什么,菲忒娜直接开口,宣告波波卡的死刑。 几位学徒少女面色煞白,尤娜摇摇头,又轻轻点了点头。 “把波波卡还给我……” 少年倒是没有想太多,他单纯只是走神了,那道驱使蝙蝠的血之权能,似乎有点眼熟。 此刻听见尤娜的话语,洛尔浅笑了一声:“我还没试试呢?” “……” 已经抬起的手顿在半空,学徒少女已经黯淡的眼眸中浮现出一抹希冀的光芒。 便宜你了。 少年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伸到鹦鹉锐利的喙边,轻轻挤出一滴泛着金色光芒的血液。 特莉丝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夭寿啦,那是…… 纷争之血。 旁观着这一幕的菲忒娜不知道为何,内心突然涌现一抹烦躁和不悦。 垂死的鹦鹉深陷死亡的阴影中,伴随着血液流入口中,已经渐渐冷却的身体开始抽搐起来。 尤娜逐渐瞪大了双眼,身旁怯生生的小琪同样好奇地打量着鹦鹉,它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一样,猛地扑打了一下斑斓的彩翼。 “活,活过来了!” 宁芙振奋地喊道,尤娜小心翼翼地接回鹦鹉,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自眼眶中决堤。 “唔……有点累。” 少年一脸倦怠,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靠在了身后女人的怀中。 菲忒娜眼眸中翻涌着漆黑的阴霾,她支撑着少年的身体,心疼之余,似乎还有深深的愤怒。 破天荒的,她修长白皙的手掌抚上了少年的脸庞,温和地说:“下次不要这样了,会累着你的。” 洛尔抬起手,捂住落在自己脸庞的手掌,然后转了身子,整个人就陷在了对方的怀里。 “要是受伤的是你,我也会这样做的。” 菲忒娜深吸一口气,怀里的少年呼吸已经变得平稳,俨然已经昏睡过去。 第二十六章 骗局 “永夜边境可真大啊……” 蓝发少女宁芙喃喃道,一旁的特莉丝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列车沿着铁轨高歌猛进,在荒芜的雪原上继续前进,沿途所见只有无尽苍茫的雪景。 明明感觉时间上已经过去好久,却依旧只能瞧见相似的风景,甚至地平线远处 少年已经醒来,正挨着菲忒娜望着窗外的景色,尤娜正在给波波卡包扎伤口,少年那滴血液只是祛除了对方体内残留的血之神性,外伤依然存在。 被叫做小琪的少女正在座位上发呆,偶像巫师与寻常的神性驾驭者不太一样,她们所驾驭的是极为特殊的无色神性。 当世的人们认为,醉酒之人,可以更容易沟通那些虚无而宏大的意志。 所以,在她们还是孩童时,就不能再进食凡间的食物,也不能与外界接触,同时用酒来代替水,以长时间维持一种微醺的状态。 这都是为了培养她们的圣洁,以此来觉醒一种十分特殊的,无色神性。 这种特殊的培养方式其实极为残酷,大部分被选中的孩童都无法顺利活到成年,就算成功觉醒神性,或多或少也会留下隐患。 小琪便是如此,她与人交流会显得笨拙且怯懦,反应也要慢一拍,往往听见你的话,要愣好久,这都是在孩童时留下的隐患,但对于偶像巫师来说,这反而是极为优秀的特质。 不与人沟通,是为了与更加神圣的事物建立联系。 “咕咕……” 波波卡叫唤了一声,扑闪了一下斑斓的彩翼,尤娜正在埋怨它用契约替自己承受伤害,一人一鸟在那里开始嘀咕起来。 “菲忒娜,你为什么要来永夜边境?那个神药又是什么?” 少年好奇地问道,虽然来到这个节点,但洛尔还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阿莫尔的指引只能确保他遇见正确的人,除此之外,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未知的,也没有可供参考的历史记载。 无人知晓这趟列车到底要驶向何方。 “你还真是一无所知就来了啊……” 菲忒娜闻言,眼神下意识地偏开,用深沉神秘的语气缓缓说道。 “传说那个神药,可以让人得到永生,只要得到了它,我就可以解决背负的诅咒,得到永恒的生命。” 嗯? “是不是觉得我很庸俗?” 菲忒娜自嘲道,仍然是故作深沉的模样。 只可惜有人不这么认为。 洛尔眯起眼,稍稍凑近,像小猫嗅着秋刀鱼一样鼻尖轻动:“不对喔,我好像闻到了……撒谎的味道。” 呲溜。 菲忒娜身体一僵,咽了咽口水,听到身旁的少年轻笑了一声。 “算了,就当你是为了永生吧,那之后呢?” “什么之后?” 发现少年似乎没想要继续探究,菲忒娜暗自松了口气,开口问道。 “得到永生之后呢,你打算做什么?” “打算做……” 菲忒娜一时语塞,她下意识转过头,看向少年那带着笑意的绝美容颜。 “说不出来吗?也是,因为没有想过永生之后的事情吧。” 少年眯着眼,语气轻飘飘的,却让菲忒娜的脸庞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这么看来,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别人,可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除非……” 洛尔语气一转:“那是个男人,那么,他是谁呢?” “我……” 菲忒娜神色复杂,嘴巴微张,似乎想要狡辩两句,但瞧见洛尔此时似笑非笑的表情后,又颓丧地垂下脑袋。 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被男人问得如此狼狈的时候。 “哎呀,开个玩笑,不论他是谁,一定是对菲忒娜来说很重要的人吧。” 洛尔看似不经意地说道:“但话说回来,你们是怎么知道永夜边境有神药的?” 菲忒娜反问:“你没有听过那个预言吗?” “预言?什么预言?” 少年眼神中的迷茫并不似作假,菲忒娜简直如释重负,赶紧趁机转移话题。 “是了,你本来就是边境的夜民……简单来讲就是通天塔米芙朗琪罗大巫师留下的临终预言,她预言了神药降临在了永夜边境的深处。” 菲忒娜向洛尔转达了已知的预言内容,少年安静地倾听着,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菲忒娜姐姐,那位叫做米芙朗琪罗的大巫师很厉害吗?” 洛尔想了想,开口问道。 菲忒娜神色复杂:“叫我菲忒娜就可以了……很厉害,她是通天塔的首席巫师,先知学派的领袖,据说是当世在智慧神性道路走得最远的人。” “另外,她生前作过的诸多预言基本都得到了证实,在那份临终预言公开的时候,几乎引起了整个巫师界的轰动。” “不论是为了神药本身,还是为了这位大巫师的衣钵,都驱使着源源不断的人们来此地探寻。” 洛尔笑着说:“这就很有趣了。” “你指的是什么?”菲忒娜不解地问道。 少年凑到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打在耳畔的肌肤上,让菲忒娜隐隐有些心猿意马,随后她就听到少年梦呓般轻柔的耳语。 “菲忒娜姐姐,这是一个骗局,你们都被骗了。” 什么?! 菲忒娜瞳孔猛地一缩,但却强行压抑自己内心情绪的起伏,避免让同一车厢的其他几位学徒看出异样。 “你说什么?” “不论她是何等高明的先知,都绝无可能在时轴乱序的情况下预测未来。” 洛尔笃定地说道:“这是一个陷阱,那位先知一定另有图谋。” 第二十七章 夜宴 “维瑟琳伯爵,欢迎您的到来……这是您今夜的伴侣吗?” 等候在大门两侧的黑衣侍者恭敬地鞠躬,向着眼前高挑冷艳的血族致以敬意,同时,她也在隐晦地观察那位跟在维瑟琳身旁的少年。 如此美味佳肴…… 侍者的喉咙微微滚动,但面上仍然带着无可挑剔的笑容。 “请随我来,宴会已经开始了。” “让开。” 维瑟琳·魂歌面无表情地开口,冷冽气质如同北地无情的风雪,黑衣侍者神色一凛,恭敬垂首,退至一旁阴影里。 “我们走吧。” 维瑟琳侧过脸柔和地说道,就好像身旁的少年正是自己宠爱的伴侣。 少年则自然地点点头,绝美的脸庞上带着矜贵的浅笑,女伯爵眼神中掠过一抹惊艳,但随即浮现深深的忌惮。 两人并肩走着,偶尔有路过的侍者无不在第一时间惊叹她们的绝世容颜,并恭敬垂首,献上敬意。 “你竟然真的要赴宴……” 维瑟琳边走,一边俯耳轻声对少年说道,旁人无法发觉任何异样,只会觉得这位魂歌氏族的伯爵,的确相当宠爱这位少年。 毕竟不同于月宴氏族,出身魂歌的血族一般不会压抑自己内心的冲动,她们的血奴和宠侍往往会有种种外在损伤,甚至肢体残缺。 这都是在玩乐的时候太过放肆,不顾及奴仆身体所造成的。 而陪同在她身旁的少年如此俊美,又毫发无损,显然是这位伯爵相当克制,这已经超出了寻常的宠爱。 “我承认你很强,我也不知道你是如何越过月神之眼的仪式,可如果你以为这就能够在此地放肆,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维瑟琳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这里是鲜血王庭,此地汇聚了半数的审判官,出席夜宴的甚至不乏古老者……” “你真的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吗?” 少年笑而不语,只是神情乖巧地跟在女伯爵身后,维瑟琳认真打量了他一眼,眼眸微眯,最终是没再说啥。 两人沿着贵宾通道朝前走去,最终来到一道金碧辉煌的大门口,已经能听见门后传来男男女女矜持而具有风度的谈笑声,还有觥筹交错的碰杯声。 两侧的侍者恭敬地行礼,维瑟琳定住脚步,在发现少年依旧没有任何其他反应之后,轻轻叹了口气,示意侍者推开了宴会厅的大门。 …… “怎么了,我的小可爱?” 一位打扮如同凡间公主一般的金色卷发少女坐在一个看上去足有六七十岁的老妇人腿上。 “怎么突然走神了?” 老妇人关切地询问着,一边露出完全枯黄的牙齿,贪婪地注视着少女白皙修长的脖颈。 这位少女是她今夜的佳肴,能够赴宴,自然是上好的血种,无论是容颜,还是资质都无可挑剔。 但这还不够,根据不同血族的口味,这些少男少女们会被定制专门的食谱,用不同的水果与酒来调制血液的味道。 一切都是为了最极致的欢愉。 将剥夺她人生命这件事演绎出极致的优雅,这就是血族最擅长的事物。 少女只是凡人,自然无法抵抗来自高阶血族迷魅之吻的魔力,早已对这位外表看上去极其衰老的血族无比顺从。 但此刻,她像是失了神,只是怔怔地望着宴会厅入口处的方向。 “大人,好美啊……” “什么好美?” 年迈的血族蹙起眉头,下意识朝着少女视线的方向望去,血色的眼眸中涌现出一抹不悦。 维瑟琳,这家伙也来了,但自己的猎物怎么会突然被她吸引,等一等,那是…… 老血族眼眸中的不悦散去,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维瑟琳身旁那一抹纯白的倩影。 这不仅是她的反应,这奢华的宴会厅内,每一位都是在血族中鼎鼎大名的人物,她们对血液有着极高的追求和极为敏锐的洞察力。 都第一时间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有上等的佳肴被带到了这场宴会厅内。 “维瑟琳,真是好手段啊。” 老血族喃喃着,猩红的眼眸中闪过深深的艳羡和嫉妒。 维瑟琳是伯爵,地位要比她更高,更是出身氏族,对方是她惹不起的存在,哪怕瞧见了让她心动不已的猎物,也不敢下嘴。 内心愤恨之下,苍老的血族眼眸中涌起漆黑的雾气,她一把将腿上的少女按在餐桌上,露出尖牙刺入了她的脖颈。 既然看到却得不到,那就先尝嘴边的解解馋。 类似的画面同时出现,这是很大一部分血族的选择,她们不敢得罪维瑟琳,于是只能收敛自己的欲望。 毕竟一尊氏族的伯爵,在血族之中还是有着相当崇高的地位。 只可惜这里是鲜血王庭。 “维瑟琳,你的日子也是好起来了。” 一位戴着金边眼镜的血族抬起一根手指,推了推眼镜,开口说道。 在她的身旁,站着一位金色卷发的漂亮男孩,他同样也处于被血族迷魅的状态下,眼神显得十分空洞脆弱。 “审判官阁下,您有何指示?” 维瑟琳面带冷笑,明知故问道,开口的是第九审判官穆德爵士,她擅长窥视敌人内心的破绽,但正面作战能力却稍逊一筹。 维瑟琳自然明白,此刻,在场所有血族都会将矛头对准自己,她们并不清楚身旁这位少年的神秘和强大,她也不可能提醒她们,更不可能向她们求助。 恰恰相反,维瑟琳乐得享受这些同族的误解和艳羡的目光。 “废话少说,我用我这个跟你换,一个,不,三个晚上。” 穆德开门见山地说道,在场不知道有多少血族,都将目光汇聚在维瑟琳身上,她们都想看看这位伯爵是否愿意让出心爱的侍宠。 三个晚上,想得倒挺美……就是片刻的欢愉,都是你出不起的价钱。 维瑟琳唇角勾勒出一个轻蔑的弧度,尚未回答,却感觉到手臂被人挽上。 原来是身旁的少年主动靠了上来,在座血族的目光太过炽热,显然吓到了这可口的甜心,让他不由胆怯地想要依靠自己…… 明明知道这只是伪装的作态,但维瑟琳内心却无法控制地涌起一阵甜蜜与陶醉。 这就像明明知道自己已经被魅惑了,却依旧放任身体沉浸其中,一种并不理性的情绪如同甜美的酒液在血液中奔涌,无法控制地膨胀,要将这空虚的内心填满。 倘若并非是在这么多同族面前,维瑟琳疑心自己是否会下跪,来祈求身旁的少年给予自己救赎的甘霖。 那自诩高贵的本性正在疯狂否定这种可能,但更深处的理智却已经沦陷。 沦陷在名为欲望的魔渊。 第二十八章 潜伏者 “骗局吗……” 菲忒娜下意识看了一眼另一处座位旁的几位学徒,眼眸微眯着,脸上倒是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 关于这个预言,菲忒娜自己内心也有许多猜测,但最终是踏上了这趟旅途。 只是…… “你说的那个时轴乱序是什么?” 菲忒娜突然问道,打量着正在左顾右盼的少年,洛尔被突然问道,一时间表情也有些僵硬。 “这个嘛……时轴乱序是一个很特殊的事件,大概就是那些先知和预言家都没办法预测未来了。” 洛尔含糊不清地说道。 并非是他不想开门见山,只是归墟现在依附于菲忒娜的认知,一旦让归墟意识到时间线出现紊乱。 它或许就会凭借本能勾连未来成为炼狱之主的自己。 所以洛尔不能告诉菲忒娜时轴乱序的概念。 果不其然,菲忒娜蹙起眉头,少年的话语模糊不清,实在可疑,她当即追问道。 “等等,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嘛……” 洛尔正想着怎么蒙混过去,只是突然间,两人同时仰起头,又不约而同收回视线。 车顶上有东西。 列车正穿行在一处天然的冰山隧道中,似乎惊动了栖息在此地的原住民。 那东西应该是活物,技巧非常高明,神性也隐藏得完美无缺,几乎就像是落叶飘零在车厢上,只掀起了无比轻微的震动,在晃动的车厢中简直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很像是人,但又不太可能是人,毕竟没有人能在开始加速的列车上像落叶一样飘零。 【那是什么】 少年绯薄的唇瓣启阖着,通过口型无声问道。 【妖魔】 菲忒娜眼眸中闪烁着冷光,那寄宿在她体内的东西赋予了她无比敏锐的洞察力。 【它应该是来找你的】 少年大惊失色,指了指自己。 【我吗?】(不可思议的表情) 【别怕】 菲忒娜见状,握住了少年的柔荑,四周的阴影开始悄无声息的汇聚在她手心,经过神性的转化后,化作一条条漆黑的小蛇。 阴影小蛇沿着车厢墙壁向上无声蔓延,像一抹抹深邃的影子,最终融合成一滩漆黑的漩涡。 就好像一盏黑色的吊灯荡漾在她们头顶。 这种反常的现象引起了几位小学徒的注意,特莉丝最先发现,很快,她们也将不安的目光投向了头顶的车厢铁板。 车厢内突然间变得安静了下来,对话的声音消失不见,这种反常的现象显然也引起了不速之客的注意。 它开始有所动作,这一次,车厢内已经警觉的众人都感受到了那种轻微的震动,没有传递出丝毫神性。 它要跑…… 菲忒娜冷哼一声,阴影漩涡中激射出锐利的长矛,轻而易举撕开了头顶的铁皮。 “嘶——” 伴随着像是热水袋被刺破的声音响起,车厢内的气温陡然降低,森冷的寒气顺着车厢被阴影长矛捅穿的口子蔓延进来,很快,众人头顶结出一层厚厚的冰霜。 但那东西还没死。 身躯被刺穿的痛苦让它痛苦不堪,发出类似昆虫般刺耳的吱呀声,越发清晰,几乎要鼓动众人的耳膜。 洛尔微微一怔,这声音,又有点像是人类男性痛苦的呻吟,仔细倾听,甚至有一种暧昧的迷魅感。 “是霜之子。” 那声音在车厢内回荡着,特莉丝双眸闪过瞬间的迷离,又顷刻间恢复清明,戒备地喊道,同时引导体内好不容易恢复的神性。 爱之神性的驾驭者,天然免疫众多异种神性的魅惑,她们本就是精于此道的高手。 其余几位学徒都陷入了短暂地恍惚,在特莉丝呼喊后才相继转醒。 “戒备,戒备!” 霜之子,永夜边境的特色魔物,一般只有男性,它们来自于死在血族口中的年轻男性。 血族尤为喜好进食年轻的少年,那些被吸干血液而死的少年,尸体遗弃在雪地上,由于极寒的环境而长年不腐。 慢慢地,尸体开始自发汲取游离在这片雪域大气中的霜之神性,最终异化成名为霜之子的恐怖魔物。 这种魔物嗜血无比,已死的亡魂天然嫉恨那些仍然鲜活的生命,所以它们对人类男性的血液有着异乎寻常的渴望,并且叫声可以蛊惑人类的女性。 这车厢中只有少年是男性,所以…… 还真是冲我来的? 洛尔大惊,这是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了。 菲忒娜冷哼一声,单手抓着窗沿,跃出车窗,轻盈地翻转身体落到了车顶,很快,那迷魅的呻吟声就变成了惊恐的嘶吼,看得出来,菲忒娜下手很重。 但很快,越来越多的霜之子自头顶的洞窟落下,它们目标明确,但都被一柄漆黑的剑刃挡住。 车顶的嘶吼和神性的震荡愈发炽烈,少年微眯着眼眸,金色的光芒开始一点一点荡漾。 确实是冲自己来的,这可不太正常。 洛尔一直认为,自己的角色应该是旁观者一类,在凡间,大多数力量都无法牵扯到他分毫。 他的位格太高了,阿莫尔陨落之后,爱之神性的道路开始向着洛尔偏移。 洛尔几乎等同于在地上行走的神明。 如果这个试炼真如塔雅娜所言,会根据参与者的强弱来调整难度,那么一旦将洛尔也考虑进去,恐怕难度会直接从困难模式跳跃到地狱模式。 更何况,本来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考验一尊神祇。 【事件:寒霜之子】(已划掉) 【下一事件:诅咒车站】 不知过了多久,车顶上的嘶吼渐渐减弱,直至完全平息,列车驶出冰窟隧道,洛尔才暗自松了口气。 只是这种难度,自己应该是多虑了。 更可能的是,那个幕后黑手就藏在列车上,根据她对乘客的评估来设计试炼的内容。 在她的判断中,少年应该有巫师的水准,要强于那些学徒,但并没有太出格。 会是谁呢? 洛尔眯着眼,望向车厢另一边的几位学徒,目光停驻在其中一人身上。 第二十九章 相亲相爱 “丑陋又无趣的宴席。” 少年点评道,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这样的宴会倒也不是第一次体验了,身为猎物的血奴或者宠侍,需要通过饮用水果和酒来调和血液的味道。 他带着矜持娇贵的笑意,轻抿了一口杯中带着芒果和菠萝芳香的酒液,感受着那股迷醉的甜美顺着喉咙一点一点滑落,在血管中膨胀,荡漾,再从皮肤中挥发出来。 那原本就天生的幽香,在这样的刺激下渐渐显现,让越来越多的血族瞳孔充血,食欲大增。 但是可以看,可以闻,却不能吃。 都是因为那该死的维瑟琳。 不知道有多少血族正在心中狠狠地咒骂着。 维瑟琳·魂歌面无表情地坐在少年身旁,晃了晃荡漾着猩红血液的酒杯,只是往日甜美的鲜血,在这一刻却变得无比酸涩。 杯中的血液又被称作贵族的餐前酒,是一些来自资质尚可,但容貌不达标或者性格太过刚烈的血奴,她们没有被摆上宴席的资格,会被囚禁起来日复一日地采血。 她们的血液在经过复杂的工序之后被制作成这样的餐前酒,对寻常血族来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当然,对于维瑟琳以及其他赴宴的上位血族而言,这样的酒只能用来开胃。 “维瑟琳,你差不多显摆够了,也该开个价了吧?” 第九审判官穆德皱着眉头,眼神冷得可怕,维瑟琳一直没有正面回应她的请求,这让她相当不满。 穆德同样承认,那少年是难得的美味,可万物都有价格,维瑟琳出身高贵不假,但她也是尊崇的审判官,对方应该多少会给个面子。 交换血奴这种事情在贵族中并不少见,对于美好的事物,穆德愿意支付一个慷慨的价格。 “维瑟琳,我知道你一直在找一柄可以承载血之权能的魂器,我可以给你一个进入血冢的名额。” 见维瑟琳迟迟没有回应,穆德显得越发不耐,直接开出了自己的筹码。 果然,维瑟琳面色出现了变化,穆德自信满满,没有血族能抗拒进入血冢的诱惑。 血冢中沉睡着由王庭锻造的诸多魂器,大多数时候只对审判官开放,每隔很长时间,才会留出一个名额,这个筹码不可谓不重。 但维瑟琳脸色数次变换之后,还是沉默地摇了摇头:“审判官阁下,老实说我的确很心动,但这次不行。” 说完,维瑟琳隐晦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年,她也搞不清楚这位小少爷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思。 但对处在魅惑状态的她来说,别说一柄魂器,就是洛尔想要她的命,维瑟琳也二话不说,引颈受戮。 如此霸道的爱之神性,竟然会出现在一位妖精般的少年身上,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砰!” 穆德那双金边眼镜后的猩红眼眸投射出近乎实质的血光,她面若寒霜,手中的酒杯重重落在餐桌上。 在她身旁的金色卷发少年感受到那股怒放的寒意,显得越发瑟缩起来。 “当真一点面子都不给?” 穆德冷声质问,但维瑟琳只是摇摇头,没再回话。 “好,好,好。” 穆德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如同毒蛇般剖了一眼洛尔,眼眸中有着涌动的黑雾。 维瑟琳知道,这位第九审判官并没有放弃,或许会尝试一些盘外招,或许是通过王庭施压,也可能给自己找些小麻烦。 但不论如何,她要是以为这是一块甜美的小鲜肉,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分明是一朵无比危险的曼陀罗,任何擅自靠近的存在,都会被那无情又平等的魅力捕获,沦陷在名为欲望的深渊中。 一念及此,维瑟琳唇角微微扬起,轻笑了一声。 而这副胜利者姿态在穆德眼中则更加可恨,维瑟琳,分明是在肆无忌惮地嘲讽她…… 第九审判官深吸一口气,内心的暴虐和贪婪开始疯狂膨胀,欲望上涨的同时,理性和节制消退,她开始蠢蠢欲动。 今日的宴会,可是邀请了那位新上任不久的第二审判官,哪怕自己做了某些破坏规矩的举动,但……这里可是鲜血王庭。 王庭和氏族天然对立,那位大人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只要把维瑟琳引开,只要把她引开…… 自己直接将那个少年一口吞下,折骨入腹,吃干抹净,构成既成事实,就算维瑟琳再如何恼怒,也无法在这里闹事。 是了,是了,就这么做。 穆德垂下眼帘,余光瞥了一旁瑟缩的宠侍,只觉歪腻无比,毫无食欲。 对比那一位面带微笑,镇静自若的少年,无论是容颜,还是气度,亦或是血质都弗如远甚。 欲望,无法控制的欲望正如潮汐,在这欢愉堕落的宴会中涨落,被驯服的愚者们围绕着唯一的光芒翩翩起舞。 少年微笑着,绝美无瑕的脸庞因为酒精而染上绯红的色彩,懵懂澄澈的眼神动人心魄。 他是避忌爱上的光,是情欲之神给予世界最后的礼物,是实现成全一切,救赎一切的圣杯。 理应如此,正当如此,尘世的爱和欲望都会围绕着他,载歌载舞,纵情讴歌。 “这样好吗,就拒绝了那位审判官?” 洛尔侧过头,轻声问道,只是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笑意。 “她看起来好像很生气。” 维瑟琳注视着少年,目光幽深:“没关系的,小可爱,穆德审判官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发火,毕竟我们可是相亲相爱的血之眷族。” 这话太好笑了,以至于洛尔险些没绷住笑出声来。 当然,他经过专业训练,不会这么容易破功,这是又抿了一口杯中的果酒,眼神有种微醺的迷离。 你们最好是真的相亲相爱。 第三十章 北地往事 “你啊,又把自己弄伤了。” 洛尔用力地搀扶着受伤的菲忒娜,她伤口处渗出的血液刚刚落在车厢中就凝结成了冰,两人走过的地方多处了一道暗红色的霜径。 “我们在里面,等它们进来再打就好了。” 少年有些心疼,菲忒娜自己攀上车厢顶部,拦住了不计其数的霜之子,原本傲人的身躯此刻遍布严重的冻伤和创伤,一些伤口处的血肉已经完全溃烂,泛着不祥的黑紫色。 “咳,咳咳……车厢,已经不多了,要尽量,守住。” 菲忒娜此刻的模样有些狼狈,那头如瀑的黑发上沾满薄霜,唇角有着血迹,说话断断续续,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霜之子是相当厉害的魔物,哪怕只有一头,一旦它死在车厢内,那么一整节车厢都会被恶毒的霜寒吞没。 “好啦好啦,你先别说话,好好休息一下。” 洛尔将菲忒娜扶到座位上,她在极寒的环境中战斗了太久,说到底,这本来并非她的试炼。 那藏在幕后的人为了试探出少年真正的实力,这一场寒霜之子的试炼其实相当棘手。 但菲忒娜就是有这样的自觉,她就是这样的女人,总会挺身而出,不由自主地承担更多的责任。 倘若并非有着这样的自我约束和道德底线,菲忒娜早就在归墟的影响下堕入深渊。 少年用手巾拭去菲忒娜脸庞上的血迹,那张冷酷的脸庞此刻显得有些脆弱,身体更是瑟缩着微微发抖。 洛尔双手越过她的肩膀,抚过那头哪怕在车厢中,依旧开始结冰的漆黑长发,所过之处,冰雪消融。 “冷……不能睡……” 菲忒娜喃喃着,她的身体非常困顿,几乎要沉沉睡去,身为黑剑的宿主,她不会如此轻易死去。 一旦濒临死亡,寄宿在她右手的黑剑就会展现出更加饥渴的形态,彻底失去控制。 这样的情况曾经出现过数次,每一次,都造成过无比惨烈的灾难,当菲忒娜再次醒来,已经身处在自己缔造的地狱之中。 唯有这样的事,不可以。 不可以…… “乖,菲忒娜,乖……” “已经可以休息了……” 察觉到菲忒娜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少年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他抚摸着长发的双手垂落,直接环抱住对方,脸庞贴着她的脖颈,呼吸间嗅到血和霜雪的气味。 如此酷烈。 少年轻轻说道:“就这样,睡吧,让我抱着你,睡吧……” 温热的暖流涌入身体,流经五脏六腑,驱散了严寒,带来前所未有的温暖。 这是怎么了? 菲忒娜有些迷糊了,她努力想要睁开双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到底身在何方,但她又有些太累了。 这种感觉,多么熟悉。 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记忆里,那抹遥远的月光。 …… 很多年以前。 “咳,咳咳……” 如出一辙的严寒,多么熟悉。 “小主,她这样子大概是饿了吧?” 半梦半醒间,少女好像听见了一个声音。 “喂她一碗暖汤吧。” 另一个声音响起,极轻柔,细腻,像是冬日的暖阳。 紧接着,有某种湿润的东西触及到嘴唇,如同暖流一般,流入口中,为这具已经濒临枯竭的身体注入活力。 少女艰难地睁开眼,眼前模糊一片渐渐变得清晰,少女不由得脸红了。 那是一位十分俊美的少年,他的手指正点在自己的唇间,这样看就像是自己含着他的手指一样。 少女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少年,而且离得如此近,也许是刚刚苏醒,还有些恍惚,第一眼时,还看不真切,只有一袭白色的华袍,像一个冬日雪地里随时都会消散的幻梦。 他真美啊,又如此不真实,以至于少女不愿意松开抿住那手指的双唇。 有人一巴掌拍在她的头顶:“小贼!我家小主见你可怜,好心给你喂汤,你怎么敢如此冒犯!” “咳……这是……哪?” 少女赶忙松开嘴边,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想要坐起身子,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一旁的侍从瞥了她一眼:“你还是老实躺着吧,刚发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侍从回忆起遇到少女的地方,语气中多了一抹惊讶:“这么冷的天躺在路边,真亏你还能活下来,你应该是遇到雪盗了吧。” 是了,雪盗…… 自己经历了一次黑剑的失控,那些人,应该都死了。 白袍少年收回手指,并没有介意,随手摸了摸少女的头发,说:“再给她碗热汤,然后我们也该继续出发了,别耽误了狩猎霜兽。” 少女勉强回忆起昏迷之前事情,闻言,努力仰起头,想要看清那少年的模样。 他正行走在雪地中,白色的长袍随风飘扬,久违放晴的天空洒落明晃晃的日光,照耀在他身上。 就像一道剪影,随时都可能消失。 好美…… 少女呆呆地看着,连身旁的侍从已经捧来了热汤都没有察觉,那位侍从也是个岁数不大的少年,见状,又生气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看看看,小主也是你能看的吗?再看把你眼珠子剖下来!” 侍从瞪着眼睛,恶狠狠地说道,在他看来,少女和流民无异,自家少爷还是太过心善了。 “你们小主是冰崖领那位大人的公子吗?” 少女连忙垂下头,她认出了那少年白袍上纹刻的雪莲纹章,那是北地一位大领主的家徽。 “哼,知道就好……既然捡回一条命,喝完这碗汤,就快点走吧。” 侍从没好气地说道:“你是哪里人?能自己找到回去的路吧?” “我……” 少女沉默着,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我无处可去,请让我跟着你们吧,我有力气,能打赢霜兽,可以做你们的护卫。” “嗤,就你?” 侍从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少女,这副病恹恹的模样,也能打赢霜兽?只是……这种伤势都活了下来,说不定这家伙真有几分本领? 侍从想着,虽然他们不缺护卫,但总归还是得禀报自家少爷再说。 就这样,少女有了一份新的工作,成为了冰崖领小少爷的仆从,当然,这位早已艳名远扬的少爷并不缺少仆从,少女在其中并不出众。 直到有一日,小少爷患上了无法治愈的绝症。 …… 菲忒娜总会不断回忆起第一次与他相遇时的场景,那种无法忘怀,也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 一旦用语言描述出来,它就不是它了。 我明知自己只是卑微的奴仆,绝无可能得到他的青睐,但……只要能在暗处看护着他,就足够让这被诅咒的生命得到意义。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就让我带着这种感觉走进坟墓吧…… 但现实就是这样,很难说是天命的眷顾亦或是诅咒,冰崖领的小少爷突发恶疾。 哪怕领主遍寻名医,也重金请来过声名显赫的大巫师,都对小少爷的病情无能为力。 绝望之下,领主对全境宣布:只要有人能挽救小少爷的生命,她便将他嫁给那人。 但这并非菲忒娜踏上旅途的原因,早在领主如此宣布之前,菲忒娜就已经踏上了寻找救治方法的旅途。 她想要偿还他的恩情,至于之后的事情…… 菲忒娜,还没有想好。 第三十一章 美梦 “下一事件:诅咒站台。” “突发事件:沉沦之渊。” “当前进度:35%” 菲忒娜感觉自己陷进了无数迷离幻梦编织的迷宫中,她开始梦到很久以前。 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在她体内积蓄的闇之神性越发壮大之后,她的血肉已经逐渐被侵蚀异化,成为某种更契合的阴影的事物。 黑剑会改造宿主的身体。 这是菲忒娜早就知晓的事实,她已经逐渐变得非人,现在的模样只是一个伪装。 当那股力量彻底挣脱束缚,她也会变成某种无比狰狞,无比丑陋的怪物。 那是她与生俱来所背负的诅咒,不能与人言说的黑暗本性。 所以菲忒娜一直以来都严守教条和底线,小心翼翼地压抑自己内心的堕落倾向,在冰崖领的那段日子,曾是她内心最为平静的时刻。 菲忒娜曾一度认为,就这样了此余生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真是一场久违的美梦啊…… 在梦境中,她默默注视着小少爷长大,看着他成为冰崖领新的主人。 她就如同黑暗中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为他解决可能出现的危险,但至始至终,她都不曾走到光芒之下,更不曾表露自己的心迹。 没有诅咒带来的失控,小少爷也没有罹患恶疾,自己不曾辞别,独自寻找救治的神药,冰崖领繁荣昌盛,成为北地最耀眼的宝珠。 这样的生活不正是自己苦苦追寻的吗? 既然如此,不如就留在这里…… 菲忒娜睡梦中的唇角微微上扬,但下一刻,她的身体一震,有某种极柔嫩湿润的东西触到了她的嘴唇,就像是无比甜美嫩滑的果肉。 菲忒娜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有点饿了,下意识地伸出了舌头。 这种感觉,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多么美好,只可惜,这是虚假的…… 菲忒娜迷迷糊糊地想着,这场美梦竟然如此真实,就连这份甜美的触感,都回忆了出来。 “小主……” 等等,触感?! 菲忒娜一下子惊醒过来,她睁开眼,待到眼前的景象恢复清晰,便直接涨红了脸。 她正被少年搂在怀中,以一种十分羞耻的姿势,口中更是含着对方的手指。 就好像正在被喂奶的小宝宝一样。 “你……” 菲忒娜连忙松开了少年的手指,少年却又随之捂住她的嘴巴。 “嘘。” 少年眨眨眼,菲忒娜于是也感觉到了,那股弥漫在车厢中诡异的氛围。 窗外漆黑的夜空中,不知何时又再次涌现绚烂的极光,像是一匹匹悬挂于天穹的绸缎,编织出匪夷所思的炫目图案。 也就在这时,沉寂许久的列车广播又一次响起。 “列车前方到站,@¥&*#~%。” “重复一遍,列车前方到站,@¥&*#~%。” 怪异的是,在播报站台名称的时候,像是信号中断,广播中响起一阵嘈杂的电流音。 这似乎预示着某种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或者已经正在发生。 菲忒娜从少年的怀抱中挣脱出来,那残留在体表的温暖和萦绕在鼻尖的暗香让她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但新的试炼已经出现,她不能再沉浸在片刻的温柔之中。 菲忒娜感觉自己的脸庞正火辣辣地烧了起来,甚至有些不自觉地开始闪躲少年似笑非笑的目光。 她环顾着车厢中,却发现那四名学徒同样陷入了梦乡,她们呼吸平稳,神色静谧,嘴角同样带着柔和的笑意。 她们和自己一样,也邂逅了一场美梦吗? 菲忒娜突然醒悟过来,只觉一股恶寒爬上脊背,刚才那场让她不愿意醒来的梦境,似乎的确有许多诡异之处。 原来如此,自己竟然早就中招了…… 菲忒娜不由望向少年,只见少年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一定能醒过来的。” “那个梦,是怎么回事?” 菲忒娜的脑子还有些乱,梦中的少年和眼前的少年有着诸多相似之处,二者的影像开始模糊,让她难以分辨。 “这次的试炼,很可能就是梦境。” 洛尔分析道,那股突然降临的力量自然无法将他拉入梦境中,他只是在发着呆,却发现车厢里的人们接二连三的睡去。 之前是血之神性,这次是梦之神性,这么说来,这场试炼,似乎是与血族有关。 “如果沉溺在梦境之中,或许就真的再也没办法醒过来。” 洛尔说着,看向那四位东倒西歪睡着的学徒少女,菲忒娜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又听到身旁的少年好奇地问道。 “菲忒娜,你都梦见了什么?” “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菲忒娜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和一些算得上美好的东西。” “这样么……” 洛尔若有所思,他走到特莉丝面前,试着将对方叫醒,但少女脸上一直挂着甜美的笑意,任他如何摇晃身体,都没有醒来。 “没用的,如果自己不想醒来,是没办法挣脱梦境的。” 菲忒娜用力拍了拍宁芙的脸庞,对方呼吸依旧平稳,仿佛没有察觉到外界的影响。 与此同时,列车开始减速进站,驶入一处破败不堪的车站,但与之前的站台不同,这一次,没有亮起的指示灯和欢迎的歌声。 车门整齐打开,从幽静的站台中,响起了幽魂细碎的呢喃,它们并未掩饰自己的存在,那声音喑哑飘渺,偶尔有森然的鬼影掠过。 列车并没有得到应有的维护,不仅如此,那些在站台中游荡的脚步声愈发接近,空气中开始响起吞咽口水的声音。 “它们来了。” 菲忒娜无法依靠肉眼观测到那些在站台内游荡的幽魂,但却能够模糊地感应到它们的存在。 那种危险而不祥的气息愈发靠近,不计其数的幽魂正在涌向这辆列车。 不,它们已经开始上车了。 菲忒娜猛地回头,望向身后的车厢,通过连接处的大门,能够瞧见,那一节车厢中正翻涌着灰白的迷雾。 “我们得下车!” 菲忒娜当即作出判断,这辆列车现在是风暴的中心,这座站台内不可计数的幽魂都在涌向这里。 “那她们怎么办?” 少年冷静地问道,那个梦境和这些幽魂是相互配合的,一旦留在列车上,一定会被幽魂吞没殆尽,在睡梦中毫无反抗的死去。 “别管了,我们走……” 菲忒娜拔出黑剑,正要带着少年走下列车,那位身材最娇小的少女学徒却正好醒了过来。 小琪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环顾四周,同样看到了正在汹涌而来的雾气。 她虽然看上去有些木讷,但也很快意识到,那雾气是由无数森然的幽魂凝结而成,于是当即拖着身旁的尤娜,往车门的方向走。 “等等,带上她们。” 见状,洛尔开口说道,菲忒娜也只能叹了口气,一手扛起特莉丝,一手拉着宁芙,少年就跟在她身后,一同冲下了列车。 第三十二章 粉墨登场 身为巫师,平庸是最大的原罪。 ——先知学派·首席巫师·米芙朗琪罗 “克里斯托,不要害怕,你身上流淌着塔灵侯爵的血脉,这些卑贱的幽魂妖鬼伤不了你分毫……” 妆容精致,模样俊俏的贵族少年在心底对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说道。 克里斯托出身高贵,虽然自身不曾点燃神性的光芒,但多的是厉害的巫师武者为他效劳,因此对于这些诡谲奇异的力量并不陌生。 此刻,车厢内已经陷入死一样的寂静,无论是护卫们,还是塔雅娜,都在悄无声息间睡去。 克里斯托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吊坠,那是一枚十分稀有的护符,由龙血宝玉制成,是他的母亲,这一代塔灵侯爵所赠予他的宝物。 此刻,这枚宝玉表面竟浮现出一道狰狞的裂痕,克里斯托明白,某种十分恐怖的危险已经降临。 “塔雅娜,快醒醒!你怎么了?不要再睡了啊……” 少年用力地摇晃着女人的身子,一边压低声音呼喊,一边不安地环顾四周,透过透明的车窗,外面昏暗的站台内鬼影绰绰,白色的迷雾正从后面的车厢中翻滚着朝她们涌来。 近乎实质的恐惧正萦绕在这位小贵族心头,他试着拉拽女人的手臂,挪动她的身子,却收效甚微,眼看身后车厢翻涌的雾气已经袭来,克里斯托内心涌现出深深的绝望。 我就不应该来这里。 也就是在这时,女人睁开了双眼,克里斯托惊喜地喊道:“塔雅娜……” 只是塔雅娜的状态看起来很糟,并不像是做了美梦,反而精神有些萎靡,眼白里布满血丝。 她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自己被对方拽得皱巴巴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倒是克里斯托有些讪讪地松开了手。 他知道塔雅娜有严重的洁癖,那头火一般的长发每一天都要梳理得一丝不乱,衣袍裤腿也绝不允许有任何褶皱。 塔雅娜没有说什么,只是站了起来,右手食指抬起,一朵微弱的火焰在指尖冒了出来,缓缓飘向车厢尾部汹涌而来的雾气。 原本只有拇指大小的火焰在空气中打着旋,像是有生命的精灵,不断吞吐着火蛇,形体不断膨胀,刚飞出去就有如巴掌那么大,待到与白色鬼雾接触时,已经有如人头大小。 “轰——” 肆虐的火光映红了克里斯托那秀气的脸庞,后面那一节车厢直接被淹没在了汹涌的火海中。 “好厉害……” 克里斯托瞪大了眼,虽然他的长辈有跟他提及塔雅娜的实力,但毕竟要眼见为实。 他并非没有见过巫师们呼风唤雨,啸唱如龙的场面,但那都是借助仪式或者强大的巫器媒介,还从未见过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就迸发出如此威势的巫师。 塔雅娜只是面无表情,冷漠注视着无数幽魂在火焰中被焚尽,克里斯托注意到塔雅娜的表情后,振奋的声音也压了下去,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塔雅娜看上去,好像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但其实塔雅娜只是有些后悔,她本不该下这么重的手——整节车厢直接宣告报废,修也修不好的那种。 但……这试炼竟然让她在一个男人面前丢脸了,塔雅娜眼眸幽邃难明,她在强行平复内心想要将一切都焚烧的怒火。 是的,塔雅娜非常生气。 与洛尔后世,那个巫师几乎成为了神秘和诡异代名词的时代不同,这个时代的巫师,是拥有才能的象征。 后世典籍中所描述的古典巫师,就是指塔雅娜这样的巫师,她们拥有出色的才能,并因此和凡人划清界限,但自命不凡的同时,她们也理所应当地承担着看护城池,抵御魔物的职责。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对她们来说,凡人只需要俯首,献上崇拜和敬畏,但当灾难来临,她们也会挺身而出,理所当然地站在凡人前面。 在这样的巫术理念下培养出来的巫师,并不会顾忌在凡人面前施展巫术,挥霍力量,但也绝不屑于欺凌弱者。 塔雅娜深吸一口气,在克里斯托有些心悸之时,总算是恢复了此前俊朗的笑容,柔和地开口道:“我们先下车吧,这次试炼的主体好像在站台里。” 克里斯托连忙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北地勋爵身后,临下车时,他看了一眼车厢中还在沉睡的护卫,迟疑地问道。 “她们怎么办……” “不用理会,不是自己想要醒来的话,是醒不来的。” 塔雅娜淡淡说道,俊美的脸庞勾勒出一抹冷酷的笑容。 “真正的敌人在外面。” 血族是吧,你给我等着。 既有血之神性,又有梦之神性,还都如此强大,这场试炼的尽头必然存在着一位非常强大的血族。 无论雪妖,冬鬼,还是霜之子,都只是那位血族睡梦中的呓语所催生出来的魔物,它的真身或许要比想象的还要强大。 长寿者?不,说不定是古老者…… 但塔雅娜并没有丝毫畏惧,眼底反而流露出兴奋的战意。 一场试炼,总要有能够与它相称的敌人作为最后的难关,才会显得有趣。 …… “尤娜!醒醒!特莉丝……宁芙!宁芙……” 洛尔和菲忒娜将三位仍然昏睡的学徒少女扛下列车,那位叫做小琪的学徒少女看起来呆呆的,一直在尝试把同伴叫醒的。 但是她们三人都面带微笑,不论小琪如何呼喊她们的名字,都没有醒来。 经历过艰苦惨烈的战斗,更容易沉溺在安逸的美梦中。 洛尔也明白了这个试炼的险恶之处,梦之神性的驾驭者,最擅于此道。 高明的梦境,在感官体验上基本与现实无异,像这样的美梦,就算你知道自己身在梦中,如果没有足够坚定的信念和意志,依旧无法摆脱它所构筑的魔渊。 “这里经历了什么……” 洛尔四处环顾,站台内飘荡着白茫茫的雾气,在已经被岁月斑驳的石墙下,横七竖八地平躺着已经干瘪的尸身。 那是曾经这座站台的工作人员,她们也和列车上的乘客一样,在过去的某个时间陷入了梦境,然后一睡不醒。 在漫长的沉眠中,血液枯竭,肉身腐朽,就好像有恐怖的幽灵,在梦中将她们的血液吸干。 “吸血鬼……” 菲忒娜脸色凝重,紧锁着眉头:“这里遭遇了吸血鬼的袭击,这些人在梦中被夺取了生命。” 甚至连灵魂都不得安宁,依旧徘徊在这座诅咒的车站内。 “吱——呀——” 洛尔和菲忒娜回过头,只见一位坐在轮椅上,看上去好像随时都要踏进坟墓的老妇人,她戴着褪色的老旧兜帽,头颅低垂,并没有任何动作,轮椅却自行转动轮轴,缓缓从车门处滚了出来。 她甚至要比这这些失去血液的尸体更像尸体,如木乃伊一样,充满着死亡的气息。 似乎是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老人枯瘦如柴的身体轻微颤动了一下,兜帽下发出了干枯的呵呵笑声。 “多么年轻的灵魂……” “洛尔,站在我身后!” 菲忒娜显然认出了对方,当即流露出了无比凶狠的表情,四周的阴影变得粘稠起来,它们像烟雾一样荡漾在菲忒娜和洛尔周围,构建了一道无形的壁垒。 就好像在防备着什么无形的事物。 “沼地灵媒梅洛普。” 菲忒娜憎恶地吐出这个被诅咒的名字,对方是被亚斯兰王室和通天塔通缉的黑巫师,以可憎的夺魂巫术延续性命的恶徒。 据说梅洛普曾经只是通天塔,死灵学派的一个活体素材,学徒们需要这样的活体素材来试验自己灵魂巫术的效果。 这在通天塔中并不是秘密,这种工作报酬丰厚,但事实上很多人主动申请成为活体素材——切身感受巫术的过程中,是有概率能觉醒神性的。 这种概率微乎其微,更可能的结果是落下无法治愈的残疾,但哪怕如此,依然让有无数缺乏才能的凡人对此趋之若鹜。 梅洛普就是其中之一,她在巫术试验中失去了至少三十年的寿命,最终她得偿所愿觉醒了魂之神性,成为通天塔最为年迈的学徒时,她已经垂垂老矣,甚至失去了双腿,只能终日坐在轮椅上。 没有人会相信,这个为了觉醒神性几乎失去一切的学徒,能成长为今日让人闻风丧胆的沼地灵媒。 传说她能够通过汲取灵魂之中的活力来延续自己的性命,死在对方手上的无辜者更是不计其数。 “啊……小娃子,你认得我……” 梅洛普呵呵地笑着,露出如尸骸般枯黄的牙齿,她自然注意到了被菲忒娜护在身后的少年,浑浊的眼眸中浮现出让人胆颤的贪婪和邪性。 “真是漂亮……你的灵魂会是什么模样呢……” 老妪喃喃着,下意识地朝洛尔伸出了如同干枯树枝般的手掌,一股冰冷而粘稠的恶意,像黑色而滑腻的淤泥从泥沼之中喷涌而出。 菲忒娜当即拔出黑剑,阴影帷幕感受到了无形的阴风,一张张痛苦的半透明面孔被阴影挡住,在空气中显现出来。 魂之神性,这种表现形式,和当前主流的死灵学派巫术背道而驰,反倒是跟蛇人族那位黑魔王,科西切有点相似…… 洛尔暗中观察着,这位沼地灵媒,很可能得到了科西切的传承,这样的话,菲忒娜很可能不是她的对手。 洛尔是切身感受过科西切的魂之巫术,她这一系的强弱取决于体内承载了多少灵魂,那些灵魂就是她的士兵和能源,在灵魂耗尽之前,科西切就不会落败。 一旦她下定决心,甚至可以在短时间内化身孽主。 无形的阴风在站台内呼啸而过,无人知道梅洛普到底储存了多少灵魂在身体里,但菲忒娜显然落入了下风。 她只觉自己正被一股连绵不断的力量冲刷着,就像是下雨天,寒风吹过自己的身体一样,感受到一阵阴冷,这样的寒意不断叠加,渐渐的,身体也变得麻木僵硬起来。 对方在透过血肉,直接伤害自己的灵体! 菲忒娜咬牙,准备解放黑剑的力量和对方真刀实枪做过一场,却听见不远处另一道车门前,传来了冷漠的嗤笑声。 炽热的风在顷刻间席卷整个站台,并不猛烈,却肃然地向众人宣告她的到来。 诅咒的站台内,气温显著升高,那股阴冷的气息荡然无存。 梅洛普和菲忒娜不约而同停手,看向那道缓缓走来的身影,那一头像火焰般怒放的长发已经宣告了她的身份。 北地勋爵,塔雅娜。 “差不多得了,不要让异族看笑话。” 塔雅娜语气平淡地说道,克里斯托胆战心惊地躲在她身后,偷偷瞄着正在对峙的双方。 “嗤。” 沼地灵媒嗤笑一声,没有说什么,只是那呼啸的阴风暂时平息下来,轮椅下的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 菲忒娜将手中的黑剑垂落,与塔雅娜遥遥对视了一眼,略微颔首。 “打啊!怎么不继续打了?” 又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众人抬起头,只见列车的车厢顶部坐着两道身影,一位是身材高挑的黑袍女人,另一位…… 是一头雪妖。 她们并肩坐在车厢顶部,身旁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手提箱,女人和雪妖同时晃动着悬在半空中的双腿,竟然诡异的同步,显得无比滑稽。 “诸位看起来都身怀绝技,真是让我无比欢喜。” 手提箱中传出沉闷的笑声,与此同时,身材最娇小的学徒少女小琪看着粉墨登场的众人,满头大汗。 在她身后,特莉丝她们三个还处在婴儿般的睡眠中…… 第三十三章 仪式:睡美人 “傀儡师……” 塔雅娜蹙起眉头,但在环顾了在场众人之后,又随即释然。 背负诅咒的剑士,通天塔的学徒,帝国北地的勋爵,被通缉的黑巫师,塔灵家的小儿子,还有一位来历不明的绝色少年。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魔力,将这些来自大陆各地的人们汇聚在一起,一同奔赴这场遥远的旅途。 这样的话,再多出一位让人忌讳的傀儡师,也不算太过稀罕的事情。 “唉呀呀,那几位小学徒好像醒不过来呢……” 那个充满嘲弄和挑逗意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下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声音来自那个有半个人高的手提箱中。 一时间暗流涌动,在场几位目光交错间,不由得隐晦地看向了小琪那边,这可苦了这位孤军奋战的小学徒,她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巫术手记,但依然挡在自己的同伴面前。 “偶像学派……” 沼地灵媒梅洛普发出沙哑的笑声,她似乎想让自己显得和蔼一点,但搭配那尸骸般枯黄的牙齿,只能让人不禁犯怵。 “小娃子,你的老师是哪位?美狄亚还是俄狄浦斯?” 如人偶般娇小精致的少女看上去呆呆的,哪怕听到对方的问话,也像是不能理解对方话语的样子,茫然地杵在原地。 梅洛普没有得到回应,浑浊的眼眸翻涌起浓郁的阴霾,没有丝毫动静,站台内却掀起了幽幽阴风,朝着学徒少女的方向拂去。 “对小孩子动手,不太好吧。” 塔雅娜抬手一招,几位小学徒周围燃烧起一圈明亮的火环,森冷的阴风呼啸而来,被陡然升腾的火墙挡住,火焰中传出痛苦的哀嚎声,炸出一朵朵鬼脸模样的烟气。 “呵呵……” 见自己派出的幽魂被火焰净化,梅洛普并没有丝毫动怒,反而笑着说道。 “老身只不过想要,和通天塔的小娃娃们叙叙旧,毕竟,我也曾经在那里修习过……” 她停顿了一下,那如枯树皮般遍布皱纹的脸庞挤出一个相当丑陋的笑脸。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啊。” 话虽如此,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她言语中饱含着刻骨的怨毒和仇恨。 “这种水平的小学徒,留着也只是让那头吸血鬼受益,照我看不如还是杀了吧。” 手提箱中的声音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道,虽然还没有抵达旅途的终点,但这些成名已久的巫师们似乎都已经确认了最终的敌人。 血族。 非常强大的血族。 跟血族战斗,可不是人越多越好,不够强大的巫师非但无法起到什么作用,甚至可能沦为对方的血包。 塔雅娜也感到有些为难,这些巫师学徒连对抗梦境的引力都做不到,就算侥幸活了下来,待到那头血族现身,也只会顷刻殒命。 “嘤咛。” 就在这众人对峙的关头,一声仿佛大梦初醒的呻吟声响起,在众目睽睽之下,特莉丝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好困……卧槽!” 学徒少女注意到自己并没有在车厢上,茫然之余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每一个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存在。 其中尤为可怕的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妪,正对自己露出渗人的笑容,如果那真能算是笑容的话。 “起猛了,我好像瞧见沼地灵媒了,小琪,我们这是干到哪来了……” 特莉丝揉了揉眼睛,她连忙凑到唯一还醒着的同伴身旁,小声地询问着,她能够感觉到那些驻足在自己身上的审视目光,这让特莉丝显得颤颤巍巍,活像一头瑟缩的小鹌鹑。 小琪摇摇头,她其实也没搞清楚状况,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特莉丝,我们要想办法把尤娜和宁芙叫醒,不然她们会有危险的。” “道理我都懂,可这也太……” 特莉丝胆战心惊,转而听见那位北地勋爵对自己开口说道。 “你能把她们叫醒吗?” 特莉丝一个激灵,连忙说道:“殿下,我可以试试。” “快一些。” 塔雅娜淡淡说道,特莉丝赶忙跑到昏睡的宁芙和尤娜身旁,不仅她们还在沉睡,就连魔宠波波卡也陷在了梦乡中。 特莉丝双手齐上,先是捏住宁芙俏丽的脸蛋,一顿狂捏:“醒醒,快醒醒,出大事了姐妹!” 见蓝发少女没什么反应,特莉丝换了个目标,冲到尤娜面前对着她的脸颊噼里啪啦一顿狂扇。 眼看脸都被扇红了,尤娜依然没有丝毫动静。 “这学徒看起来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车厢上的傀儡师点评了一句,便是塔雅娜,也很难作出反驳。 特莉丝急得团团转,她对爱之神性的理解非常浅薄,只停留在滋养生命,治愈伤势的阶段,对于仆从的驯化,也只停留在无意识的侵染。 这主要由于特莉丝是半路出家的巫师学徒,并不被自己的导师所看重,事实上,导师认为特莉丝缺乏驾驭爱之神性的天赋。 在一旁看戏的洛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菲忒娜自然发现了少年的异样,开口问道。 “你怎么了?” 洛尔一头黑线地看着特莉丝在那边捣鼓,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说:“菲忒娜,你过去教教她吧,帮我带句话就可以了。” 菲忒娜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洛尔,随即答应了下来。 另一边,特莉丝徒劳地用自己的神性滋养两位同伴,小琪在边上看护,提防着来自其他人可能的威胁。 “……” 特莉丝有些颓丧地叹了口气,自己体内的神性已经不多了,宁芙和尤娜却丝毫没有任何反馈,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特莉丝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回过头,看到菲忒娜已经越过了小琪,走到了自己身后。 “黑剑,你——” 特莉丝警惕地站了起来,但菲忒娜走近之后,只是说了一句话,随即转身离去,回到洛尔身边。 学徒少女愣在原地,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特莉丝,她跟我说她有办法让尤娜她们醒过来,她刚才说什么了?” 小琪好奇地问道。 特莉丝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只是漂亮的脸庞迅速泛起一抹绯红。 “这……怎么会有这样的仪式?!” 特莉丝不解地嘀咕了一声,但还是决定死马当成活马医,一转头,在小琪呆滞的目光中俯身吻住了还在昏睡的蓝发少女。 属于爱之神性的金色光芒绽放,立刻引起了在场其他几位大巫师的注意。 傀儡师:“哦豁,通天塔也开始流行这个了吗?” 塔雅娜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倒是她身旁的克里斯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俏丽的脸庞同样染上红晕。 梅洛普倒是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浑浊的眼眸中翻涌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黑色潮水,她注视着这些充满活力的灵魂,眼底充满了赤裸的嫉妒和渴望。 “年轻,活力……” 竟然真成了。 仪式:睡美人。 躲在菲忒娜身后暗中观察的洛尔眯起双眸,像一只鬼鬼祟祟,有着一肚子坏心思的小猫咪。 这是爱之神性很有名的仪式,源自对龙血武姬盖妮娅特吻醒亚斯兰帝国末代公主的事件。 所谓的仪式,本质就是复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让已有之事再有,让已行之事再行,这个仪式的效果,便是唤醒受到诅咒而昏睡的灵魂。 后来也延伸于救赎沉沦的心灵,是爱之神性的专属仪式,用在这里可以说是正好合适。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在当前的时间节点,亚斯兰帝国正值春秋鼎盛,睡美人还没有诞生。 仪式所对应的根源尚未出现,但是仪式却又切实地生效了…… 这是否预示着,在当前的时间进程上,睡美人必将出现,她注定被爱人吻醒,如此,过去和未来才能对应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会平白无故多出许多找不到起源的仪式,高明的巫师或许能够凭借这些仪式,判断出未来可能的走向。 不,或许可以做到更多…… 洛尔在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他迅速意识到,时轴乱序带来的影响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远。 因为有些仪式,是有可能成神的。 另一边,蓝发少女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一转头,就瞧见特莉丝俯着身子凑在尤娜面前,黑色的秀发垂落,刚好挡住了她的视线。 宁芙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当即爬了起来,涨红了脸:“特莉丝,你你你,你们在做什么?!” 特莉丝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顺势用学徒制服的袖子擦了擦嘴:“误会,都是误会。” “好哇,你——” 地上的尤娜此时也醒了过来,但却第一时间地捂着自己的脸,她好像做了个美梦,但是梦境的最后,却有一道看不清模样的黑影将她按在地上狂揍了一顿。 好真实的梦啊,明明都醒过来了,脸还是火辣辣地痛着…… 尤娜捂着脸,那团看不清模样的黑影渐渐变得清晰,什么嘛,这不是特莉丝吗? 她又惹宁芙生气了吗? 尤娜有些没搞清楚状况,但是塔雅娜见到几位学徒都醒了过来,稍稍高看了特莉丝一眼。 爱之神性的学徒,通常都没什么战斗力,要等到她们晋升成为巫师之后,才会开始驯服自己的兽群。 这个学徒能够破解血族的梦咒已经实属不易,再加上那位非常稀有的偶像巫师。 通天塔这一届倒是出了几个好苗子。 “塔雅娜,眼下大家都聚在这里,要不就开诚布公一点。” 手提箱中的声音隔空喊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来北地参军之前,曾经当过米芙朗琪罗的学徒。” “对于她那个预言,你知道的肯定比我们更多。” 此话一出,此刻聚在这诅咒站台的诸多乘客,都将目光投向了站姿笔直如松,神色淡漠的北地勋爵。 “勋爵竟然当过米芙朗琪罗大师的学徒……” 几位学徒少女面面相觑,学派首席巫师的学徒,可不是她们这些普通学徒能比拟的,那几乎是天才和怪物的代言词。 至少要拥有注定会成为巫师的才能,才有可能得到首席巫师的青睐。 菲忒娜目露惊讶之色,她同样也是第一次听说塔雅娜曾经跟随米芙朗琪罗修行,她们是在对抗北地魔潮时认识的。 当时的塔雅娜已经在北地初露峥嵘,驾驭着非常可怕的火之神性,曾被冬之卫队称为雪域天火。 塔雅娜面无表情,闻言也只是稍稍抬了抬眼,瞥了一眼那半人高的手提箱。 “女娃子,老身也对那个预言很感兴趣……” 坐在轮椅上的沼地灵媒发出刺耳的笑声,她同样看向塔雅娜,浑浊的目光中流露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便是菲忒娜,这时也怀着想要知道真相的念头而冷眼旁观着—— 无论是被少年断定为骗局的预言,还是这趟旅途的真相。 “我不知道预言中的神药到底是什么,只是米芙朗琪罗生前,一直在追寻一样东西。” 塔雅娜淡淡开口,那模样并不像是被威胁的妥协,更像是一种十分蔑视的无所谓。 “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 傀儡师和梅洛普开口问道,这两位都属于大限将至,对有关“神药”的信息表现出无比急切的渴望。 塔雅娜唇角微微上扬,她环顾站台内注视着自己的众人,酒红色的眼眸仿佛浸没着一轮夕阳,无比深邃的同时,又荡漾着血一样的火光。 她缓缓开口,吐出两个足够挑起战争的字眼。 “圣杯。” 第三十四章 无路可退 “圣杯……” 这两个简单的字眼仿佛带着异样的魔力,让整座站台都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在场的几位大巫师都明白,圣杯,在大多数语境下,指的并非一个杯子。 在神秘学的领域,圣杯有着相当崇高的象征意义,它或许是存放神圣之物的容器,又或者是在特殊时刻,被特殊存在使用过的器皿。 因此,圣杯自然也是神圣的。 很多巫师相信,只要找到圣杯并喝下其盛过的水,就能够得到永生,也有巫师认为,圣杯中盛放的并非是水,而是纯净的血。 神之血。 不仅如此,在巫师界,还有一个被广泛传播,并且信者众多的猜测:那就是圣杯并非一个器皿,而是某种汇聚了强大神性的奇迹之源。 只要能得到圣杯,哪怕是最蹩脚,最愚蠢的巫师,也能够成就伟大,实现自己的愿望。 便是菲忒娜,在听到“圣杯”二字时,黝黑的眼眸也不禁有了片刻的失神,她自然也听过关于圣杯的种种传说。 理所当然,圣杯,当然也可以是治愈一切的神药。 “圣杯……血族,这就对得上了,这就对得上了……” 苍老的灵媒口中喃喃着这些字眼,沙哑的声音透露出近乎疯癫的狂喜,几乎要手舞足蹈,可她又是个残疾,所以只能在轮椅上胡乱挥舞着双手。 这老登疯了,洛尔缩了缩脑袋,稍稍有些心虚,搞半天原来是找我啊。 (恍然大悟)(但其实完全不懂) 但话又说回来,符合圣杯描述的东西自然不止一个,洛尔也不确定预言中的圣杯是不是在暗示他的到来。 按理来说,时轴乱序之下,应该没有巫师能做出如此精确的预言…… 那位米芙朗琪罗,实在是厉害得有些过头了,难道也是某个大佬开的小号吗? 少年挠挠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怪不得有血族。” 菲忒娜暗自念叨了一句,洛尔竖起小耳朵,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是血族?” “传说圣杯是血族女皇所保有的宝物,其杯中盛放着无锈无垢的纯净之血,能够让人永葆青春。” “原来如此。” 洛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听起来倒确实像是血族持有的东西,毕竟她们的神明塞勒涅也被称为血神。 “特莉丝,我们不该来这里的……” 和几位大巫师的振奋不同,宁芙已经不再纠结此前特莉丝的行为,反而十分不安地拉住她的衣袖。 特莉丝点点头,一开始其实没有把那个预言当回事,只是想要凑个热闹,当作一次户外实践,看能不能混点学分。 但事到如今,这场旅途已经远远超出她们这些学徒的能力范围,再继续前进,一定会死于非命。 特莉丝回头看了一眼同样忐忑不安的尤娜和小琪,还是鼓起勇气,朝着塔雅娜说道:“殿下,我们实在力有不逮,请允许我们先行退出这场试炼。” 塔雅娜没有开口,但傀儡师已经先一步发出嘲讽的笑声。 “看看外面吧可爱的孩子们,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特莉丝愕然回头,看向这诅咒车站的大门——门外是一片涌动的黑暗,黑暗中隐隐有微弱的光芒。 因为身处永夜边境,所以学徒们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还以为那些光芒是站台的灯光。 但此刻被点醒之后,特莉丝沿着铁轨快步走到门口,就在将要迈出大门的那一刻,突然浑身一颤,停住脚步。 “特莉丝,你怎么……” 宁芙也跟了过去,紧接着倒吸一口冷气。 站台的大门外,那片本该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无垠雪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漆黑。 一条荡漾着微光的铁轨在黑暗中蔓延,仿佛要去往传说中的深渊,而在铁轨的上空,绚烂的极光勾勒出一个缓缓转动的漩涡,如同天穹睁开的眼眸,冷漠地俯瞰尘世万物。 “这到底是……” 宁芙浑身冰冷,下意识抓住特莉丝的手,特莉丝还算镇静,回过头,隐晦地看了一眼菲忒娜身旁的少年,又将目光投向沉默不语的塔雅娜。 “很遗憾,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这位勋爵淡淡说道:“试炼进度过半,我们已经进入了敌人用神性构造的领地。” 领地。 多么熟悉又陌生的字眼,尤娜和身旁的小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茫然。 特莉丝是这些学徒之中唯一对领地有所了解的,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的那一刻,她还是内心一颤,泛起一股浓郁的绝望。 是了,这样的景象,只有传说中的领地…… “闲聊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吧,老身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梅洛普沙哑刺耳的声音响起,那股浓郁到仿佛活尸般的死气在向世人宣告这位可怕巫师的死期将至。 她的灵魂正在悄无声息地崩溃,这是在学徒之时试验巫术所遗留下来的创伤,哪怕用汲魂巫术强行缝补,依旧无法扼制崩溃的趋势。 这位强大的沼地灵媒其实随时都有可能死去,也因此,她是这里最迫切想要得到圣杯的巫师。 “列车需要那些幽魂的维护才能继续行驶,可它们却被你肃清了。” 塔雅娜冷漠地说道,这一场试炼是要破除这个站台的诅咒,让幽魂士兵们恢复神智,但这位沼地灵媒,却直接把那些幽魂全都吃掉了。 “呵,呵……这个,再简单不过了。” 梅洛普垂着头,从那破旧兜帽下传出沙哑的笑声,寂静的站台中突然响起了呼啸的风声,几乎所有人,都诡异地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某种奇妙的幻视发生了。 坐在轮椅上的身影衰老而枯瘦,头颅低垂,身形瑟缩,可下一秒,一道巨大的黑影自她身后拔地而起。 那是……巨人的灵体。 它仿佛顶天立地,但那身躯却像淤泥一样缓缓流动,无数黑色的灵体簇拥在它脚下,就好像是一支军队。 “去吧,我的奴隶们。” 梅洛普命令道,周围的空气变得冰冷而粘稠,飘荡起不祥的黑雾,成千上万的幽魂涌向列车,充当起维修员的角色,很快,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锤子敲击声和电焊轰鸣声,列车的车灯亮起,同时响起了久违的汽笛声。 但与之前的维修不同,列车的表皮剥落,内里锈迹斑斑,车窗残破,车厢上遍布惨烈的血迹和爪痕。 从一辆新式蒸汽列车,被转化成遭到诅咒诅咒的幽灵列车,要命的是,它竟然真的缓缓开动了起来。 “呵,呵呵……上车吧,诸位。” 梅洛普呵呵地笑着,列车显然被她做了手脚,才会变成这副破败腐朽的模样。 “嗤。” 塔雅娜毫无畏惧,带着克里斯托第一个走上列车,而后坐在车厢顶上的女人嗤笑一声,提起手提箱,一个翻身,便从破损的车窗处翻进了车厢,那头雪妖则化作一阵风雪,在众人的注视下隐去身形。 “菲忒娜,我们也上去吧。” 洛尔小声地说道,像是有些害怕似地拉紧了菲忒娜的手。 菲忒娜虽然有些好奇少年刚才所说的仪式,但也没有在这里提问,她只是问道:“后面可能会很危险,你不害怕吗?” “有一点,但只要在你身边,就不怕。” 少年想了想,回答道。 “……那你可要乖乖待好了。” 菲忒娜轻轻呼出一口气,带着洛尔踏上了列车。 “宁芙,尤娜还有小琪,我们也上去。” 特莉丝眼见黑剑和那个少年朝着车门走去,连忙招呼同伴们跟上去。 宁芙紧跟着她,但还是惶惶不安地问道:“特莉丝,我们真的要上去吗?” “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上去才有可能活下去。” 学徒少女回答道,目光却一直隐晦地锁定在前方挽着菲忒娜的少年身上。 第三十五章 领地 “呜——” 沙哑的汽笛声回荡在破败的站台中,一道惨然森冷的绿光从站台中被投射出来,照进浑浊的黑暗中。 列车骤然一震,自站台中行驶出来,沿着仿佛搭建在深渊之上的轨道,朝着预定的方向前进。 黑暗笼罩了一切。 从车厢内看向两侧的车窗,只能瞧见自己惨白的脸庞,在车厢中绿色鬼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森。 久而久之,会觉得那车窗上映照的,并非是自己的影子,而是无名的幽魂…… 自从列车驶入这座深渊般的地域之后,车厢内就陷入了死寂。 体内流淌的神性并不能带来丝毫慰藉和安全感,一种深深的恐惧从所有人心头浮现——就好像被原来的,熟悉的世界抛弃了一样。 这是不能踏足的地域,某位可怕存在所栖息的领地。 它正在虚无的天外,冷漠地看着她们自投罗网的模样,名为死亡的试炼随时都有可能到来。 …… 列车平稳的运行着,虽然看上去破破烂烂,在死一般的静寂里,只有燃气机房里传来的低沉轰鸣。 乘务员都消失不见了,却并未带来什么影响,除了地面和墙壁有时候会莫名出现一些脏兮兮的脚印和血手印。 无论是司机室,中控室,乃至电控室,都在正常运转,仿佛有看不见身影的机组人员在其中辛勤工作。 从科技到灵异,有时候只是神性性质的变迁,巫师的世界,就是如此不讲道理。 宁芙有些发冷,这辆列车浸没过沼地灵媒的魂之神性,坐在座位上,仿佛周围有无数看不到身影的幽魂环绕着自己,让人毛骨悚然。 她忍不住凑近特莉丝,开口打破了这让人难熬的寂静。 “……特莉丝,你知道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特莉丝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听到宁芙的声音后回过神来,回答道:“领地,我们正身处她人的领地里。” “领地还有我不知道的意思吗?” 宁芙小心地问道,尤娜和小琪也看了过来。 这在巫师之中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几位小学徒并不曾接触过。 特莉丝组织着语言,尝试用最简洁的话语向同伴们讲解:“你们应该都知道神性是有重量的吧?” 她认为在这种时候必须要将领地的概念讲清楚,才能增加大伙的存活率。 几位学徒都点点头,这个就属于常识了,她们的对话也引起了洛尔的好奇,他从后面两排的座位上探出脑袋,从特莉丝的角度只能瞥见一顶毛绒绒的白色兔耳帽。 学徒少女心中一凛,更加谨慎地组织起语言,竟然有一种在通天塔探讨巫术被导师旁听的紧张感。 “我们都知道体内积攒的神性并非越多越好,这非常考验巫师对自身的掌控力,太过强大的神性反而会摧毁巫师的心智,堕落成为灾厄。” “因此,为了能够更妥善地驾驭神性,巫师们通常会遵循已知的神性之理,沿着前人所走过的道路进行探索,我们将这种方法称之为跟随。” “至于跟随的对象,一般就是在这条神性道路走得最远的巫师,在通天塔,这样的巫师也被称为首席巫师。” 特莉丝停顿了一下,她其实省略了一点,那就是最好的跟随对象,其实是主宰这条神性道路的神明。 但这是秘教的做法,通天塔之所以是通天塔,就是想要以凡人之身,上达天听,通向全知。 在这个时代,通天塔高度繁荣,也是得益于这样的理念。 “但总有一部分巫师,她们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才能,哪怕是足够扭曲现世的神性,依旧可以完美驾驭。” “她们对神性道路的探索无比深入,以至于自己的精神和意志也成为了神性道路上的信标,那种强烈的个体意志,足够与神性呼应,让现世为之扭曲,形成一种名为神性领地的事物,所以她们才会那么强大。” “通俗来讲,就是已经能一定程度影响所涉足的神性道路,并借助神性构造出一个绝对有利于自己的战斗环境。” 几位小学徒面面相觑,宁芙听得整个人都不好了:“那还是人吗?已经可以算是神了吧?!” 特莉丝苦笑着:“至少对于我们来说,拥有领地的巫师和神明也没有什么区别……据我所知,哪怕是首席巫师,也不是谁都能拥有领地。” “只有最强大那几位首席巫师,才有可能拥有领地。” “地母在上,我们要跟这样的存在对上吗?” 尤娜叹了口气,在她胸前衬衣口袋中的波波卡同样耷拉着脑袋。 想想也是可笑,她们竟然不远千里闯入一头怪物的领地,简直像是送上门的小点心一样。 “不过,正常的领地,一般不会这么大……” 特莉丝偏过头,看向车窗外涌动的黑暗,这里简直无边无际,好像覆盖了整座永夜的雪原。 她很难想象,要多么庞大的神性,才能构筑出这样的领地,那应该已经与真正的神明无异。 而无论是塔雅娜勋爵,或者是沼地灵媒,乃至黑剑,却好像完全没有丝毫忌惮。 这是为什么呢? …… 第三十六章 敌袭 在永夜边境与血月照耀之地的交界,一处不容许接近,被黑暗生命主宰的领地中。 无比绚烂的光芒如同绸缎般盘旋,宛若一枚眼眸形状的星云。 而在那混沌的最深处,翻涌着无数驳杂而虚幻的色彩,这本该属于真空的地界,却奇迹般地出现一块黑色的土地。 涌动的光芒簇拥着它,就像传说中神明行于云上的国度。 它们在看护着,一具古朴的石棺。 在石棺之前,伫立着三尊单膝跪地的灰白石像,每一尊都栩栩如生,神色恭卑,静谧地俯首。 也就在某个时刻,绚烂的光芒中出现了异乎寻常的色彩,就像是和谐的歌曲中多出了一缕杂音,于是螺旋环绕的极光渐渐停滞下来。 那是异种神性的味道,在这介于虚无之中的领地里,这样的味道显得格外清晰。 有猎物闯入了这里。 居中的石像隐约颤抖了一下,细碎的沙石从体表滑落,地面升腾起绯红的光泽,仿佛正在为石像涂抹色彩,让灰白破败的石头变成鲜活的血肉。 一点一点,自下往上,直到最终抵达石像垂落的眼眸,那那之中绽放出将周遭光芒尽数侵染的耀眼血光。 石像睁开了双眸,哗啦啦的沙石洒落一地,那头原本坚硬凝固的长发再一次变得柔软,垂落在身后的地面。 漫长的沉睡让这位血族的神态有些僵硬,从外形和面相看,那无疑是由人类转化而成的血族。 它扭动着僵硬的脖子,响起一阵咔咔的声音,猩红的瞳孔闪烁着令人作呕的死灵邪光,只是瞥了两眼身旁剩余的两尊石像,它们就同时开始复苏。 “醒过来,主人在召唤我们。” 待到三头血族一同苏醒,跪伏在石棺前,那簇拥着此地的极光才又一次开始转动。 “主人。”x3 石棺沉寂依旧,三位血族却侧耳聆听,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种东西正在向它们下达旨意。 “遵命,我等必将为您取回那神圣之杯。” “以鲜血王庭之名。” …… “……你没有学过相关的知识吗?” 菲忒娜打量看着正竖起小耳朵偷听的洛尔,神情复杂地说道。 特莉丝所讲述的并不是什么高深的奥秘,也就是几位小学徒见识太过浅薄,但在菲忒娜的预想中,少年应该远强于那几个学徒少女。 但如果少年连这种程度的知识都没有掌握,那么菲忒娜就要重新评估他的实力范畴了。 虽说知道得多不一定厉害,但你至少也不能一无所知吧。 洛尔小脸一红,又将头缩了回去。 “啰嗦,我肯定知道这些,只是……没有系统性的学习过。” 在洛尔的时代,曾经辉煌无比的通天塔已经崩塌,分裂为通灵之塔,炼金之塔以及知识之塔。 其中通灵塔延续了通天塔的传承模式和首席巫师制度,炼金塔则服务于蛇之国的王室和权贵,至于知识之塔最为隐秘,传说她们得到了某种启示,前往遥远的东方。 “我对通天塔还蛮好奇的……,等这趟旅途结束,我可能会考虑去进修一下。” 洛尔颇为向往地说道,蛇之国的巫术氛围那么浓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有这些巫师塔的存在。 像在棘罪公国,有才能的凡人觉醒神性之后,想要更进一步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向棘罪大公效忠,要么投靠地母教会,然后就再没有其他接触到神秘学识的机会。 “如果是觉醒神性并且年龄不超过二十四岁的学徒,可以去王城参加四年一次的入学考核。 但如果是年龄超出限制的野路子巫师,那就至少要得到一个学派导师的推荐信才有可能进入塔内进修……” 菲忒娜开口说道,通天塔的门槛很高,它只招收拥有才能的凡人,虽然她相信以少年的资质,必定能够通过考核。 洛尔挠挠脑袋,倒也没有在意:“我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嘿嘿。” 菲忒娜闻言,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少年脑袋上顶着的兔耳帽,手感超级好,一时间让她有些恍惚。 而洛尔也没有抵抗,任由菲忒娜揉着他的帽子,那双清澈的灿金色眼眸安静地凝视着菲忒娜。 如此乖巧,让人忍不住想要将他拥入怀中。 “咳。” 菲忒娜收回手,默默偏过头,看向车窗外翻涌的黑暗。 车厢内安静了下来,不只是洛尔和菲忒娜,几位小学徒也默不作声,生怕打扰了这边。 菲忒娜的感知何其敏锐,自然知道那几个小学徒都在偷偷地关注着自己和少年,这个念头的产生让她难得的有些慌乱。 不知是因为羞恼或是难堪,或者某种无法被言说出来的甜蜜,菲忒娜却没有发怒,只是看向那几位偷偷摸摸的学徒少女,语气平淡地说道。 “你们不该跟着我们,塔雅娜在北地成名,斩杀过不计其数的血族,跟着她你们会更安全一点。” 宁芙和尤娜缩了缩脑袋,看向特莉丝,她们原来也想要去抱那位勋爵的大腿,但是特莉丝力排众议,要跟着毁誉参半的黑剑。 但特莉丝此前才将她们从梦境中救出来,俨然已经成为学徒小队的领头人了。 “倘若不是您此前的援助,我的同伴们现在还处在危险之中。” 特莉丝小心翼翼地说道:“您向我们展现了善意,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们还是希望能够有所回报,还请让我们跟着你。” 聪明的小家伙。 洛尔似笑非笑地看了特莉丝一眼,吓得她连忙将脑袋埋低。 菲忒娜没有注意到洛尔的小眼神,只感觉自己的脑袋瓜越来越疼。 最近这是怎么了,麻烦一个接一个赶着找上门来。 她原本并不是这么好脾气的人,但……菲忒娜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你们自己……” 就在这一刻,疾驰在深渊中的列车车身一震,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菲忒娜猛地抬起头,从前方的车厢连接处,一股无比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事件:诅咒站台】(已划掉) 【下一事件:王庭猎人】 第三十七章 血战 披着斗篷的高大身影缓缓穿行在车厢之中,无人知晓它是何时登上列车。 它是哪怕在上位血族中,依然有着鼎鼎大名的王庭猎人。 身为上位审判官亲自转化的血族,王庭猎人都有长寿者的位阶,身负鲜血王庭所授予的血之权能。 这是除十三位审判官之外,鲜血王庭对外扩张和狩猎的亲卫队,哪怕在血族之中,依旧有着非常崇高的地位。 它身高至少两米,行走着微微佝偻着身子,看起来动作不快,下一秒却已经越过了一整节空荡荡的车厢。 像是一阵飘忽不定的寒风。 兜帽下那双闪烁着暗红色怪光的眼眸望向前方封闭的车门,却仿佛已经看到了在车厢中沉睡的乘客。 血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一切活物在它的眼中毫发毕现,只是这一瞥,它就已经把握住了列车上乘客们所处的方位。 “连尊主沉睡中散发的引力都无法抵抗,毫无价值的生命,能够成为血奴,是你的荣幸……” 它手持着一柄黑色短刀或者长匕首,尖端处流淌着诡异的墨绿色光泽,悄无声息间割开了沉睡中护卫的脖颈,炽热的鲜血喷涌而出。 血族沐浴在浓郁的血气之中,手中的短刀饱饮鲜血,那种诡异的光泽变得愈发鲜艳。 不出十秒,这名护卫的血液已经被掠夺殆尽,但已经死去的身体却开始抽搐,缓缓站了起来,双眸之中充斥着浑浊的血色。 护卫的尸体被转化成了血奴,开始为血族带路,它来到车厢的连接处,按下开关,车门缓缓开启,但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肆虐的寒风。 寒风中夹杂着刺骨的冰雪,只是顷刻间就将血奴淹没,化作一座人形的冰雕。 寒意朝后方蔓延,血族脚下的地面开始结冰,那双老旧的金属长靴被坚冰牢牢冻住,破旧斗篷的表面遍布寒霜。 “何等,狂妄的,冒犯……” 断断续续的声音自兜帽下响起,是一种十分古老的语种,夜民的语言。 但躲藏在座位后的宁芙显然没有理会它的话语,依旧引动着呼啸的风雪。 但下一刻,只听见咔嚓咔嚓的破冰声,高大的血族缓缓迈步向前行进,在风雪的阻拦下,它的动作一开始显得僵硬无比,但渐渐的,金属长靴踏碎冰面的动静越发急促,就像一辆战车朝着车厢内冲过来。 一道黑影突然自旁边闪出,伴随着破风声,黑色短剑斩向这头血族的后脑勺,但它仿佛有眼睛一般,回身一剑准确地架住了黑剑。 菲忒娜一击不中,借着反冲的力度在半空中翻转一圈,抬腿重重踹中了血族的下巴。 菲忒娜只觉自己像踢在了钢铁上,血族脑袋后仰了四十五度,兜帽掀起,露出其下病态发黑且表情僵硬的人类面孔。 它微微咧开嘴角,那双闪烁着不祥血光的眼眸如同深渊中的野兽瞳孔,死死盯住菲忒娜。 血之权能·恐惧之眼。 菲忒娜只觉胸口里一阵剧痛,强烈的恐惧狠狠地攥住了她的心脏,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有冰崖领的小少爷,昔日同行的友人,执行任务的搭档,还有某位认识不到几天,现在还在自己身旁的少年…… 有关他们痛苦死去的画面在脑海中依次掠过,无论是哪一幅画面,凶手都是同一头握着黑色短剑的怪物。 那是被埋葬在菲忒娜想象最深处的画面,她最为恐惧的事物—— 被体内的诅咒支配,并且残忍杀害自己所珍视的人们。 这该死的怪物,你竟敢…… 菲忒娜眼底涌现浓郁的阴霾,她怒吼着重重一拳打在车厢的墙壁上。 砰! 指骨迸发的剧痛让菲忒娜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立刻意识到,对方的攻击是作用于精神领域,那些都是虚假的! 好在这头血族也没有把握住菲忒娜陷入恐惧的时机,在它使用了血之权能后,魔宠波波卡从身后发出了袭击。 波波卡快如闪电,锐利的爪子撕开了血族的斗篷,在它后背留下一道道漆黑的血痕。 并不宽敞的车厢中,波波卡施展不开,所以仅仅一击,又立刻退去,宁芙马上接上控制——霜冻新星! 王庭猎人的动作再次被打断,这巫术并不能对它的身躯造成伤害,但却给菲忒娜挣脱恐惧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血族叨念着夜民的辱骂话语,手中不祥的长匕首开始燃烧起血色的火焰,火焰紧接着蔓延至全身,这让它看起来像是深渊中的恶魔一般骇人。 “放弃抵抗,成为血之眷族的一员,一同侍奉审判官大人……” 它大步向前,漆黑的嘴唇不停蠕动,手中的匕首轻易挥动,就破开了宁芙的冰雪巫术。 王庭猎人的战斗经验非常丰富,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威胁最大的是菲忒娜,并将宝贵的血之权能运用在她身上。 只要杀了她,这些人就再无威胁……血族来到菲忒娜面前,高举右手即将刺下之时,佯装仍然在恐惧状态的菲忒娜猛地暴起,化作深邃的暗影直接穿过血族的身体来到它身后。 双方身形交错的一瞬间,漆黑的阴影划过燃烧的血肉,血族那僵硬的表情竟然也露出了一个让人明显看出惊讶的表情。 长匕首坠地,其上的火焰顷刻熄灭,血族整只手臂被黑剑斩断。 “这是……闇?” “不可思议吗?”菲忒娜回头,一剑刺向血族头颅,它大吼一声,抬起泛黑的手掌,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剑。 剑锋刺入血肉,但却也被骨头卡住,近在咫尺间,血族猩红的双眸迸发出刺目的邪光。 “恐惧之瞳!!!” 菲忒娜直视着那仿佛深潭般的双眸,无穷无尽的恐惧仿佛潭底的淤泥,要一次性尽数翻涌而出。 她下意识地闭上双眼,但血之权能已经生效,菲忒娜只觉自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鼻子里满是血液的腥臭味,而自己,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 这就是等待着我的地狱吗? 那些痛苦的,遗憾的,绝望的,失落的事物正在一遍一遍回忆,而她努力过,挣扎过,尝试过的痕迹正在被抹去。 一切都没有意义,一切都早已注定。 菲忒娜怔怔地想着,身体的力量正在丧失,而她无能为力。 只能等待命运的审判。 菲忒娜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她蜷缩在寒冷的雪地里,黑剑失控带来的痛苦正在一点一点抽走她全部的力气。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来救她,不会再有那碗温暖的热汤,更不会再有…… 等等,那是什么? 菲忒娜愣了一下,在绝望的黑暗之中,她瞧见了一抹淡淡的灰色,一抹薄弱的微光。 她以为是眼睛在作怪,从而出现的幻觉,但那抹光芒却渐渐变得明亮,边缘正在不断扩张,将那些黑暗都驱赶到看不见的地方。 有人,在雪地里跋涉,一步一步,来到她的面前。 “哎嘿,还有我呢。” 提着吊灯的少年俯下身子,那双金色的双眸仿佛燃烧着火焰,在他的注视下,足够冻结整个天地的寒冬也开始融化起来,化作温暖的雪水。 “有你有我,一鼓作气!” 少年伸出手,朝着菲忒娜吐了吐舌头,但又随之打气道。 菲忒娜看着他,忽然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下一刻,她握紧了手中的黑剑,以远超以往的力度,直接突破了指骨的阻碍。 在血族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直接刺入了它的头颅。 王庭猎人爆发出疯狂的尖啸,随即便颤抖起来,闇之神性渗入了血肉之中,开始腐蚀血肉中的神性,原本坚硬的皮肉顷刻间腐烂,一股恶臭顿时弥漫出来。 菲忒娜连忙后退,只见红黑色的火焰自血族的身上迸发,它的尸身在火焰中坍塌,迅速化作一堆软烂的黑泥,最终被烧得一干二净。 “呼……” 菲忒娜长出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一阵模糊的耳语在她耳边响起,像是恶毒的咒骂声,又好像是尖锐的笑声。 她回过头,身后只有几位兴奋于强敌死去的小学徒,还有从座位后探出脑袋的少年。 菲忒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不安,朝着少年走去。 那是什么?某种诅咒吗? 无论如何,这一次,我并非孤军奋战。 第三十八章 永恒死斗 向永恒起誓,来决一死战。 ——永恒死斗 另一节车厢内,入侵的王庭猎人同样遭遇了寒冷的风雪,它很快判断出,对方是一头隐匿在冰雾中的雪妖。 但它很快心生疑虑,作为下位魔物的雪妖,绝不可能会主动向它发起进攻,随着血族屏息凝神,它嗅到了,那掩盖中飞雪之下的气味。 “雪妖?不,这个味道……” 血族冷笑着朝前一步,直接撞8进了肆虐的冰雾中,下一秒,它的手掌直接捏住了雪妖的头颅——那看起来就像一具枯瘦的人类尸体,只是四肢生长着鸟类的利爪,背后有着透明的白色羽翼。 雪妖自以为的隐匿在血族面前毫无用处,王庭猎人将雪妖的头颅捏碎,随手将尸体丢至一旁,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厢内回荡。 “还不出来?” 话音落下,车厢内突然窜出一位护卫,她挪动着脚步朝血族冲过来,双手提着金属佩剑,越走越快,发出了一声低吼便双手持剑刺来。 王庭猎人皱起眉头,这护卫虽然速度很快并且气势凶狠,但动作凌乱无序,它抬手一招,一根粘稠血液凝结成的长矛刺入护卫胸口,然后一推,护卫直接瘫倒在地。 王庭猎人手掌轻轻一握,血矛炸开,强大的冲击力撕碎了护卫的身体,顷刻间,整个车厢内尽是破碎的血块。 虽然轻描淡写间抹去两名闯入者的生命,但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样的程度的敌人,如此羸弱……是障眼法吗? “以眼还眼,以血还血。” 空灵飘渺的声音自车厢角落里响起,随着话语落下,王庭猎人的胸前突然被看不见的力量刺出一个巨大的血洞。 它踉跄了几步,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上的伤口,其蕴含着足够致命的血之神性,这分明是它自己的力量。 “有趣的把戏……” 王庭猎人喃喃着,伤口处绽放出猩红的血光,它的身躯整个炸开,支离破碎,无数碎肉残肢飞溅而出,眼看就要和此前的护卫一样在这节车厢内均匀分布。 但下一刻,唯一完好的头颅发出轻蔑的笑声,那些向四面八方飞溅的血肉停驻在半空中,仿佛时光倒流,重新倒退,再次粘合成完整的躯体。 王庭猎人扭了扭脖子,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车厢与车厢间的连接处:“如果你以为这就……” 血族愣了一下,突然低头看向自己的苍白的右手,在刚才那个瞬间,自己的手指好像不受控制地动弹了一下。 …… 炽烈的火蛇在车厢中一闪而过,所过之处,一切座椅窗饰荡然无存,连带着那些细小的,躲藏在阴影里的蝙蝠使魔也一并焚为灰烬。 而造成这一切的塔雅娜甚至没有起身,她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中握着精准的水晶酒杯。 在她身旁的克里斯托只觉两眼一花,大半个车厢就被突然间清空,火焰焚毁了一切后又迅速熄灭,只留下少许烟尘和烧灼的灰烬气味仍然残留在车厢内。 “精妙的神性掌控,你应该是入侵者中最强的一位。” 克里斯托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对面车厢的车门缓缓打开,烟尘之中,缓缓走出一道身披盔甲的高挑身影。 塔雅娜神情悠闲自然,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烧酒,她实在对这种独特的饮品情有独钟。 这是很久以前养成的习惯,毕竟北地实在是太冷了,没有酒,很多凡人都熬不过冬天。 烟尘缓缓散去,王庭猎人显露真身,与她的两位同伴不同,眼前的血族穿戴着某种制式的盔甲。 她身披着正在向下渗血的斗篷,下面的红色盔甲在时间的侵蚀下破损严重,像是某种虫类的甲壳。 但塔雅娜反倒是流露出一丝凝重,那盔甲的破碎是被神性所腐蚀的,很难想象,盔甲之下到底是怎样的血肉才能造成这样的腐蚀。 它的脸上戴着黑色的面罩,苍白如同石膏般的皮肤毫无光泽,一只手握着一把夸张无比的钉锤,锤页中央围绕着一枚猩红的宝石,艳丽的血光不断荡漾,让它看起来像一枚晃动的眼球。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克里斯托根本移不开目光,哪怕对方并没有注意他,但这种面对天敌般的恐惧,早已铭刻在血脉之中。 “人类中的强者,报上你的名字。” 王庭猎人微笑着说道,虽然那副破损的面罩掩去了大部分的表情。 “塔雅娜·北风。” 塔雅娜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回答道。 “吾名狄莎隆·血魔,那么我们开始吧?” 它的笑意更甚,简直彬彬有礼,同样以自己的姓名回应。 由人类转化的血族么? 塔雅娜想着,点了点头:“请。” 身侧的墙壁毫无征兆炸开,塔雅娜将身旁的克里斯托扯向身后,一道火柱拔地而起,挡住了飞射而来的碎石。 血族伸出手,召唤出一道道血色的触爪飞射而来,塔雅娜提住克里斯托的衣领,自座位上翻身,红色的长袍舞动着,像一团翻腾的火焰,不,它真正燃烧了起来。 抗拒一切的火环弹开了触爪,但下一秒,巨大的页锤从天而降! “轰——” 克里斯托只觉整个身体正在半空中转个不停,视野里天旋地转,猛烈的撞击声和火焰的爆裂声在耳畔接连炸响,他的思绪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但是交手的双方已经进行了数十次碰撞。 剧烈的碰撞让整辆列车都陷入了震颤之中,如果从虚无的天外俯瞰,就能够看见有一节车厢正在不断向外倾泻着汹涌的火光和血气。 …… “这种感觉,是塔雅娜——” 菲忒娜感受着车身的震颤,还有从远方传来的炽烈气息,断言道。 北地勋爵似乎陷入了苦战,几位学徒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庆幸。 跟对人了! 还是黑剑给力,一下子就干掉了那头血族。 她们并没有体验过那道阴险的血之权能,所以不了解先前战斗的凶险,如果菲忒娜没能及时挣脱恐惧的影响,王庭猎人就可以轻易完成反杀。 到那时,她们几个小学徒也就是送菜的份。 “洛尔,我们走!” 菲忒娜打定主意,决定去支援塔雅娜,对方虽说跟自己是竞争对手,但至少两人还算有些交情,比起列车上其他几个牛鬼蛇神,塔雅娜算是很正派的人物。 少年此刻正蹲在头血族被烧尽留下的灰烬前,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 好弱……这家伙居然也是长寿者吗? 洛尔回忆着曾经同样是血族中长寿者的英格丽妠和艾德里安娜,乃至月之骑士修西娅,随便一个在这里,只怕菲忒娜都得饮恨西北。 修西娅的血之潮汐和英格丽妠的灾兽,给当时尚且弱小的洛尔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 那是凡人无论如何努力也反抗不了的怪物,数量在她们面前毫无意义,只有非常高明的巫师,才有可能稍稍抵抗一二。 只能说长寿者与长寿者之间的差距,兴许比巫师和凡人之间的差距还要大,但如果是古老者的话…… “你在想什么呢?” 菲忒娜来到洛尔身后,揉了揉他的脑袋,手感真是太好了,揉过一次之后就上瘾了,特别是揉完之后,残留在手缝间那迷离的幽香,让人禁不住心猿意马。 “没什么,我们走吧。” …… 被冠以血魔姓氏的王庭猎人一跃而起,自上而下将页锤重重砸下,血色的斗篷被风灌满,让它看上去像一只张开双翼的蝙蝠。 这一锤一旦落下必定石破天惊,但血魔突然面色一变,在半空中强行变换了动作,躲过了一道无形的视线。 没有什么声音或者爆炸,车厢的顶部被烧出一个巨大的破洞,能够直接看到天穹上那绚烂的极光漩涡。 塔雅娜站在车厢的地面上,浑身沐浴着炽烈的火光,酒红色的双眸像是烧红了的青铜器,凡是被她注视过的区域,钢铁无声无息地融化。 那是难以想象的温度,火焰的另一种形态,静态高温。 克里斯托正远远趴在身后的车厢连接处,瑟瑟发抖,战斗中的那两位谁都没有理会他的心思。 车厢内部已经像是被汽油弹点燃过一样,无数惨烈的锤痕撕开了钢铁,就算下一刻直接从中央断成两截克里斯托也不觉得奇怪。 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撼和恐慌转化成了深深的麻木—— 太凶猛了,这真是太凶猛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无论是折断手臂,烧毁血肉,都能在顷刻间复原,并且完全没有痛觉,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身体。 而塔雅娜,不仅和对方贴身战斗,甚至牢牢占据上风。 怪不得母亲大人无论如何都要把自己嫁给塔雅娜,这,这还是人吗? 克里斯托知道,无论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这一次之后,他都无法再用原来的态度来面对这个婚约对象了。 也就在贵族少年看得目瞪口呆之时,身后的车厢门突然打开,他险些心脏骤停,待到看到来人时才松了一口气。 来人正是菲忒娜她们。 与此同时,对面的车厢门同样打开,沼地灵媒梅洛普坐在轮椅上,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正在对峙的两位和恰巧赶到的菲忒娜她们,又将目光停留在了王庭猎人身上。 “啊,来的正是时候……我还没收藏过长寿者的灵魂……” “一定能……让我多活几年吧……” 克里斯托神色一振,来的都是乘客,这下这头怪物死定了! “快,快去帮塔雅娜干掉它!” 贵族少年从地上爬了起来,还不忘扫了扫身上华袍沾染的灰尘,对菲忒娜和几位巫师学徒傲慢地指使道。 菲忒娜瞥了他一眼,没有开口,塔雅娜仍旧沐浴着火光,但却没有趁机出手,只是一言不发。 狄莎隆·血魔睨了一眼身后的灵媒,又嗅了嗅从菲忒娜她们身上传来的,属于王庭猎人的气息,冷笑了一声。 “闯入尊主的领地,杀掉我的部下,简直是肆意妄为……” 那双猩红的瞳孔绽放出无比瑰丽的光芒,与天穹之上的光之眼眸遥遥呼应。 “吾之尊主已在梦中为尔等划定死期——伟大的王庭审判官,将为尔等降下自相残杀的死斗绝境!” 王庭猎人振声高呼,天空中那漩涡般的光之眼眸洒落绚烂的光芒,巨大的危机感突然蔓延在每个人心头。 无需言语,沼地灵媒率先发动了攻击。 无法用肉眼窥视的幽魂大军从那衰老的身体中被释放,形成奔涌的洪流冲向血魔,但梅洛普随即双眸一缩。 攻击落空了。 不……她环顾四周,自己已经不再身处那节破破烂烂的车厢中。 眼前是一块平整的圆形大地,地面上耸立着一道道高耸的白色石柱,石柱上纹刻着种种精美的兽类图腾。 从装饰风格看,倒像是一座异族的斗技场。 但这并不关键,真正震撼的是,这座斗技场正漂浮在虚无之中,周围是无数绚烂光芒交织成的洪流,这些光芒将这座斗技场圈在中央,根本没有任何出口。 梅洛普眯起浑浊的双眼,一头幽魂在她的驱使下走向边界,它一步迈出,顷刻间被光之洪流消磨殆尽。 自己被关起来了?这难道是某种封印吗? 梅洛普思索着,但就在这时,又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斗技场中。 正是菲忒娜。 菲忒娜警惕地环顾四周,在瞧见沼地灵媒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浑身紧绷,直接拔出了黑剑。 “原来如此,事情好像变得有趣了起来……” 梅洛普反应过来,呵呵地低笑着,苍老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丑陋而可怖的笑容。 …… “妨碍的人已经消失了,就让我们继续这场愉快的战斗吧。” 一模一样的斗技场中,王庭猎人和塔雅娜相对而立,狄莎隆·血魔缓缓举起页锤,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攻击,但和这凶猛残暴的风格相反,它的声音却依旧彬彬有礼。 塔雅娜抬了抬眼,面无表情。 “请。” 王庭猎人顿时开怀大笑,伴随着它的笑声,一轮猩红的圆月自虚无中升起,洒落血一样的月光。 “以永恒起誓,来决一死战!” 第三十九章 优秀的匹配机制 【当前事件:王庭猎人(进行中)】 【连锁事件:永恒死斗】 【当前进程:65%】 【存活人数:10】 “哦豁,居然是这个血之权能……” 洛尔同样被拉进了封闭的斗技场,他仍然披着菲忒娜的风衣外套,衣摆盖到膝盖,其下是裸露的小腿,双脚则穿着纯白的棉靴。 少年闭上眼,感知了一下菲忒娜的所在,她和自己正身处不同的空间,应该也是类似的斗技场。 此乃永恒死斗之地。 哪怕同为月神塞勒涅的眷族,也难免会有无法化解的仇恨,对于拥有近乎永恒寿命的上位血族,如何体面地杀死同族是一个很值得考究的问题。 为了不让同族间的仇恨影响血族相亲相爱的主基调,鲜血王庭创造了名为永恒死斗的仪式。 在月之母亲的见证下,赌上永恒的生命,来一场绝对公平,不死不休的死斗。 当两名血族展开永恒死斗,就注定了只有一方能够活下来,胜利者将得到失败者的遗产乃至一部分力量。 绝无例外。 既然是决斗,就需要双方都同意才能订立契约,眼下这个斗技场却跳过了这个步骤,它来自一个无比特殊的血之权能。 如果洛尔没有猜错的话,其他人应该也陷入了和自己一样的境地。 它对所有人进行匹配,并强制订立了永恒死斗的契约,这种权利,放眼整个血族也只有一位审判官能够拥有。 鲜血王庭的第二审判官。 在十三位审判官中,第二审判官是非常特殊的一位,它的职责包括猎杀那些背叛了王庭的审判官。 上位血族都有着十分旺盛的生命力,如果只是一心想要保命,就算是古老者也很难彻底杀死一些强大的长寿者。 更遑论审判官们都有王庭赐予的专门针对同族的血之权能,这让它们更加不容易被处决。 而能够无视意愿,强制进行永恒死斗的第二审判官,无疑是所有上位血族的噩梦。 “嘶,我记得被抓去鲜血王庭的时候,第二审判官就已经失踪了……难道是在这里失踪的?” 洛尔沉思着,随即看向出现在斗技场中的身影。 是那位爱之神性的学徒少女啊……这我岂不是赢定了? 特莉丝茫然地看着周围宏伟的斗技场和远处绚烂的光之洪流,还没搞清状况。 这是哪啊?咋回事啊?要干嘛啊? “向永恒起誓,来决一死战吧。” 下一秒,猩红的圆月洒落血光,不死不休的宣言自虚无中响起,回荡在斗技场的上空。 纳尼?! 特莉丝内心一颤,不可置信地看向不远处打量着自己的少年,洛尔见状,绝美的脸庞上勾勒出一抹乖巧无害的可爱笑容。 哎嘿。 …… “哈,特等奖……” 提着手提箱的女人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那身黑色长袍被撕成一条一条,露出了其下残破不堪的身躯。 这是先前与那头血族战斗留下的痕迹,可以清楚地瞧见那黑袍下并无血肉,只有一具被精心雕琢的木头骨架,而且骨头上遍布凄厉的爪痕。 小琪仍然是那副呆呆的样子,娇小的身躯搭配那有些呆滞的无瑕容颜,比起人,倒更像是人偶多一点。 “本来还想把那头血族做成傀儡,没想到来了个更加精美的躯壳……” 手提箱内传出满是贪婪恶意的言语:“难不成今天是我的幸运日吗?” 哪怕没有永恒死斗,乘客们也会为了争夺圣杯而不可避免地自相残杀,眼下只不过是把这个环节提前罢了。 比起黑剑,塔雅娜或者沼地灵媒这样的狠角色,能抽到巫师学徒简直就是上上签。 毕竟无论怎么看,一个小小的巫师学徒,都绝无可能逃出自己的手掌心——瞧她那副呆呆的模样,怕不是已经被吓傻了? 傀儡师想着,一道道透明的丝线在斗技场间蔓延,像狰狞的蜘蛛编织着自己的罗网,一寸寸将绳索伸向茫然又无辜的魂灵。 …… “这个匹配机制是不是有毛病?” 蓝发的学徒少女破口大骂:“我们两个学徒打血族就算了,为什么还有一个拖后腿的啊?!” 最开始看到对方的时候,宁芙和尤娜都松了口气,没有被匹配到那些怪物可真是太好了。 但随后,那位神情倨傲的贵族少年也被拉进了这个斗技场。 两位学徒虽然有些疑惑,但也还算可以接受,毕竟她们天然是同一个阵营,而对方只是没有觉醒神性的凡人。 就算是贵族又如何,在这里死了也就死了……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克里斯托眼见那名蓝发少女目露凶光地看着自己,连忙双手抱胸退后了几步。 “你们要是敢碰我,塔雅娜不会放过你们的!!!” 是喔,他是那位勋爵的婚约对象,好像也不太好动…… 宁芙和尤娜对视一眼,对那位强大的北地勋爵都有些犯怵。 “呃,啊……” 就在这时,一阵痛苦的呻吟声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只见斗技场的中央,无比惊悚地凭空出现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正是与傀儡师交战的王庭猎人。 它的身躯在战斗中被丝线撕碎,只剩下一颗头颅,还没来得及让身体复原,就被拉入了永恒死斗之中。 “不是吧,这样都没死吗?” 尤娜倒吸一口冷气,眼睁睁看着那孤零零的头颅断口处涌出数倍于头颅体积的鲜血,那些血液蠕动着,一点一点汇聚出躯体的形状。 波波卡:呱(真的假的,我打血族?) “还愣着干嘛,快点打它啊!” 之前还退后远离两位学徒的克里斯托,已经飞快地跑到她们身后,焦急地呼喊道。 宁芙反应更快一点,在那头颅涌出鲜血之时就直接一个冰霜新星炸过去。 悬浮在半空中的头颅僵硬地转了过来,望向三人,空洞的双眼中闪烁着猩红的光芒。 只听见王庭猎人缓缓说道。 “不要着急,鲜肉们……” 第四十章 修正 “永恒死斗,开什么玩笑……” 特莉丝死死盯着斗技场中央那位披着明显大一号风衣外套,头戴兔耳帽的少年,那模样笨拙又可爱,简直人畜无害。 如果再瞧见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蛋,肯定不会有谁对这样好看的尤物抱以戒心。 但特莉丝不同,她是爱之神性的巫师学徒,她比谁都更能觉察到眼前少年的可怕之处。 哪怕是面对丰饶学派的导师,特莉丝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看着少年的身影,体内的爱之神性就变得活跃,有一种由衷的欣喜和荣幸。 神性不再听从自己的控制,它们正在自己所效忠之神明面前俯首,欢欣雀跃。 这种情况下,别说是施展巫术了,仅仅是保持理智学徒少女就已经竭尽全力。 为什么偏偏抽到了这样的对手…… 特莉丝内心苦涩无比,同一神性道路的上位者对下位者具有无可忤逆的压制,自己没有丝毫胜算。 但就算如此,也绝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 她可是通天塔的学徒,哪怕是死,也要让对手见识到自己的气度和风采! 特莉丝面上露出坚定的表情,从学徒制服下取出了白橡木制成的魔杖。 洛尔抬了抬眼,有些意外地看着学徒少女握紧了手中的魔杖,步伐坚定地朝自己走来。 还,蛮有勇气的。 特莉丝轻喝一声,开始奔跑起来,身形竟然也十分矫健,与此同时,白橡木魔杖上开始闪烁着神性的微光,似乎正在酝酿某种压箱底的巫术。 洛尔的眼神也不禁认真起来,巫师的手段诡谲莫测,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什么奇特的巫术正好能够对自己产生效果。 只见特莉丝重重踩在地面,高高跃起,在空中轻盈地转体一周半,白色的制服长袍猎猎飞舞,伴随着魔杖上闪烁的点点荧光,看上去如同华丽的彩蝶般翩跹。 没有感觉到太过强烈的神性波动,这到底是…… 洛尔愣了一下,正犹豫要不要试探性地出手,就瞧见特莉丝啪地一声落在自己面前,双膝并拢跪地,抬头挺胸,双手成内八字向前贴地,身体前倾,头颅埋低。 “殿下饶我一命!我一定做牛做马,无所不从。” “啪。” 那白橡木魔杖从天而降,正好插在学徒少女前方的地面上,晃动了两下,还残留着黯淡的荧光。 “……” 合着这原来是表演用的荧光巫术。 洛尔表情有过一瞬间的僵硬,随即轻笑了一声:“你起来吧。” 特莉丝仍然维持着“土下座”的姿势,只敢用眼角余光盯着少年穿着的纯白棉靴,至于再往上那截裸露的小腿,嘶……不敢看不敢看。 洛尔只能无奈地补充了一句:“我不杀你,我还有事,没时间陪你在这里耗着,你自己在这里待着吧,等那头血族被干掉了,应该就可以出去了。” 特莉丝颤巍巍地抬起头,又很快埋了下去:“殿下,您可以从这斗技场内离开?” “不是很难,先让我看一看……” 洛尔没再理会面前的学徒少女,沉吟之间目光穿过了空间的阻隔,眼眸中倒映着如幽静湖面般粼粼的波光,在那波光中,一幅幅画面正在依次上映。 他在菲忒娜身上留有自己神性,想找到并不困难。 “有点麻烦,竟然对上了那个灵媒……” 洛尔眼里的画面渐渐清晰,与自己这边风平浪静不同,菲忒娜和梅洛普的战斗已经打响。 少年的预估没有出现偏差,从一开始菲忒娜就陷入了绝对了下风,凭借她现在的力量,不足以应对梅洛普积蓄了漫长岁月的灵魂储备。 此时的斗技场内充斥着各色各样狰狞的幽魂,肆虐的魂威遮天蔽日,而主宰万魂的沼地灵媒则隐匿于众多幽魂之中,坐视自己的仆从围攻菲忒娜。 除非让沉睡在体内的归墟彻底苏醒,否则菲忒娜不会有多少胜算,但……那样的话,就已经算是彻底失控了。 洛尔思考了一小会,手中多出一支金色的箭矢,仍然在土下座的特莉丝似乎有所感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瞄了一眼。 这一眼直接把她的眼睛给看直了。 “爱爱爱爱爱爱爱神之箭……” 学徒少女感觉自己的舌头好像打了结,好不容易捋直了:“您您您您,您是陛下?” 少年则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这个时代的人们已经见过爱神之箭了吗?” “不,至少据我所知,还不曾有巫师记载过您在凡间行走的事迹……” 特莉丝直接换了一副嘴脸,变得谄媚而恭卑,她的内心无比激动,自己很可能是当世第一位觐见陛下的巫师。 这是何等的荣幸?! “那你怎么看出来这是爱神之箭?” 洛尔说完,隐约间像是把握住了什么,只听见特莉丝带着困惑说道。 “陛下,您的箭本来就是爱神之箭啊……” 不对,一开始用这箭在大地上留下传说的并不是我,而是阿莫尔…… 洛尔突然醒悟过来,是了,因为阿莫尔陨落了,祂的理自陨落的时点向过去和未来崩塌,在时轴乱序的影响下,祂存在过的痕迹也成为了无法被洞察的空洞。 这就好像是世界的bug一样,明明是阿莫尔在第四天留下了爱神之箭的传说,但是却不会有人再记得这位神明。 直到洛尔来到这个时点,重新凝结出爱神之箭,那些如同无主游魂般的历史和传说才有了可以寄托的主体。 世界修正了这个漏洞。 所以当洛尔沿着时轴逆流而上,也会一步步覆盖曾经阿莫尔留下的痕迹,这正是爱神之理向他偏移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孩子,你将成为我,继承我的意志,延续我的道路,一切并无区别。” “这是我的祝福,也是……” “我的诅咒。” 洛尔注视着横卧在手心的金色箭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四十一章 死灵之围 直到战斗打响,菲忒娜才意识到,这座斗技场要比她想象中大得多。 肆虐的魂威和狂暴的神性相互咆哮,碰撞,怒放的阴影,灵魂燃烧残存的灰烬和遮天的白色迷雾将有限的场地尽数笼罩,只有一根根如巨兽手指般的白色石柱屹立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被诅咒的剑士和奴隶众魂的灵媒,两人没有再进行任何交流。 菲忒娜毫不掩饰她对于这位通过汲魂巫术延缓死亡期限的灵媒那种深深的嫌恶。 而梅洛普,则天然憎恨一切年轻,健全并且富有活力的生命,这会让她更加厌烦坐在轮椅上如同可怜虫一般的自己。 是的,她其实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年迈,这都是为了觉醒这份可憎的神性所付出的代价。 只因为她没有才能。 沼地灵媒头颅低垂,发出如同朽木摩擦般的沙哑笑声,她自言自语着,面容隐藏在兜帽下的阴影中。 “才能……” 但她的对手显然没有什么尊老爱幼之类的念头,一闪而过剑光如同漆黑的雷霆,它撕开沉寂的空气,毫无阻拦地将轮椅连同其上的老妪斩成两半。 菲忒娜一剑斩落,轻盈地落回地面,望向那被一分为二的枯瘦人形,一股强烈的寒冷刺骨的感觉迎面而至。 没有斩过血肉或者骨骼的感觉,仿佛剑锋刺入了一滩粘稠的淤泥,那种粘稠而污秽的不洁感,顺着阴冷的空气附着在皮肤上,开始一点一点蔓延,浸入骨血。 菲忒娜身体紧绷着,抬起手里的剑刃,场地内的阴影正在她的命令下汇聚在她周围,成为她防御的盾牌和进攻的长矛。 按照往常,她应该已经趁势发起进攻,可眼前的画面,却让她第一次感觉到如此荒谬和无力。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好疼啊……” 苍老的声音回荡在斗技场中,那具被分尸的枯瘦人形正在一点一点融化,在菲忒娜的注视下,化作一滩翻涌着漆黑雾气的淤泥。 淤泥不断沸腾着,数不清的气泡在其表面出现又破碎,化作一道道缓缓升空的黑色幽魂。 它们同样在呢喃着,哭嚎着。 “好疼……” 梅洛普的身体已经有半数化作淤泥,只剩下那颗骇人的头颅仍然漂浮在泥沼上,血肉已经消融,瞳孔如同两道空洞的,漆黑的深渊,正在往外冒着淤泥。 “千魂解放。” 世界陷入了短暂的静默,仿佛无穷无尽的魂威自泥沼中喷薄而出,菲忒娜已经摆出了防御架势,却依旧被这股肆虐的魂威一下子掀飞出去。 菲忒娜在半空中用黑剑刺入经过的石柱,有些狼狈地让自己固定在石柱上,震撼地注视着下方—— 粘稠的黑色雾气已经蔓延在斗技场内的每一寸土地,就好像一滩没有实体虚幻的泥沼。 但菲忒娜知道,那并非虚幻,那是无数幽魂汇聚在一起形成的魂雾。 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让她有丝毫立足之地,如果不是有这些巨大的石柱,她现在只怕已经深陷灵魂的泥沼之中…… “倏——” 菲忒娜猛地用力一踩,靠着反作用力腾空而起,顺势拔出黑剑,剑锋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划线。 一个淡色的虚像停在菲忒娜原来的位置,渐渐分成两半消失不见,但下一秒,又一个皮包骨的骇人人脸自下方泥沼中升起。 菲忒娜手中的剑刃燃烧起黑色的火焰,她挥出一剑的同时,险之又险地落在了另一根石柱的岩壁上。 那个人脸尖叫一声,以一副痛苦的表情在火焰中膨胀裂解,只剩下一个细小的骷髅模样,渐渐消失不见。 但那阵刺耳的尖叫声却一直在耳畔回响,就好像有个小孩抓着菲忒娜的脖子哭嚎似的。 菲忒娜挺着自己的脖子皱起眉头,感觉那种粘稠的恶寒愈发沉重。 黑色的雾气翻涌着,开始朝着石柱上蔓延,一张张眼神空洞的面孔在雾气中显现又消失,注视着石柱上的菲忒娜。 那其中并不乏小孩和老人的灵魂,当然,也有诸多异族的灵魂。 “连小孩都不放过,你还真是该死啊,梅洛普……” 菲忒娜垂着眼,轻轻说道,声音像浸没着万古寒意的坚冰。 “就像强者必定会支配弱者一样,有才能的人也必定会愚弄平庸的人。” 自魂之泥沼中传出的声音宛若空灵的鼓点,一声声敲打在菲忒娜心底的深处。 “你赞同吗?” 菲忒娜没有回答,而梅洛普也没有等待她的回答,无数幽魂已经在她的控制上朝着菲忒娜发起攻击。 在菲忒娜的视野里只能看到一个个淡色的虚影凭空显现又消失,当再次显现之时,就已经扑到了自己面前。 菲忒娜挥出一剑之后又再度跃向另一根石柱,依靠着斗技场内这些高大的石柱,勉强在幽魂的围攻下支撑。 “嘶——” 小腿传来剧烈的疼痛,菲忒娜在半空中的身形踉跄了一下,险些坠落,千钧一发之际,自黑剑剑身蔓延出漆黑的阴影触须缠住了石柱,将她再度拽了上去。 菲忒娜低头瞥了一眼,小腿上多出一道淡紫色的小手印。 而此刻,那些翻涌的魂雾已经吞没了石柱三分之一的高度,整个斗技场俨然成为了一片灵魂的沼泽。 很难想象,梅洛普体内到底吞噬了多少灵魂,才能够释放出如此可怕的军团。 而她本人隐藏在众多灵魂之中,冷眼注视着菲忒娜的囧境,似乎已经胜券在握,甚至还说着一些在菲忒娜听来不知所谓的话语。 “事实上这有失偏颇。” “因为很多时候,平庸者是自愿被主宰的,没有所谓的愚弄,但这并不是她们的错,她们只是……” “没有才能罢了。” 菲忒娜双眸一缩,自底下的泥沼中升腾起一道庞大得不可思议的恐怖幽魂,它只是站起身,就来到了她的面前。 菲忒娜下意识想要挥剑,但在那燃烧着森然鬼火的独眼的注视下,浑身变得无比僵硬。 糟了,是独眼巨人的灵魂…… 那庞大的淡色虚影伸出如手臂猿般的双手,轻而易举地钳制住了菲忒娜的身体,不,准确来说,那虚影直接穿过了血肉,握住了她的灵魂。 比沉溺于冬夜冰河之下刺骨百倍的严寒在顷刻间将菲忒娜吞没其中,这是直接针对灵魂的攻击,她徒劳地瞪着眼睛,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只听见有幽魂在耳畔呵呵地低笑着,发出难听的,如同怪物嘶吼般的声音。 “你已经很努力了,但这并不是你的错,有才能的人必定会愚弄平庸的人,你只是……” “不够有才能罢了。” 第四十二章 失控 “正如强者必定会支配弱者,有才能的人也必定会愚弄平庸的人。” ——米芙朗琪罗 无数幽魂汇聚而成的泥沼最深处,梅洛普真正的魂之本相潜藏在这里。 此刻挣脱了肉身桎梏的她已不再是那轮椅上垂垂老矣的可怜虫模样,而是一道由漆黑魂雾凝聚出的恐怖人形,它只有上身,双腿处是漆黑并且不断翻涌的魂雾。 人形的面孔模糊不堪,但是依旧能够看出她的衰老和虚弱,唯有一双满溢着恶毒和冷漠的眼眸,依旧蕴含着炽烈的神性光辉。 但那并非人类的眼眸,倒更像是蛇瞳。 梅洛普漠然地注视着自己奴隶的灵魂将菲忒娜逼到绝路,而她甚至没有动用太多手段。 这是理所当然的,巫师的战斗就是神性的战斗,而神性是需要积累的。 自己舍弃了身为人的道德和操守,专研这不被允许的技艺,成为了人人喊打的死灵巫师,犯下无数不可饶恕的罪孽也要积攒起这么多的灵魂,所为的,不就是这份能够肆无忌惮挥霍的强大力量吗? 哪怕是面对同样拥有才能的巫师,依然拥有压倒性优势的力量…… “身为平庸者的我已经被愚弄过了,那高昂的代价我也偿还过了,所以无论是多么不可饶恕的罪孽,都是可以被允许的。” 梅洛普像是在自言自语,朝着被禁锢住的菲忒娜缓缓飘去。 她要抽出菲忒娜的灵魂,湮灭对方的肉体,身为死灵学派硕果仅存的大巫师,无论对方多么强大,一旦灵魂失去了血肉的庇护,都只能任她宰割。 菲忒娜也同样明白这一点,虽然被对方锁住灵体,但她依然在想方设法沟通引动黑剑的力量,只要让黑剑彻底苏醒,就可以轻而易举突破对方的桎梏…… 但梅洛普却已经识破了菲忒娜的意图,禁锢着菲忒娜的巨人灵魂缓缓用力,菲忒娜只觉身体好像要被捏碎了一般,但其实那疼痛来自更深处的地方。 在这样剧烈的疼痛下,菲忒娜完全无法引导体内的力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由无数灵体凝结成的手掌将黑剑从自己手中夺走。 哪怕是拥有如此碾压性的优势,梅洛普依旧非常谨慎,她用手捻着那柄不祥的黑剑,就好像捏着一颗定时炸弹般小心翼翼,然后将之抛进了幽魂泥沼之中,在无数灵魂的哀嚎声中将之牢牢封起来。 “这样,你就没办法了……” 梅洛普呢喃着,将翻涌着灵体的手掌探向菲忒娜,在菲忒娜瞠目欲裂地注视中,缓缓地穿进了她的身体。 “拥有才能之人,理应得到供奉,能够成为我通往不朽的阶梯,尔等平庸的灵魂也算有所成就……” 【汲魂巫术】 梅洛普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她已经握住了菲忒娜的灵魂,开始汲取其灵体蕴含的生命力,如此坚韧而富有活力的灵魂,一定能够让她再多活一段时间。 等等,这是—— 梅洛普突然瞪大了眼睛,正在握紧菲忒娜灵魂的手掌突然被一股无法理解的力量吸附住,根本无法逃脱。 先前触摸到灵体的感觉突然消失了,仿佛在眼前平凡的女人身体里,潜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尽深渊。 “呃,这是,什么……” 梅洛普惊恐地发现那些汇聚在她身躯内的灵魂正在被黑洞般的事物飞速吞噬,无穷无尽的坠落感让她发出痛苦的嘶吼。 菲忒娜的表情同样痛苦难耐,对于大多数巫师而言,体内的灵魂都无比脆弱,为了引诱沼地灵媒触碰自己的灵魂,她硬生生吃下了好几道针对灵魂的巫术。 她剧烈地喘息着,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总算是把你骗过来了……” “好吃吗,我的灵魂?” 菲忒娜反手握住了沼地灵媒的灵体,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升腾起火焰,这火焰仿佛来自深渊一般,自菲忒娜周身显现,蔓延到沼地灵媒衰老的灵魂上。 “啊啊啊啊啊啊——” 梅洛普痛苦地哀嚎着,恐怖的魂威自她体内迸发,拼了命想要逃离眼前女人的身边。 肆虐的魂威猛烈冲击着菲忒娜的灵魂,每一下都让她感受到灵魂被撕裂的痛楚,如果是意志淡薄的巫师,只怕早已失去意识。 但菲忒娜同样陷入癫狂,那深藏在灵魂之中的诅咒已经彻底苏醒过来,无与伦比的饥饿食欲充斥着她的内心,。 裹缠着傲人身躯的白色绷带在此刻尽数崩解,裸露在外的皎白肌肤似乎有些黯淡。 在梅洛普瞠目欲裂地注视下,无数半透明的阴影触须从菲忒娜体内蔓延而出,泛着渗人的血光,死死地缠住了她的灵体。 比妖魔更像妖魔,比邪灵更像邪灵。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饶是自诩久经血战的沼地灵媒,此刻也难免心生寒意,她到底惊扰了怎样的怪物—— 菲忒娜不闻不问,直接一口咬在了眼前满溢着神性的灵体上。 “给我死啊啊啊啊!!” 灵魂被撕裂让梅洛普痛苦无比,她满怀恨意地嘶吼着,激荡起更加恐怖的魂威冲击。 菲忒娜闷哼一声,七窍都渗出血液,仍然死死地咬住对方的灵体,越是疼痛,反而越是激发了她那天生的野性和凶戾。 “撕拉——” 如同破旧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响起,菲忒娜硬生生撕裂了对方的灵体,那些自灵魂深处蔓延出来的阴影触须仿佛受到鼓舞,血光大放间,一同用力撕扯着梅洛普的灵魂。 恐怖的哀嚎和狂怒的咆哮在斗技场中响起,只是倾听声音,很难相信交战的双方仍然处在人类的范畴。 这更像是两头妖魔在厮杀,用尽一切手段只为了能够咬下对方的血肉。 幽魂的沼泽不断翻腾着,被囚禁在其中的死魂们都感受到了支配者的痛苦,在无数幽魂此起彼伏的尖啸声中,菲忒娜渐渐占据了上风——梅洛普实在太过衰老了。 她的灵魂本就是缝缝补补才勉强维持着不至于涣散,此刻在菲忒娜的撕咬下,终于支撑不住,被那些阴影触须彻底撕碎,化作一团团稀薄了很多的灰色雾气四散飞去。 菲忒娜周身的触须肆虐地舞动着,疯狂掠夺那些四散的魂雾并将它们吞进体内。 随着体内归墟不断进食死去的幽魂,赤裸并且充满美感的身躯散发着血一样的光泽,那双漆黑的瞳孔中已经看不到一丝理智的神采。 哪怕是代表梅洛普的灵体已经完全消散,菲忒娜依旧表情狰狞地环顾四周,发出饥饿的怒吼。 魂之泥沼翻涌着,不计其数的幽魂在斗技场内四处逃窜,菲忒娜身形矫健地在耸立的石柱间穿梭,在饥饿本能的驱使下,追逐猎杀这些逃窜的幽魂。 这就是诅咒的失控,一旦开始进食就再也停不下来,直到宿主彻底死去或是因为吞食了太多神性而坠入深渊。 但就在这时,一抹金色的光芒自虚无中显现,一开始只是黯淡的微弱光点,在即将抵达的瞬间绽放出璀璨无比的光芒。 它轻而易举突破了第二审判官血之权能所设下的结界,直接降临到了这座斗技场的上空。 如晨曦初诞般温暖的辉光令无数逃窜的幽魂驻足侧目,就连已经丧失理智,形同野兽的菲忒娜也停下脚步,眼神茫然地仰望着天空中出现的光亮。 光芒渐渐散去,少年的身影自半空中缓缓飘落,像是有光织成的羽翼在其身后守护,随着他落在地面,羽翼破碎,化作漫天晶莹的星芒。 在他落地之处,已经稀薄了许多的幽魂泥沼如同潮水般飞速退去,洛尔微蹙起眉头,眼底浮现一抹了然之色。 果然是科茜切的传承,蛇人族出身的科茜切,在魂之神性一途的造诣登峰造极,或许已经走到了道路的尽头。 倘若不是蛇人族被厄喀德那惩罚坠入深渊,科茜切被迫背负起众多族人的诅咒,以她的才能,未必无法更进一步。 这可就麻烦了,科茜切别的或许不厉害,但要论保命的话…… “■■■■!!” 菲忒娜朝着少年发出低声的嘶吼,目光中的茫然已经化作了赤裸裸的欲望。 寄宿在其体内的东西察觉到了比灵魂更加美味的事物,那份满盈的神性,就如同明晃晃的太阳一般耀眼夺目。 洛尔有些担忧地看着菲忒娜,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就连说出口的话语也已经化作幽邃的杂音,完全由内在本能在驱动着她的行为。 梅洛普以为诅咒的实体是那把黑剑,但那只不过是这份力量微不足道的具现。 真正的诅咒内核是埋藏在菲忒娜灵魂深处的归墟,她是被闇之神性选中的子民,所谓的失控,本质上是在…… 践行神性之理。 无数漆黑的触须自阴影中窜出,将少年圈禁起来,菲忒娜就如捕食的猎豹般狂奔而来,将毫无抵抗意图的少年狠狠扑倒在地。 她显然已经认不得洛尔了,那双漆黑而凶戾的眼眸此时无比兴奋,可口的美味就在眼前。 身体和灵魂都在颤抖,因为激动而颤抖着,身下的猎物毫不抵抗,甚至还温顺地扬起了头颅,露出纤细雪白的脖颈。 菲忒娜不断喘息着,灵魂深处不断激荡起炽烈的冲动,催促着她撕碎眼前的猎物,痛饮满溢神性的血液。 但是不可以,这样不可以…… 只是长久以来的坚持和克制,如同一根摇摇欲坠的细线拉扯着菲忒娜,让她陷入了短暂的迟疑…… “可以喔,我愿意将我的鲜血……赐予你。” 洛尔用清澈的眼眸凝视着菲忒娜此刻面目狰狞的模样,像是心疼似的,轻声说道。 “呜…嗷——” 菲忒娜再也无法忍受内心的渴望,顺从了本能,俯下身将脸庞埋进了少年的脖颈。 尖牙刺入血肉,鲜血涌入口腔,菲忒娜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俨然失控一般,暴力地将少年抱入怀中,专注而狂热地吮吸着他的血液,被她拥抱着的洛尔并未闭上眼睛,只是怔怔地注视着斗技场迷蒙的天空。 金色的光芒在眼眸中荡漾着,如同夕阳的刻痕。 …… 第四十三章 才能 魂之神性。 总是难免会让人联想到复活尸骸,操纵亡魂一类的亵渎之举。 哪怕是在巫术氛围最为浓厚的通天塔,死灵学派依然是最受忌讳的一个学派,甚至因为对魂之神性运用的分歧,让死灵学派分裂成两个不同的学派。 梅洛普曾经就读的死灵学派,现在已经被排斥出了通天塔,取而代之的,是现在主流的驭灵学派。 主流的魂之神性驾驭者不再专研如何更好地奴隶死者的魂灵,而是改为影响生者的灵魂。 包括灵魂束缚,魂念植入,紊乱心魂,肢解灵体……高明的驭灵巫师可以凭借一个眼神异化和操纵敌人的灵魂,从而控制她的行为。 而死灵学派,顾名思义就是支配亡魂的学派,它们的传承拥有诸多旧称,如灵媒,牧魂人,守墓人。 但无论是何种流派,魂之神性的巫师都要求拥有极高的道德水准。 因为对她们来说,她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灵魂,是可以随意触碰和修改的,也因此,她们不会去重视和在意灵魂的宝贵—— 无论如何操纵,修改,试验,抛弃,那也只不过是她人的灵魂罢了。 可哪怕是诡谲莫测的驭灵巫师,在大众接受度上,也要远远胜过死灵巫师。 毕竟在辛西娅平原,人们都渴望着来生的幸福,玩弄和囚禁死者灵魂的死灵巫师成为了禁忌般的存在。 后来通天塔也迫于压力,驱逐了死灵学派的巫师,并且封禁了相关的传承秘典,在当下,正统的死灵巫师是非常少有的存在。 洛尔之所以判断出梅洛普得到了黑魔王科茜切的传承,是因为她的神性运用方式,与人类主流的魂之神性学派背道而驰,更像是蛇人族的运用方式。 包括但不限于如何直接掠夺生者的灵魂,如何以生魂为养料供给自身,如何将生魂妥善封存在体内,如何尽可能多地驱使更多的生魂…… 尤其是以生魂为养料为自己延寿,这是典型蛇人风格的巫术,因为蛇人并无丧葬仪式,对于死去的亡魂也无丝毫敬畏,它们会分食同族的尸体,以确保最大限度的生存。 …… “才能……” 破碎的幽魂在泥沼中游曳,它,它们在躲藏着,逃窜着。 梅洛普…… 你愿意为了获得才能付出多大的代价? 沼地灵媒浑浑噩噩地飘荡着,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耳畔隐约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让她回忆起很久很久以前。 梅洛普缓缓睁开了眼,但眼前一片漆黑,自己的双眼被人蒙住了。 双腿并拢着无法动弹,双手同样被束缚在坐椅背后,自己是被囚禁起来了吗,真是可笑…… 等等,双腿?! 梅洛普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她早就失去了自己的双腿,在多年以前,那场巫术试验里。 很快,她的身旁响起了少女们的哄笑声。 “你看她那表情,该不会试验还没开始就已经罹患痴症了吧?” “年纪大了,也正常。” “估计活不了几年了……” 梅洛普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但下一刻,她却发现自己体内空荡荡的,没有神性。 那些死灵学派的巫术在脑海中清晰得毫发毕现,但梅洛普却无法施展哪怕最基础的【魂威】。 因为她没有觉醒神性。 这意味着她连巫师学徒都算不上,在通天塔,像她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一般被称为“助手”,或者“不记名学徒”。 也就是试验品。 梅洛普表情的变化自然引起了周围学徒们的注意,但她们丝毫没有在意,甚至更加大声地嘲讽着。 “别说几年了,说不定一会就死在这里也说不定呢……” “也是,出去当个扫地的奴仆还能多活几年,都一把年纪了,竟然还怀揣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没有才能,竟然也妄图成为巫师……” 是了,没有才能。 梅洛普终于回想起来,这个名为灵体割裂的试验。 这个夺走她双腿和数十年寿命,但也让她觉醒了魂之神性,从此走上另一条人生道路的试验。 这个实验相当危险,本质是用曼陀罗花妖的尖啸来撕裂试验品的灵体——灵体受损之后并非无法修复,但也会伴随着诸如感官钝化,记忆缺失等症状,严重的话会导致残疾甚至死亡。 但并非没有好处,灵体被撕裂的一瞬间会自行对外释放出一种冲击波,这是灵魂力量的本能显化,也被命名为【魂威】。 也就是说,试验品会感受到由自己灵魂爆发出的【魂威】,从而有一定概率觉醒魂之神性,但由于试验品的伤残率太高,很快就被通天塔禁止试验。 眼下的实验是没有经过报备违规开展的,类似的事情在通天塔并不少见,也不会有多少人去在乎试验品的下场。 周围的学徒并不多,应该是一个小的巫术圈子,来到这里自然是为了旁观这次违禁试验,她们与梅洛普不同,都觉醒了各自的神性,是真正的巫师学徒。 也因此,她们不会对梅洛普抱有任何出于年龄的敬畏,在通天塔,才能才是衡量一切的标杆。 “梅洛普,你到底准备好了没有?” 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响起,语气中透露着不耐烦和急躁。 啊,是她……她叫什么来着。 梅洛普有些怀念地想着,她是这个试验的发起人,目的是为她的一篇巫术论文收集资料,后来由于被人检举进行违规实验,那篇论文没能发表。 但由于这位学徒在魂之神性一途拥有不俗的才能,她本人并未受到任何处罚,并且在不久之后就晋升为巫师。 如果不是遇到了成为灵媒之后的梅洛普,她或许能够留在通天塔任职导师…… “啊,我感觉不错。” 梅洛普低声开口说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唇角微微上扬。 “好,那我们开始。” 学徒们开始退出房间,很快,房间内不再有任何声响,但梅洛普知道,那株曼陀罗花正在被唤醒…… 下一秒。 “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足够将耳膜击穿的尖叫,重重砸进梅洛普的脑海中,哪怕已经有所预料,那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疼痛依旧让她痛苦地张开嘴巴。 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都感觉不到,强烈的眩晕感模糊了一切的感知。 这就是灵魂被撕裂的痛苦,而由此绽放的第一抹魂威,由于无法正确地引导,又结结实实轰在了自己的灵体身上,于是双腿也渐渐失去了知觉…… 梅洛普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发出了沙哑而癫狂的笑声。 “哈啊,哈……哈哈……” 那笑声愈发微弱,身体内的痛苦和撕裂感渐渐消散,梅洛普只觉意识愈发沉重,渐渐睡去。 …… “真是狼狈啊,梅洛普。” 坐在轮椅上垂垂老矣的巫师学徒抬了抬眼,看向面前风华绝代的友人。 她曾经劝阻自己去尝试那个名为灵体撕裂的实验,但米芙朗琪罗其实并非魂之神性的巫师,而是智慧神性。 “米芙朗琪罗,你早就知道我会沦落到这个下场吗?” 梅洛普其实很不想见到眼前的女人,如果可以,她希望飞速离开这个地方。 但她做不到——由于经受了太多魂之神性的实验,她失去了双腿,身体机能更是严重衰退。 哪怕她终于觉醒了神性,成为了巫师学徒,她也活不了几年了。 而面前的女人,先知学派的领军人物,学徒时期就引起过通天塔轰动的绝世天才,入塔不到两年就已经晋升为巫师。 无论是多么天才的巫师,在她面前都会感到自惭形秽。 米芙朗琪罗,就是这样的存在。 但其实梅洛普和她早在进入通天塔以前就已经认识,只不过梅洛普一直很厌恶和米芙朗琪罗共处。 她实在太过耀眼,哪怕只是远远仰望,也会为那份凌驾于俗世之上的才能感到窒息。 与她相比,自己甚至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那个实验很不稳定,也并不是你觉醒神性的唯一途径……” 米芙朗琪罗凝视着垂垂老矣的友人,她们其实算是同龄人,但在外人看来,梅洛普的年纪足够当她的祖母。 身份上,梅洛普只是一位觉醒神性不久的巫师学徒,而米芙朗琪罗,已经被先知学派提名为下一任的首席巫师。 “够了,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梅洛普打断了米芙朗琪罗的话语,她心知对方是对的,此刻的她虽然觉醒了神性,却已经没有足够的寿命钻研下去了。 无论怀着怎样的梦想和志向,她的人生都已经要盖棺定论。 “抱歉……” 米芙朗琪罗垂下眼帘,轻声说道,梅洛普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为你找到了一份传承……” 梅洛普错愕地抬起头,听见米芙朗琪罗如此说道:“它来自一个已经销声匿迹的族群——蛇人族,那上面记载着如何治愈和修复灵体的方法。” 米芙朗琪罗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这份传承名为蛇祀灵媒,希望你能够好好利用它,填补当前死灵学派在治愈灵体方面的空缺。” …… 修复灵体,对于由于灵体受损而折寿的梅洛普来说,等同于延长寿命。 这份馈赠无疑是雪中送炭,但梅洛普就是无法对米芙朗琪罗产生感激。 在梅洛普看来,这是一种羞辱,有才能之人对没有才能之人的羞辱,但偏偏自己就是无法拒绝,这就又加重了她内心的嫉恨。 依靠这份传承,梅洛普得以延续自己的性命,甚至在米芙朗琪罗的关照下,成为通天塔内的一名助教。 但她内心的阴暗却与日俱增,狂怒不甘的灵魂在心底日复一日地呐喊: 如果我也能拥有才能…… 如果我也能如此耀眼…… 如果…… “多么可悲啊,没有才能的凡物。” 在某一次,修行灵媒巫术的间隙,梅洛普听见了,从心底响起的,傲慢而轻蔑的声音。 她还来不及感到恐惧,那个声音就又一次响起。 “告诉我,你愿意为了获取才能付出多大的代价?” 梅洛普问道:“你是谁?” “吾为,黑魔王。” …… “才能……” 幽魂泥沼又一次翻涌,那些被支配的幽魂都听见了,那来自泥沼深处的呢喃。 “我已经被愚弄过了,再如何昂贵的代价,我也已经偿还过了……” “我明白了,我完全理解了……” “现在的我,已经,拥有了才能……” 梅洛普睁开了流淌着血泪的双眸,体内奔腾的漆黑恨意也随之奔涌而出。 斗技场中,所有游荡的幽魂在此刻发出痛苦至极的哀鸣,它们的灵体被无法想象的力量撕裂,好像丢进了碎纸机一般研磨碾碎,化作尘泥。 无数破碎的残片被魂之神性统御,朝着梅洛普汇聚,被她轻而易举吸食,她的灵体再度壮大,而原本构造身躯的魂雾化作了无数拼凑在一起的破碎灵体。 那些残片闪烁着点点黯淡的辉光,如同万千星辰构造的星云般缓慢旋转着,共同汇聚成一道拔地而起的恐怖身影。 它发出悠久的叹息,无数灵魂破碎的哀嚎化作阵阵漆黑的阴风,拱卫在其身旁。 “看啊,米芙朗琪罗,你已经死了,而我……” “将成为不朽!” 第四十四章 我心如冰雪 “我心如冰雪,剑若霜,烈火焚身志愈坚,我心如磐石,身似松,八风不可移。” ——《北地民谣》(猫猫自编) 菲忒娜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 她正怀抱着某种温暖柔软的东西,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中,一边抱紧,一边用力地吮吸着某种无比美味的东西,只觉口中香津四溢,唇齿留香。 那种鲜甜而柔顺的汁液,让菲忒娜感觉到了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满足感和刺激感——口感有如上好布蕾般嫩滑醇厚,同时兼具曼陀罗花香和石榴果香的迷离幽香,却不显得太过甜腻。 甚至连灵魂深处那股永远躁动的饥饿冲动都陷入了短暂的迷惑之中。 以前可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啊.ipg 恶魔也会被满足吗?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菲忒娜一直以为自己身体里寄宿着深渊的恶魔,每一次失控时那副狰狞残暴的模样,像极了人们故事里被恶魔附身的可怜虫。 哪怕后来接触到了神性相关的知识,明白了自己灵魂深处的东西不能简单用恶魔来形容,但这种观念已经形成了—— 我的身体里住着恶魔。 年幼的菲忒娜是如此相信的,也因此,童年时遭受的一切苦难和不幸也都有了一个可以释怀的理由。 因为我是恶魔,所以母亲才会抛弃父亲。 因为我是恶魔,所以没有人和自己做朋友。 因为我是恶魔,所以不配拥有美好的生活。 但是没关系,我不在乎,我的心已经如冰雪一样寒冷…… 我只需要顾好自己在意的东西就可以了,我只需要抓紧自己手中的东西就可以了…… 菲忒娜下意识用力,双手勒住了怀中紧抱着的少年,只听见一声微弱的嘤咛,显然是勒疼了。 等等,这声音…… 菲忒娜只是怔了一下,就恢复了清醒,如梦初醒般注视着自己怀中的人儿。 少年面色虚弱苍白,呼吸微弱,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碎裂,察觉到菲忒娜苏醒,那绝美的脸庞上流露出一抹脆弱的笑容。 “你醒啦……” 菲忒娜先是有些不可置信的愣了一下,像是在疑心这是不是梅洛普的阴谋,但怀中温热柔软的触感和口腔残留的香甜血气和少年脖颈处的血迹让她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事。 “我……” 菲忒娜的身体微弱颤抖着,她的内心弥漫着无法言喻的惶恐,仿佛回到了曾经那个在失控后跪在血泊中痛哭忏悔的孩童。 “放轻松,你这样没事的。” 洛尔轻柔地说道,声音因为失血依然显得有些虚弱,菲忒娜连忙看向他,开口询问道。 “你,你是怎么过来的?” 她说着,目光不可避免看到了白皙脖颈处那深深的咬痕,殷红的血迹顺着光洁的肌肤滑落,滑过精致的锁骨,最终消失在了衬衣掩盖下的阴影中。 菲忒娜一时间看得移不开目光,似乎想要探寻衬衣之下是何等诱人的风景,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状态并不正常,欲望和情绪比起以往要来得更加猛烈。 洛尔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轻轻开口说道。 “很想要吗?” “嗯……啊,不是,我是说,你还好吗?” 菲忒娜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即涨红了脸否认道,洛尔轻笑了几声,缓缓说道。 “现在可不是瑟瑟的时候啊,那个灵媒可还没死呢……” “什么?怎么可能?!” 菲忒娜一下子警觉起来,她并非完全没有失控时的记忆,她隐约记得,自己已经将那个沼地灵媒的灵魂彻底撕碎了。 “魂之神性就是这一点很讨厌,实在太难死了。” 少年抱怨了一句,随后轻轻推了推菲忒娜示意自己想要离开她的怀抱。 菲忒娜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洛尔站直身子,同时看向斗技场那些依旧残存的雾气。 先前的沼泽已经退去,好像蒸发了一下,无数幽魂升上天空,汇聚成一团又一团小小的雾泊,在斗技场的上空飘荡着。 竟然还活着吗…… 虽然有些意外,但菲忒娜选择相信身旁的少年,她随手一招,漆黑的短剑自斗技场的角落中飞回,重新落在她的手中。 昔日桀骜不驯的黑剑此刻无比安分,菲忒娜惊讶地发现体内的躁动被抚平,每一份力量都如臂使指。 这…… 她尝试着挥动黑剑,无数黑色的触须当即自地面的阴影处蔓长出来,将天空中一团飘荡的雾泊搅得粉碎。 一声叹息般的呼气声自雾中传出,随即一道隐匿在其中的半透明幽魂显露出来,神色茫然,仿佛已经失去了记忆。 “呼……” “是她。” 菲忒娜冷冷地说道,那幽魂上有着梅洛普的气息,显然是她用来逃避死亡的残魂。 “我来把它们清理干净。” 菲忒娜握住黑剑,目露凶光,正准备将梅洛普的残魂赶尽杀绝,却突然被身后的少年拉住了手臂。 “不能杀她。” 在菲忒娜不解的目光中,洛尔缓缓开口说道,而那道梅洛普的残魂就如此阴恻恻地盯着他,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意外和怨毒。 “这是一个诅咒仪式,只要是杀死她的人,都会受到诅咒,你的神性,生命力甚至是理智都会在不知不觉中流失,成为她的养料……” 菲忒娜闻言,心底涌现一股寒意。 杀死梅洛普……在仪式的设置里,残魂,当然可以被认定为梅洛普本人。 但是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将灵魂分割成多少块,对于魂之神性的巫师来说,制作魂匣,是最基础的技艺。 “还要继续伪装下去吗?” 洛尔振声问道,与此同时,那一抹残魂果然不再掩饰,发出沙哑刺耳的笑声。 梅洛普深深注视着身负诅咒的菲忒娜还有绝色的少年,眼神中流露出浓郁的怨毒和嫉恨。 “多么耀眼的才能……” 对于巫师来说,背负诅咒,当然也是一种才能,巫师所害怕的,只有平庸。 “真是厉害的小娃子,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见识。” 梅洛普沙哑地说道,内心翻涌着滔天的嫉恨,她实在是非常谨慎,明明依然拥有强大的力量,却依然布置了这么个诅咒陷阱,没想到却被少年直接识破。 “那如果这样,你要如何应对呢?” 一道道幽魂自雾泊中飘荡而出,面目狰狞地朝着洛尔和菲忒娜的方向前进,而梅洛普的残魂们就潜藏在其中。 “麻烦了……” 菲忒娜抬起了手中的剑刃,却拔剑四顾心茫然,她此刻正是状态最好的时刻,轻而易举就能将这些幽魂杀个一干二净,但偏偏却又不能动手。 只能看着它们嘶吼着缓缓接近。 “让我来吧。” 洛尔走到菲忒娜身前,面色平静地注视着涌来的幽魂,金色的眼眸仿佛燃烧了起来,绽放出更加璀璨的光芒。 梅洛普惊愕地发现,有一大批幽魂突然失去了控制,它们调转目标,扑向了她自己的残魂。 自相残杀! 少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看上去和先前一样乖巧,但轻描淡写间却破解了梅洛普精心布置的仪式。 “你魅惑了它们?可这怎么可能?!” 菲忒娜震惊地说道,魂之神性的巫师奴隶的灵魂也能被魅惑的吗? “我一般称之为感化。” 洛尔慢悠悠地说道,感化梅洛普的幽魂来反噬她的残魂,因为这些幽魂也是梅洛普力量的显现,所以仪式判定的结果会是—— 梅洛普杀了梅洛普。 如此就正好避开了这个诅咒仪式。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菲忒娜语气有些复杂,内心更是波涛汹涌。 少年分明可以继续假装弱不禁风的模样躲在自己身后,以此来榨取自己的同情和保护,可他却又主动显露出真正的实力。 这让菲忒娜先前脑海中的种种猜测又全数推翻。 “哎嘿,还好啦。” 洛尔挠了挠脑袋,自豪地回应道,一边指挥着幽魂杀得梅洛普节节败退。 他简直像只裹着迷雾的傻孢子一样,一头将自己狠狠创翻,菲忒娜暗自叹了口气,一种无比奇妙的感觉在心底翻涌,让她久久无法平静。 第四十五章 仪式 自天穹之上洒落的微光穿透了灰蒙蒙的雾气。 那是并不刺眼,柔和的蕴含着淡淡暖意的金色光芒,所过之处,翻涌的幽魂无声退去,就像迷雾消散在晨光中。 “很厉害的仪式,就算是比你高明一些的巫师,第一次遇见,兴许也会中招。” 少年语气平和地点评道:“想必不是你创造的,你应该没有这样的才能。” 魂雾霎时间翻涌了起来,无法掩饰的愤怒和嫉恨自远处的雾泊中弥漫出来,随即就有被少年感化的幽魂冲进其中,与梅洛普的残魂厮杀在一起。 这就急了?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洛尔知道,那个诅咒仪式出自科茜切之手。 但梅洛普根本想不到眼前少年会与黑魔王科茜切有过接触,她只能理解为,洛尔在短暂的交手过后就彻底否定了她的才能—— 而且还真被他说对了,这个仪式确实是黑魔王教给她的,依靠这个汲魂仪式,梅洛普先后阴死了三个成名已久的大巫师。 年迈的沼地灵媒怒不可遏,她恨不得显现出憎恨的魂孽本相将眼前轻视自己的少年活活撕碎,不,她要把他的灵魂抽出来,至少折磨数百年。 可是她不敢。 梅洛普太怕死了,眼前来历不明又俊美如神祇的少年实在让她摸不透底细,一旁又还有黑剑在虎视眈眈。 万一现出魂孽本相还打不过,那可就真完了,自己可是要成为不朽的,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死去…… 洛尔微微一笑,局面已经完全被他掌控,梅洛普只能且战且退,她甚至不敢派出幽魂来袭击洛尔。 她的军团畏惧着爱之神性的光芒,只要被那光芒照耀到,原本被奴隶的灵魂就会生出悖逆的念头,开始反抗灵媒的契约,直至彻底挣脱控制。 这样此消彼长之下,如果梅洛普再也下定决心,就连最后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梅洛普又惊又怒,一个驾驭爱之神性的年轻巫师,竟然轻而易举就蛊惑了她所支配的灵魂,这怎么可能? 他分明还这么年轻,就算是米芙朗琪罗那样的天才,他的巫师道路也应该只是刚刚起步才对。 既然奴隶的灵魂不起作用,那就用传统的诅咒来对付你。 梅洛普恶狠狠地想到,分散的残魂躲藏在雾泊之中准备施放恶毒的巫术,但她还没来得及念咒,少年那金色的眼眸就已经望向残魂所在的方向。 洛尔轻轻说道:“没用喔,你的恶意瞒不住我。” 情感和欲望,在他的面前就像是在空中游曳的飞鱼一样毫发毕现。 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梅洛普的残魂就陷入了繁复多样的情感漩涡中,时而暴怒,时而哀伤,时而狂喜,根本无法完成施法。 “该死的……” 她实在气急,正准备从嘴里吐露恶毒的咒骂,少年似有所感,只是蹙起眉头,淡漠地睨了她一眼。 梅洛普眼前的视野里霎时间只剩下一双灿金色的淡漠眼眸,那已经到嘴边的话语也被重新咽了下去。 梅洛普终于心生退意,她收拢了全部的残魂,总算是下定决心。 下一秒,仍然被沼地灵媒支配的幽魂一同发出痛苦的哀嚎,它们的灵体被撕裂,或黯淡或明亮的光芒自灵体内部迸发。 【灵魂震爆】 无声的轰鸣接二连三开始爆发,一道道震荡灵魂的冲击波席卷整个斗技场,菲忒娜见状,当即将少年拉入怀中。 脚下的阴影飞速升腾,化作一层层漆黑的帷幕将菲忒娜和洛尔两人护在其中,挡住了呼啸而来的灵魂洪流。 “她想逃唔唔——” 洛尔还没说完,漂亮的小脸就被埋进宏伟的峰峦之中,顿时说不出话来。 菲忒娜慎重地加固着阴影帷幕,感受着此起彼伏的神性冲击,她此刻的状态好得吓人,能够轻易驾驭往日数倍的阴影神性。 她冷静地将少年搂入自己怀中,一面警惕地察觉着梅洛普的动向,混乱的灵魂洪流中,一道由无数灵魂残片汇聚而成的恐怖鬼影时隐时现。 它像是要发起攻击,但最终只是愤怒地大吼一声,灵魂破碎所绽放的辉光围绕着它,如同星云般缓慢旋转着,然后越来越快,化作一团浑浊的幽影窜上天空。 菲忒娜缓缓撤去了阴影帷幕,仰望着斗技场灰蒙蒙的天空,依稀能够看到一道道狰狞的透着幽光的裂痕。 “给她跑了。” 菲忒娜有些可惜地说道,她也没有想到,梅洛普竟然也有挣脱这个斗技场的力量。 “……呼,我还以为要被闷死了。” 洛尔吐了吐舌头,有些调皮地说道。 菲忒娜一时语塞,刚才关心则乱,下意识就搂得紧了些…… “跑了也好,刚才吓死我了,还以为她要和我爆了……那老登虽然不厉害,但是她的传承很厉害,如果真把她逼急了,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洛尔一脸庆幸地说道,像是被吓得不轻,完全不见先前嘲讽对手那副傲然的模样。 菲忒娜表示自己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的,她才不相信少年会没有应对的办法。 只是…… “你是怎么来我这边的?” 菲忒娜好奇地问道。 “这里的匹配机制非常不错,我排到了那个爱之神性的巫师学徒。” 洛尔骄傲地叉着腰:“我把她速通了。” 菲忒娜闻言,再次无语凝噎。 为什么少年能排到巫师学徒,她就排到了沼地灵媒? 这是什么破匹配机制? 洛尔是菲忒娜见过的最强大的爱之神性驾驭者,仅仅凭借眼神就足以魅惑被灵媒支配的幽魂。 那巫师学徒遇见他,应该连最基础的巫术都无法使用,体内的神性直接就叛变了。 想到这里,菲忒娜还是没能按捺住内心的好奇:“你明明是这么厉害的巫师,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她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以你的神性造诣,应该不缺仆从吧。” 少年愣了一下,抬起头和她对视着,菲忒娜能清晰地瞧见那双清澈眼眸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他轻声说道。 “是啊,为什么呢?菲忒娜姐姐,这可是很昂贵的秘密。” “抱歉。” 菲忒娜当即说道,只是漆黑眼眸中的神采黯淡了些许,但少年却突然走近一步,绝美的脸庞凑到了她的面前。 “想知道吗?那就拿你的秘密来换吧。” 少年的声音很轻,幽幽的,因为离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打在了菲忒娜的唇上。 有些发痒。 她有些沙哑地说道:“交换了名字之后又要交换秘密,这是什么我不知道的仪式吗?” “这个仪式可厉害了,比那个什么灵媒的仪式厉害几百倍。” 少年像是很认真地劝告道:“菲忒娜,你要小心。” 菲忒娜反问:“我要小心?” “对,等这个仪式完成,你就会变成我的奴隶……害怕了吗?” “不……我很期待。” 第四十六章 交换秘密(上) 好奇是沉沦的开始。 ——鲁迅(不知道谁说的,反正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天空幽暗浑浊,像是笼罩着沉重的阴云,云层间有沉闷如雷鸣般的声响,狰狞的裂痕正在蔓延,自裂痕后,洒落明灭的天空。 菲忒娜带着洛尔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巨大的白色石柱顶端,从这上面眺望斗技场的上方,可以勉强瞧见一层半透明的屏障。 此刻屏障上出现了一块细小的缺口,周围遍布裂痕,有明亮的光芒自裂痕后透射进来。 支离破碎的天光,弥漫在石柱间稀薄的雾气,一根根像是神明手指般撑起天空的石柱,洛尔坐在石柱的边缘,双腿在半空中晃悠着,失神地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画面。 菲忒娜则伫立在他身后,仍然披着阴影编织的斗篷,站姿笔直,像是忠心的护卫。 少年轻声感叹,眼前的景象充斥着荒诞的美感,并非人世所能拥有,仿佛割裂了现实,抵达了某处不可言说的境地。 “真美啊……”洛尔说,“我很喜欢这些光怪陆离的画面,这感觉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你好像去过很多地方?” 菲忒娜不置可否,她向来不够感性,但也和洛尔一同眺望着面前无垠的破碎天光,视线的余光则不停地打量着洛尔。 洛尔·伊斯蓝,谜一样的绝色少年,他仍然裹着自己那件对他来说过分宽大的女式风衣,但丝毫不减他的魅力,反而更添一抹中性的美感。 看到风衣,菲忒娜表情有些尴尬起来。 此刻她依旧裹缠着阴影编织成的斗篷,虽然视觉上就像一件丝绸制成的黑色斗篷,但其实没有布料的触感。 等同于在裸奔。 如果是战斗的时候还好,但现在和少年近在咫尺的交谈,就让菲忒娜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了。 总觉得无比羞耻,明明以前没有这种感觉…… 洛尔注意到了菲忒娜一直在偷瞄着自己身上的风衣,顿时轻笑了一声,挺了挺肩让风衣褪下。 “喏,还给你。” “不用,你穿着……”菲忒娜当即说道,又停顿了一下,有些闷闷地说:“算了还是给我吧,反正你也不会觉得冷。” 洛尔闻言,向后仰起头,认真地看着她:“我知道的,你在关心我。” 菲忒娜刚好俯下身子,想要接过风衣,刚好和那双清澈的眸子对视着,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发现只要和少年待在一起,自己就很容易被噎得说不出话,菲忒娜想了想,干脆也盘下腿,坐在少年身旁。 “夜民都和你一样吗?” 菲忒娜问道,这家伙说自己是居住在永夜边境的夜民,菲忒娜一开始并没有怀疑,现在想来却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可是……夜民到底长什么样呢? 大多数北地人其实都没见过夜民,只是传言她们有着雪一样洁白的肌肤,在雪地里双眸闪烁着可以魅惑人心的光芒。 可这传言的真实性根本无从考据,菲忒娜甚至怀疑,到底有没有人真正见过这个神秘的族群,直到遇见了洛尔,他太符合传言中夜民的形象了——肤白胜雪,那双漂亮的眸子简直摄魂夺魄。 “什么样?”洛尔反问。 “漂亮,古灵精怪,还有……气人。” 菲忒娜如实回答。 “啊,谢谢夸奖,我也不是经常这样,” 洛尔轻轻笑了一声,眼神悠悠地望向头顶屏障那不断蔓延的裂痕。 “夜民啊……” 菲忒娜看着少年脸上浮现追忆的神色,出乎意料的,他竟然真的开始讲起了在永夜边境的生活经历。 “对你们来说,这片没有日照的极寒之地是人迹罕至的凄苦绝地,但对我们来说,这里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洛尔缓缓说道,从极寒之地的生活习俗讲到风土人情,再讲到了在夜民之中流传的古老信仰。 “……我们相信,这片雪域上永不停息的风雪是巨人之神睡梦中的呼吸……” “巨人之神?” “嗯,很久以前,巨人是这片大地的统治者,就是之前那头霜巨人的先祖,真正厉害的都是女巨人……” “……女巨人,闻所未闻。” 菲忒娜喃喃着,她已经动摇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少年讲述得实在太过详细,如果不是切实在这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是无法讲出这些细节的。 “除了象征永恒寒冬的巨人之神,我们还信奉另一位神祇,赐予我们黑石的熔火之神……” “黑石?” “嗯,一种黑色的石头,我们用它来取暖,亚斯兰帝国好像把它叫做炭。” “喔,那个……”菲忒娜大概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一种在帝国境内推广的燃料。 “拜黑石所赐,我们能够熬过这漫长的寒冬,但是最麻烦的还是吸血鬼……” “血族?” “血族还有它们那些使魔,总是会时不时越过永夜长城……你知道那个吧?很久以前巨人修筑的长城,就在永夜冰原的最深处……” “隔离血族的长城,竟然是真的存在着?!那墙的另一面真的是……” “嗯,那边就是血族生活的地方……” 菲忒娜的脸色已经变换了好几次,洛尔讲述的东西,在后世并不是什么秘密。 但在现在的时间点,棘罪公国都没有成立,永夜边境可以说是人类完全陌生的地界。 洛尔知道菲忒娜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她们都怀揣着秘密,在这趟旅途中短暂地凑到了一起,都心照不宣,又互相试探。 好奇心。 菲忒娜以为这是偶然,但其实少年有备而来。 她自然不会知道,在这个时间点,夜民指的其实就是那些吸血鬼,它们是货真价实的夜之子民。 血族都是已死的躯壳转化而成,死人,自然肤色惨白,而它们也都具有类似于魅惑之瞳的能力,可以让猎物陷入迷魅的状态。 因为血族并不常在这边出没,目击者也少有幸存下来的,所以关于夜民的传言也难以考证。 一直到棘罪公国建立,某一任棘罪大公想要彻底将这块冰原纳入统治,向此地派遣了好些个骑士。 骑士的亲族们也随之一同迁徙而来,最终在永夜边境定居下来,她们在后世同样自称夜民。 其中就包括洛尔的先祖。 第四十七章 交换秘密(中) 随着少年的讲述渐渐告一段落,气氛再度变得僵硬,菲忒娜沉默不语,而洛尔只是耸了耸肩。 就算已经下定决心,但要说出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依旧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但少年已经先一步说出了他的过去,至少是一部分过去,菲忒娜没有理由回避。 菲忒娜眯起眼睛,凝望着自头顶投射下来愈发耀眼的天光,随着屏障的裂缝逐渐扩大,她总算是看清了,那些绚烂光芒是北地天空才有的独特景象——极光。 恍惚间,菲忒娜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以前,那时她还年幼,第一次去到克希莉娅——亚斯兰帝国北地的一座小城,在那里第一次瞧见了极光,开始了她在北地的新生活。 “交换秘密啊……洛尔,老实说,这比我想象的要难一点。” “为什么?”洛尔问道,“你是要反悔吗?” “不,我只是感觉有点……羞耻。” 菲忒娜轻轻说道,眼神有些飘忽。 “羞耻?你犯了什么错吗?” 洛尔好奇地问道。 “我是一个被诅咒的人,从我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造下了沉重的罪孽。” 菲忒娜眺望着眼前渐渐破碎的屏障,自顾自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菲忒娜的嗓音有些沙哑,并非特别动听,却带着一种魔性,一瞬间世界变得无比宁静,所有的危机和美景尽数远处,只剩下她和洛尔在静谧之中交谈。 洛尔认真地注视着菲忒娜的侧面,而她只是眺望着远方。 “我出生的时候,亚斯兰帝国才征服了辛西娅平原不久,在那之前,辛西娅平原曾经有一段时间诸国并立。” 菲忒娜从记忆中调阅着那些已经泛黄的画面,也许是闇之神性的侵蚀,那些画面也显得格外模糊,甚至让她感到有些陌生。 “我的母亲是其中一个小国的贵族,当时那个王国已经濒临覆灭了……恰好我背负着诅咒,听说在我出生时,有一些不太好的异象出现。” 菲忒娜停顿了一下:“她们认为这是亡国之兆。” “最开始,她们想要把我溺死,来平息引起的恐慌,母亲派人救下了我,并将我暗中送离了王都,托付给在外地的远亲,一直到王国覆灭,我也没见过她们几面。” 菲忒娜试着回忆起家人的模样,却完全记不起来,因为在那之后不久,亚斯兰帝国的钢铁洪流就到来了。 那些本就模糊的脸庞,淹没在岁月之中,再也无法探寻。 菲忒娜说着,脸上努力露出微笑:“亚斯兰帝国确立了它在辛西娅平原的统治地位之后,开始不断扩张,它实在太过强大,与其他王国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往往帝国的钢铁洪流还没有抵达,那儿的领主就已经望风而逃——当时的人们根本无法在那些机械造物面前保持冷静,那是完全超脱时代的造物,哪怕是传承了古老巫术的势力在帝国面前也显得无比可笑。” “我就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那是一个无比混乱的年代,亚斯兰帝国强势兴起,无数崭新的事物出现,巨大的变革带来巨大的混乱,不计其数的巫师传承断绝,黑巫师和流浪武者遍地皆是…… 像你这样的小孩子没有经历那个年代,肯定想象不到是一副怎样的模样。” “的确想象不到。” 洛尔点了点头,眼神中倒是有些许神往之色,亚斯兰帝国继承了第三天主的遗产,它的科技和生产力远远超脱当前时代,又有着人造人作为绝对贤明的君主。 这样的帝国征服辛西娅平原诸国简直就像是三体人打原始人,横扫蔷薇大陆也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不是北地,也就是后世棘罪公国的地界里沉睡着名为血棘的恐怖灾厄,这块广袤的土地想必也会纳入帝国的疆域。 “一开始抚养我的是家族的一位远亲,但她也害怕我这个传闻中的“诅咒之女”,所以交给了一位仆人抚养,但随着王国覆灭,贵族们都完蛋啦,仆人自然不愿意再听从命令,在某一个秋天的早上,将我带到了一处荒野遗弃。” “当时我大概十岁,还以为是要带我去秋游,没想到一转头,她们就都不见了。” 菲忒娜说着,倒是自己笑了起来。 “好在那时不是冬天,气候不算冷,我开始想办法自救,我好像在那片荒原上生活了很久,最危险的时候还遇到了狼群。” “我当时又饿又累,但我不想死在这里,我想要活下去,后来……” 菲忒娜垂下眉眼,轻声说道:“第一次,我召唤出了黑剑,一下子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时,我正躺在横七竖八的狼尸中央,精神饱满,体力充沛。” “一开始我还有些庆幸,可是当我看到了狼群死去的尸体,我又非常难过。” “那些尸体,它们被闇之神性腐蚀得面目全非,无比邪恶,无比狰狞,看上去就好像……被恶魔进食了一样,不瞒你说,我甚至因此而呕吐起来,我边吐边哭,可肚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能不断呕出酸水。” 菲忒娜轻轻呼了一声。 “在那之前,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诅咒之女,什么亡国之兆,恶魔附身都是些无稽之谈,但是那次之后,我发现坏了,那些人好像是对的——我是被诅咒的,我的身体里藏着可怕的恶魔。” “当时我还小,虽然很难过,但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依靠着将狼群吞噬殆尽的体力,在荒原上活了下去。” “但光是这样还不够,仅靠我一个人,走不出这片荒原,我遇到了一支车队,她们要去往克希莉娅,一座北地的小城池。” “我哀求她们带上我,领队同意了,当时我还以为自己终于转运了……” 菲忒娜开了个玩笑:“后来我才知道,荒原上的车队不只有商队,还有劫道的马贼。” 洛尔问:“那是一队马贼?” “是啊,我以为的好心人将我卖给了克希莉娅的一名帮派头目,当地的人叫她鼠王,她的帮派里全是些被她买来的小孩。” “乞讨?” “对,她是个货真价实的混蛋,干着买卖人口的勾当,男孩会被卖去给大人物,女孩就让她们在克希莉娅乞讨,每七天就要上交五枚银币或者五十枚铜币,如果做不到,最少也得挨一顿毒打再饿一天。” 洛尔怔怔地看着菲忒娜,她讲述着悲惨的过去,可脸上却并没有丝毫憎恨,内心更是无比平静。 “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一段艰难的时光啊。” 菲忒娜感慨了一声。 “乞女中有一个姐姐,我们都叫她莎莉姐,她很聪明,知道去哪里讨得来更多的钱币,也很关照我们几个年纪小的妹妹,在我们完成不了每周的额度时,会竭尽所能地帮助我们,所以哪怕很艰难,我们也没有失去姐妹。” “她常常对我们说,我们要活下去,但也不能一辈子给鼠王当奴隶,我们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当时觉得她真是一个很好的姐姐,于是我萌生了,想要带她和其他姐妹离开的想法。” “这并不容易,鼠王之所以被叫做鼠王,是因为她有着众多的鼠群,她是个巫师,可以控制老鼠,我们每一天都在被监视着。” “爱之神性?” 洛尔好奇地问道,他已经完全陷入了菲忒娜的故事中,他很好奇,非常好奇后面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菲忒娜成为让巫师闻风丧胆的黑剑。 “或许吧,当时的我可不知道什么神性啊,巫术啊,只是我身体里也有着力量,小女孩,总是容易自命不凡。” 菲忒娜平静地叙说着:“当时的我一度觉得,我体内的力量就是为了帮助姐妹们逃离鼠王的魔爪,这么一想,就算是诅咒也不是不可接受的东西。” “所以我犯了一个错误。” 菲忒娜轻轻说道,“我告诉了莎莉自己的秘密。” “我本以为,她会帮助我,然后我们会一起努力推翻鼠王的统治,但是我错了,她很快就去向鼠王告密……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一天,当我再见到她时,她的尸体已经被数不清的老鼠啃噬得面目全非。” 菲忒娜不合时宜地微笑起来,但那抹埋藏在心底的深邃悲伤,哪怕隔了二十年,依旧清晰得毫发毕现。 第四十八章 交换秘密(中下) 当无数硕鼠蜂拥而来,将菲忒娜和其他姐妹围堵起来时,很难想象那时年仅十一二岁的菲忒娜是怎样的心情。 被背叛的愤怒,痛苦还有无法言说的悲伤。 “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巫师,而莎莉不同,她见识多,明白巫师有多么可怕,只可惜,她高估了巫师的道德水平。” 菲忒娜淡淡说道,脸色平静无比:“我很快被鼠王抓住,但是她并没有杀我,因为我拥有才能。” “对巫师来说,才能要比道德,品性,忠诚之类的东西重要千百倍,在通天塔,有才能的巫师哪怕是犯下罪行,也会被赦免。” “鼠王看上了我的才能,她杀死了背叛我的莎莉,希望我为她所用,我当然不想屈服,但她用乞女们的性命来作为要挟。” “我答应了,但是我也有一个要求,希望替莎莉收尸。” 菲忒娜沉默下来,故事有些长,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把它讲完。 “后来鼠王开始教导我,她是被通天塔驱逐的黑巫师,她发现我的力量可能是非常稀有的闇之神性,而每一位闇之神性的驾驭者,都是高明的杀手。” “她想要把我培养成为猎巫者。” “猎巫者?” “专门猎杀巫师的人,这样的人往往服务于王室或者贵族,替她们狩猎领地内的黑巫师,或者是作为护卫,守护她们免遭侵害。” “听起来倒像是在给自己培养天敌?” 洛尔有些迟疑地说道。 “是啊,她以为自己可以控制我,事实上她还确实准备了魔药,她可能真的是爱之神性的巫师,想要把我变成她鼠群中最能打的硕鼠。” 菲忒娜开起了玩笑:“可惜她并不明白,诅咒之所以叫做诅咒,就是因为它并不可控。” “并不需要外力刺激,也不需要什么特殊的契机,在一个很普通的日子,诅咒突然发作,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菲忒娜的表情极为复杂,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当时的我经过教导,已经初步能够自主运用黑剑的力量,但是诅咒发作的那一刻,我直接失去了意识。” “鼠王准备的一切手段都没了作用,在我醒来时,我已经把克希莉娅这座小城搞得一团糟。” “幸运的是,我干掉了鼠王,但我也引来了其他巫师的注意,我只能仓皇逃跑,北地很大,荒野中到处都有魔物出没,所以那些巫师轻易不会离开自己的城池。” “那时我已经长大了些,不再像个孩童一样瘦弱,很快,我就在别处找到了容身之处。” 菲忒娜脸上浮现出一抹怀念的笑意。 “独自讨生活那些年,我试过蛮多工作,比如去矿场挖炭,喔,就是你所说的黑石……” “那些无良的矿老板,一个个都是媲美鼠王的王八蛋!完全不把我们当人看,每天干满十六个小时,一个月只休一天!我真该回去把她们一个个都吊在路灯上!” 话锋一转,菲忒娜突然激动,破口大骂起来。 啊这。 洛尔眨眨眼,异世界资本家的归途也是路灯?殊途同归了属于是。 倒是菲忒娜,原来外在的高冷只是假装,她本质其实也蛮逗的。 还真是反差啊,我的夜叉姐姐。 “当然,我也不是吃素的,有一天给我找到机会,潜入了那个矿老板的家里,把她狠狠打了一顿,并且洗劫一空……” 菲忒娜的语气里充满了自豪:“我把抢来的金币分给了矿场的工人,然后逃离了那里面。” “后面的日子里,我做过很多奇奇怪怪的职业,包括铁道工人,商队护卫,捕鲸人……其中有些待遇还蛮不错的,但由于我背负的诅咒,都没能长久地做下去。” 菲忒娜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她注视着自己的右手,有些失落。 “每当我以为自己总算可以安定下来的时候,诅咒就会发作,然后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不止一次,我伤害到了无辜的人们,所以我开始从事一些远离人群的工作,诸如赏金猎人,猎魔人还有……猎巫者。” 菲忒娜神色有些恍惚地说道:“我最终成为了一名猎巫者,像鼠王最初预想的那样。” “后来呢?” 洛尔好奇地追问道,菲忒娜的故事其实说不上跌宕起伏,如果不是因为背负诅咒,或许会平淡无奇。 但洛尔就是听得入迷,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后面的故事了。 “后来……我开始有了些名气,有了【黑剑】这个称号,有些人开始探寻我的过往,并且将我和那个在克希莉娅犯下凶案的女孩联系起来。” “猎巫者是个高危职业,而我更是臭名昭著,不仅主流的巫师嫌恶我,黑巫师更是将我视为眼中钉。” 菲忒娜笑了笑,声音却轻了起来:“于是在一个冬日的夜里,我遭到了黑巫师的袭击。” 记忆的迷雾仿佛突然间被拨开,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菲忒娜聚焦瞳孔,仿佛想要看清脑海中那道泛着光芒的身影。 “我主动失控,成功战胜了敌人,但也力竭昏迷,后来,后来有人救了我……” 菲忒娜深呼吸,神情恍惚,终于下定决心,向少年诉说自己全部的过往。 “一个和你一样俊美的少年。” 第四十九章 交换秘密(下) 来了! 终于到我最爱的代餐文学时间。 洛尔用力地揉了揉脸,白色兔绒帽那对圆圆的小耳朵都竖了起来,生怕会遗漏什么关键信息。 在永夜边境地带曾经流传过关于夜叉的传闻,那栖息在阴影中的魔物,在传说中,是由爱而不得而堕入深渊的女子所化。 那故事因为符合永夜地带人们凄美哀愁的审美观所以被流传甚广,凡人用自己的想象为阴影中可憎的魔物蒙上了一层迷幻的面纱。 但绝不是谁都能堕入深渊的。 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大多数人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也只能愤怒一下,只有极少数人,她们的愤怒能够让天地倾覆,万象失色。 没有强大到足够压垮现世的神性,没有正确的献祭仪式开启通道,那么想要去往深渊,就需要像洛尔一样,走过漫长的朝圣之路,自尤特克拉希尔圣山之巅踏入深渊。 去了,基本也就回不来了。 当然,现在洛尔知道,菲忒娜本身并不普通,她生来就觉醒了闇之神性,体内寄宿着神性之理的部分显化。 对于菲忒娜来说,堕入深渊并不困难,倒不如说,能够依然保守着本心,没有被神性浸染才是一个奇迹。 “我想想啊……” 菲忒娜扭了扭脖子,绚烂的极光将她的脸庞映照得有些迷幻的斑斓,她的语气有些释然,对她来说,这也是第一次完全向另一个人敞开心扉。 “那其实也是蛮久之后的事情了,我在业内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菲忒娜说,“闇之神性的驾驭者是最出色的杀手,就算是成名已久的巫师,一旦被我捉住破绽,也只是一剑的事情。” 菲忒娜顿了顿,“很多人因此希望我能够帮她们杀人……我很庆幸自己没有走上这条黑暗之路,哪怕我有着这方面的才能,我还是拒绝了。” 虽然菲忒娜在这里只是一句带过,但洛尔明白,那省略的部分不可能一帆风顺。 被诅咒的女孩结束了逃亡的日子,开始了新的生活,就好像是狗狗被海浪拍在岸边,在陌生的土地寻觅骨头。 那些在黑暗中痛苦和挣扎的日子都拥有宝贵的价值,它们一同塑造了菲忒娜高洁的人性和意志,足以直面力量所带来的诱惑,不至于沉沦在黑暗中。 洛尔轻轻地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听她接着讲道。 “我的工作很快走入正轨,大多数时候委托的内容都是调查各式各样的黑巫师,这很危险,但对我来说还可以应付——只要诅咒不发作,闇之神性还是很好用的。” “大多数时候我不会和那些黑巫师直接对上,但难免存在意外……还记得那时候是接了自然学派的委托,在调查一名堕落的枯萎者。” “枯萎者?” “嗯……我对自然神性也不太懂,好像她们自然神性的巫师,如果背离了自然之道,就可以通过仪式将体内的自然神性堕落成不洁的疫之神性。” 菲忒娜回忆着,“追猎枯萎者的麻烦之处在于,她看起来与自然巫师没有区别,周身都萦绕着旺盛的生机,在她真正施展巫术之前,你根本无法判断她到底是驾驭何种神性的巫师。” “只有身处荒原密林,在真正的自然环境下,她才会显露出不协调的律动……所以为了确认她的身份,我一路跟着她走了很远的路,一直追到一个叫做千针石林的地方。” “她没有察觉到吗?”洛尔好奇道。 “一开始没有,我很小心,在她的影子里留下了记号,但兴许是她还留存着某种自然巫师的感知能力,追到荒野上的时候,我就被发现了。” 菲忒娜攥了攥拳头:“我当时也怀疑过她的路线有问题,但是我很自信——枯萎者擅长汲取生机,让血肉病变,而我一向对这些手段有很强的抵抗力。” 作为归墟的宿主,菲忒娜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承受闇之神性的侵蚀,自然不会畏惧枯萎者的巫术。 “只是没想到,她居然摇了人。” 菲忒娜苦笑起来,“后来才知道,那家伙应该是某个秘教的核心成员,当时正好要去参加集会,我直接一头撞上了她们的秘密集会。” 那绝对是一场苦战,对方有十数位巫师,而且早有准备,为菲忒娜布置了好几个恶毒的陷阱。 如果不是疫之神性的巫术都需要一定的发作时间,还有菲忒娜自身强大的神性抵抗力,很可能在第一时间就直接去世。 “但很显然,她们也低估了我。” 菲忒娜的言语中透露着冰冷的杀伐气息,后面的事情不难猜测,在她下定决心解放黑剑之后,闇之本能主宰了身体。 疫之神性作用在血肉,而菲忒娜,在完全解放黑剑的状态下,已经与闇影无异。 闇之化身。 “我虽然赢了,但是也输了,在解放黑剑之后,我有一段时间处在无意识的状态,后面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等到很后来我才知道,有好几个秘教成员活了下来。” 菲忒娜叹了口气,“见鬼的是,她们在北地的势力远不止如此,和很多座城池的领主有往来,很快,我就被莫须有的罪名通缉,赶出了城池……真是倒霉,一开始我也只是想要写份调查报告了事罢了。” 尽管菲忒娜轻描淡写地说着,但洛尔能感觉得出来,这件事对她的打击不小。 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有了自己的生活和事业,却因为被黑巫师的报复而再次颠沛流离。 “但她们还是不肯放过我……” 菲忒娜幽幽地说道,“我被赶出了城池,很快就被盯上了,袭击者一波接着一波,她们曾经是自然神性的巫师,哪怕已经堕落,在荒原中也要比我更加擅长追猎。” “我无法甩掉追兵,只能被迫应战,在我拼着杀掉了一些之后,她们才总算退去,但我也已经奄奄一息。” “当时已经是冬天了,我又冷又饿,遍体鳞伤,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 这悲伤的一生,就要在这里画上句号了吗? 菲忒娜话音一转,眼神变得恍惚起来。 “我很快就昏迷了过去,但我被人救了。” 洛尔道:“那个很漂亮的少年?” “应该说是他和他的侍者,他是一位领主的小儿子,当时正带着仆人狩猎霜兽。” 菲忒娜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他给了我热汤和食物,还让侍者为我处理伤口。” “我无以为报,加上那时候,我也没地方去了,我就希望能够为他工作,当然,我并没有暴露我的身份,更没有跟他有更多的接触,只是做一个寻常的下人,倒也享受到了久违的宁静。” 菲忒娜看起来真的很怀念那段时光,只是好景不长。 “不久后……他生病了,就算是自然学派的巫师也束手无策,我就离开了领地,开始寻找能够治好他的药物,于是【黑剑】重新在北地出没,到现在也已经快三年了。” 菲忒娜沉默了下来,她依然在寻找神药的道路上,也就说明两年了,那位小少爷的病并没有被治愈。 她注视着身旁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当把内心的故事讲述出来之后,菲忒娜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大概是知道自己再没有可能了吧…… “所以,你来这里寻找那个预言里的神药。” 洛尔缓缓说道,神色平静。 “嗯,我想要偿还他的恩情。” 菲忒娜说道,却又不自觉移开了停留在少年身上的目光。 洛尔平静的脸庞上浮现一抹笑意,他凑近了一点,像是要说悄悄话一样。 “你爱上了他?” “不,”菲忒娜当即说道,但又马上补充了一句:“他只是个凡人,像我这样的人,应该离凡人远一点。” 洛尔笑意更浓,像是要捉弄菲忒娜似的:“如果我是他的母亲,那位北地的领主大人,我一定会开出悬赏,只要谁能治好我的儿子,我就把他嫁给她。” 菲忒娜浑身一颤,不敢看着少年,只是过了很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原来都知道……” “我就是随口一猜,所以你找得这么辛苦,快三年了耶,肯定还是想娶他的吧?” 菲忒娜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我已经说完了我的过去,该你了。” “啧。” 洛尔装作嫌弃般地看了她一眼,但不知道为什么,菲忒娜总觉得少年现在的心情很好。 洛尔挠了挠头,在脑袋里组织着语言。 “让我想想从哪里讲,其实之前已经跟你说得差不多了,我被送给了北地这边的一个贵族。” “然后呢?”菲忒娜眼神冷了下来。 “然后我就逃了出来。” 少年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菲忒娜深吸一口气,这个小妖精,交换秘密也是他提出来的,现在听完了自己的,就来这套是吧。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你这么年轻,为什么有这么强大的神性?还有,你现在又为什么来这到这里……” 面对菲忒娜的质问,洛尔想了想,缓缓说道:“我被爱神之箭选中了。” 菲忒娜:“!” 冠以神之名的东西,总是拥有这样的魔力,当这样的东西出现,人们会自己在脑海中编排出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你……” 虽然很离奇,但菲忒娜却立刻就相信了——因为她自己就是另一个例子。 她们都是被神性选中的。 “就像你一样。” 少年带着笑意说出了菲忒娜内心的想法,他抬起白皙无瑕的手掌,在菲忒娜震撼的目光中,一支金色的箭矢被凝结出来。 “我们有着相似的秘密。” 你的秘密在过去,我的秘密在未来,但这一刻,我们的秘密重合在了一起。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菲忒娜声音沙哑地说道。 是的,我早该知道的,这世上不可能只有我是背负诅咒的囚徒。 会有人和我一样,将秘密埋藏在心底独自流浪。 而现在,那个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至于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少年像是要预设悬念,停顿了几秒,才颇为神秘地说道。 “你,我来找你。” “别,别开玩笑了……” 一股连她自己也解释不清的狂喜击中了菲忒娜,她一下子有些晕乎乎的,哪怕她知道这并不可能,但是就是,像是被什么击沉到了海里一样。 菲忒娜号,被击沉了(悲)。 “我……” 洛尔还想说什么,轰鸣的碎裂声自头顶的天空响起,绚烂的极光无遮无拦地散落在两人身上,为她们披上霞般的彩衣。 身下的石柱颤抖着碎裂,在无穷的引力自升向天空,洛尔和菲忒娜同样被抛飞,斗技场内的空间开始扭曲,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两人在旋转中距离不断拉近。 “抓住我——” 菲忒娜吼道,她握着黑剑刺入石柱的一块碎片以此稳固身体,奋力伸出手,抓住了被甩在半空中的少年。 那双金色的眼眸注视着菲忒娜,下一秒,无数的光芒自那眼中迸发,吞没了整个世界。 第五十章 洛尔的仪式 “当你心中有无论如何都要实现的愿望,那就去远行吧。” ——洛尔·伊斯蓝 天地倾覆,来自第二审判官权能所化的屏障支离破碎,就好像突然间灌入了整片大海般的波涛,喧嚣狂烈的风暴伴随着驳杂的光之洪流在虚无之中高歌猛进。 而风暴的中心,是一辆已经满目疮痍的列车。 它在架设于虚空中的铁轨上疾驰,钢铁制成的车身已经在接连不断的战斗中变得千疮百孔。 但列车并未停息,反而愈演愈烈,在梦幻般的轨道上不断加速,朝着前方无数绚烂光芒包裹的地方疾驰而去。 钢铁的造物带着炽热的蒸汽和轰隆的回音,撞进了仿佛天穹之眼的光之漩涡中,在巨大到仿佛星辰破碎的轰鸣声中,一切归于寂静。 【大仪式·永不复返】 【当前事件:永恒死斗】(已划掉) 【当前进度:85%】 【当前幸存者:9人】 【终点站:最终审判】 …… “你试图说服自己,这样的结局也不错,可只有你自己明白,你分明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 某个柔和的声音在耳畔窃窃私语,又仿佛低声浅唱,菲忒娜皱紧了眉头,想要睁开双眼。 “你无路可逃,没处可去,没有家,也没有可以逃避的港湾……” “没有人会爱你,一个影子,一个定时炸弹,一个魔鬼眷顾的可怜虫……” 那声音很轻,却又无比刺耳,菲忒娜想要怒斥让它闭嘴,可它却愈发高亢,像在疯狂叫嚣,四周雷声滚动,仿佛天崩地裂。 “所以你才会那么执着…… 恍惚中,菲忒娜似乎抱住了自己的脸,于是那些喧嚣的声音就都不见了,只有那道如鬼魂般的呢喃还在心底回荡。 “追逐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影吗?” 菲忒娜惊醒过来,发觉自己正躺在一节断裂的车厢中,她面无血色,眼神还有些恍惚,就好像回魂的尸体还没有习惯回到人世。 她定定地躺着车厢冰冷的地板上,头顶无遮无拦,能够瞧见充斥着极光的天幕。 这见鬼的列车似乎终于报废,在那一阵天旋地转的爆炸之中断裂成两节,一头栽进了不知名的土地上。 列车完全了它的使命,说明这就是旅途的终点了。 但可笑的是,菲忒娜甚至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这辆古怪的列车并非现世的产物,哪怕出自亚斯兰王室之手,也无法解释在其身上种种怪诞荒谬的现象。 这是一个仪式。 菲忒娜曾经听说过这样一个传说—— 当你内心怀揣着愿意为它而死的愿望,却又苦于无法实现时,就去远行吧。 可以是一艘货船,一辆蒸汽机车,一架飞艇,一匹骏马,一头慢悠悠的陆行龟,甚至只靠自己的双腿,怎样都行,请去远行吧。 去遥远的地方,航至无尽海域诸多远岸,踏足渺渺尘世万千绝峰,听一场无声的雪,看一次炫目的极光,去世界的尽头,去心的归宿。 方式不重要,过程不重要,终点同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你完成旅途,内心的火焰仍未熄灭,你依然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那么,你的愿望会被祂听见,无论身处怎样绝望的境地,你都会拥有…… 一丝希望。 一丝实现愿望的可能。 菲忒娜已经记不起自己是在何处听过这个传说,或许是在北地的吟游诗人口中,或许是通天塔有意流传,又或许只是某个流浪者醉酒后的胡言。 一直以来,菲忒娜都把这当作无稽之谈,先不说这样的仪式根本没有规律可言,仪式中的祂又谁?某位神祇吗?祂会这么好心,倾听凡人的愿望并且帮她们实现? 但…… 请去远行吧。 风中像是有温柔的声音如此说道。 我会听到你的愿望,来到你的身边。 …… “原来我已经抵达了旅途的终点……” 菲忒娜喃喃着,这辆列车是无数愿望的产物,它载着她们这些怀揣梦想之人一路远行,而现在,列车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菲忒娜试着让自己坐起来,但一股沉重无比的气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艰难地用手撑起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份压力是…… 魔物的威压。 真是见鬼啊,仅仅只是感觉到它的存在,身体就已经本能地屈服了。 菲忒娜想着,随后脑海中浮现出那天地倾覆的画面,还有一双无比璀璨的金色眼眸…… 洛尔。 菲忒娜慌张了起来,她猛地转过头,在瞧见翻转过来的座椅下面那道裹着纯白毛衣的身影时,她慌乱的心才平息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你刚才的表情很吓人。” 悦耳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明明只是共度了一段短暂无比的时光,可这个声音已经深深刻入了菲忒娜的脑海里。 只是此刻,这个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些疲惫。 菲忒娜怔怔地看着洛尔,听他开玩笑似地说道:“看起来像是要把我吃了一样。” “抱歉……” 菲忒娜闷闷地说了一声,洛尔只是深深地注视着她,刚才那个瞬间,他在菲忒娜身上瞧见了夜叉小姐的影子。 偏执,疯狂,燃烧着不熄的欲望和愤怒。 菲忒娜慢慢恢复对身体的控制,她站了起来,一边问一边警觉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就是终点了吗?” “应该是,外面有个大家伙呢。” 洛尔也从翻转的座椅下钻了出来,来到菲忒娜身旁,若有所指地说道。 “小声些……你知道它是什么?” 菲忒娜从车厢的残骸内小心地望向外面,无论哪个方向,目之所及的尽头都是无比绚烂的极光之幕,那些极光以蓝紫色为主,看起来瑰丽无比。 “血族中的古老者,你现在打不过它的。” 洛尔小声地说道。 菲忒娜并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走出了车厢。 第五十一章 神圣之杯 一刻钟前。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列车内疾驰着,顷刻间就飞掠过数个车厢,一道沐浴着火光,一道散发着血气,钢铁构筑的车门和墙壁对她们来说就像纸糊的一般,只是随意劈砍就撕成碎片。 她们冲刺徘徊,交错之际迸发出剧烈的碰撞,肆虐的神性就像火山喷发一般在车厢内爆发,交织着血光的火环接二连三地向着四周扩散,强大的冲击力和无法想象的高热摧毁了沿途一切的物质。 一道无比明亮的火柱宛若跃动的日冕,爆发的瞬间击穿了数层车厢,破碎的钢铁在顷刻间融化成铁水,被裹挟着重重轰在血色的身躯上。 列车在剧烈的爆炸声中自中间断裂,发出垂死的呜咽,王庭猎人不知道自己一连撞穿了多少层墙壁。 “轰——” 它被重重砸进一片废墟之中,赤裸的身躯遍布烧灼的火斑,这恐怖的一击直接将它开膛破肚,但伤口处却流不出一滴血液,只有高温的白色蒸汽不断从血肉中升起。 王庭猎人试图爬起,身体却不断痉挛,残留的炎之神性依旧在其体内爆发出恐怖的高温。 “不,这不可能……” 它咬着牙,血肉之躯的受损是次要的,真正让这位王庭猎人无法接受的是,主人的权能失效了。 那些斗技场是第二审判官权能所化,除非一方身死,否则无法离开。 而在斗技场中,有血月的加护,它们这些血族的生命力和战斗力都会得到大幅度地提升,绝不可能落入现在这种境地。 到底是谁,在领地的对抗中战胜了审判官大人…… 王庭猎人突然双目圆睁,无数道炽白的焰火自残破的身躯中迸发,宛若怒放的红莲,每一寸血肉都在这光芒中燃烧起来,它试图说些什么,但张开的口中同样喷发出火光,最终化作一地厚厚的灰烬。 “结束了。” 塔雅娜缓缓走近,身上那件华贵的长袍袖口处被割开一道巨大的口子,裸露在外的苍白皮肤上遍布尚未愈合的伤口。 在斗技场中眼前的血族还能勉强和自己抗衡,等到一同挣脱了那处结界,它的落败就已成定局。 “那么下一个,就是……” “轰!!!” 剧烈的爆炸声自隔壁的动力室响起,这辆古怪的列车终于是支撑不住了。 塔雅娜面无表情,无形的火环在周身荡漾,挡住了汹涌而来的气浪。 烟尘滚滚之中,清脆的脚步声缓缓响起,塔雅娜凝视着那娇小的身影,冷峻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错愕的神情。 “是你……” …… 遥远的地方传来神性碰撞的波动,绚烂的极光在若隐若现的震颤中不断摇曳着,变换着种种繁复多样的色泽。 有人在战斗。 菲忒娜打起十二分的警觉,缓缓走出断成两节的车厢,眼前是一片仿佛漂浮在梦境深空中的土地,土壤潮湿,带着异乎寻常的幽香。 一尊古老者的领地。 有微弱的呼吸声。 菲忒娜猛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瞧见了一颗光秃秃的头颅,其上打满了无数铆钉和铁片,像是把无数血肉的碎片硬生生拼凑在一起,勉强维持完整的模样。 菲忒娜打量了几眼,回过头示意洛尔跟在自己身后,少年自然也看到了这颗头颅,不禁发出一声感慨。 “好别致的造型。” 虽然洛尔已经压低了声音,但似乎还是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伴随着生涩的金属摩擦声,那颗头颅缓慢无比地移动着,破碎的瞳孔死死注视着眼前的人类。 那是一个模样骇人的木偶头颅,身体的部分已经不知去向,仅剩的头颅被人用这种粗暴的方式缝合在一起,像一个恐怖的标本,它的嘴巴以一个扭曲的角度张合着,发出暗哑的声音。 “呃……你们都……会,死的……” 菲忒娜直接拔出了黑剑,准备给这古怪的东西来上一剑,但洛尔马上拉住了她。 “它是傀儡师,傀之神性,不好杀。” 菲忒娜点点头,目光仍然注视着地上骇人的头颅,没走两步,身后的列车上又响起了细碎的声响。 菲忒娜和洛尔回过头,发现从另一侧列车残骸扭曲的车窗内,慢慢钻出一道娇小的身影。 是特莉丝。 她那身有些宽大的巫师制服此刻沾满血污,像是被无数利刃割裂一般破破烂烂,姣好的脸上灰蒙蒙的,血迹凝固在额头。 特莉丝钻出车窗,警觉地环顾四周,在瞧见洛尔和菲忒娜之后先是愣了一下,转而松了一口气。 她回过头,向着车窗内招呼着什么,很快,娇小的蓝发少女宁芙爬了出来。 再之后,则是尤娜和她的魔宠波波卡。 虽然几位小学徒看起来都灰头土脸并且遍体鳞伤,但至少还算活蹦乱跳。 菲忒娜有些意外地瞄了身旁的少年一眼:“她们竟然都还活着……通天塔这些年倒是招了些不错的苗子。” 其他人不知道,菲忒娜原本以为那位爱之神性的小学徒肯定被洛尔干掉了,不过想想也是,少年心性纯良,虽然古灵精怪,但也并非残忍嗜杀之人。 “(北地粗话)!!” 克里斯托在特莉丝的帮助下钻出车窗,但他的角度比较差,一抬起头直接瞧见了那颗摆放在地上的骇人头颅,顿时尖锐爆鸣,奋力呼喊道。 “还有一个,快,快打死它!!” 几位学徒互相对视一眼,虽然有些无奈,但却也已经习惯了少年的一惊一乍。 这位小少爷虽然倨傲矜娇,但如果不是他,自己几人大概率也没从那血族手里活下来。 “别怕,这不是血族……让它在这里待着就可以。” 特莉丝安抚了少年几句,然后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向洛尔和菲忒娜。 “陛……殿下,万分感谢……” “无妨,是你们自己的努力。” 洛尔温和地说道,他当时是想要独自离开的,但特莉丝一听说宁芙她们遭遇了王庭猎人,便请求洛尔送她过去帮忙。 少年答应了她的请求。 在洛尔看来,哪怕加上特莉丝,学徒们应该还是没多大胜算,没想到,她们不仅战胜了强大的王庭猎人,而且还没出现伤亡。 果然不能小瞧任何一名巫师…… “洛尔,我们该走了,塔雅娜那边已经先一步动手了。” 菲忒娜扭过头,神色凝重地说道,从远处不断传来狂暴的神性波动,是塔雅娜的气息,她正在和血族的古老者交战吗? 洛尔……这是祂的名字? 特莉丝悄悄竖起耳朵,她捕捉到了非常关键信息,只要能抱紧眼前大佬的大腿,自己在爱之神性道路的跋涉将变成一条坦途。 “呃……啊——” 就在这时,仅剩头颅的傀儡师张开嘴巴,痛苦的哀嚎声自口中释放,汩汩的血液自头颅断面处喷涌而出,出血量远远超过了一颗头颅所能拥有的容量,很快就染红了周围的土壤,形成一滩猩红的血泊。 “这鬼东西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克里斯托缩了缩脑袋,下意识躲到了学徒们的身后。 “啊……” 傀儡师睁着空洞的双眼,头颅缓慢地挪移着,注视着菲忒娜身旁的少年。 “时候到了,请您归位。” 洛尔眨眨眼,抬手指了指自己:“我?” 那像是被铆钉缝合的嘴巴一张一合,木偶空洞的双眼渗出殷红的血液。 “烛火已燃起,祭品已献上……” “请您归位。” 下一刻,自虚无中射出无数泛着金色光芒的锁链,顷刻间缠住了洛尔的身体,将他整个人拉向天穹之上。 “洛尔!!” 古怪的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菲忒娜下意识就做出了反应,她的身形如同漆黑的闪电,自地面猛地跃起,狠狠斩向了那些虚空中蔓延出来的锁链。 “嗡!!!” 天空中光芒大作,只见菲忒娜被无形的力量重重拍回地面,简直像一枚炮弹一样砸出了一个小坑。 菲忒娜痛苦地咳出一口鲜血,黑剑砍中锁链的瞬间,那股传递回来的反震之力险些摧毁了她的内脏。 但她马上硬挺着身子站了起来,仰起头,死死盯着那一道道流淌着璀璨光芒的金色锁链。 “该死……那到底是什么?!” 菲忒娜咬紧牙关,刚才那一剑明明已经倾尽所有气力,可却没有让那些锁链出现丝毫裂痕。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洛尔被一根根锁链缠住四肢,悬吊于天穹之上。 “这,这怎么可能……” 其他人同样错愕地仰望着天空,尤其是特莉丝,她完全无法想象有谁能够如此轻易地将少年锁住。 “时候到了……” 血泊中的头颅呢喃着,菲忒娜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它,眼眸中的凶戾和杀气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你做了什么?!” “时候到了……” 但傀儡师的头颅只是重复着类似的话语,菲忒娜握着黑剑,朝它大步走去。 显然,她准备先把这个可能引起异变的鬼东西剁成肉泥。 “不可能啊,那,那分明是爱之神性的力量……” 特莉丝则两眼失神地注视着那些仿佛自虚无中蔓延出来的金色锁链,言语中满是迷茫,只是突然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瞳孔猛地放大。 菲忒娜踩着血泊,来到傀儡师的头颅面前,一脸煞气:“不说是吧,那你的死期也到了。” “等等!我知道了!不能杀它——” 眼看就要一剑斩下,特莉丝突然朝着菲忒娜大声呼喊道,菲忒娜瞥了她一眼,面如寒霜。 “说。” “他,他是圣杯!这辆列车是召唤圣杯的仪式!我们都是祭品,如果我们都死了,圣杯就真的降临了!” 特莉丝话音未落,菲忒娜错愕地仰起头,只见纯白的少年被金色的锁链以一个受难者的十字形态悬吊在天穹之上,头颅低垂,像是陷入了静谧的安眠。 圣杯…… 菲忒娜内心一颤,仿佛有无尽的阴影自灵魂深处呼啸而出,带着肆虐的狂笑声在风中对她发出刺耳的嘲讽。 “你看看你,总是喜欢追逐这些遥不可及的幻影……” 第五十二章 米芙朗琪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是圣杯?!他明明是人啊?!” 菲忒娜几近失控地怒吼道,那凶狠的模样让特莉丝身子一颤,下意识缩了缩脑袋,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也不知道,但……那些锁链是由爱之神性的力量凝结而成的。” “时候到了……” 菲忒娜深吸一口气,嫌恶地睨了一眼面前不断重复相同话语的头颅,准备再进行一次尝试看看能不能斩断那些锁链。 “没有谁见过圣杯,没有人可以断言圣杯是什么,或者不能是什么……” 就在这时,空灵飘渺的声音悠悠响起, “所以圣杯,当然也可以是人。” 出乎意料的,那是一位如同人偶般娇小可爱的少女,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巫术典籍,菲忒娜当即望了过去,眼神冷得像是要杀人一样。 “是你……” “那是……小琪?” 特莉丝,宁芙和尤娜三人面面相觑,眼前的小琪浑身萦绕着一种超脱物外的宁静和淡雅,她仰着头,凝视着被囚禁在天空中的少年,就仿佛一位望着星星的小女孩。 “小琪,你怎么……” 特莉丝开口问道,她能清晰地察觉到从菲忒娜身上流露出来的惊人杀意,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同伴,特莉丝想要试着阻止可能存在的误会。 但名为“小琪”的学徒少女只是垂下眼帘,轻轻瞥了她一眼,特莉丝却遍体生寒,完全说不出话。 那双眼睛澄澈明亮,不曾沾染丝毫俗世的尘秽,通透如明镜,能够倒映出任何事物最本质的模样。 “你,你是……” 特莉丝如遭雷亟,迟迟不敢说出心底的名字,这样的眼神,纵观整座通天塔,也只有一个人能够拥有。 那是能够正确明了尘世万象的本质,洞悉古往今来诸多隐秘事物存在的因果,以此推算关于未来种种走向,没有一丝一毫迷惘的智者。 先知学派上一代首席巫师,智慧神性道路的绝世强者。 米芙朗琪罗。 菲忒娜回忆起了洛尔曾经说过的话——“这是一个陷阱,那位先知一定另有图谋。” “你果然没死……” 她眯起眼,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这辆列车,还有一路走来的种种试炼,都是你在搞鬼吧?!” 面对菲忒娜的质问,如人偶般精致的少女只是微微一笑。 “我的确是仪式:永不复返的发起人,但驱使着我们来到此地的,是我等内心那卑劣的愿望,那些拦路的阻碍,则象征着为了抵达目的所必须经过的试炼。” “不知所云……” 菲忒娜已经快要按捺不住内心的暴戾,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是发出最后通牒一样,一字一句地说道。 “要,怎,么,让,他,下,来?” “很抱歉。” 在菲忒娜的注视下,这位先知学派的首席巫师缓缓摇了摇头,坦诚地说道。 “我对这个仪式也只是一知半解,我只知道,在非常遥远的未来,人们相信它能够呼唤真正的奇迹降临,那些锁链就是死去乘客的愿望所化。” 菲忒娜眯起眼,似乎在思考对方的话语,身下的影子却仿佛妖魔般张牙舞爪地舞动着,冰冷的杀意在此间蔓延。 几位学徒少女和塔灵侯爵的小儿子则像几只鹌鹑般呆在一旁瑟瑟发抖。 “《爱之书》中有着相似的描述——当足够的欲望被汇聚,能够实现愿望的圣杯会出现。” 米芙朗琪罗平静地说道,“我猜想这个仪式的原理,就是将我们所有人的欲望汇聚,以此来达成统一的奇迹……”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最后有且仅有一人,能够取走代表优胜奖品的圣杯,其他人只能作为圣杯降临的基石,和她们卑微的愿望一同长眠于此。” “假,假的吧……” 宁芙倒吸一口冷气,和身旁的尤娜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绝望。 明明已经这么辛苦才抵达终点,却突然被告知,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去。 特莉丝怔怔地注视着被锁在天穹之上的少年,那些已死之人的欲望正沿着一条条金色的锁链流向少年,让他陷入沉睡的同时,周身荡漾出愈发明亮的光芒。 他是承载欲望的容器。 特莉丝像是突然间明悟过来。 人,当然也可以是圣杯…… “你是说,只能有一个人?” 菲忒娜缓缓开口,无穷无尽的阴影正在向她汇聚,那柄不祥的黑色短剑正在绽放出越发深邃的幽光。 风中的魔鬼正在肆无忌惮地叫嚣着,挑逗着菲忒娜内心的凶性。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当然只能有一个胜利者,难道你想和其他人共同分享不成? 米芙朗琪罗自然也察觉到了菲忒娜的动作,那双淡漠的眸子中涌动着群星闪耀般的绚烂光景。 “轰!!!” 不远处,一道炽烈的火光冲天而起,强大的神性波动后发先至,在顷刻间呼啸而来。 大地震颤,学徒少女们摇摇欲坠,艰难地稳住身形,克里斯托直接是跌坐在地,惶恐不安地望着爆炸传来的方向。 深紫色的魔影在火光爆发后升腾,在顷刻间覆盖了天空,就好像一片遍布群星的黑夜,迅速朝众人所在的方向蔓延。 “那是……什么?” 跌坐在地的小少爷茫然地说着,但周围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菲忒娜将指向米芙朗琪罗的剑锋垂落,转头目视那片袭来的夜空。 夜空蠕动了一下,特莉丝惊讶地意识到,这片遍布星辰的夜空竟然是有形体的! 那东西张开双翼,顿时笼罩了整片天空,所有人都醒悟过来—— 那是…… 龙! “地母在上……” 那片遍布群星的夜空正是它张开的双翼,它咆哮着,洒落无穷无尽迷幻的星辉。 “原来如此,奇迹是有重量的,想要祈求奇迹降临,就需要面对与之对等的灾厄,这个仪式是遵循这样的理念设计的。” 米芙朗琪罗像是在自言自语,精致无瑕的脸庞上没有任何波澜。 她自然知晓,最古老的血族都是由龙尸转化而成,眼前遮天蔽日的魔龙,其实正是这趟旅途最后的障碍。 血族的第二审判官。 哪怕是龙族鼎盛的时期,数量也无比稀少的【蜃龙】。 说一千道一万,最终还是手下见真章。 “这样,一个未知的问题就被转化为一个已知的问题……” 米芙朗琪罗喃喃着,无数种可能的画面在她眼眸中浮现并依稀掠过,她看到了,在已知的前提条件下,最有利于自己的解法。 第五十三章 考验 “智慧神性的巫师好像都有那个大病。” ——奈莉尔(骂骂咧咧) 久违的安眠。 好像在温暖的洋流中徜徉,无忧无虑,大脑放空,任由身体随波逐流。 好舒服…… 洛尔迷迷糊糊地想着,就好像是一口气做了很久的梦,昔日刻骨铭心的记忆在这一刻好像也蒙上了一层虚幻的面纱,再回忆起来,已经变得不那么真切。 要是能这么长久地安睡下去,好像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只是下一刻,有什么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想要守护北地的安宁……” 熟睡中的洛尔稍稍蹙起眉头。 谁啊,大白天的在这里嚷嚷。 “我想要找回自己的家人……” 又是一声清脆又倔强的女声,姐姐,你的家人不在我这里,她们在月光高地,正在美美地吃着烤全羊……咦,我为什么会知道? 洛尔舔了舔稚嫩的唇瓣,有些困惑地想道,但他并没有细想,新的声音又响起。 “我想要名扬大陆……”“我想要得到女王的认可……”“我想要富可敌国……”“我想要迎娶世上最美的男人……”“我想要永生不朽……”“我想要……” 接连不断的祈祷声在脑海中不断回荡,它们此起彼伏,相互交织重叠,一同汇聚成震耳欲聋的海啸。 吵,好吵…… 洛尔不悦地嘟囔了一声,像是有无数飞蚊在耳畔嗡嗡作响,又极具穿透力,简直是声声入脑。 他想要用手去拂去脑海中那些嘈杂的声音,却发现身体无比沉重,既无法动弹,也不可能触摸到什么地方。 什么鬼?! 洛尔开始意识到情况有些古怪,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随着那些喧嚣嘈杂的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响起,一些温暖的液体般的东西也在源源不断注入自己体内。 湿湿的,热热的,又有些粘稠,洛尔有种强烈的想要用手堵住耳朵的冲动,但双手却不听使唤。 能不能别吵了,我有点难受…… 少年眉头紧锁,想要蜷缩起身体,那种紧绷的束缚感却让他无法动弹。 “我想要一具完美的肉体,最好是男人的……” 这一道声音更是重量级,它沙哑,刺耳,像海浪冲刷着砂纸,翻涌着粘稠的恶意。 重要的是,它无比清晰,在众多的祈祷声中脱颖而出,直接引起了洛尔的注意。 这是谁啊,喔,是那位傀儡师。 少年舒展了眉头,当注意力集中在某一个声音上时,其他的声音便显得遥远飘渺起来。 啧,想要一具完美的男性肉体,你们玩傀之神性的人都这么变态吗? 话说回来,为什么它的愿望会这么显眼,像是加了特效一样,一下子就吸引了自己的注意? 洛尔有些好奇,他就像发现了某种新玩具似的,思绪在那些祈祷声中来回游曳,很快,洛尔就发现了区别。 和其他人相比,傀儡师的愿望似乎蕴含着更加炽烈的情感和欲望。 这还真是一个执着的变态,不过它好像已经死了…… 好死喵。 少年幸灾乐祸地想着,但马上又开始察觉到有些不妙,越来越多的声音在自己脑海中炸响,就好像轰隆隆的雷鸣。 其中并不乏怀揣炽烈欲望的存在,它们一拥而入,像是一个个深邃的影子,要占据少年全部的意识。 停一停,别吵了,让我再睡一会…… 那些平凡的,高尚的,卑劣的,伟大的,渺小的……所有这些愿望在洛尔眼中都并无区别,都在耳边嗡嗡作响,都在眼前晃个不停。 让少年头疼欲裂。 够了!都给我安静! 洛尔有些生气,在心底呵斥了一声,于是那些嘈杂的声音全都不见了,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 洛尔眉头舒展开来,露出了舒适的浅笑。 这样就好了,让我再睡一会……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模糊的影子逐渐显现,它与那些影子完全不一样,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微光,像一泓沐浴在日光下温暖的清泉。 “睡吧,洛尔,已经可以好好休息了……” 那悦耳柔和的声音仿佛带着无限的宠溺,它向自己伸出手,洛尔有种感觉,只要自己牵住它的手,就能够摆脱一切的烦恼和困扰,享受永恒的静谧。 他只需要轻轻伸出手…… 这是谁? 洛尔思索着,努力辨识着影子的面貌,直到瞧见一张熟悉的脸庞。 这是我吗? 不对,不可以…… 他将抬起的手又缩了回来,拒绝着这道影子的接近,影子于是一点一点消散,像是重新回到了阴影中。 洛尔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但很快,那些淡去人影和嘈杂的声音又再度出现,它们像丧尸一样将少年团团围住,都想要从他身上索取什么东西。 又来…… 有那么一会儿,洛尔内心甚至生出了嫌恶的情绪,他想要将这些烦人的欲望通通碾碎,停止它们对自己的纠缠,但是他忍住了。 欲望是无罪的。 生命因为怀揣欲望而得以向上。 所以这是被允许的…… 我也还能承受,少年在心里默念着,虽然很难受,但是我愿意接纳你们的欲望…… 也就是这时,一道空灵而飘渺的铃声在耳畔响起,盖过了所有的祈祷声,让少年得到片刻的喘息。 这是…… 洛尔鼻尖微动,恍惚中他嗅到了林间泥土的芳香,那又是一道特别的影子,周身徜徉着水一般温柔的月光。 祂缓缓走近,直接将少年抱在怀里,那怀抱温暖柔软,带着整个森林的花香。 “莉莉,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洛尔喃喃着,整个人无比放松,完全陷进了这个温柔的怀抱中。 “不,洛尔,我是来叫醒你的,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 冠戴森之冠冕的小鹿有些宠溺地用手指刮了刮少年的鼻子,祂同样只是一道模糊的影子,洛尔怔怔地注视着祂的脸庞,过了好一会,才如同大梦初醒般眨了眨眼。 “莉莉,你是真的吗?” “……” 小鹿并不言语,只是温柔地微笑着,洛尔垂下眉眼,任由自己在祂怀中徜徉,像是要抓紧时间享受片刻的温存。 “刚才,那是什么?” 洛尔轻声问道。 “那是爱之神性在考验你。” 莉莉回答道,“人之道与神之道是不同的,往后的日子里,类似的考验还会有很多。” “真是辛苦啊……” 洛尔闷闷地说道,莉莉则轻轻抚过他瀑布般修长柔顺的秀发。 “是啊,会很辛苦,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那当然。” 第五十四章 所求何物 泛着花草芳香的怀抱渐渐远去,这短暂的休憩似乎也来到了尽头。 少年有些惆怅,只是尽可能让大脑放空,不去想太过遥远的未来,直到…… 直到…… 直到睁开眼。 他正身处万米高空,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遍布星辰的夜空,一阵席卷着神性的寒风袭过,整个身体都凉飕飕的。 咩啊? 怎么肥事? 这是把我干到哪来了…… 洛尔眨巴眨巴眼睛,发现自己正被一条条金色的锁链缠住,那些锁链自虚无中延伸出来,束缚自己的同时不断引导着乘客们的欲望流向自己。 他此前听到的声音,正是来自那些怀揣着愿望而踏上旅途的乘客,她们已经在试炼中死去,但自己仍然被动接收着这些已经死去的梦想和欲望。 她们来自五湖四海,因为米芙朗琪罗的仪式被聚集在一起,有的人希望得到救赎,有的人渴望成为英雄,有的人正视自己的欲望,还有的人天生邪恶,想要看到她人不幸…… 崇高的,卑劣的,伟大的,渺小的……所有这些愿望从爱之神性的角度来看都并无区别,只是尘寰中苍茫的一颗沙砾。 当然,对洛尔来说,会有一些愿望看起来更顺眼一点,或许这就是神之道与人之道的分别。 “这么说的话,未来的自己是成功了吗……” 洛尔想着,神情显得有些复杂,虽然没有智慧神性的巫师那种透过表象理解本质的能力,但他依然可以清晰地察觉到。 这个仪式,是未来的自己用来纪念一场漫长的跋涉,它会为每一位试炼者布置专属的试炼,只有内心坚定,并且怀揣炽烈欲望的人,才能够抵达终点,得到最后的圣杯。 这是未来才会出现的仪式,但由于时轴乱序的原因,被先知米芙朗琪罗提前观测到了。 在最初的设定上,圣杯自然不是洛尔本人,而是由失败者的欲望凝结而成,之所以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是因为仪式找不到适合的东西来作为洛尔的试炼…… 因为能够考验神明的,只有祂们自己。 “话说回来,这些东西是可以挣脱的吗……” 洛尔想着,尝试性地扭了扭手腕,只听见咔嚓一声,缠绕在右手手腕处的锁链突然崩裂,断成两节眼看就要坠入下方大地。 欸欸…… 少年连忙伸手将它拉住,小心翼翼地缠在了自己手腕处,打了个结,有些心虚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没有人察觉到高空中的异动才松了口气。 好险,差点就露馅了。 也不知道下面那些快把脑浆都打出来的家伙打完发现奖杯出逃了,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洛尔这么想着,莫名觉得有几分喜感。 他瞥了瞥那片位于自己下方的“群星夜空”,它扇动遮天蔽日的魔翼,朝大地掀起毁灭般的迷幻风暴。 血族的第二审判官,由蜃龙的尸体转化而成的古老者,它的强大毋庸置疑。 它沉睡于此地,如同一个巨大的神性污染源,只是从睡梦中散播出去的呓语,就浸染造就了这块冻土之上数不清的嗜血魔物。 这也是帝国北地连年魔灾的根源。 最先与它交战的塔雅娜被一团闪烁着星光的夜色笼罩着,黑暗中的火焰不断咆哮着想要挣脱束缚,却无济于事,塔雅娜的低吟自其中传出,时断时续。 但那份无比炽烈的生命之火告诉在场众人,她依然在战斗着。 “让我看看,第一个愿望……” 洛尔将目光投向那团被梦境黑夜束缚的火焰,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终结北地延续百年的魔灾。” …… “啊……渺小的虫豸,我已长眠了千年之久,你们竟敢闯入我的领地……” 夜空在翻卷,像是毛毯被折叠,群星在其中起伏,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菲忒娜挥剑,一记阴影长矛朝着头顶的夜空直射过去,几乎是同时,米芙朗琪罗抬手,一串充盈着白色电能的符咒附着在阴影长矛上,拖拽的能量照亮了整片天穹。 夜空好似蠕动了一下,所有事物都被吞没于无形。 虽然这一击没能建功,却也扰乱了血族对塔雅娜的封锁,只见一道轰然爆开的烈焰冲天而起,塔雅娜咳嗽着站起身来,她的长袍和手中的长剑尽数粉碎,浑身燃烧着血色的火焰。 她最先和对方战斗,承受了血族审判官最凶猛的梦境攻势,但这位北地勋爵脱困之后并未选择调息,而是突然指着夜空高声念诵咒语,酒红色的双眸顷刻间流出血泪。 一条燃烧着烈焰的枷锁拔地而起,狠狠刺入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穹的夜空,伴随而来的,是一声几乎要将大地都震碎的狂怒龙吼。 “炎狱加身,它无法再遁入梦境,诸位,不要让它跑了。 塔雅娜怒吼道,她上身近乎赤裸,原本光洁白皙的肌肤在神性的对抗中开裂出一道道狰狞的裂痕,但那些裂痕中却透出熔岩般刺目的光亮。 她用双手死死握住炎狱锁链的一端,而那另一端,遍布繁星的夜空开始翻腾,似乎在疯狂挣扎。 这正是米芙朗琪罗最开始定下的作战计划,大敌当前,三位强大的巫师还是选择联手,先干掉血族的审判官再说。 对于智慧神性的巫师来说,一切战斗都可以被视作某种计算题,只要有足够多的前提条件,万事万物都有其解答的方法。 蜃龙是幻之神性,所以转化为血族之后会偏向于更擅长使用梦之神性,那么第一步,就是要封锁它遁入梦境的能力。 “这样一来,一个未知的问题就被转化为一个已知的问题……” 米芙朗琪罗平静地说道。 但作为强大的神性生命,蜃龙显然不会如此束手就擒,哪怕幻之神性被转化,它依旧拥有与生俱来的幻象巫术。 只见夜空中璀璨的群星一同涌现迷离的光芒,无数千奇百怪的半透明魔物在光景中显现,朝地面涌去。 这些蜃景似幻非幻,看起来像是处在不同的位面,却都拥有一定程度干涉现实的力量,一旦陷入围攻怕是会非常麻烦。 菲忒娜见状,正准备迎敌,却听到米芙朗琪罗的声音。 “你打上面那个,这些交给我。” 米芙朗琪罗说着,神色淡然地念了个什么咒语,下一刻,她的身影也像是那些迷幻的蜃景般愈发虚幻,紧接着她翻开手中的巫术典籍,在身影就要完全消失的时候高呼。 “破妄——” 菲忒娜看见一大片涟漪般的冰霜波纹自米芙朗琪罗的位置扩散开来,迅速掠过脚下,就好像亚斯兰王室那种古怪的立体投影装置一般,顷刻间扫向四面八方,但又完全没有影响到菲忒娜或者其他任何东西。 那些来势汹汹的幻象被这轮冰霜残影扫过,纷纷僵在原地,像泡沫般一个接一个被戳破。 菲忒娜抬起了手中的黑剑,无穷无尽的阴影朝她手中汇聚,一时间,就连那裸露在外的肌肤和血管都有些黯淡起来。 死吧,畜生!!! 一道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暗影长矛拔地而起,重重刺入那片繁星密布的夜空中。 “轰!!!” 猝然爆开的暗影掺杂着不知道是不是龙血的液体喷射出来,夜空中顷刻间涌现无数深邃的暗紫光芒。 塔雅娜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沿着炎狱锁链反传过来,再也无法维持这道锁链,整个人被炸飞出去。 而先前还不可一世的巨龙,则哀嚎着坠入大地,那片混沌的夜空中不断洒落碎裂的星辉,那些光芒落入地面,又化作一片光怪陆离的蜃景。 闇之神性正在侵蚀那些已经死去的血肉,这头巨龙开始改变策略,将战斗拉入它最擅长的领域。 …… “好厉害。” 洛尔由衷地赞叹道,单论神性规模,菲忒娜三人加起来都比不过一尊沉睡千年的古老者,但因为有米芙朗琪罗在,她们很快就转守为攻,开始追击受伤的龙尸。 “不愧是智慧神性……” 少年将目光停驻在那娇小的可爱少女身上,这位通天塔的大巫师通过某种方式,短暂地复生在了这位学徒少女身上。 原理应该类似于偶像巫师“请神上身”一系的巫术,所以说偶像巫师非常珍稀。 正抬手驱散了一道幻象的米芙朗琪罗突然蹙起眉头,在这个瞬间,她隐约感觉到某种未知的视线看着自己,但是却无法追溯来源…… 会是谁呢? “第二个愿望,找到先知学派的出路。” 洛尔若有所思地移开了视线。 在时轴乱序的影响下,哪怕是米芙朗琪罗这样强大的巫师也失去了对未来的预测能力,更遑论那些她的那些后辈。 米芙朗琪罗曾经作为先知学派的首席巫师,自然也肩负着为后人开辟道路的重任。 只是,她明明已经像孤魂野鬼一样,只能附身在偶像巫师身上,却还在考虑着学派的未来吗…… “第三个愿望,得到永生不朽的生命。” 第五十五章 卑劣者的胜利 智慧神性是非常特殊的神性,驾驭这种神性的巫师在第一次觉醒智慧神性时,通常都会得到某种启示。 可能是一个尚未被解答的谜题,也可能是一道用途不明的公式,甚至有可能是某种奇特的,寓意深远的现象…… 巫师们将这视作智慧之神给予的启示,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她们未来所选择的道路。 但只有极少数的巫师,能够从启示中窥探到遥远的未来,事实证明,这些巫师往往是最具才能的。 ——《通天塔·先知学派·招生简章》 “我想要……得到永生不朽的生命。” 与先前清澈高洁的愿望不同,这一个愿望仿佛来自粘稠污秽的泥沼,翻涌着让人触目惊心的黑暗恶意。 那是无数潜藏在暗处的幽魂,沼地灵媒梅洛普并未死去,更没有选择退去。 就如同阴影中的毒蛇,耐心等待着机会的到来,而现在,它已经看到了那个机会。 “永生吗,还真是一个符合我刻板印象的愿望……” 洛尔颔首,言语中并没有嘲讽的意味,他完全理解梅洛普的诉求,倒不如说这样的愿望才是最具有普遍性的。 年少时的梅洛普无比渴望拥有超脱常人的才能,等到成为沼地灵媒时,又无时无刻不恐惧着死亡的来临。 这大概是一种取舍,在死亡的阴影面前,她遵循了内心的选择。 和塔雅娜与米芙朗琪罗相比,梅洛普显然更加自私,也更加普遍。 但对于仪式,或者是爱之神性来说,这些愿望其实并无区别,只要梅洛普足够坚定,明晰自己真正想要的事物并为之竭尽所能,就可以算是一个合格的愿望。 所以哪怕是梅洛普有幸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她也能够得到仪式的嘉奖。 神之道更为恢宏,也更为平等,或者说无情。 所谓的良知,荣誉,善念和正义,只不过是细枝末节,无关紧要的事物。 除了这三人,其他人的愿望就显得乏善可陈了,老实说,她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硬要说的话,只有特莉丝拥有相对旺盛的欲望。 早在意识到这趟旅途的古怪时,特莉丝就许下了自己的愿望,她希望能够带着宁芙她们活着回去。 也正是这样的愿望,再加上洛尔的怜悯,让特莉丝救下了本该在试炼中死去的其他三人。 洛尔只是瞥了躲在波波卡挖掘出来的地洞内瑟瑟发抖的几人一眼,就不再关注。 “说到底,她们从一开始也不应该参与进来。” 少年摇了摇头,哪怕是仪式的发起者米芙朗琪罗对这个仪式也只是一知半解,她将太多不具有资格的人卷了进来。 “这它喵的不就是圣杯战争吗?” 洛尔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这个仪式对他来说是完全透明的,未来的自己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设计出这个在前世耳熟能详的仪式。 以欲望为养分,呼唤奇迹的降临,如果没有足够旺盛的欲望,是无法参与这场残酷的战争。 在洛尔的设想中,每一位参与者都应该怀着必须实现的愿望,并为之不惜奉献一切。 说到底,想要实现绝无可能的愿望,不就应该抱着这样的觉悟吗? 这么想的话,未来的自己,还真是无聊啊,居然会去cos万能的许愿机…… 成为神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呢? 少年眼神有些恍惚,仿佛想要透过混乱的时光洪流,望见那伫立在彼岸的纯白身影。 “虽然对神明来说,祂所表现出来的并未是真正的自我,而更可能只是祂的一个侧面,但诸多记载着爱神事迹的秘典都陈述着一个事实—— 爱神阿莫尔,是一尊性格尤其恶劣的神明。” 但性格恶劣,这样的字眼真的能用来形容神明吗? 洛尔试着回忆起自己与对方有限的接触,却发现脑海中的回忆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斑驳,只能依稀想起一道纯白的身影。 阿莫尔,我会成为你吗? …… “僭越者!!!” 巨龙怒吼着,万千星辰共同闪烁构建出迷离的幻梦,菲忒娜避无可避,干脆挥起黑剑迎面相击。 星光和暗影碰撞,迸发出爆裂的尖啸,巨龙被拖入肉搏,每一次攻击,都像是星光的洪流。 烈焰护身! 菲忒娜正准备依靠阴影屏障硬抗这下爪击,塔雅娜及时添上一道护盾,空气被迅速点燃,烈焰如同被旋风掀起一般护卫着菲忒娜。 神性互相撕扯着,引爆的波澜还是将菲忒娜掀飞,但她立刻利用阴影触须在半空中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巨龙见状,凝练的梦境光芒汇聚在口中,准备将半空中无法闪躲的菲忒娜放逐进最深层的梦境中。 米芙朗琪罗等的就是这个瞬间,那双淡漠的眼眸猛然间光芒大作,大量无用而晦涩的知识在这一刻涌入蜃龙脑海中,让它完全忘记了自己此时准备做什么。 塔雅娜见状,当即抛去一枚人头大小的暗紫色火球,引爆了原本准备喷吐出来的梦之神性。 烈焰的火光一次次在万千星辰中迸发,与此同时,无数阴影触须死死缠住巨龙的躯体,将它拉向地面。 巨龙的挣扎愈发疯狂,但巫师们的攻击也愈发凌厉,双方都杀红了眼,毫不吝啬体内的神性,将诸多禁忌的巫术施展出来,狠狠地砸向对方。 终于,巨龙的痛吼渐渐化作哀嚎,最终成为无力的呜咽,那些星辰黯淡无光,如同一整片夜空坠落大地,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结束了…… 塔雅娜双手颤抖着,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膛中蹦出,被尘封已久的情绪在身体里汹涌,那双酒红色的双眸中映照着眼前缓缓坠落的,有如万千星辰所化的巨龙。 炎之神性的驾驭者在性格上按理来说也最为火爆,但出生于北地的塔雅娜却恰恰相反,她沉稳冷静,如同在冻土上寂寞燃烧的焰火。 但此刻,塔雅娜再也无法掩饰内心汹涌的情绪,北地延续百年的魔灾,就要在此刻划上句号。 无数漆黑的阴影自菲忒娜斯脚下的阴影中蔓延出来,像怒放的阴影莲花,花瓣般的触须死死缠住蜃龙的躯体,让她无法动弹。 而米芙朗琪罗,则利用仪式,封锁了此地的相位,防止对方能够遁入梦境之中。 三人俱是伤痕累累,但都各司其职,在经历了漫长时间的战斗之后,终于将这头古老的龙尸逼至死路。 “我是抵御严寒的烈焰,我是捍卫黎明的利剑……” 塔雅娜喃喃着,缓缓举起了燃烧着紫红色烈焰的火剑,上面缠绕着闇之神性的力量,让那火焰看起来像是来自幽邃地狱般恐怖骇人。 古老的龙尸仰着头,不知是因为不甘还是憎恨仍然在剧烈地喘息间,无数黯淡的星辉四散逃逸。 “……人类,你们……不会,赢得……圣……杯……” 巨龙凝视着眼前渺小的,沐浴着火焰的小人,发出诅咒似的低语。 塔雅娜并不言语,四周的烈焰持续燃烧着,映红了她苍白的面孔。 “死——” 一股异乎寻常的波动突然自眼前的巨龙身上迸发,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巨龙抬头望天,那星光汇聚的面孔突然迸发灰蒙蒙的幽光。 它发出了一声足以撕裂灵魂的嚎叫! 塔雅娜猝不及防,在这灵魂尖啸声中面容扭曲地捂住耳朵,但即便如此,她依然立刻明白了是谁在搞鬼—— “梅洛普,你敢!” 一道巨大的半透明灵魂自龙尸中升腾,那是巨龙的灵体,此刻却充满痛苦地咆哮着,与此同时,一阵刺耳而沙哑的狂笑声随之响起,四面八方开始掀起肆虐的阴风。 “还要多亏了你们,将这头畜生逼到绝路,我才能彻底收割它的灵魂。” 下一刻,巨龙的灵体变得僵硬起来,汲魂诅咒在其体内迸发,将至之撕成无数闪烁着星辉的黯淡残片。 那些残片被无形的力量聚拢,如同星云一般缓慢旋转着,汇聚成一道拔地而起的恐怖身影。 它由无数半透明灵体的残片构成,总体呈现一种深邃的漆黑,体型之庞大甚至可以媲美先前的巨龙,在那腹中有着一枚缓缓旋转着的白色竖瞳。 它肆意地狂笑着,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身躯中流淌。 “看啊!米芙朗琪罗,我成功了,我终于成功了!!” “你像条野狗一样死去,而我,已经成为了不朽的孽主!” 沼地灵媒·梅洛普,在此刻终于摆脱了血肉之躯的桎梏,凭借一尊古老者的灵魂,完成了前所未有的超脱。 “是啊,老友,我看到了……” 第一次,米芙朗琪罗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她喃喃着,语气有些落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似乎察觉到了米芙朗琪罗此刻的失落,梅洛普又是一阵放肆的狂笑。 “像你这样的天才,竟然也有被我踩在脚下的一天吗?太棒了……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此时此刻,塔雅娜早已是强弩之末,又被自己偷袭得手,黑剑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至于她最忌惮的米芙朗琪罗…… 她早就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未有如此美妙的开局! 梅洛普想不出自己会怎么输,别看米芙朗琪罗在先前的战斗中已经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但她依然只是借助偶像巫师小琪才短暂回魂。 这根本不是米芙朗琪罗真正的身躯,更不可能发挥出她真正的实力! 那可是通天塔数百年间,最接近神的巫师,如果米芙朗琪罗真身在此,梅洛普压根就不敢踏上这辆列车…… 但她已经死了!死得好啊! “这下圣杯也是我的了,双赢,三赢,哈哈哈哈哈哈!” “麻烦了……” 菲忒娜深吸一口气,准备进行最后的战斗,她瞥了一眼不远处半跪着勉强支撑身子的塔雅娜,对方为了斩杀血族几乎已经燃尽了体内的神性,只怕帮不上什么忙了。 米芙朗琪罗垂下眼帘,她会感到有些落寞,并非因为此刻自己的处境,而是因为…… 昔日的老友,终究是走上了不归的道路。 第五十六章 真正渴求之物 【最终审判mvp结算大会】 “塔雅娜大人出力最多,肯定是最后的mvp啊!”“米芙朗琪罗大师也是实至名归!”“要算有效输出的话黑剑菲忒娜其实也可以理解……”“卧槽梅洛普是谁?” ——巫师学徒观战团 “三英战吕布,马赢了。”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形圣杯 时间退回到战斗打响之前,梅洛普狼狈不堪地逃出永恒死决斗技场,却也没有取得任何优势。 一旦其他人从斗技场内挣脱,一定会对它有所提防,无论是塔雅娜还是菲忒娜身边那古怪的少年,梅洛普都没有信心能战而胜之。 更重要的是,在这场仪式中,梅洛普隐约瞧见了米芙朗琪罗的影子。 她真的死了吗? 这个猜测让梅洛普不寒而栗,没有人能够断言像米芙朗琪罗那样的巫师可以做到什么,或者不能做到什么。 哪怕是死而复生。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就没有任何胜算。 梅洛普开始开始思考如何骗过所有人,攥取最后的胜利果实,还真让它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就是死在第二审判官的蜃景梦境中,血族会从梦中汲取这些死难者的神性和灵魂,而这正是梅洛普想见到的。 它要将自己的灵魂藏起来,有什么比藏在这头血族的灵魂深处更保险的地方吗? 虽然这样有被对方彻底吞噬的风险,但汲魂诅咒也会反过来汲取血族的神性和灵魂,以此来勉强维持自身的存在。 一场豪赌。 只要稍有不慎,梅洛普就会真正死去,成为血族蜃景中的又一位死难者,这是在赌塔雅娜和米芙朗琪罗她们能够将第二审判官重创。 到那时,潜伏已久的梅洛普会突然发难,将蜃龙的灵魂撕碎,来成就魂孽之躯。 或许就连梅洛普自己都没有发现,它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其实正是因为内心深处那份对米芙朗琪罗近乎盲目的信赖。 无论如何,它都赌对了。 它就要赢了…… 烈焰依旧燃烧着,但却像是失去了斗志,显得无比苍白,没有了往日的暴戾和疯癫,甚至没有了热度…… 就好像某种形似火焰的岩石,徒有其表,却没有威胁性。 “你已经尽力了。” 塔雅娜半跪在地面,头颅低垂,那昔日冷峻的脸庞满是血污,俊美的五官也因为深深的不甘,愤怒和绝望而扭曲。 在即将终结魔灾根源的最后关头,被梅洛普偷袭,塔雅娜可以说已经油尽灯枯。 “你已经燃尽了……” 恍惚中有人在耳畔轻声呢喃,混杂着鲜血滴落在地面的声音,塔雅娜并不言语,只是凝视着身下那处逐渐扩张的血污。 滴答,滴答…… 不远处战斗已经打响,远比之前更加可怕的魂威浩浩荡荡肆虐在天地之间。 那怪物就要赢了,无论是菲忒娜还是米芙朗琪罗,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仅仅面对那些仿佛无穷无尽的幽魂就已经疲惫不堪。 更要命的是,在收割了蜃龙灵魂之后,梅洛普同样拥有了操纵幻象的奇异能力,那些被收割的灵魂给它提供了源源不断强大的神性。 那如同星云般庞大的黑色魂体顶天立地,蕴满魂光的白色蛇瞳掠过,数不清的幻象和幽魂在它的注视下生成,要将负隅顽抗的菲忒娜彻底淹没。 它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雷鸣般的狂笑声轰隆隆响起,毕生的夙愿即将实现,梅洛普也失去了长久以来的谨慎,它像是山脉般俯瞰着面前的偶像巫师,看似动作缓慢地伸出手。 但下一秒,那由无数灵魂汇聚的巨手就已经来到了米芙朗琪罗面前。 “相位转换。” 米芙朗琪罗念诵咒语,身影变得虚幻,遁入了另一层夹层,但梅洛普只是将手掌往里一攥。 一声恐怖的尖啸自黑色巨人攥紧的手掌心迸发,如同涟漪般扫向四面八方,震颤挤压着空间,将藏身于另一位面的首席巫师逼了出来,一把握入掌心。 巫师的身躯被“砰”的一声捏爆,变化成一个模样精致的小草人,米芙朗琪罗的身影出现在梅洛普头顶上空,无数泛着光芒的阵图在天空中闪烁,在同一时间朝着梅洛普洒落昏黄色的射线。 黑色巨人的动作变得有些僵硬,但那庞大的身躯只是稍稍一震,就立马挣脱了束缚,梅洛普发出嘲讽的笑声。 “米芙朗琪罗,你这样的天才竟然也会想要封印我。” 没办法杀死,才会想要封印,这说明米芙朗琪罗确实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梅洛普内心狂喜,魂孽之躯居然再度拔高。 巫师少女皮肤上腾起冰蓝色梦幻的火焰,火焰如同羽翼般翩跹,米芙朗琪罗化作了一只轻盈无比的火雀,瞬间起飞,周围的场景飞速后退,火雀每一次扇动翅膀,都在不同的位面中穿梭。 但那一秒,黑色巨人伸出双手,完全无视位面的阻隔,轻而易举将米芙朗琪罗攥在手中。 “哈哈哈哈哈哈……竟然如此简单——” 梅洛普俯瞰像一只真正小鸟般被攥在掌心的偶像巫师,视线透过那娇小的身体,直接看见附身于其上的那道半透明虚影—— 米芙朗琪罗留在那本巫术典籍上的记忆之影。 “我还以为是魂器一类的东西……” 梅洛普喃喃着,语气充满惋惜,如果是灵魂碎片,它就可以将米芙朗琪罗的残魂随身携带,让对方见证自己不朽的伟业。 “可惜了,那就给我死吧——” 【夺魂视线】 那明亮而骇人的蛇瞳中央,那道平直而均匀的竖直眼线诡异地浮现出来,射出一道灰白色的光束。 巫师少女小琪的灵魂被缠绕上白色的锁链,被直接拉出了身躯,米芙朗琪罗的记忆之影霎时间变得无比虚幻。 但她还是施展出了最后的巫术,一道虹光自指尖闪烁而出,直指那枚古怪的蛇瞳。 【灵体分离】 “想要瓦解我的魂孽之身,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让你成功吗?” 梅洛普注视着那道泛着彩色光芒的射线,蛇瞳中浮现出光华,难以计数的灵体自那眼中涌出,轻易地挡住了这道射线。 “梅洛普,你到底杀了多少人……” 米芙朗琪罗的影子终究是耗尽了力量,眼看就要完全消散,但她的神色依旧平静,言语中并没有愤怒或者绝望,有的只是一抹淡淡的落寞。 “你还要再错多久,才能够醒过来……” 虹光射线之中,一道隐藏的巫术光辉绽放,它并无任何杀伤力,却让梅洛普稍稍一愣。 【记忆回溯】 智慧神性的巫师最喜欢给自己施加的巫术,一个是【博闻强识】,另一个就是【记忆回溯】。 纵使智慧神性的巫师都有近乎过目不忘的本领,但人终究是有限度的,浩如烟海的知识被储存在脑海中,也并非可以及时运用。 如果无法在必要的时候找到所需的知识,那么读再多典籍,也只是增加无用的知识。 记忆回溯就是一个用以回想特定记忆的巫术,多被应用于考试啊,考试啊,考试啊…… “米芙朗琪罗,你竟然想用它来战胜我,你是觉得我会因为那些可悲的过往而放过你吗?” 梅洛普只觉匪夷所思,所以哪怕那光芒已经临近,黑色巨人也没有什么反应,任由这道巫术落在了自己身上。 倨傲而冷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它高高在上,充满了天生的无情和残忍。 “正如强者必定会支配弱者,有才能的人也必定会愚弄平庸的人。” 黑色巨人愣了一下,这个声音是…… “梅洛普,好好想一想,你想要的,真的是永生不死吗?” 米芙朗琪罗的声音忽远忽近,好像来自非常遥远的过去,梅洛普突然生出了一丝无比荒谬的感觉。 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不就是永生不朽吗…… 梅洛普心中突然涌现出巨大的惶恐,但它却不知道这股不祥的情绪因何而起。 明明,明明已经没有对手了啊?! 明明马上就要赢得最后的圣杯,实现永生不朽的愿望了啊…… 我的愿望…… “才能……” 一个陌生而稚嫩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梅洛普错愕地回过头,看到了那道在通天塔求学的身影。 “我想要成为巫师,哪怕是最蹩脚,最无用的巫师,只要是巫师就可以……” 那是谁呢? 如此熟悉。 “不记名学徒……好,只要能够旁听巫师讲课,就算是做试验品……” 如此卑微。 “没有才能,我就加倍努力,厄运加身,我也绝不认输……” 如此愚蠢。 “如果我也有像你一样的才能就好了,米芙朗琪罗……” “或许有一日,我也能像你一样耀眼。” 如此天真。 如此……可悲可笑之人!!! 她到底是谁!!! 第五十七章 命运的价格 由无数残魂凝聚的黑色巨人陷入了诡异的静止,这道毫无威胁的巫术竟然真的牵制住了梅洛普。 但那星云般的灵体依然在自顾自翻涌着,黑色巨人如烟尘般与地面接触的下半部分,渐渐演化出一条灰色的蛇尾。 乍一看好像放大了千百倍的蛇人虚影。 “没想到是老朋友……” 正在旁观着这场战斗的洛尔感慨了一句,他的神性能够分辨出人们内心真正的欲望,但由于此前梅洛普将灵魂藏在了蜃龙体内,洛尔一时间也被混淆了过去。 此刻他认真观察之下,才终于发现了这位沼地灵媒灵魂之中的猫腻。 梅洛普的灵魂本质早已经在被异化成面目全非的模样,而她本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能够在不知不觉中异化一位魂之神性大巫师的灵魂,只可能是比之更加高明,更加恐怖的存在—— 蛇人一族的黑魔王,不老不死的科茜切。 梅洛普以为自己的愿望是永生不朽,殊不知,那其实是科茜切强加给她的。 她被对方愚弄于股掌而不自知。 其实想也知道,如果梅洛普真的天性邪恶又残暴嗜杀,像米芙朗琪罗这样的巫师,又怎么会和她成为朋友,甚至帮她找来可以续命的古老传承? “……我这是怎么了?” 梅洛普注视着过去弱小的自己,回忆起那些年轻又愚蠢的日子。 明明比谁都努力,比谁都刻苦,但她就是无法觉醒神性。 为了能够留在通天塔,她不惜成为死灵学派的不记名学徒,为了能觉醒神性,她甘心充当学徒试验巫术的试验品,并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 因为她没有才能。 “米芙朗琪罗,我多么嫉妒你能拥有那样的才能……” 梅洛普喃喃着,内心却又无比复杂,因为她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愿望。 她真正的愿望,并非是得到才能,也并非永生不朽,而是—— “米芙朗琪罗,如果,如果我也能成为像你一样的人,那该多好啊……” 米芙朗琪罗,就是像太阳一样的人,她的光芒实在太过耀眼,哪怕她自己并无意彰显,但那种璀璨的明亮和自信,仿佛无所不能的聪慧和灵媒,依旧会让身边的人们自惭形秽。 米芙朗琪罗毕生都在致力于推广巫术学识,她希望让更多拥有才能的人有机会成为巫师,并因此推动学派乃至整个巫师界的繁荣。 在这样的观念下,米芙朗琪罗的身边聚拢了大量的追随者,梅洛普就是众多追随者的其中之一。 但米芙朗琪罗并不将她们视为追随者,而是以朋友相称,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她们都是追随真知道路上的同行者,有人走得快,有人走得慢,但都走在相同的道路上。 与通天塔中的其他人不同,米芙朗琪罗一直认为梅洛普拥有非凡的才能,智慧神性带来的远见与灵感让她认定,一旦梅洛普成功觉醒神性,就一定会成为非常高明的巫师。 正因如此,米芙朗琪罗为梅洛普找来古老的蛇祀传承,来修复自己的灵魂,而梅洛普,也的确展现出在魂之神性道路上的非凡造诣。 在米芙朗琪罗的引荐和支持下,修复灵体后的梅洛普,甚至有可能成为古典死灵学派的首席巫师…… 一切仿佛都步入了正轨,梅洛普拥有无比光明的未来,而米芙朗琪罗,早已经是学派的首席。 只要不出意外,通天塔会迎来又一位举足轻重的大巫师,甚至足够影响一个学派的走向!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为什么,自己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梅洛普扪心自问,她只觉无数思绪翻涌,灵魂深处涌现一股股撕裂般的痛苦。 是了,米芙朗琪罗,我……嫉妒你。 我嫉妒你的才能,我嫉妒你的地位,我嫉妒你的品行,我想要,更加崇高的力量和地位…… 所以我接受了它的交易。 “它是谁?” 米芙朗琪罗,或者说小琪的灵魂轻声问道,她原来的身体已经软倒在地上,但是被束缚的灵魂依然闪烁着清明的目光。 “它是……” 梅洛普浑浑噩噩地说道,那种灵魂被撕裂的痛苦愈演愈烈,让她痛苦地喘息着。 巨大的黑色灵体发出蛇一般嘶嘶的声音,像是在嘲笑着什么,梅洛普如梦初醒,但为时已晚。 “米芙朗琪罗,那个传承有问题,是,黑魔王……” “你,要……小,心……” 束缚小琪灵魂的锁链失去了力量,梅洛普发出痛苦的哀嚎,米芙朗琪罗趁机施展巫术【灵体复位】,让灵魂回到身躯。 “蛇人一族的黑魔王么?” 米芙朗琪罗顷刻间重新掌握身体,一个相位转移拉开距离,脸色凝重地说道。 只见黑色的灵体蛇人内部,一张张破碎的鬼脸痛苦地哀嚎着,那些都是梅洛普被撕碎的残魂,但此刻却被自己的力量反噬。 “果然是愚笨之人,竟然会因为记忆回溯而动摇……” 倨傲而冷漠的声音响起,那蕴含无尽魂光的蛇瞳涌现残忍和嘲讽之色。 潜伏多年的意志在此刻现身,成为这尊魂孽之躯新的主人。 而天穹之上,正在装死的少年愣了一下,只见又一道金色的锁链出现,缠在了他纤细的腰间,将属于梅洛普的欲望注入他的体内。 我想要成为像米芙朗琪罗那样的人。 “很好的愿望,只可惜,输给了自己。” 沼地灵媒,就此淘汰。 第五十八章 最后的时刻 “黑魔王……” “就是你暗中歪曲了梅洛普的心智。” 米芙朗琪罗脸色凝重地说道,对于眼前这位在辛西娅留下无数恐怖传说的蛇人巫师,她自然早有耳闻。 传说对方因为蛇人一族背弃了侍奉之神而一同坠入深渊,现在看来,定然是依旧有残魂还留在现世。 这不算出乎意料,毕竟对方就是第一位通过分割自己灵魂制作魂器来延续生命的蛇人灵媒。 它在灵魂分割和异化上的造诣登峰造极,其流传下来的,对魂之神性只言片语的研究和解读,直接影响了整个辛西娅平原古典死灵学派钻研神性的道路。 哪怕是死灵学派的创始巫师在此,见了科茜切,也得毕恭毕敬地称呼一声“祖师”再开打。 “正如强者必定会支配弱者,有才能的人也必定会愚弄平庸的人。” 黑色蛇人灵体睨了米芙朗琪罗一眼,没有打算解释更多,转而抬头望向穹顶,那枚巨大的蛇瞳明显流露出震撼和贪婪之处。 “圣杯……” 为了得到永生,科茜切在魂之神性的道路上竭尽所能,人类巫师界称之为禁忌的汲魂巫术,对它来说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尝试。 “圣杯……是我的!” 庞大的黑色蛇人灵体缓缓蠕动着,科茜切仰望着被无数金色锁链囚禁在天穹上的绝美少女,迸发出无比狂热的呐喊。 “动手!” 趁着魂孽的注意力一时间被圣杯所吸引,米芙朗琪罗抬手丢出一道巫术。 【记忆洪流】。 大量无用繁杂的知识涌入魂孽脑海,让那枚硕大蛇瞳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与此同时,已经清扫了梅洛普的幽魂军团,潜伏在阴影中的菲忒娜也发出攻势。 只见一道影子飞速掠向黑色蛇人灵体身后,她蓄势已久,如闪电一般高高跃起 菲忒娜明白,想要杀死魂孽这样拥有无穷无尽生命力的怪物,一定要由黑剑直接命中它的核心。 就是那枚骇人无比的蛇瞳! “千……魂……” 那是不属于人类的语言,更加暗哑,更加晦涩,有如爬虫一般浑浊呜咽的声音。 “湮……灭……” 黑色蛇人灵体仍然在仰望着天穹上的少年,那白色的蛇瞳眼中却流露出嘲讽的意味。 【千魂湮灭】 【灵魂紊乱】 海啸般汹涌的魂威爆发,在顷刻间将菲忒娜和米芙朗琪罗重重掀飞,冲击灵魂的余波让她们痛苦不堪。 科茜切完全没有留手,直接碾碎了魂孽之躯中的半数灵魂,而后它露出欣喜的目光,庞大的黑色灵体缓缓脱离地面,朝着天空中飞去。 “愚蠢之人,无法判断出真正重要的事物……” 与梅洛普完全不同,科茜切这一抹残魂根本无心恋战,直奔圣杯而去! 千魂湮灭爆发的魂威让米芙朗琪罗和菲忒娜陷入了长时间的灵魂紊乱状态,她们无法再调动体内的神性,只能眼睁睁看着魂孽朝着天穹上的洛尔飞去。 不对,仪式分明还没完成,这个时候靠近圣杯是会遭到反噬的…… 米芙朗琪罗瞳孔一缩,突然明悟了对方的意图——科茜切,想要死在圣杯手中,再通过汲魂诅咒,直接夺取圣杯的力量! “阻止它!不要让它靠近——” 菲忒娜要比米芙朗琪罗说的要更快一步,魂孽升空之时,她就开始在地面狂奔起来。 洛尔……等等我。 污浊粘稠的魂雾仍然在大地上翻涌,菲忒娜迎着那些不洁的雾气撞了进去,其中仍然存在着大量的幽魂,但她不闪不避,任由那些幽魂在自己身上撕咬出狰狞的伤痕。 但下一刻,来自身体内部的闇影就会将这些幽魂侵染,此刻的菲忒娜,俨然已经接近于神性生命。 她已经用黑剑战斗了太久,不断地献祭出体内的血液,呼唤更加强大的闇之神性,久而久之,皮肤变得黯淡,血肉失去了生命活性,充盈着阴影的力量。 “圣杯……我来了!” 魂之孽主肆意地狂笑着,米芙朗琪罗总算从灵魂紊乱的僵直状态摆脱,朝它使出奥术飞弹,但它只是狂笑着摆动灰色的蛇尾,就将那些巫术打散。 科茜切的目标便是那些金色锁链中央那仿佛天地中心的绝美少年。 那翻涌着污泥的双臂离他愈来愈近,魂之孽主咆哮着,朝着少年一把攥去! “把你的脏手给我拿开!” 眼看科茜切就要将洛尔攥进手中,突然间,它的身躯被一道阴影触须拖拽了一下,差之毫厘地抓了个空。 科茜切转动蛇瞳向身下望去,原来是一道阴影触须死死地缠住了魂孽的尾部,剩着那个方向望去,一个弱小不堪的人影正半跪在地面。 菲忒娜望着天空中宛若巨神般的怪物,只感觉胸腔中的血液不断涌出,她咳嗽着呛了一口漆黑的污血,又将之咽了回去。 那根阴影触须被死死攥在她的手中,仿佛像是从血肉中长出,菲忒娜硬顶着灵魂紊乱的状态强行调动神性,又拉住了如此强大的怪物,只是这一下就耗尽了全部的精力。 “烦人的蝼蚁……” 白色的蛇瞳注视着菲忒娜,科茜切似乎被激怒了,如此羸弱的人类,一而再再而三地妨碍自己。 菲忒娜只是死死地攥在手中的触须,仰起头凝望着天空。 在那泛红而模糊的视野中,怪物发出轰隆隆雷鸣般的声响,无比恐怖的神性波动正在酝酿。 菲忒娜知道自己再无力气躲避什么,无论她背负着怎样的秘密,怀揣着怎样的心事,这都已经是最后的时刻了。 只要魂孽这道巫术落下,一切就都结束了。 “轰——” 宛若火山喷发般的血色熔岩升上天空,与黑色的灵魂波碰撞在了一起,菲忒娜被这股冲击波轰飞出去,滚落在一片坍塌的碎石间。 “塔雅娜……” 菲忒娜努力撑起身子,注视着一道渺小的火焰正在天空中和那怪物缠斗,自己不该用阴影触须去拉它的,自己太心急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菲忒娜明白,自己没有时间让自己后悔了—— 她需要向体内的诅咒换取更多的力量。 可菲忒娜身上的伤口早已经不再渗出哪怕一滴血液,取而代之的,是不洁而粘稠的淤泥。 她早已献出了所有的血液来交换神性的支持。 “你在看着我吗……” 菲忒娜仰起头,凝视着那被金色锁链囚禁在中央的少年,嘟囔了一句。 她从来不是一个幸运的人,不论她希望做什么,最终都会被自己搞砸,不论她想要和谁在一起,最终都会被她自己连累。 但好在,她还可以选择结束这一切。 那么这就是最后的时刻了。 我这可悲的一生…… 第五十九章 闇之化身 永夜边境。 随着血族的第二审判官被击败,由梦之神性构筑的领地开始缓慢崩塌。 远远望去,就如同一枚破碎的极光之卵,此刻,无穷无尽的阴影正从缺口处涌入,漆黑的云层将极光之卵层层裹住。 不祥的血色自极光之卵中映照出来,很难想象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 菲忒娜决定献出自己的灵魂。 她虽然无比警惕,也一直防备着这份力量的失控,但也从未怀疑过它的强大和可怕。 “让我看看吧,如果你真的有那么强大……” “你不会失望的。” 菲忒娜喃喃道,心中的魔鬼发出愉悦的回应。 这是号令闇影的无上权柄。 此刻,我就是闇影的化身。 阴影,无穷无尽的阴影,仿佛自虚空而来,自人心而来,它们被呼唤向这里汇集。 菲忒娜高举黑色的短剑,剑身之上的火焰愈发旺盛,映衬着好像她的身躯愈发黯淡。 不,那并不是视觉上的错觉。 菲忒娜握着黑剑的手臂,皮肤已经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但与之相反的是,她的视野突然变得清晰,体内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开始涌现。 【闇之化身】 渐渐地,菲忒娜双眸,不,七窍都开始流出漆黑的淤泥,太过庞大的暗影之力占据了她的身躯。 她什么也听不见了,耳畔尽是无穷无尽阴影的呼啸声。 很难说此刻的菲忒娜和天空中庞大的魂孽谁更加面目可憎,但无论如何,她都引动了让天地为之色变的闇之神性。 无尽的孤独从菲忒娜心中涌现,就好像被什么人抛弃,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当然,还有那头庞大无比的魂之孽主。 杀了它。 让一切都结束。 “无限满溢流出,其为世间万物终焉归处,其如海洋广幅……” 菲忒娜沙哑的声音就好像是魔鬼在风中吟诵圣经,汇聚的神性越来越强,直到某个时刻,手中的黑剑也因为无法承受这份力量而碎裂。 就好像是某种封印被打破。 …… “那是塔雅娜!快想办法帮帮她!快啊!” 克里斯托忍不住尖叫起来,他藏身在地洞中,双手扒着岩壁探出脑袋,远远眺望着天空中那头庞大的黑色蛇人。 一道黯淡的火焰正在魂孽的周围穿梭着,克里斯托立刻就认出了,那正是塔雅娜,她在和那头怪物战斗! 只是和那怪物相比,塔雅娜的火焰实在太过渺小了,并且还在逐渐黯淡…… 贵族少年急得快哭了,但身旁的几位巫师学徒同样无能为力。 “……对不起,那不是我们能介入的战斗。” 宁芙满脸绝望地说道,先前她们一度以为塔雅娜她们就要战胜蜃龙了,但没想到转眼就出现了更加强大的敌人。 特莉丝伫立在洞口,死死凝视着天空中那道璀璨的金色光芒,随着汇聚的欲望逐渐增多,少年的身影已经被掩盖在炽烈的光辉中。 远远望去,就好像一轮被无数锁链束缚起来的太阳。 陛下,难道您真的被…… 突然间,特莉丝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呐喊道:“等一等,那是什么?!” 一道道魔蛇般的阴影触须升上天空,又如同一枚枚散发着深邃幽光的暗影流星,它们在天空中汇聚到一起,飞翔的途中发出阵阵诡异的怪吼。 整个世界像是突然间暗了下来,这样的声势自然引起了魂孽的注意,那枚白色的蛇瞳向那边斜了一眼,然后便呆滞了一秒。 饶是科茜切的残魂也禁不住发出窒息般的感叹。 “真是疯了。” 它二话不说,操纵着灵体再度朝圣杯冲过去,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只要轻轻伸出双臂就能将那份奇迹攥在手中…… 魂孽竭尽所能地前进,却发现自己和圣杯的距离正越来越远,它错愕地回过头。 一轮黑色的太阳冉冉升起。 闇之神性的最终手段,在现世演化出归墟的投影。 黑色的日轮中,一道看不清面目的人影缓缓拽动了手中的阴影触须,庞大的黑色灵体被这股无可抵挡的力量拽动,一点一点朝着黑色的太阳飘去。 这已经脱离了巫术的范畴,抵达了另一个层次,不可力敌。 科茜切当机立断,直接引爆了魂孽之躯。 白色的蛇瞳绽放出炽白的辉光,庞大的黑色灵体在顷刻间分崩离析,无数残魂在这股爆炸下朝着四面八方飞掠而去。 科茜切的残魂自然也混在其中,它借着这股撕裂灵魂的力量朝着圣杯的方向飞去,眼见那沐浴在金色光辉中的少年模样愈发清晰,科茜切内心升起激动。 只要,只要能到那个地方,圣杯就是我的了……?! 自身后黑色日轮中心,开始渗出的不祥血光,紧接着,日冕缓缓旋转了起来。 空洞的大气,无数破碎残缺的灵魂,无边无际的阴影乃至大地上的灰尘,甚至是构建这处领地的,那些绚烂无比的极光—— 一切都被巨大的引力吸向漆黑的日冕,科茜切的残魂也没有例外,哪怕圣杯已经近在咫尺,但这咫尺的距离,却是无法逾越的天涯。 …… 恐怖的虹吸涡流无差别攻击着这块领地中的一切活物,哪怕特莉丝她们已经躲得够远了,依旧被这股吸引力捕获,身体不受控制地腾空。 “救救救救救救救!!” 克里斯托力气最小,最先被抛向空中,尤娜拉了他一下,自己也被带起,随后魔宠波波卡展现身形,也无法摆脱那股吸引力。 很快特莉丝和宁芙也步入后尘,四人一鸟刚好连成一串在天空中打着转。 “这下死定了!” “啊啊啊啊啊——” “咕咕咕咕——”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黑色的日轮显然已经已经停不下来了,它肆意地挥洒着力量,要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现在的菲忒娜俨然是闇之神性在现世的化身,神性是不会见好就收的,它会贯彻自己的理,将一切都吞噬,直到因为太过沉重的重量压垮现世,坠入深渊。 如果没有洛尔的话。 随着科茜切的残魂被卷入黑色日冕中心燃成灰烬,又一道炽烈的欲望流入了洛尔体内。 【仪式:永不复返】 【当前进度:100%】 “尔等渴求之奇迹,将在此刻降临。” 少年轻声说道,朝前一步,便摆脱了所有锁链的束缚,伫立在黑色的日轮面前。 有那么一瞬,万籁寂静。 正在天空中艰难地对抗着引力的学徒们错愕地抬起头,都瞧见了黑日前那绝美的人儿。 他的身影是如此渺小,在黑暗的天穹上散发着柔和但并不耀眼的光芒,却像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站在日轮中的菲忒娜已经形如妖魔,她完全失去了理智,但在那光芒的照耀下,依旧本能地伸出手,像是要将什么东西攥进怀中。 黑日爆发出更加强大的吸引力,但洛尔的身形没有丝毫动摇,依旧平稳地悬在半空中。 无尽的神性之光拱卫在他身旁,照亮了他绝美而肃穆的面容,他伸手,握住了一柄金色的长弓。 “差点忘了我也是乘客,那就偷偷给自己也许一个愿望吧——” “菲忒娜,我来实现你的愿望了。” 站在黑色日轮中心的人影抬起头,发出一声疯狂的咆哮,一道微弱的光芒一瞬而过。 不偏不倚,正中心脏。 第六十章 结算 盘绕在天穹之上的黑色云层被撕裂了,白昼的光芒从天而降,照亮了永恒昏沉的冰原。 凝固的世界支离破碎,自被囚禁的牢笼中射出无数璀璨的光束,没有人能阻拦即将发生的一切。 “陛下……” 特莉丝凝视着那道身影,下意识轻声呢喃道。 她们短暂地漂浮在空中,像是凝固在大气中,所有人都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处在一个漫长的梦境里。 因为下一秒,她们的一切感知都彻底破碎。 特莉丝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轰鸣,世界陷入了完全的黑暗,黑暗中又生出无尽的曙光,一切都在走向毁灭,又在下一个瞬间重生…… 到最后,只剩下玻璃破碎般的清脆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 那种身心俱被焚尽的恐怖感觉让特莉丝从噩梦中惊醒,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刺耳的尖叫声在耳畔炸响。 “啊啊啊啊啊!!” “妈妈!!” “救命啊救命啊!!” “咕咕咕!!!” 她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宁芙,尤娜还有克里斯托同样从噩梦中惊醒,她们面色惨白,仍然残留着巨大的惊恐。 就连魔宠波波卡也像是溺水的狗子一样,在地上扑腾着翅膀使劲叫唤着。 “安静。” 冰冷而富有威严的声音响起,特莉丝几人不由自主地望向那边,只见红发女子坐在一处点燃的篝火旁,升腾的火光映照着那苍白的面容,她目光幽深,安静地注视着那跃动的火焰。 “塔雅娜!” 克里斯托最先反应过来,他惊喜地喊了一声,整个人爬起来就溜了过去。 而篝火的另一边,坐着身材娇小,容貌精致的学徒少女小琪,特莉丝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战战兢兢地来到她面前。 “大师……” “坐吧,不要在一个死人面前拘谨。” 米芙朗琪罗淡淡说道,几位学徒少女面色一滞,不由得讪讪坐下。 随后就瞧见了不远处,侧着腿坐在地上的少年,那如瀑的黑发散在身后雪地上,像妖娆绽放的花朵。 菲忒娜仍然昏迷不醒,枕在少年的腿上,她的外衣被闇之神性腐蚀掉了大部分,到处都是破损和撕裂的痕迹,裸露在外的肌肤也布满了狰狞的不知道什么事物留下的抓痕。 那些血污和腐蚀性的阴影已经被少年擦拭干净,此刻的菲忒娜只是面色苍白,蹙着眉头,像还溺在深沉的梦魇里。 似是察觉到特莉丝她们探寻的目光,眉眼低垂的少年抬起头,望了望篝火堆的方向,神色柔和地说道。 “恭喜诸位抵达旅途的终点,虽然这个仪式并非由我主导,但我还是会给予你们嘉奖。” 洛尔停顿了一下,脸上绽放出绝美的笑容。 “现在,你们可以向我许愿了。” 塔雅娜和米芙朗琪罗并不言语,像是在思考少年言语中传达的信息,几位学徒却是眼神一亮,克里斯托最先激动地开口:“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少年笑了笑,坦诚地说道:“很遗憾,我并非无所不能的神祇,自然无法实现所有的愿望,但……我能让你们看到一丝实现的希望。” “喔。” 克里斯托有些失望,原来不能直接实现啊…… 米芙朗琪罗对此早有预料,塔雅娜则先是瞳孔微缩,转而稍稍松了口气。 这世上的每一份力量都有其对应的代价,绝不可能有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万能许愿机。 如果有,那一定是邪魔的奸计。 但这并不意味着少年许诺的事物平平无奇,恰恰相反,那可能代表着这世上最为崇高的权柄之一。 或许几位小学徒无法理解,但塔雅娜和米芙朗琪罗这样的大巫师就能明白少年的话语中蕴含着多么恐怖的信息。 那意味着无论处在多么绝望,多么残酷的困境中,也能存在一线生机。 那意味着哪怕绝无可能完成的伟业,也会存在一丝可能。 哪怕它微乎其微,或许最终依旧无法实现,但…… 那也是从1到0的突破,是无到有的差距,是可以改变整个世界运行逻辑的绝对权力。 “我,我也可以像她们一样成为巫师吗?” 克里斯托先是偷偷瞄了塔雅娜一眼,转而鼓起勇气朝洛尔开口说道。 “如果你说的是觉醒神性,那么是的,在经历了这趟旅途之后,你体内的神性已经开始苏醒。” 洛尔温和地说道,“但要成为巫师,还需要有可靠的师长,接受系统性的学习,耐得住寂寞和孤独,还有……” “谨守本心。” 克里斯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身子朝塔雅娜身边挪了挪,北地勋爵面无表情,只是眼神有些复杂。 “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不劳陛下费心。” “我,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写毕业论文,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满足了……” 特莉丝低着头,糯糯地说道。 宁芙闻言顿时急了,瞪了特莉丝一眼,然后才讪讪地看向少年。 “陛下,我们能不能在心里许愿……” 宁芙小脸一红,洛尔看了她,又看了看特莉丝,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当然。” 我知道了,你们俩肯定组过乐队! 少年狡黠地眨了眨眼,随后又转过头,看向正准备开口的尤娜:“你的魔宠喝过我的血,血脉上的桎梏已经不复存在。” 尤娜愣了一下,连忙说道:“多谢陛下。” “咕咕!”波波卡拍拍翅膀。 “那么,就剩下你了……” 洛尔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有些复杂地望向如同人偶般娇小可爱的少女。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仪式的?” “陛下,这源自我在觉醒智慧神性时得到的启示。” 米芙朗琪罗回答道,“我看到了非常遥远的未来……” 第六十一章 未来的世界以及论文 “我看到了非常遥远的未来……” 米芙朗琪罗开始讲述自己看到的画面,她的确天纵奇才,在第一次觉醒智慧神性时,就窥视到了无数次轮回之后的世界。 “在那个未来里,人类从未想象过的广袤土地从海洋里升起,资源变得丰富,人口井喷式上升——尘世开始繁荣。” “强盛的国家出现,远比今日的帝国更加强大,它们不分昼夜地发展壮大,点亮新的科技,解放生产力,探索未知的事物,朝着大海,朝着地心深处,乃至头顶璀璨的群星。” “诸神不再隐于物外,而是和凡人一同行走的大地上,祂们不会压垮现世,反而成为了世界的支柱……” “巫术不再是少数人的专属,而是普及到每一座城池,每一处村镇的每一个普通人中,神性的力量被充分地发掘和运用,巫师不再神秘,而是服务于普罗大众……” “但同时,只有内心怀着足够炽烈欲望的生灵,才能够脱颖而出,成为真正强大的升华者。” “那是一个,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所有生命都可以自由追逐心中幸福的时代……” 哪怕是最浪漫的诗人和最疯癫的狂想家,恐怕也无法想象出米芙朗琪罗口中的世界。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世界?” 克里斯托小声地嘟囔着,几位学徒少女虽然不敢提出质疑,但从她们的眼神中也都能看得出深深的怀疑。 哪怕是塔雅娜,也对此沉默不语。 “是么……” 少年脸上的神情并无变化,依旧维持着恬静淡雅的笑意,米芙朗琪罗仔细打量了他一眼,便接着说道。 “您的仪式在大地上广为流传,是巫师升华的七大秘仪之一,与之齐名的还有【无尽下落】【灵魂回廊】【璀璨尖塔】【轮回迷城】【原初血祀】【遥远之梦】。” 米芙朗琪罗的语气有些遗憾:“很可惜,我只记下了【永不复返】,而且长久以来,这个仪式都无法使用。” “无法使用?” 塔雅娜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 “在此之前,我进行过很多次尝试,但仪式都没能运作,这种情况一般是缺少了某种重要的前提条件。” 每一位先知清楚地明白,自己窥见的未来并不一定是真正的未来,那只是未来的某一个可能。 所以未来可以使用的仪式,不一定能适用于现在。 “……直到不久前,我突然有一种模糊的预感——仪式可以运行了。” 米芙朗琪罗看向安静倾听的少年,“所以我猜测,仪式的前提条件已经达成,但同时我也意识到,这并非我能破解的难题。” 米芙朗琪罗身为当世最强大的先知,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晰地察觉到——未来已经不可观测了。 这对于先知学派来说相当于是灭顶之灾,她穷尽心血,想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洛尔来到了这个时代,带来了能让【仪式:永不复返】运作的神性之理,也因此让米芙朗琪罗察觉到了答案。 时间被扰乱了。 一个未知的问题就被转化为一个已知的问题——《关于在时轴乱序大环境下,先知学派转型和发展前景的若干思考》。 “我已经完成了相关的论文,应该足够学派的后人研究两百年,这次旅途的目的已经达成……那么陛下,我就不叨扰了。” 米芙朗琪罗总结道,人偶般精致的脸庞上非常难得地露出一抹微乎其微的笑意,她站了起来,右手抚肩,躬身行礼。 “愿您的理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 第六十二章 渴爱之人 “有的人不习惯无条件地被爱,因为她们从未见过这种爱,也没有经历这种爱,他们甚至没有被精心照料过……” “所以当你出现在她们面前,决定爱并且关心她们时,她们所能表现出来的几乎只有拒绝。” ——《爱之书》 最终,塔雅娜选择带回了蜃龙的部分尸体作为本次旅途最大的战利品,北地勋爵的名声注定要再一次扬名亚斯兰帝国。 几位小学徒则带着成吨的实地考察资料返回通天塔,这趟旅途的收获足够她们完成令导师瞠目结舌的毕业论文。 米芙朗琪罗的记忆投影已经消散,她将最后的心得体会和关于学派未来的思考留在了学徒小琪那本厚厚的巫术笔记上。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本学徒的随堂笔记会成为智慧神性的圣物被通天塔供奉起来。 …… 而在她们都离去以后,永夜边境,又一次回到了它原来的模样—— 荒凉,死寂,荒无人烟。 但这里不会永远如此,眺望极远处那连绵的雪山,名为永夜长城的宏伟造物就屹立于山岭之上。 在很多年后,会有来自棘罪公国的骑士抵达此地,开疆扩土,修建围墙,与冰雪为伴,和妖魔比邻。 她们肩负着看护长城的使命,一日如此,日日皆然。 是的,这里就是日后伊斯蓝家族的领地,饶是少年,也不禁感慨命运的巧妙。 自己真的回家了。 洛尔垂下眉眼,打量起昏睡中的菲忒娜,哪怕正享受着少年的膝枕,她也依然蹙着眉头,神色脆弱又慌张。 “真是狼狈呢,夜叉小姐。” 洛尔说道,抬手轻轻抚摸着女人的眉间,为她舒展那紧蹙的眉头。 少年最初的目的是想将菲忒娜染成自己的颜色,这样哪怕她迷失在海洋里,自己依旧能够将之找回来。 但在与菲忒娜接触之后,洛尔意识到,自己兴许可以更近一步—— 如果能在尚且弱小的归墟中留下自己的印记,或许有朝一日,他能够帮助菲忒娜彻底驾驭这份力量。 所以他必须等到菲忒娜完全失控才能进行自己的尝试,只是这对菲忒娜来说,却又是一次痛苦的体验。 …… 在过去的某个瞬间,菲忒娜希望自己干脆死了算了。 或许这样的结局也不错,引爆了身上的定时炸弹,和罪恶同归于尽,为世界的和平与安宁做出浓墨重彩的贡献。 但很快,她就用所剩不多的理智将这个念头逐出脑海。 我不想死。 不想死…… 我还没有完成自己的承诺,我还没有向心上人表露心意,我还没有得到世人的认可,我还没有被温柔地对待…… 我还没有为自己而活过。 【你明明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却还安慰着自己这样的结局也不错】 魔鬼的嘲笑依旧在脑海里回荡,菲忒娜想要将它忘记,想要怒斥它自己还没输…… 但实在是太疼了。 疼到浑身发冷,又疼到浑身发热,疼到菲忒娜本能地想要扭动身子,哪怕只是动动眼皮也好…… 但是动不了。 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只剩下纯粹的痛苦和空虚,而这空虚更甚于痛苦,就好像灵魂缺失了一角,正在饥渴地汲取着血液,骨髓来填补这个空洞。 但它永不满足。 她早该明白的,在她决定献出灵魂那一刻,她就已经明白自己无法承受这个代价,此刻这份货真价实的痛苦也在无声诉说着这一点。 我还能忍…… 菲忒娜在心里默念着,但是实在是太痛了,该死的,真的忍不住了…… 菲忒娜想要放声呼喊,却张不开嘴巴,喉咙像被堵住了,无法呼吸,无法呻吟,她的意识很快失去,但又总能再次寻回。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道多少次,菲忒娜内心的绝望越发深邃,这该死的折磨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不知道什么时候,灰蒙蒙的视野里出现一道模糊的身影,菲忒娜仿佛嗅到了阳光的味道。 那人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额头,于是那些痛苦就都离去了,那就好像一片被太阳晒暖的湖水,轻轻涤荡过自己心间。 菲忒娜感受着那柔和的触感划过眉间,随后沿着自己的脸庞轻轻滑落,最终停在了唇瓣之间。 好想,好想触碰它,哪怕只是轻轻动一动,告诉我这不是虚假的…… 这一次,她成功了。 菲忒娜睁开眼,望见一张柔美无瑕的脸庞,四周夜色深沉,菲忒娜觉得自己应该还在梦里。 “你醒啦,手术很成功,咳咳,我的意思是,治疗很成功……” 少年微笑着说道,菲忒娜发了好一阵呆,才说出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吗?” 她像是很低落的样子,努力从嘴里挤出这几个词。 所以自己还是没做到吗?哪怕拼尽了一切,也无法改变什么,少年也因此和自己一同坠入地狱。 自己还真是没用啊…… 洛尔有些伤脑筋地看着菲忒娜,叹了口气,俯下身子捧住女人的脸庞,四目相对,近在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那么现在呢,菲忒娜?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 菲忒娜怔怔地注视着少年澄澈的双眸,直到这样的姿势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猛地翻身从地上坐了起来。 就是这样的动作也牵动了她身上伤势,让菲忒娜疼得咧了咧嘴。 但这都不重要。 这具身体还有这些伤势都无关紧要。 菲忒娜猛地扑过去将少年抱入怀中,就好像没有感觉到疼痛似的用力搂紧,像是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感到安心。 “放轻松,菲忒娜……你这样没事。” 少年轻声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但菲忒娜只是抱住他,重复着道歉的话语,声音里充斥着忍耐许久终于爆发的悲伤和释然。 洛尔任由女人抱着自己,眉目低垂,神色乖巧。 “为什么要道歉呢?”他突然问道。 “我,我以为……”我以为自己失败了。 菲忒娜抬起头,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少年的模样,最终没有说下去,转而垂下眼帘。 “我欺骗了你。” 菲忒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愧疚,又像是在经历了生死考验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嗯哼?” “我的父亲是个自认为怀才不遇的巫师学徒,由于考核不通过被通天塔驱逐,从此一心想要缔造出巨大的灾难来验证自己的才能。” “传说他和恶魔签订了契约,要帮助恶魔降临到大地上,为此他蛊惑了我的母亲,并让她生下了我。” 菲忒娜开口道,“母亲死在了分娩的夜里,死状极惨,接生的仆人也被父亲杀死,随后他带着我去往远亲家里。” 洛尔和菲忒娜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微弱的篝火映照着她们的脸庞,四周一片寂静,这是个没有风也没有雪的夜晚。 洛尔静静倾听着菲忒娜的讲述,这故事和之前的版本大相径庭,但现在,她们都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 “所以洛尔,我一出生,就背负着残害生母的重罪,我的确是恶魔,至少也是恶魔的孩子。” 菲忒娜自嘲地笑了笑:“幸运的是,我的父亲确实缺乏才能,命运让他误打误撞创造了我,但他本身依然并不高明。” “他酗酒,情绪不稳定,经常因为巫术的失败而暴跳如雷,同时嫉恨她人拥有更加出色的才能,因此,她对我又爱又恨。” “爱是因为我很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杰作,在我诞生的那个夜里,我展现出来的阴影亲和就胜过了他数十年的苦修,恨则是因为,我并非像他所想的那样,制造出足够让通天塔为之震撼的灾难……” “大多数时候,我和人类的孩童并无区别,这让他非常苦恼,他认为真正的恶魔藏在我的身体里,为此他苛刻地对待我,咒骂我,鞭打我,让我忍受饥饿和寒冷,又不敢真正让我死去……” 菲忒娜漆黑的眸子像是已经死去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澜。 她模仿着父亲的口吻,语气平淡:“菲忒娜,你是恶魔的孩子,你生来就是要给这个世界带来痛苦的,你罪大恶极,那些爱和温暖都与你无关。” “如果存在献祭一个人,让另一个得到才能的仪式,我想我的父亲会很乐意拿我进行尝试,但不管怎么说,我活了下来,在某个冬日的早晨,我永远地逃离了他的身边……” 具体的细节菲忒娜没有再描述,看得出来,作出这个决定对她来说并不容易。 “或许我应该感谢他,在此后的很多年里,我一直告诫自己,不要成为像我父亲那样的人。” 菲忒娜意识到自己有些跑题了,又接着说道。 “我独自踏上旅途,刚出家门就险些葬身狼腹,再后来我遇到了马贼,被卖到了鼠王帮,第一次遇见了对我抱有些许善意的人。” 洛尔小声地说道:“莎莉姐。” “她是个好人,也是个傻瓜,她把姐妹们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我理解她,她不愿意为了我这么一个新来的,让姐妹们将性命搭进去。”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愿意帮我将鼠王骗出来,如果我能成功,那么一切都好……” 菲忒娜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声音像在颤抖:“可我输了。” 她咬着牙,眼眸中满溢的仇恨和狠辣,时隔多年,也不曾有分毫衰减。 【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巫师】 洛尔回忆起菲忒娜曾经说过的话,已经明白了一切,那时的她太年轻,还无法驾驭这份沉重的力量。 “然后是在北地谋生的故事,洛尔,原谅我,我总是想把自己描述得好一点,像一个高尚的人,或者不那么罪恶的人……” 菲忒娜叹了口气,像是已经妥协,眼神黯淡:“但我做不到,无论我做什么,最后都会搞得一团糟,我痛苦地意识到,我的才能,只在杀人一途。” 菲忒娜沉默下来,一如这永恒寂寥的冰原,夜空无言,没有洒落半点星光。 “当我想要杀死谁的时候,我总能非常轻易地实现目标,但当我想用这份力量做点其他事情时,我总会失败。” “我的名声很不好,白巫师不待见我,黑巫师更是想要我的命,在北地闯荡多年,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没有一刻能停下来喘息……” 神性会影响性格,菲忒娜又是归墟的宿主,一旦进入战斗状态,很容易就会失去控制。 如果对手不抵抗还好,一旦反抗激烈,甚至击伤菲忒娜,那么血脉中的凶性和狠厉就会显现。 洛尔缓缓站了起来,走到了菲忒娜面前,在他身上永远散发着的光芒像水波一样荡漾,照亮了一张苍白的脸庞。 在那双脆弱又敏感的眸子里,洛尔看到了菲忒娜痛苦的一生。 “后来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我倒在了冬日的雪地里,等待死亡的降临。” 菲忒娜仰着头,和少年对视着,声音轻得像能被一阵风吹散。 “洛尔,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家,没有可以信赖的亲友,没有被温柔地对待过,没有被爱过……” “我不想死,我咬着牙不让自己睡去,我不知道为什么上天对我如此刻薄,这世上美好的东西明明那么多,可它们都离我那么远,远到我做梦都梦不到。” “然后……” “然后你被冰崖领的小少爷救了。” “是啊,就好像上天终于注意到我这个可怜虫,愿意分润于我微薄的怜悯。” 菲忒娜说,“洛尔,我都已经绝望了,可这时候有人救了我,给我食物和水,还有暖和的毛毯。” “哪怕在他眼里我和其他难民无异,哪怕他从未记住我的名字和模样,我也发自内心地感激他,甚至愿意为了他去死!” 渴爱之人,一生追逐着爱而不得。 菲忒娜,你真是个不幸的人,上天给你的每一分怜悯和温暖,都是为了将你拉入更加绝望的深渊。 但你甘之如饴,义无反顾,像那扑火的飞蛾。 第六十三章 爱与命运 故事结束了。 菲忒娜坐在篝火旁,少年就站在她的面前,两人安静地对视着,像是沉浸在悲伤的余韵里。 菲忒娜已经豁出去了,在险些死去并且悔恨没有敞露心声之后,这一次她毫无保留,褪去了层层坚定的外壳,露出了脆弱柔软的心脏。 你会如何看待我这一生呢? 或是嘲笑,或是怜悯。 菲忒娜垂下眉眼,静静等待着,等待少年对自己的评价,你会对我失望吗,为什么还不说话…… 突然洛尔轻轻拍了一下菲忒娜,菲忒娜一愣:“怎么了?” 那声音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 “你骗到我了,打你。” 洛尔佯装生气地说道:“你就这么不想做我的奴隶吗?” 菲忒娜怔怔地看着少年,突然轻轻笑出了声:“不,我并不介意,倒不如说我很乐意,况且,你不也骗了我嘛,还说什么你的家住在这里,这地方哪有人啊……我们扯平了!” 洛尔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他嘟囔了一句什么,菲忒娜听得不是很真切,因为她此刻的心情无比复杂。 她很想对眼前的少年吐露心意,可尚未完成的职责和尚未履行的诺言牵绊着她。 无数思绪在脑海中,像是被猫咪玩乱的线团,无从梳理,菲忒娜宁愿让时间就在此刻定格,不必再思索以后。 突然间,一双柔软冰凉的小手抱住了她的脑袋,菲忒娜愕然地想要抬起头,发现自己被少年拥入了怀中。 温暖的怀抱。 菲忒娜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着充盈在鼻间的幽香。 时间啊,为我停一停吧。 因此刻较之何物皆为瑰丽。 不知过了多久,洛尔脸色微红地松开了菲忒娜,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感觉好点了吗?你刚才坐在那里,就好像一只迷了路的小狗狗。” 洛尔神情安静下来,开口说道,他能够感觉到从一旁投射过来的炽热目光。 “所以刚刚是在安慰我?” 菲忒娜问道,她的心跳得很快,脸颊上仍然残留有让她心旷神怡的温度和幽香,她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游走在少年无瑕白皙的脸庞和脖颈间,像是还想要探寻更深处的秘密。 “不,那是奖励喔。”少年摇摇头说道。 “奖励?” “我都看见了,你为了不让那个怪物伤害我所做的努力,说实话……我很感动。” 洛尔的话让菲忒娜心里涌现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或许这看起来很傻,但她就是那种会为了一句感谢去赴汤蹈火的人。 “不仅如此,作为仪式的优胜者之一,你还可以向我许愿,菲忒娜,你是特殊的,无论你有怎样的愿望,我都会帮你实现。” 洛尔认真地说道,脸上流露出自信满满的微笑。 愿望啊…… “什么愿望成真都可以吗?” “当然。” 洛尔微笑着说道。 闻言,菲忒娜的眼神恍惚一下,她凝望着少年无瑕美好的脸庞,喉咙微微滚动,某种邪念蠢蠢欲动。 但马上,她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中的躁动,她挪开视线,声音低了下去。 “对不起……” 洛尔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一副很伤脑筋的样子:“你怎么又跟我道歉?” “……不,我想说的是……我想要……能够治愈永冻症的药。” 菲忒娜的声音轻得像孩童梦呓时的呢喃,她知道这句话说出口,自己与眼前的少年可能再无瓜葛。 像一场迷离的梦,醒来也就散了。 “……我还有没有做完的事情,所以不能陪在你身边。” “所以,对不起。” 少年是菲忒娜见过最强大也最美丽的爱之神性驾驭者,像他这样的人,一定不缺厉害的仆从。 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他的垂怜…… “那就去做啊!” 洛尔突然冲她吼道。 菲忒娜愕然地抬起头,面前那双璀璨的眸子里像是有火焰在燃烧。 “真是伤脑筋啊,菲忒娜,你知道我为了找到你费了多少心思吗?那个冰崖领的小少爷只是仆人给你一碗热汤就让你这么死心塌地,那我呢?!” 洛尔气势汹汹,虽然那模样看起来更像是发火的小猫,但菲忒娜却不知道如何面对,她只能笨拙地抿着嘴。 “难道我没有救过你吗?” “我……” 洛尔心里明白,这是菲忒娜内心的感觉在作祟,她既自卑,又敏感,还有见鬼的大女人情怀。 菲忒娜不习惯被人追求,她从未有过这种感受,也没有经历过爱,甚至没有被人精心照料过。 偏偏她又是一个渴爱之人,她无比渴望得到她人的关怀和温暖——在那年冬日的雪地上,别说是一位俊美的少年,就算是一头丑陋的恶魔救了她,菲忒娜也能为之豁出性命。 倘若洛尔现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年,菲忒娜反而会选择站在他这一边。 可在洛尔成为圣杯并展现出极高的神性造诣后,菲忒娜突然意识到少年是其需要仰望的存在,这就更进一步加深了她的自我猜疑……这个人真的是扭捏得一塌糊涂! 洛尔有些生气,他当然可以伪装成一个弱小无助,离家出走的小少爷,跟她来一场王子和骑士这样老掉牙的戏码。 但他并不想这么做,他不希望让她们的重逢沾染上谎言和欺骗,在虚伪的土壤里永远种不出真实的花。 菲忒娜就像个打了败仗的将军,垂着头一言不发,好不容易唇瓣开阖却又吐出泄气的话语。 “为什么找上我?为什么偏偏是我?你明明可以……!” 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某种柔软稚嫩的东西堵住了,少年像只野猪一样将菲忒娜仰面创倒,菲忒娜瞳孔猛地瞪大,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知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冰凉嫩滑的触感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味。 “找上你?你错了,你错了!” 少年脸颊微红,明明眼神凶狠,张牙舞爪,却像是晨曦里娇艳的花儿,他占据了上风,一把抓住了菲忒娜的领口,恶狠狠地说道。 “是你先招惹我的!先找上门的是你,跟我契约的也是你,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自己能逃掉,就算你是恶魔,那也是我的唔——” 可惜菲忒娜已经没心思听他在说什么了,她的眼睛才游移到那绯薄稚嫩的唇绯上,身体就已经本能地作出反应—— 她一把抱住那纤细的腰肢,同时勾住少年的脖颈,像渴水的旅人仰望天降甘霖似地抬起头,于是那蔷薇初绽般温柔触感又再一次降临。 这一次的品味要更加细致,更加忘我,灵魂已经迷失,大脑的每一个神经都在雀跃着铭记这份感觉,哪怕走到生命的尽头,也能够回忆起此刻的美好。 冰冷的火焰在一侧跳跃着,将相拥在一起的影子拉得很长。 女人原本生涩,但渐入佳境,渐渐的开始凶猛起来,她侧过身顺势将少年放到地上,然后一个翻身就压制上去! “嘶……” 翻身的动作牵扯到了身上残留的伤势,菲忒娜唇角抽搐了两下,恶狠狠的表情顿时整顿垮掉,洛尔原本满脸的慌张和羞赧,见状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原本已经酝酿好的情绪顿时荡然无存。 “噗哈哈哈哈,只能看吃不着,很难受吧。” 菲忒娜闻言,脸上先是浮现出尴尬的表情,但随即就像是被少年的笑声感染一样,同样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真是败给你了……” 菲忒娜说道,随后翻身躺在雪地上,和少年并肩凝望着深邃悠远的夜空。 “放轻松,菲忒娜,你这样没事。” 洛尔梦呓似地呢喃,菲忒娜心里一颤,听到他柔和的声音在夜空下响起。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那个人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救了你,你理应去偿还他的恩情,我不会拦着你……只是你要明白,你心里在追寻的只是一种感觉。” “我……” “很多人都以为自己在追寻某一个人,但事实上,她们只是在追寻一种感觉,那可能是冬日里的曙光,可能是某一次不期而遇的碰面,也可能是某一个转身回眸的对视。” “人们总是用一见钟情来形容这样的相遇,就好像是冥冥之中的命运注定了爱要发生,但她们只是爱上了那种感觉,真正促成美好故事的,只能是人,是人与人心与灵的共鸣和交融。” 洛尔轻声说道,澄澈的眼眸映照出高远的天幕,在那深处,有仿佛星辰诞生的辉光在闪烁。 “与其说是命运决定了爱情,不如说是爱情成就了命运。” “所以菲忒娜,不要去爱一种感觉,要爱具体的人。” …… “……那么洛尔,再见了。” 旅途的终点是新的旅途,故事中的人们散落天涯,菲忒娜静静凝视着手心处用冰雪凝结的瓶子,内里装着金色的液体。 此乃真正的万能灵药。 洛尔割开手腕的时候把菲忒娜吓得不轻,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少年的血就是真正的神药。 “你会回来吗?” 洛尔站在菲忒娜面前,环顾着这片荒无人烟的冰原,神情有些落寞地开口说道。 “我并没有骗你,这里确实是我的家,只是它还很荒凉,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菲忒娜陪着他看了一会,点点头:“会的,我会回来的。” 望着少年眉眼间希冀的神采,菲忒娜在心底里对自己说道。 我一定会回来的,就算是死在外面,被人砍下头颅,我也会捡起脑袋,想尽办法爬回来。 因为在这里,在这永世黑夜的极寒之地,有人在等待着她。 …… “……洛尔,她还会回来吗?” 银发少女眼神有些复杂,呼啸的风雪已经掩去了离人的脚步,她的手中捧着一本薄薄的秘典,正泛着银白色的辉光。 “会的。”洛尔回答道。 她会回来的,在很久很久以后。 少年内心比谁都清楚,将神药带回北地之后,等待菲忒娜的并非是许诺的荣誉和嘉奖,而是一场无可挽回的坠落。 所以洛尔才不希望菲忒娜回去,只是她实在犟得跟牛一样——忍耐,执着,坚持不懈,这些极其出色的品性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兴许真的是命运在作祟,就连世界都想看她步入绝路,而自己无能为力。 “闇之神性必须要有一个主人,就算不是她,也会有其他人。” 奈莉尔见洛尔还站在原地发呆,走到他的身后,“我们要在这里等她吗?” “不了,我们走吧。” 洛尔说道,回头看向银发少女:“对了老师,你已经去过悲泣洞穴了?” 悲泣洞穴,就藏在这片雪原的深处,传说笼罩着此地的风雪就是从那洞穴中吹拂出来,所以也有人说那是巨人神的鼻孔。 “嗯,那里没什么好玩的。” 奈莉尔语气平淡地说道,随后翻开了手中的秘典:“我们下一站要去哪个时空?” 乌洛波洛斯的《时轴乱序之书》,她和洛尔可能是这世上唯二可以自由穿梭时空的人类了。 少年思索着,眺望着北地,也就是棘罪公国的方向,眸光晦涩明灭。 “去更早一点的时候吧,这一次要把血棘的问题一劳永逸地解决掉。” “没问题。” …… 永冻症,北地的人们把这种疾病称作是神明的诅咒。 它会从灵魂开始,冻结一个人全部的生机,而涉及灵魂的医治,或许只有科茜切那种级别的巫师才把握做到。 谁都没想到,一位声名并不算好的猎巫者,能够找到医治永冻症的解药。 一时间,风起云涌。 冰崖领。 白银铸造的宫殿,琉璃装饰顶端,哪怕是昏暗的天光下也显得辉煌璀璨,让人对宫殿主人雄厚的财力望而生畏。 “黑剑,你救回了我的儿子,我可要好好感谢感谢你。” 领主裹着华贵的貂绒大衣,坐在宴会的主席上,朝着菲忒娜举杯。 “公子对我有恩,有所回报乃应有之义,大人。” 菲忒娜举杯还礼,在众多来宾贵客的注目下一口饮尽。 “应有之义?哈,哈哈哈哈哈……” 领主大笑起来,她已经上了岁数,身材走样,面相也和蔼了许多,但没有人会因此轻视她,她拥有的财富可以买下半个北地。 “我并非言而无信之人,等酒席过后,我会正式介绍恩儿和你认识。” 在场的来宾都对菲忒娜投来或艳羡或嫉恨的目光,在她们看来,这只是个好运捡到神药的流浪汉。 “大人,我已心有所属。” 菲忒娜面色平静,淡淡说道。 “是么……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啊!来来来,喝酒!” 领主微眯起眼,仔细打量了菲忒娜两眼,随后便又豪迈地笑了起来,招呼起了宾客们。 为了庆祝小少爷康复,这样的宴席会大摆七天七夜,其间菲忒娜多次想要辞行,但都被领主拒绝了。 “你叫菲忒娜?” 菲忒娜很不喜欢那些宴席,此刻正躲在冰崖庭院里散心,正巧被一位穿着白袍的少年带着随从拦住了去路。 “公子,是我。” 菲忒娜回答道。 “很感谢你带回来的药,能跟我说说你是从哪里找到那种药吗?” 随从满眼戒备地盯着菲忒娜,小少爷倒是带着和缓的笑意,只是眉眼间有难以掩饰的阴霾。 他出身高贵,可能的婚约对象向来是其他大贵族的子嗣,当然不愿意嫁给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猎巫者,更遑论从随从口中,他知道了菲忒娜的名声并不好。 一个刽子手或者杀人犯?这太荒唐了。 菲忒娜能察觉到面前少年对自己的疏远和嫌恶,他内心的阴影正在涌动,却强忍欢笑来和自己接触。 菲忒娜并不意外,因为太多人,太多人想要知道神药的来历了,她只是没想到,那位对难民那么温柔怜悯的少年,对他的救命恩人,却会表现得如此冷漠嫌恶。 “感觉……” 菲忒娜喃喃着,原来如此,我爱上了一种感觉,但感觉并不是具体的人,它只是我内心对他的幻想和期盼。 “你说说什么?” 冰崖领的小少爷蹙起眉头。 “不,没什么。” 菲忒娜微笑着摇摇头。 “曾经我以为你们很像,现在却发现,你和他根本完全不同。” “你到底在说什么!” 小少爷有些不耐烦了,但菲忒娜只是瞥了一眼身后正在风中摇曳的树荫,冷笑着说道。 “我劝你还是赶紧走吧,一会儿这里会变得很血腥。” 冰冷的语气让少年脸色一白,他剜了菲忒娜一眼,气愤地带着随从离开了庭院。 庭院内一片死寂,菲忒娜平静地说道。 “还不出来吗?” “……黑剑,将神药的秘密交出来,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一棵被精心修建过的樱木顷刻间枯萎,干枯腐朽的树干上浮现一张苍老的面孔。 枯萎教团的大司祭。 老熟人了啊…… “你也配?” 菲忒娜冷笑着,拔出了漆黑的短剑,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宵小纷纷现出了身形,一二三……十七道气息。 其中大半是寻仇而来的枯萎教团,但也有不少是冲着神药来的。 能够如此隐匿无声地潜进冰崖宫殿,毋庸置疑,必定是得到了领主的许可,果然,一道冰蓝色的屏障升起,封锁住了整个庭院。 “你死定了,黑剑。” “杀了她,她身上一定会有线索!” “还有残留的神药也说不定呢……” 枯萎学派的大司祭缓缓开口:“还有什么遗言吗?” 菲忒娜低着头,四周的阴影开始不断沸腾,手中黑色短剑泛起不祥的血光。 她喃喃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是不会死在这里的,我要回去,就算是像野狗一样爬着,我也要回去……” “今天,你们都要死。” …… “黑剑啊黑剑,真是像块顽固的石头,惹人厌烦。” 冰崖领的领主仍然在大厅内欢歌饮宴,庭院那道冰蓝色结界的开启自然需要得到他的许可。 如果菲忒娜识相一点,早早投效自己,并将神药的秘密双手奉上,兴许还能留她一命,算了…… 终究是个不自量力的愚人罢了。 等一下,外面怎么那么吵? 领主蹙起眉头,正准备出去瞧个究竟,却发现不知何时,天色突然暗了下来。 等等,天,怎么黑……了…… 而这,是这位富可敌国的领主在现世的最后一个念头。 ……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几年,又或者几个纪元,几次轮回。 在暗无天日的炼狱里,阴影里的恶魔正在慢慢寻回过去的碎片。 “我要回去……” 它在呢喃,可说出口却是嘶哑的咆哮。 “有人在等我……” 可那是谁呢? 我要去哪呢? 只记得那是一片荒凉的冰原,与此地同样的暗无天日,那是哪呢…… 是了,那是,我要去的地方。 恶魔正在蠕动着,它有无数的触须,虽然被囚困在底层深渊,但无可匹敌的力量可以突破时空的限制。 只需要,某种仪式。 仪式又是什么? “……我名洛尔,洛尔-伊斯蓝,深渊里的恶魔,堕落的美神维纳斯,倘若你尚有一丝昔日尊贵的神性留存,请倾听我的声音。” 童稚的声音通过现世的仪式传导了过来,在死寂的炼狱里回荡。 恶魔突然陷入了沉思,它并不知道思考意味着什么,只是好像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萌发,正在撕裂。 “放轻松,菲忒娜,你这样没事。” 那稚嫩的声音像一把钥匙,撬动了某些深邃的事物。 “你是谁呢?” 恶魔问道。 “为什么你的声音,会让我如此痛苦?” 但没有人能够回答它的问题,这更加深了恶魔的痛苦,在这样的痛苦下,它的身躯正在被割裂,分割出一小块细小的部分。 虽然对比它庞大的本质而言,这细小的部分微不足道。 但…… “这种感觉是什么?” 恶魔无法理解,困惑让它本能地想要进食,毕竟只要吃下去,就不会再痛苦了。 “我要回去……” 是了,我要回去。 可你在哪呢? “我要用我的灵魂为筹码,和你立下人神共同遵循的契约。” 原来你一直在这…… 我,来了。 (夜叉小姐篇,完) 第六十四章 沙漠民谣 光阴的隧道中。 “洛尔,你觉得什么样的存在能被称为神明?”奈莉尔问道。 “压倒性的力量,永生不朽的寿命,司掌神性的权柄……不,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少年回答道。 “力量会耗尽,生命会消亡,但道路,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让所选择的道路延续下去。” “没有这样的觉悟,就不能被称之为神明,只是强大的生命罢了。” …… 沙漠的夜晚总是很安静的。 特别是当有这样一位美得不像话的少年坐在篝火旁,平日里闹腾得的商队伙计就都像是鹌鹑似的,大气都不敢喘。 那真的是人吗? 她们眼神交流间大抵传递着这样的疑惑,洛尔倒显得很自在,懒洋洋地烤着火。 西楼兰还屁颠颠地为他端来了巫冰所化的冰水,洛尔好奇地试了一口,不太好喝,一股子冰之神性的味道。 当然,在沙漠地带,这样的冰水已经称得上是甘露。 “大人,够喝吗,不够还有。” 西楼兰谄媚地陪笑道,那模样像极了王公贵族的狗腿子家奴。 “谢谢,这水还应该不便宜吧,多少钱我付给你。” 少年善解人心地说道。 “不用,不用,花不了几个钱……” 西楼兰连连摆手,笑容像一朵怒放的菊花,完全看不出此刻内心正在滴血。 她其实很想提醒一下眼前非富即贵的少年,这水的开销可都是记在她的账上,但这样又显得太小家子气,说不定会引来这位贵人的反感。 是的,西楼兰闯荡的年月虽然不久,但却在识人方面颇有心得,像眼前少年这样的人,她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贵不可言。 沙漠地带白天光线猛烈,王公贵族通常会蒙着黑色面纱,这种穿戴彰显着贵族阶层的神秘和与庶民的疏离,而平民是不被允许佩戴黑色面纱的。 少年并未佩戴面纱,只是穿着素白长袍,举止散漫优雅,态度更是平易近人,但越是如此,西楼兰内心就越发小心和恭敬。 洛尔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还没说话,不远处的商队护卫就阴阳怪气地开口说道。 “西楼兰,我就知道你个小娃肯定颇有家资,要不后面几天的水也记你账上吧。” 西楼兰大惊:“大姐使不得,大姐使不得,小妹已经穷得一个铜子掰开顶两个使啦!” “是吗?我还是更喜欢你刚才豪爽的样子,快恢复一下……” 洛尔饶有兴致地看着西楼兰和商队的护卫拌嘴吵闹,夜里的凉风拂过山丘,发出如同幽魂嚎叫般森然的声音。 难得有男人可以养眼,哪怕听说是诡谲莫测的巫师又如何呢?看看又不会少几两肉。 商队里这群风里来沙里去的女人都有些亢奋,没谁舍得闭上眼睡觉,生怕一觉醒来,少年就像晨雾一样散去。 “沙漠里的月亮,只能有一个欸。” “沙漠里的女人,在风沙里长大。” “流沙欸~不要阻挡我的步伐。” “风沙欸~不要遮蔽我的眼睛。” “让我找到你,美丽的阿维萨斯……” ……不知是哪个好事的起了个头,于是粗犷浑厚的歌声在营地的上空飘荡,传出很远很远的距离。 洛尔静静地倾听着,神色静谧。 沙漠地带的歌谣大多苍凉辽阔,像是飞扬的沙尘浩浩荡荡。 不同于永夜边境寄托于外物来表达凄美哀思,这里的人们更加豪放,她们心中的情感就像燃烧的火焰一样明亮,会更加倾向于用炽烈的方式来吐露心中的情感。 “……我苦苦追寻,可你身在何方?” “神秘的阿维萨斯欸,今日又在何方?” 阿维萨斯,在沙漠地带的方言里是绿洲的意思,很多时候也指传6说中在辽阔无垠的戈兰沙漠深处那片会自行移动的活绿洲。 但这其实是一首唱给心上人或者梦中人的情歌——在如今水源匮乏的戈兰沙漠,绿洲是无数挣扎在死亡边缘的人们心中仅有的信仰。 神秘的阿维萨斯,在沙漠地带可以算是最美的情话,因为对这里的人们来说,阿维萨斯,是要用生命去追寻的美好归宿。 …… 商队的中心是一辆金色的肩辇,长有数十足,外面纹刻着各类珍禽异兽的图案,上面笼罩着黑色的薄纱。 八名身材高大,腰系弯刀的奴仆环绕着肩辇护卫着,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刻满各类异鬼的纹身。 她们神色肃穆,没有一刻松懈,任谁看了都晓知道必定训练有素。 “公主,不用管管那帮小崽子吗?” 年迈的护卫队长脸色凝重,恭敬地询问道。 在她面前的女人穿着一身轻薄的纱衣,头发贴着头皮梳起来束在脑后,头顶戴着纯金的丝缎发饰。 女人的脸庞隐没在黑色的面纱后,只露出细长明丽的双眼,卷翘的睫羽低垂,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客人不反感,就随她们去吧。” 她开口说道,声音如夜莺般悦耳动听。 风婆婆先是应了一声,但并没有离去,亦步亦趋地跟在女人身后,终于,她还是有些迟疑地说道。 “公主,我听闻在极北之地,有一种魔物,能够幻化出人们心中最美的形象(夜叉小姐风评受害),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风婆婆,你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男人吗?”女人反问道。 “……不,老身这辈子也没见过那样的男人。” 护卫长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简直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样。” “是啊,我也没见过。” 女人语气幽幽,她走向肩辇,临近的奴仆当即跪下,让女人踩着她的肩膀登上肩辇,纱幕随之放下,将她的身影完全隐没,只留下一缕天籁般的声音徐徐飘散。 “人的大脑是很贫瘠的东西,它无法想象出你没有见过的事物。” 护卫长若有所思,但如果不是魔物,在这个时节来戈兰沙漠,又会是何方神圣呢? …… 第六十五章 迷失 西楼兰记不起自己是在何时入睡的,或者自己从来没有醒来。 在那位白袍的少年身旁,听着荒凉沙漠上的歌谣,时间像是变得很慢很慢。 他的美如同出自最出色画师的笔下,因为他存在着,所以【美】这个有了现实的具象。 西楼兰只恨自己没读过几年书,说不出什么肤若凝脂,鼻似悬胆,眉如远山之类文绉绉的赞美。 但只要瞧见那双眼眸,所有的一切就都像是黯淡了一样,那并非如同星辰,而是,而是像整个世界的光都映照在其中。 没有人敢和这样的眸子对视,无论是饱经历练的商贩,还是刀口舔血的护卫,所有人在看见那双金色眼眸的时候,都会自惭形秽地垂下头颅。 西楼兰也不敢,她觉得自己再看下去,会因为无法呼吸而被自己活活憋死。 梦境的最后,少年带着笑意对她说:“月落城,如果你想找我,就去月落城。” 随后就转身离去,留下一道如琉璃般梦幻的背影。 西楼兰突然间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似从梦魇中醒来。 四周一片静谧,没有风,也没有月光,仍然燃烧的篝火冒着几缕灰烟,消散在如水的夜色里。 那位少年已经不见踪迹,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但西楼兰总觉得心里像是缺了一块。 他走了吗? 虽然在这茫茫荒漠,独自踏上旅途不亚于自寻死路,但对于那样的少年来说,又似乎并不奇怪,他好像并非现实中存在的事物,就像是……随时就会飘散的烟,转瞬即逝的烟花,或者易碎的琉璃。 那样的人,才不会长久地滞留在一处地方,只是…… “月落城?” 西楼兰喃喃着,内心第一次有了对某个地方的神往。 古朴而清越的铛铛声在营地上空回荡,商队的骆驼正在悠闲地蹭着同伴的毛皮,少年的不告而别并未引起注意,或许很多人还以为那只是夜里的蜃景。 西楼兰怅然若失,远远望了一眼商队中央金色的肩辇,能瞧见黑色纱帘之下仅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还好…… 那肩辇之中是真正的大人物,如果有谁能得到少年的垂怜,一定得是那样的人物吧。 只是现在看来,就算是她也没能让那少年驻足半步,西楼兰有些庆幸,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庆幸什么。 天还没亮,但西楼兰显然已经睡不着了,她爬了起来,决定去解决点生理问题。 自然也没走多远,只是当她重新穿戴好衣衫时,眼前忽地闪过了一丝柔和的光亮,一闪而过,像是某种门扉打开又关闭。 那绝非沙漠里能出现的光芒,无比违和,西楼兰心中一颤,疑心是自己眼花。 如果是往常,西楼兰应该会怂怂地跑回营地,将发现告诉护卫,但今天,或许是某种难以言明的情绪在作祟,西楼兰脑海中闪过一个离奇的念头。 难道会是他…… 西楼兰当即伏低身子,蹑手蹑脚地靠近,果然,不远处的沙地上站着一道可疑的身影,手中捧着某种东西正散发着银色的微光。 西楼兰揉了揉眼睛,想看得更真切些,下一秒,凄厉的破空声呼啸而来,一道光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卧槽啥子玩意!” 西楼兰定睛望去,只瞧见一根泛着银光的羽毛笔直刺在脚下的沙地上,尾羽几乎贴着她的额头掠过,只要偏上少许,就会将她的颅骨洞穿。 最可怕的是,对方根本没有出手的动作,西楼兰嘴唇一颤,整个人往后跌坐在沙地上,扯开嗓子就喊。 “马,马贼!有马贼啊!” 不远处的营地躁动起来,守夜的护卫提着火把赶来,那黑暗中的身影并没有继续动手,而是眼神古怪地打量着西楼兰。 “什么人!” 来人是一个背着长枪的少女,叫燕翎,是那位护卫长的学生,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西楼兰一直不喜欢她,她向来不喜欢这些英姿勃发的女人,这会更加凸显自己的平凡。 但此刻,西楼兰只想给对方磕一个,毕竟有事她是真上啊! 燕翎眯着眼,火把的光芒驱逐了黑暗,照亮了黑暗中的来客,出乎意料,那是一位看上去相当年轻的女子,灰色的贝雷帽下一头波浪般的银色卷发披散在肩头。 她裹着灰色的遮风袍,背着一个画板,身后的行囊里还插着大小不一的卷轴,被惊动而围过来的护卫们见状,不免有人笑出了声。 “西楼兰,这就是你说的马贼?” 这是没道理的,眼前的银发少女身上连武器都没带,从装束上看就像是流浪画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跑到戈兰沙漠这种鬼地方,只有那位叫做燕翎的少女,目光凝重地盯着西楼兰脚下的羽毛笔。 西楼兰嘴唇动了动,没有出言反驳,因为她还没有晃过神来,刚才那个瞬间,她是真觉得自己要死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好像改变了主意…… “你见过他。” 银发少女自然就是奈莉尔,她追寻着洛尔的行踪而来,此刻在西楼兰的身上察觉到了残留的神性痕迹。 奈莉尔盯着西楼兰,转而又瞥了一眼围上来的护卫,纵然被手持利器的路护们围住,她也没有丝毫畏惧。 神性的痕迹,还很新鲜,洛尔刚走不久,只是方向却无从辨别…… “我名奈莉尔,是一名来自蛇之国的画家,在这附近迷路了,好不容易遇见商队,能借我歇息一会烤个火吗?” 银发少女转颜一笑,向四周的护卫们拱了拱手。 “你也是一个人?” 燕翎打量着她,语气不善。 “不不,先前还有个朋友,只是我们走散了。” 奈莉尔倒是笑眯眯地说道。 “出门在外都是朋友,总要给个方便的。”风婆婆的声音从后边的营地传了过来,“随便坐吧。” 护卫们于是各自散去,被西楼兰惊醒的商贩也骂骂咧咧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西楼兰瞪了奈莉尔一眼,没成想银发少女反倒是眼神诡异地打量着她,西楼兰打了个寒颤,算了算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却没想到一回头,银发少女就跟在她身后。 “你你你,你怎么阴魂不散?” 西楼兰仗着周围熟识的商贩,壮着胆说道。 “欸,这话多见外,出门在外都是朋友,我们也是有缘啊。” 奈莉尔笑眯眯地应了一声,跟着西楼兰回到了她原本休憩的地方,刚好就停在了此前少年坐的位置。 “小娃子,怎么一晚上能让你遇见两个客人?” 年迈的护卫长往篝火堆里添了些柴火,来到奈莉尔她们身旁坐下,西楼兰只是缩了缩脑袋,默不作声。 如果说前一个是美好的偶遇,第二次遇到的银发少女就有些晦气了,西楼兰却是不敢在护卫长面前顶嘴,只得默默受下来。 “小姑娘这是做的什么营生,怎么带这么多文人物件?”风婆婆问道。 “不才是一名画师,来沙漠里写生。” 奈莉尔拍了拍身后背着的画板和卷轴。 “这地方除了沙就是沙,能有什么好画的,莫不是诓我们?” 风婆婆瞥了奈莉尔一眼,只见她随手抽出一卷卷轴平铺开来,上好的宣纸上绘着一座已经已经破落的沙城。 像这样的城池在戈兰沙漠中不计其数,一般是因为水源枯竭被废弃,传说中其中还有鬼魂出没,大多数商队瞧见了也只会默默绕行。 宣纸上的城池被描绘得极好,每一处斑驳剥落,阴影渲染的细节都恰到好处,一座漫天黄沙,夕阳残照中寂寥无人的鬼城跃然于纸上,简直让人疑心其中真有森森鬼影。 见鬼的还真有人专门跑去这种鬼地方写生?! “这画工还真不赖啊……” 风婆婆瞳孔微缩,奈莉尔分享了不少卷轴,其中不乏戈兰沙漠大名鼎鼎的活人禁区,这人却专程进去画了幅画? 今晚真是邪门到头,什么事都让这小娃子碰见了。 风婆婆又隐晦地瞥了一眼西楼兰,西楼兰只觉后背一凉,下意识挪了挪屁股往篝火堆近一点。 奈莉尔倒只是笑笑,她向来无所谓凡人的揣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洛尔…… 银发少女的眼眸里浮现出一抹担忧之色,很快又被隐去。 她和洛尔在解决了血棘和塞勒涅的冲突后,选择来到戈兰沙漠,主要是因为此地有昔日阿莫尔遗留下来的手尾,少年想要将那份神性回收。 只是在交感神性的过程中,洛尔却突然进入了一种离奇的迷失状态。 饶是奈莉尔自诩饱览群书,也难以判断少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初步猜测这或许是通往神座的必经之路。 来自神性的考验。 第六十六章 沙虫 “阿莫尔……” 沉闷的轰鸣自深远的天穹上传递下来,浑浊沉积的雷云像是要压垮这个世界。 沙漠深处像是发出悠远的叹息,随后,无数沙砾就从地面升起,在天空中肆虐飞舞,一道道撕裂天地的雷霆在黑云中闪烁着,蕴含着凡人无从想象的巨大能量。 所以古人会视天灾为神圣,将它们彰显力量的画面铭刻在石壁上,作为图腾与信仰来祭祀。 而当第一滴冰冷的雨水自穹顶落下。 沙漠,起风了。 白袍少年伫立在沙丘之上,静静注视着眼前仿佛雷霆震怒的沙漠,一开始好像只是如池塘里轻微泛起的涟漪,带来让人举步维艰的粘稠推力。 但渐渐的,风速疯狂攀升,整个世界都在震耳欲聋的呼啸声中摇晃了起来,像是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无数碎石残垣升空而起,又从天而降,环绕在少年的周围。 苍茫的天地间昏黄一片,只剩下一道荡漾着微光的身影,屹立在风暴之中,岿然不动。 就像是一抹远离尘世的影子,现世的一切都无法动摇他分毫,而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金色的眼眸中映照出另一幅画面。 那同样是一位身着白袍的身影,只是和少年不同,那件白袍似乎被什么东西自里向外割破,显得破破烂烂,而裸露在外的无瑕肌肤布满是细小的伤口,正在向外渗出着金色的血液。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些血液一旦渗出,就会被无形的力量汲取,就好像是…… 风在吸食祂的血液。 祂屹立沙丘之上,周围是同样肆虐的黄沙,容颜隐没在一片模糊的光芒中,看不清面目,只是隐约觉得祂在微笑。 “尽情享用吧,我的小狗。” 祂喃喃着,模糊的面容上散发着悲悯与慈爱的光芒,风中的魔物渐渐显现出形态,它匍匐在祂的脚下,像渴求哺育的孩童。 “去吧,去沙漠的深处为我建一座城,名为月落。” 魔物呜咽了一声,它是行走的天灾,所过之处能掀起整片沙漠的风暴,但此刻,它只能匍匐着,献上顶礼膜拜。 少年安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是埋藏在爱之神性中的记忆,他注视那道遍体鳞伤的身影,而对方也朝他望了过来,仿佛跨越了万古的鸿沟,祂温柔地说道。 “孩子,你会成为我。” …… “月落城……” 西楼兰喃喃着这三个字,这名字像是有某种魔力,商队已经再次启程,倒也没几个人会注意到有些魂不附体的西楼兰。 奈莉尔跟风婆婆不知道聊了什么,也成功混进了队伍之中,这片不法之地并不缺这样稀奇古怪的人,而“公主”也不在乎。 因为她是公主,这片沙漠的公主。 在这里闯荡的人都听过她的名号,传闻那是一位极美的女人,但无人知道她为什么被称为公主,这本该是沙尘王室才能有的称呼。 “要起风了。” 奈莉尔突然说道。 西楼兰有些莫名其妙地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这可是沙漠,哪天没有刮风。” “不,我的意思是……” 奈莉尔停顿了一下。 “大的要来了。” “大的,什么大的?”西楼兰一愣,俨然还没意识到奈莉尔在说什么。 但商队中不乏老手,她们已经注意到了那片自遥远天边向这边扩散的黑色阴影。 风婆婆侧着耳朵趴在沙地上,不多时爬了起来,几个腾挪间就来到了金色的肩辇前。 “公主,风暴要来了。” “最近的沙堡还有多远?”肩辇中传出天籁般的声音。 “还有数十里地,已经来不及了。”风婆婆脸色凝重。 “去请季师吧。” 肩辇中的女人有了决断,风婆婆点点头,随即又跑向另一处车厢。 …… “风风风风风风风暴?!” 西楼兰面色煞白,沙漠里的风暴是真正的天灾,但凡行商走水的遇见了都是九死一生,而且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走商数年,也只碰到过一次,那一次,整个商队的货物折了十之七八,有十数人不见踪迹。 在那种天地伟力面前,她们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在那次之后,西楼兰歇了足足三个月才敢再次启程。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不仅发不了财,小命还要留在这里了。” 西楼兰完全慌了神,四下张望着有没有可供容身的庇护所,但这可是茫茫戈壁之上,哪有这种东西。 商队里开始出现一股焦躁的气氛,不少经验老道的商贩已经意识到了可能来临的灾难。 “别急,既然敢带队深入沙漠,她们应该有应对的办法。” 奈莉尔看西楼兰像热锅上的蚂蚁,随口提醒了一句。 “是了,是了,【公主】一定会有办法!”西楼兰连忙望向肩辇的方向,却发现护卫们正提着刀和木桶朝商贩们走来。 “别磨磨蹭蹭,出点血而已,要不了你的命!” 护卫们粗暴地喊话,附近的商贩大多面露苦色,无可奈何地用经过特殊处理的小刀割破手腕。 “欸?这是干嘛?” 西楼兰大惊失色,眼见此前的那位燕翎也提着桶来到她身边:“我我我我给了钱的!” 想让公主的商队捎上她们,自然要交高额的保护费。 “不想死就照做。”背着长枪的少女冷冷地盯着她,一副不服就拿你开刀的凶煞模样。 西楼兰当即怂了下去,握着刀在手腕处比划着,好一会都没下得去手。 “你要是下不去手,我可以帮你。” 一位老些的护卫见了,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西楼兰暗骂了一句,还是乖乖刺破了皮肤,殷红的鲜血缓缓流出,到勉强装满木桶的底部时,她已经面无血色,颤巍巍地说道。 “各位姑奶奶,好,好了没有啊……” “哼,就这样吧。” 燕翎冷哼一声,从西楼兰手中夺过祭祀刀具,这种刀经过专门的处理,割开伤口后不会造成败血症状。 倘若是她们平日里使用的利器,这些商贩怕是一个都活不下去。 “哎呦,什么世道……”西楼兰捂着被简易处理过的伤口,哀呼了一声,突然瞧见一旁的银发少女完好无损,不由得大叫起来。 “为什么你不用出血?!” 奈莉尔闻言,笑眯眯地说道:“你知道她们要做什么吗?” 西楼兰顿时语塞,摇了摇头。 “她们要召唤一种沙漠里的魔物,需要你们沙民的血。” 奈莉尔解释道,“你们长年在沙漠地带生存,沙之神性已经浸没于你们的血液中……” 眼见西楼兰眼里写满懵逼,奈莉尔自讨没趣,也没再说下去。 连神性的概念都不曾涉及的凡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占多数,就连巫师之中,也有很多只是凭借本能驾驭力量,而对原理不求甚解。 护卫们很快完成了血液的收集工作,商贩们大多敢怒而不敢言。 “风暴要来,这是另外的价钱,想死的话可以自己离开。” 风婆婆冷漠地主持着仪式,在她的旁边,还有一名穿着灰白布衣的女人,她赤足踩在沙地上,面相看上去颇为年轻,但头发斑白。 “季师,劳烦了。” 女人点点头,口中开始颂念咒语,那是近乎已经失传的沙民方言,晦涩无比。 眼前平坦的沙地开始出现起伏,震颤的声音自无比深远的地底响起,起初还略显单薄,但渐渐竟然出现了回响。 这声音越来越响,沙漠的震颤也愈发骇人,即使是风婆婆也不禁变了脸色,但女人的念诵还没有结束。 眼前的沙地就像湖水一般起伏,掀起波涛,狂风骤起,商队所处的沙丘下方陡然间凹陷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轰开似的涌起了堪比一栋城堡的沙尘气泡。 那些沙子被狂风吹拂地漫天飞舞,打在众人的脸上甚至有些火辣辣的疼痛。 “吼——” 一张恐怖的巨口自沙丘下钻出,随之而来的是覆着盔甲的庞大身躯。 一头无比庞大的沙漠蠕虫! 西楼兰吓得几乎瘫软在地上,奈莉尔则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蠕虫的身形,手中拿着画笔摆在眼前比划着什么,一边发出赞叹之声:“哦豁,这玩意居然能长这么大……” 已经有所准备的护卫们将手中装满血液的木桶倾倒向沙虫张开的巨口,季师跟着用古老的语言念诵了一句什么。 沙虫接受了鲜血的滋养,很快调转方向,再度轰隆隆钻入沙地中,只留下一个幽深的洞穴通往不可知的境地。 “走,不想死就进去!” 风婆婆喊了一句,商队缓缓启程,钻进了沙虫留下的洞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