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戾太子只想被废》 第一章 我必须被废掉 元鼎四年,博望苑。 “石公你说,父皇在什么情形下才会废立太子?” 放下简牍,刘据似是下了某种决心,抬眼看向正在授业的太子太傅石庆。 “恕、恕老臣耳拙,殿下说什么?” 石庆吓的胡子一抖,眼神都瞬间清澈起来。 刘据笑了笑,换了个说法:“石公莫怪,我不过是居安思危罢了,若能提前做到心中有数,便可避免此类情形发生。” “原来如此。” 石庆方才松了口气,斟酌着道,“既然太子问询,老臣自然不敢隐瞒。” “过往史书中,天子行太子废立之事无非几种情形:” “其一、皇后犯错被废,太子失去嫡长子的身份;” “其二、时局动荡,皇权旁落,太子自然朝不保夕;” “其三、太子或僭越谋逆,或不修品德,或遭奸人诬陷诋毁,天子以为太子德行难以继承大统。” “不过这几种情形殿下皆无须多虑。” “当今陛下文治武功的明主,卫皇后亦是德高行洁的贤后,殿下更有仁恕温谨之名,陛下断然不会轻言废立之事。” “是这样么?” 刘据微微蹙起眉头,若有所思。 这世上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已经是穿越者刘据。 并且伴随穿越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堪称奇葩的福报: 只要被汉武帝刘彻正式废除太子之位,他的武力、统御、政治、智力和魅力属性就会全部达到100满值! 这些属性全部达到满值,就意味着他将晋升为满级人类,没有人能够轻易拿捏他。 而且,刘据对自己的未来了如指掌。 如果历史没有发生改变,他终究要冤死于巫蛊之祸,成为那个永载史册的“戾太子”。 但如果利用自己的所知所学改变历史,他的结局会有所不同么? 这几日刘据推演了许多次,始终没有得到乐观的答案。 “巫蛊之祸”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就算没有江充从中作梗,也还会有王充、赵充、李充、张充前赴后继。 何况在江充出现之前,黄门苏文、常融、王弼等近侍,还有那些那些与他政见不同的酷吏权臣,都因为担心他继位之后的清算与弃用,一直在抓住任何机会攻讦他,添枝加叶的离间他和刘彻的父子关系。 而自己的母族卫氏和提前依附他的朝臣,则在不断将他推向刘彻的对立面。 偏偏刘彻还有许多长寿天子的通病: 年纪越大越是多疑,越要将权力牢牢抓在手中,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应激。 因此在诸多力量和势力多年的推动下,天子与太子之间的矛盾必定会向不可调和的方向发展…… 如此思前想后。 刘据已经进入了人生的另外一个境界:思危、思变、思退。 既然前路充满了不可控的危机,他也不认为自己拥有对抗一切明枪暗箭的政治智慧,为什么不选择提前脱身? 只要不是因为谋逆被废,他大概率不会被判死罪,最多贬黜为王。 而一个拥有满级人类属性的王,退路无疑要比现在多得多,说是进可攻退可守也不为过。 何况做王有什么不好? 有成千上万的食邑供吃供喝,有数十上百的奴仆婢女伺候,娶妻纳妾都是精挑细选的高质量女性,还不用像公务员一样上朝理政,不用与那些朝臣外戚勾心斗角,这难道不是神仙才有的日子? 就算被逼的做不成王,逃去西域或东南亚。 依靠满级人类的属性,做个与世无争的土皇帝也同样是不错的选择。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刘据此刻终于笃定了决心,他必须尽快被废掉,自此远离朝堂纷争! 至于要如何实施。 石庆所说的第一点和第二点想都不用想。 父亲刘彻什么人物,那可是被誉为千古一帝的雄主,怎么可能皇权旁落? 母亲卫子夫也不必多提,且不说现在舅舅卫青还活着,就算是死了,以她的政治智慧和卫氏的不世之功,也只能绝于巫蛊之祸那样的事件。 那就只有从自己身上入手了。 所以这第一步嘛,自然是先削弱自己的势力…… “来人!” 随着一声轻喝,太子冼马郭振快步进入堂内,施礼候命。 刘据开口问道:“郭振,如今博望苑内一共有多少门客?” “回殿下的话,常驻的门客共有一千两百余人。” 郭振如实作答。 一旁的石庆听着问答,心中却不免有些疑虑。 刘据前脚才问了太子废立之事,后脚就摸底太子府养了有多少门客,总感觉这件事极不简单,甚至有那么点细思恐极。 所以要不要立刻告退,免得听了不该听的话,上了不该上的船? 结果刘据根本就没给他机会,当即又对郭振道:“传令下去,今日之内将所有门客遣散,以往那些时常出入博望苑的门客,今后也一律不予接待。” “啊?” 郭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惊愕的愣在原地。 “有什么问题么?”刘据问道。 “没、没有……” 郭振下意识的看了石庆一眼,但见石庆也是一脸迷瞪,只得硬着头皮道, “……只是不知依殿下的意思,将这些门客遣散时应给他们个什么理由,又赏他们多少盘缠?” “莫须有什么理由。” 刘据换了个舒服的侧卧姿势,好笑道, “盘缠也分文不赏,我耗费巨资养了这些门客那么久,待他们本就不薄,难道还要给他们养老送终不成?” “这……” 郭振语气为之一滞,竟无论如何也看不懂这位伺候了多年的东宫太子,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瞄向石庆。 此时就连素有“大汉不粘锅”之称的石庆此刻也无法坐视不理。 终是躬身施了一礼,主动开口劝谏:“请殿下三思。” “殿下将这些门客遣散本不容他人置喙,可他们皆是心向殿下的拥趸,若是连个理由都不给,盘缠也分文不赏,只怕寒了他们的心。” “要说寒了这些人的心也不打紧,怕只怕此事传扬出去,再有人添油加醋借机攻讦构陷,损了殿下仁恕温谨之名,就连朝中依附殿下的臣子也要心生疑虑,揣测这是否是陛下的授意,殿下的太子之位是否安稳。” “这对殿下来说,可是动摇根基的大事啊。” 这不妥妥的好事? 得到来自大汉不粘锅的肯定,刘据心中大喜,当即拍板:“郭振,你还愣着做什么,速速依我说的去办,不得有误!” 第二章 难道他真是天才 刘据忽然遣散门客、还不给理由和盘缠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长安。 果然如石庆所料那般,许多明里暗里与刘据早有联系的官员都犯了迷糊,不知这个太子究竟是何想法。 再加上那些被强行遣散的门客感觉受到了“背叛”。 有人已经开始报复,在公开场合也毫不吝啬不满之辞。 这件事自然第一时间就传进了未央宫。 温室殿内。 “陛下,宫外传来急报……” 黄门苏文迈着小碎步进入殿内,见这个开场并未引起刘彻的注意,于是稍微提了一点声音,“……与太子有关。” “直说便是。” 刘彻终于放下手中的简牍,抬眼瞅了过来。 苏文连忙躬身低头,接着道: “急报称,昨日太子忽然遣散了所有门客,有些门客想见太子最后一面询问原因,太子非但置之不理,还命侍卫持棍棒将他们强行驱逐。” “如今这些门客正散落在长安各处,纷纷控诉太子卸磨杀驴、假仁假义,还有人揣测这是否是陛下的旨意。” “此事兹事体大,请陛下定夺。” 听了苏文的报告,刘彻原本散漫的表情瞬间有了变化,直起身子审视这个宦官:“你是说,朕这个儿子非但遣散了所有门客,还命侍卫对门客动了棍棒?” “正是。” 苏文应道。 “朕不信!” 刘彻挥了下衣袖,语气极为笃定,“此事谁都做得出来,唯朕这个儿子做不出来,莫不是有人妖言惑众?” “陛下,奴婢收到急报时也心生疑惑,因此命人探了三回才敢前来禀报。” “你出去瞧瞧,今日的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 “陛下,奴婢刚从殿外进来,可以确定今日并无异象。” “……” 刘彻自此陷入沉默,慢慢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似是在消化和理解这件一反常态的事情。 良久之后。 刘彻眉头依旧没有舒展,轻轻晃动着脑袋道: “苏文,朕命你即刻前往椒房宫和大将军府,向皇后和卫青说明此事。” “不知陛下要奴婢传达什么旨意?” 苏文小心问道。 他很确定,卫皇后和卫青此刻绝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根本不需要他再去知会,因此有此一问。 “没有旨意,只需将急报的内容告诉他们即可。” 刘彻说完就重新拿起了简牍,仿佛已经将这件事彻底抛诸脑后。 “诺。” 苏文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应了一声退出温室殿。 直到此时,刘彻才重新抬起头来,目光望向殿门,喃喃自语:“据儿居然主动剪除羽翼,倒叫朕有些看不透了。” …… 椒房殿内。 “这个逆子究竟想做什么?” 卫子夫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恨意,不过更多的还是愕然。 岁月虽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让她失去了天子的宠爱,但后宫之主的地位依旧无人可以撼动。 而现在。 她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 皇后与太子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自是对刘据极为不利,无异于往那些平日里攻讦反对刘据的人手中递刀,从而影响刘彻对他的看法。 可她还是想不明白。 她和刘据早已无数次确定过仁恕温谨的人设与路线,以确保继位之前万无一失。 刘据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此前都做的极好,为何这次不经商量,就忽然做出这种自断手臂的事来? 与此同时。 一名女婢匆匆进入殿内,来到卫子夫身边将一块叠成了小卷的绢布呈上,附耳道: “殿下,这是大将军托人送进宫来的。” “嗯。” 卫子夫轻吟一声,将绢布摊开,上面却是一片空白。 不过卫子夫并未感到疑惑,而是重新将这块空白绢布叠好,又递给了那名女婢:“再命人送回大将军府。” 如此待女婢退去之后,她才缓缓叹了口气: “卫青也不知缘故,这逆子难道疯了?” “事已至此,怕是覆水难收,为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名声与根基必定受损,眼下陛下恐怕已经得知此事,我与卫青做多错多,只能静观其变……” 就在这时。 “报!殿下,黄门苏文奉旨送来急报。” “传他进来。” 卫子夫微微抬眼,眸子中不解更甚,“陛下此刻命苏文前来,必是为了通报此事……陛下这是念及父子之情,默许我们补救的机会?” …… 不久之后,长安城就有一批人行动起来。 这些人以刘据的名义迅速找到那些被遣散的门客,许以丰厚的盘缠安抚。 同时还在坊间传播消息: 如今大河水患频发,致百姓民不聊生,太子感念陛下教诲,欲捐出大部家产赈济灾民,为陛下分忧。 家产捐出去之后,太子自己今后都得节衣缩食。 因此养不起这些门客,只好忍痛将之遣散,这份悲天悯人的心大家就多担待吧。 此举一出。 虽然未必能够令所有的门客满意,也未必能够令所有依附刘据的朝臣消除顾虑,但总归是暂时将一些对他不利的声音压了下去。 而相关行动刚一开始,就已经被刘彻全盘掌握。 “皇后与卫青倒是好应对,不过……” 刘彻将少许玉屑倒入口中,就着甘露送了下去,目光随之一凝, “……门客没了,家产捐了,付出如此代价,也只是勉强保住了名望,此遭损害不可谓不大,可见此事也令皇后和卫青始料未及,以至于乱了方寸,只能亡羊补牢。” “如此看来,此举应该并非皇后和卫青主导,而是据儿擅作主张为之?” “可据儿素来对皇后和卫青言听计从,今日何故如此反常?” “此举对朕倒并无坏处。” “唯独打乱了皇后与卫青的阵脚,损害了据儿自己的根基,可这又是为何……” 刘彻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御人之道炉火纯青,政治智慧无与伦比,自窦太后死后更是发挥到了极致,将满朝文武牢牢拿捏在股掌之间。 可这一次,他却怎么都想不透刘据的动机和想法。 “说起窦太后……” 过往的回忆给了刘彻一丝启发, “难道据儿已经猜到朕心中的顾虑,明白了外戚猛于虎的道理,因此用这样的方式抗拒母舅操纵,与日益骄纵却尾大不掉的卫氏划清界限?” “若果真如此,据儿倒是开始像朕了,遥想当年,朕受制于窦太后便是他这个年纪……” “难道他真是天才,自己开窍了?” 这个念头的闪现,让刘彻的目光逐渐有了神采,隐隐射出些许期待。 如此沉吟许久之后。 “来人!” “传朕的旨意,即刻召太子入宫,他到了这个年纪,也该替朕分担一些事务了!” 第三章 父皇你糊涂啊 一个时辰后,宣室殿。 站在大殿中央,刘据脑瓜子依旧嗡嗡作响。 他还没明白过来,事情原本发展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发生了如此逆转。 现在他稀里糊涂的就又成了一个爱民如子、遵父教诲、捐出大部家产去赈济灾民的五好太子。 其实赈济灾民本无可厚非,就算把家产全部捐了也饿不着他。 只是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种时刻被一双无形大手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又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 刘彻现在召他,必定与他遣散门客的事有关。 只是刘彻还没有来,刘据暂时还不知道他看待这件事的态度…… 八成应该是失望吧? 毕竟历史上他这个太子做了很多年,此时钩弋夫人也还没进宫,刘弗陵连个卵子都不是。 而且据史书记载,刘彻从头到尾好像都没想过废立太子的事,甚至刘据因巫蛊之祸被逼起兵的时候,刘彻都还认为刘据只是被江充逼急了,并无造反之意。 即是说,刘彻始至少这时候还对他抱有希望。 有希望才会失望。 他把这件事做的这么不体面,动摇了自己的根基不说,还可能引起朝堂震荡,刘彻心中自然不满。 刘据忽然觉得这件事的发展也没那么坏,他想成为废太子,就得不断让刘彻失望。 接下来,还得再接再厉才行!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 “恭迎圣驾。” 伴随着殿内侍者殷切的声音。 宣室殿偏门帘子掀开,一个对现在的刘据来说既陌生又熟悉的高大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汉武帝,刘彻! 刘据心中忽然紧张起来。 毕竟这还是他穿越之后第一次与传说中的汉武帝会面,活的。 不过此刻刘彻脸上并没有预想中的失望,相反还挂着一丝和煦亲近的笑容,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 而在刘彻身后。 除了几个黄门,还紧跟着一个身着三色羽衣的显眼包,让刘据想不注意到都难。 这个显眼包身材同样高大,五官立体明朗,髯须整齐修长。 以这个时代的审美标准,应该当得起“美男子”一词。 “据儿,你可知朕召你来所为何事?” 不待刘据施礼,刘彻便率先开了口。 他说话的语气亲近随意,就像是父亲与儿子唠家常,听不出任何质问与责怪的意思。 “恭迎父皇,儿臣不知。” 这氛围缓解了刘据心中的紧张,同时也让他奇怪起来。 难道刘彻这次召他,与遣散门客的事无关,也不是要斥责他? 刘彻笑了起来,侧身指着身后的显眼包道: “哈哈哈,朕先给你引见个奇人,此人名为栾大,是近日乐城侯为朕引见的方士,他曾见过安期生、羡门高之类的仙人,方术也颇为了得,朕已亲自验证。” “栾大见过太子。” 显眼包立刻躬下身子向刘据施了一礼。 “你是栾大?” 刘据闻言眼皮子一跳。 这个栾大在史书中就是个骗财骗色的大骗子! 他自称可以见到神仙欺骗刘彻,没多久就骗成了五利将军、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天道将军,还封了乐通侯,身佩六印,贵振天下。 赏赐的豪宅、僮仆、车马、帷帐、器物和钱财更是不计其数。 刘彻甚至还将卫长公主,也就是刘据的亲姐赐婚给了这个骗子,堪称人生赢家。 不过好景不长,一年之后他就因为出海求仙之事作假,被刘彻察觉下令诛杀。 此事劳民伤财不说。 更是可怜了自己这个姐姐。 明明是金枝玉叶,却因刘彻的一时糊涂,成了被骗子白睡一年的小丑。 “据儿,你难道听过栾大的威名?” 见刘据如此反应,刘彻顿时又多了几分神采。 栾大也面露意外之色。 他自问从未与太子有过接触,自己在齐地的那点事迹,也不足以传到太子耳中。 不过见此状况,他还是略微挺了挺胸,摆出一副世外高人般的风轻云淡之姿。 然而二人根本不会想到。 刘据此刻已经在考虑怎么操作,才能既让刘彻对自己失望不满,又能拯救这个记忆中小时候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姐姐,顺便还可以避免劳民伤财的事了。 “儿臣从未听过,只是听父皇说他方术了得,儿臣心中也有些向往,想着能不能沾点父皇的福长长见识。” 于是刘据顺着话茬说道。 “这有何难?” 见自己醉心之事引起了儿子的兴趣,刘彻顿时更有兴致,立刻对栾大点头示意,“栾大,将斗棋之法当着太子的面施展一次。” “诺,太子请这边来。” 栾大也不疑有它,信手自袍中摸出两枚形同牌九的黑色棋子,引着刘据来到一旁的案几前。 当着刘据的面,他将两枚棋子小心摆上案几,轻轻按住其中一枚缓缓推动。 “嗯嗯嗯——” 一边操作的同时,他的脸上还做出了一副便秘的表情,口中发出便秘的声音,仿佛使上了吃奶的力气。 “撞!” 伴随着一声轻喝,两枚棋子自己动了起来,“啪”的一声撞在了一起。 接着他又将两枚棋子分开,重新摆好再次施为。 “斥!” 这一次两枚棋子并未撞在一起。 反倒随着他的推动,另外一枚棋子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影响,始终与他手中的那枚棋子保持着距离,被推着不断向前走。 这他娘的不就是吸铁石么? 刘据已经完全洞悉了栾大方术的秘密,侧目瞟了刘彻一眼。 “神奇否?” 刘彻竟还有些自得,笑盈盈的追问。 刘据躬身施礼:“父皇,你糊涂啊。” “你说什么?” 刘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整个人也愣在原地,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父皇,你糊涂啊。” 刘据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 此话一出。 “噗通!” “噗通!” “噗通……” 一时间下跪声不绝于耳,殿内黄门、侍者、期门武士个个面露惊恐之色,没有一个人敢继续站着。 刘据心中也略有些忐忑,不过更多的还是期待。 大汉素来以孝治天下,而他又身为太子,这么和刘彻说话就是不忠不孝。 不忠不孝的人怎么配当太子? 这应该足以令刘彻产生废立的念头,若是再有人添油加醋一番,这波应该稳了…… 第四章 一道单选题 “这……” 栾大见状也是迟疑了一下,默默的向后退了几步,躬身低头不敢言语。 眼前一个是天子,一个是未来的天子。 这阵容与神仙打架没有差别,稍不小心就有可能殃及池鱼。 只是现在栾大还不太明白刘据为何忽然对天子出言不逊,难道是嫌太子之位太稳当了? 一时间,整个宣室殿寂静的吓人。 所有人头顶都仿佛压着一座祁连山,胸口越来越闷,只能听到刘彻一人越来越沉重的呼吸。 须臾之后。 “刘据!” 刘彻声音宛如暴雨前的闷雷,一双因愤怒而充血的眸子死死盯着刘据, “朕没有听清楚,你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称呼从“据儿”变为“刘据”,已是瞬间拉开了父子之间的距离。 但此刻刘彻依旧无法相信刚才的话出自刘据之口。 知子莫如父。 他这个儿子自幼温和谨慎,以往见了他礼数都极为周全,说话办事更是谨小慎微,从来不敢有丝毫忤逆。 对此刘彻心中还有些嫌弃,觉得这个儿子的性格不像自己。 因此在这之前,他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有一天刘据会这么和自己说话。 与此同时。 所有已经跪在地上的人又向下伏了伏身子,整个人几乎趴在地上。 这些人无一不是刘彻的近臣内侍,他们有理由相信,这时候如果刘据敢再将刚才的话说上一遍,就非见血不可了。 就算刘据身为太子,刘彻不愿直接拿他开刀。 也一定会拿太子府的那些老师官员开刀,好好杀一杀太子的锐气,让刘据知道出言不逊的后果。 事实上。 刘据此刻也正承受着无比巨大的心理压力,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他已经从刘彻的目光中看到了一股强烈到犹如实质的杀意。 这可怕的杀意令他瞬间如坠冰窖,忍不住想打哆嗦。 他只想被废。 而不是找死,更不想连累身边的人。 于是刘据仔细斟酌了一下语言,换了一种稍微委婉点的说法: “父皇息怒,儿臣只是想告诉父皇,这个栾大就是个谣棍,父皇一时糊涂,竟被他给欺骗了。” 刘彻闻言嘴角抽动起来。 这逆子今日竟如此胆大妄为,就算换了一种说辞,还不一样是在说他糊涂? 反了天啦?! 不过心中怒意已经难以抑制的同时,刘彻也从这番话中发现了问题,怒目看向栾大: “栾大,你欺骗了朕么?” 栾大哪里会想到自己都躲那么远了,居然还是牵扯上了他。 当下心中一惊,连忙跪下表态:“陛下明鉴,微臣对陛下一片忠心,就算借微臣十个熊心豹子胆,也断不敢欺骗陛下。” 说完他还不忘向刘据也叩了下首,皱着脸语气委屈的道: “微臣从未见过太子,不知何处得罪了太子,竟遭太子如此误解。” “不过千错万错都是微臣的错。” “若因为微臣致使陛下与太子心生嫌隙,微臣只好恳请陛下恩准乞骸骨,自此归隐山林风餐露宿,亦不敢忘却陛下的知遇之恩,他日再见了仙人,微臣依旧愿竭力为陛下和大汉祈福,祈求陛下万寿无疆,祈求大汉风调雨顺。” 好一招以退为进! 看来这栾大也是位茶艺大师,难怪能够骗到刘彻。 刘据心中暗叹。 刘彻却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一般,忽然提高音量问了一句:“苏文,依朕颁布的法典,诬告者该当何罪?” “回陛下的话,诬告者抵罪反坐……” 跪在不远处的苏文迟疑了一下,连忙小心翼翼的答道。 这一刻。 殿内众人心思都活跃了起来。 刘彻只用一句话就给这件事定下了调调。 太子说栾大是个谣棍,犯了欺君之罪,那么若要抵罪反坐,太子就得承担欺君之罪的罪责。 欺君可是无可争议的死罪! 难道陛下真打算对太子动真格的么? “刘据,朕念及父子之情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若承认刚才是年少无知的胡言乱语,愿意全部收回,朕只罚你禁足反省一月,对今日之事既往不咎。” “如若不然,就拿出能够说服朕的证据来,否则便以法典秉公处置。” 刘彻微微颔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相较刚才已经冷静了许多,但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却明显强了许多。 在场有些人一听就明白了。 这道题其实就是一道单选题,刘彻不仅是在给自己和刘据各自一个台阶,也是在争一个君父之纲。 他绝不会承认自己糊涂。 如果刘据是个聪明人,或者感受到这份压力,就应该毫不犹豫的选择第一条路,认怂认错,回家禁足反省。 这样一来,刘彻不担糊涂之名,刘据也不必担欺君的风险。 不过话说回来。 难道天底下真有人会傻到非要当着天子的面证明天子糊涂么? 娘的,还真有! 只见刘据听罢反倒上前一步,指着跪在不远处的栾大自信道: “父皇要证据,证据就是那两枚斗棋,那根本就不是方术。” 话音刚落,栾大已是面色微变,急忙苦着脸喊冤:“太子冤枉微臣了,若非方术使然,这棋子怎会自相撞击排斥?” “如果棋子是由慈石制成的呢?” 刘据当即反驳道,“父皇,《吕氏春秋》有云,慈石可召铁,但这只是慈石的一种特性,还有另外一种特性现今鲜有人知。” “那就是每一块慈石都有阴阳两极。” “两块慈石放在一起时,就会产生同极相斥、异极相吸的现象。” “父皇,要证明栾大的棋子是否使用慈石制成不难,要证明儿臣所说的慈石特性对你来说也易如反掌。” “这根本不是方术,栾大就是一个谣棍,他在欺骗你。” “父皇,你醒醒吧!” “……” 话至此处,宣室殿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刘据最后那句“父皇,你醒醒吧”仿佛余音绕梁一般,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这句话比“父皇,你糊涂啊”还要难听刺耳,使得刘彻的脸色时而红、时而白、时而青、时而黑。 瞬息之间就转换了数次。 此刻他已经不再需要证据,如今蜷在地上瑟瑟发抖,屁股下面湿了一片的栾大就是胜过一切证据的如山铁证。 注意到刘彻的表情变化。 尤其是看向自己时目光中隐现的恼怒与不满,刘据心中暗自欣喜: “我亲爱的父皇啊,你是那么要脸又专制的人,此刻心里应该已经在想当初是不是猪油蒙了心,为什么会册立我这个逆子为太子了吧?” 第五章 掏心窝子 最终,刘据离开宣室殿时,还是领了一个月的禁足惩罚。 理由是他对父皇行帝揖时,手抬得不够高,腰弯的不够深,有不敬之嫌,回去好好学习礼仪,闭门认真反省。 至于栾大将会面临怎样的处置,那就不是刘据该关心的事了。 反正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想被废掉也得一步一步来,不可能一蹴而就。 只是有一件事刘据始终没有想通,那就是刘彻今日召他所为何事? 他原本以为是因为遣散门客的事情,可是刘彻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过此事,并且刚开始的时候,刘彻的心情还挺不错,不像是召他来责问的意思。 难道只是为了把栾大引给他认识一下? 可是也不应该呀,要真是这样刘彻未免也太无聊了吧?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侧后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太子殿下,下官送你出宫。” 刘据驻足回首,立刻认出了来者。 他是伺候汉武帝左右的黄门侍郎,近侍中的近侍,名叫苏文。 据史书记载,此人是他的死对头之一。 非但在巫蛊之祸之前寻找他的过失,诬陷他调戏宫女、违反宫规等事,在巫蛊之祸中也是重要的协办人,甚至有可能从他宫中挖出来的桐木小人都与他有关。 若是换在往日,刘据见了此人肯定不会给他一点好脸色,甚至可能啐一口再走。 毕竟白骨精给唐僧送饭——肯定没安好心。 但现在,刘据非但不介意和他接触,还非常乐意和他深入交流。 毕竟有他帮忙往刘彻那里递谗言。 再添点油加点醋的话,应该可以帮他推进达成终极目标的速度。 于是刘据露出白牙笑了起来:“原来是苏侍郎,我怎敢教苏侍郎亲自相送,不过苏侍郎要是正好有事出宫,我们倒可以结伴同行。” 黄门侍郎可没有亲自送人出宫的道理,如今出宫必是得了天子的旨意。 “哈哈哈,太子说的哪里话,那下官就斗胆与太子同行了。” 苏文打了个哈哈,自觉来到刘据侧后方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此两人一前一后结伴走了一阵。 苏文没有主动说话。 刘据也眼观鼻鼻观心,静观其变。 如此一直快到了霸城门时,苏文终于按捺不住,率先追上两步开了口: “太子殿下,你可知陛下这次命下官出宫所为何事?” “这……是我可以知道的么?” 刘据不动声色的配合道。 “也算是太子的家事,哪有什么可不可以。” 苏文眨了下眼睛,压着声音道,“陛下命下官去平阳侯府追回昨日才下的诏书……是给卫长公主赐婚的诏书。” “赐婚诏书?” 刘据似乎想通了一些刚才没想明白的事情。 “正是,陛下昨日下了赐婚卫长公主和栾大的诏书,今日将殿下召来,原本是打算将这门婚事全权交由殿下操办,等定了吉日再公之于众。” 苏文摊手道,“可没成想殿下一来就识破了栾大的骗术,这门婚事自然也就不用办了,诏书自然也要追回销毁,免得流落出去。” 通透,所有的事都通透了! 就说刘彻不可能那么无聊,果然原本应该有事要说来着。 “如此说来,我还歪打正着做了件好事呗?” 刘据停下脚步,侧目看向苏文。 “谁说不是呢,若非殿下慧眼如炬,到时卫长公主以千金之躯委身一个谣棍,陛下也难免痛心疾首。” 苏文连连点头,接着又凑近一些挤眉弄眼的道,“殿下,该说的不该说的下官都说了,你也给下官交个底如何?” 话至此处,苏文已经近乎与刘据附耳:“殿下今日其实是有备而来吧?” “哦?” 刘据拉开距离直视苏文的眼睛。 这“有备而来”四个字蕴含着满满的恶意。 毕竟“备”可以有许多种含义,比如提前知道了赐婚诏书的事,再比如提前获悉了刘彻的计划,又比如提前打探到了栾大在刘彻面前施展的方术…… 这桩桩件件不得不让人怀疑他在监视着刘彻的一举一动。 而这对于刘彻这样多疑的人来说,这就是不能触碰的逆鳞,仅仅只是怀疑,就有可能让一个人万劫不复,废个太子轻轻松松。 这个苏文未免也太…… 善解人意了吧? 然而此刻苏文却被刘据看的心底发虚,不自觉的避开目光,干笑着解释起来: “下官只是随口一问,殿下若是……” “你猜的没错,我的确是有备而来。” 刘据已经重重的点起了头,“其实不只是这件事,还有宫里的许多事情我都了如指掌。” 说完他觉得还应该再给苏文一些动力,于是继续咧着嘴笑道: “苏侍郎,既然你与我坦诚相待,那我也和你说点掏心窝子的话吧。” “你听仔细了,若有朝一日我继承大统,一定亲手掏了你的心窝子,还要诛你十族,掘你祖坟,所以你一定要想方设法阻止我,万不可有丝毫松懈!” “!” “!!” “!!!” 此时此刻。 苏文后退半步的动作绝对是认真的,眸子中浮现出的惊惧之色也绝对是认真的。 甚至刘据已经在他的鬓角看到了滑落的冷汗,也看到他敝膝后的双腿正在不受控制的颤抖,虽然轻微,但可以察觉。 他原本只是想来试探一下刘据,毕竟刘据今日在宣室殿的表现太过反常。 可现在却惊了魂。 这还是那个仁恕温谨的太子殿下? 现在的刘据虽然笑容阳光,但在他眼中却难以言喻的残忍可怖。 而且能够做到对宫内之事了如指掌,苏文根本不敢想象刘据掌握了怎样的隐藏势力,又对自己之前的攻讦知道多少? 最重要的是,刘据究竟要拥有怎样的底气。 才敢当着他的面直接明牌?! 半晌之后,苏文终于勉强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发出干涩的声音:“殿、殿下说笑了……” “虽是说笑,但谁又说得准呢,苏侍郎可不敢大意。” 刘据不置可否的笑道。 “咕噜。” 苏文咽了口口水,面色愈发惨白。 身为皇帝的近侍,他比任何人都懂得进退。 眼下刘彻已经四十有四。 大汉自立国以来,除了高祖刘邦,最长寿的也就是景帝刘启了,就那也只活了四十七岁。 而他又不是穿越者,并不知道刘彻最终能活到六十九岁,因此只会认为这一天已经越来越近了,甚至是接下来的每分每刻。 所以…… 一场头脑风暴之后,苏文忽然拉住刘据的手,目光诚恳:“殿下,请随我移步。” “干什么?” 刘据虽然不解,但也丝毫不惧。 这苏文细胳膊细腿,又没有兵器,还奈何不了他。 如此两人来到附近一个树荫假山环绕的隐蔽处,苏文转过身来“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太子殿下,外面人多眼杂,恐怕对殿下不利,奴婢在这里给殿下跪下了,自此愿效犬马之劳,只求殿下不计前嫌。” “???” 刘据始料未及,眼珠都差点瞪出来。 不是大哥,你认真的? 第六章 再造神仙 刘据实在没有想到事情会向这个方向发展。 他把话说的那么绝,本意也的确是吓唬苏文,好给他些动力去刘彻那里告发检举自己。 有“备”而来可不是小事,就算找不到任何证据,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刘彻对他的感观。 甚至,一波就达成被废的目标也不是没有可能。 结果没想到这个苏文居然这么不经吓,几句话的功夫就直接下跪投诚,真是个不争气的软骨头。 不过这样也未必不能利用。 刘据心思动了一动,顺势说道:“既然如此,我可以给你个机会,你若愿为我之犬马,回宫之后就将我有备而来的事如实禀明陛下。” “欸?” 苏文再次愣住,下意识的抬起头露出一脸的迷茫,“殿下是教……奴婢去陛下那里告发殿下?” “怎么,不行么?” “殿下莫要说笑了,正反话奴婢还是听得出来的。” “那你说,你要怎么才会去告发我?” “奴婢自此对殿下忠心不二,宁死也不敢背叛殿下。” “你……好自为之吧!” 刘据气的翻起了白眼,转身拂袖而去。 他就服了气了,话说这个家伙在史书不是挺能蹦跶的么,怎么现实里面一碰就碎,而且还软硬不吃。 当然。 苏文也有可能只是表面投诚,背地里则继续做左右逢源、欺上瞒下的骑墙派。 不过刘据并不在意。 他还巴不得苏文表里不一,这样也能够助力自己达成终极目标。 …… 平阳侯府。 “宗儿,我们孤儿寡母命苦啊。” 卫长公主刘姝怀抱年仅4岁的幼子曹宗黯然垂泪, “你父才薨一年余,你还在守孝,陛下就给为母赐了婚,还是一个卑贱微末的齐国方士,我们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这些个方士皆是招摇撞骗的谣棍,前有李少君,后有李少翁,他们蒙蔽得了父皇一时,却蒙蔽不了父皇一世,待父皇醒悟察觉之时,就是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之日。” “等到事发时,说不定还要牵连我们母子……” 在刘姝与曹宗的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一册简牍。 简牍字数不多,末尾盖着鲜红的玉玺,正是昨日送来的赐婚诏书。 堂内除了这母子二人,一个奴仆都没有。 毕竟这些话只能私底下说,这些眼泪也只能私底下流,绝对不可外传。 但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连赐婚诏书也已经送来。 君无戏言,除非陛下求见的神仙来了,否则谁也不可能改变。 “母亲不哭,母亲不哭。” 曹宗虽不知母亲说的那些道理,但此刻也懂了一些事情,见母亲垂泪,只是眼泪汪汪的伸着小手给母亲擦泪。 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通报: “公主殿下,黄门侍郎苏文前来传谕。” “先将他请去客堂,我随后就到。” 刘姝连忙将曹宗放下,用衣袖沾了沾眼泪,深吸几口气调整好情绪。 接着又来到铜镜面前仔细照了照,整理了一下仪容,确认看不出泪痕之后才将曹宗交给乳娘,快步前往客堂。 “这么快就定下了婚期么?” 去的路上,刘姝心中既悲凉又平静。 心知无论如何事实也不可能改变,她的心态就像是等待第二只靴子落地的人,眼下第二只靴子终于来了。 哪知来到客堂之后,苏文的第一句话就让她呆住了: “见过卫长公主,下官这次前来,乃是奉陛下口谕追回那封赐婚诏书。” “苏、苏侍郎,你能不能再说一遍,你来做什么?” 刘姝反应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连忙又确认了一遍。 “下官奉陛下口谕追回那封赐婚诏书。” 苏文躬身垂首,笑盈盈的道。 这是怎么回事? 刘姝的眼眸逐渐睁大,瞳孔中尽是难以置信的惊喜与疑惑。 不是君无戏言么? 已经下达的诏书虽然并非完全没有追回的先例,但知父莫如女,刘姝很清楚这位父皇的脾性。 他是那种就算知道错了也绝不承认的人,通常只会将错就错,让他追回诏书难如登天。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有神仙降临,还给了父皇这样的启示? 苏文显然知道刘姝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接着又笑呵呵的道: “殿下不必多虑,今日太子进宫见了陛下,太子见多识广,当着陛下的面拆穿了栾大的方术骗局,陛下发了雷霆之怒,如今已经将其打入诏狱。” 这是他向刘据表达忠心的第一步。 刘姝是刘据的亲姐,他认为今日在这里说的话终有一日会传到刘据耳中,自会感受到他的诚意。 “太子?” 刘姝迟疑了一下,忽然又有些忧心, “父皇求仙问鬼之事不容他人置喙,太子当面拆穿虽是好意,但也落了父皇的颜面,岂非……” “殿下不必担忧,陛下并未责怪太子。” “那就好,那就好。” 刘姝闻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多谢苏侍郎,我这就去将诏书取来。” 一出客堂,刘姝的脚步瞬间轻快起来。 她现如今也才二十出头,还保留着一些少女心性,竟越走越是轻快,到最后甚至变成了一蹦一跳。 “据儿,姊姊没白疼你,你就是姊姊的再造神仙。” …… 椒房殿。 “你说什么?!” 卫子夫嚯的一下从卧榻上弹坐起来,长久保持的皇后威仪在这一刻荡然无存,脸上尽是震惊之色。 “殿下息怒,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女婢低下头,继续说道, “太子离开宣室殿以后,殿内传来打砸的动静,许多殿外的期门武士和郎官都听见了。” “后来有人从殿内抬出一些损坏的案几和坐席,少府也收到了赶制案几和坐席的密令,已经下派下去。” “陛下还对此事下了缄口令,奴婢也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 “唔……” 卫子夫闻言只觉得胸口一闷,有一口气怎么都喘不上来。 “殿下!” 女婢连忙为卫子夫抚背。 卫子夫好不容易才喘上这口气,立刻对那女婢道: “不用管我……你……你立即去博望苑将太子召来,本宫要见他!” “殿下,奴婢还听说,太子已经被陛下下了禁足令,禁足一月,恐怕不能进宫。” “唔!” 卫子夫再次差点背过气,“那就去大将军府,将此事告知卫青,让卫青去博望苑见太子,去!” “诺。” 女婢只得退去照办。 “这逆子……” 卫子夫则忧心重重,在椒房殿内来回踱着步,时不时传出一声恨骂与叹息。 就在这时。 殿外又有人来报:“殿下,卫长公主前来问安。” 第七章 稳如泰山 须臾之后。 “姝儿,你是说,据儿此举可能是为了救你于水火?” 卫子夫微微蹙眉,沉吟道,“你若被嫁与栾大,此生的确再难有翻身的机会,据儿是重情重义的人,这么做倒也不无道理。” “不过有一件事为母想不明白。” “这封赐婚诏书昨日才送到平阳侯府,就连母后都一无所知,据儿又是如何知道的,难道他能未卜先知?” 刘姝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这……儿臣就说不清楚了。” “难道据儿有我都不知道秘密?” 卫子夫忽然觉得头又大了起来。 这两天刘据的确给了她不小的惊吓,又是遣散门客,又是直犯圣颜,气的刘彻差点拆了宣室殿,这桩桩件件都是动摇根基的大事。 可是任凭她怎么去想,也想不明白刘据的动机。 “母后,其实儿臣此次前来是为了一件事。” 刘姝也并未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接着又道。 卫子夫收回思绪,看向刘姝。 “这次太子为我的事,落了父皇的颜面,我便在想该如何替他补救。” 刘姝道,“最终还是教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许能够巩固他的太子之位,因此特意前来与母后商议。” “什么办法,你直说便是。” 卫子夫顿时来了精神。 “其他的皇子年纪尚小,太子却已经到了年纪。” 刘姝凝神道,“若母后能够尽快为他迎娶妻妾,只要诞下皇孙,便是稳固了大汉的基业,太子之位自然更加稳固。” “有理!你说的有理!” 卫子夫只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过来,连连点头, “近日我便命人出去探听适婚适龄的良家女子,尽快为据儿迎娶妻妾。” “你与据儿的姊弟之情,倒与为母和你舅父有几分相似,如此为母也安心了,甚好,如此甚好。” …… 博望苑。 “舅父……” 刘据又见到了一个冠绝史书的大人物,卫青,活的。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卫青的形象,那就只有“儒将”二字。 他如今已年过四十,生的高大威武,五官刚毅立体,皮肤虽略有些黑,但却并不能遮盖眉宇之间那份谦逊随和的儒雅气质。 不过你若去看他的眼睛,又能感受到一股子内敛的杀伐之气。 “听闻太子被禁了足,这个时候我本不该来见你。” 卫青点了点头,开门见山道,“不过事已至此,不来也不行了,否则你母后断难安心,只怕关心则乱。” 刘据一听就明白了卫青的来意。 看来这两天的事果然已经给自己的母后和这个舅舅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因此不得不前来询问缘故和始末。 于是刘据做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舅父不是外人,有话直说便是。” “首先是驱散门客的事。” 卫青正色道,“我认为你做得很对。” “陛下最忌讳臣下供养士人门客,何况你的门客大多以仁者自居,时常妄论当下政事,反对陛下的用法举措。” “陛下虽置若罔闻,但心中必有不满。” “如此久而久之,你在朝中的政敌只会越来越多,陛下对你的不满也会越来越大,这始终是一把悬在你头顶的利剑。” “你此举虽然动摇了些根基,但也消弭了陛下心中的不满。” “这也是发生此事之后,陛下默许我与你母后为你善后的缘故……此前我说服不了你母后,这次你自己壮士断腕,倒是将事情办成了。” “你长大了,这很好。” “总之,你只需记住一点,只有陛下视你为太子时,你才是太子,陛下自会为你将路铲平,不需你提前准备。” “至于旁人如何看待你,评价你,皆是虚妄,不必在意。” “……” 听了卫青的这番赞赏之辞,刘据第一个反应是——卧槽,坏事了! 他猛然想起了之前进宫,刘彻初见他时脸上那和煦亲近的笑容,而并非预想中的失望。 也想起了刘彻将栾大引见给他时,那如同将自己心爱之物展示给亲近之人的兴致。 那怎么看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 刘据悟了,这就是他的局限性。 他虽然知道一些历史,但却缺乏足够的政治智慧。 因此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导致倒行逆施,反倒稳固了太子之位。 一时间,刘据面色不断变化,时而恍然,时而懊恼,时而后悔。 卫青看在眼中,却将其视作了一种成长的过程,心中暗自点头,接着又道: “其次是今天的事。” “至于你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我便不予置评了。” “你可知你离开之后,陛下大发雷霆之怒,亲手打砸了殿内的许多案几与坐席,甚至因此不慎擦伤了手臂?” 刘据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 “舅父,此话当真?” 这一刻,他心中刚刚升起的懊恼瞬间一扫而空。 就算遣散门客坏了事又如何? 能把刘彻气成这样,非但足以抵消他对自己产生的那点好感,应该还能让他再下一个台阶,距离被废更进一步。 “哼。” 卫青奇怪的看了刘据一眼,心说你莫名激动个什么劲,嘴上却继续道, “我是要告诉你,当你决定正言直谏时,首先应该明白陛下心中的关切。” “陛下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若只一味正言直谏,却不去设法解决陛下心中的关切,那在陛下眼中便永远算不得直臣谏臣,而是祸乱朝纲是乱臣贼子。” “我来问你,你可知当下陛下心中最关切的是什么?” 嗯? 这貌似可以为自己达成终极目标提供一个新的思路! 刘据连忙端正了态度,眼巴巴的问道:“还请舅父明示。” “大河水患,朱砂炼金,封禅大典,长生不老。” 卫青只用四个词就概括了出来, “栾大声称能同时解决陛下这四个关切,因此才受陛下青睐。” “你当面揭穿栾大,便是让陛下的关切全部落了空,之后非但不在意陛下的关切,反倒大呼陛下糊涂,陛下恼羞之下如何能够不怒?” “不过话说回来,除了大河水患,后面三个关切皆是虚无缥缈的鬼仙之道,只能由着那些口若悬河的方士。” “你如今若要补救,便应主动上书请命,治理大河水患。” “只要办好了此事,古有大禹,今有太子,你的太子之位必将稳如泰山。” 说着话的同时。 卫青从怀中掏出一卷简牍,轻轻放在刘据面前:“请命的奏疏我已经替你写好了,盖上印玺便可以呈递上去。” 第八章 无父无君 舅舅,你要害死我啊! 看着面前的简牍,刘据不由心中叫苦。 卫青抛出来的还是一个堪比囚徒困境的两难问题。 要是真去治水,他无论如何也得全力以赴,毕竟此事事关黄河下游梁楚之地数十上百万百姓的生计,绝对不能拿来开玩笑。 可是一旦治水成功。 正如卫青说的那般,百姓对他歌功颂德,他这太子之位愈发稳如泰山,那成为满级人类的计划基本上就可以宣告失败了。 一边是数十上百万百姓的生计,一边是他的个人利益。 而他内心又绝不允许自己在这件事上搞事,一旦去了就必须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这简直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炙烤。 “怎么,你有顾虑?” 见刘据一脸难色,迟迟没有动作,卫青微微蹙起了眉头。 “舅父,你也知道我自幼居于深宫,连大河都没见过,何谈治水之事?” 刘据苦着脸道。 卫青并不吃这一套,接着又道:“不会治水不怕,我可以给你推举有治水经验的人同行,你只需听取意见、临场坐镇即可。” “那恐怕也不行。” 刘据想了想,还是摇头, “大河决口已发近二十载,我父皇要是决心去治,只怕早就治了。” “唯他当年听信了田蚡与方士的说辞,认为大河的决口都是天意,用人的力量去强行堵塞未必符合天意,因此这些年一直在依靠祭祀祈福的方式,以求上达天听杜绝水患。” “这才是大河水患的根本问题,如果不能令父皇改变观念,就算我现在上书请命,他也未必同意。” “所以我认为,请命治水的事应当暂缓,就算请命也该为真正有能力的人请命。” “我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上书直谏,指出他当年犯下的错误,让他明白……唔唔唔!” 话才刚说到这里。 卫青已经飞扑上来一个裸绞,死死捂住了刘据的嘴巴:“太子,不要再说了,这些话若是传出去非同小可!” “嗯嗯!嗯嗯!” 一直到刘据疯狂点头,他才松开一些,惊魂未定又语重心长的道: “过去的事不可再提,你只需记住一点,陛下永远不会错,就算错也是那些奸臣逆贼蒙蔽圣听的错,与陛下无关。” “至于你请命治水的事,我心中自有安排。” “大河水患泛滥十六郡,梁楚百姓朝不保夕,导致朝廷税收连年缩减,我已命人收集了近些年的税收状况呈递上去,此时只要你将请命奏疏递上去,我再托人在内朝议事时提及此事,陛下必然顺水推舟,此事可成。” “咳!咳咳咳!” 刘据咳嗽了几声才喘过气来。 主要还是吓的。 他知道卫青此举只是为了阻止他乱说,并非真正对他动手。 但饶是如此,卫青身上那久战沙场凝练而来的煞气依旧犹如实质,甚至在卫青飞扑上来的那一刻,刘据隐约感觉自己看到了走马灯。 “我不会害你,盖上印玺,我走的时候带上,亲自托人帮你呈递上去,确保万无一失。” 卫青又将案几上的简牍向刘据推了一寸,杀伐之气内敛的眸子中带上了一丝宠溺。 迎着卫青的目光,刘据的目光也逐渐坚定起来,倔强摇头:“反正我不去,我不盖。” “你!” 卫青只觉得胸口一闷,嚯的一下站起身来。 但下一刻,他却面色一片煞白,捂着胸口踉踉跄跄的连退好几步,“咚”的一声撞在柱上,眼珠子开始缓缓向上翻去。 …… 最终,刘据还是在那封请命奏疏上盖了印玺。 他真怕把卫青活活气死。 虽然卫青要是被气死,他在朝中越发没有依仗,对成为满级人类的计划更加有利。 但他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敢这么对待这位民族英雄。 同时他心里也清楚: 就算他不盖印玺,没有这封请命奏疏。 卫青和卫子夫联起手来,也照样能够轻而易举的促成此事。 眼下奏疏已经被卫青带走了,再去想这件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最要紧的是如何补救? 其实此事也并非没有补救的办法。 刚才卫青裸绞他的时候,不是告诫过他有些话绝对不能说么? 这已经足以说明那些话对刘彻的杀伤力,既然已经得到了卫青的实名认证,那么那些话他还就非说不可了。 “再追加一封奏疏吧……” “该怎么写呢?就照着《治安疏》来写,重点突出一个无父无君,无国无家。” “刘彻看过舅父的奏疏,应该能猜到这件事有舅父和母后的手笔,也能看出藏于背后的真正目的,同不同意只在一念之间。” “不过等再看了我这封奏疏,以刘彻那顺昌逆亡的性子,要是还能同意我的请命,让舅父和母后遂愿才怪……说不定一气之下,我的终极目标都有可能直接达成。” …… 最近几日,刘彻被刘据搞的心情烦闷。 奏疏也懒得审阅,只听内朝和内侍汇报些尚书台报上来的重要事务。 不过或许是否极泰来。 很快就是有一件事的出现,将他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 据河东太守来报,有人在他此前设立在汾阴县用来祭祀后土的后土祠挖出了一口铜鼎,不日就将送到长安。 刘彻随即召来内朝官员和一众方士议论此事。 众人皆说这是后土神降下的宝鼎,证明陛下合于天德,寓意陛下天命所归,陛下应该将这口宝鼎祭祀在祖庙里,方可与种种吉象相合。 这件事一出来,刘彻瞬间就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奏疏也有力气看了。 这会刘彻已经坐到了案几前,伸展了一下腰肢准备开工。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三封比较特别的奏疏。 只因其他的奏疏整整齐齐的堆在一起,而这三封奏疏则单独摆在那一堆奏疏前面。 “苏文,这三封奏疏是怎么回事?” 刘彻有些不解,蹙眉看向立在一旁伺候的苏文。 苏文连忙解释:“回陛下的话,这三封奏疏其中一封来自皇后,两封来自太子。” 听到“太子”二字,刘彻面色微沉了一下。 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先拿起卫子夫递上来的那封奏疏查看起来。 “皇后开始操持那逆子的婚事了……” “也是,那逆子已经到了年龄,若成了婚生了子,性子或许能安稳一些,说起来……他这几日性情突变,不知进退,可能就是憋出来的叛逆。” 心里想着这些。 刘彻拿起笔来蘸饱了朱砂,在这封奏疏后面画下一个红色的圆圈。 接着又依次拿起第二封奏疏。 第九章 让他去让他去 看过第二封奏疏,刘彻好不容易略微舒展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这封奏疏恐怕不只是那逆子的手笔吧?” “前些日子才有地方官员上报今年的水患灾情,大农令又呈报了近些年梁楚之地的税收趋势,朕正为此事头疼,那逆子不该知道这些朝堂上的事,却在这时候请命前去治水……” “时机怎会如此巧合?” 刘彻从这些事上嗅到了一丝设计的味道,这让他心中略感不悦。 “不过近日后土祠发现宝鼎的时机也极巧,人人皆言此鼎现世乃是天大的吉兆。” “大河水患又是天意,那么此鼎现世是否是在启示朕,大汉今后将风调雨顺,大河水患也将不治自愈呢?” 心中想着这些。 刘彻沉吟片刻,将这第二封请命的奏疏合了起来,接着又拿起了最后一封奏疏。 结果奏疏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他的血液贯穿天灵盖: “天下之人不直父皇久矣,内外臣工之所知也。” “父皇之误多矣,大端在求仙问鬼,求仙问鬼所以求长生也。自古圣贤止说修身立命,止说顺受其正,盖天地赋予于人而为性命者……” 这就是刘据选择《治安疏》照抄的两大原因。 其一,《治安疏》里面的有些话直击灵魂,足够令人破防; 其二,刘彻虽然不是嘉靖,但有些方面却和嘉靖极为相似,《治安疏》里的许多原句就算照抄出来也丝毫不违和。 而在这封奏疏的最后。 刘据自然还是提到了黄河水患,以及当年刘彻听信田蚡和方士之言,放弃治水误国误民的昏举。 最后还特意为治水推荐了两个人,一个叫做汲仁,一个叫做郭昌。 据史书记载,黄河的水患大概要在元封二年,也就是距离现在四年多后,才会得到比较得力的治理。 而那时汉武帝派去的人,就是汲仁和郭昌。 这足以说明只要汉武帝下定决心,愿意给予足够的物资和支持,这两个人就有能力、有机会解决大河水患。 不管怎么样,如果能提前四年办成这件事,也算是为梁楚百姓做了件好事。 …… 在刘彻查看最后一封奏疏的同时。 “啪嗒!” 一滴汗水悄然自苏文鬓角滑落,在宣室殿的地板上留下一片铜钱大小的水迹。 作为伺候刘彻多年的黄门侍郎,苏文对这位主子的情绪变化自然极为敏感,那些一丝极为轻微的变化也能够立刻捕捉。 更别说此刻刘彻的脸色已经黑成了乌云,拿着奏疏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了。 甚至。 他还隐约听到了刘彻切齿的声音。 这是暴怒的前兆,比前几日刘据在殿内出言不逊时更加强烈的暴怒! 此刻,苏文多么希望今天伺候刘彻的人不是自己。 惶恐之余,苏文不禁暗自揣度: “我的太子祖宗啊,你究竟又在奏疏里面写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还能不能安安稳稳的做个仁恕温谨的太子了?” 终于。 “啪!” 伴随着一声巨响,那封奏疏被刘彻奋力掷在了地上。 “噗通!” “噗通!” “噗通……” 连同苏文在内,殿内所有的侍者和期门武士再一次个个面露惊恐之色,齐齐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苏文!这封奏疏是谁审的?!” 这次刘彻完全没有了上次的克制,咆哮的声音如同雄狮怒吼。 苏文打了个激灵,心脏仿佛在脑袋里面抽搐,声音都在颤抖:“回、回陛下的话,太子呈递的奏疏,无人敢代陛下审阅……” “好!好!” 刘彻喘着粗气来回走动,踏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好好好!朕糊涂是吧!朕误多是吧!” “他要治水,朕就让他去治水,朕要好好看看他的本事!” 刘彻猛然取回第二封请命的奏疏,“啪”的一声摊开在案几上。 接着拿起朱笔,撒气一般在砚台中大力搅和了几下,使得砚台中的朱砂溅出了不少,就连朱笔也秃了毛。 但此刻他根本不管这些,就那么双手握着朱笔在奏疏上画了一个巨大的红圈。 这样还不算完。 他又一把抓住罩着玉玺的铜罩,“咣当”一声扔出好远。 接着亲手拿起玉玺,“嘭”的一声用力拍在那封奏疏上,留下“血迹斑驳”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 “传诏下去,命刘据即刻动身前往东郡治水,不得有误!” “还有汲仁和郭昌,他要的人朕都给他带上!” “让他去!让他去!” “办不成朕定要他好看!!!” …… 博望苑。 “苏侍郎,这是……” 看着苏文随行而来的阵仗,刘据有些疑惑。 若只是普通的传诏,几个随行的护卫也就够了。 而现在苏文却带来了……目测应该有百名甲士,个个披甲执锐,骑着高头骏马,一看就训练有素,八成是宫里的期门武士。 这阵仗恐怕也就抄家的时候才用得上吧? 难道事已经成了? 刘据心念一动,忽然兴奋了起来。 现在一共有两件事可能让刘彻对他行废立之事: 一件是苏文将他那天的话告诉了刘彻,一件则是那封抄袭《治安疏》的奏疏。 如此想来,直接成事的概率非但不小,还非常大呢。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苏文对他露出一个苦笑,忽然提高了音量: “太子刘据接诏!” “臣接诏。” 刘据回过神来,躬身应道。 “陛下诏曰,命太子刘据即刻动身前往东郡行治水之事,着汲仁、郭昌二人同行协助,不得有误!” “欸?” 刘据立时愣在原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有点不太明白,卫青替他送上了请命奏疏,他立刻又补了一封伪《治安疏》补救。 按理说刘彻应该断然不会让他如愿才对,怎么就同意了呢? “殿下。” 苏文宣完圣旨,又引出一名随他一同而来的中年男子,接着为刘据介绍道, “这位是廷尉史杜周,陛下赐了节杖,命他领期门武士百人护送太子前往东郡,实时向陛下汇报治水进度。” “见过太子殿下。” 中年男子长了一张方正的国字脸,看起来既老成又忠厚,上前亮出挂旌节杖,对刘据施了一礼, “请殿下尽快收拾随行之物,陛下有令,必须在一个时辰内请太子出城上路,否则下官性命不保。” 第十章 治河三策 持节杖出行,那就是代天子行事。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中年男子的身份——杜周。 千万不要被他老成忠厚的外表骗了,据刘据所知,这个人绝不是什么善茬,他是刘彻执政时期有名的酷吏,史称“内深刺骨”。 何为“内深刺骨”,就是外宽柔而内深刻。 可以这么说,在刘彻重用过的那些酷吏中,除了张汤之外,杜周算是表现最为突出的一个人。 此人特别擅长揣摩刘彻的旨意,极严苛之能事。 落入他手中的人,甭管你是郡守还是九卿以上的官员,只要是刘彻让抓的人,在狱中不堪受辱自杀的比例高的吓人。 如今刘彻命自己前往东郡治水。 又赐了杜周节杖命其一路护送,实时汇报治水进度。 刘据怎会还不明白刘彻的意思,这分明是在他身边安了一个眼睛和镣铐,而且还是一根难处理的钉子…… 问题是直到现在刘据还是没想明白。 刘彻怎么就会同意他去治水呢,该不会把奏疏中的那些忤逆之词当成了激将吧? “请杜廷尉史在此处稍等。” 带着满心的不解,刘据向杜周还了一礼,又对苏文道,“苏侍郎,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好吧。” 苏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应了下来。 如此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处无人的凉亭下面。 刘据也不管苏文是不是双面骑墙党,直截了当的问道:“苏侍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父皇为什么会忽然命我去治水?” “这殿下可真是问住奴婢了,实不相瞒,奴婢还想知道殿下的奏疏里究竟写了什么哩。” 苏文露出一脸的苦笑,颇为无奈的摊了摊手。 “此话怎讲?” “奴婢也不好说,只知陛下今日终于得了空,查阅了殿下呈递上去的两封奏疏。” 苏文道,“看到第一封奏疏的时候,陛下还好端端的,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并无太大反应。” “然而当陛下打开第二封奏疏之后,情况立刻就不对劲了。” “就这么说吧,奴婢跟了陛下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陛下那般震怒,一言不发便足以令奴婢肝胆俱裂。” “如此看完这第二封奏疏,陛下忽然将简牍摔在地上,大呼‘他要治水,朕就让他去治水’。” “然后陛下就下了这道旨意,奴婢就来传旨了。” “……” 听到这里,刘据已经可以确定,奏疏并未出现任何问题。 而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极有可能是他错误的预估了刘彻的脑回路,或许刘彻真有可能将那些忤逆之词当成了一种挑衅或激将。 偏偏他很吃激将法,于是就很痛快的“成全”了自己。 “殿下,你究竟写了什么不该写的东西,为何将陛下气作这般?” 见刘据沉默不语,苏文又有些好奇的试探问道。 刘据斜睨了他一眼,幽幽道:“苏侍郎,你确定要听?” 苏文不由打了个激灵,当即扔下一句“如果殿下没别的事,奴婢就先回宫复命了”,便迈着快步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那样子看起来很像是在逃跑。 望着苏文的背影,刘据无奈的摇了摇头。 得嘞。 想不到操作了半天,这个两难的问题还是回到了自己脚下。 事已至此,“押送”的人都已经来了,去与不去也由不得他。 现在需要考虑的只剩下了一个问题,那就是: 如何能够既能治好水患,造福梁楚之地的百姓,又不让自己成为治水的功臣,最好再背上一些罪责? 感觉,杜周这个酷吏应该有利用的价值…… …… 一个时辰后。 刘据已经被“押送”出了城。 此次他只从太子府带了十几个随他出行的人员: 太子冼马郭振,这是他最亲信的内侍。 太子舍人十名,是他的贴身保镖。 还有太子仆四人,也就是车夫。 剩下的就是杜周和那百名期门武士了。 这些人虽是刘彻安排在刘据身边的眼睛和镣铐,但同时也必须保护他的安全,他现在再怎么说也是太子,出了差池谁也担不起责。 一行人来到城外时,又有一个人汇入了队伍。 此人便是刘据在奏疏中向刘彻推荐过的两人之一——汲仁。 汲仁目前是光禄勋的郎官,今日刚好休沐在家,因此直到刚才宫里的谒者前去传令,他才得知了这回事。 于是只能急匆匆准备了一下,就近在城门等候刘据一行人。 这个汲仁在史书中的记录不多。 只说他参与了四年后治理大河水患的事,并且后来官至九卿。 不过他的兄长汲黯却是个历史名人,汉武帝一朝最有名的谏臣。 可惜在刘彻手底下做谏臣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以至于汲黯一生都基本没有受到过重用,还被刘彻评价为愚直,将他的谏言视作妄发。 而汲仁在历史上之所以能够参与四年后的治水,其实也与兄长汲黯有关。 因为十多年前黄河刚开始决口时,汲黯就参与了最初的治水,只可惜没过多久就因当时的丞相田蚡和一干方士劝阻,最终被刘彻叫停,如此才让水患持续到了今天。 “郎中汲仁,见过太子殿下。” 汲仁到来之后,自是首先要来问候刘据。 “你就是汲仁,不必多礼,上车来坐吧。” 刘据上下打量着这个身形消瘦的男子,笑呵呵的道。 汲仁受宠若惊,连忙推辞:“这……只怕不妥,下官身份卑微,与殿下共乘一车恐怕辱没了殿下的身份。” “无妨,旅途漫长,有个人说话可以打发时间,正好我也有些事想问你。”刘据坚持。 “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汲仁见状只得应了下来,在接受过郭振的检查之后,弯着腰上了马车,侧身坐在刘据下首的位置。 待他坐定,刘据再次开口: “汲仁,我想先听听你对治理大河水患的看法。” 他想先试探一下汲仁。 然后再考虑是否将自己知道的治河三策告诉他,将他扶持成为西汉治水能人,把功劳完完全全的推出去。 而这治河三策其实也是起源于西汉,只不过是百多年后的西汉末年。 为一位名叫贾让治水专家所创。 这三策可不简单,对后世千百年的治河工作都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第十一章 要不干脆别堵了 汲仁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后面露尴尬之色: “不敢隐瞒殿下,下官从未参与过治水,对治理水患之事不能说是毫无建树,只能说是一窍不通。” “因此接到陛下旨意时,下官也疑惑了许久。” “后来再细想,或许是因为家兄汲黯多年前曾参与过瓠子决口的抢修,如今家兄体弱多病难堪重任,陛下才临时想到了下官。” 说到这里,大概是怕刘据嫌他拖后腿,汲仁又施了一礼态度诚恳的表态: “下官虽不通治水之时,但有一颗赤诚之心,此行任凭殿下调遣,殿下便是命下官跳进大河以肉身堵塞决口,下官也绝无二话!” “汲郎中言重了。” 刘据笑了笑,心说这次是因为我举荐了你,接着又问,“不知当年令兄抢修瓠子决口的事,汲郎中知道多少?” “殿下,下官可以畅所欲言么?” 汲仁闻言面色微变,有些迟疑,但更多的还是殷切。 对于刘据这个太子的仁恕温谨,汲仁早有耳闻并心生向往,只可惜此前没有投靠的机会。 哪怕前些日子经过遣散门客的事,在卫青和卫子夫的及时补救之下,也并未产生太多的负面影响。 而现在汲仁好不容易见到了刘据。 又在初次见面时就被刘据邀请共乘一辆马车,如此殊荣怎能不令他受宠若惊? 加之刘据与他交谈也是这么的平易随和,汲仁只感觉遇上了真正的明主,恨不得立刻把心脏都掏出来呈上。 刘据一听这话就立刻意识到,当年汲黯治水可能还真有其他不能公开的秘辛。 当即微微颔首:“自然可以,今日你我在这辆马车里说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大汉有殿下这样的太子,国之甚幸,民之甚幸。” 汲仁当场在狭窄的马车里行跪拜之礼,被刘据扶起之后,才正色说道, “实不相瞒,家兄曾与下官私下说过,当年治水之事被陛下搁置,共有几大缘故:” “首先,是决口水势湍急。” “用来堵塞决口的巨石刚投进去就会被冲开,等到好不容易堵上时,又有其他的河堤出现决口,首尾往往两难相顾;” “其次,是当地以丞相田蚡为首的当地世家豪强阻挠。” “瓠子决口在南堤,大河南岸多为百姓田地,而以田氏为首的世家豪强的田地祖产则在北岸。” “南堤决口,河水向南倾泻,北岸非但不受影响,还比决口之前更加安稳。” “而一旦堵上决口,北岸便也要时刻面临决口的风险,因此他们极力阻难治水;” “再次,也是最为重要的,便是陛下的苦衷。” “那时正值陛下继位之初,虽窦太皇太后虽薨,窦氏外戚失势,但王太后依旧健在,田蚡贵为国舅,田氏权势崇高。” “陛下既信鬼神,又尊孝道,还需顾忌朝堂局势。” “因此不得不做出妥协,顺应田蚡之言叫停治水。” “再后来田蚡与王太后相继辞世,汉匈之争却愈演愈烈,大汉国库内帑时常入不敷出,陛下就更无心关注水患,因此才一拖再拖。” “殿下,这就是下官从家兄那里听来相关瓠子决口的事情。” “至于其中的曲折是非,不过是家兄一家之言,下官亦不能保证准确无误,还请殿下亲自定夺。” 听了这番话,刘据逐渐陷入了沉思。 这通分析倒是给他打开了一个新的视角,让他对这段历史有了一个全新角度的认识。 前面两点缘故不必多言,那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史书也有提及。 重点就是最后一点,相关刘彻的苦衷。 不得不承认,汲黯的说法不无道理。 刘彻可能不是不想治水,也不是不明白水患的危害,否则当年瓠子决口刚发生的时候,又怎会立刻派汲黯与郑当时前往治理。 更不会在距今四年后,派出汲仁和郭昌之后,又亲临现场指挥,不惜一切代价治水。 刘彻可能什么都知道。 只是哪怕是贵为天子的他,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外戚、权臣、国库、外敌都有可能成为他的掣肘,作为大汉的掌舵人,方方面面他都必须通盘考虑,一点漏算便可能满盘皆崩。 而治理黄河水患,所用的人力物力必定十分庞大,足以牵动局势…… 想到这里,刘据好像明白了什么,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 “妈的,别说我没这么大的脑子,就算有也不去受那个委屈!” “孤家寡人有什么好,轻松点活着不好么?” “我必须让刘彻把我给废了,那皇位谁爱要谁要去,反正我绝对不要。” …… 数日后。 刘据终于抵达东郡濮阳。 此时随行的人马已经增加到了五千多,因为刘据举荐的另一个人郭昌也已经在中途与他会合,并且带了五千步卒前来协助。 郭昌这个人也不简单。 他曾以校尉身份随卫青攻打匈奴,立下不少战功,如今官拜太中大夫。 刘据对这个人很放心,有卫青那层关系在,郭昌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自己人,定会全力支持他的工作。 对于刘据的到来。 东郡郡守陈虢和濮阳县令章谅不可谓不上心。 非但亲自出城迎接,还准备了热烈的欢迎仪式,并且提前征发了辖区内的徭役。 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已经给刘据凑出了三万的役夫。 这是具有封建特色的岁役制度,每个成年男子每年都有一到三个月的服役义务。 国家安定时主要以修建宫殿、城墙、道路、水利为主,战乱时则需参与防御、巡逻、战斗等活动。 而且,不但不给工钱,有时甚至还得自备工具、兵器和干粮。 所以当地的百姓还真就未必真心欢迎他的到来,除非他真能带领大伙治好水患…… 如此在濮阳城内安顿好后。 刘据倒也还算比较负责,第一时间就叫陈虢和章谅带自己前往决口的河道附近查看现状。 等到了现场。 他立刻就明白四年后刘彻为什么得动用几十万役夫,耗举国之力才能堵住决口了。 因为经过近二十年的放任不管。 这里南堤的决口水流湍急不说,而且已经不止一处。 宽的地方甚至达到了二十几丈,放眼望去已是一片汪洋,决口中残存的堤坝就像一座座小孤岛。 “这还怎么堵,神仙来了也堵不住吧?” 于是当着众人的面,刘据故意大声说道,“要我说,干脆就别堵了,大禹治水时曾说过堵不如疏,咱们干脆把北堤也扒了算了。” “如此河水向北岸也倾泻过去,大河被分了流,水位自会下降,南岸的水患也可得到缓解。” “说不定自此便可一劳永逸。” 此话一出。 在场众人无一不是面色大变。 陈虢和章谅面面相觑。 心中暗想,堵不如疏是这么理解的么? 都说当今太子仁恕温谨,体恤百姓,今日一见,竟是如此昏庸无能之辈? 汲仁吓得上前苦苦劝谏: “太子殿下三思,如今南岸已有十六郡受灾,若再扒了北堤,河水涌入北岸奔流入海,不知又有多少郡县受灾,届时南北皆为灾区,必将又是一场生灵涂炭啊!” “殿下,治水之事尚需从长计议,万不可冲动行事。” 郭昌也是忍不住抱拳请命。 唯有持节随行的廷尉史杜周则冷眼旁观,轻声对身后的亲信道: “将太子刚才说的话一字不差记录下来,我要上书如实呈报圣上。” 第十二章 大禹古河道 返回濮阳令章谅精心安排的宅邸之后。 刘据立刻命人将郭昌单独请到自己房中,屏退左右才神神秘秘的道:“郭大夫,我想请你秘密帮我去办一件事。” “殿下请讲。” 郭昌犹豫了一下,终是看在卫青的面子上拱手应道。 至于刘据这个太子……仅凭他不久之前说的荒唐话,就已经在郭昌心中留下了一个极为恶劣的印象。 也是因此,郭昌没有答应的太满。 如果刘据接下来让他办的事像他说的话一样荒唐,他就算碍于情面无法直白拒绝,却也不会选择助纣为虐。 相反他还会立刻命人快马加鞭将这里的事禀报卫青。 好让卫青这个舅舅及时出手,免得酿成大错。 “我需要你从麾下兵马中挑选出百名经验丰富的斥候,兵分五路前往魏郡、清河、信都、勃海等地勘察地形。” 刘据正色说道,“重点勘察的地点,有馆陶以北、临清以南、清河东、景县以南、以及东光县以西这五处区域,我需要将这五处地点的低洼地带连成一线,绘制成周祥的地图,并探明这条线上的居民和田地分布情况。” “……” 郭昌听完刘据的话先是略有些懵。 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刘据提到的五处地点全部位于黄河北岸,也的确可以连成一条线。 所以……刘据这是依旧打算扒了北堤,让河水向并未受灾的北岸倾泻下去,把北岸也变成灾区? 不过与此同时。 以往的军旅生涯又在提醒他,一旦上级将领下达细致到如此程度、甚至连地点都一一点明的命令,必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计算了所有的得失,牢牢把握着全局。 因此郭昌心中不由的产生了一丝怀疑。 刘据之前的决定是不是也是如此,而并非他以为的心血来潮和昏庸无能。 如此想着,郭昌忍不住说道:“下官愚钝,可否请殿下解释一下此举的目的和缘故,否则下官难免心生顾虑。” 迎着郭昌的目光。 刘据知道如果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说法,这件事非但不能办成,说不定还有可能引来其他的麻烦,只得点头道: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必须答应我,绝不会将今日我让你办的事和说的话告诉任何人。” “好,下官答应殿下。” “还不够,我希望你能发个毒誓,越毒越好。” “???” 郭昌忽然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个太子绝对不可能是那种运筹帷幄、掌控全局的人。 那样的人怎会如此幼稚? “请郭大夫理解,此事关乎几十上百万百姓的福祉,我不得不谨慎一些。” 见郭昌不肯发毒誓,刘据也无法安心,当即又给他上了点强度,“区区一个毒誓而已,郭大夫是识大体的人,应该也不希望这些百姓生灵涂炭吧?” “这……好吧。” 郭昌显然很吃这一套,又或是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来,虽略有迟疑,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道, “下官愿发毒誓,下官绝不会将今日殿下让下官办的事和说的话告诉任何人,若有违此誓,便教郭某惨死于乱军之中,不得全尸!” “好,我相信郭大夫。” 刘据满意点头,方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瞒着郭大夫了。” “其实在来这里之前,我曾翻阅无数古籍,又命人沿途探索,发现了一条大禹治水时留下的古河道,倘若将大河治水引入古河道,起码可保大河下游百年不遭大灾。” “而这条古河道主要流经之处,正是我方才命你前去勘察的五处地点。” 听了这话,郭昌已是瞪大了眼睛:“殿下此话当真?” 当然是扯淡。 刘据只知道史书中的记载。 史书中说,四年后刘彻不计代价堵住瓠子决口后,没过多久北堤就又决口了。 而这次决口非但没有造成太大的灾情,反倒竟因祸得福产生了一条新的黄河支流,使得北岸原本就有粮仓之称的冀州更加丰饶。 并且因为这条支流分流了河水,也使得黄河下游大约七十年内再无大规模决口。 这条支流,叫做“屯氏河”。 而屯氏河流经的正是刘据刚才让郭昌去勘察的那条线。 可以这么说,只要刘据确认过相关的地形,提前打通了这条支流。 堵住瓠子决口的难度和成本就将大幅度下降,无论是南岸的百姓,还是北岸的百姓都可以提前四年过上安稳的日子,何乐而不为? “真与不真,你只需要派人前去勘察一番,对地势高低了解之后便推测,又何须来问我?” 刘据自信笑道。 “下官这就命人去办!” 郭昌也是个急性子,当即不再多言,扭头就向外走去。 结果才来到门口却又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郑重向刘据躬身施礼:“若殿下所言非虚,下官愿为今日的言语向殿下赔罪。” “大汉有殿下这样的太子,实乃万民之福!” 鬼才想做太子嘞。 刘据现在最不爱听的就是这句话,摆了摆手驱赶:“记住你发过的毒誓就行,快去吧。” 他只知道,只要确保郭昌不出去乱说。 他下令扒掉北堤时一定引起许多人的强烈反对,拥有北岸田产的士族豪强、地方官员、杜周应该都会上书参他。 而不知内情的百姓也会唾弃他,咒骂他。 那时候刘彻恐怕也只有废了他的太子之位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甚至就算后续“屯氏河”形成,也会被解读为他只是走了狗屎运,而并非什么功劳。 这波双赢操作,简直稳如泰山。 …… 郭昌派出斥候勘探地形的同时。 刘据也没有闲着。 他心知打通“屯氏河”之后,黄河南岸的决口还是得堵。 虽然那时堵起来将变得容易很多,但该做的准备还是得做,于是很快又将东郡郡守陈虢和濮阳令章谅招了来,当着杜周的面询问: “二位,堵塞决口需用到大量土石竹木,不知郡内此类物资是否准备充足?” “这……” 两人对视了一眼。 章谅随即主动接过这个不讨喜的问题,躬身道: “回殿下的话,濮阳县内虽不缺土石,但受水患侵袭多年,林木已十不存一。” “至于韧性更佳、浮力更小的竹子,此物亦非本地特产,恐怕尚需耗费大量人力前往南方采集搬运,一时之间实在难以满足治水之用。” 第十三章 皇家园林 “必须前往南方采竹?” 刘据闻言不由蹙起了眉头。 以这个时代的交通情况和运输条件,如果只能从南方搬运竹子的话。 光是治水的前期准备工作就不知道得耗费多久,哪怕几万人一起行动起来,也有可能依旧需要耗时几个月,甚至是半年、一年。 “难道这附近连一处产竹的地方都没有么?” “方圆百里内只有一片满足条件的竹林,不过这片竹林不能砍伐……” 章谅如实说道。 但话刚说了一半,陈虢已是面色微变,立刻出言喝止: “章县令,如今我们正与太子殿下商议堵塞决口事宜,既是不相干的事,就不要胡言乱语了。” “是是是。” 章谅似乎也终于反应过来,连忙终止了这一话题,对刘据拱手赔罪, “殿下,堵塞决口需用的竹子,的确只能从南方运送,下官已经命人查过,最近的地方应该是位于豫州沛国的竹邑和谷阳,据此大约九百里。” “九百里不行,太远了。” 刘据摇了摇头,看着章谅的眼睛道,“说回你刚才提到的那片竹林,那片竹林位于何处,为何不能砍伐?” “这……” 章谅闻言下意识的瞅向陈虢。 刘据越发觉得这片竹林有什么猫腻,当即调转枪口: “陈郡守,既然他不敢说,要不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殿下……” 陈虢狠狠的瞪了章谅一眼,又作为难状不肯作答。 刘据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也不继续逼问,而是似笑非笑的看向不远处的杜周: “杜廷尉史,看来东郡的水很深啊,父皇命你持节随我前来治水,应是早料到此处有你的用武之地。” “下官必不辱使命。” 一听这话,杜周当场就不困了。 对于一名酷吏而言,任何案件对他来说都是向刘彻邀功的功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因此哪怕明知刘据是在拿他当枪使,他也非常愿意配合。 “殿下恕罪,下官不敢隐瞒!” 而听到“杜廷尉史”这四个字,尤其是听到“廷尉”这两个字,陈虢已是吓的面色发白,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个时代“廷尉”就是酷吏的代名词。 但凡被廷尉调查的人,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员。 严刑拷打还只是开胃小菜,动辄就会被安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家人朋友都要受到株连。 陈虢就算再有顾虑,此刻也不敢再隐瞒,当即说道: “章谅说的这片竹林位于朝歌淇县的淇园,园内共有竹林两顷,许多都是生长多年的老竹,的确满足堵塞决口的条件。” “那不能砍伐的理由又是什么?” 刘据继续追问。 “这是因为……因为……” 陈虢再次吞吞吐吐起来,但见刘据脸上不耐更盛,只得一咬牙一跺脚,“因为淇园是皇家园林!” “……” 刘据愣了一下。 好嘛! 原本他还以为这片竹林是哪个地头蛇的私产,结果没想到竟是整个大汉最大的地主豪强的私产。 这就难怪陈虢和章谅始终不敢直说了。 敢把主意打到当今天子的私产上,往小了说那叫大逆不道,往大了说甚至可能被定性为谋逆造反,他们有几个脑袋承担得起? “放肆!” 不待刘据说话,杜周已经暴喝一声: “既然知道是皇家园林,尔等将目光放到淇园的竹林上,究竟是何居心,难道当陛下的刀不利了么?” 酷吏,就是刘彻的刀。 而且是无往而不利的刀,刘彻需要他们砍向哪里,哪里就要见血。 有时就算刘彻无心动刀,这些刀也会为了功劳,主动出击,甚至更快更利。 这声暴喝瞬间将陈虢和章谅二人吓得跪倒在地,连连解释: “杜廷尉史恕罪,下官怎敢觊越,若非太子殿下问起,下官便是提都不敢提啊。” 然而杜周的话却再一次激发了刘据的灵感。 这机会不就又来了么? 皇家园林只属于刘彻一人,天下人谁也不能染指。 若是他擅自下令砍了刘彻的竹林,既可尽早结束灾区百姓的苦难,又可以背负一个觊越罪名,岂不又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妙举? 如此破坏河堤和觊越之罪齐飞,岂不是为他的终极目标加上了双重保险? 这下便是稳如两座泰山了! 如此想着,刘据笑呵呵的对杜周道:“杜廷尉史莫要激动,这件事的确不能怪他们二人。” “我可以作证,他们从头到尾都说治水所用的竹子只能从南方运送,从未打过淇园竹林的主意……” “谢殿下为我们做主!” 陈虢和章谅顿时如蒙大赦,一个劲的对刘据叩谢,那叫一个感激涕零。 “哼!” 见刘据这么说,杜周也只能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结果却听刘据接着又道:“……打淇园竹林主意的始终只有我一个,我决定不去舍近求远,就用淇园的竹子治水。” 一听这话,杜周顿时面色大变: “殿下万万不可,皇家园林乃陛下私产,就算是太子亦无权使用,殿下可知这是什么罪过?” 他身为持节使者,若是坐视皇家园林受到侵害,恐怕也要承担责任,自然不能任由刘据胡作非为。 “杜廷尉史,我不认同你的说辞。” 刘据撇嘴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说皇家园林是我父皇的私产,难道大河与大河南岸的百姓就不是父皇的产业了么?” “还是说,你觉得我父皇会为了一片竹林,置大河南岸的十六郡百姓生死于不顾?” “……” 杜周为之语塞,不敢反驳这句话,只得又道, “就算如此,殿下要动皇家园林,也应上疏求得陛下旨意,不可擅作主张。”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父皇既命我来治水,便是给了我便宜行事的权利,何须多言?”刘据坚持。 “若殿下一意孤行,下官只好行使陛下赋予下官的权利制止殿下,再上书禀明此事了!” 说着话的同时。 杜周终于祭出了刘彻临行前赐予他的节杖,重重杵在地上。 节杖出,如君临! 第十四章 熊心豹子胆 陈虢和章谅本就跪在地上不敢支声。 如今见到刘据与杜周针锋相对,杜周甚至将天子节杖也搬了出来。 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伏着身子额头几乎贴在地上,生怕殃及池鱼。 然而刘据却丝毫不惧,相反还咧嘴笑了起来,上下打量着杜周:“杜廷尉史好大的威风啊。” “下官只是忠君之事罢了,请殿下海涵。” 杜周虽微微欠身,但目光与态度却依旧极为坚决,全然一副针锋相对的姿态。 身为酷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立身之本。 他就是天子的爪牙与白手套,如果不能做到不因后路而顾虑,不因名声而彷徨,那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也就到了被天子抛弃的时候。 “好一个忠君之事。” 刘据依旧是笑,只是笑容逐渐多了一丝狡黠,“看来杜廷尉史与我是一类人,突出一个一意孤行。” 说话之间,他已经移步到了杜周身边,接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附耳道: “既然你执意拿节杖阻止我,那就怪不得我了。” “我可以向你保证,明日梁处之地的受灾百姓就会知道,如今水患越来越危急,正值抢修堵塞的关键时期,可当今天子却因舍不得那片小小的竹林,置一十六郡数十上百万百姓于不顾。” “???” 杜周闻言愣了一下,一脸古怪的看向刘据。 这威胁听着多少有那么点……驴唇不对马嘴,甚至有那么点七伤拳的味道,让一般人摸不着头脑。 但杜周却逐渐意识到了一股浓重的杀机! 结果刘据还懒得与他卖关子,直接来了个图穷匕见,继续笑道: “这个骂名和罪责一定得有人背,我肯定是背不了,我父皇也绝不会背……” “杜廷尉史是个聪明人,应该很容易猜到最后那个必须假传圣意、背负骂名、揽下罪责、谢罪天下以安民心的人会是谁吧?” “……” 面对刘据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杜周背心猛然升起一阵寒意,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尤其当看到刘据那与刘彻有几分相像的眉眼时。 他竟晃了一下神,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翻版的刘彻。 这真的是那个传闻中以仁恕温谨著称的太子殿下? 杜周不由的心生畏惧,现在刘据才十六七岁,若假以时日…… 这一刻,他紧握节杖的手指不自信的动了动,他成为酷吏是为了升官发财,绝不是为了去做谢罪天下的背锅侠。 “所以嘛,杜廷尉史。” 刘据顺势揽住了杜周的肩膀,“我们何不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呢?” “我治我的水,你上你的书,这节杖如此沉重,就别动不动拿出来吓人了,你不累我还嫌累。” “如此一来,你我便可相安无事,你同意么?” “同、同意。” 杜周默默将杵直的节杖放平了些,此时他才发现,他的手心中已被汗水打的一片滑腻。 “对了,我不干涉你上书,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刘据微微颔首,又笑呵呵的道, “现在我治水人手尚有欠缺,你带来的这百名期门武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力气大兵器利,闲着也是浪费,不如让他们卸去甲胄随我去淇园砍竹子。” “想来杜廷尉史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 “……” …… 接下来的一些时日。 在刘据、期门武士和郭昌带来的兵卒的带领下,一众役夫浩浩荡荡的开往淇园。 淇园定居的守园人从未见过这阵仗,又见是太子亲自带队,自然不敢像杜周一样阻拦。 因此砍伐淇园竹林的工作十分顺利。 另外一边,汲仁也与陈虢、章谅率领役夫就近开采堵塞决口所需的土石。 一切前期准备工作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 与此同时。 随着一骑快马进入长安,宣室殿内再次引起了一阵不为人知的小骚动。 不久之后。 刘彻移驾去了很久都未踏足的椒房宫。 卫青也得到谒者传召匆匆入宫,前往椒房宫。 刘彻、卫子夫、卫青齐聚一堂,一众侍卫奴仆皆被屏退。 刘彻方才拿出一册简牍扔在卫子夫与卫青面前的案几上,冷哼一声道: “瞧瞧吧,瞧瞧你的好儿子和你的好外甥在东郡做的好事!” “诺……” 卫子夫与卫青相视一眼,带着满心顾虑打开了简牍。 如此细细看过之后。 卫子夫已是满脸的难以置信,移步来到刘彻身边,垂首道: “君子,这中间是否有什么误会,据儿自幼心地良善,不慎踩死蝼蚁都要伤心许久,怎会置北岸百姓于不顾,说出扒了北堤一了百了这样的荒唐话来?” “陛下明鉴。” 卫青也是躬身作揖,正色说道, “太子虽不似陛下一般雄心壮志、雄图伟略,但也绝非荒唐昏庸、无能无德之人,微臣实在无法相信这些话出自太子之口,此事与常理不符,恐怕有人从中作梗。” “呵呵,朕也不愿相信。” 刘彻冷笑一声,接着又从袖子中取出另外一册简牍丢给二人,“你们再看看这个!” “……” 还有? 此刻卫子夫与卫青心中都咯噔了一下,心说刘据这次究竟做了多少“好事”? 甚至有那么一秒钟,卫青已经开始后悔强迫刘据前去治水。 若他没有去治水,也就不会发生这些完全不在他掌控与预料之中的事了,该不会弄巧成拙了吧? 如此当着刘彻的面。 两人怀着忐忑的心情看完了第二册简牍,面色已经从此前的难以置信,悄然转化为了无以复加的震惊…… 两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该如何为刘据辩解,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如果说前面那册简牍,只是记录了刘据说过的荒唐话,还可以说那是误会,又或是有人断章取义,再或是仅仅只是一句随口的玩笑。 那么现在这册简牍中记录的事情,就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 “他怎么敢的?!” “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带人进入皇家园林砍伐竹林,太子公然侵占天子的私产,这可是无可争议的大逆不道之罪,简直不当人子啊!” “据儿素来谨小慎微,什么时候长出了熊心豹子胆?!” 卫子夫和卫青顿时觉得自己的脑子和心脏都不够用了,连忙屈身跪在刘彻面前: “陛下恕罪,臣妾(微臣)管教无方。” 第十五章 加深一下记忆 刘彻或许不了解刘据,对自己这位皇后和这位大将军大司马却是了解颇深。 因此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刘据此行的所作所为,绝对与卫子夫和卫青无关,他们没这个胆量。 而他之所以将这两册简牍带来给他们二人看,主要是因为不爽只有自己屡次被刘据气的发抖,也得让卫子夫和卫青好好体会一下他的感受。 “哼!” 此刻看到卫子夫和卫青的反应,刘彻的心情终于转好了一些,又发出一个沉重的鼻音: “朕这次来就是要告诉你,也让这逆子明白。” “朕给他的,才是他的,朕不给他,他不能抢!” 这话不可谓不重。 尤其是“抢”这个字眼,几乎可以与“谋反”二字划上等号。 卫子夫闻言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心脏都差点直接揪碎。 卫青也是汗流浃背,连忙说道: “陛下息怒,请陛下恩准微臣亲自前往东郡处理此事,微臣一定拨乱反正,给陛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不必,你们谁都不许插手。” 刘彻却又摇了摇头,板着脸恨恨的道, “就让这逆子自行处理此事,朕想看看他还有多少本事没有施展出来,还能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还能给朕带来多少惊喜!” …… 最近半个月,刘据过得比任何人都惬意。 除了带人前往淇园砍伐竹园时露了一面,剩下的时候都蹲在大宅子里吃了睡、睡了吃。 日晒不着,风吹不着,与众多兵卒和役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同甘共苦? 同吃同住? 绝对不可能! 刘据很清楚自己的终极目标是什么,要是一不小心在这次的治水中留下一个万民称赞的形象,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反观这次同行而来的汲仁和郭昌,这两个人倒是真的用心负责。 二人几乎除了睡觉拉屎,剩下的时间全都蹲在决口的堤坝上,又或是现场督促运送堵塞决口的物资,一刻都没有闲着。 短短半个月下来,两人都已经被晒的像块黑炭。 原本就身形消瘦的汲仁变得更瘦,身形健硕的郭昌也浑身上下透着疲惫,有时走路都在打摆子。 甚至就连东郡郡守陈虢和濮阳令章谅也时常能够做到过家门而不入。 为此随行的太子冼马郭振还曾特意劝谏: “殿下,治水是功在千秋的大事,若办成了说不定可以名垂千古,殿下也应做些表率,否则日后恐怕遭人攻讦。” 郭振这是碍于自己的身份把话说的含蓄了,其实心里早已恨不能直接揪着刘据的脖子冲他怒吼: “你他娘的到底懂不懂,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就算不想吃苦,也好歹也做做表面文章吧,到时候别人都成了治水功臣,你就等着被百姓戳脊梁骨吧你!” 他怎么都想不通,这位太子殿下究竟是怎么了? 自打遣散门客时起,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行事风格变化巨大…… 难道之前的仁恕温谨都是装出来的,现在已经不想装了? 对此刘据表面上不放在心上,实则将所有人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看来我真没选错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可以确定,将“治河三策”交给汲仁和郭昌,助他们立下这不世之功,绝对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他们配得上这样的奖赏。 而陈虢与章谅虽然圆滑了些,尤其是陈虢,但二人也是能干实事的官员…… 正当刘据在考虑这件事的时候。 门外忽然传来郭昌兴奋的声音:“殿下,此前派出去勘察的斥候回来了!” “郭大夫快请进来!” 刘据瞬间来了精神,立刻起身跑过去亲自为郭昌开门,将其请进来了眼巴巴的问道:“怎么样,结果如何?” “殿下请看!” 郭昌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将一块拼接缝合在一起的羊皮在刘据面前展开,难掩心中的激动: “正如殿下此前所言,斥候沿馆陶以北、临清以南、清河东、景县以南、以及东光县以西等地仔细勘察,果真发现一条可以连成一线的低洼地带!” “这条低洼地带经过魏郡、清河、信都、勃海四郡,兜了一圈最终又汇入大河顺利入海,不会四处泛滥。” “而且下官的斥候还已查明,在这一条线上,除紧邻濮阳北岸沿岸的十数倾良田之外。” “其余流经的地方大多依附山岭,要么是无法耕种的岩石,要么是无水灌溉的贫瘠土地,就算某些地方有人居住,最多也只是些数十户的小村落,倘若有河水流经那里,反倒会让贫瘠的土地变得丰饶,简直是造福了他们。” “因此下官认为,殿下的决口北堤计划可行!” “这件事若是办成了,绝对有利于南岸一十六郡水患,对北岸魏郡、清河、信都、勃海四郡亦是天大的利好,又可无端生出大片良田。” “殿下此举功在千秋,势在必行!” 说到这里,郭昌勉强克制了一下激动的语气,却又一双眼睛灼灼的望着刘据,忽然单膝跪下: “殿下,你简直神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此前下官只敬佩卫青大将军一人,如今下官敬佩的人又多了一个,就是太子殿下,下官真心服了!” “大汉有殿下这样的太子,实乃万民之福!” “郭大夫言重了。” 刘据一把扶住郭昌,心中也是有些激动,这无疑是他最好的预期。 不过他依旧没有忘记后续的准备工作,接着又指着羊皮地图上那条线周围标注的小点,正色道: “这些小点就是斥候探明的那些将受影响的村落吧?” “正是,共有二十三个村落,总计六百余户、三千余人,与此举产生的利好相比,这样的损失根本不值一提。” 郭昌笑道。 刘据却摇了摇头:“只是对我们而言不值一提罢了。” “前些日子我遣散门客时,被……捐出了大部家产用于赈济水患灾民,因此这次出行带来了一些。” “还要劳烦你再差人跑上一趟,送上些钱粮提前将这些人全部驱离。” “另外,你再替我查一查濮阳北岸沿岸的这十几顷良田的归属,毁堤之前我要做到心中有数。” “还有重中之重的一点。” “不要忘了你对我发过的毒誓!” “要不你再当着我的面发一遍吧,加深一下记忆。” 第十六章 节杖不如烧火棍 “殿下,这……” 郭昌闻言越发看不懂面前的太子了,无可奈何的道, “这毒誓就不用再发一遍了吧,下官虽不是什么名士圣贤,但也绝对当得起诚信二字,发过的誓言绝不会违背。” “好吧,我就勉强相信你一回,希望你也别让我失望。” 刘据明显不太满足,不过还是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然而郭昌却还有诸多疑问堵在心口,忍不住又问:“可是殿下,下官还是不太明白,此事明明是功在千秋的好事,你为何……” “我自有我的道理。” 刘据立刻打断了他,又觉得如果不给他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恐怕生出变数,于是叹了口气作苦恼状,含糊说道, “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家的事你一个外人是不会明白的,也最好不要多问。” 郭昌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似乎想通了什么,看向刘据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与敬重,终是拱手施了一礼:“下官明白了,下官定会全力配合殿下治水,绝无二心。” “你明白就好,去吧。” 刘据也不知道郭昌到底明白了什么,不过只要他明白就行了。 …… 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刘据的计划顺利进行。 除了郭昌之外,没有人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所有人都在尽心尽力的各司其职。 未央宫也有些日子没有收到与刘据有关的密报了。 没有密报,那就是无事发生。 但这反倒让刘彻心中生出些莫名的挂念: 这逆子最近倒安稳了许多,难道他前些日子犯了癫病? 现在终于恢复过来,开始按部就班的治水了么? 就连刘彻自己都没有发现,最近他对刘据的关注明显多了许多。 甚至一段时间没听到刘据搞事的消息,他竟还有那么点不习惯。 若放在以前,他一年之中能想起刘据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就这还得算上逢年过节,刘据前来问安的时候。 “苏文,今日还是没有杜周派人从东郡送来的密报?” 想着这些,刘彻忽然觉得心烦意乱,将手中看了一半的奏疏扔在了案几上。 苏文微微欠身:“回陛下的话,奴婢亲自整理过金马门送来的呈报,的确没有从东郡送来的密报。” “这个杜周,办事的能力还是差了些!” 刘彻面露不满之色,随口嘟囔了一句。 苏文并未接话,只是默默的奉上了一杯暖茶。 他心里清楚,刘彻这么随口一句话,已经足以决定杜周的前程,只能看刘彻这句话究竟是走了肾,还是走了心。 不过同时他也早已敏锐的察觉到了刘彻的变化。 自打派刘据去治水以来,刘彻一共在他面前直接或间接提了刘据一百四十二次,算上这次应该是一百四十三次。 再这么下去,恐怕就快要超过他前面这十几年提到刘据的次数了。 “杜周靠不住,再派个人去。” 刘彻忽然又心血来潮的道,“叫常融去吧,不要大张旗鼓,伪装成寻常的行商去看看太子究竟在做什么,无论有事无事,每日必须送回一封密报。” “诺,奴婢这就去办。” 苏文躬身应道……第一百四十四次。 …… 半个时辰后,小黄门常融已动身出宫。 如果刘据知道刘彻又派了这么个人来,心中必定喜不自胜。 因为常融也是他的对头之一。 史书记载,有一次刘彻身体不适,派常融去召太子,结果常融回来之后竟对刘彻说“太子面带喜色”。 刘彻闻言心中失望默然,结果等刘据到来,却见他眼眶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 于是刘彻暗中查问,才知是这个常融欺上瞒下,于是将他处死了。 这样一个人来暗中监察刘据,想来也不会在密报中说什么好话,必然会成为刘据达成目标的另外一大助力…… 常融自己也很珍视这次机会。 因此仅用了五天就已经赶到了濮阳以西的淇县,见到了正被一众兵卒和役夫糟蹋的不成样子的皇家园林——淇园。 “淇园可是皇家园林,太子竟如此胆大妄为?” 常融来之前并不知道刘据下令砍伐淇园竹林的事,看到这一幕自是悲(xi)愤(chu)交(wang)加(wai)。 仅仅只是一瞬间,他脑中已经生出了第一封密报的主题,并且在心里默写出了一篇高分小作文。 正当他在想如何给小作文润色,充分表现出自己的悲愤时。 “让开让开,好狗不挡道!”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呵斥,一个头戴破草帽,身穿脏短衫,脖子上还搭着一块黑汗巾的男子挥舞着手中的小竹棍走上前来驱赶, “还愣着干什么,看不见大伙都忙着么,这可是治水大事,国策中的国策,耽误了国策你一家性命都担待不起,滚开!” “?!” 常融久居宫中,已经不记得多久没受过这种气了,扭过头去便要发作。 结果等他看清来着的面孔,却又愣在了当场,眼睛瞪得滚圆:“你是……许锦,许都伯?” “常公?!” 那人也是瞬间愣住,仔细揉了揉眼睛才终于认出眼前之人,然后忽然一把抓住常融的手臂,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哀嚎起来,“常公救我!” “且慢,你先与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常融满脸不解,甚至有那么点想笑,“你好歹也是宫里的期门武士,还是统领百人的都伯,来到这小小县城,你便是京城来到的上官,是陛下的脸面,怎么反倒混成了这般模样?” 说着话的同时,常融微微蹙眉掩住口鼻,上下打量着许锦。 浑身酸臭,满身污垢,两脚泥泞,皮肤黝黑…… 常融真心有点同情许锦,这也忒惨了点吧? “唉,甭提了,全是太子的安排。” 许锦抬起脏手擦了把眼泪,把黝黑的脸擦的花里胡哨,看起来与路边的流民区别不大。 “太子?怎会如此?” 常融表示更加无法理解,疑惑道, “你们不是跟随廷尉史杜周一起来的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陛下临行前赐了杜周节杖,你们只需听从杜周一人调度,就算太子应该也不能强迫你们来干这些脏活累活吧?” “杜周?” 许锦一听到这名字就来了气,一把将草帽摔在地上,“我呸!提起此人我就来气,这鳖孙就是个狗熊!” “他来的路上还装的像个人,结果才到一天就被太子制了个服服帖帖,陛下赐的节杖到了他手里,除了拿来对我们耀武扬威,还不如一根烧火棍!” 第十七章 毁堤淹田 制服天子使者? 欺辱期门武士? 天子节杖在这里还不如烧火棍? 一听这话,常融只感觉舟车劳顿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整个身体被一种名为“震惊”的东西灌了个满满登登。 他不理解。 杜周作为酷吏新秀,已经凶名在外,否则这次天子也不会命他持节随刘据前来治水。 而刘据身为大汉太子,仁恕温谨的名声亦是人尽皆知。 或者换句话说,在某些人眼中,太子也可以说是懦弱寡断,有时就像一只容易拿捏的软柿子,说话办事都没有太大的威势,至少与刘彻比起来相差甚远。 所以,仁恕温谨的太子竟然轻易拿捏制服了凶名在外还手持节杖的杜周? 常融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没办法不震惊。 同时,常融还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困了: “来来来,你与我详细说说,太子究竟做了什么?” “常公这次是奉了陛下的密令来的吧,求常公救一救我和手下的兄弟们!” 许锦此刻却只想着尽快脱离苦海,并未接过话茬,反倒继续口口声声的哀求,眼泪和鼻涕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这……” 常融闻言面露难色,“许老弟,不是我不肯帮你,你先看我这身装束。” “这次陛下虽命我来此,但却是伪装成行商,暗中查探太子的所作所为,因此我非但不能公开露面,还得请你替我保密。” “那我就当没见过常公,接着带兄弟们砍竹子去了。” 许锦心里的怨气再次升腾起来,当即重新捡起被自己踩扁的草帽,拍了拍上面的泥土,盖在头上扭头就走。 “诶诶诶,别急啊。” 常融赶紧拉住许锦,又循循善诱道,“我虽不能公开露面,但却能每日将密报送往长安。” “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尤其是你刚才提到的事情,等陛下知道了这些,说不定立刻就要召回太子。” “到时你们自然脱离苦海,你说是也不是?” 许锦听着这番话,却又回过头来审视着常融的眼睛:“常公,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现在应该是在憋笑吧?” “不可能,我是那幸灾乐祸的人么?” “你明明就在憋笑,你那嘴角都能钓鱼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也知道我侍奉陛下多年,在这方面受过严格的训练,无论多好笑我都绝对不会笑。” “你果然还是觉得好笑!” “哎呀别废话了,你还想不想尽快脱离苦海,快与我细嗦?” …… 半个时辰后。 常融好不容易安抚好了许锦,得以脱身继续前往濮阳。 而在这之前,他已经命随行的人带上了第一封密报,快马加鞭送回长安。 这篇小作文并不难写,只需要根据许锦的讲述如实上报就可以给刘据安上不少罪名。 更何况主动权还在他手里,以他对刘彻的了解,只需稍微添加一些细枝末节便可以左右刘彻的情绪,简直易如反掌。 当然,此举也会将杜周推向深渊。 不过这不重要,杜周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酷吏,而并非他们阵营中的一员。 放弃这样一个与他们无关的棋子,并不会对他们的利益产生任何影响,更不会将他们牵扯进来。 至于刘据……常融现在倒有些看不懂了。 那绝对不是他认识的太子。 如果把他换成杜周,他觉得自己八成也要着道,难道太子背后多了一位神秘高人指点? 如此一日之后,常融终于抵达濮阳。 刚进入濮阳地界,他就立刻又得知了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 “这位老乡,你是说太子准备毁掉北堤,淹没北岸的大片良田?” 常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得不多次确认。 “这还能有假?” 一个被常融拉住的老者杵着拐杖,浑身颤抖着愤愤然道,“这个太子实在昏庸无能,大河南岸的百姓遭了灾还无法救助,如今他又要毁掉北堤祸害北岸的百姓,这是想断了天下百姓的生路么?” “老朽就不明白了,难道陛下的眼睛被蒙上了,竟立了这么一个昏庸无度的太子?” “你要是没事就快走吧,老朽还要尽早赶往瓠子口,豁了这条贱命也必须阻拦太子毁堤淹田,绝不能教这个糊涂太子淹了俺家家主的田地!” 饶是常融一心只想为了自己的利益扳倒刘据,听了这番话也是再次惊了个大呆。 毁堤淹田?! 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要是让他去做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哪怕有再大的利益也绝对不敢。 毕竟这件事影响太大,任谁都无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只要有一点消息传入当今天子耳中,一经查实,诛连三族都是轻的。 就算是贵为太子的刘据,恐怕也会被立即打入诏狱,经过朝议之后废掉太子职位,然后再根据实际情况论罪处置。 甚至在亲眼见证这件事之前,常融都不敢相信,更不敢轻易录入送回长安的密报。 万一传给了刘彻错误的消息,他也是要担责的。 而且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个老者是耳聋眼花了,以至于听差了消息,才会说出这种荒唐至极的话来。 毕竟那可是仁恕温谨的刘据啊。 刘据要能做出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来,那么当今天子就也可以送出公主和匈奴和亲了,两者的性质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听了老者的话,常融还是加快了脚步,率领伪装成商队的随从快步向瓠子口赶去。 越是靠近瓠子口,聚拢而来的人就越多。 几乎沿途的每一个人都在议论着这件事,每一个人都毫不掩饰对刘据的不满与唾弃。 就算如此,常融也依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一直到常融好不容易挤开人群,看到了立于河堤上的刘据等人。 “太子殿下,毁堤淹田乃是倒行逆施之举,必定令北岸的无数百姓深受其害,下官宁死也绝不答应!” “若殿下执意如此,除非踏过下官的尸首,否则休想再靠近堤坝一步!” 只见汲仁面颊赤红,义愤填膺的挡在刘据与郭昌率领的数千名兵卒面前,张开双臂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决绝姿态。 此刻他消瘦的身躯看起来是那么的高大,令在场的无数人动容落泪。 “恳请太子殿下给我们一条生路,这堤万万不能毁啊!” 不知又是谁忽然又起了个头,已经到场的数千名百姓像是听到了信号一般,齐齐向刘据下跪。 有人甚至大声哭嚎起来,此起彼伏的声音犹如哭丧。 第十八章 军士的天职 “太子殿下,民心不可违啊!” “殿下,毁堤淹田将动摇国本,请殿下三思!” 东郡郡守陈虢和濮阳令章谅也不知从何处匆匆赶来,挤出人群来到汲仁身边苦苦相劝。 而与这二人一同出现的。 还有十多个身着华贵绸帛衣物的男子,身后有数十名奴仆相随,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 这些人刘据都见过,前些日子他刚来到东郡濮阳的时候,陈虢和章谅举行欢迎仪式,他们就在迎接的行列之中。 等到晚上设宴为刘据接风,他们也曾出席作陪。 为首之人大约三十来岁,名叫田勇。 他是田蚡的孙子,如今的田氏家主。 当年田蚡辞世之后,田蚡的儿子田恬继承了爵位,但不久便因“不敬”之罪被废除,回到濮阳守着父亲留下的产业颐养天年。 后来田恬病逝,这些产业又留给了儿子田勇。 依靠着这些产业,田氏数十年以来一直都是濮阳一带最具影响力的世家豪门,就连那些地方官员也不能不给田勇一些面子。 而与田勇一同出现的那些人,则是濮阳的其他世家地主。 在这之前,刘据已经命郭昌暗中查明,黄河北岸的数百顷良田几乎都是这些人的田产。 这些年瓠子决口因田蚡私心导致无人理会,南岸百姓深受其害,他们则一直以田勇马首是瞻,联合出动自家的佃农和农奴加固北堤,为的就是防止北堤决口淹没了他们的田地。 现在他们出现在这里,自然也是为了阻止刘据毁坏北堤,保护自家的产业。 不过此刻他们却并未第一时间走上前来劝谏请命。 而是站在人群前列,看着汲仁、陈虢和章谅等人与刘据交涉,颇有那么点将这些官员当成了马前卒的意思。 与此同时。 “毁堤淹田竟是真的?” 此刻常融终于确信了刘据要毁堤淹田的事情。 他虽不明白刘据为什么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决定,但一看今天这个阵仗心里就有了计较。 “可惜啊,随行官员、地方官员和当地世家都极力反对,甚至有人公然发动当地的百姓前来对峙……” 常融心中不免有些惋惜,摇着头对身后的亲信道, “你信不信此事办不成,如此情形之下太子若是还能毁堤淹田,我就把脑袋砍下来给你当夜壶用。” 小作文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去写。 仅凭现在发生的事情,已经足以给刘据引来不小的麻烦。 不过他觉得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只有办成了毁堤淹田的事,才能确保将刘据锤到这一辈子、甚至是下一辈子都无法翻身。 “常公说笑了,卑职自然相信常公的话。” 那亲信哪敢胡乱接这个话茬,连忙躬身搪塞了过去。 …… 面对众人的劝阻,刘据却是神色淡然。 事实上所有人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包括汲仁这个自己人带头反对。 甭看汲仁身形消瘦孱弱,却是这些人中性子最刚烈的,只要他说以性命护堤,就一定会义无反顾的献上性命。 而这其实也正是刘据希望看到的反应。 此刻汲仁反对的越是激烈,等他被父皇出手制裁的时候,才能脱了干系。 至于效命于自己的郭昌,刘据也已经替他想好了退路。 如此横眉冷对千夫指,刘据扭头看向了郭昌,故意提高了音量:“郭大夫,你不会也要以死相迫,反对我的决定吧?” “殿下……” 郭昌愣了一下,连忙拱手解释。 天地良心! 自打他确定了大禹古河道的事之后,就已经决定坚定不移的支持刘据,无论接下来刘据打算做什么,又有多少人反对。 “不用说了!” 刘据立刻大喝一声打断了他,“我早已看出来了,你与汲仁根本就是一丘之貉,皆是沽名卖直、哗众取宠之徒!” “但你们给我记住,治理水患乃是国策,父皇既然将此事托付给了我,所有事宜便都应由我做主!” “如今我意已决。” “你曾领兵抗击匈奴,我只问你一句,军士的天职是什么?” 郭昌心中疑惑不定,不过依旧拱手答道:“回殿下的话,是服从军令。” “说的好!” 刘据点了点头,目光忽然变得凛冽起来, “我再来问你一句,如今有人公然对抗国策,你是选择服从我的命令,还是选择率麾下的五千步卒抗命不从,意图谋逆,连累家人?” “下官不敢……” 时至此刻,郭昌终于隐约体会到了刘据的意图。 他这是在替自己脱身。 毁堤淹田不是小事,偏偏刘据还对真相隐而不发,事发之后一定会被追究责任。 而他作为此次随行的从官,上面问责下来必定首当其冲,甚至为了维护皇家颜面直接被拉去当背锅侠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今刘据故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他放到对立面。 还故意用权力和谋逆之罪相胁,那么接下来他做的所有事情就成了“被迫”。 如此事后上面追究下来,他很容易便能够洗清罪责。 可太子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啊…… 事到如今,郭昌觉得仅仅只用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已经不足以解释了。 “既然如此,我命你立即将汲仁拿下,将其五花大绑拖下去等候发落!” 刘据接着又大声说道,在说到“五花大绑”四个字的时候,他还特意加重了一些语气,“再有人胆敢置喙此事,一概给我拿下,绝不姑息!” “诺!” 郭昌心领神会,当即率人上前拿人。 五花大绑自然是为了防止汲仁以死相谏,做出些冲动的事情来。 太子不容易啊,考虑的这么周全。 心中感叹着这些,郭昌还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决定用汗巾把汲仁的嘴巴也给塞上,务必让他求死不能。 “太子殿下,殿下!” 汲仁见状立刻挣扎起来,怒吼之中连双目都变得通红,“不能毁堤淹田,万万不能啊!” “殿下若执意如此,请先赐下官一死,如此下官就不用亲眼见证这人间炼狱一般的景象了,下官只求一死……呜呜呜,呜呜呜呜!” 第十九章 你们配么 整个世界安静了。 刘据侧目看向立于一旁的陈虢和章谅:“陈郡守,章县令,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陈虢和章谅相视一眼,面露犹豫之色。 事到如今他们怎会还不明白,刘据是铁了心要毁堤淹田,为此甚至不惜动用军队强行推动此事。 同时他们心里也清楚。 身为地方官,辖区内不论出了任何事情他们都脱不开干系。 现在已经到了他们必须选择站队的时候,选对了虽然未必能够再进一步,但是选错了却一定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如此沉吟片刻。 两人交汇的目光中划过一丝默契与决心,一齐向刘据躬身: “若殿下执意如此,便请殿下将我们也一并绑了罢。” “好!郭昌,成全他们。” 刘据也不与他们客气,当即对郭昌摆了摆手。 这两个家伙果然也是聪明人,既没有选择“助纣为虐”,也没有选择公然与刘据对抗。 如此事后不论如何都还能有一些退路。 刘据虽看出他们与当地的世家豪门有所勾连,但也没有害死他们的意思。 毕竟这年头当个地方官不容易,许多政令如果没有当地世家豪门的配合协助,根本就推行不下去,他们夹在中间有着诸多的无奈。 何况来到濮阳的这些日子里,这两个家伙为治水之事也出了不少力,比较起来已经算是难得的好官了。 事到如今。 带头反对毁堤淹田的几个“刺头”已经全部搞定,而有权力一票否决此事的杜周又被刘据找了个理由拖在驿馆,已经很难再有人带来足够的阻力。 看到事态竟朝这个方向发展,尤其看到刘据刚才的言行举止。 常融此刻看向刘据的目光中已被茫然与陌生填满。 “这还是我认识的太子?” 在这之前,常融虽然已经听过了许锦的描述,也确认了刘据打算毁堤淹田的事情。 但这些道听途说,远没有亲眼见证刘据的变化震动人心。 几句话就让手握重兵的郭昌难起反抗之心,一转念就让以命相抗的汲仁再也开不了口,一抬手又让信念不够坚定的陈虢和章谅自投罗网。 这些手段该雷厉的雷厉,该强硬的强硬。 细想之下又处处透出高人一筹的智慧,轻而易举的瓦解掉了眼前的阻碍。 这绝不是他认识的太子! 不过同时,常融心中也隐隐有些期待。 没有了这些阻碍,毁堤淹田的事情没准儿还真能办成! 如此一来,刘据就等于给所有反对他的人递上了一柄天底下最锋利的神兵利器。 饶是天子有心保他,也不能不顾及天下士人的“拳拳之心”,必须给天下一个交代! “不过太子想办成此事,恐怕还需迈过一个更大的坎儿。” 心中想着这些,常融扭头看向了立于一众百姓前面的田勇等一众世家家主。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这些世家豪门在地方上往往拥有极为广泛的群众基础,甚至有时一方百姓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仰仗这些世家豪门吃饭的佃农或农奴,很容易被他们煽动起来。 果然,如同常融预想的一样。 就在刘据准备下令动手的时候。 “太子殿下!” 那些此前不愿做出头鸟的世家豪门终于无法继续保持沉默。 以田勇为首的十几个家主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一齐走上前来,全然不顾地上的泥泞,齐刷刷向刘据屈膝下跪: “素闻殿下有仁恕温谨之名,在长安时便常为百姓平反请命,长安百姓无不称颂爱戴。” “殿下有如此胸怀仁德,必然不会做出断绝北岸无数黎民百姓生路的事来,因此我等斗胆冒死为民请愿,恳请殿下三思,这堤坝万万毁不得啊,殿下!” 话音落下。 “这堤坝万万毁不得啊,殿下!” 数千名聚拢在此的乡民仿佛受到了感召,立刻如同麦浪一般自前向后层层跪下给刘据磕头。 他们的声音层层递进,很快连成一片,听起来竟像是田勇等人的回声。 这样的组织力与号召力,的确不容小觑。 他们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向刘据示威和施压,让刘据不得不重新考虑他们的心意。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这是每一个统治者都不能不在意的问题,不顺民心,便有可能生出变故。 然而面对这样的局面,刘据却只是冷笑一声,待数千乡民的声音落下去,才看向田勇等人,语气不屑: “甭给我戴高帽,我不吃这一套!” “就凭你们还想代表北岸的无数黎民百姓为民请愿,你们配么?” “???” “???” “???” 田勇等人全然没想到刘据竟会是这样的反应,纷纷面露愕然之色,抬起头来望向刘据。 连带着那些跟随他们跪下的乡民也都一脸迷惑,面面相觑。 刘据才不管这些,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 “先说你田勇田家主。” “据我查探得知,三年前你田氏只拥有良田五十顷,短短三年过去,如今田氏拥有的良田已经达到了八十顷之巨,增加了整整三十顷还要多。” “这三十顷良田不可能无端冒出,必是从百姓手中得来。” “三十顷良田,我无法统计有多少是正常购得,又有多少是巧取豪夺而来。” “我也无法想象,这些良田的背后,有多少百姓失去田地被迫成了你的佃农,又有多少百姓成了你的农奴。” “奴籍生而往复,这些农奴必将世世代代成为你的奴隶,年年月月被你当做牛马驱使,子子孙孙虽无穷尽,但却永无抬头之日。” “你代表的,可是这些黎民百姓?” “另外,瓠子决口持续了近二十年,这近二十年来,不计其数的百姓流离失所,这全拜你大父田蚡所赐,你田氏当居首功!” “你代表的,可是这些黎民百姓?” “还有你们!” “王庆王家主,王氏三年间田产增加十五顷。” “东方迟东方家主,东方氏三年内田产增加十余顷!” “曹耐曹家主,曹氏三年内田产增加十余顷!” “……” “你们这些人代表的,又是哪些黎民百姓?” “在坐的乡民们,今日之前我已探查清楚,北堤的良田已尽数被这些世家瓜分。” “你们有些是他们的佃户,有些是他们的农奴,有些是他们的仆从,虽身份各有不同,但却有一个共同点,你们全都是失去了田地的黎民百姓,北堤毁去淹没的田地没有一寸属于你们!” “就算是这样,你们也甘愿被这些人代表么?!” 第二十章 他坏但不蠢 “就算是这样,你们也甘愿被他们唆使,公然对抗国策?” “你们可知此举的后果,你们的父亲、母亲、妻子、孩子、孙子、孙女……所有与你们相熟的人,都将受到牵连!” 说到这里,刘据的目光变得更加凌厉,如暴君般扫过那成片下跪的乡民, “就为了保护已经被旁人夺去的原本应该属于你们的田地?!”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原本还略有些骚乱的人群已是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的乡民都在这振聋发聩的质问中微微抬起头来,脸上多出了一丝挣扎,看向这个执意毁堤淹田的昏聩太子。 而已田勇为首的那十几个世家家主。 此刻却是一脸错愕与慌乱。 坏了! 这个太子不看《公羊》《粱谷》,看起《孙子兵法》来了! 孙膑曾曰过:“凡伐国之道,攻心为上,务先服其心。” 孙子也曾曰过:“上兵伐谋,再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太子刚才这番话,既攻心,又伐谋,再伐交。 攻心者,攻乡民失田之心,仇富之心,唯亲之心,不甘之心,独善之心。 伐谋者,伐世家夺田之谋,自利之谋,煽动之谋,避害之谋,冒天下之大不韪之谋。 伐交者。 直指乡民们的核心利益,瞬息之间与其结同仇敌忾之交,占据道德制高点。 撕开世家自私自利的遮羞布,顷刻之间将其摆在乡民们的对立面。 我虽毁堤淹田,我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们先搞清楚,我损害的不是你们的利益。 真正损害了你们利益的,夺走你们田地,让你们变成佃户和农奴的,是这群被你们视作家主的人。 所以我们才是一边的,我在替你们报仇,我在替你们讨回公道。 这个理虽有些歪。 但对没有多少文化、又被世家夺去了田地的乡民绝对有用,至少可以在他们内部制造出不小的矛盾,瓦解和削弱这股反对力量。 果然。 不少乡民的目光已经逐渐从刘据身上移开,转而投向了带头跪在前面的一众世家家主。 他们此刻虽不敢公开表达自己的想法,不敢公然得罪这些地头蛇。 但他们的内心已经动摇起来,逐渐变得复杂的目光便是最好的证明。 而与此同时。 感受到这些乡民的目光,以田勇为首的一众家主们也逐渐有了如芒在背的感觉。 尤其是田勇。 此刻他的背心已经渗出冷汗,心底冰凉一片。 在这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刘据居然一上来就翻出了爷爷辈的旧账,将他按在道德洼地里无法抬头。 最重要的是,这事他还不能争辩,必须避重就轻。 否则若是一不小心将当今天子牵扯进来,就算刘据今日将因为毁堤淹田而覆灭,天子也还是要请算一下那笔陈年旧账。 到了那时,田氏只能一并陪葬。 这无疑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太子疯了,可他田勇还没疯。 他不能接招,也不敢接招! “田家主,我最后再给你一个机会,现在你是打算继续抗拒国策,还是退下去做好分内的事?” 刘据冷笑一声,最终目光冰冷的看向田勇。 时至此刻,田勇怎会还不明白大势已去,不得不选择了妥协:“草民不敢抗拒国策,不过草民会将此事上书天子,恳请天子圣裁。” “那还不速速退下,难道在等我将你也绑了?” 刘据冷声哼道。 “草民告退。” 田勇只得站起身来,看了其他的家主一眼,而后一甩满是泥浆的袖子,转身向堤下走去。 其他的家主见状自是更不敢多说什么,纷纷起身告退。 如此一来,原本那些已经动摇的乡民此刻再也没有了主心骨,有些不想惹事的待这些家主离开之后,也默默散了去。 还有一些想看热闹的虽还留在这里,却也没有了阻止刘据毁堤淹田的决心与齐心。 看到这一幕,常融早已陷入了沉默,迟迟说不出话来。 如此呆立了半晌,他才看向身后的随从,声音有些干涩的道:“你帮我仔细分辨一下,此人真是太子本尊?” “千真万确,就算常公与卑职可能认错,太子冼马郭振总不可能连自己的主子都不认识了吧?” 随从指了指始终立于刘据身后的郭振。 常融这才留意到了郭振。 只见这个家伙此刻脸皱的像个苦瓜,充分演绎了什么叫做欲哭无泪。 同时常融还注意到,郭振的腿脚似乎有些不太利索,举手投足之间都会露出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好像是受了伤。 常融自然不会知道,这是刘据昨夜下令打的。 对于毁堤淹田的事,郭振身为太子冼马自然也坚决反对。 然后刘据就赏了他一顿棍棒,虽然全部都是屁股上的皮肉伤,但没有个十天半月肯定没办法躺下睡觉。 同时常融也不会知道。 这其实也是刘据赐给郭振的护身符,也是为了保他事后不受牵连。 吸了一大口气,常融又将目光移向刘据,蹙起眉头对那随从说道:“如今太子虽已扫除了所有阻碍,但我依旧不信他真敢毁堤淹田。” “你信不信,他不过是虚张声势,又或是还有其他的备案,故而声东击西。” “没有人敢做这件事,哪怕再昏聩愚昧的人也不敢。” “我还是那句话,他要是真做出这件事来,我就把脑袋割下来给你当夜壶。” “……” 随从识趣的没有接茬,这话已经是常融第二次对他说了。 就算常融真敢割,他敢用么? “你不信我的判断?” 常融倒还有些不满了。 “卑职自然相信。” 那随从连忙施礼,“可是常公你看,郭昌的步卒已经开始奉命掘堤了,他们在堤坝多处同时挖掘,出现如此多的缺口,堤坝只怕难逃全面崩溃的局面。” “那又如何?” 常融不屑笑道,“我再教你一件事情,有些事不能只信自己的眼睛,还要学会用心眼去识别人性。” “难道你觉得,这世上真会有人拿自己的太子之位去冒险么?” 天地作证。 常融虽有必须扳倒刘据的理由,也希望刘据真做出这种事来。 但此刻却绝对不是在故意毒奶。 “尤其是连这些世家家主都能轻松拿捏的人,你可以觉得他坏,但绝对不要认为他蠢!” 第二十一章 莫坏我大计 四个时辰后。 北堤自外而内,已经被依次掘出了七个宽一丈有余的缺口。 只剩最后一点堤坝内壁还勉强支撑,随时都有可能引发大面积决口。 许多围观的乡民都失去了看戏的耐心,人散的越来越多,已经由之前的数千人,减少到了不足一千。 常融也被日头晒了一脸的油光。 却依旧坚持守在现场,定要搞清楚刘据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才肯离去。 终于。 挖掘堤坝的步卒全部撤了出来,只在最外面的两个缺口里垂直打入了两根圆木。 步卒们将麻绳套上圆木回到堤坝上,上百人像拔河一样横向拉动,号子声不绝于耳。 不久之后。 只听“喀嚓”一声,已经脆弱不堪的堤坝被圆木撬出了裂缝。 本就是地上悬河的黄河,浑浊的河水立即顺着裂缝涌了出来,化作无数条小水龙向外喷射。 “松手,快松手!” “退后,快退后,大堤要决口了!” 在人们的呼喊声中,步卒们纷纷放开绳索退至安全地带。 与此同时,那些裂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延伸,仅仅只是顷刻间便已经连成大片。 下一刻。 “轰隆隆——” “哗——” 缺口处的堤坝轰然倒下,大量河水如同脱缰的马群一般涌向一马平川的北岸。 “常公,决了,真决了!” 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惊慌,随从太阳穴处的青筋疯狂的跳动,竟不顾尊卑疯狂的晃动着常融的手臂。 “!!!” 常融正被烈日晒得有点中暑,昏昏沉沉之间嚯的站起身来。 此刻最震撼的一幕正在发生。 只见随着第一处挖掘出来的缺口彻底决口,其他的缺口也正在巨大的水压与水流之下迅速垮塌。 而那些缺口之间留出来的堤坝部分,则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依次解体,轰然之间倾斜倒塌,混入汹涌的河水之中消失不见。 这便是真正的势不可挡! 这个过程大约只持续了几分钟。 一个宽达三十余丈的巨大决口已经出现,哪怕天王老子来了,此刻恐怕也只能望洋兴叹。 “这、这、这!” 常融瞠目结舌,指着决口与汹涌的河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真决了? 真他娘的决了啊?! 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刘据为何会疯的如此彻底?! 他究竟在想什么?! “咕噜!” 看着眼前这壮观又骇人的景象,随从连忙扶住站立不稳的常融的同时,也是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此刻他终于相信,常融心里是真的不信刘据会毁堤淹田。 但他却不确信常融会不会真的把头割下来给他当夜壶。 这句话他可是说了好几遍呢…… 良久之后。 “快!快去套马,咱们立刻走!” 常融终于猛然回了神,一把推开随从,大声催促。 “去哪里?”随从不明所以。 “太子捅破天了,他已经完了,我们还要活!” 常融急道,“此事已经不能再用密报呈递,我必须立即亲自回京禀报,告诉下面的人,快马加鞭日夜不息,不得有误!” ……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北堤决口的那一刻,汲仁已是双目赤红,泪水如同决堤洪水一般奔涌而出。 忽然之间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了控制着他的步卒,不顾一切的向决口奔去。 “汲兄!” 郭昌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死死抱住。 可饶是如此,身形消瘦的汲仁还是瞬间将人高马大的郭昌撞倒在了地上,又有几名步卒上前帮忙才勉强将其制住。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汲仁动弹不得,却依旧奋力挣扎。 他全身都变得赤红起来,脖子上的青筋高高鼓起,仿佛随时都会爆开。 刘据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却见汲仁始终梗着脖子面对着他,严重充血的眼中尽是如同烈火一般的仇恨与愤怒。 刘据完全可以想象。 如果没有汗巾塞住汲仁的嘴巴,此刻他必将听到天下最恶毒的谩骂与诅咒。 如果没有绳索捆住汲仁的手脚,此刻他必将冲上来对自己施以拳脚,哪怕背负刺杀太子之名。 但刘据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冲汲仁轻轻的点了下头。 “汲兄,你给我冷静!” 然而郭昌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忽然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委屈,忍不住重重的推了汲仁一把, “太子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是当他将这句话说出口来的时候,不知怎么就破了音,竟然发出了一丝难以自持的哭腔。 他在替刘据委屈,或者说是冤屈。 他曾在最孤独的草原上杀敌,也曾身陷重围孤立无援。 哪怕此生最凶险的时候。 哪怕利箭已经射穿了他的手臂。 哪怕立下军功却并未得到公正的赏赐。 他也从未落泪,更从未感到如此冤屈。 可是现在! 刘据明明做了最正确的事。 明明心系大汉百姓。 明明为了不牵连他们,做了最充足的准备与安排。 明明…… 可现在刘据却什么都不肯说,也不让自己说。 郭昌虽然没想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当汲仁如此误解刘据时,他的内心就像是正在被鞭子无情拷问,无法做到冷眼旁观。 为什么像太子这样的明主,就必须承受这样的误解与冤屈?! “郭大夫,借一步说话!” 刘据适时喝住了他,微微摇头。 “嗨——” 郭昌懊恼的长叹一声,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起身来到刘据身旁。 刘据领着他来到无人处,从怀中掏出一册提前书写好的简牍,递过来正色道: “事已至此,等圣旨下来,后面的事恐怕就由不得我了。” “不过治水的事仍要继续,如今决了北堤,堵塞南堤决口的难度将会降低很多,你和汲仁还得担起此事。” “这册简牍中,记录了三条治河之策,长久实施下去必可造福万民。” “你先加盖官印,再让汲仁也盖上官印,你二人联名呈递上去请我父皇圣裁,我父皇看过之后定会认同,保你二人相安无事,还可加官进爵。” 郭昌闻言鼻子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发酸:“可是殿下你……” “无需多言。” 刘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只需要记住你发过的毒誓便是,莫坏我大计!” “凭你刚才的表现,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今夜来我房里,当着我的面再发十遍,否则我难以安心。” 第二十二章 欺天啦!!! 几日后,一支行商车队驶入长安。 车队中的马匹、车夫和随从全都风尘仆仆,皆是一副好几日没睡过觉的疲惫姿态。 没有人知道。 这几日他们已经跑死了四匹马,跑断了三根车轴。 还把坐在车里的常融跑出了腰间盘突出,马车稍微一颠簸就疼的直哼哼。 就算如此,常融也没有发出任何怨言,只是一个劲的催促快走。 此刻的未央宫、金华殿内。 刘彻正看着一卷看起来有些陈旧的简牍,饶有兴致的与跽坐于下首的一名方士交谈: “这《札》书中说,汉之圣者在高祖之孙且曾孙也,你认为这位圣者说的是何人?” 这个方士名叫公孙卿。 此人个子不高,发须略有点自来卷,说话时摇头晃脑: “陛下,宝鼎出而与神通,陛下既得宝鼎,这位圣者说的自然是陛下。” 刘彻闻言哈哈大笑。 前些日子他命刘据前往东郡治水时,才有人从后土祠挖出一口宝鼎敬献上来。 一众朝臣和方士议论之后,都说这是后土神降下的宝鼎,证明他合于天德,寓意他天命所归,最终将这口宝鼎祭祀在了祖庙中。 然后这两天这个叫公孙卿就又献上了一册名为申公的神仙遗留下来的《札》书。 《札》书中虽有不少荒唐无稽的内容,但里面有些话他是真的喜欢。 什么“黄帝得宝鼎,是辛巳朔旦冬至,今岁汉得宝鼎,适当己酉朔旦冬至,古今相符,足称盛瑞。” 什么“宝鼎出而与神通,可封禅,汉主亦当上封,上封则能仙登天矣。” 这些话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封禅寓意功成名就,万一还真能成仙登天,那简直是一举两得。 因此不论是真是假,刘彻觉得都值得一试。 心中想着这些,刘彻又问:“朕若要封禅,应在何处登顶?” “当年封禅七十二王,唯黄帝得上泰山封,因此陛下若要封禅,也应效仿黄帝,登顶泰山。” 公孙卿垂首应答。 “泰山好啊,就在泰山封禅!” 刘彻闻言眼中流露出强烈的希冀,抚摸着面前的《札》书,自言自语的叹道: “朕若诚得如黄帝,视去妻子如脱躧耳!” 正说着话的时候。 黄门侍郎苏文匆匆自殿外进来,来到刘彻面前躬身道: “陛下,常融回来了。” “朕不是让他监视刘据治水么,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 刘彻面露不解之色。 也是神奇的紧。 他才刚说了一句“视抛弃妻子如脱去鞋子”,立刻就传来了与这个最近给他惹了不小麻烦的儿子相关的消息。 “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常融回来的很急,连朝服都没换就进了宫……” 苏文连忙将身子躬的更低,语气变得极为小心。 刚才他已经见过了常融,这个家伙哪里只是没换朝服,说是披头散发、蓬头垢面也不为过。 若换在平时。 这种形象进宫面圣少不了得领上一个“不敬”之罪,贬黜免官都属于陛下法外开恩。 而常融身为刘彻的近侍,自然不会轻易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因此哪怕苏文什么都没敢问,也隐约能够猜到常融这次带回来的消息非同小可。 以至于他哪怕顶着“不敬”的罪名,也一刻都不敢耽搁。 “宣他进来。” 刘彻也立刻听出些端倪,随即面色一沉,对公孙卿摆了摆手,“公孙卿,你先下去吧,等朕再召你前来商议封禅之事。” …… 已经过了足足半个时辰。 金华殿内一众期门武士与近侍的膝盖已经开始酸痛,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可是上面那位天子不说话,他们谁都不敢动哪怕是一下,只能让自己的膝盖默默的承受这本不该他们承受的一切。 在这些人中,最难过的无疑就是常融。 经过两天的颠簸,他的腰间盘突出问题本就已经极为严重。 如今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跪了半个时辰,腰部传递而来的疼痛自是越发强烈。 以至于此刻他那本就酸臭肮脏的衣物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油腻污浊的脸也是惨白一片,还只能苦苦咬牙撑着。 “陛下,你别不说话啊。” “你砸案几也好,摔坐席也好,或者将我们当做沙袋拳打脚踢也好……” “总之你发泄出来吧。” “你这么憋在心里,万一憋坏了龙体可如何是好?” “奴婢们可都指着你多过几天好日子呢,而且……” “奴婢真的跪不住了,求你了陛下,无论如何你先发泄出来吧?” 苏文、常融等一众内侍都在心中暗自劝说。 但也只是在心里,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敢说哪怕是半个字。 甚至就连呼吸也是能省则省,免得一不小心受到牵连……这次绝对不一样,太子刘据这次是真的捅破了天! 最近这些时日,他们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 太子刘据简直就像是中了邪一般,举手投足之间都能绷断刘彻的心弦。 以至于他们心里不得不怀疑,刘据是不是真的等不及了,准备用这样的方式把刘彻活活气崩,好尽快继承大位。 终于。 “哼——————!” 一口长达至少十个呼吸的浊气自刘彻口中吐出,整个金华殿仿佛都在这一刻被灼热的龙息填满。 一众近侍和期门武士身子微微一抖,连忙将身子伏的更低。 “欺……天……啦!!!” 忽然又是一声暴喝,在灼热的空气中卷起了看不见的漩涡。 一众近侍和期门武士纷纷暗自松了口气。 这一声总算是嚎出来了,只要嚎出来就好! 如果没嚎出来,那才是天崩地裂的大事……苏文甚至刚才已经暗中做好了召集太医的准备。 “朕后悔了!” “前些日子……卫青曾请命亲自前往东郡收拾此事,朕没有答应!” “朕还想看看这个逆子还有多少本事没有施展出来……还能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还能给朕带来多少惊喜……” “朕现在后悔了!” “呵呵呵呵……” “这个逆子果然没有令朕失望,没有令朕失望。” “他干的好啊,他干的妙啊,他把天捅破了来给朕看啦!” “朕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逆子竟有如此胆量,他竟连天都不怕?” 第二十三章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刘彻压抑低沉的声音自殿上传来。 像是在与殿内的近侍和期门武士说话,又像是受了刺激的自言自语。 没有人敢轻易接话。 唯苏文、常融等一干近侍心里清楚,让刘彻将“后悔”这两个字从嘴里说出来究竟有多难。 至少在今天之前,这在他们看来完全就是做梦不敢想的事情! 与此同时。 他们心中也越发的惴惴不安,这算不算听见了不该听的话? “苏文!” 刘彻忽然又喝了一声。 “陛下,奴婢在。” 苏文打了个激灵,连忙抬头应道。 此时他才赫然发现刘彻披头散发的瘫在龙榻上,刚才那通发泄似乎已经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让他看起来瞬间老了许多岁。 “陛下,奴婢恳请陛下保重龙体啊陛下!” 苏文见状哪里还顾得了礼节,当即起身快步奔上前去,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将刘彻搀扶起来。 “你去!” 刘彻有气无力的抬起手, “叫赵禹立即前往东郡抓人,将那逆子和那些与此事相干的人全抓回来,朕要一个一个亲自审问,谁也别想逃,去!” “诺,可是陛下……” 苏文一边应着,一边对常融喝道,“常融,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将太医召来呀!” “诺!” 常融此刻也慌了神,慌忙起身时腰间传来嘎巴一声。 疼得他几乎叫出声来,却也只能硬生生憋了回去,强撑着一瘸一拐的向外跑去。 “你们也当朕年老体弱了么?” 刘彻却又忽然喝了一声,吓得所有人停下了动作。 好在他并未继续发作,只是摆了摆手: “召什么太医,朕不过是有些头晕目眩,去将朕的玉屑与仙露取来。” …… 当日。 椒房殿与大将军府皆是死一般的寂静。 沉闷压抑的氛围令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犹如实质般在椒房殿和大将军府上空各自笼罩起了一团乌云。 至第二日。 廷尉的倾巢出动已经引起了长安城内所有人的关注。 陆续有些消息自东郡方向传来。 再到第三日时。 已有一干儒生和朝臣集结起来聚在金马门请求进宫面圣,个个义愤填膺,全然一副为民请命的热血架势。 而刘彻则早下了命令。 在廷尉赵禹将太子等人带回长安之前,不召见任何人,也不举行朝议。 事情暂时就这么拖着,好像无事发生。 不过人们依旧不难看出这只是山雨欲来前的片刻宁静,依旧能够感受到长安城内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 这件事不可能永远这么拖着。 过不了几天,皇家必定出现巨大的变动。 太子完了! 完的非常彻底…… 任谁都保不住他。 卫子夫不行,卫青也不行,哪怕霍去病还在世,也依旧不行。 不过这也怨不得别人,是他自己倒行逆施,竟做出毁堤淹田的昏聩事来。 或许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吧? …… 齐国,齐王宫。 齐王太傅卜式快步奔入殿内。 见到正在逗狗的齐王刘闳便兴冲冲的喊了起来: “殿下,殿下,天大的好消息,你自此要一飞冲天了!” 刘闳是刘彻次子。 今年才不过十二岁,为早卒的王夫人诞下的皇子。 几年前霍去病还在世时,带领众臣上疏请刘彻将他和三皇子刘旦、四皇子刘胥封了王,命他们前往封地就国。 那时刘闳还只有八岁,刘旦和刘胥则更小。 此事自是霍去病为太子刘据铺路,提前扫除了这些可能争夺大位的威胁。 “太傅,你吓到我的狗了,究竟是什么好消息?” 刘闳的面容和声音还很稚嫩,一边安抚着自己的狗,一边奇怪问道。 “微臣才收到消息,太子在东郡濮阳毁堤淹田,酿成了大错,太子之位恐怕不保!” “你说的是据哥哥?” 刘闳闻言有些惊讶,同时也更加疑惑, “据哥哥自小待我很好,而且向来懂事听话,很少做错事……而且据哥哥的太子之位不保,为什么是天大的好消息?” “哎呀殿下,你还不明白么,太子是陛下嫡长子,你是陛下次子。” 卜式只得耐着性子解释, “太子若是地位不保,那么依照祖制,大统之位便应由殿下继承,如此一来,殿下今后就是太子了!” “而且陛下此前尤其宠爱殿下的生母,对殿下也宠爱有加。” “殿下的生母离世之后,陛下还曾寻找方士为殿下生母招魂,此情此意,又名正言顺,殿下继承太子之位可谓十拿九稳。” “微臣先在这里恭喜殿下了!” 说着话的同时,卜式脸色也不自觉的红润起来。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刘闳顺利成为太子,他们这些王臣也将百十竿头再近一步,权势地位发生质变。 刘闳闻言却又面露担忧之色: “可我并不想抢据哥哥的太子之位,也不希望据哥哥受罚……” “殿下,这不是你抢的,是天上掉下来的。” 卜式苦口婆心的劝道, “殿下若不接住,教旁人接了去,旁人可未必便能容得下殿下,这是干系殿下性命的大事,万不可感情用事,更不可任性推让!” …… 清河郡。 “如此昏聩不仁的太子,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郡守王曦立于河水奔腾的河岸边上,毫不掩饰心中的愤恨与焦躁,破口大骂起来。 刘据在濮阳毁堤淹田,大河决堤之后共侵袭北岸四郡。 清河郡便是其中之一。 河水泛滥不仅会给当地百姓带来灾难,同时也会给他这个郡守带来许多麻烦。 最近一些时日,他是一个好觉都没睡成。 不得不终日命下属卒吏兵分几路探查灾情,还得积极筹备赈灾救助事宜。 否则等到上面来了人,他一问三不知,赈灾救助事宜也处置不力的话,这个郡守就算做到头了。 不久之后。 一骑快马自远处奔来。 郡丞翻身下马,表情复杂的来到王曦身边,施礼道:“使君,外出探查郡内灾情的人都回来了。” “如何?” 王曦转过身来,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郡丞迟疑了一下,那古怪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一件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事: “经过查验,河水共流经七个小村落,淹没已有耕种的田地只有两百七十二亩。” “这场水患非但没有造成百姓伤亡,那些受到影响的村落百姓,还提前收到了一笔钱粮补偿,被人及时驱离了灾区……” “???” 听到此处,王曦已是一脸震惊,忍不住骂道: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欺上瞒下也要分个时候,这话说给我听也就算了,若是说给日后来此审查的上官听,你我就等着被问罪抄家吧!” 第二十四章 天子求仙,太子成仙? 郡丞好像早料到王曦会是这样的反应。 因此此刻也不慌乱惶恐,只是颇为无奈为自己辩解: “使君,你是了解下官的,下官平日办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算使君不说,下官也绝对没有这个胆子啊。” “倒也是,所以你刚才报的……” 王曦细想一下的确如此,于是又皱起了眉头。 “千真万确。” 郡丞深深的点了两下头,“下官汇总这些奏报时,也与使君一样无法相信。” “因而下官并未立即将这些奏报上报使君,而是亲自前往发水的地区核实,确信奏报中的情况与实际情况完全相符,才敢将奏报送来。” 话至此处,王曦的面色又变了变,震惊中多出了几分惊奇,还有几分茫然不解: “这件事也太奇怪了……” “那可是大河啊,大河决口改道,流经咱们清河郡非但没有造成百姓伤亡,还只淹没了两百多亩田地?” “甚至就连那些受到影响的百姓还提前收到了钱粮补偿,被驱离了灾区?” “难道太子毁堤淹田还是有计划的不成?” “他连决堤以后大河河水流向何处都能计算出来,还提前做了安置……” “难不成当今天子求仙问鬼了数年,却把太子问成了神仙?” 郡丞没敢接过这个,又转口补充道:“下官还亲自询问了那些提前收到钱粮补偿的乡民,打听那些给予补偿的人的身份。” “如何?” 王曦追问。 “他们也说不清楚。” 郡丞道,“不过使君,这次水患还出现了一个问题。” “这时候你就别大喘气了行不行,一口气说完!” 王曦怒道。 “是是是。” 郡丞连连点头,脸上却又多出了几分喜色, “使君有所不知,新出现的河道流经郡内许多干旱缺水的地区,那些地区的无用土地自此有了水源,开垦之后就可以变成肥沃的良田。” “下官初步估算,清河郡来年至少可平白生出良田三百余顷。” “这对使君来说,无异于从天而降的功绩!” 听到这话,王曦也是瞬间来了精神: “如此说来,太子毁堤淹田的昏聩之举,对于我们来说反倒是弄拙成巧,成了天大的好事?” “谁说不是呢。” 郡丞嘿嘿笑着献上一记马屁,“或许是因为使君平日清正廉洁爱民如子,才换来了此等化祸为福的运势吧?” “既然如此,稍后你回去起草一封奏疏,我二人联名尽快将此事呈报上听。” 王曦颇为受用的笑了笑,颔首道。 “不知依使君的意思,这奏疏该写些什么?” 郡丞问道。 王曦略作沉吟:“将清河郡的情况如实上报即可。” “重点润色一下你我在水患发生之后如何应对,以及我们因地制宜,准备将水患变为水利的宏伟计划。” “不过……提前安置和驱离百姓的事,目前尚无定论,也不知对方的身份,暂时不要上报,免得节外生枝。” “何况此事发展到这一步,又事关太子,我们永远猜不到长安想听到什么。” “因此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你我只需做好分内的事,拿到我们应得的就是了。” …… 最近这些时日。 尽管濮阳早已人心惶惶,但治水之事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之前砍伐淇园竹林运送来的大量竹木,以及陈虢、章谅率人搬运来的土石都派上了用场。 又因为刘据强行掘开北堤之后,河水被分了流。 南堤的决口处的水位和水势都下降了许多,堵塞起来的难度小了不少。 以至于历史上刘彻亲临现场监督,发动了数十万役夫,耗费大量国库内帑才终于堵住的瓠子决口。 就这么被刘据只用了几万人,动用了一部分东郡资产就给办成了。 自此,侵扰梁楚之地一十六郡的水患将告一段落。 而在如今的濮阳。 最丧的一个人非杜周莫属。 “顿顿顿!顿顿顿!” 自刘据毁堤淹田之后,杜周就抱上了酒坛子。 从早喝到晚,终日浑浑噩噩,那叫一个如丧考妣,不问世事。 “杜廷尉史,你从昨夜一直吃酒吃到了现在?” 同住一个府邸之中,还是自己的“监军”,刘据还是象征性的劝了一下。 虽然汉朝的酒度数不高,但这么喝下去也未必就喝不死人。 “原来是太子,嗝!” 杜周打了一个酒嗝,全然没有了最初见面时的礼节,坐在原地卷着舌头道, “拜太子所赐,再过几日我从嘴里吃下去的酒恐怕过了嗓子就流到地上了,此刻自然得抓住机会多往肚子里灌点,免得到了下面肠胃与我叫屈。” “也不尽然。” 刘据笑呵呵的道。 “殿下此话何意,难道下官还有救?” 杜周端起酒坛子的手立刻又放了下来,混沌的目光中浮现出一丝清明。 “杜廷尉史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我父皇也未必会将你斩首……说不定是腰斩。” 刘据伸出手来,作刀状在杜周的腰间比了比, “腰斩的话酒就还是有机会流经肠胃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 杜周愣了一下,当即黑下脸来,背过身去继续灌酒。 “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嘛。” 刘据也不在意,自顾自的拿过一个酒碗,给自己倒了半碗慢慢品着, “其实杜廷尉史也不必这么悲观,这件事还真未必没有补救的办法,何况我已提前给杜廷尉史留下了活路。” “此话当真?” 杜周瞬间又转过身来,“殿下,下官方才说话大声了些,的确有失礼节,下官这就自罚三杯给殿下赔罪!” “好说。” 刘据笑了笑,道, “你真以为我缺那百来个期门武士去砍竹子?” “那些期门武士受了苦,只会以为是我无视天子节杖钳制住了你,他们可以证明你那时便已无法控制局面,罪责自然也减轻许多。” “这是给你留的第一条活路。” “那日毁堤淹田,我又命人将你拖在驿馆,你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自然也可以免除不少罪责。” “这是我给你留的第二条活路。” “不过你应该明白,这恐怕还不太够,所以你自己也应该积极发挥一下主观能动性。” 第二十五章 朕这一生从未错过 “主观能动性……” 这个新鲜词令杜周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很快通过语境猜出了含义,立刻又凑近了些,一脸谄媚的道, “下官愚钝,请殿下明示。” “这件事必定已经惊动了我父皇,若我所料不差,我父皇派来清算此事的人应该这两天就会到了。” 刘据道,“你也知道,处理这种事的通常都是廷尉,你自己已是廷尉史,因此这次来的人官位只会更高,如此应该不难猜到这次我父皇会派谁来吧?” “下官的上司,赵正监,八成是他。” 杜周立刻给出了答案。 廷尉正监,执掌廷尉,妥妥的九卿之一,赵禹。 这也是一个历史有名的酷吏,行事残酷急迫,不过同时也是个比较清廉的人,“一意孤行”这个成语便出自他的事迹。 “这就是了。” 刘据点了点头,接着道,“你们廷尉都是些什么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就算是你,落入这些个所谓的自己人手中,也难保不脱层皮。” “但这次你若想活命,必须力保两个人!” “哪两个人?” 杜周表现出了一丝迟疑,显然没那么容易完全被刘据牵着鼻子走。 “汲仁和郭昌。” 刘据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 “这两人在毁堤淹田之后,依旧积极治水,如今已经成功堵住了瓠子口南岸的决口,彻底解决了梁楚之地的水患。” “因此在这件事上,他们已经将功补过。” “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这两个人不日便将立下不世之功!” 杜周闻言不由的好奇起来,连忙追问:“究竟是什么不世之功?” “据我所知,他们这几日为了自保,已经联名向我父皇秘密呈递了一封奏疏。” 刘据继续说道, “这封奏疏中记载了大禹当年治水遗留下来的‘治河三策’,若遵照其中的内容治理大河,可保大河之水不再决口,两岸百姓长治久安。” “你说这‘治河三策’若送到我父皇手中,他们二人是不是就立下了不世之功?” 这“治河三策”当然不是大禹遗留下来的治河良策。 而是出自距今近百年后的治河策略家贾让之手。 刘据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增加“治河三策”的份量,反正后世的事除了他不会有人知道,还更容易忽悠本就迷信的刘彻。 “话虽如此……” 杜周微微点下了头,却还是一脸迟疑。 “他们这次落入廷尉手中,回京路上必定少不了严刑拷问。” 刘据循循善诱, “若是被打伤了、打残了、打死了,自然与你无关。” “不过若是你能够力保二人,等我父皇看了他们的奏疏,决意封赏他们之际,得知此事自然也要记你一功,你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这便是我给你的第三条活路。” 为了保护汲仁和郭昌二人,刘据真可以说是不遗余力了。 他完全可以想象,回京的路上廷尉虽不敢动他这个太子,但却一定会对汲仁和郭昌下手。 力争在见到刘彻之前,就拿出一份坐实的供状,抢下一份功劳。 那时他处于“软禁”状态,肯定没办法维护二人。 如此就很需要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从中周旋了。 在刘据看来,杜周就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听了这番话,杜周似乎有些心动,不过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殿下的分析的确有些道理,不过下官想不通,下官与殿下非亲非故,殿下为何要救下官?” “我只想保汲仁和郭昌,只不过你刚好是其中的一环罢了。” 刘据笑道,“所以你不用感恩于我。” “再给你一个忠告吧,你也知道我父皇喜爱不附强权、不结党派的官员。” “因此你回京复命时,之前想好怎么对我的行为添枝加叶就怎么添,想好怎么将罪责往我身上安就怎么安,倘若心存一丝顾虑,那便是自误。” “好自为之吧。” 听了这话。 杜周望向刘据的眼底竟透出一丝畏惧。 他有一种完全被看透了的感觉,以至于内心深处不受控制的升腾起一股子彻骨的寒意。 “下官不敢!” 杜周立刻放下酒坛子,俯首跪在刘据面前。 他有一种没有理由的预感。 即便刘据做了毁堤淹田的事,一切也依旧在他的掌控之中。 如果有人以为刘据这一次在劫难逃,太子之位难以保全,甚至因此蠢蠢欲动,那就大错特错了,必定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最近几日。 传入长安城的急报忽然多了起来,大多来自这次的水患灾区。 刘彻最近也勤政了许多,此类急报必定亲自审阅批注。 这可苦了一众陪在他身边的近侍和期门武士。 他们感觉自己最近一定是得了奏疏应激症,只要刘彻一看与太子有关奏疏,他们的心脏就会不自觉的提到了嗓子眼,随时准备屏息下跪。 何况刘彻今天正在审阅的,还是北岸受灾四郡的急报。 这些急报既与太子有关,又是相关灾情的汇报。 以至于近侍和期门武士连想都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求刘彻能够保重龙体,别真气出个好歹来…… 结果出乎预料的。 今日刘彻看过急报之后,非但没有大发雷霆,反倒向后一靠斜倚在龙榻上,微微勾着嘴角若有所思起来。 “这……” 众人余光偷偷观察着刘彻的状态,心中大惑不解。 这究竟算是个什么反应? 该不会终于还是被气出个好歹来了吧? 片刻之后。 “苏文,你还记得那个董仲舒么?” 刘彻忽然开口问道,声音也不似最近几日的压抑沉默。 “奴婢记得。” 苏文不知这个问题的用意,也不敢轻易说任何多余的话。 刘彻又自顾自的道: “董仲舒自诩大儒,推崇天人感应,称天子若不施仁政德政,或做了错误的事情,上天就会降下种种灾异以谴告天子,世间灾异皆是因此。” “他还将长陵、高庙走水的事情称作灾异,污蔑朕为政不仁,因此引来上天责难。” “如此妖言惑众,若非朕怜其才学,他又怎能活到今日?” “……” 苏文与一众内侍不知刘彻为何忽然说起这些事,依旧不敢随便接茬,只是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 只见刘彻好像忽然有了精神,又坐起身来大声道: “最近不是有许多儒生聚在金马门,哭喊着要见朕,要为民请命么?” “他们还不够资格,朕要见就见董仲舒!” “立刻将董仲舒召来,朕要与他辩经,朕要好好问一问他,既然灾异是上天在谴告朕的不是。” “那么这次本该成灾千里的水患,非但没有酿成灾祸,反倒变成了利国利民的水利,如此天灾都能够逢凶化吉,此等古往今来从未出现的吉象。” “是不是上天在告诉朕,朕这一生从未错过?!” 第二十六章 密信 正如刘据所料。 才过了两日,廷尉的人马就出现在了东郡濮阳。 接着便使出雷霆手段展开抓捕行动,一众牵涉毁堤淹田之事的官员等统统押解归案。 次日又马不停蹄的踏上了返京复命之路。 如此雷厉风行,多少给人那么点抢孝帽子的感觉。 刘据身为太子,自然不在押解之列。 就连廷尉正监赵禹也只能客客气气的“请”他回京面圣,太子府的官员随从也同样没有受到为难。 而汲仁和郭昌可就没有这种待遇了。 这二人自打被廷尉抓捕之后,就隔绝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 刘据这个太子想见他们一面也极为困难,好在他已经提前做了备案,接下来就看杜周如何从中斡旋了…… 如此又过了数日。 一干人马回到长安,立刻又兵分三路。 一路人马“护送”刘据返回太子府,一路人马径直去了廷尉诏狱,而廷尉正监赵禹则带着第三路人马前往未央宫复命。 分别的时候,刘据依旧没有见到汲仁和郭昌。 不过却见到了杜周。 这几天下来,杜周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又丧了几分。 看来因为这次办事不利,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应该没少受到上司的盘问和训斥,承受了成吨的精神压力。 注意到刘据投射来的目光。 两人目光交汇之时,杜周虽没有说话,但却若无其事的点了下头。 刘据也微微颔首当做回应。 这一刻他终于放下心来。 看来杜周最终还是听信了他的第三条活路,汲仁和郭昌这一路上相安无事。 回到太子府时。 府上的一众从官、侍者和奴婢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一个个面带笑容夹道欢迎,伺候的无微不至。 不过刘据还是能够从他们身上觉察出明显的不安与担忧。 毕竟刘据的太子之位一旦不保,他们的好日子也将到头。 这时候非但没有失业补助一说,能不被牵连就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等他沐浴更衣,一身清爽之后。 府上的太子詹事季平才扭扭捏捏的走上前来,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殿下,此行可还顺利吧?” 季平已经年逾六十,是太子府年纪最大的从官,平日里掌统府、坊、局之政事。 在刘据年纪还小的时候,也承担部分辅导的职责,算半个老师。 “季老,你是真不知道濮阳的事情,还是在明知故问?” 刘据抿了一口热茶,奇怪的看了过去。 季平躬下身来,实话实说道: “殿下恕罪,老臣是知道也不敢相信,想问也不敢明问。” “那就是知道了。” 刘据点了点头,心说满嘴拗口谜语,你是还想考太学么,不过嘴上接着又问,“那么此事传回长安之后,我父皇那边可有什么反应?” “老臣愚钝,不知殿下问的是什么反应……” 季平愣了一下,总感觉刘据这个问题问的就很有问题。 天子又不是他这样的太子府从官能接触到的,就算有什么反应他怎么可能知道? 当然他也知道,刘据问的不是这个。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刘据这语气中隐隐透出的期待是怎么回事? 略微迟疑了一下,季平立刻又道,“不知陛下得知此事之后,便立即命廷尉倾巢出动前往濮阳算不算?” “还有呢?” “还有……第二日,又有不少儒生和官员聚在金马门,请求面圣为民请命,不过陛下并未召他们进宫。” 一听这话,刘据顿时来了精神,往前挪了挪屁股: “还有么?” “还有……还有……哦,对喽!” 季平想了半天,才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听说前几日,陛下单独召见了大儒董仲舒,听说好像是为了辩经。” “辩……经?” 这个消息倒让刘据有些迷惑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刘彻的心到底有多大,居然还有心情辩经? “正是。” 季平点头道,“至于辩了什么暂时还没有定论,不过听说董仲舒从宫里出来时,被陛下赏了一百金外加百匹帛,好几辆马车都装不下。” “而且董仲舒还重新被陛下起用,据说是拜了博士仆射。” “这……” 听到这里,刘据心中越发奇怪。 刘据有心情找辩经就算了,居然还重新给董仲舒封了官? 总觉得这件事特别的不寻常。 据他所知,历史上董仲舒虽是当世大儒,还在刘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中充当了重要的顾问。 但其实他这一生几乎就没被刘彻重用过。 最初他只是被刘彻派到江都易王那里当国相,后来又去胶西王那里做国相。 并且期间还因长陵、高庙走水的事,上书宣扬天人感应,说这是上天因刘彻的所作所为发怒,差点被刘彻斩首。 在那之后。 董仲舒就彻底夹起了尾巴做人,以年老体弱为由辞了官,再也不敢妄论国事。 如此直到临终之前,才有写了一封坚决反对盐铁官营的奏疏,然后不待刘彻有机会做出反应就病死在了家中。 回到眼下。 现在应该就正处于董仲舒辞官之后蹲在家里,夹起尾巴做人的阶段。 刘彻忽然在这个时候召他辩经,还给他重新封了官,并且不再是那种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方官…… 这件事与史书记载出入太大。 使得刘据不得不怀疑是否与他这个穿越者做的事情有关,就比如这次的毁堤淹田? 可具体能有什么关联。 刘据一时半会又完全想不到任何头绪…… 暂时将这件事放到一边,刘据继续问道:“还有么?” 就在这时。 “殿下,下官有要事禀报!” 门外忽然传来太子冼马郭振的声音。 “进来吧。” 刘据应了一声。 郭振随即扭着屁股一瘸一拐的走进来,双手奉上一个小竹筒: “殿下,方才府外来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什么话都没说扔下这个竹筒就跑,守门的中盾死活没有追上。” 刘据接过一看,只见竹筒一端没开口,一端封了泥。 竹筒的外面则只写了四个字:“府主亲启。” 太子府的府主是谁? 自然是刘据这个太子。 只不过特意用上“府主”二字而并非“太子”,如此掩人耳目,这是在玩谍战? 第二十七章 我郭昌也有心眼 这个时代还没有炸弹和毒信。 刘据自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拿起书刀轻轻凿了几下,就凿开了上面的封泥。 竹筒里面装有一块卷起来的白帛。 从白帛上透出来的星星点点的墨迹,不难判断这是一封密信。 郭振和季平见状立刻很是自觉的背过身去,还向远处走了几步避嫌。 刘据这才将白帛从小竹筒中抽了出来,抖开查看上面的内容: “天子辩经,辩天人感应。” “毁堤淹田,因祸得福,与宝鼎封禅之事相合,龙颜大悦。” “无忧。” “苏六敬上,阅后即焚。” 逐字逐句看着白帛上的内容,刘据的眉头也在逐渐皱起。 这个“苏六”嘛…… 能够了解到这次辩经内容的人,必是刘彻身边最为亲近的人。 刘据很快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苏六?苏文! 虽然这个时代显然不存在那个“有个姑娘叫小文,和男朋友过了一夜,就改名叫小六了”的荤段子,但“苏六”显然就是“苏文”的化名! 这是苏文派人给他送来的密信! 这个家伙是既怕有人知道写信的人是谁,又怕刘据不知道写信的人是谁,所以才如此化名…… 没想到给了这个家伙动力之后,这货居然来真的?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密信中的内容。 虽然汉朝没有标点符号,但这封密信分列分的很清晰,而且上面的内容也不难理解。 董仲舒…… 天人感应…… 因祸得福…… 与宝鼎封禅之事相合…… 这些要素结合在一起,刘据只稍微思索了一下,脑中就迅速生成了当日刘彻和董仲舒辩经的画面。 刘彻:“董老贼,你曾说灾异是上天在遣告朕,那你说毁堤淹田反倒变成了好事,又是上天在告诉朕什么?” 董仲舒:“说明陛下施政得当,以至国泰民安,上天有感因此降下瑞祥。” 刘彻:“那你说朕近日得了一口黄帝宝鼎,这又是什么寓意?” 董仲舒:“说明陛下功绩斐然,可与黄帝比肩。” 刘彻:“说得好,那朕现在准备举办封禅大典,你觉得是否可行?” 董仲舒:“封者,报天之功,禅者,报地之功,陛下使理群生国定功成,如今又天降万年不遇之吉象,理应封禅。” 刘彻叉腰:“哇哈哈哈哈,好好好,当赏!” 董仲舒捋须:“哇哈哈哈哈,谢陛下!” “哇哈哈哈哈!” “哇哈哈哈哈……” 画面也许没刘据想的这么夸张,但他觉得大框架上应该八九不离十,颗粒度已经达到了标准水平。 至于董仲舒。 大儒也是人,作为死过一次之后夹着尾巴做人的人,应该已经学会了部分为官之道,偶尔顺应一下帝心也无可厚非。 “卧槽,要坏事了!” 想到这些,刘据心头一紧,将那封密信卷成一团重重的拍在案几上。 这件事要是这么发展下去,他最近这段时间的费心筹划可就要打水漂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握草是什么草?” “什么事要坏了?” 郭振和季平听到动静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下,还是回过身来躬身道,“殿下,可是有什么难事,下官愿为殿下分忧。” “没事,给我取个油灯来。” 刘据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摇了摇头。 …… 宣室殿。 刘彻一人坐于殿首。 身旁内侍近臣一概不见,就连护卫的期门武士也被全部屏退。 唯独大殿中央跪着两名男子。 这二人双手双脚都上了沉重的镣铐,就算已经这样,也还是用手腕粗细的麻绳绑成了粽子,看起来就像两个只露出脑袋的人彘。 他们不是旁人,正是刚被押送回京不久的汲仁和郭昌。 刘彻要单独审问他们。 下面的人自然不敢大意,必须让汲仁和郭昌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否则万一惊了圣驾,谁也担待不起。 至于记录供状的刀笔吏,完全不需要! 罪臣的生死只在刘彻一念之间,何况诏狱的供状本来就是给他看的,都已经到了御前,还要什么供状? “陛下,罪臣今日不为自己喊冤,罪臣要为北岸那些深受水患之苦的百姓喊冤!” 刚一跪下,汲仁就立刻扯着嗓子哭嚎起来,脑门咚咚的磕在地上, “罪臣宁愿舍弃这条贱命,也要状告太子!” “太子一意孤行毁堤淹田,至北岸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如此昏聩不仁的太子,万不能继承大统,否则大汉国祚危矣,陛下!” 面对这一幕,刘彻微微蹙起了眉,也不知是对汲仁咆哮皇殿不满,还是对刘据毁堤淹田的不满。 然而就在他动了动嘴唇,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 “闭嘴吧你,你知道个屁!” 郭昌忽然用捆成了粽子行动不便的身子狠狠顶了汲仁一下,直接将其撞倒在地。 回头再见刘彻正面带杀意看着自己,郭昌方才收敛起来,连忙伏下身告罪: “陛下恕罪,这个汲仁简直愚不可及,臣已经忍了他一路,实在见不得他在陛下面前也如此污蔑太子,一时情急才冒犯圣驾。” “我污蔑太子,太子还需要我来污蔑?” 汲仁这种强项之人哪里会怕这个,当即梗着脖子大声质问, “难道太子做的那些事你没有亲眼所见,还是那日濮阳的数千百姓没有看见?” “难道看见的就是事情的真相么?” “难道不是么?” “不是!” 两人当场吵了起来,一声高过一声。 郭昌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最后那声“不是”更是直接将唾沫喷到了汲仁脸上。 刘彻则端坐殿首静静地看着两人发挥。 他平时最喜欢的就是有人当着他的面吵架,只要没有牵扯他,吵着吵着就将他想知道的吵了出来,吵着吵着就办成了他想办的事。 要是朝堂上的官员一团和睦,那他才真要考虑一下是不是出了什么大问题。 而且,咆哮皇殿这种事嘛。 可大可小,只要一开口,所有人的尾巴就都攥在他手里,是非对错已经不再重要,只看他心情了…… “那你倒当着陛下的面,好好说说真相是什么?” “呵,若非太子逼我发了毒誓,我早就憋不住说出来了,哪里轮得到你这愚昧无知的人来置喙太子?” 郭昌冷笑一声,对着刘彻施了一礼, “如今见了陛下,我自然要全部说出来,何须你来激将!” 听到这里。 刘彻终于有了一点反应,饶有兴致的抬起眼来看向郭昌:“朕想先听听太子逼你发了什么毒誓。” “这……” 郭昌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自己一激动说的有点多,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如实说道, “回陛下的话,太子逼罪臣发誓,不得将他毁堤淹田的真相告诉任何人,否则便惨死于乱军之中,不得全尸。” “那你还要告诉朕,难道就不怕誓言应验?” 刘彻自觉此事好笑,又问。 “罪臣只忠心陛下,怎敢对陛下隐瞒?” 郭昌挺起胸膛,眼底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何况罪臣是领兵之人,就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若心中没有如此决心,何谈为国掠阵杀敌?因此罪臣不怕。” 第二十八章 他在替朕负重前行 欸? 汲仁诧异的望向郭昌。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不古啊。 你个浓眉大眼的,刚才还口口声声维护太子,现在卖起太子来竟也如此痛快,连毒誓的空子都钻? 不过此时他心中更好奇的,还是毁堤淹田的真相。 难道此事果然另有隐情,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不成? “说得好!” 听了郭昌的话,刘彻面露欣赏之色,微微颔首,“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让朕瞧瞧太子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诺!” 郭昌应了一声,当即徐徐道来。 从最开始刘据命他派斥候前往北岸四郡查探,一直说到毁堤淹田当夜,他被刘据叫到房内又连发十遍毒誓的事。 絮絮叨叨半个时辰,可谓是事无巨细。 听完了事情的始末之后,刘彻的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然而汲仁却是表情凌乱。 怔怔的望着郭昌,心中的信念好像在这一刻彻底崩塌:“郭昌,你是说……这所有的一切皆在太子的掌控之中?” “你以为?” 郭昌斜睨过去。 “不可能,这不可能!没有人能做到这步田地……” 汲仁依旧难以置信,口口声声的道, “照你这么说,决堤之后除了濮阳北堤的那上百顷田地,新河下游就不该出现严重的灾情,你可有证据?” “呵呵,回来之前我已派斥候去探过,一切皆如太子所料。” 郭昌冷笑,“何况此事瞒得了你,难道还瞒得了陛下?” “汲仁啊汲仁,亏太子事事都惦记着你,时时都不忘护你周全。” “没想到你到了这时候,对太子居然还抱如此成见,我郭某看错你了,心中只有替太子不值,你好自为之吧!” “……” 汲仁闻言陷入了沉默,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别的暂且不说,那郭昌让他加盖了官印的“治河三策”就是证据。 当时他以为郭昌只是想将功赎罪,又怕人轻言微,“治河三策”无法受到重视,因此才拉上他一起上疏。 而他也觉得“治河三策”的确是难得一见的良策,才勉强同意了下来。 现在细想起来,太子如此安排完全就是为了保护他…… “汲某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想着这些,汲仁只觉得羞愧难当,又大声说道,“若果真如你所言,汲某此前对太子多有出言不逊,还向天子告状险些酿成大错,汲某愿亲自登门自裁谢罪!” 郭昌眼睛一瞪,当即破口大骂: “你要死死远点行不行,我要是吊死在你家门口,你晦不晦气,到了这时候你竟还想恩将仇报?!” “我……” 汲仁不由又是一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终于。 “聒噪!” 上首响起了刘彻的声音。 汲仁和郭昌连忙收声垂首,老老实实的伏在地上。 “郭昌,你方才说,太子曾屡次警告于你,教你莫要坏了他大计,你可知究竟是什么大计?” 刘彻声音平缓低沉的问道。 “这……罪臣不知。” 郭昌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忙叩首道。 哪知汲仁沉吟片刻,却又在这时候说道:“陛下,前往濮阳时,太子曾邀罪臣共乘一车,途中说了些话,表露了一些想法,罪臣也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如实道来。” 刘彻又看向汲仁。 汲仁叩首道: “太子与臣说起过十九年前瓠子决口的事,说陛下听信田蚡谗言,将水患拖延这么多年,至梁楚之地民不聊生,是陛下毕生的污点……” “汲仁,汝母婢!” 听到这里,郭昌肺都差点气炸,再次破口大骂。 若非被绑成粽子,汲仁脖子已经被他扭断,可惜现在的他就只能蛄蛹了一下以示愤怒。 “郭昌,咆哮皇殿,你想作甚!” 刘彻豁然起身,抓起案几上的简牍就砸了过去,厉声喝道,“汲仁,你接着说,将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不得有所隐瞒!” “!” 郭昌何时见过天子如此震怒,顿时吓得身子一抖,脖子和篮n三声)子都不自觉的缩了起来。 汲仁也是打了个激灵。 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 汗流浃背的同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太子还说,陛下有苦衷归有苦衷。” “可这污点想要洗清实属不易,必须使用特立独行的手段才可挽回……” “罪臣当时不懂太子口中这‘特立独行的手段’是什么,就算如今知道了毁堤淹田的真相,也依旧感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无法确定这番话是否与太子的大计有关。” “请陛下明断。” 听了这番话,刘彻有一次陷入了沉默,眉头皱成了疙瘩。 “特立独行的手段……” 他此刻也已经被绕了进去,大脑快速运转思考这些事情之间的关联。 然而他哪里知道,那只是刘据随口说的一句话罢了。 指的是他在距今四年后亲自前往瓠子决口,征发数十万役夫,甚至命两千石以下的官员都脱衣干活才堵住瓠子决口的事。 而且当时刘据只是自言自语,只说了一半就意识到有外人在场,立刻闭口不谈。 因此汲仁也只听了一半。 刘彻仍在不断思索: 知道朕当年的苦衷,也直言那是朕毕生的污点,难以洗清…… 明明发现了大禹古河道,却故意不说,偏要背负毁堤淹田的骂名…… 心知此事朕必定追究,提前安置保护汲仁和郭昌,还赐予二人治河三策,一肩抗下所有罪责…… 大计…… 他什么都知道!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特立独行的手段…… 特立独行的手段…… 特立独行的手段…… “吱呀——” 隐约之间,刘彻忽然感觉面前的迷雾中有一扇小门打开了一条缝,一束光照了进来。 难道他正是在用这种“特立独行的手段”帮朕洗清污点???!!! 太子毁堤淹田,昏聩无能。 然朕施政得当,以至国泰民安,上天有感助朕逢凶化吉! 这不正是朕最近在极力证明的事情么? 太子竟有如此智慧,能算到这一步,连朕的想法都算了进去? 错不了! 也不会错! 只有这一种可能,否则一切便无法合理解释! 难道他还能故意倒行逆施,故意背负天下人的骂名,故意让朕废了他不成? 不可能,绝对没有这种可能! 他只是知道朕不容易,在默默的替朕负重前行! 有子如斯,汉祚之幸,朕之甚幸! 想到这里,刘彻忽然激动起来,鼻子都莫名的发酸,不知何时握成拳头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朕的好据儿,朕的好儿子,朕的好太子…… 自今日起。 朕再也不是孤家寡人啦! 第二十九章 矫制不害 半晌之后。 “郭昌,汲仁!” 刘彻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重新坐回龙塌时已是腰杆挺直,尽显龙踞虎盘之傲姿。 “罪臣在。” “你二人在濮阳北堤决口之后,全力堵塞南堤决口,功过相抵,朕便不追究了。” “谢陛下隆恩。” “你二人献上治河三策,功在千秋,此功朕不会辱没,即日起晋郭昌为平波将军,晋汲仁为中郎,着你二人返回濮阳继续依策治水,郭昌为主,汲仁为裨,奏疏可直通宣室!” “谢陛下……欸?” 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陛下不是已经知道治河三策是太子提出来的么,为何还要因此封赏我们? “此事不必多言,朕也有大计!” 刘彻板起脸来,沉声说道,“你二人只需记住,今日在殿内说的话,朕也要你们守口如瓶,倘若说出去半个字……” “罪臣不敢。” 两人连忙叩首,郭昌还不忘补了一句,“臣可以发下毒誓!” 听到这话,刘彻都忍俊不禁,瞪了这货一眼:“相比你的誓言,朕还是更情愿相信朕出的虚恭,退下吧。” “罪臣告退。” 两人随即施了一礼,像两条蛆一样一点一点的向殿外蛄蛹。 望着他们的背影,刘彻长吁了一口气,目光逐渐远眺。 “据儿,你的孝心朕只好收下了。” “你受了委屈,待朕封禅之后,若真能似黄帝那般乘龙登仙,必昭告天下还你一身清白,亲手将传国玉玺交予你手。” “朕的江山,非你莫属!” …… 次日。 一纸大赦天下的诏书贴满了长安的重要街道,也有百匹快马送往各地郡府。 大将军府。 “天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 卫青收到消息时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根本来不及高兴, “我的外甥都是什么怪物?!” “当年去病第一回出征,我只给他八百轻骑叫他不要跑得太远,他却率这八百轻骑跑去了龙城,又擅自追击匈奴深入大漠数百里不知所踪。” “我本以为去病休矣,连谢罪的奏疏都写好了。” “怎料他竟奇迹般的传回了惊天捷报,非但斩杀敌军两千余众,还抄了单于王庭,一举俘获单于大父、叔父与匈奴相国,冠绝三军,十八岁便封侯拜将。” “后来我亲口问他才知道,他竟是误打误撞找到了单于王庭!” “如今我这太子外甥又是如此。” “我本以为经过此遭陛下绝不会姑息,谁能想到毁堤淹田居然也能变成利国利民的好事,还正好与陛下借宝鼎封禅的心思相合?” “如今陛下虽不为他表功,但心里必是记了他一大功!” “否则又怎会只是给他安了个‘矫制不害’的罪名?” “这、这、这……这哪有什么道理可讲?” “遥想我这一生如履薄冰,万事都思量周全而后动,如此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可我这两个外甥却是截然不同,明明步步皆是临渊而行的死路,却总能走出一条我做梦都不敢想的天途!” “我此前对太子,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 博望苑。 “矫制不害?” 看到这封降罪诏书的时候,原本就大呼“坏事”的刘据瞬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这罪名总共有三种罪行。 矫制大害,腰斩。 矫制害,弃市。 矫制不害,功过相抵,或者来个什么象征性的小惩罚。 而刘据这“矫制不害”就只收到了一个象征性的小惩罚,喜提禁足三月。 诏书中根本没提废黜他的太子之位,甚至连句比较严厉的斥责都没有,语气反倒更像是在安抚他。 此刻他无从得知昨日刘彻审问郭昌和汲仁的细节,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被卖了个彻底。 只以为是因为此事刚好合上了刘彻的封禅计划,刘彻心情好所以不与他计较。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太子冼马郭振和一众从官得知这个消息,纷纷上前恭贺。 尤其是郭振,因为伴随着这封降罪诏书,大赦天下的诏书也一并下来了。 因此一同前去治水的他,也不用再担心被追究责任。 至于此前挨得那顿板子,他心知刘据是在救他,当然不会也不敢放在心上。 “何喜之有?” 刘据正郁闷着,自然不会给他们好脸色。 “这……” 一众从官顿时面面相觑,只是心中暗自叹息,看来这次是不会有赏赐了。 唉,太子最近真是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啊。 这样都能逢凶化吉不是喜事,又是什么,难道还是丧事不成? 与此同时。 龙旂阳阳,和铃央央。 数百名期门武士执戟开路,一辆驾六金根车缓缓停在博望苑门前。 赶车同行的奉车都尉霍光迅速跳下,掀开车帘小心迎下一位头戴刘氏冠、身着黑色绛缘领袖袍服的中年男子。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大汉天子刘彻。 刘彻出了马车,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悬挂于大门上的黑底金字牌匾,眼睛微微眯了眯。 “博望苑,这是朕为太子修建的苑囿,也是朕亲自起的名字。” 刘彻忽然有些触动,指着那块牌匾感慨起来,“博望苑,广博观望,多好的名字啊,自太子住进这里,这还是朕头一回登门吧。” “陛下慢些。” 霍光小心搀扶着刘彻的手臂,心中也有些奇怪。 陛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而且今日陛下出巡的方式也略微有些不合礼制。 正常来说,天子亲自登门,通常会派谒者先去传诏,给主家预留一些准备的时间,免得有所怠慢双方都不好看。 另外,天子也根本不应该在大门口下车。 天下没有天子的驾六金根车不能去的地方,通常都是在主家上下的夹道欢迎中,直接驶入院内到了客堂门口再露面。 就算是太子府,也不该例外。 不过既是陛下的意思,他也不能多问。 想着这些的同时。 等刘彻彻底站稳了,苏文与一众近侍跑上前来伺候,霍光回头看了一眼驾六金根车,又微微皱起眉来。 随后他不动声色的移了两步,伸手将两个缠在一起的帘穗子分开垂正。 又用马鞭驱赶了一下马车前面的六匹马。 待这六匹马的马屁股方向完全平行后,霍光方才微微点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满足。 第三十章 迟来十几年的问候 刘彻的突然造访有没有给刘据带来惊喜不说,却让太子府的从官和仆从彻底懵了。 他们虽侍奉太子多年。 但这些年天子从未踏足博望苑,他们哪里知道该如何接待? 值守大门的舍人一见到驾六金根车,就像是喝醉了酒似的双腿发软,歪歪扭扭的向府内跑去通报。 剩下的侍卫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阻拦就更加不敢了。 于是干脆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哗啦啦全都跪在了地上头也不抬,嘴里不住的喊着“恭迎圣驾”。 而等到消息传到刘据那里时,太子府上下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煮茶的不知该用什么茶叶,备宴的不知该用什么饭菜,巡守的不知该站在树下还是亭边,扫地的不知该右手在上还是左手在上…… 总之,几乎每一个人都像是无头苍蝇一般无所适从。 好在太子冼马郭振和太子詹事季平还能勉强稳住。 二人一看这种局面,当即亲自出去安顿,才让太子府重新正常运作起来。 “殿下,天子多年来首次登门,你也应立即换上朝服前门迎接,万不可失了礼节。” 见刘据还是一身随意的常服,郭振立刻召来近侍,“快快快,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为太子整理仪容,换上朝服恭迎圣驾!” “相比这种小事,你就不好奇我父皇忽然登门造访,所为何事?” 刘据却站着没动,微微蹙眉做沉思状。 “殿下,这不是下官可以好奇的事啊。” 郭振苦笑一声,又连声催促,“殿下还是快去换朝服吧,时间紧迫,来不及了!” “人都到大门口了,现在换也来不及。” 刘据摇了摇头,迈开步子就向外面走去。 穿着上的问题他根本不在乎,若是能因此引得刘彻不满,那对他来说反倒是好事。 他现在不解的只有刘彻此行的目的。 “矫制不害”的诏书前脚才送过来,后脚刘彻就又忽然亲自来访,这件事很不寻常。 有什么事不能在诏书里面说么? 或者说刘彻既然要来,有什么旨意当面说就好了,又何必传诏? 这多少有那么点脱裤子放屁的味道吧? 又或者…… 经过最近这段时间的适应,刘据觉得自己开始长脑子了,也可以说是政治智慧有所提升。 他开始逐渐学会了从政治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就像这次。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刘彻前面十几年都没来过太子府,这次忽然前来,有没有可能是一场秀? 秀给谁看? 自然是给朝堂内外的那些人看! 经过这次治水的事,他在很多人眼中已经成了“昏聩不仁”的太子,朝野之中必定有不少人反对他,甚至坊间已经有了他将被刘彻废掉的传言。 而刘彻这次造访,应该可以向外界传递一个父慈子孝的假象。 如此某种程度上应该就可以压制那些反对他的人,令传言不攻自破,同时还可以稳定朝局。 况且刘彻也有理由这么做。 毕竟这次…… 他虽然毁堤淹田,但却歪打正着,成全了刘彻的封禅计划,让他利用董仲舒的天人合一刷了一波声望。 这个父皇现在心情美着呢。 想到这里。 刘据的心又沉了下去。 这样一来,他的废太子计划岂不是要从负数开始了么? 真难,要不干脆躺平老老实实做太子吧? 可是…… 刘据忽然又想起了史书中的记载。 现在他还有卫青这个舅舅撑着场子,等过几年后卫青死了,那些反对他的人将更加肆无忌惮,而没有了卫青的管束,卫氏外戚也将愈发乖张。 再加上刘彻年纪越大越是多疑,做起事来喜怒无常,人心说变就变。 另外还有一个被怀了十四个月才出生的刘弗陵,一出生就被刘彻视作尧帝转生…… 刘据怎么想都觉得他未来成为“戾太子”这件事,有着难以逆转的历史必然性。 因此唯有被废之后成为属性全满的满级人类,不管是日后起兵造反或逃亡国外都有了底气,才能得以善终! 况且刘据的内心深处,还是更信奉前世的一部电视剧里,嘉靖对皇孙说过的一句话: “任何人答应你的事都不算数,只有你自己能做主的才算数。” 这一刻。 刘据略有动摇的心又坚定了起来:“想那么多干什么,干就完事了!” 说话间。 刘据已经穿过几道庭院,在郭振的呼喊追赶下来到前院。 此刻刘彻也已经在一众近侍的簇拥下来到院内。 “恭迎父皇。” 刘据停下脚步,躬身施了一礼。 他原本想连这个礼节都省了。 可见到刘彻的那一刻,气势上就立刻矮了半截,不由自主的施了礼,看来还是得练啊。 “嗯。” 刘彻打量了刘据一眼,看到他身上的常服也并无不满,只是微微颔首,“朕赐你的这座苑囿,住着还习惯么?” “?” 刘据诧异抬头。 这个问题是不是问的略有些晚,差不多晚了十几年这样子? 还是说刘彻现在在没话找话,硬聊? “回父皇的话,还算习惯。” 于是迎着刘彻的目光,刘据也咬牙选择了硬接。 “……” 就这么一个简短的对话,已是让刘彻身后的一众近侍眼底纷纷浮现出愕然之色,膝盖又隐隐作痛起来。 而陪在刘据身后的几个从官,此刻也不由的担心起来。 天子可以硬聊,可你不能硬接啊太子殿下! 你得说特别舒服。 你得感恩戴德的谢主隆恩啊。 你这“还算习惯”算怎么回事,勉为其难的给陛下一个面子? “……” 面对这样的回答,刘彻也是不由怔了一下。 但这次他却依旧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简短的沉默之后,又道:“这苑囿自赐予你之后,朕还是第一回来,带朕去秋坊(太子的寝殿)看看吧。” “父皇,请随儿臣这边来。” 刘据又微微躬身,随后引着刘彻向博望苑深处走去。 见此状况,一众近侍终于暗自松了口气,心中各有心思。 太子虽然不懂事,但是天子今日也没有与他计较。 甚至从刚才的话,以及此次登门造访的方式来分析,天子这次可能有意弥补之前十几年对太子缺失的父爱,因此才提出去看看太子起居的地方? 这也算是一种父慈子孝吧…… 看来今天应该不会再出现太过激烈的场面了。 真是替膝盖谢谢你们二位了,啾咪(^_-)v。 第三十一章 听老奴一句经验之谈 端正的立于秋坊门前。 用脚尖轻轻推开自己那块石砖上的一片落叶,却难以抚平霍光此刻心中的惊骇。 他觉得大将军卫青的眼睛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亡兄霍去病的心也一定是被猪油蒙上了。 否则他们二人曾经便不会不止一次的在他面前夸赞刘据性子审慎,说话做事很懂得分寸,将来一定可以继承大统。 就冲刘据刚才说的那句“还算习惯”,就已经足以推翻卫青和亡兄所有的褒赞与期许。 也就是虎毒不食子。 否则若换作旁人,恐怕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 想着这些。 霍光侧目看了一眼紧闭的秋坊大门。 方才天子说是让刘据带他转转,进门之前就让所有的近侍和官员留在了外面,而后又让刘据屏退了所有的仆从,关上了大门。 的确是应该关门。 就冲刘据那不知进退的说话方式,天子与他交谈时就不应该有外人在场。 否则非但影响天子的威严,听到这些话的人也将身处险境。 反正要是刚才天子要带他进去,他也一定会找一个借口推辞,绝对不会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 “要说审慎。” “我才配得上审慎二字,这些年我连进宫走哪一块砖,哪一步该落在何处,都没有出过丝毫差池。” “亡兄当年定下的百年大计,恐怕只能靠我才能实现……” …… 秋坊内。 刘彻就像个参观儿子大学宿舍的老父亲一样。 左看看收拾整齐的床榻。 点头说句“不错”。 右看看一尘不染的书案。 颔首说声“可以”。 就连神态都和参观儿子大学宿舍的老父亲一般无二,就这样转来转去几乎全方位无死角的看过了他的寝殿。 好在这年头没有电脑,不需要清理浏览记录和学习资料。 床榻下面的空间也小,塞不进这个时代也不存在的杂志…… “糟了!” 想着这些,刘据忽然想起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他之前穿越的时候就很突然,根本没有格式化电脑和收拾房间的机会,现在百分百已经是社会和生理双重死亡。 好在穿越带来的福报,不是穿越回去。 意识到这茬,刘据又暗自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 “据儿,你可知朕近日得了一口黄帝宝鼎的事?” 刘彻已经参观完了整个寝殿,转而来到床榻前坐下,摆出一副唠家常的随意姿态。 “儿臣知道。” 这事早已不是秘密,都已经昭告天下祭祀在了祖庙。 刘彻又道:“那你可知朕近日又得了一册《札》书的事?” 公孙卿! 刘据心中立刻联系上了一个人。 他虽暂时还不知道公孙卿和刘彻已经见面的事,但史书记载,献上《札》书的人就是一个叫做公孙卿的方士。 也正是因为这册《札》书,刘彻才认为时机成熟,下定了泰山封禅的决心。 当然,还可以解读为是刘彻利用了《札》书和公孙卿。 而这次刘彻也并未等待刘据做出回应,已经自顾自的说道: “《札》书中说,朕既得了黄帝宝鼎,宝鼎出而与神通,如今时机已经成熟,若朕在泰山举行封禅大典,就可以像黄帝一样乘龙登仙。” “朕欲依《札》书行事,此事你有何看法?” 说完,刘彻眼巴巴的望着刘据,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期许。 他之前已经决定,若这回真能像黄帝一样乘龙登仙,一定要亲手将传国玉玺交到刘据手上再走。 至于刘据这回毁堤淹田为他做的事情。 他心里有数,刘据心里也有数就好。 没必要说出来。 迎着刘彻的期许目光,刘据抬起头来,缓缓开口:“对于此事,儿臣只想说,父皇,你糊涂啊。” 此话一出。 “唔……咳!咳咳!” 刘彻瞬间岔气,酝酿了许久的情绪急转直下,险些一个没坐稳从床榻上掉下来。 又是这句话! 又他娘的是这句话!!! 朕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竟生出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逆子! 然而经过刚才的老父亲铺垫,刘据已经完全适应了刘彻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读完了技能前摇: “且不说那《札》书的来源是否可信。” “父皇应该知道何为封禅吧?” “封者,报天之功,禅者,报地之功。” “传说中黄帝可以乘龙登仙,那是因为黄帝已国定功成,因此封禅向天地报功之后,神龙才在他采首山之铜铸成宝鼎时,飞下天界前来迎接。” “先不论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就算确有其事,黄帝乘龙登仙的前提条件也绝不可能是那口宝鼎,而是黄帝达成的功绩。” “父皇,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如今也已经达成了黄帝的功绩吧?” 刘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逆子居然敢用这种质问的口气与自己说话! 还有! 那话语中表现出来的不留情面的质疑,以及那直刺内心的嘲讽,是一个儿子该对父亲表现出来的么?! “砰!” 刘彻一巴掌拍在床榻上,怒目圆睁:“你这逆子!难道朕没有达到么?!” 看到刘彻的反应,刘据觉得这回应该就只差临门一脚了。 并且在这种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下,刘彻也不至于太下不来台,为了维持威严不得不直接吃自己一屎,自是抓住机会继续补刀, “这个问题父皇不该来问儿臣,应该扪心自问。” “如今大汉究竟有没有内忧外患,百姓究竟有没有安居乐业,国库内帑是否充盈无忧,四夷诸国是否俯首称臣……” “这些事情儿臣不知道,难道父皇心里还没有计较么?” “父皇,你醒醒吧。” “父皇为了乘龙登仙在此时举行封禅大礼,儿臣认为绝对不可能得偿所愿!” “因为父皇此举是上欺了天,下欺了地,欺了万民,还欺了自己,如此自欺欺人的封禅,不惹来上天谴告就不错了,何来乘龙登仙?” …… “咣当!” “逆子!逆子!逆子!!!” “闭嘴!给朕闭嘴!!!” “真当朕不会废了你吗???!!!” 霍光与一众近侍、期门武士正在秋坊门外静静地等待,忽然就听到了几乎掀翻屋顶的龙吟。 “?!” 霍光不由面露惊疑之色。 这又是怎么了,进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 “噗通!” “噗通!” “噗通……” 还未来得及多想,一众近侍和一部分期门武士已经面色剧变,极为熟练的跪在了地上,俯首静待。 一旁的苏文还好心拉了霍光一把: “霍都尉,听老奴一句经验之谈,这时候就该跪下了。” 第三十二章 召齐王使者 “谢苏公提醒。” 霍光沉吟了片刻,又见周围跪下的人越来越多。 终归还是对苏文道了一声谢,屈膝俯首跪在了地上。 刚跪下不久。 “哐!” 秋坊的大门便被大力拉开,刘彻黑着一张脸从里面走了出来,脚步砰砰作响,每一步仿佛都要将脚下的石砖踏碎。 见到外面已经跪了一片。 他只用尚且充血泛红的眼睛瞥了苏文一眼,便自顾自的向外走去。 “起驾回宫——!” 苏文会意,连忙喊了一声,带一众内侍和期门武士快步跟上。 同时他还不忘将常融叫到身边,低声道:“常融,告诫所有的人,不论刚才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不得传出去半个字,否则……” “诺。” “太子府的人也是!” “晓得。” …… “恭送父皇……” 望着刘彻愤然离去的背影。 刘据微微躬身,嘴角却不自觉的弯了起来,心中甚至抑制不住的激动。 终于说出口了…… 苍天啊,大地啊,刘彻终于将这个“废”字说出口了。 这是刘彻的一小步,却是刘据的一大步。 毕竟只在心里动一动念头,和直接将这个念头说出口,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君无戏言! 刘据甚至隐约可以看到,接下来刘彻就要正式将废立太子之事付诸行动,而他也即将达成终极目标。 不过同时他也清楚,这个过程是需要时间的。 废立太子对于整个大汉和朝堂来说都不是小事,又要召集群臣朝议,又要祭告祖庙,还得查一个良辰吉日…… 总之封建皇室的繁文缛节多得很,一套流程下来几个月就过去了。 但只要一切都在向终极目标迈进,刘据就有足够的耐心。 同时刘据还藏了一个小心思。 他必须在卫青死前被废。 据史书记载,卫青薨于元封五年,也就是距今七年之后。 只要有卫青还在,而他犯的又不是十恶不赦的罪行,他就绝对不会被处死,大概率是封个王扔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国。 之后身为满级人类的他就可以暗中发育,为今后可能面临的其他险境提前最好准备。 而他的母后卫子夫因为这层关系,也照样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至少性命无忧。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殿下……” 郭振和季平已经悄然来到他身边,脸上尽是诚惶诚恐的表情。 “嗯?” 刘据闻声抬头。 郭振和季平看到刘据那张脸的一刻,皆是愣了一下:“殿下,你这是在……笑?” “没有,你们看错了。” 刘据连忙收敛嘴角,板起脸来正色道, “大汉以孝治天下,我父皇大发雷霆,我又怎会发笑,难道在你们眼中,我就是这般不忠不孝的人?” “下官不敢,可能是下官眼花了。” 郭振和季平连忙躬身赔罪。 他们刚才明明看到刘据在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不过太子说没有,那肯定就是没有,容不得他们置喙。 何况天子都骂出“废”这个字了,太子怎么可能还笑的出来? 根本没道理! 二人很快说服了自己,接着季平又吞吞吐吐的道:“只是太子……今日的事,下官们虽不该胡乱打听,但也知道事关重大,要不要……一同商议个章程?” 他们二人是真的很想八卦一下刚才秋坊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这瓜简直太诱人了。 同时,这件事对于他们这样的太子从官而言也实在太危险了,感觉头顶已经悬起了一柄要命的利剑。 不搞清楚恐怕最近都睡不成一个好觉。 “不必,我心中自有章程。” 刘据却胸有成竹的道。 “那就好,那就好,既然如此,下官就先退下了。” 见刘据是这个反应,季平哪里还能问的下去,如此犹豫了一下,又看了郭振一眼,拱手施礼告退。 “殿下,下官也告退了。” 郭振见状也只能随同。 …… 返回未央宫的途中。 “苏文!苏文!” 仿佛顶着一片乌云在行驶的驾六金根车中忽然又传出刘彻的叫声。 “陛下,奴婢在。” 苏文本就跟在圣驾后面,听到这声龙吟打了个激灵,连忙迈着小碎步跑上前来,凑到马车侧面的帘子下面垂首以待。 “前几日齐王、燕王和广陵王,不是都派了使者到京求见么?” 帘子并未掀开,只是后面很快响起了刘彻低沉压抑的声音。 “是。” 苏文神色微变,低头答应。 齐王刘闳、燕王刘旦、还有广陵王刘胥,分别是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 前些日子刘据毁堤淹田的消息传回京城,几日后三个皇子的使者随后就都到了,纷纷上书请命前往灾区安抚百姓,治理水患。 他们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是个人就能看明白。 无非是看刘据这个太子即将倒台,派使者前来向刘彻表一表忠心孝心,看看有没有机会捡起这块从天而降的馅饼。 恰逢当时北岸四郡的灾情奏疏也到了。 刘彻得知此事非但没有造成预想中的灾情,反倒因祸得福之后,忙着找董仲舒辩经,此事也就没了下文。 对了,也不能说是完全没了下文。 刘彻其实还曾私底下骂过这几个皇子生了“争权之心”,言语之中隐有准备敲打他们的意思。 只是后来又陆续有更多的消息传入宫中。 刘彻也是应接不暇,此事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那么现在,刘彻忽然提起这三位皇子,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们的使者可还在长安?” 帘子内又传来刘彻的声音。 苏文回过神来:“据奴婢所知,他们应该还在金马门候诏。” “将齐王的使者召来,朕要见他。” 帘子后面道, “至于燕王和广陵王的使者,你代朕拟一封诏书命他们带回去,斥燕王和广陵王平日纵容下属违反汉律,削其封国三个县邑,以示惩戒!” “?” 听到这话,前面赶车的霍光手中的马鞭微微颤了一下。 同样派使者前来,天子只召见齐王的使者,却惩戒燕王和广陵王,这是个什么操作? 最重要的是。 天子刚在太子府扬言要废了太子,又在这个时候召见齐王使者…… 光是这件事,就已经足以令人细思恐极了! 难道这次,天子真的要动真格的了?! “……诺。” 苏文闻言亦是面色一白,就连跟随马车的脚步都慢了半拍。 “还有!” 帘子后面却又传来了龙吟。 第三十三章 逐慕苑 “再拟个诏,封董仲舒为太子少傅,即日起进入博望苑,他不是学富五车的大儒么,朕要他每日与刘据辩经,就辩何为封禅!” 这句话从帘子里面传出来时,苏文隐约又听到了切齿的声音。 “诺。” 他小心答应下来,心中却更加不解。 刘彻召齐王刘闳的使者进宫,这极有可能是准备行废立之事。 那便是彻底放弃了刘据。 可既然是彻底放弃了,为何还要让董仲舒去做太子少傅,让他去和刘据辩经? 对于一个彻底失望的人,有这么做的必要么? “……” 驾车的霍光心中也生出了相同的疑惑。 若已经决定废掉刘据,还有这个必要么? 与此同时。 他隐约意识到,刚才在秋坊中刘彻与刘据谈论的事情可能就与封禅有关,刘彻此举八成有赌气的成分。 …… 两日后,博望苑。 “有这个必要么?” 面对捧着《公羊春秋》絮絮不止的董仲舒,刘据此刻也头疼的要死。 董仲舒今年都已经六十有七。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养生的,身子骨虽略有些佝偻,发须也是白的多黑的少,但精神头却胜过了许多年轻人。 尤其讲起课来,居然还能一连说两个时辰,连口水都不带喝的。 然而最令刘据头疼的,还是刘彻在那天之后的反应。 刘彻唯一的反应就是把董仲舒封了太子少傅,住进博望苑来给他讲课。 偏偏他正被禁足,想躲出去都不可能。 而董仲舒又是一副皇命在身的姿态,赶又赶不走,稍微态度不好时,还会立即摆出一副我一旦倒下没有五十万可就起不来了的碰瓷姿态,搞的刘据心烦意乱还左右不是。 “父皇,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手段么?” 刘据真心就想不通了。 刘彻啊刘彻,你可是汉武大帝啊,千年难得一遇的雄主啊,征伐四方的千古一帝啊。 你敢不敢再幼稚一点,搁这和我玩踩脚趾游戏? “太子,不可分心,老臣再来为你讲讲封禅。” 董仲舒哪里知道刘据心里在想什么,依旧孜孜不倦的为其授课, “所谓封禅,登封报天,降禅除地。” “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 刘据苦恼的捂住了耳朵,他已经不记得这是董仲舒为他讲解的第几遍了,这老头简直比唐僧还烦。 而那天和刘彻说过的话,刘据又不打算对董仲舒再说一遍。 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他只是想被废,并不想和董仲舒辩经。 何况儒家嘛,最擅长的就是辩论和抬杠了,他能把刘彻说的大发雷霆,却未必能说得过董仲舒。 毕竟董仲舒现在已经不敢和刘彻抬杠了,却未必不敢和他抬杠? “昔日始皇帝便曾登上泰山封禅……” 董仲舒可不理会这些,甚至还敲了敲刘据的案几,提醒他松开捂住耳朵的手,好好听课。 终于。 刘据还是无法承受这无孔无入的折磨,开口问了一个问题:“董公,封禅的道理我都懂了,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太子请讲。” 董仲舒闻言就像老师看到了一块朽木终于开窍,顿时来了精神,神采奕奕的看了过来。 刘据咧嘴一笑,摆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董公,你也知道我父皇有封禅的想法,那么你可知道封禅大典的礼仪流程具体是什么吗?” “这……” 董仲舒愣在原地。 他不知道。 虽然古籍中有提到封禅,但是却从未提到过封禅大典的具体礼仪流程。 刘据这一问自然是有的放矢。 据史书记载,刘彻准备举行封禅大典时,也遇到了这个难题。 他询问了无数朝臣、大儒和方士,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刘彻只能接受建议,依照某部古书上记载的射牛大礼,再结合一些祭祖祭天祭地的礼仪,临时攒出来一套封禅大典礼仪,如此才将封禅事宜推行了下去。 刘据接着又道: “此事我冥思苦想了许久,也翻阅了不少古籍,始终没有寻得确切的答案。” “不过我不知道不打紧,董公不应该不知道吧?” “我听说前些日子父皇与董公辩经之后,便对董公寄予了厚望,若要举行封禅大典,少不了要向董公询问相关的问题。” “毕竟董公可是当世最德高望重的大儒,学生遍布海内。” “到时董公若是也说不上来,我父皇这封禅大典办不成,对董公失望事小,对天下儒生失望,甚至对儒家学说不再信任,董公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所以董公,此事你肯定早有准备。” “封禅大典的礼仪流程具体是什么,请董公不吝赐教!” 说着话的同时。 刘据甚至起身对董仲舒行了个天揖大礼,尽显对他的敬重与尊崇。 以确保他被架的高高的,没有五层楼那么高的梯子根本下不来。 “这……” 董仲舒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晃了两下,一滴冷汗自鬓角滑落,一缕花白的发丝也非常应景的垂到了脸前。 这一刻,书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之后。 董仲舒仿佛瞬间又老了几十岁,道心破碎一般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苍老的脸上尽是惭愧之色,默默侧移一步避开刘据的大礼: “殿下恕罪,老臣学艺不精,的确不知封禅大典的礼仪流程。” “不过请殿下给老臣一些时间,老臣哪怕翻阅天下古籍,拼上这把老骨头不顾,也一定寻出个有理有据的章程来,不负圣恩!” …… 这日之后,整个世界清净了。 董仲舒仿佛着了魔一般废寝忘食,再也没有了给刘据讲课辩经的心思。 甚至他还恳请刘据给他安排了一个小房间,托人不断将能够寻到的古籍用马车运来,两天一车从不间断,时时刻刻趴在书山中无法自拔。 如此又过了几天。 刘据忽然收到了一个足以震动朝野上下,令卫青和卫子夫再也无法安睡的好消息。 是天大的好消息! 刘彻将齐王刘闳召回了长安,还赐予了他一座大宅子,允许他在长安常住。 并且。 刘彻还特意给这座宅子赐了名。 不叫齐王第,甚至与齐王没有任何关系。 这座宅子叫做—— 逐慕苑! 这个名字,甚至比将齐王刘闳召回长安,还更加值得推敲! 第三十四章 你的脾性遗传自朕 “逐慕苑……逐慕苑……” 念叨着这个名字,刘据脑中一片空白。 “逐,有追赶、驱赶和排序的意思。” “慕,有敬仰、喜爱和思念的意思……” “这两个字放在一起,要强行解读的话,的确好像能与废立之事扯上那么一丁点关系,但细想又有些牵强。” “而且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吧?” “刘彻的文采非常好,有好几篇赋流传后世,起名自然也不可能那么直白,少不了得引经据典一番。” “……” “想不明白,太难想了。” “管他呢,反正刘彻将刘闳召回长安,还赐了他一座像我一样的宅子,肯定就是为废立之事作准备,我就静待佳音吧。” 刘据晃了晃已经死了不少脑细胞的脑子,索性不再费神。 他只知道,这个齐王刘闳现在只有十二三岁,算是刘彻此前最喜爱的一个皇子。 可惜这孩子的命不好。 才出生不久,那时最受刘彻宠爱的母亲王夫人就病逝了。 刘闳那时在宫里也没什么依靠,于是就成了自己的跟屁虫,每天缠在自己身边“据哥哥长据哥哥短”的叫着。 自己那时对他也挺好。 有时卫子夫和卫青给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还总是不忘分他一些。 再后来随着逐渐长大。 自己封了太子,刘彻又给找了老师,自然也就顾不上刘闳了。 再往后,霍去病带领众臣上疏请刘彻封刘闳和另外两个皇子为了诸侯王。 按照大汉礼制,封了诸侯王就必须前往封地就国,不能继续留在长安,于是不到十岁的刘宏作为齐王就去了齐国。 自那之后,刘据再也没见过这孩子。 而根据史书记载,这孩子的苦命还远没有结束。 大概也就是三年后,这孩子就将病死,谥号为“怀”,慈惠仁德而短寿的“怀”…… 要是这孩子能当上太子,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而且这孩子到了长安,当了太子之后还能够享受到大汉最好的医疗资源,说不定就不会那么早狗带了。 至于这孩子在接触到权力之后。 会不会发生什么改变,甚至对自己产生什么不好想法。 这根本不是刘据关心的事情。 他只知道无论是谁当了太子,八成都会对他这个废太子有些想法。 就算没有,身边的人也会想办法让他有。 他要做的只是尽快成为满级人类,远离长安这个政治和权力的漩涡,躲到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提前做好准备,安安稳稳的做个不惹事也不怕事的王。 就算是大汉实在待不下去,不得不跑去到东南亚或西域。 他也照样有当个土皇帝的资本…… 所以。 如果是这孩子的话。 看在以往的兄弟情分上,是不是应该帮适时他一把,顺便加快一下达成终极目标的进程?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吱嘎——吱嘎——” 一辆马车缓缓自府外驶来,路过刘据身边时,几名仆从连忙躬身行礼:“殿下。” “马车上装的是给董公送来的书籍么?” 刘据看了一眼马车,微微颔首。 “正是。” 几名仆从刚答应完。 一个人已经快步从后院跑了出来,趴在马车上猴急的查阅那些简牍的书目,甚至忽略了旁边的刘据。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不负圣恩”的董仲舒。 见到董仲舒,刘据心念一动,这不就是一本行走的儒学百科全书么? 咬文嚼字的事问问他不比自己琢磨轻松? 于是刘据笑道:“董公,我想请教个问题。” “殿下问便是了。” 董仲舒依旧趴在马车上车约着那些简牍,头也不回的道。 原来这老家伙根本不是没有看到他,而是一门心思扑在那些书籍上,全然忽略了应有的礼节。 这也算是一种“痴”吧。 刘据倒也并未放在心上,继续道:“父皇赐我这座园囿叫做博望苑,如今又赐了齐王一座园囿,取名为逐慕苑,董公可知出自什么典故?” “逐慕苑……这个简单。” 董仲舒的眼睛完全没离开过手中的简牍,甚至连一丝思考的空当都没有,立刻自顾自的说道,“大约三十多年前,辞赋大家枚乘曾写作一片名为《七发》的辞赋。” “此赋说的是楚太子贪欲过度,享乐无时,因此患病求医的故事。” “赋中有这样一句话,曰:‘驰骋角逐,慕味争先。徼墨广博,观望之有圻。’” “陛下当年赐殿下博望苑,有取广博观望之意,如今又赐予齐王园囿,取名为逐慕苑,看起来并非是为了合什么意,倒像是特意与博望苑相合。” “不过陛下赐殿下博望苑在前,赐逐慕苑在后,倒与《七发》中赋辞的顺序颠倒了,也不知是为何。” 说完董仲舒一边继续看着简牍,一边从马车上爬了下来。 只对几名仆从说了句“劳烦将这些简牍都搬到我房里去”,然后就头也不抬的走了。 刘据则瞬间明白了刘彻将这座园囿取名为“逐慕苑”的用意。 楚太子。 贪欲过度。 享乐无时。 逐慕苑。 博望苑。 顺序颠倒…… 稳了,这次是真的稳了,稳如泰山的稳! …… 温室殿。 “哼……” 靠在龙塌上,刘彻心中依旧感觉憋了一口浊气,一连数日都吐不出来。 适逢苏文从外面回来,刘彻只瞟了他一眼,声音沉闷的问道:“苏文,刘闳的事可安排妥当了?” “回陛下的话,一切已安排妥当。” 苏文垂首答道。 “那就好,出去吧,朕要静静。” 刘彻并未有什么反应,又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 “刘据啊刘据,朕以前觉得你不像朕,如今看来倒是朕打眼了,想不到你竟比朕当年还要乖张几分,连这等忤逆之言都敢当真朕的面说,简直气煞了朕。” “这回朕故意将刘闳召回长安,又赐他一座逐慕苑。” “你总该感受到危机了吧?” “不要以为你替朕做了些事情,就可以在朕面前口无遮拦!” “朕倒要看看,究竟是朕的道行深,还是你的脾性强,今后还敢不敢再如此不知进退?” “说起来……” “董仲舒已经去了数日,有他与你辩经,如今朕又给你加了如此危机,卫青和卫子夫必是皆已诚惶诚恐,也定会暗里向你施压。” “你告罪认错的奏疏最近几日差不多就该写好了吧?” “不过朕可没那么好糊弄,一封告罪奏疏还不够,是否将刘闳送走还需看你今后如何表现。” “这回朕定要你永远记住一件事。” “你就算再有脾性,那也是遗传自朕!” 第三十五章 尽力去争 次日一早,博望苑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逐慕苑的主人,齐王刘闳。 与刘闳同行而来的,则是齐国国相卜式。 此前刘据毁堤淹田的事传到齐国,就是他力劝刘闳哪怕不想抢刘据的太子之位,事到至此也必须去争。 所以刘闳才派了使者来京。 “据哥哥,我好想你啊,终于又见到你了!” 一见到刘据,刘闳便像小时候一样冲了上来,就连称呼都未曾改变。 “殿下。” 卜式却适时拦住了他,有些紧张的道,“应该称呼太子殿下。” 说完他像是给刘闳做示范一般,端端正正的对刘据施了一个大礼:“齐国国相卜式,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 刘据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走上前去将刘闳拉过来,“二弟,就叫据哥哥,听着亲切。” “是,据哥哥。” 刘闳眼底刚因卜式提醒浮现出的一丝生分瞬间烟消云散,笑的天真无邪,与之前那个皇宫里流着鼻涕的跟屁虫一般无二。 “几年不见你已经长这么高了,当初离开长安的时候,你才这么高一点。” 与记忆中的刘闳做着比较,刘据心中也在做着计较。 昨天他才刚在想是不是应该适时帮他一把,加快一下达成终极目标的进程,结果今天这孩子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而且刘据觉得这孩子还挺有眼缘。 小的时候随了他母亲,生的唇红齿白,就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如今十二三岁,虽然有了一些男性特征的雏形,但无论是身材、脸型还有五官,依旧呈现出一种不输于同龄女娃的中性之美。 他要是生活在后世,换上jk嗨丝,画一个淡妆,再把本就续着的长发那么一捯饬。 说不定能在动漫节上乱杀那些反串coser,养眼…… 打住! 想到这里,刘据心中不由的吃了一大惊。 “妈的,我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不会是因为用的是老刘家子孙的身体,就顺便继承了老刘家的某些家族癖好吧?” 意识到思想有快速滑坡的可能,刘据连忙晃了晃脑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甩了出去。 “据哥哥,你怎么了?” 刘闳见状有些疑惑的问道。 “哈哈哈,没事,只是多年未见你,心中感触良多。” 刘据打了个哈哈搪塞过去,一把揽住刘闳的肩膀, “我这博望苑你还是第一回来吧,走,我带你去转转,等过些日子我这禁足结束,你也带我逛逛你的逐慕苑。” “!” 听到这话,刘闳倒没太大反应,卜式却面色微变。 不过此刻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带着一丝担忧,默默的跟在了后面。 其实在今早之前,他已经尽力劝过刘宏不要来博望苑。 毕竟这个时期实在太过敏感,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刘闳,也同样盯着博望苑,再加上刘据如此处境,难免对刘闳抱有敌意。 贸然前来拜访,怎么想都十分不妥。 可刘闳执意如此,他也没有办法,只能选择一起跟了过来。 如此刚走了两步,刘据忽然又回过头来,对卜式笑道: “对了,卜相国,我与二弟叙叙旧,你就先在客堂内喝杯茶吧?” “这……” 卜式再一次愣住,警惕性瞬间拉满。 这叙旧它保熟么,不会有其他的目的吧? 刘闳毕竟年纪还小…… “是啊相国,我和据哥哥好久没见了,我也有好多话要和他说呢,你就不要跟来了吧?” 刘闳也是一脸纯真的道。 “好吧,下官就在此处等待……”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卜式只得无奈的应了下来。 一个是太子,一个是齐王,两个人随随便便都压他一头。 而且,这里可是长安,这里可是博望苑,太子应该不敢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乱来吧? 卜式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至于其他的事,也只能回去之后再与齐王商议了。 …… “据哥哥,你不会怪我吧?” 刚摆脱了卜式,刘闳就忽然压着声音对刘据说道。 “怪你什么?” “怪我派使者来长安,现在父皇把我召了回来,还让我在长安常住,还赐了我宅子……” 刘闳微微皱着小脸,满心愧疚的道, “国相说,父皇这八成是准备行废立之事了,你不会怪我跑来抢你的太子之位吧?” “据哥哥,你要相信我,我本不想派使者来的,也不想常住长安。” “是国相说,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改变,我要是不来争,也会有旁人来争,要是教旁人争了去,旁人可容不下据哥哥,所以我才……” 听到这里,刘据点了点头,笑着接了一句:“所以你才来争,为的是就算我被废了,也可以护我周全?” “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不知对不对。” 刘闳低下头,那双好看的丹凤眼不知何时已经红了起来, “要是不对,据哥哥一定要告诉我,就算是违抗父皇的旨意,我也会推掉父皇赐我的宅子,明日一早就返回齐国,今后再也不来长安了。” 傻孩子。 一切都是会变的,你也一样会变。 刘据在心里说着,却难免产生了些感触。 虽然政治是建立在谎言上的,但他此刻还是愿意相信刘闳说的是真心话,何况这也符合他自己的利益。 至于以后会不会变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于是刘据拍了拍刘宏的肩膀以示鼓励: “你做的很对,是你的就一定要去争,我心里也指望着你,等着被废了之后跟你过几天好日子。” 时至此刻,他终于彻底下定了决心。 他要尽全力帮刘闳登上太子之位,就冲这孩子现在这双红起来的丹凤眼。 “那就好,我还以为据哥哥会怪罪我,只要据哥哥觉得对就好。” 刘闳喜笑颜开。 刘据也不再多想,一把揽住刘闳:“走,跟我去书房,咱们许久未见,我先送你一样好东西做见面礼。” “什么好东西?” “问这么多做甚么,去了你就知道了。” 刘据神秘一笑,“既然要争,你就要尽力去争,我也会帮着你的,你只需记住,将来我可就全靠你护着了,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第三十六章 太子深藏不漏啊 是夜,逐慕苑。 “殿下,这是什么?” 卜式捧着刘闳刚刚交给他的白帛,借着油灯的昏暗光线看了又看,脸上尽是疑惑之色。 “这个叫做‘双动式活塞风箱’。” 刘闳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一本正经的道, “是为火炉吹风用的,可以使炉中之火烧的更旺。” “和咱们现在烧火用的排橐相比,优点简直不要太多。” “首先这个东西推拉皆可吹风,风力源源不断进入炉中,火炉的温度更高,而且还能够保持的更加持久。” “其次、其次……其次嘛,是什么来的?” 说到这里,刘闳挠了挠后脑勺,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后,忽然一拍脑门, “对了!” “其次是这个东西只用木头就可以打制,耗费比需要用许多整张兽皮才能制作的排橐低了许多。” “而且想做大就可以做大,想做小也可以做小,没有了大小限制,就可以用在很多地方。” “相国,你说是不是特别厉害?” 说完这些,刘闳眼巴巴的望着卜式,全然一副等待卜式肯定的架势。 然而刘闳刚才的表现都被卜式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有了一丝怀疑,随即开口问道: “殿下,要是老臣没记错,排橐可是个大家伙,应该是冶铁用的,普通人家生火造饭只用单个的小皮橐就够了。” 早在数年前盐铁便已官营,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染指的。 “对呀,难道我没有说么,这个东西和小皮橐比起来也有相同的优点。” 刘闳还没意识到已经被卜式怀疑,眨着丹凤眼又道。 “话虽如此,但这个什么双什么风箱没有打制出来之前,谁又能下定论?” 卜式依旧蹙起眉头说道, “而且据老臣所知,殿下此前从未涉猎木工,为何会忽然拿出这样一幅工图,该不会是今日从太子那里得来的吧?” 卜式既是齐国相国,同时也兼任齐王少傅。 因此与刘闳说话的时候,有些用词和口气可以不像从官。 “居然被相国猜到了?” 刘闳一愣。 是你演技太差了好吧? 卜式正心中好笑。 结果却见刘闳忽然龇了龇牙,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就请相国务必保守这个秘密,否则我恐怕就只能杀相国灭口了。” “???” 卜式也不由的愣了一下。 就知道不该让刘闳去见太子,这才见了一面就学坏到了这种程度! 还灭口,这孩子应该还不知相国是天子派去王国的使者。 就算真要杀,诸侯王也只能上疏朝廷提告罪名,交由天子圣裁吧? 不过话说回来。 如果刚才刘闳关于那个“双动式活塞风箱”的描述是真的,将此物献给天子,必定可以大幅度提升大汉的冶铁效率,降低大量成本。 铁作为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战略资源之一。 此举必定能立下一件大功,博得天子的心仪与褒奖! 可是细想又不对! 刘闳现在可是太子的最大威胁,他会那么好心,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相国,一定要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刘闳紧接着又道,“你要是守住这个秘密,我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好,老臣答应殿下。” 卜式一听还有秘密,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顺势点头。 “其实吧,这是据哥哥送给我的礼物,他让我把这个东西献给父皇,说能帮我立下一个能够争得太子之位的大功。” 刘闳趴在卜式的耳朵边上,神神秘秘的小声道。 “还真是这样?” 卜式此刻已经彻底被刘据的这通逆天操作搞不会了。 太子肯定没安好心吧? 天底下哪有人会主动给自己的竞争对手送功劳,这不摆明了有阴谋陷阱么? 可是看刘闳现在的样子,显然已经信以为真,他还真未必能劝的过来。 于是略作沉吟,卜式决定退而求其次:“殿下莫急,不如教老臣先找个工匠将这东西做出来,若的确拥有那般神奇的功效,再献给陛下不迟。” “据哥哥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才把这幅工图给你看。” 刘闳喜滋滋的道,丹凤眼望向博望苑的方向,目光中浮现出崇拜之色。 “……” 卜式再次愣住。 原来刘据一早就将他算了进来…… 如此看来,这个太子一点都不简单啊! 这样的太子会甘心被废掉? 他究竟想干什么? …… 为了搞清楚刘据究竟有什么阴谋。 卜式一夜未睡,连夜召来擅长木工的家仆依照这幅工图干活,终于在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拿到了一个小型“双动式活塞风箱”的实物。 “主人,这东西也忒巧了,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家仆收工之后也有些好奇,陪着笑打听起来。 卜式直接丢过去一笔赏钱,眼睛一瞪道:“不该问的别问,此事要是出去乱说,你一家老小性命不保。” “诺诺诺,奴婢不敢。” 家仆吓的面色发白,连声应着退了出去。 因为他知道,卜式可不比齐王,这绝对是个说到做到的主儿。 拿到风箱之后。 卜式立刻又去了逐慕苑的膳房。 此时膳房中已有厨子起来烧火,为全府上下的朝食做准备。 适逢近日下了一场大雨,柴火都有些返潮,火烧起来怎么不旺,帮厨正拿着一个皮橐往路子里面吹风。 然而就算是这样,火势也没有快速升腾起来,反倒将膳房搞的烟雾缭绕。 “咳咳!咳咳咳!” 卜式被呛得连声咳嗽,好不容易捂着口鼻来到眼泪横流的帮厨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放下皮橐,去把外面那个风箱搬进来试试。” “风箱?” 帮厨哪里知道卜式说的是什么。 “让你去你就去!” “诺。” 不久之后,“双动式活塞风箱”已经摆在了炉子旁边,出风口正对炉子下方的进风口。 帮厨握住风箱的拉杆,回头看向卜式。 见卜式点头之后,帮厨发力将拉杆拉出。 “呼——” 气流随之吹在炉中的柴火上,火势像被皮橐吹动时一样旺了一下。 帮厨又将拉杆推进。 “呼——” 又有气流吹了进去,火势尚且来不及变小,立刻又比之前烧的更汪。 若是换做皮橐,此时只怕还没重新鼓起来。 “唉?卜公,这个东西也太神了吧!” 帮厨见状瞬间来了劲头,呼哧呼哧对着风箱的拉杆推拉个不停,一边拉还一边连呼神奇。 就那么几下过来,炉中的火焰已经高高燃起,汹涌的冲出上方架锅的炉口。 柴火燃烧的更加充分,就连膳房内的烟雾都少了许多。 “好玩吧?” “好玩!” “没玩过吧?” “没玩过……卜公恕罪!” 帮厨方才意识到自己兴奋的有点过头,连忙停了下来,起身像卜式施礼请罪。 “玩过了就给我抬出来,悠着点,碰坏了拿你是问。” 卜式背着手走了出去,面上看起来平静似水,心中却涌起了惊涛骇浪。 神物! 这是无可争议的神物! 这是可令大汉无往而不利的国之利器! 此等神物若是献给陛下,岂止是大功一件,那绝对是功在千秋的不世之功! 这个太子……他可真是深藏不漏啊! 与他争太子? 单凭这件东西,他若不想让位,其他的皇子拿脑袋去争? 第三十七章 微臣愿称之为国士 想到这个问题,卜式忽然又犯了迷糊。 太子为什么不自己献给天子? 如此神器献给天子,就算天子真动了废立的心思,应该也有不小的机会扭转过来吧? 难道是害怕自己在天子面前表现的太过优秀,太子之位坐的太稳当不成?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又或者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件事背后隐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只是自己一时半会还无法琢磨明白? 想着这些,卜式逐渐又心事重重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 “相国,这风箱你居然这么快就打制好了?”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正是不知何时起床的刘闳,此刻刚好看到帮厨手中抬着的那个双动式活塞风箱。 卜式回过神来,躬身施礼: “老臣心有疑虑,因此先找人打制出来试了一试。” “如何?” 刘闳跑上来围着风箱左看右看,小脸上尽是希冀之色。 “你先下去吧。” 卜式先出声命帮厨退下去,方才来到刘闳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此物乃国之利器,献给天子的人可立不世之功!” 刘闳闻言喜不自胜,骄傲的挺起胸膛一脸臭屁的道: “我就知道据哥哥不会骗我,这回相国总该相信了吧?” “相信是相信了……” 卜式一边应和着,一边又有些迟疑的道,“殿下,昨日太子将这幅工图送给你时,可曾说过此举的缘故?” “自然说过,据哥哥说要帮我争太子。” 刘闳作加油状,元气满满的道,“他还教我也一定要尽力,他还指望着被废了以后跟我过好日子呢,我一定不会令据哥哥失望的!” “……” 卜式闻言脑子先是停滞了一下,接着才开始飞速运转。 毁堤淹田的事本来已经过去了,天子亲自下了诏书,言明此事有利无害,只以“矫制不害”的罪名罚太子禁足三月便是证明。 可在那之后,天子又忽然将刘闳召回长安。 赐他宅子,许他常住,甚至还给宅子取了个与“博望苑”针锋相对的名字。 这让人不得不怀疑,天子与太子之间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以至于关系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否则太子又怎会仿佛知道自己一定会被废掉一般,不遗余力的扶持刘闳,指望被废以后跟着刘闳过好日子? 八成就是这样了! 这……就是齐王的运气么? 卜式感觉自己已经心中有底,当即对刘闳说道:“殿下,此事非同小可,老臣与殿下同一条心,自会守口如瓶,但绝不可再将这些事说与第三个人听,就连陛下也不行。” “否则,破坏了太子的计划,他就再也指望不上殿下了!” 如今卜式已经摸清了刘闳对刘据的情谊。 心知自己的告诫未必有用,但只要将刘据搬出来,就能确保刘闳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去。 “这我自然知道,我不会乱说的。” 刘闳闻言郑重点头。 “还有这双什么的风箱。” 卜式紧接着又急匆匆的道,“事不宜迟,为了不辜负太子的期许,最好尽早将其送进宫去,老臣这就去替殿下拟定奏疏!” 这一刻。 卜式仿佛看到自己的脚下生出了一条金色的康庄大道,正向未央宫的方向逐渐延伸…… …… 宣室殿。 “孔仅,桑弘羊,今日召你们来,是教你们替朕瞧瞧这个什么……” 刘彻指了指摆在大殿中央的风箱,又看了一眼刘闳的奏疏,方才继续说,“……双动式活塞风箱,是否有取代排橐冶铁的可能。” 孔仅,当朝大农令。 入朝为官前是南阳最大的冶铁商,家产累积千金,如今为刘彻执掌冶铁官营事宜。 桑弘羊,大农丞。 这个人可就厉害了,是刘彻一生中最重要的财物大臣。 说句不算夸张的话,如果没有他为刘彻操持财政,拼命给刘彻找钱找钱找钱,可能就不会有征伐四方不服就干的汉武帝。 也是因此,他后来成了刘彻驾崩之前钦点的四位顾命大臣之一。 不过“与民争利”的锅他也替刘彻背了不少,再加上还是商人出身,司马迁不太看得上他,并未在《史记》中为他列传。 “诺。” 二人应了一声,一前一后来到那个风箱前面。 孔仅精通冶铁,只听“取代排橐”四个字,就知道这个双动式活塞风箱是用来干什么的。 所以只是绕着风箱看了几眼,就直接上手握住了拉杆。 “呼——” “呼——” 一拉一推,风箱下方安装的几个单向进风口随之自动开合。 仅仅是这两下子,已经令他面露惊奇之色。 不过他并未立即发表评论,而是又来到双动式活塞风箱的出风口方向,一边用手轻罩在出风口上,一边对桑弘羊说道: “桑中丞,可否请你为我推拉这个杆子。” “自然。” 桑弘羊点了点头,走上前去照着孔仅刚才的动作如法炮制。 “呼——” “呼——” 无论推拉皆有出风,风力穿过孔仅的指缝,将他衣裳的下摆吹得来回纷飞。 时至此刻。 孔仅的脸上已不再仅仅是惊奇,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震惊。 当即回过身去对刘彻施了一礼,激动的大声说道:“陛下,此物可是真正的国之利器啊!” “旁的暂且不论,光是这种不间断的送风方式,便比如今冶铁使用的排橐送风速率高了数倍!” “陛下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冶铁高炉的温度将再提升一大截,冶铁的效率也会因此提升许多。” “并且铁矿在炉中将被烧化的更加彻底,相同的碳和铁矿非但能够冶出更多的铁,铁的纯度也将进一步提升!” “纯度够高的铁不需要千锤百炼,只需要再进行一些简单的烧制淬炼工艺便已经是精铁。” “届时只要是我大汉制造出来的铁器,无一不是坚韧强硬的神兵利器!” 说到这里,孔仅已是满面红光,拱手作天揖: “陛下,不知如此神器究竟是何人所献,此等功在千秋的创造,微臣愿称之为国士!” 第三十八章 天禄将军 “是朕的儿子,齐王刘闳。” 听了孔仅的话,刘彻反倒抿起略薄的嘴唇,露出一副“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表情,淡淡的笑道。 “……” 然而立于他身后的苏文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细节。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刘彻的腰间和胸膛有一个轻微但却显著的直挺动作! 并且他收于案几下的脚还轻轻的晃动了好几下……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形。 还是他与董仲舒辩经,董仲舒亲口承认他合于天德、功绩斐然、可与黄帝比肩的时候。 因此苏文很清楚。 刘彻这是在矜持自谦,这个时候你得接着夸。 不要,不要,不要停! 自幼入侍宫中,还曾是刘彻伴读的桑弘羊当即一脸震惊,上前施礼恭贺: “如果微臣没有记错的话,齐王如今只才年满十二……” “陛下圣恩泽被,以至皇子公主个个是人中龙凤,此乃大汉国祚之福,大汉万民之福啊,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孔仅闻言也立刻反应过来,不甘落后道: “正是如此,微臣也以为这是陛下天恩浩荡,苍天有感所以降福。” “正如《周书》中所言:‘帝王之量,未肃而成;天禄之期,不谋已至。’,陛下如是,皇子如是,汉祚定可千秋万载永盛不衰!” 话至此处,刘彻却依旧只是淡淡的笑着,摆了摆手道: “行了行了,这些话朕最不爱听。” “只要你们忠心为朕办事,一心为大汉着想就够了。” “朕现在就想知道,这个什么……” 说到这里,刘彻又拿起案几上的简牍看了一眼,“……双动式活塞风箱,这名字也太拗口了,看来刘闳年纪还是小了些,学识也浅了些,竟给如此神物取了这么个不知所谓的名字。” “就取‘天禄之期,不谋已至’的‘天禄’,以后就叫天禄箱吧。” “桑弘羊,你精于心算,先来给朕算一算,这天禄箱是否可以推行下去,全面取代如今冶铁用的排橐?” “诺。” 桑弘羊微微颔首,略作沉吟后道,“陛下,这便是天禄箱的第二个厉害之处了,此物非但可以推行下去,还必将迅速取代排橐。” “陛下也知道,制作排橐使用的是兽皮。” “单单一块完整的羊皮,从拨下来到晾晒鞣制,再到达到制作排橐的水平,成本至少在400钱上下。” “而一个冶铁用的大型排橐,至少要用到60块羊皮。” “并且每个冶铁高炉至少需配备两个大型排橐。” “而这天禄箱,微臣仔细观察了一遍,所用之材几乎全是木料,如此制作一个与大型排橐规格相当的天禄箱,成本恐怕还不足二十之一,甚至可能更低。” “成本如此之低,功效又如此之高的奇物……” “若非如今冶铁官营,天禄箱只需投放出去,必定在冶铁行当内引起轩然大波,就算陛下不推行也必定受到大力追捧。” “孔公是冶铁世家,应该同意下官的计算和预想吧?” 孔仅闻言接过话茬,上前一步点头道: “桑中丞所言不差,天禄箱要推行下去极为容易。” “臣还以为,如今冶铁官营,正可以将天禄箱有效的控制在朝廷手中,避免传入四夷外邦手中,以确保我大汉铁器之优势,克敌于先机!” 刘彻当即拍板,拿起工图交给苏文,示意他拿给孔仅和桑弘羊: “好,就按你们说的办,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二人了!” “诺,微臣定不辱使命!” 随着两人领命退去。 刘彻方才又看向苏文,开口问道:“关于封禅大典的礼仪流程,那些方士可有人拿出个章程来了?” 苏文微微躬身:“回陛下的话,暂时还没有。” “养他们有什么用?!” 刘彻面色瞬间冷了下来,“如今朕天命所归,既可逢凶化吉,闳儿又天赐福禄开启灵智,桩桩件件皆在启示朕,举行封禅大典的吉日已经迫近!” “事到如今,他们却连封禅大典的利益流程都说不上来,岂不误朕大事!” 苏文心思一动,顺势提了一个建议: “陛下,封禅大典自古有之,又是天下共襄之盛世,也并非方士一家独据。” “何不召来百官与儒士共同商议,或许正好有人知道也说不定……” …… 当日下午。 长安城的臣民们又迎来了一个重磅消息: 刘彻下诏,齐王献天禄箱有功,赐万金,封天禄将军,配印! 虽然没有人知道这个所谓的“天禄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但“天禄将军”这个封号可不简单。 以往刘彻虽封了不少杂号将军,其中有些是立下军功的功臣,还有些是为他求仙问鬼的方士,甚至有人集五个将军封号于一身。 但给皇子将军封号,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或者说,纵观整个大汉历史,这也同样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这自然又引起了不小的议论,人们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刘据那个太子绝对做到头了! 又是将齐王召回长安常住,又是赐予宅邸,接着齐王又立下大功得了赏赐,封了配印的天禄将军。 而刘据则刚犯了错误,如今还在博望苑禁足。 这要不是刘彻处心积虑的安排,鬼才信? “稳了稳了!彻底稳了!” 就连刘据都忍不住兴奋了起来, “想不到刘闳和卜式的动作这么快,果然是靠谱队友,选你们双排简直是再正确不过的事了!” 正当他为自己的机智点赞的时候。 “找到了,哈哈哈,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后院忽然传来一声近乎疯癫的狂笑,惊起了博望苑内的一片飞鸟。 “什么动静?” 刘据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刚将“好消息”带给刘据的太子冼马郭振此刻却还是一脸愁容,心不在焉的嘟囔了一句: “回殿下的话,八成是董仲舒,那个院落最近只住了他一个人。” “走,去瞧瞧他究竟找到了什么?” 刘据抬脚就向后院走去。 最近这些时日,董仲舒始终躲在后院啃书,除了送饭不许仆役前去打扰。 以至于刘据都快忘了府里还有这么个人。 第三十九章 戾后 刘据刚进入后院,就看到了披头散发的董仲舒。 最近这些日子没有见面,他的头发又白了许多,正抱着一册简牍激动的仰天长啸。 “哈哈哈,殿下,你来得正好,老臣不负圣恩,终于在书山中觅得了封禅大典的章程!” 一见到刘据,董仲舒立刻变得更加激动,捧着一册简牍就冲了过来。 好在郭振及时上前阻拦,才让刘据避免了被撞个满怀。 “殿下你看,老臣真的找到了!” 即使是这样,董仲舒也没冷静下来。 隔着郭振还拼命伸着手臂将手中的简牍,兴冲冲的递给他看。 “还真找到了?” 刘据一脸懵逼,这是什么奇葩发展。 他之前只不过是为了摆脱董仲舒的魔音灌顶,随口给他出了个根本没有答案的难题,哪能想到居然还真教他查出了名堂。 心中带着无限的怀疑,刘据将简牍拿过来翻看。 这册简牍一看就有了年头,竹片的表面已经磨平变成了褐色不说,捆扎竹片的麻绳也卷了毛,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到了断裂的边缘。 而在简牍的外侧,本该是标注书名的地方,此刻已经模糊一片。 哪怕趴在上面仔细看,也只能看到一个窄窄的“单”字。 因此不难判断。 这不是肯定不是一个完整的字,而是半个字。 并且这个“单”字,还八成不是秦汉时期使用的小篆体。 刘据又打开简牍,继续查看里面的内容。 这一刻他已完全确定,这简牍所用的字体绝对不是小篆,而是先秦时期的大篆,或者也可以叫做金文。 这可有点为难他了。 这里面的文字他有一大半都看不懂,毕竟大篆虽是先秦时期周朝的官方文字。 但因为中央政权对地方的掌控力较弱,众多诸侯国在大篆的基础上又演化出了各自的文字写法和习惯,使得就算是诸多专业的考古专家也未必能够认全当时的文字。 就更不要说他这个仅仅只能称作历史爱好者的门外汉了。 见刘据蹙起眉头,董仲舒立刻又神色激动为其解释起来: “是楹鼓大礼!” “这里面记载的是上古时期的楹鼓大礼啊殿下。” “书中说当年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与蚩尤战于逐鹿,皆筮于巫咸,行楹鼓大礼。” “后来黄帝举行封禅大典,行的也是楹鼓大礼!” “这部古籍中虽只记载了简单的礼仪流程,但却点名了大典的大体框架,只需根据殷商与周礼中的礼仪进行部分补足即可完备!” “老臣,不负圣恩!” “……” 听到这里,刘据心中已经对这个所谓的“楹鼓大礼”有了数。 刘彻若要举行封禅大典,这玩意儿的确能够做个参考和依据。 不过要说有没有用,能不能召来神龙。 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反正刘据是肯定不信的,哪怕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对长生不死和乘龙登仙之说也照样嗤之以鼻。 何况这部古籍的出处不明,真不好说又是哪个骗子方士自己编撰出来的,只是时间上早了几百或上千年罢了。 甚至可能还没那么久远。 毕竟以周朝的墓葬技术,想要在数百或上千年间将一册简牍保存到这种程度,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 这玩意儿再差,肯定也比公孙卿呈给刘彻的那部《札》书强太多了。 好歹这还真有可能是部古籍,至少卖相和字体很到位。 “那就恭喜董公了……”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已经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处境来。 董仲舒既然找到了答案,接下来是不是就又要每天缠着自己讲经了? 要再找个什么样的问题吸引他的注意力呢? 结果董仲舒却又摇了摇头,说道:“这还不够,老臣还需再查一查殷商与周礼中的礼仪,将残缺的部分一一补全,否则无法向陛下交代。” 哇,老董都学会抢答了。 刘据松了口气,当即笑呵呵的鼓励道: “我父皇有董公这样的臣子,大汉何愁不兴盛,董公,我看好你!” …… 椒房殿。 一片愁云惨淡中,卫子夫还在强撑着笑颜接客。 今天的客人也算是自家人了 ——平阳长公主刘昭。 刘昭既是刘彻的同母姐姐,如今又成了卫青的夫人,自然也是卫子夫的弟媳。 不过对于这位弟媳,卫子夫可丝毫不敢怠慢。 因为卫子夫被刘彻临幸之前,曾是刘昭府上的讴者,也就是唱歌的歌女。 卫青也曾是刘昭的骑奴。 后来卫青成了大将军,适逢几年前刘昭丧夫,才改嫁给了这个昔日的奴仆。 “姐姐今日来访,可是请姐姐为据儿说媒的事有了结果?” 就算卫子夫贵为皇后,也还是得尊称刘昭一声姐姐。 他们这几人因为联姻导致关系有点混乱,只能各论各的,不然还能怎么办? “我今日过来正是为了此事,这桩婚事恐怕成不了了。” 刘昭也叹了口气,低垂着目光摇头。 “这又是为何?” “史家托人传信,家中有老者过世,婉君悲痛欲绝,执意守孝三年,他们实在无法勉强……” 刘昭无奈的说道。 “不过是家中有老者过世,又非父母,何须守孝三年?” 卫子夫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咬牙道,“我说史家不过是看据儿如今有些失势,不愿将女儿嫁过来,才找了这个藉口罢了!” “否则那个史婉君不过是区区小辈,理应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难道还能当了史家的家不成?” 若刘据在此,只通过这个姓氏和事情就能立刻判断出这个史婉君的信息。 史婉君,史良娣,史书中又被称作戾后。 出生鲁国史氏,当地豪门。 同时史氏还有人嫁与鲁王刘光为后,也算是粘上了皇亲国戚的边。 据史书记载。 她正是在这一年嫁给了刘据,并在后来诞下三个儿子。 其中长子叫做刘进,又给刘据生了一个孙子,名叫刘病已。 而这个刘病已,就是西汉的第十位皇帝 ——汉宣帝刘询。 想不到这一世因为刘据的“倒行逆施”,史家审时度势,居然直接婉拒了这门婚事。 如此一来,历史上的汉宣帝恐怕是很难出生了…… 第四十章 你想做太子么? “话虽如此……但此事怕也只能这样了。” 刘昭按住卫子夫的手,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大汉以孝治天下。 就算明知史家此举有推脱的嫌疑,推掉的还是太子的婚事。 可史家祭出一个“孝”字,理由就正当了许多,使得卫子夫哪怕有再大的火气也无法在此事上发作…… 除非刘彻愿为刘据做主,寻找其他的借口拿鲁王或史家开刀。 “姐姐说的是,是妹妹关心则乱了。” 卫子夫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调整了一下表情。 刘昭沉吟了片刻,又无可奈何的道: “妹妹,有些事姐姐不便多嘴,不过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如今这桩婚事没什么打紧,难道天下少了他史家女儿,旁人还不娶妻生子了么?” “所以……如今的重中之重还是据儿。” “姐姐也不瞒着你,因为据儿的事,你那做了大将军的弟弟已经连续几夜不吃不睡,终日守在书房唉声叹气,身子骨都消瘦了一圈。” “长此以往,总归不是回事啊。” 卫子夫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刘昭在说些什么,却也只能满面愁容的道: “妹妹又何尝不是,可如今到了这般田地……毁堤淹田的事按说已经过去了,陛下却忽然又做这般,妹妹连究竟出了什么问题都不知道,就连补救都不知该如何补救。” “要不去问问霍光?” 刘昭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提道,“霍光也算是你与卫青的半个外甥,又是陛下近臣,或许知道些什么?” 卫子夫闻言心中却瞬间提高了警惕,目光微微流转,不动声色的道: “姐姐有所不知,自去病亡故以后,没有了这层牵连,霍光就不再认我和卫青了,平日里从不走动不说,连声姨母和舅父也再未叫过。” “霍光竟如此绝情?” 刘昭有些意外。 “这是连陛下都知道的事,不过倒也无可厚非,霍光与去病是异母兄弟,霍仲孺又并未迎娶我二姐,与我们本来就没有血缘和亲情。” 卫子夫作无奈状,摇了摇头露出一脸的苦笑。 刘昭蹙起眉头:“那就没法子了,或者你再派个人去问问据儿,此事恐怕也只有他说得清楚了。” “据儿若是知道,就不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了。” 卫子夫依旧是苦笑。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昭终是陷入了沉默。 之后又安慰了卫子夫一番,才提出告辞离开了椒房殿。 直到此时卫子夫才抬起头来,眸子望向博望苑的方向,微微释放心中的担忧与困惑: “据儿啊据儿。” “霍光传来密信,说那日在博望苑,你父皇大发雷霆,还扬言要废了你。” “你究竟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竟惹来这么大的祸端,你这是要母亲和你舅父的命啊,我的祖宗……” …… 几日后,逐慕苑。 驾六金根车也大张旗鼓的来了,就像前些日子去刘据的博望苑一样。 刘彻依旧在门口就下了车,在一众内侍近臣和期门武士的簇拥下走入大门。 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 这次刘彻与刘闳见面之后,展现在众人面前的不再是令人尴尬到能用脚趾抠出一座建章宫的硬聊和硬接。 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父慈子孝,父友子恭。 当然,这时候还没有建章宫,刘彻还得再努力努力。 同样的。 刘彻也没有教刘闳带他参观起居的地方,而是直接进入了客堂。 只不过这次仍是只有父子二人的私聊。 “闳儿,你老实告诉朕,这天禄箱真是你创造出来的么?” 父慈子孝的话刚才在外面已经说过了,刘彻看着这个只有十二岁的二儿子,选择了释放气场开门见山。 他觉得此事存疑…… 刘闳立刻感受到了压力,小脸微微发白,却低下头坚持道: “回父皇的话,是。” “不是也不打紧,朕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可你若是骗朕,那可就是欺君了。” 刘彻进一步施压。 “回父皇的话,天禄箱确是儿臣的创造!” 刘闳不免有些胆怯,但又想起了刘据的嘱托,当即抬起头来咬着牙,语气变得更加肯定,却又因为紧张,那双丹凤眼微微泛红, “儿臣虽自小就被送去了齐国,但始终一心想着为父皇分忧,只为得到父皇的一句夸赞,哪怕只换来父皇的一个笑容,儿臣就心满意足了。” “想不到如今儿臣终于做出了些事情,竟遭父皇如此怀疑,父皇就这么看不上儿臣么?” 这话自然是刘据教的。 不过只教了前半句,为的是唤回一下可能还存在的父爱。 至于后半句的质问则是刘闳自由发挥,是紧张之余又出于对刘据的兄弟情谊,进而激发出来的勇气使然。 或者也可以说是心虚的虚张声势。 若刘据在此,听到这番话大概要竖起大拇指了。 这是妥妥的超常发挥啊,我的小老弟! “……” 听了这话,尤其是看到刘闳那双微微泛红的丹凤眼,刘彻果然陷入了沉默与自责。 朕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在这个儿子尚且年幼时就将其送去千里之外,多年来未曾见过一面。 可这个儿子始终记着朕,一心想为朕分忧解难。 如此拳拳之孝心,朕如何能够受的心安理得? 朕如今竟然还…… 唉——朕也有心,朕怎么能够这样怀疑立了大功的闳儿? 刘据与朕已经离心离德,屡屡在朕面前出言不逊,难道朕还要与乖巧懂事的闳儿也离心离德么? 想着这些,刘彻忽然捏住刘闳的肩膀,宠溺将其揽入怀中:“闳儿,朕相信你,你是朕最喜爱的儿子,朕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谢父皇,方才儿臣一时委屈,有些孟浪了……” “不必说了,你我父子何须说这些?” 见刘闳如此表态,刘彻心中更加温暖与欣慰。 他不由的又想起了刘据。 刘据就不会说这些暖心的话,尤其最近,字字句句都与他针锋相对,甚至诛心! 如今细想起来…… 何止是最近,就算是以前,刘据对他可能也是阴奉阳违,否则招拢那些乱臣贼子又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最近,他决定不装了! 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 这个逆子! 刘彻的胸腔不受控制的大起大伏,抱着刘闳的手臂也紧了许多,有些冲动的问道: “闳儿,若朕教你来做太子,你可愿意?” 第四十一章 你们这是欺君! “父皇,你弄疼儿臣了。” 刘闳皱着一张小脸却又不敢挣扎,直到听到刘彻的话,幼小的身躯立时僵住, “父皇,你……刚才说什么?” 这就成了? 我马上就要实现据哥哥的期许了么? “朕知道你心中有顾虑,如今时机也还不够成熟。” 看着刘闳那张略带稚气的脸庞,刘彻不由的想起了自己七岁那年,景帝下诏废掉刘荣,将他立为太子时的光景。 那时他也是一样的懵懂与无所适从。 甚至已连续多天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吃饭应该怎么吃,睡觉应该怎么睡。 “不过只要朕想立你为太子,你心中便不需有任何顾虑!” 刘彻继续说道,“如今你创造了天禄箱,是功在千秋的大汉功臣。” “朕心中记得你的功劳,大汉臣民也会知道你的功绩,这便是达成了取代你兄长成为储君的前提条件。” “不过此事仍急不得。” “你兄长身为太子多年,又有……总之根基依旧极为深厚。” “此事尚需从长计议,你在齐国住的太久了,朕要先给你请几个大儒做老师,教授你更多成为储君必须具备的智慧和学识。” “你也需再接再厉,若是能立下更大的功劳。” “再静待你兄长犯下错误让出一个机会,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了,到时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这个逆子,他一定会犯错的……” 说到这里,刘彻忽然停顿了一下。 他已经意识到刚才一时冲动,对刘闳说的有些多了。 这些话刘闳应该知道,却不应该从他口中说出来。 哪怕是此刻最令他欣慰和期许的皇子,也绝对不能提前了解他心中所想,不该得到这样的承诺。 这对于把持朝堂多年的他来说,是一个绝不应该出现的低级错误! 是因为刘据最近太过猖獗。 搅乱了朕的心性么? 只是须臾之间,刘彻便已冷静了下来,望着怀中这个神色古怪,看不出究竟是喜还是忧的二儿子若有所思。 “可是父皇,儿臣只怕难担如此重任,此事还请父皇三思。” 刘闳又照着刘据的教导,低下头故作惶恐的说道。 据哥哥说,父皇最讨厌目的性太强的人了…… 所以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我不能满脸喜气,更不能一口答应。 我必须要先去谦让,谦让两次之后再表示只听从父皇的安排,剩下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不可妄自菲薄。” 如今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刘彻便也索性将其当成了传授给刘闳的一堂课程,接着之前的话说了下去,“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朕心中自有安排,其余的事不必忧心。” “你是在忧心你兄长那边?” “儿臣……” 刘闳刚要说些什么。 刘彻便又打断了他,出言道:“此事更加不必忧心。” “倘若有一日朕废他立你,自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之后的事朕也会安排妥当,他就算根基再深,也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永远……” 听了这话,刘闳哪怕年纪尚小,也还是听出了些许不太对劲的地方,下意识的追问,“父皇,儿臣能不能多嘴问一句,父皇这句‘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儿臣面前’是……何意?” “呵呵呵呵。” 刘彻笑了起来,揉了揉刘闳的脑袋,“你可知你曾有一个名叫刘荣的伯父?” “!!!” 刘闳幼小的身躯又是一僵。 伯父刘荣,他知道啊! 在刘彻被立为太子之前,刘荣就是太子! 刘荣被废太子之后,封作临江王。 两年后又被控坐侵庙堧垣为宫,太上皇将其召至长安审讯,不久在狱中自杀谢罪! 所以…… 意识到刘据被废之后八成会被父皇除掉,刘闳已是吓得面色煞白,猛的从刘彻怀中挣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父皇恕罪,父皇息怒,儿臣不想做什么太子了,只恳请父皇饶过据哥哥!” “闳儿,你重情重义,这是你的优点,朕心甚慰,不过此事朕心中有数,你不必心有负担。” 刘彻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见状反倒更喜爱这个二儿子。 “父皇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刘闳此刻已是彻底慌了神,哪里还顾得了措辞,当即又连连叩首, “事到如今儿臣也不敢再瞒着父皇了,其实那个天禄箱根本就不是儿臣的创造,是据哥哥交给儿臣的,据哥哥才是真正的大汉功臣!” “你说什么?!” 刘彻嚯的一下站了起来。 “儿臣说的都是真的,真是前几日儿臣去博望苑拜见据哥哥时,据哥哥偷偷交给儿臣的!” 刘闳急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口口声声的道,“父皇若是不信,可以问儿臣的相国卜式,他可以证实儿臣所言非虚!” …… 客堂外。 苏文、霍光与一众近侍内臣、期门武士依旧在静静地等待。 相比上一次去博望苑,他们此刻的心境要平静许多,最起码不需要提心吊胆。 毕竟刚才刘彻和刘闳见面时的父慈子孝,众人都看在眼里。 因此现在他们也不难想象,此刻客堂中必定在上演一出父子情深的戏码。 而刘彻之所以屏退了所有人,恐怕也是在谈论“天禄箱”的秘辛,甚至极有可能会谈到一些与太子之位的相关的事情。 毕竟最近刘彻的这些操作,使得近侍内臣心中的猜测只会更多。 就在这时。 “咣!” “逆子,你和刘据都是逆子!!!” “你们这是欺君!!!” “猖狂!太猖狂了!!!” “真当朕不会治你们的罪吗!!!” 几声龙吟骤然自客堂门内炸响,所有人都不由的打了个激灵,面面相觑。 如此反应了足足数秒……又来? “噗通!” “噗通!” “噗通……” 总算有人反应了过来,连忙抓紧时间跪倒在地。 “这……” 霍光脑子里面此刻也是嗡嗡作响。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里好像是……逐慕苑吧,为什么又有刘据的事? 这究竟又是怎么了? 二皇子也不像是能惹陛下发怒的人啊,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陛下就又多了一个逆子? 而且还是欺君? “霍都尉……” 一旁传来苏文的声音,不知何时他已经熟练跪好,尽管那张老脸上还挂着尚未消失的惊诧与不解。 “多谢,我懂。” 霍光点了点头,跪下的动作明显比上一次熟练了许多。 “这……” 人群中唯有卜式还一脸懵逼,心中的担忧无以复加。 毕竟龙吟中说的是“你们”,“你们”这两个字涵盖的范围犹未可知,但肯定跑不了他这个国相。 既然大伙都跪下了,我是不是也应该跪下? 第四十二章 谁爆谁金币 不过这一次,刘彻并未摔门而出。 因为刘闳不是刘据,他不敢让父皇就这么走了,必须将事情的始末解释清楚。 而刘彻哪怕在盛怒之下,心中也同样对这件事充满了疑惑。 因此给了刘闳这个机会。 又或者说,他的怒火至少有一大半都不是冲刘闳发的,更多还是因为刘据。 为什么哪都有这个逆子?! “停一下!” 结果听刘闳讲到一半的时候,刘彻还是没好气的打断了他,蹙起眉头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你是说……刘据亲口告诉你,他还有更多像天禄箱一样的好东西?” “回父皇的话,据哥哥的确是这么说的。” 刘闳见刘彻的态度在这一刻发生了改变,连忙老实答道,“他说只要儿臣尽力,他还有更多的好东西可以给儿臣,一定可以帮助儿臣争得太子,等他被废了以后,就全指望儿臣护着他了。” “天真!他凭什么觉得凭你就能护得住他,当朕不存在了么?” 刘彻瞪起眼睛,冷声哼道。 也是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 虽然刘据已经做了近十年太子,但他现在也不过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在这之前刘据从未上过朝堂。 而平日里来往的人,除了太子府的从官,就是那些郁郁不得志的小官小吏,满口仁义道德的酸儒,以武犯禁的愣头青游侠,还有各种三教九流。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 那就是根本不懂朝堂和政治,因此不进入朝堂或许还能口若悬河,一旦进入朝堂反倒举步维艰,处处遭人排挤,事事招人记恨,稍有不慎连性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刘据此前成天和这样一群“天真”的人厮混。 如何能够保证自己不像他们一样天真? 刘彻心里是这么想的。 却绝对想不到刘据现在是个穿越者。 这个穿越者也从未上过朝堂,就算知道一些历史,对朝堂和政治也同样一知半解,同样带了那么点“天真”。 “父皇息怒,据哥哥没有当父皇不存在了,儿臣觉得据哥哥可能是被父皇吓着了……” 刘闳还红着一双丹凤眼,想着法儿的替刘据找补。 “那个逆子胆大包天,会被朕吓着?” 刘彻气的想笑,他现在每天夜里闭上眼睛还能看到刘据那无法无天的丑恶嘴脸。 不过转念再一想。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可能…… 别看刘据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不知进退,但自己这几天施展出来的手段,在外人眼中俨然已经都成了废立太子的明确信号,他又怎会毫无惧意? 原来如此! 这个逆子定是知道怕了! 只是知道这次把朕忤逆的狠了,不敢再来触朕的霉头,又不知该如何挽回。 于是恰逢刘闳前去拜访,就出了这么个“天真”的昏招? 朕就说嘛! 以朕此前施展出来的手段,这个逆子就算脾性再硬,也早该写好告罪奏疏送进宫了,为此朕心中还奇怪了好几天。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朕呢? 哼,逆子,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想到这里,刘彻心里那口浊气忽然消散了大半,心情和呼吸都说不出的舒畅。 不过…… 还有一件事尚需搞清楚! 好东西! 刘据说他还有更多像天禄箱一样的好东西! 难道刘据才是上天赐给朕的福禄? 若换在以前,他少不了得像刚才因为怀疑而逼问刘闳一样好好确认。 但经过此遭…… 刘彻想到了那条大禹古河道,想到了治河三策,如今又多了一个天禄箱。 他觉得这种可能还真是不小! 只是现在,他绝对不可能拉下脸来去找刘据问个清楚,更不可能放下身段向刘据索要,否则这个逆子必定又有恃无恐的蹦跶起来了! 正犯愁之际,一道灵光划过脑海。 “有了!” 刘彻看向刘闳那张忧心忡忡的小脸,“闳儿,你真心想护那个逆子?” “父皇恕罪,据哥哥自小对儿臣很好,所以儿臣……” 刘闳一听还有机会,立刻眼巴巴的答道。 “好,朕现在就给你个机会!” 刘彻再次将刘闳拉入怀中,循循善诱道,“自今日起,朕要你时常去博望苑,一旦从那逆子手中得了什么好东西,立即给朕送进宫来。” “只要你尽力做好此事,朕保证不废黜他的太子之位,你自此也不必再替他忧心!” 刘闳听着有些迷糊:“可是父皇,据哥哥给儿臣好东西,是教儿臣去尽力争太子的……” “这朕知道。” 刘彻还没察觉到自己此刻的笑容也带了些许稚气,用哄骗小孩糖果的口吻循循善诱道, “你只管去就是了,朕会适时与你配合。” “只会让他觉得你快成了却总还差那么一点,绝不会被他轻易察觉。” “这是朕与你之间的秘密,谁也不许说,你说与谁听就是害了谁,朕就灭谁的口,诛他的族,懂了么?” “你要记住,这世上不论是谁答应你的事都有闪失,唯朕不同。” “朕是天子,天底下没有朕办不到的事!” …… 客堂门外。 一众内侍近臣和期门武士腿都跪麻了,却始终不见刘彻从里面摔门而出,只能苦苦撑着,好像正在拉练。 如此一直跪了半个多时辰。 “吱嘎。” 客堂的门被轻轻拉开。 众人心头一禀,心中流着泪狂呼“总算出来了”,连忙将身子伏的更低。 只是这开门的声音,好像与预想中的略有不同。 “你们都跪着做甚么?” 刘彻倒还有些奇怪,“朕进去的时候命你们跪下了么?” 众人一听这声音似乎不像是正在发怒,方才敢略微抬起一点头来观察。 却见此刻刘彻竟比来时更有兴头和精神,甚至连嘴角都始终微微勾起,倒像是刚从掖廷办完了事出来一般。 要说还是苏文脑子反应最快,立刻答道: “回禀陛下,奴婢们只是站的有些累了,跪下歇息片刻。” “跪下也算歇息?” 刘彻嘟囔了一句,终是想起了此前在客堂内发生过什么,当即跳过这一话题,“歇息好了就起来吧,回宫。” 一边走着,他又将费了好大劲才勉强起身的苏文叫到身边: “对了苏文,朕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皇后好像托了平阳公主做媒,给太子问了一桩婚事。” “此事可有了结果?” 第四十三章 第一次朝议 “这……”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把苏文问的一愣。 身为刘彻的内侍,这些时日他的感受比任何人都深。 因此一度认为刘据的太子之位必定保不住了。 也正是因此,自上回毁堤淹田时派人给刘据送去了一封密信之后,他便自觉切断了与刘据的联系。 哪怕发生再大的事,也再未通过风报过信。 毕竟一个即将被废的太子,自己都朝不保夕,未来有什么资格与他“掏心掏肺”? 结果没想到。 刘彻只来了一趟逐慕苑,出来之后居然就又关心起了刘据的婚事? 这应该可以算是一种关心吧? 所以陛下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又究竟带了什么心思? 苏文觉得自己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刘彻了,这可真是天恩难测啊。 细想起来,这种变化似乎并非现在才开始的。 好像是刘据先起了个叫人看不懂的头,然后刘彻才进入了这种难以预测的状态,让他这样的内侍都完全摸不清喜怒…… 心中狐疑的同时,苏文还是连忙躬身答道: “回陛下的话,此事奴婢也不是太清楚。” “不过听说问的好像是鲁王后史家的女儿,怎奈史家近日正好有老者去世,史家的女儿执意为老者守孝三年,因此此事便只好暂时搁置了。” 刘彻眉头微微皱起: “守孝?可是父母亡故?” “只说是老者,应该并非父母,否则就说清楚了。” 苏文道。 “非父母亡故,守的是什么孝?” 刘彻闻言眉头皱的更紧,随即心中便有了计较。 八成是因为他的那通操弄,使得朝野之中多认为刘据会被废掉。 史家也听到了传闻,于是便想出这么个藉口来拒绝这门婚事。 否则区区一个诸侯王外戚,家中女儿能够嫁给太子,将来做了太子妃还有可能执掌后宫,这种好事怎么可能因为家中有老者去世就推掉? 怎么? 有好处你们就占着,有坏处你们就推掉,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何况那是朕的儿子,说不定还是上天赐给朕的福禄! 朕一天没有废他,他就依旧是太子,哪轮得到尔等鼠辈挑三拣四?! 想着这些,刘彻眼中逐渐浮现出一抹戾气:“苏文,上回办事不利的那个廷尉史杜周,如今在做什么?” “此人仍在廷尉当职,不过已被贬做了奏曹掾。” “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命他去查一查鲁国史家,给朕好好的查,细细的查,务必秉公执法!” 刘彻冷声说道。 饿了的恶犬咬人才更凶。 史家既然要守孝,那就守个真孝吧,朕成全你们这片孝心! …… 得知刘彻去了逐慕苑的事。 刘据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 反倒越发觉得大势已定,接着便每天躺在博望园吃了睡睡了吃,一边享受禁足大礼包,一边安心等待好消息传来。 结果等来等去。 几天后等来的却是刘彻召集群臣参与朝议的诏书。 太子府一共有两个人受到了召见,一个是刘据自己,另外一个则是整天蹲在后院啃书的董仲舒。 “父皇也召我去朝议?” 刘据接过诏书时还有些诧异。 记忆中他在这之前还从未参与过任何一次朝议。 一来应该是他年纪尚小,二来则是这个时期刘彻还算年富力强,压根就没考虑过放权的事。 再者说来,以他如今的处境,说不定哪天就废了。 而刘闳又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就算要召也应该召刘闳不是? 所以这次召他朝议又是什么意思? “常黄门,可知我父皇这次朝议所为何事?” 今天传诏的人也不是苏文,而是上一次扮做行商前去探查治水事宜的常融。 “奴婢也不好说,殿下去了就知道了。” 常融与刘据可没什么私交,还出于某些私心随时想着挑拨他与天子之间的关系,自然不会给他什么有用的消息。 刘据在史书中也对这个常融有些了解,知道他怀了什么心思。 不过想到上回给了苏文动力之后反倒起了反作用,这次也就没有为难常融,只是笑了笑,道: “既然如此,常黄门慢走,我就不送了。” “奴婢告退。” 如此走出博望苑大门后,常融才回头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匾,露出一脸的讪笑: “呵呵,难道我会告诉你陛下这次朝议是想议出封禅大典的礼仪章程,好教你提前有所准备么?” “你是太子,等到了朝议时,陛下必先唤你问话。” “这可是陛下第一次召你参与朝议。” “彼时你若哑然失言,非但被满朝文武和儒生看了笑话,陛下心中也只会对你更加厌恶,瞧好吧。” …… 次日一早,宣室殿。 刘据一身朝服,手捧一块空白笏板跽坐于右侧首位。 下首是以丞相赵周为代表的一众文臣儒士。 齐王刘闳果然也被召来了,他跽坐于大殿左侧首位。 下首则是以大将军卫青为代表的一众勋贵武侯。 至于刘彻养的那些方士,他们本身没有实际官职,没有参加朝议的资格。 这点刘彻心中还是有分寸的,不会轻易因此破坏了祖制。 再者说来,若非那些方士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他也没有必要特意召开这次有别于早朝的朝议。 朝议开始之前,苏文率先自偏门进入殿内,大声宣读刘彻的夸己诏。 诏书很长,几乎从刘彻掌控朝纲开始,一直说到最近的毁堤淹田,列举了他在位期间的各种丰功伟绩。 总结下来其实就一句话: “朕的功绩已堪比黄帝,最近的种种吉象也已表明,朕是时候举办封禅大典报功于天地了!” 听完这封夸己诏,刘据瞬间就没了早起的起床气。 这算不算又是个机会? 刘彻虽是千年难得一遇的雄主没错,刘据也承认这位父皇的确有封禅的资格。 但如果自此之后,就开始一年祭天,一年祭地,一年祭五畤,三年转一圈,五年封一次禅,还不定时且不间断的东海访仙和全国巡游,耗费难以计数…… 那就绝对可以说是祸国殃民了好么? 而刘据无比确定的是,刘彻在这次封禅之后就是这么干的…… 这也正是他在博望苑时劝阻刘彻举办封禅大殿的另外一个主要原因。 他就喜欢干这种既能成就小我,又能造福大我的事情。 只不过这次与上次不同,这次可是满朝文武齐聚一堂的朝议。 刘据实在不太确定,在这种场合中让刘彻下不来台的话,会不会在被废掉太子之位的同时,死的很有节奏感? 与此同时。 宣室殿一隅,董仲舒正抱着一个装有简牍的木盒,既激动又感激的望向刘据脊背: “殿下,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啊!” “老臣才补齐了楹鼓大礼的礼仪章程,陛下就举行朝议商议此事,这不巧了么这不是?” “此前多亏了殿下提醒,否则老臣怎有机会立下如此大功?” “请殿下放心,老臣已经在书中署上了殿下的名讳,还特意放在了老臣的名字之前……” “想不到吧?” “老臣自多年前险遭陛下斩首之后,在野这二十余年也并非毫无长进,这些粗浅的官场之道,老臣多少还是悟出了一些。” 第四十四章 腰疼,痛彻心扉的疼 经过苏文冗长的铺垫过后,刘彻终于在几名近侍的簇拥下从后殿走了出来。 “恭迎圣上。” 殿内一众官员一齐起身行礼。 受过礼后,刘彻安坐龙塌,待所有官员也全部跽坐整齐后,开门见山道: “朕欲行封禅大典报功于天地,今日召诸位爱卿朝议,正是为了征集封禅大典的礼仪章程,诸位爱卿可畅所欲言。” “……” 一听这话,刘据心中不由的“咯噔”了一下。 此前因为他的一次无心之举,使得董仲舒已经提前搞定了封禅大典的礼仪章程了啊! 虽然那玩意儿也未必就是真的,但好歹有古籍作为凭证依据。 在满朝文武和那些方士一问三不知的情况下,那玩意哪怕不是真的也得是真的了,至少比公孙卿献上的《札》书不知道真了多少倍。 所以……这会不会对自己产生什么不利的影响? 不过转念再一想。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封禅大典的礼仪流程完全是董仲舒自己整理的,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这份功劳怎么也不可能算到他头上吧? 与此同时。 “……” 一众文武官员已经陷入了沉默。 昨日谒者传诏时虽然告诉了他们朝议的内容,但君子六艺的“礼”中又没有关于封禅大典的事。 而他们大多又不谙此道,再加上刘彻给的时间太短,就算想去寻找都来不及。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 有资格参与朝议的官员都是个顶个的人精,他们又不是头一天与刘彻打交道,怎会不知道这位天子的性子? 刘彻虽然奉行“有才而不肯尽用,与无才同”,但同时对官员的要求又极为苛刻。 用心去做还不够,还必须得做的让刘彻满意,否则责罚很快就会降临。 因此在刘彻这一朝为官,往往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 没逼到非做不可的境地,不如不做。 如今的丞相赵周已经是刘彻任命的第九个丞相,在他之前得以善终的丞相真心不多,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且在不久的未来,就连赵周也会因酎金夺爵的事背锅而死,不过只有刘据这个穿越者才知道这事。 所以今天参与朝议的文武官员,有许多在来之前已经打定了主意。 尽量少说话,法不能责众。 就算刘彻因此大发雷霆,最终的怒火也只能烧到那干方士头上。 毕竟举行封禅大典可乘龙登仙的说法就是那些方士提出来的。 连这群“大师”都不知道怎么去办,我们自然更有不知道的理由,难道不是么? 另外。 这些官员之中有些人已经得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今日朝议,有一群不知死活的大夫酸儒准备搞事…… 所以这种时候还是不去当这个出头鸟比较好。 “朕说……你们可以畅所欲言了!” 等了几秒钟,见满朝文武居然全都低着头,没有一个人主动站出来接话,刘彻自是怒由心生。 不过这种局面他又不是没有见过,轻而易举便可打开突破口。 只不过以前是从丞相或大将军这两个官职最高的臣子打开突破口,这次刘据和刘闳在场,就只能先从刘据这个一人之下的太子开始了。 “刘据,你先来说!” 刘彻侧目看向刘据,说完却又忽然觉得有不妥之处,立刻瞪起眼睛提前打了一剂预防针, “不相干的话不要说,朕只问你相关封禅大典的礼仪章程的事!” “昨日朕命人传诏时已提前告知了今日朝会的议题,你不会全然不放在心上,丝毫没有准备吧?” 一听这话,殿内众人顿时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于刘据一身。 刘彻把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悄然改变了问题的性质。 谁要是继续保持沉默,那就是不将圣旨放在心上,妥妥领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 看来今天要是不说出点什么来,少不了需付出一些代价…… “……” 卫青见状眼眸深处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忧。 现在只能看这个外甥的自由发挥。 不过在卫青看来,此事要搪塞过去其实并不算难。 而且刘彻第一个逼问刘据,还真不算是把他当做了杀鸡儆猴的鸡,甚至可以说是一件好事。 就像和班主任解释为什么没写作业时是一个道理。 谁是第一个解释的,谁的理由就最好找。 比如第一个人说了“我作业写完以后被哈士奇撕了”的理由,第二个人就不能再用这个理由了,除非这两个同学是一家人,养了同一条哈士奇。 “呵……” 立于刘彻身后的常融已是暗自冷笑起来。 果然如他所料,刘据身为太子必定首当其冲。 他也不怕刘据反咬一口,状告他传诏时并未说明议题。 毕竟当时在场的除了刘据就是太子府的人,这年头又没有录音录像,谁也无法力证他当时说了没有。 何况如今以刘彻和刘据的关系,刘彻最终会相信谁还不一定…… 然而谁也不知道。 刘据此刻心中都快笑开花了,这不又是一个送上门的机会么? 只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口承认自己毫无准备,就可以白捡一个被废的理由! 心中如此想着,刘据立刻起身施了一礼,声音洪亮的道:“回禀父皇,儿臣……” 结果他才刚刚开口。 “启奏陛下,老臣可为太子证明,太子与陛下心有灵犀,对陛下的孝心天地可鉴!” 董仲舒居然比刘据站起来的还快,已经抱着木头箱子一路小跑来到大殿中央,声音完全盖过了刘据, “在这次朝议的半个多月前,太子便已问过老臣,特意提醒老臣提前拿出个封禅大典的礼仪章程来,以供陛下封禅大典之用。” “随后太子又与老臣一同查阅群书,这些日子废寝忘食日夜不息,每日两车书籍从不间断。” “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也是上苍感念陛下功绩。” “终于在几日前,让太子与老臣在一部佚名古书中找到了相关黄帝当年举办封禅大典时的记载。” “随后太子又与老臣查阅殷商与周礼中的礼仪,对其中缺失的部分加以补足,终于赶在陛下朝议之前补齐了封禅大典的完整礼仪章程!” 说着话的同时,董仲舒将手中的木箱高高举过头顶,呈向刘彻的方向: “陛下请看,这箱子里装的便是太子与老臣共同完成的成果。” “其中包括那部古籍与部分细节的出处,每一处环节都可以寻得礼制,请陛下过目!” “!!!” “???” 听完了这番话,刘据已经彻底呆立在了原地。 他艰难又机械的回过头,怒视着头发花白、平日看起来还有些痴的老董头。 草泥马董仲舒! 老子腰疼,痛彻心扉的疼!!! 第四十五章 冒死相谏 窝心! 无法言喻的窝心! 听完了董仲舒的话,饶是刘彻此前对刘据有诸多不满。 饶是他的心早已经过千锤百炼,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此刻也无法自持的感到窝心。 这个逆子啊,教朕说什么好呢…… 只能说他太会了! 他太懂人心了,尤其懂朕的心! 这数十年来,还从未有哪个人、哪件事能够让朕似现在这般窝心。 甚至到了鼻子隐隐发酸,险些在文武百官面前落泪的程度。 唯他一人! “呈上来,苏文,给朕呈上来。” 刘彻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诺。” 木箱很快呈到刘彻面前,他迫不及待的打开木箱,拿起简牍阅读上面的内容。 【楹鼓大礼!】 【当年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与蚩尤战于逐鹿,皆筮于巫咸,行楹鼓大礼……】 【后来黄帝举行封禅大典,行的也是楹鼓大礼……】 【是朕要的东西!】 【这正是朕要的东西!】 刘彻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鼻腔再一次出现了难以抑制的酸意。 娘的。 这逆子为何这么会? 这逆子为何如此懂? 刘彻不由忆起了得知刘据毁堤淹田时的那份惊怒。 忆起了得知此举非但没有损害,反倒利国利民时的那份惊喜。 忆起了得知此事竟是他精心设计时的那份无以复加的窝心。 这逆子是懂得欲扬先抑的! 太高级了! 就像这次一样,试想倘若没有此前他故意反对朕举行封禅大典的事,没有那日他故意对朕的字字诛心。 此刻朕又怎会似这般前所未有的窝心? 朕的鼻子又怎会酸楚? 假的,原来都是他故意做出来的! 都是铺垫! 这逆子从一开始就在为今日铺垫,一切都只为在这一刻狠狠拨动朕的心弦! 这绝不是卫青能够教导出来的东西,他那谨小慎微的性子永远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卫子夫更加没有这个水平! 包括太子府上的那干老师与从官,也同样没有这样的胆量与智慧。 难道这就是天赋,自朕身上继承的帝王天赋?! 想到这里,刘彻将目光从简牍上署在董仲舒之前的“刘据”二字上移开,转而投向刘据本尊。 却见此刻刘据正侧过脸去,一脸怒意的瞪向董仲舒。 “装!这逆子还在与朕装!” 与此同时。 黄门侍郎苏文也惊疑的望着刘据,内心生出了一丝惧意: “失策了……自今日起,该通风报信还是得通风报信,不到盖棺定论时,万不可再有异心……” 小黄门常融则满心惊诧,一阵寒意涌上背心: “这还是我认识的太子?” “我认识的太子竟有如此手段?” “会不会是宫里有人提前给他报信……可是也不对啊,董仲舒献上的奏疏没有十几日绝不可能完成,那时陛下虽有封禅的想法,但还不知道那干术士说不出封禅大典的礼仪章程,今日的朝议更是无从谈起。” “难道太子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或者真如董仲舒说的那般,与陛下心有灵犀?” “那我……是不是站错队了?” “对了,说起来……陛下不是命董仲舒去与太子辩经的么,怎么就莫名和太子穿上了一条裤子?简直匪夷所思……” 大将军卫青目光深处则是浮现出一抹浓烈的惊喜之色,脑中正有一个小人握拳庆祝: “我就知道!” “自上回那道‘矫制不害’的诏书时我就知道!” “我这外甥不是凡人,他与去病就是同一类人,他的临渊而行皆是假象,那是旁人无法想象的天途!” “也正因如此,这次陛下召回齐王,又赐齐王逐慕苑时,我才能够心静如水,稳如泰山!” 要是平阳公主刘昭听到他这番心声,此刻绝对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最近这些日子不吃不睡,终日在书房唉声叹气来着? 你就管这叫“心静如水,稳如泰山”? 此时此刻,堂内一众文武官员亦是各怀心思,虽看起来面无表情,但内心却无一不对刘据“刮目相看”。 唯有刘闳毫不掩饰脸上的崇拜与敬重,咧着嘴嘿嘿憨笑: “不愧是据哥哥,据哥哥最厉害啦!” …… 须臾之后。 还是这座不足百人却足足有三万多个心眼的宣室殿中,刘彻终于完全平复了情绪,看完了董仲舒献上的奏疏。 目光扫过下面的臣子,刘彻淡淡的笑着: “诸位爱卿,太子与董仲舒的奏疏朕已看过,其中的礼仪章程皆合乎朕意,你们可还有什么要补充?” 天子都已经说了满意,这些官员还能什么意见,还敢有什么意见,自是纷纷起身恭贺: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陛下合天之德,正应举行封禅大典,报功于天地,彰福于万民,此乃大汉万民之幸!” “陛下封禅,天佑大汉……” 会说话的这个时候自然得多说两句,好好在刘彻面前表现一番。 然而在这一片融洽和谐的氛围中。 除了刘据内心一片寂寞如雪,正在回忆那日夕阳下的奔跑,思酌再寻找一个什么样的合适时机冲一波之外。 还有十几个人始终未发一言。 他们暗中交换了一下眼神,似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若有人仔细去观察这些人,还能够看出他们中有些人的内心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以至于呼吸都在逐渐变的短促,胸腔的起伏也逐渐变得明显,就连牙齿都在不受控制的打架…… “既然如此,今日朝议之事便算有了不错的成果。” 刘彻摆摆手教所有人安静下来,神色微正, “太子与董仲舒心系社稷,献书有功,即日起封董仲舒为太常丞,总领封禅大典相关事宜。” “着太史令司马谈协助,太常诸部上下通力配合二人……” 正说到这里的时候。 “陛下,微臣谏议大夫梁成冒死相谏!” 忽然有一个人冲到了大殿中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嚎起来, “陛下,所谓封禅不过是方士的无稽之谈,尚且没有定论。” “封禅大典又耗费巨重,然今我大汉内有水患旱情,百姓民不聊生,外有四夷心怀不轨,伺机而动,微臣以为此时行此大典大为不妥,斗胆恳请陛下三思啊!” 与此同时。 又有十几人儒生一同来到殿中,一齐跪在梁成身边,伏首疾呼: “微臣附议,斗胆恳请陛下三思!” 呦! 这合适的时机不就来了么? 刘据见状精神瞬间为之一振。 这十几个人冒死相谏,恐怕分量还不太够。 以刘彻的性子,极有可能直接拿他们开刀,免得再有人不知进退。 但若是再加上他这个大汉储君,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法不责众嘛。 他和这十几个人一起捆绑起来,被刘彻废了太子还直接送走的可能性无疑降低了许多。 而这么做对这些人自然也有好处,同样有可能救他们一命。 毕竟他们此刻是为国请命,也是为民请命,更是真在拿命谏言! 只冲这一点,他们就比那些慑于刘彻淫威甘愿做不粘锅的官员强太多了,因此不管他们是不是迂腐的酸儒士大夫,刘据都打心底里佩服。 若能救下他们一命。 又可顺便挽回被董仲舒那个老六背刺了一波的损失。 成了事还可以避免国库内帑虚耗,于国于民皆有莫大益处。 如此一举三得的好事。 刘据觉得自己但凡多犹豫一秒钟,都是对穿越福报的极度不尊重! 第四十六章 儿臣领命 龙榻之上。 刘彻的面色已经迅速冷了下来。 公然在朝议上打断他说话,还当众说出如此忤逆之言,阻止他举行封禅大典…… 就算梁成等人的谏言比刘据之前含蓄许多,相比而言甚至可以说是温柔,这也是刘彻不能接受的事情。 不过与在刘据这个儿子面前不同,刘彻绝不会在朝议上掀桌子砸板凳,更不会大呼小叫。 如此举动非但失仪不说,还有损于他的威严。 因此刘彻只是冷笑了一声,目光扫过梁成等人,声音平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宣室朝议,失仪恸哭,挑战君纲?” “你们没这个胆量,说吧,你们此举是受何人指使,你们的同党是谁?” “……” 大将军卫青与丞相赵周闻言皆是微微垂首,心中一片寂然。 这些人已经没了…… 这是典型的避重就重。 陛下根本就不跟梁成等人纠缠封禅大典是否应该举行的事情,直接扣上了另外一顶更加严重的大帽子。 而之所以说出“受人指使”和“同党”之类的话来。 则是陛下不想当场下令将这些人打杀,免得背负专制不仁、诛杀谏臣的骂名。 只要有了“受人指使”和“同党”这个前提,廷尉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这些人请入诏狱审问。 至于在审问的过程中究竟是“躲猫猫”还是“背后身中数刀自尽”,那就与陛下全然没有了关系。 要错也是廷尉的错,是那些酷吏的错。 “陛下明鉴,臣等皆忠心于陛下,并未受人指使,更从未与任何人结党啊!” “陛下,微臣只是心系国家,心系百姓,因此自发请命……” “陛下……” 梁成等人本就紧张,此刻听到这番话心中自然更乱,立刻就进入了刘彻设下的语言陷阱,当即俯首自证清白。 “朕愿相信你们。” 刘彻依旧面无表情,摆了摆手道,“不过是否受人指使,是否结党营私,朕不听你们一家之言,廷尉会证明你们的清白,赵禹。” “诺。” 廷尉正监赵禹心领神会,当即走上前来施礼,“微臣奏请期门郎协助,立即将梁成等人带回廷尉审问。” “准。” 刘彻背过身去,微微点了下头。 殿内带刀的期门武士立刻走上前来,向梁成等人逼近。 “陛下,微臣绝无异心啊!” “陛下,微臣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同党……” “陛下……” 梁成等人此刻已是面色大变,他们就算没明白刘彻避重就重的手段,也知道去了廷尉诏狱会受到怎样的招待。 “这……” 眼见自己只是在心中权衡了一下利弊的功夫,事态便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 刘据在心中暗叹一声不愧是千古一帝的同时,赶忙向前几步来到大殿中央,拱手朗声道: “父皇,此事不必廷尉再审,儿臣就是他们的同党。” “?!” 听到这个声音,刘彻的胡须条件反射般的抖了一下。 怎么哪都有这个逆子?! 真是千防万防啊! 这个逆子今日与董仲舒献上封禅大典的礼仪章程,整场朝议下来也没有说多余的话。 朕还以为他知错悔改了,封完了董仲舒,才刚在想该给他什么赏赐,他竟又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 朕刚才真是白窝心了! 等等…… 这逆子该不会又想对朕施展欲扬先抑的手段吧? 给朕适可而止! 这手段虽然高级,虽然甚得朕心,但这是驭人的手段! 朕用来驭人,你却用来驭朕,你的胆子究竟是有多大,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朕身上施展?! “!!!” 满朝文武见状亦是面面相觑,心脏全都跟着揪了起来。 这个太子不简单啊! 此前遣散了那么多门客,如今居然还有这么多同党,而且还是可以为他舍命相谏的同党,他此前究竟是藏了多大的势力? 不过,在这种时候承认结党,这样真的不会出大事么? 那边可还有最近才被陛下召回长安的齐王坐着呢,这是什么意思你看不出来? “???” 卫青更是瞬间被从刚才的惊喜中拉了出来,惊骇的连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我的外甥祖宗啊! 此前还可以算是临渊而行,可你现在说这种话就是在无保护跳崖了啊! 你那脑子里面究竟是怎么想的,这趟浑水你也确定要趟? 至于苏文、常融等一众近侍和期门武士更是各怀心思,同时已经暗自做好了俯首下跪的准备…… 就知道只要有刘据的地方准没好事,他们经验丰富! “父皇,儿臣认为这些人方才说的不无道理,如今大汉内忧外患,实在不是举行封禅大典的合适时机。” 迎着众人的目光,刘据目不斜视,继续说道, “若是选错了时机,上欺了天,下欺了地,恐怕无法达到父皇的预期,这样的封禅大典倒不如不去举行。” “因此儿臣斗胆,恳请父皇三思而后行!” 说着话,刘据站到了梁成等人前面,摆出一副冒死相谏领头人的姿态与站位。 这次他说的话与上回相比含蓄了不少,尤其是那些诛心的话都进行了省略。 毕竟朝堂上这么多人看着呢,他只想被废,还不想死。 “如今不是合适的时机,何时才是?” 刘彻回过身来,凛冽的目光射向刘据。 这种场合下,他也并未像此前那般对刘据大发雷霆。 当然也有可能是已经产生了耐药性,再听一遍剂量比较低的,药效打了一些折扣。 “儿臣也不好说,不过儿臣认为绝对不是现在。” 刘据微微低下头避开刘彻的目光,口中却依旧不卑不亢的道。 刘彻冷笑:“照你这么说,朕举行封禅大典的时机,不如干脆由你来说了算?” “……” 满朝文武心脏又不由的抽了一下。 这个反话问的可就有点严重了…… 然后就见刘据身子一颤,扑通一声也跪在了地上。 看来太子心里还是有数的,天底下哪有人敢做天子的主? 有人心里正想着。 结果却听刘据一边俯首,一边大声谢恩: “儿臣领命,儿臣愿立下军令状!” “定当不负父皇厚望,和谏议大夫梁成等人一同给父皇选出一个最合适的封禅时机,保证不欺天也不欺地!” “若不能令父皇满意,就请父皇废了儿臣的太子之位!” “!!!” “???” 这一刻刘彻整个人都懵的,脑子里面嗡嗡作响。 “%……*&¥%#¥%#¥!!!” 朕你卫子夫的刚才问的是反话啊! 知不知道什么是反话? 你个逆子是真没听出来还是假没听出来,居然对朕叩首谢恩?! 还立军令状? 神你卫子夫的军令状!!! 第四十七章 吕嘉之乱 “……” 在场文武官员也全都是懵的。 他们之中有些人已入朝为官数十年,真心还是头一回见到刘据这种反话正听的睿智主儿。 不过话说回来,这同样也是他们头一回在朝堂上见证刘据的表现。 毕竟在今天之前,刘彻还从未召刘据上朝议事,早先偶尔在一些重要的节庆场合露面,也不过是坐在旁边做个不会说话的吉象摆件。 为的是证明刘彻也能生的出儿子…… 所以,这就是太子么? 不过却也有包括卫青在内的,少数心思玲珑的官员和内侍只是略微懵了一下,然后就立刻对刘据刮目相看: “这是大智若愚啊!”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听不懂正反话,但却在须臾之间,用这种插科打诨的方式将此事混过去了大半!” “还有,他立军令状的时候,还悄无声息的带上梁成等人。” “若陛下接受了这种插科打诨的方式,就等于一并答应了放过梁成等人,这些人就不用再被廷尉抓去诏狱了!” “等等……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么?” “若是如此,他的手段真是不可谓不高明,不可谓不巧妙!” “何况封禅大典的合适时机谁又说得准,事后他只需再给出一个时间,只要不是拖得太久,陛下自然满意,到时这些反对的士大夫酸儒也不好再说什么,还得铭记他的救命之恩。” “如此陛下不用杀害直臣谏臣。” “封禅大典依旧可以举办,只是稍微迟一些,陛下心中自然满意。” “士大夫酸儒感恩戴德。” “如此一举三得……” “高高高!实在是高,这个太子胸有乾坤,将来只怕必成大器!” 事实上。 刘彻感觉自己被刘据驭了,心中愤怒不满之余,其实比他们更早意识到了这些: “这个逆子……竟又把小聪明耍到朕身上来了!” “就算你是一片孝心,也不该在朝堂上如此对朕,否则被这些臣子看出来,人人都来学你,教朕如何立威于朝堂!” “看朕如何收拾你,也教他们心中知道利害!” “还有梁成那干不知死活的逆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刘据现在根本没那么高的政治智慧,此举只是单纯的想将刘彻逼到墙角,再次引起刘彻的不满,顺便实现自己心中的“一举三得”。 见自己立完了军令状,刘彻迟迟没有反应。 刘据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偷偷抬起头来查看情况。 结果他才刚微微动了一下。 “好!很好!” 刘彻的声音忽然传来,“你既敢拿太子之位立军令状,朕成全你又何妨?” “董仲舒,还有司马谈,你二人依旧总领封禅大典相关事宜,先进入筹措阶段,等待合适的时机到来再付诸实施。” “梁成,还有你们,刚才太子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此事你们也有干系,需全力配合太子!” “至于刘据你嘛……” 说到这里,刘彻故意停顿了一下。 殿内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生怕漏听了哪怕一个字。 刘据也竖起了耳朵。 刘彻的话已经足够清楚,他答应了这件事,也算是放过了梁成等人。 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将会如何处置自己…… 终于。 “近日朕收到了南越国递来的国书。” 刘彻开口继续道,“南越王赵婴奇已薨数月,太子赵兴尚且年轻,登基后根基不稳,南越太后樛氏恐生动乱,上书请比内诸侯,三岁一朝,除边关。” “朕同意了,已经选好了使者,还命人打制了丞相银印和内史、中尉、大傅等官印,准备派出使团前往镇抚。” “你与这些人不是都说朕的大汉外患未平么?” “朕就给你们一个助朕平息外患的机会,你们自今日起也是使团的使者,跟随使团一同前往南越国处置此事!” 话音刚落。 “陛下,此举恐怕不妥!” 卫青终于不能坐视不理了,面色一变当即起身劝说, “太子为大汉储君,干系着汉祚社稷,而南越国地处偏远之地,毒瘴邪祟横行,加之南越国国内情势不明,万一有什么变故,恐怕动摇国本!” 他只觉得这次是真玩大了。 他虽从未去过南越国,但征战漠北的经历早已令他明白四夷之地有多险恶。 想来南越国也不会比漠北强出多少,甚至环境可能更加险恶,这绝对不是开玩笑的事。 “朕意已决,无需多言,退朝!” 刘彻却只看了他一眼,转身就离开了宣室殿。 …… 出了宣室殿,刘彻走了没几步。 不知为何又忽然停了下来,以至于苏文与常融等一众近侍连忙急刹,顷刻间撞做一团。 “朕这个教训是不是给的有些过了?” 这个念头自卫青起身劝说时便已出现,随后便迅速扩大,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 可是事已至此,他若这时候收回成命,岂不是让文武百官看了笑话? 混账! 怎么每次见了这个逆子,朕就容易冲动行事,好像跟谁赌气一般! 如此眉头越皱越紧,沉吟了许久,回身对苏文道: “苏文,去将太医院最好的太医抽调出来,归入出使南越的使团。” “从期门中筛选出一百,不,五百最骁勇最精锐的儿郎,命霍光作为统领,也归入出使南越的使团。” “还有……从朕的御马苑中挑选出一批最膘健善走的马匹,也归入出使南越的使团!” …… 宣室殿。 大部分官员已经散去,梁成等十几个人却围在刘据身边。 不住的躬身对他表示感谢,那叫一个感激涕零,当然他们的眼泪也有可能是劫后余生的眼泪。 这就使得本来还想和刘据结伴出宫的刘闳,不得不先行讪讪离去。 卫青也是欲言又止的看了刘据一眼,随后叹息一声带着忡忡忧心疾步而走。 与此同时。 刘据的心思也已经不在这里: “南越国啊!” “都城好像是番禺,也就是后世的广州。” “据史书记载,南越国自赵婴奇死后,新王赵兴和太后樛氏的确势弱,实权都被南越国的三朝丞相吕嘉掌握。” “而收到太后樛氏的国书之后,刘彻派了安国少季、终军和魏臣率领使团前去安抚。” “结果这些人设计给吕嘉摆了一出鸿门宴,临了甚至连一介女流的樛氏都已经提矛上阵了,这几个没出息的东西却怂了,就像项羽放过刘邦一样,没敢对吕嘉出手。” “此事过去不久,吕嘉果然迅速发动叛乱,将赵兴、樛氏,还有一众大汉怂包使者全部斩杀。” “史称‘吕嘉之乱’。” “之后刘彻不得不征发数十万大军前去征伐,虽然仅用了不到一年就灭了南越国,但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大汉也因此损耗不小。” “以至于同一时期。” “羌人和匈奴共同发动的‘枹罕之战’中,汉军只能任由外敌在陇西郡对当地百姓烧杀抢掠,收缩防线被动防守。” “靠,又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此行我若放纵吕嘉造反,那就是在伤害大汉百姓,这种事肯定不能做。” “可此行我若是办的漂亮,那就得留下了一个‘以太子之身亲镇南越’的美名,说不定都有可能在史书上留下颇为光彩的一笔,只会与成为满级人类的终极目标渐行渐远。” “反倒是这美名,既不能阻止刘彻年纪越大疑心越重,也不能阻止乱臣贼子在我们父子间作梗。” “说不定未来还有极大的可能刺激到担心皇权旁落的老年刘彻,令巫蛊之祸提前降临……” 第四十八章 禽兽不如的虫豸 一日之内,天子派太子带领使团镇抚南越国的消息不胫而走。 在许多人眼中,这就是一个极为明显的信号: “出手了!” “命太子出使南夷小国,此事亘古未见!” “将齐王召回长安果然只是第一步,陛下终于还是对太子出手了!” “这一路下来,太子是否能够活着回来都是个未知数,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看来太子之位真的要易主!” 收到这个强烈的信号,立即有人动起了心思,也立即有人付诸了行动。 仅仅是第二日,齐王的逐慕苑已经门庭若市。 此前许多尚在观望的王公大臣,望风而动的名门士人,还有一些被刘据无情遣散的门客纷纷前来拜访和拜谒。 齐国国相卜式心中更是乐开了花。 虽然刘闳表示这些人烦都烦死了,谁都不接见,他也只能站在门口逐一婉拒来客。 但光是这些人面对他的态度,尤其是那些平日里对自己爱答不理的王公大臣,此刻被谢绝接见也照样得和颜悦色,甚至脸上多少还带着些谄媚,这就让他十分受用。 他出身虽不算贫寒,但也只是放羊的庶民。 这些年来,陛下下诏鼓励民间捐出一些家产助边,其他人都想尽办法隐匿财富时,他却主动捐出一半家产,为的不就是有这一天么? 直到现在,他都清楚的记得当年放羊时,那些地方官吏的恶心嘴脸。 哪怕他已有上千只羊,也算当地有名的富户。 自那时起,他便暗暗发誓,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爬到再也不用看那些人的嘴脸的位子! …… 与此同时,刘据的博望苑也来了一位要求拎包入住的女客。 “你是义妁?” 刘据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 她容貌秀丽端庄,皮肤也白皙细腻,淡淡的眉如远山,流盼之间透出一股成熟和淡雅之美,给人一种长期接触有利于身心愉悦的感觉。 不过容貌还是次要的,刘据更在意的是她的成就。 义妁,中国古代四大女名医之首。 被后世誉为巾帼医家第一人,有女中扁鹊之称! “正是。” 义妁施了一礼,微微颔首。 “不知义医师如今年方几何?” 刘据又好奇的问了一句。 史书记载,义妁曾为女侍医,专给自己的奶奶,也就是王娡王太后做私人医生。 王娡在距今十三年前病逝,在那之后义妁虽已经被刘彻册封为“女国医”,但自此就再也没有了记载。 照这么算,义妁现在究竟该是多大年纪了? “下官如今已二十有八。” 义妁心中也颇为不解,不知刘据为何有此一问,不过还是欠身答道。 “所以你给王太后做侍医的时候还不到十五岁?” 刘据顿时对这位女国医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谁能想到义妁居然还是个医术神童! 见刘据尽问些不相干的问题,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怪怪的。 如今知道自己的年龄又是这么个反应,义妁只觉得这位太子不太正常。 不过转念再一想,这位太子此前能够做出毁堤淹田的荒唐事来,本来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现在也只能祈祷这位太子此行别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顺顺利利的去,安安稳稳的回来了…… 心中想着这些,义妁又施了一礼,淡淡的道: “太子殿下,下官奉陛下之命,自今日起将作为侍医跟随殿下一同出使南越国,在此期间下官负责殿下的健康问题,不过下官的衣食住行,还需仰仗殿下。” “这是自然,郭振,你去给义医师安排一下。” 汉朝使团的待遇居然都这么好么? 刘据心里想着,随即点了点头,对身后的郭振说道。 “诺。” 郭振才答应下来,却听堂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太子中盾随即跑到堂前: “报!太子殿下,门外有一名年轻女子求见,自称是鲁王后亲戚,鲁国史氏的人,名叫史婉君。” “鲁国史氏,史婉君?” 刘据不由愣了一下。 他很确定,前主的记忆中根本就见过这么一号人。 不过鲁王后亲戚……鲁国史氏……还是年轻女子…… 慢着! 刘据忽然想起了一些史书中的记载。 他的第一个妻子就是鲁国史氏的人,史书中依照此时太子妻子的等级将其称作“史良娣”,并未提及其真实姓名。 而这个史良娣,后来也和自己一起死于巫蛊之祸。 直到自己和她的孙子刘病已在汉昭帝刘弗陵死后继承大统,她才被追封为史夫人,戾夫人,戾后。 这个史婉君,难道就是她? 可是这年头不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这个史婉君为什么会自己找上门来? 难道自己和史婉君还有一段史书中并未记载的可歌可泣的自由爱情不成? 此刻刘据还不知道卫子夫正在给他操持婚事的事。 也不知道他还被史氏以守孝为由拒了婚的事。 更不知道刘彻得知此事之后,命杜周前去调查,要让史婉君守个真孝的事。 心中如此想着,刘据对太子中盾道:“将她请进来吧。” “诺。” 望着太子中盾的背影,刘据心中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虽然后世网文天天叫嚣什么恋爱狗都不谈。 但他来到这个一夫一妻多妾制的时代,社会地位又比绝大多数人高,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蠢蠢欲动的。 何况那些网文作者根本就是诈骗犯。 标题是不谈恋爱,点进去一看书里全特么是人间梦想白月光,全特么是比流浪地球还科幻的科幻文。 闹呢?! 只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毕竟他的终极目标是被刘彻废掉,这就像是在悬崖上走钢丝,自己都朝不保夕,实在不好再将旁人牵连进来。 所以就算史婉君主动找上门来。 是不是应该将其婉拒,或者干脆决绝一些,让她死了这条心为妙? 片刻之后。 一个泪眼婆娑的少女被带进了客堂。 少女一见到刘据,立刻就跪在了他面前,哀声痛哭起来: “太子殿下,求你饶家父一命吧!” “家父此前以守孝之名婉拒殿下与草民的婚事,此事是家父做错了,草民代家父给殿下磕头赔罪,今后哪怕给殿下当牛做马也绝不敢有丝毫怨言。” “只求殿下大发慈悲,饶过家父这一回!” “啊嘞?” 刘据始料未及,脑子一片空白。 这是个什么情况? “?” 一旁的义妁闻言也看向刘据,眼底深处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视与厌恶。 此獠果然是个禽兽不如的虫豸! 此前十数年的仁恕温谨全是做出来给外人看的。 这不前些日子只是去治了一回水就暴露了出来,如果说那还不算。 如今不顾礼法求婚一个守孝的女子不成,竟然拿人家父亲开刀,行为如此残酷不仁,这总该算了吧? 如此虫豸做了太子,今后若再继承大统,大汉只怕危矣! 第四十九章 发瘟匣 不过义妁也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这个时代医师的社会地位并不高,甚至被视为贱业。 而她就算被刘彻册封了“女国医”,比民间那些医师强了许多,也依旧只是一个为皇室治病的工具人,根本没有资格置喙皇室的事。 有时甚至听到什么不该听的,都是可能惹来灾祸的错。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义妁在宫中就职这些年,才能活的安安稳稳。 所以腹诽过后,义妁也只能同情看了史婉君两眼,便对刘据施礼道: “殿下,下官先行告退。” “去吧,郭振,教下面的人好生服侍义医师。” 刘据此刻也没心思理会义妁,只是一头雾水的望着面前这个下跪痛哭的少女,微微点了下头,待义妁离去之后才问: “史婉君是吧,你先别忙着哭,与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史婉君此刻自然不敢隐瞒。 不多时便将她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刘据。 刘据听完之后皱起了眉头: “你是说我母后前些日子托平阳公主向你家提亲,你父却认为我太子之位可能不保,为了避免受到牵连,就给你寻了个为家中老者守孝的藉口推脱。” “不久之后,廷尉就派了杜周去查史家。” “如今杜周已经将你父关押审问,听候发落?” 这事听起来多少有那么点退婚打脸流的爽文味道,可是又没爽文中写得那么爽利。 毕竟在刘据看来,这件事多少与他此前的所作所为有点关系。 而且史婉君的父亲会那么考虑问题也不算错。 一个即将被废的太子,的确不应该将女儿嫁过去,否则非但女儿进了火坑,史家也有可能受到牵连。 那么这件事是出自谁的手笔呢? 刘据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是自己的便宜父皇刘彻! 母后卫子夫虽是皇后,但是压根没有调动廷尉的权力。 舅舅卫青也是一样,何况以卫青的稳健性格,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做出如此敏感的事来。 所以这算什么? 刘彻现在不是应该一点都看不上自己,甚至厌恶自己么?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动用廷尉去收拾拒绝自己婚事的史家? 而且用的还是杜周? 难道只是为了皇室的脸面? “正是如此,恳请殿下大发慈悲,饶过家父吧!” 见刘据神色几经变化,史婉君又连忙叩首乞求,眼泪已经打湿了面前的地面。 不得不承认。 自己母后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史婉君今年年方十五,已是生的亭亭玉立,姿容秀美,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尤其如今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正是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做楚楚可怜。 不过刘据也只是多看了两眼,相比较而言,他还是更喜欢义妁那样的大姐姐,一看就特别得劲。 如此略作沉吟之后,刘据又不置可否的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杜周捉拿你父的罪名是什么,总不能是因为拒婚吧?” “回殿下的话,杜周说我父犯了私杀家奴,侵占公田的罪,依照当今天子颁布的汉律必须严惩。” 史婉君连忙小声答道。 这年头家奴虽属于个人财产,但也有人权,不是家主想杀就杀的。 就算家奴真犯了罪,也必须交给官府,由官府依照汉律来决定如何处置。 还有公田。 如今的公田除了原本就划归皇室的山川河流和田地,地方上的公田主要是刘彻此前实施“告缗令”时,从那些瞒报资产逃避算缗的地方豪强和商人手中扣押下来收归国有的田地。 这些公田大多都用来租给当地没有田地的百姓耕种,可以算是一项重要的扶贫国策。 因此侵占公田也绝对不是小事,干出这种事来的人都丧了良心。 “那么这些事情你父究竟做了没有,罪行可是事实?” 刘据又问。 “这……” 史婉君一时语塞,眸子也有些游离。 刘据一看就明白了过来,心中的那丝负罪感瞬间消失:“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恐怕帮不了你们史家,你父违反的是汉律,和你父拒绝我这门婚事无关。” 刚才他还在想怎么婉拒史婉君,免得未来将其牵连进来。 现在看来借口都不用找了,只要自己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够了。 “可是殿下,这些事并非我父一人做过,鲁国的世家望族有不少都做过。” 史婉君忍不住抬起头来为父亲辩解,“若非殿下与草民的婚事,廷尉为何只来查我父一人,却不去查一查那些世家望族?” 一听这话,刘据眼珠子一转,忽然又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若你所言非虚,我倒有一个办法,或许有机会救下你父一命。” “请殿下明示,只要能救父亲,草民什么都愿意做,来府上给殿下为奴也绝无怨言!” 史婉君一听有戏,赶忙伏身表态。 “为奴什么的就不必了。” 刘据笑道,“你不是说鲁国不少世家望族都做过相同的事么?” “你回去想办法将那些人的罪证全部罗列出来交给我,正好我与那个杜周还算有那么点交情,可以以太子的名义和身份帮你告发检举,就像此前的告缗一般。” “如此说不定也可以算你史家戴罪立功,没准就有机会保下你父的性命。”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无论兴亡,这些地方上的世家望族都是附在国家和百姓身上的血吸虫,都是封建社会最大的毒瘤。 何况他们的确做了违反汉律的事,就该为此付出代价。 他觉得此事只需顺势而为,就有机会整治一下鲁国的血吸虫,又何乐而不为? 而且他完全可以想象。 这件事必然会牵涉到一些位高权重的王公权臣和地方豪强。 若这些人知道是自己在检举告发他们,一定会对自己恨之入骨。 干系到身家性命还必定会狗急跳墙,趁着自己如今势弱,联名上书刘彻,对自己发起最为疯狂的反击和攻讦,拼尽全力将自己扳倒。 甚至可能不仅仅是这些涉事的王公权臣和地方豪强。 那些没有被他告发检举的人也极有可能掺和进来。 毕竟他们拥有着相同的利益和阶级,这种事一旦开了这个头儿,就等于打开了针对他们的发瘟匣,灾祸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降临到他们头上。 而这正是刘据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有了此前在刘彻那里做的那些铺垫和影响。 如今再有这些王公权臣和地方豪强趁热打铁,发起的疯狂反击和攻讦。 正是内服外敷,双管齐下……稳如泰山!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出使南越国之前就可以达成终极目标! 至于史婉君的父亲能不能活,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要不是看在史书中史婉君给自己生过三个孩子,最终又受自己牵连而死的份上,刘据连这个被自己利用的机会都不会给。 非但如此,还得大喊一声“莫欺少年穷”,把逼格直接拉满! 第五十章 你觉得太子如何? “可是殿下……” 听了刘据的话,史婉君面露犹豫之色。 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辈,还是一介女流。 就算如今家主父亲被廷尉抓了,史家也不可能由她来当家。 何况她又不傻,就算一时半刻想不清楚此举究竟也多大的问题,却也隐隐觉得其中有些地方非常不妥。 “这是唯一有可能救下你父性命的办法。” 刘据也不逼迫,只是淡淡的道, “别说我不帮你,你既然知道抓你父的人是杜周,就应该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也应该知道廷尉是什么地方。” “而且史家本是鲁王后的亲戚。” “你如今会来求我,定是已经找过了鲁王,其中的利害关系,鲁王应该已经与你们史家说的够清楚了。” “因此你与其在我这里哭泣,不如尽快回去和你们史家能做主的人商议此事。” “否则再多熬上几天,就算最终能救出你父,他不死恐怕也成了残废。” “去吧。” 说完刘据便回过身去,摆出一副你爱听就听,不听拉倒的姿态。 一听这话,史婉君哪里还敢耽误,眼眶又红了起来,连忙给刘据磕了个头道: “多谢殿下,草民这就回去,先告退了。” 说完她便快速起身,一路小跑着向大门外奔去。 如此来到院子里的时候。 不知是担心刘据反悔还是怎么的,竟又停了一下脚步,再次向刘据躬身喊了一句: “再次谢过殿下,若能办成了此事,殿下便是草民的大恩人,是史家的大恩人,草民此前的话都做数!” 这一幕恰好被正在收拾行礼的义妁看到,手上的动作不由停了一下: “看来这个太子的手段也不简单呢。” “这才几句话的功夫,就让被害了的人反过来感谢他,这与被卖了还帮着数钱何异?” …… 长安,史府。 自打两年前鲁王刘光来朝。 史家的许多家眷就一同过来搬到了长安居住,为的正是寻找一个进步的机会。 可是前些日子这个机会好不容易来了的时候,史家现任家主史弘却犹豫了,最终找了个自认为无懈可击的理由婉拒。 结果现在史弘又因为另外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进了大狱。 以至于如今的史家非但没有进步,还陷入了一片愁云。 哪怕不关心史弘死活的族人,此刻也在暗自担心是否会将自己牵连进去,毕竟这年头很喜欢搞连坐。 “情况如何?” 看到史婉君从外面回来,家主夫人陈氏立刻迎了上去。 史婉君的叔叔史隆也停下了来回踱着的脚步。 “母亲,叔父……” 史婉君哪敢耽搁,连忙将刘据给她出的主意复述了一遍。 陈氏和史隆听过之后,皆是面色一变: “这如何使得?太子这不是害咱们史家么?” “正是,倘若咱们将鲁国的世家望族都告发了,传出去今后还如何在鲁国立足,只怕就连鲁王都未必能为史家说话吧?” “可是太子和女儿说了,这是如今唯一可以救下父亲的办法。” 见母亲和叔父如此反应,史婉君的眼泪立刻又涌了出来, “太子还说,这件事不能耽搁,不然就算救出父亲,不死恐怕也成了残废……” “唉……” 陈氏和史隆叹了口气。 史婉君说的他们自然知道,可他们也是的确没有了办法。 否则又怎会急吼吼的命史婉君一个小辈去太子府赔罪求情? 可是太子出的这个办法也不是什么好办法,难道此刻度过了此劫,以后史家就不要过了么? 就在这时。 “就按太子说的办!” 后堂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随即一名老妇拄着拐杖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母亲(大母)……” 陈氏、史隆和史婉君纷纷低头施礼。 随后史隆才苦着脸道:“母亲,这恐怕不妥吧,如今还只是我兄长被抓,史家是否受到牵连尚不好说,可若是做了这件事……” “仲兴,你想放弃你兄长,自己做史家家主?” 老妇矍铄的眸子横了过去。 史隆连忙告罪:“儿子不敢,儿子也是为史家的未来着想。” “糊涂!” 老妇冷哼一声,微微眯着老眸,“抓你兄长的是廷尉,廷尉素来只遵天子诏命,即是说这是天子要治史家,史家得罪了天子,哪里还有什么未来?” “此前以为天子要废太子,应该不会在意此事,故而你兄长借故推脱这门婚事时,老身才未掺和。” “如今看来,此事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史隆和陈氏神色一禀:“母亲的意思是……” “天子极有可能是在为太子出气,若他果真准备废太子,只怕还巴不得天下名门望族都与太子疏离,又怎会对我们史家大动干戈?” 老妇凝神说道。 “可若天子不想废太子,又为何要将齐王召回长安,昨日甚至还命太子亲率使团镇抚南越?” 史隆感觉自己的脑子彻底乱了,皱着脸反问道, “这些事哪一件不是天子准备行废立之事的征兆,就连长安城内有些消息灵通的王公权臣都开始积极与齐王走动,就算咱们可能看错情势,难道那些人也会看错么?” “母亲,孩儿实在是想不通!” 老妇无奈的摇了摇头,沉吟了片刻才道: “老身虽也想不通,但这恐怕已是史家唯一的活路。” “如今史家在天子那里已经把路走绝,太子给的这次机会就是史家无论如何都必须抓住的救命稻草。” “此事牵扯不小,无论是否是太子擅作主张,都绝对瞒不过天子。” “若天子果真不想废太子,史家这次不惜代价站在太子这边,也算弥补了一些过错,或许还有一丝机会博得天子谅解,从而对史家网开一面。” “至于鲁国的那些世家望族……” “若我史家在劫难逃,死都已经死了,得罪了他们又有何妨?” “可若我史家渡过了此劫,既可确定天子的确没有废立太子的意思,又与太子重新建立了联系,今后只需想尽办法与太子绑在一起,任何时候都绝不动摇。” “如此只要太子一天不倒,那些世家望族便一天不敢轻易对史家发难,又何须害怕得罪他们?” “……” 听到这里,史隆和陈氏终是后知后觉,汗流浃背的道:“母亲究竟是过来人,事情看的通透,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老妇只斜了他们一眼,接着又看向依旧一脸懵懂的史婉君,老眸中浮现出一丝宠溺: “婉君,你今日也见了太子,觉得太子如何?” “欸?” 史婉君不知大母为何忽然有此一问,小脸上尽是不解。 第五十一章 朕后悔了! “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老妇看着史婉君又道。 “孙女觉得……” 史婉君被盯得有些窘迫,微微低下头轻声道, “……太子容貌英俊,身子高大,虽然略有些凶厉,但行为举止很有威严,说话行事也很果决……孙女没见过多少同龄男子,只知若拿太子与史家同族的兄弟相比,有……有云泥之别。” 云泥之别? 听到这番话,陈氏和史隆不由的相视一眼。 史家虽不是闻名全国的显赫世家,但在鲁国也绝对是排的上名的名门望族。 因此史家的年轻一辈自小也都修习君子六艺,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就算比不上皇家,也不该用云泥之别来形容差距吧? 然而老妇却笑了起来,接着又问: “那么若不顾你父亲和母亲的意思,给你一个自己选择夫君的机会,你可愿意嫁与太子?” “大母忽然问如此羞人的问题,教孙女如何回答……” 史婉君瞬间羞红了脸,几乎将脑袋埋进胸里,两只小手无措的揉捻起了衣角,声音更是微不可闻。 “这……” 陈氏和史隆这才终于明白过来。 史婉君该不会是只见了太子一面,就少女怀春了吧? 难怪方才她对太子的评价如此之高!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太子究竟有什么法力,仅用一面就将史婉君迷成这般模样? 他们对史婉君的了解可不是一点半点,别看她年纪不大,心气可高着呢,一般人还真不容易入了她的眼。 “呵呵呵呵。” 老妇却继续露出一脸的姨妈笑,对史隆摆了摆手驱赶道, “仲兴,刚才的事就依太子所言去办,越快越好。” “记住,检举出来的人越位高权重越好,不要再动丝毫心思,更不要给想着留什么后路,这是史家唯一的生路,也是史家给太子的诚意。” “老身与你嫂嫂、婉君说些妇家间的话,去吧。” “是,母亲。” 史隆只得起身施了一礼,快步向外走去。 此时老妇才又道:“婉君,老身方才在里面还听你说,你承诺太子只要能救下你父亲,就去太子府给太子为奴为婢?” “孙女只想救父亲,因此一时心切……” “此事老身替你做主了,就这么办吧。” 老妇不待她说完,便点了点头,“如今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你再想嫁与太子,太子也未必要你。” “还有陛下、皇后、皇亲国戚,皇室的心气比天都高,他们永远都不会再认你。” “因此史家若想与太子绑在一起,必须使些非常手段。” “待你叔父办完了事,还由你去太子府呈给太子,不论结果如何今后就以此承诺为由强留太子身边。” “婉君,你记住,此举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史家,史家未来究竟是百年无忧,还是家破人亡,就全寄托在你一人身上了。” “至于进了太子府又该怎么做……” 老妇侧目看向一旁的陈氏,正色交代: “老身老了,精力不够,此事就交给你这个做母亲的了。” “近日尽快将你那些伺候我儿的手段全部传授于婉君,还有小辈们之间流传的那些不雅书籍也统统收来,教婉君好好学学,务必做到活学活用。” “婉君,只要你能骗得太子身子,为他诞下一子半女,此事便算是成了。” 话音落下。 “母亲……” “大母……” 母女二人皆是脸红到了耳根,浑身发起烫来。 …… 两日后。 正在拷问史弘的杜周忽然收到了一封信。 看过信的内容之后,杜周不自觉的瞅了刑架上的史弘一眼。 此刻史弘已是遍体鳞伤,周身上下布满了斑驳的血迹,连腿都打断了一条,眼看着剩下的气已经没几口了。 这还只是开胃菜而已。 此前拷问出来的供状已经呈递上去。 只等陛下给些明示或暗示,才真正到了动真格的时候。 不过杜周心里清楚,供状上的内容每一条都够史弘喝一壶的,他必定是活不成了,就连史家八成也要受些牵连。 偏偏在这时候,刘据命人给他送来了一封信。 信中的内容很简短,只说史弘可能即将戴罪立功,让他拷问的时候适当留手,尽量别搞出人命来。 杜周只是略作沉吟,便对手下说道: “来人,将史弘将从刑架解下来,用清水清洗伤口,再请个医师来给上些药,断腿也给接一接,择日再审!” 经过上回治水的事,他决定相信刘据。 毕竟刘据让他保住汲仁和郭昌,这两个人回京之后果然就受到了陛下褒奖,还升了官。 而在那之后,他虽被贬。 但仅仅只过了不到半个月,陛下就又给了他戴罪立功的机会,使得他官复了原职,待这件事办好了说不定还有可能再进一步。 杜周觉得,这都多亏了刘据提点。 否则光是持节出行却有负圣恩的罪名,就算不死,也足以让他永世再无出头之日。 …… 与此同时,宣室殿。 一众近侍和期门武士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迟迟不敢放下来。 此刻刘彻正蹙着眉头,拿着一张刚从长安城内揭来的布告,凝神阅读上面的内容。 这是一张以太子的名义张贴出来的实名检举布告,相同的布告一夜之间就贴满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已经引起不小的热议。 被检举的人,正是鲁国的一干世家望族。 他们的罪名都被一一罗列在布告上,虽受篇幅所限并非事无巨细,却也铁证如山! “啪!” 伴随着一声脆响,布告被刘彻拍在案几上。 一众近侍和期门武士已经条件反射一般屈膝准备下跪。 结果却听到刘彻语气惊喜的嘀咕了一句:“如此绝妙的法子,朕此前怎么没想到?” ??? 众人连忙制住身形,脸上写满了诧异。 刘彻也不在意他们,抬起双臂作枕。 轻轻往后一趟靠在龙榻上,望着宣室殿的穹顶若有所思,微微咧起的嘴角说明他正在思酌的是好事: “据儿真是朕的好大儿啊。” “知道朕举行封禅大典恐怕要掏空国库内帑,用这个法子给朕把钱提前找出来了……” “朕总算明白他说的‘最合适的时机’是什么时候了,只要确保国库内帑充盈无忧,地方有灾随时可赈,四夷敢乱随时可伐,内忧外患自然迎刃而解,这应该便是他口中那‘最合适的时机’吧。” “据儿的拳拳之孝心朕已全然感受到了……就是行事鲁莽了些,尚需加以历练。” “不行,朕后悔了!” “据儿不能去南越国,万一途中有个闪失,朕只怕追悔莫及,朕可以不要南越国,却绝不能失去据儿!” “与据儿的安危相比,朕的脸面又算什么,难道还有人敢取笑朕不成?!” 想到这里,刘彻一骨碌从龙榻上翻身而起,刚要命近侍传诏。 却听殿外忽然传来一声传报: “报!陛下,皇后正在殿外求见!” 第五十二章 后宫不得干政 须臾之后。 卫子夫得到召见进入宣室殿。 见到刘彻的那一刻,心中的委屈与怨气便喷涌了出来,眼眶不受控制的泛红。 自从得知刘彻要将刘据派去镇抚南越国,这些日子她便茶不思饭不想,夜里也睡不着觉,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她是真的再也沉不住气了,今日才主动来宣室殿求见。 她可以忍受刘彻数年没进过椒房殿的门,可以忍受刘彻宠幸别的女人,也可以忍受别的夫人恃宠而对她不敬。 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刘彻将她的儿子送入险境! 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现在刘据就是她的全部,她绝不能在这件事上继续妥协。 “见过陛下……” 开口的那一刻,尽管卫子夫极力克制,声音还是不自觉的带了些哭腔般的走音。 一看卫子夫这个架势,刘彻立刻猜到卫子夫为何而来,当即对一众内侍和期门武士道:“你们先退下吧。” 正好他也刚打算收回成命,如今卫子夫来了,亦可顺水推舟。 “诺。” 众人连忙识趣的迅速退出宣室殿。 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宣室殿内就只剩下了刘彻与卫子夫二人。 直到此时。 卫子夫才终于抬起头来,与刘彻凝神相望。 直视天子亦是不敬,在外人面前,卫子夫一直循规蹈矩,从未有过僭越。 但今天,她觉得自己必须以一个妻子和一个母亲的身份与刘彻好好谈一谈,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太子刘据。 “君子,臣妾知道最近据儿多有胡闹之举。” 卫子夫擅自改变了对刘彻的称呼,撑着一口气徐徐开口道, “这要怪,也都怪臣妾管教无方,君子若看他不顺眼,打他一顿骂他几句,或是给他些教训,臣妾均无丝毫怨言……” 刘彻本来还想先将打算收回成命的事告诉卫子夫。 也教她安下心来,不要再胡思乱想。 但听到这里,他立刻把话咽了回去,静静地听卫子夫还要说些什么。 然后他就听到卫子夫继续带着满心的怨念说道: “可是君子为何非要加害据儿?” “你说什么,朕加害据儿?” 刘彻一听这话瞬间就来了火气,这个儿子他现在心疼还来不及,怎么舍得加害刘据! “难道君子不是这个意思么?” 卫子夫此刻正在上头,已经全然顾不上卫青近日私下的劝诫,正面质问道, “君子不会不知道南越国是什么地方吧,据儿去了那里,稍有不慎便是有去无回,难道君子此举还是为据儿好不成?” “卫子夫!此事你无需多言,朕心中自有计较!” 刘彻嚯地站起身来,大力挥了下衣袖,全然一副我懒得和你解释的大男子主义丈夫姿态。 甚至连卫子夫的全名都喊了出来,以示警告。 “君子不说臣妾也知道。” 卫子夫忽然又是一副戚戚然的模样,黯然垂泪道, “君子是想废掉据儿另立新储。” “臣妾命苦,当年就不该嫁进宫来,陛下既然看不上臣妾,为何当年臣妾没有名分的时候,苦苦哀求君子放臣妾出宫,君子却不肯答应?” “后来有了据儿,臣妾以为安稳了,可以兢兢业业的相夫教子。” “怎会料到如今,好不容易盼到据儿成年,却又要遭遇此劫。” “君子,臣妾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已别无他求,若陛下非要废了据儿,也请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不要加害于他。” “臣妾只求君子将臣妾一并废了,将我母子二人赶出宫去,给我们一条生路。” “臣妾拜谢君子大恩!” 说着话的同时,卫子夫终于跪在地上,俯首苦苦哀求。 若卫青在此,只怕立刻就得下跪向刘彻告罪,然后一个裸绞将这个姐姐的嘴捂住,强行拖出宣室殿。 这正是卫青此前最担心的事情。 这个姐姐平日里虽是识大体知进退的人,绝对称得上难得一见的贤后。 但一旦到了据儿的事上,就很容易关心则乱,说话办事失了方寸,欠了考虑。 “!” 这番话无异于在刘彻心头燃起的火焰上又浇了一勺油,以至于他的鬓须都在不住抖动。 好样的,与朕翻旧账是吧?! 你哪只耳朵听朕说过要废了据儿! 难道据儿是你的儿子,就不是朕的儿子? 竟还求朕把你一并废了…… 你是在以皇后之位来胁迫朕,当朕慑于卫氏在军中的威望,不敢吗?! “卫子夫,你放肆!”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怒吼,刘彻怒不可遏,大声斥道, “你给朕听着!” “朕是否要废立新储,岂容你来置喙?” “命刘据出使镇抚南越国,那也是朕亲自定下的国策,岂能因你一人之言轻易更改?” “朕有没有说过,后宫不得干政?” “退下!” 说完刘彻便拂袖离去,将不住啜泣的卫子夫一人留在宣室殿中。 …… 博望苑。 刘据第二次收到了“苏六”托神秘人送来的密信。 信中说,这两日忽然多了许多弹劾他的奏疏。 其中主要弹劾的事情就是他此前毁堤淹田和私自侵占皇家园林,还有人状告曾经出入过博望苑的游侠在地方上以武乱法。 刘彻已经看过了这些这些奏疏,让他多加小心。 这对刘据来说自然是好消息,证明一切都在依照他的计划进行。 “父皇啊,这就是民意,民意不可违,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呢?” 其实这两天刘据也上了一封奏疏。 在奏疏中说明了史家已经做了污点证人的事情,请求刘彻对史家网开一面。 他虽不是很重承诺的人,但鉴于史家的人这次很好的配合了他的计划,他觉得他们今后可能还有用。 再加上被退婚这件事本就是他人生的一个污点。 必要的时候还可能对他的名望产生一定的不良影响。 所以刘据上了这封求情奏疏。 只不过目前为止刘彻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也只能静静地等待消息。 另外还有一件事。 使团出发的时间已经快到了,他暂时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去做,暂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他心里清楚。 如今的南越国势力范围不算小,也占据了交趾(yuenan)一代的那片沿海狭长地带。 而从交趾再往西南走就可以进入哪怕到了后世都三不管的金三角…… 他要是在这里不小心失踪,刘彻恐怕就只能当他死了,不得不再立新的储君,应该就算被废了吧? 只是此举会让同行的使团人员受到迁怒,八成还是必死之罪。 而且就算他失踪了,刘彻也未必会立刻行废立之事。 要是刘彻犹豫个几年,甚至十几年,他就得以普通人的身份在深山老林中和野兽、土著争夺几年、甚至十几年生存资源。 这和自杀恐怕也没什么区别,而且绝对会死的非常憋屈。 因此刘据觉得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第五十三章 下官承受不起 结果等来等去。 刘据始终也没能等来刘彻的召见或诏书。 只等来了刘彻命另外一个著名酷吏王温舒,拿着那张检举布告前往鲁国核实查证的消息。 此人的嗜杀与杜周相比,愈发有过之无不及。 据史书记载,他在河内郡任太守的时候。 因为嫌官驿传送奏疏的速度太慢,无法尽快请奏天子开杀,还特意准备了私马五十匹,部署在河内至京师的沿途上,作为另一套驿站使用,书奏往返长安不过两日,使得河内官民对其如此神速都莫不感到惊讶。 这个人也去了鲁国,一场针对当地世家望族的腥风血雨只怕在所难免。 而这件事起于刘据的检举布告,天下世家望族惊惧之余,自然要将这笔账先算到他头上,弹劾奏疏不得上天? “这也勉强算是个好消息吧……” 不过有一件事刘据并不知道。 刘彻在将那张布告交给王温舒之前,已经私自划去了一些名字,又在一些名字旁边加了备注。 有些人现在能动,有些人暂时还不能动。 有些人可以给与一次赎罪的机会,拿钱赎罪。 有些人则要让他明知已经被抓住了尾巴,却又对其网开一面,甚至是庇护。 这些事情没有人比刘彻更清楚。 这也正是刘彻在看到这张布告时,既在心中对他赞赏有加,又说他‘行事鲁莽了些,尚需加以历练’的缘故。 当然。 刘据同样不知道的是。 刘彻此举除了有部分自己的考量,同时也是在替刘据擦屁股。 只有少数的内侍知道,王温舒此行还带了十几封诏书。 这些诏书是送给那些暂时不会被动的世家望族的,其中的内容足以消除他们的顾虑,吐出侵占所得的同时,还得欠下刘据一个不小的人情。 一个储君,即使有心做事,也绝不能将所有的世家望族都得罪光了。 这些地方上的世家望族是王朝统治的重要基础,恩威并施,分而治之,方为王道。 刘彻已经想好了,他会逐步将这些道理教给刘据。 但绝不是现在! 因为卫子夫这次实在是太不知进退了,若让她知道了这件事,不得以为朕是被她说动的?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朕要做什么事。 只能是因为朕自己想做,没有人可以左右朕! 当初的窦太皇太后不能,太后不能,现在她卫子夫更不可能! 这次卫子夫恐怕还不知道,她得感谢据儿…… …… 几日后。 随着刘彻发出两封命伏波将军路博德和楼船将军杨仆提前调兵数万,分别前往桂阳和零陵驻扎,以配合接应使团并震慑南越国的诏书。 终于还是到了使团出发的日子…… 刘据终归还是没有在这之前达成自己的终极目标,只能动身。 这次的使团规模多达千人。 其中除了刘据自己从太子府带来的几十名随从,规模最大的就是由霍光亲自带队同行的五百名期门精锐。 再加上那日在朝堂上对刘彻以死相谏的梁成等十几人。 剩下的就都是原本使团的定员了。 “见过太子殿下。” 原使团的负责人安国少季、终军和魏臣自当亲自迎接刘据。 基于史书中的原因,刘据对这三个拿了项羽的鸿门宴剧本的怂货实在没多少好印象。 尤其是那个终军。 他甚至还是主动请缨参与这次镇抚,当时对刘彻的原话是:“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请缨”这个典故就是自他而来,结果却只是个光会嘴炮的怂包。 当然,他也因为自己的怂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被吕嘉在叛乱叛乱中杀死的时候,他才二十来岁,世人谓之“终童”。 因此刘据只是对这三个人微微颔首: “准备好了么?” “一切皆已准备妥当,若殿下没有其他的交代,一声令下就可以出发了。” 三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说太子一直都这么冷淡么,遂躬下身子应道。 “那就出发吧。” 刘据也并未多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上已经提前坐了一个人,正是此行的太子侍医义妁。 义妁自然是不敢和刘据共乘一车的,不过刘据说她既是侍医,就应该坐在同一辆车里时刻为他检查身体,她也只能从命。 其实刘据就是觉得旅途无聊,可以有个人说说话解解闷。 与此同时。 “这辆车由我来驾。” 车外传来一个沉稳厚重的声音。 刘据带来的太子仆有些为难的道:“霍都尉,这恐怕不妥吧?” “我奉旨行事,有何不妥?” 说完那个声音又直指车内的刘据,“太子殿下,霍光此次奉命同行,陛下特意交代,殿下的车必须由下官亲自来驾,请殿下应允。” 刘据闻言也是一愣。 霍光是奉车都尉,也就是刘彻那辆驾六金根车的专属司机。 让霍光来给自己驾车,如果不是刘彻自己的意思,一旦传出去他的终极目标瞬间就可以达成……命也能顺便丢了。 所以刘据现在真是越来越看不透刘彻的想法了。 话说这个便宜父皇究竟是什么意思? 心里想着这些,刘据掀开车帘露出一脸的笑意:“我说表哥啊,咱们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正式,谁驾车不一样是驾,反正我父皇又看不见,这里也没人会乱说,你就多歇歇吧。” 他知道霍光只能算自己的半个表哥,他和霍去病还不一样,与自己压根就没有血缘关系。 而且他还知道。 未来霍光会成为刘彻驾崩前委任的四个顾命大臣之一。 也知道霍光未来会独揽大权,并且废立二帝,虽然十分专政,但收拾刘彻留下的这个烂摊子,他也功不可没。 更知道数十年后。 就是霍光亲手将自己流落民间的孙子,也就是汉宣帝刘病已扶上皇位的。 因此现在提前和他打好关系,说不定在自己被废之后还能指望的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结果霍光却面无表情,甚至很不给面子的道,“殿下与下官皆是陛下的臣子,遑论陛下在或不在,都应尽忠职守,怎可有欺君之心?” “且殿下与下官并无血缘,并非什么自家人,不可以兄弟相称。” “请殿下今后切勿再如此称呼,下官承受不起。” “……” 看到这一幕,周围众人的神色都微微发生了变化。 看来这次使团内部,也是暗流涌动,注定不可能一团和气啊…… 第五十四章 勿谓言之不预 未央宫至高,柏梁台。 手托玉盘承接仙露的铜人之下。 刘彻负手而立,远眺博望苑的方向,目光中隐隐带着些忧虑…… 卫子夫误朕,朕本来都要下来了,为何非要拆了朕的梯子! 如此吹了许久的冷风,刘彻忽然开口问道: “苏文,镇抚南越国的使团要出发了吧?” “回陛下的话,使团定于辰时开拔,如今应该已经快出城了。” 苏文小心翼翼的答应着。 他虽能清晰感觉到刘彻心中的担忧,但刘彻不说出来,谁也不能拆穿,更不可多嘴。 “今日起,命太史每日高举灵气指向东南祈福,直到使团平安归来。” “诺。” “这些日子上疏弹劾太子的那些人,全都记下来了吧?” “全记下了,已编撰成册。” “给朕收好了,若敢遗失,拿你是问!” “奴婢不敢。” “派个人私下给皇后传个信吧,不要以朕的名义……就说朕命太子镇抚南越国,并非欲行废立之事,更不是要加害太子,是要太子立下安国之功,以此来消弭毁堤淹田的影响。” “诺。” “回去吧,今日风大,朕冷了……” …… 对于霍光直白的拂面,刘据并未放在心上。 史书中记载霍光稳重少言,从容谨慎,如此表现倒也还算符合他的性格。 而且作为在巫蛊之祸中使霍家独善其身,成功苟成顾命大臣的苟圣,刘据有理由相信霍光此举绝对不会是为了让自己难堪,而是出于某种目的有意为之。 毕竟在刘彻驾崩之后,霍光可就没有那么“平庸”了。 这样的人可能一开口就到处得罪人么? 要真是这样,他可能连刘彻这一朝都未必能苟过去…… 于是使团准时出发。 哪知才刚走出长安城门,使团就又停了下来,还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报!殿下,一名女子在城门外阻拦使团,死活非要见殿下。” “女子?” 刘据不免有些疑惑,开口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史婉君。” “她来做什么?” 刘据心中更加不解。 这次鲁国的事他办的很干净,除了给刘彻递上第一封奏疏为史家求情之外,没有人知道史家做了污点证人。 所以就算史弘活不了,史家也大抵不会受到牵连。 如此史家与他自然也就没有再接触下去的必要了……难道还有其他的事? 与此同时。 马车内的女国医义妁闻言用余光偷偷瞄了刘据一眼,也不知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而前面驾车的霍光也是微微蹙了下眉,然后默不作声的驻好马车,用马鞭调整着车前马匹的屁股朝向。 这种马车他驾驭起来很不适应,因为拉车的只有五匹马。 驾六金根车是以车辕为轴线,左右各有三匹。 而这种马车为了对称,只能左右各两匹,中间再由一匹与轴线重合,如此怎么看怎么觉得既多余又碍事,感觉还不如公卿的驾四车。 刘据自然不知道其他人的心思,只是略作沉吟之后,对车外的人说道:“引她过来说话。” 片刻之后。 车外传来史婉君的声音:“奴婢拜见殿下。” 刘据掀开车窗帘子向外看了一眼。 只见史婉君今日穿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衣裳,用布包了头发,身后还背着一个小包袱,全然一副准备出行的模样。 还有,她为什么忽然要自称“奴婢”? 刘据心中又是一疑,开口问道:“你见我所为何事?” “奴婢来感谢殿下,多亏殿下帮助,家父已经从狱中放了出来,虽然受了些伤,但终归性命无碍。” 史婉君躬下身子,低眉顺眼的道。 “要送谢礼的话,就送到博望苑去吧,我现在不太方便带着。” 刘据点了点头道。 “谢礼不日就会有人送到博望苑。” 哪知史婉君接着又道, “奴婢来此,是为了践行此前在殿下面前的承诺,自今日起,奴婢愿为殿下牛马,倾尽此生偿还殿下的恩情。” “如今殿下要出使南越国,奴婢也愿意与殿下共同进退。” “无论途中困苦,奴婢绝无半点怨言,只求服侍殿下左右。” 说着话,史婉君还俯身跪了下来,以此表达自己的心意。 这自然是史家共同商议的结果,他们既然想和刘据绑在一起,这自然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事后无论是平安归来,还是史婉君最终死在了路上,都能够让刘据重新审视史家。 甚至就连当今天子得知此事,也应该会多少有些触动,消弭部分因那场退婚心中产生的芥蒂。 而且。 旅途枯燥无聊,就算是太子也得找点事干。 这也正给了史婉君实践近日所学的机会…… “……” 听到这话,霍光又微微皱了下眉头。 此行皇命在身,若刘据带上这么个女子,岂不得成天寻欢作乐……成何体统? 只是他还在犹豫,究竟要不要现在站出来阻止时。 就听刘据正色说道: “我说过不必了,南越国不是你该去的地方,速速回家去吧。” 说着话的同时,刘据看向史婉君的目光中划过一抹同情,暗自摇了摇头。 或许生活在这个时代,史婉君并不觉得此事有何不妥。 但在刘据眼中,她现在就是史家为了家族利益推出来的牺牲品。 否则以史婉君的出身,怎会甘心给人做奴婢,又怎会甘愿跟随他出使南越国,难道史家人不知道此行的凶险么? 他们绝对知道! 刘彻派他跟随使团前往,是因为他不当人子。 那史婉君呢? 原因不用想都能猜到,史家将她推出来,就是将她当做了工具,兀自决定了她的命运。 “奴婢心意已决!” 史婉君此刻却表现出了与这个年龄不符的坚决,“若殿下不肯收下奴婢,奴婢就跟在使团后面,一路跟随殿下走去南越国,死在路上也是奴婢的命,不干殿下的事。” “……” 车内的义妁闻言似是动了恻隐之心,又用余光偷偷瞄了刘据一眼。 霍光则目光愈发深邃。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是否要劝阻刘据的事了。 倘若史婉君执意跟随,直接命人打杀恐怕不妥,驱赶又驱赶不走,难道眼睁睁的看这么一个小姑娘走死在使团后面? 下一刻。 “郭振!” 却听刘据忽然喝了一声。 “下官在!” “把史婉君给我绑了,扔回史家再快马追上使团。” 刘据已经将车窗帘子放了下来,“代我告诫史家,此事到此为止,若再纠缠不休,恩情可就要化作仇怨了,勿谓言之不预!” 第五十五章 医者不自医 “呃……诺!” 郭振显然没有想到刘据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先是愣了一下,这才连忙答应, “来人,取绳子来把她绑了,随我将她扔……回史家!” “殿下?” 眼见郭振带人一拥而上,史婉君更是始料未及。 此事已经经过史家长辈多次商议,全都认为可行才付诸实施。 哪能想到刘据根本就不照他们定下的戏本来,怎么就要直接把自己给绑了扔回史家了? 还又那句“再纠缠不休,恩情可就要化作仇怨了”,戏本根本不是这样的,这是史家长辈连续商议了好几天也未曾想过的结果呀! 与此同时。 在场众人顿时对刘据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霍光的手一抖,就把好不容易调整整齐的马屁股扒拉歪了,不自觉的回身看向刘据乘坐的车厢: “漂亮!干净利落,快刀斩麻,学到了!” “此前只听旁人议论,还从未当面见过他决断处事,今日一见……我是不是受到了一些误导?” “……” 义妁也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刘据。 同为女子,又曾见过史婉君前往太子府向刘据求情,她对这件事也算是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因此也能大概能够猜出史婉君今日此举的处境与动机,心中难免有些感同身受。 但刘据此刻的所作所为,却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 这个太子,似乎与她初见时想的不太一样…… 哪知刘据正好回过头来,迎上了她的目光。 义妁刚想低头,却见刘据又对她眨了下眼,咧嘴笑道:“怎么,是不是想说我不解风情,不懂得怜香惜玉?” “下官怎敢置喙殿下。” 义妁垂下目光,微微欠身。 “你这个人真是无趣。” 刘据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这次的旅途不好熬啊,于是又故意补了一句, “和霍光一样无趣。” “!” 霍光刚准备上车赶马,听到这话动作又是不由的僵了一下,心中暗自苦笑。 …… 这个小插曲并未给使团的行程带来任何影响。 十几日后,使团车队已经顺利进入了长沙境内,再往南走上数百里便可抵达桂阳。 等到了桂阳,距离南越国国境也就不远了。 而随着使团不断南下,气候环境也在逐渐发生着变化。 气温越来越高自不用说,湿气也越来越重,蚊虫随之变得多了起来。 最主要路还越来越不好走了。 这年头刘彻虽也修了不少官道,但向南延伸的官道不多,并且因为对南方不够重视,屈指可数的官道也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毁,有些地方甚至不如山路。 如此情形已经极大的拖延使团的行进速度。 之前可以做到日行百里,现在一天走上几十里就算不错。 同时更令霍光郁闷的是。 随着旅途的延长,可能是因为枯燥,刘据的话也在逐渐增多。 刘据虽很少来与沉默寡言的霍光说话,但却一直都在找车内的义妁絮叨,而霍光在前面赶车,双方就隔着一张帘子,想听不见都不行: “义医师,你嫁人了么,家中几个孩子,都几岁了?” “下官未曾嫁人。” “什么?到了你这个年纪还未嫁人,依照汉律可是要承担额外赋税的,你家里人难道不催婚么?” “下官没有家人。” “怎么可能,你家人都去哪了?” “死了。” “抱歉抱歉,失礼了……可是你都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一个人孤苦伶仃,回了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难道就从没想过找个人陪伴?” “下官醉心方技,并不觉得孤寂。” “真是干一行爱一行啊,佩服佩服,话说起来,像你这样的医官,每年有多少俸禄?” “比三百石。” “不算多呀,为了这么点俸禄孑然一生,还要随我来南越国冒险,你可真是亏大了,哈哈哈哈,你怎么一声都不笑?” “……” 瞧瞧,瞧瞧! 这聊的都是些什么话题? 没话说就不要说,缩在马车里睡会觉他不香么? 刘据不觉得尬,霍光还觉得尬呢,以至于马车上放脚的地方都快被他用脚趾抠出个洞来了! 最后逼得霍光不得不揪了一把马毛,将两个耳朵都堵了起来。 虽然此举依旧无法完全隔绝刘据的声音,但也好歹能确保不会一不小心听入了神把马车赶进沟里。 如此又过了几天。 使团中终于还是出事了,而且是非常不妙的事。 也不知是被刘据烦的,还是染上了南夷的瘴气邪祟,刘据尚且活蹦乱跳,义妁这个太子侍医反倒先病倒了。 而且情况看起来十分严重,时而冷时而热。 冷时裹好几件衣服都打寒颤,热时浑身冒汗满脸通红,短短两天下来就虚弱的无法起身了。 为了防止刘据受到影响,霍光只能强行将义妁“请”到了后面的马车上,让她先给自己治好了病再来陪侍。 可惜这时候“医者不自医”这句话还没出现,霍光并不知道这个道理。 再加上义妁是河东人,一直都在中原一代行医,根本就没来过这么南的地方,因此也从未见过类似的病症。 以至于义妁已经强撑着给自己针灸了数次。 又尝试熬制了一些药自行服用,却始终没有一点疗效。 反倒是头也跟着疼了起来,最后只能躺在后面的马车里硬挺,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表哥,我去瞧瞧义医师。” 刘据原本是相信义妁的医术的,结果等了两天,见义妁非但没有丝毫好转,反倒越发严重,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殿下又不懂方技,还是不要去了,万一这瘴气邪祟能够传人,反倒坏了镇抚之事。” 霍光职责所在,自然要出来劝阻。 “万一我略懂一二呢?” 刘据取了一块布帛在脸上缠了三圈,笑呵呵的道, “表哥不必忧心,听闻瘴气邪祟通常通过口鼻传人,我将口鼻遮蔽的严严实实,瘴气邪祟就奈何不了我。” “什么叫做万一略懂一二……” 霍光无语。 还有那个称呼,不是说过了么,别叫我表哥! 不过见刘据已经不顾他的劝告向义妁所在的马车走去,他也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同时还不忘从被刘据翻乱的布帛中扯了一块往自己脸上缠绕。 缠了三圈。 还觉得不够,便又缠了三圈。 既然都已经缠了六圈,干脆再来三圈,凑成满九多圆满? 而且九为数之大者,代表至阳,或可镇压瘴气邪祟…… 不行,必须让刘据也缠够九圈! 第五十六章 什么市井无赖太子 安国少季、终军和魏臣等人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 见刘据正去往义妁所在的马车,慌忙跑上前来苦苦相劝: “太子殿下,义医师身染重病,尚无法查明原因,殿下万不可以身犯险!” “正是,殿下身为此次使团统领,若是也不慎受瘴气邪祟侵袭,使团如何完成陛下赋予的使命?” “殿下,这瘴气邪祟恐怕传人……”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全都神色紧张的当在刘据面前不肯让他再往前走。 其中魏臣身形健硕,素有勇士之称,承担使团成员的安保工作。 他最后说话的时候,只说到一半就立刻被安国少季和终军不动声色的挤了一下,然后才像是猛然意识到说错了话一般,连忙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然而这一幕并未逃脱刘据的眼睛。 “你刚才说这瘴气邪祟传人?” 他当即簇起眉头看向魏臣,面色严肃的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说,可是使团内部也出现了类似的病状?” “这……” 魏臣整整比只有十六岁的刘据高出一个头,体型也比他壮出三圈。 但刘据顶着一个太子的身份,此刻面色又极其严肃,依旧给了他不小的压力,使得他为难的舔了下嘴唇,却还是犹豫着不敢开口。 “还敢隐瞒,真当我此行只是来作摆设的么?” 刘据的音量陡然提高,“表哥,使团出行如军出征,下属遇事对统帅隐瞒不报该当何罪?” 我管你叫哥,以后能别再叫我表哥了么? 霍光对这个称呼无奈至极,却也极为配合的走上前来目光扫过三人,冷声喝道: “当以军法处置!来人,将这三个逆贼拿下,听候太子发落!” “诺!” 期门武士当即亮出兵刃一拥而上。 安国少季、终军和魏臣哪里能想到历来以仁恕温谨著称的刘据竟如此雷厉果决,当即吓得跪倒在地,叩首告饶: “殿下恕罪,下官等人并非恶意隐瞒不报,此举也是为了能够顺利完成使团的使命啊!” “殿下,使团中的确已有六人出现了与义医师一样的病状,下官等人担心此事在使团中引起恐慌,影响了接下来的行程,又见人数尚且不多,想着拖到桂阳再找当地的医师医治,因此才……” “下官该死!” “……” “若是这些人熬不到桂阳,尔等又当如何?” 刘据冷笑一声。 “……” 三人顿时无言以对。 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们就只能将这些人埋尸荒野了吧? 但这无疑是最为理智的选择,这年头无论是率军出征,还是使团出行,因为瘴气邪祟造成非战斗减员都是常有的事。 别说是他们,卫青和霍去病征伐大漠时也照样避不开这个问题。 而后来的二师将军李广利西征大宛,出发时有数万人,等到达大宛都城城下时,就只剩下了几千人,如此惨状除了军需补给方面的因素,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这方面的原因。 毕竟这个时代四夷之地开发不足,与中原环境气候相差巨大。 汉军大多是中原儿郎,容易水土不服不说,体内又尚且没有当地病毒的抗体,一不小心便会一病不起,埋骨他乡…… “哼!” 刘据心中知道这个道理。 因此也暂时并未继续与这三人计较,只是冷哼一声绕过他们继续向义妁所在的马车行去。 安国少季、终军和魏臣自然不敢再劝阻。 结果才刚走了两步,得知这个病状果真传人的霍光居然又赶了上来,伸手将他拦下: “殿下,事到如今,下官恐怕更不能放任殿下接近义妁了,请殿下以自身安危为重,以使团的使命为重!” “表哥,我就隔着老远问几句话,如今还遮住了口鼻,不妨事的。” 刘据笑道,可惜三层布帛遮住了他的脸,只能看到眼睛微微弯了一下。 脸上缠了九层布帛使得整张脸看起来就像木乃伊的霍光则干脆横在刘据面前,语气和目光忽然之间前所未有的强硬: “那也决计不可!下官职责所在,若殿下有什么闪失,下官无法向陛下交代!” “……”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同时陷入了沉默的对峙。 周围众人看到这一幕,不由的面面相觑。 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奉车都尉。 按理说,太子是使团中地位最崇高的人,他们理应站在太子这一边。 可霍光此行身负皇命又手握重兵,并且太子真要是有什么闪失,他们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 这一刻。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就连林间的蝉都不再聒噪。 难道就要这么僵持下去么? 就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时。 “那我不去南越国了,我现在就返程回京!” 刘据忽然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迈步就走, “那破地方那么危险,就算这次没有受瘴气邪祟侵袭,再往南走也只会越来越多,这种东西无孔不入,教人防不胜防,避过了这次谁能保证也能过避过下次?” “不去了不去了,谁爱去谁去。” “我就这么回去,让父皇知道我临阵脱逃,丢了他老人家的脸,干脆把我废了算了!” 说着话的同时,刘据心中一阵唏嘘:要是真能这么回去就好喽…… 如此刘彻要是还能不把他废了才怪? 可惜他心中也清楚,这个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 霍光既然能阻止他接近义妁,自然也照样能强行阻止他走回头路,否则刘彻派他干什么来了? 所以这事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刘据此举目的不过是开窗不成就掀了屋顶,逼迫那些人不得不站到自己这一边,让霍光这头倔驴不得不做出让步…… “???” 霍光等人见状皆是神色大变,眼睛都瞪大了许多。 还可以这样?! 这是什么市井无赖太子,这些浑人招数都是从哪学来的,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点都不顾身份的耍小性子? 何况这种事是你说去就去,你说不去就不去的么? 尤其是霍光,他才是此刻最两难的那个人。 他一方面得保证刘据的安危,一方面还得确保刘据到达南越国,并在此行取得一定的镇抚成果。 此行他有天子诏命,还执掌五百期门精锐。 必要的时候虽然可以对刘据用强,但不到万不得已,这绝对是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此事一旦发生,无论是对刘据,还是对他背负的大计都不会有任何好处…… 好在此次随行的梁成等士大夫和儒生也是心中有数的人。 见状也一齐跑上前来拦住刘据,跪伏在他面前苦苦相劝: “殿下,此事乃安国定邦的大事,万不可意气用事,请殿下三思!” 梁成还不忘跑到了霍光面前,不断使着眼色劝道: “霍都尉,你这又是何必呢,太子只远远的问义医师几句话,应该不会有碍,你就通融一下吧……” 第五十七章 柴胡不叫柴胡 “好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霍光也只能就坡下驴,无奈的叹了一声道, “不过殿下仍需允诺下官,见义妁时必须似下官一般加缠六层布帛,还需始终立于五步之外,不可逾越一步,否则下官断难从命!” “这不就对了嘛表哥,就按你说的办。” 刘据转过身来,脸上已是一片笑意。 他本来就是惜命的人,如果真是什么传染疾病,就算霍光不说他也不会轻易靠近。 只不过从义妁此前的症状上来看,他怀疑是另外一种不会传染的疾病,因此才坚持去瞧瞧再做定夺。 “……” 看到刘据脸上的笑意,霍光顿时有一种被戏弄了的感觉。 果然太子此前供养在博望苑的那些市井游侠,没有起到一丁点好作用! 不过话已至此,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全程黑着一张脸取来布帛,把刘据的脸也裹成了和自己一样的木乃伊。 然后才亲自带着刘据来到义妁所在的马车前面。 又一丝不苟的丈量好了步数,并命属下拿来一柄长矛,放在地上比着矛杆在马车前面画出一条直的不能再直的线。 做完了这些,他才对刘据微微躬身,指着那条线外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请就位。” “……” 众人见到霍光那令人发指的细节把控,亦是对他也刮目相看。 这位霍都尉,果然也不是一般人呐。 …… 马车内。 “要死在这种地方了么?” 外面似乎发生了争吵,沉睡中的义妁悠悠转醒,费了好大劲才睁开重如千斤的眼皮,内心又立刻被不甘与凄凉填满。 她的身子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使团中也没有人比她更精通方技,她救不了自己,自然更没有人能够救她。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刘据之前说过的话:“为了这么点俸禄孑然一生,还要随我来南越国冒险,你可真是亏大了,哈哈哈哈……” 此刻没有什么比刘据那时搞怪的笑声更加刺耳。 “是啊,太子说的没错,我可真是亏大了。” “我爹娘也曾是太医院的太医,却遭太医令丞崔府志陷害双双身亡,那时我才三岁,还有一个一岁的弟弟义纵,若非养父将我们抱走收养,那时我们姊弟二人便该死了。” “后来我苦心偷学医术,终于学出了些名堂,又被天子传召进入宫中成了王太后的侍医。” “王太后很喜爱我,不顾我的极力推辞,奏请天子给义纵封了官。” “义纵也是傻,做什么不好,偏偏为了升官去做酷吏,没过几年就因阻止告缗事宜,被天子以违抗诏令的罪名处死了。” “自此,家中便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如今连我也要死在这里了。” “我可真是亏大了……” “想想真是令人发笑,我此生的不幸皆拜皇室所赐,只愿还有来生的话,可以再也不必与皇室扯上任何干系……” 心中回忆着过往,义妁的嘴角微微弯起了一个凄然的弧度,无力的缓缓的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 一道刺眼的光芒忽然射进昏暗的马车,义妁的瞳孔随之一缩。 是那个始终在前面赶车的都尉掀开了车帘,口中还说着极不情愿的话: “殿下,你有什么要问的就快问,不可拖延太久!” “哎呀表哥,这时候你就别催了行么?” 这是那个来自皇室的没有正行的话痨太子在说话了,“义医师,你感觉如何,是否好些了?” 他在问我话? 这时候我是不是该起身行礼,尊称一声殿下,才不会失了礼数? 可是我实在起不了身…… 罢了罢了,我究竟在害怕什么,如今我都是一个要死的人了,何须再在意这些,就算我现在骂他,他又能拿我如何,我的家人早就死绝了。 想着这些,义妁索性完全闭上眼睛,非但没有答话还将头侧向了一边。 “看来病状越发严重了啊。” 刘据见状轻叹了一声,接着又道, “义医师,如果你能听见我说话的话,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要是说不出话来,你就用点头或是摇头来回应我?” “这对我很重要,或许有机会医治你现在的病症。” 烦死了,也笑死了。 他竟还打算医治我的病症。 他忘了他是太子么,他懂得方技么? 方技历来被视为贱业,一个太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修习方技吧,就算他有这个心思,也会有人极力阻止。 心中想着这些,义妁平生头一回对皇室的人做出了忤逆的举动。 她并未睁开眼睛,反倒微微摇了摇头,以此来表达深藏于内心的对皇室的抗议。 “你做的很好。” 哪知刘据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又或是根本就没看懂她这是摇头还是点头,紧接着又道, “接下来我要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你在发病之前,是否受到过蚊虫叮咬?” 他在询问我病症相关的问题……他难道是认真的? 又或是,他见过相似的病症,知道些什么? 义妁闻言心中微颤了一下,鬼使神差的点了两下头。 “很好,第二个问题,你发病期间除了冷热交替之外,是否还伴随有头疼心悸,口舌干渴和恶心呕吐的症状?” 刘据紧接着又问。 竟被他说中了! 难道他真的知道这个病症?! 义妁再次睁开了眼睛,勉强抬起头来望向车外的刘据,又费力点了两下头。 而在刘据看到义妁那张苍白无色的脸庞时,便又说道:“好了,你可以躺下了,第三个问题已经不用问了。” 唇色发绀。 面色苍白。 唇角和鼻翼出还生出了少量疱疹。 此刻刘据已经可以确定,义妁的病症极有可能是蚊虫叮咬传播的疟疾。 这正是他此前怀疑的病症,这种疾病具有很强的地域性,通常只有到了南方才会遇到。 不过他必须得承认,他对方技的确没有任何研究。 关于疟疾的知识还是前世有一次前往东南亚旅行时,从相关的旅行指南上看来了。 为了准备那次旅行,他还特意查看了疟疾的预防和治疗方法,刚好在一个网站上看到了一个名叫“小柴胡汤”的中医方子和针灸缓解症状的方法,因为方子很简单,针灸的穴位也极少,因此现在还有些印象。 不得不承认,义妁的运气很好。 如果她得的不是疟疾,刘据现在还真是束手无策。 “?” 听到刘据的话,义妁心中又不由泛起了疑问。 为什么第三个问题就不用问了? 难道他已经确诊了? 这是什么水平的神医? 结果却听刘据忽然又问道:“义医师,我之前看见你为此次出行准备了几箱子药材,其中可有一味叫做柴胡的药材?” “什、什么……是柴胡?” 义妁终于忍不住张开嘴,奋力直起脖子用沙哑无力的声音问道。 “欸?” 刘据也是一愣。 是没有柴胡,还是这个时候柴胡尚且不叫柴胡? 第五十八章 乱炖 见刘据如此反应,义妁还道是自己此刻状态不佳,没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又强撑着虚弱的道: “下官此行携带的药材就在……就在后面的马车上,若殿下需要什么药材,可随意命人开箱取用……” “……” 刘据闻言则更加郁闷。 他就勉勉强强的记了个方子,对药材不说是一窍不通,也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两眼一抹黑。 因此就算真有人把柴胡摆在他面前,他也不可能认得出来。 不过在他的印象中柴胡似乎并非什么外来物种,而且在全国各地分布都很广泛,至少华北和西北一带肯定是有的,并且也时常在许多古代的医书中。 因此这玩意儿大概率不是没有,而是与后世的叫法不同。 于是略微沉吟了片刻,刘据脑中又灵光一现: “义医师,我对药材有些脸盲,要不还是由我说出一些特征,再命人将几个药箱都抬过来,由你帮我分辨吧。” “脸盲?” 众人皆是微微一怔。 “脸盲”这个词对于他们来说太遥远,不过结合后面的话,他们还是听懂了刘据的意思。 刘据一副准备给义妁看病开方的架势……居然分辨不出药材?! “胡闹!我究竟在做什么,竟然跟着他一起胡闹!” 霍光听到这话,差点没忍住将直接车帘放下来,强行中断刘据与义妁的对话。 刚才刘据使出市井无赖的手段也要见义妁,此前还说过对医术“万一略懂一二”的话,他险些就要信了! 虽然他也同样对方技一窍不通,但却知道分辨药材是方技基础中的基础,绝大多数方技学徒就是从药材开始入门的…… “?” 义妁则瞬间强撑不住,“咚”的一声又躺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很傻,方才居然试图欺骗自己。 回想起来这恐怕是求生欲使然,以至于产生了不切实际的祈愿,居然有那么一个呼吸以为刘据懂得方技? “快快快,去几个人将义医师此行携带的药箱抬过来,让义医师分辨药材。” 刘据却不在意这些,只当是义妁又点了头,立刻对随行的人说道。 “……” 众人心中无奈,可碍于刘据的身份,也只能照办。 片刻之后。 三个挺大的箱子全部抬到了马车前面,箱盖已经掀开,露出了许多类似抽屉的小木盒。 小木盒上还刻有各种药材的名字,如此情形根本就不用分辨也能找出需要的药材。 可惜……就是没有刘据提到的“柴胡”。 刘据并未因此放弃,又伸着脖子对义妁说道: “义医师,你听着,我说的这种药材是一种植物的根茎,应该是一种具有解表作用的药材。” “它对寒热往来有些效果,同时应该还可防治月事不调、女子胞(zigong)脱垂、还有产后冈门脱落等病症,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药材?” 说完这些,刘据微微愣了一下,居然莫名有了一种正在玩你说我猜游戏的既视感。 “……” 周围众人闻言亦是一愣,面面相觑。 大汉自有国情礼制,这个时代女子的社会地位虽然不像明清那般压抑,但妇科相关事宜同样被视作不详不洁之事。 因此很少有人在公开场合谈论此类话题,就连夫妻父女之间对此也讳莫如深,夸张些甚至许多男子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一次经血,连月事带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结果刘据张口闭口就是月事、女子胞和冈门之类。 这实在令他们有些无所适从,感觉听了不该听的话…… 而且什么不调,什么垂脱,什么脱落,这是一个太子该了解的事情么? 然而刘据的话却立刻给了义妁一些极为重要的提示! 身为一名女医,而且这些年主要负责皇室后宫,妇科就是她最为精通的专科。 只是不知为何听到这些话,义妁感觉自己又开始发热出汗。 不过这里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讳疾忌医不可取的道理,略微迟疑了一下,她还是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殿下说的这种药材……一定是茹草吧,也只有……只有茹草最为相符?” “那就是茹草!” 刘据自然相信义妁这位女中扁鹊的判断,当即又道, “还有黄芩,义医师携带的药材里有一味叫做黄芩的药材么?” “……” 义妁又无力的摇头。 “这也是一种植物的根茎,可以泻火、止血,对了,还对胎动不安有些效果……” “殿下说的这种药材,八成是腐肠。” “那就腐肠,快快快,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也过来帮忙找啊!还有人参……” “还有半夏……” “还有炙甘草……” “还有生姜……” “还有大枣!” …… 多亏义妁对药材和其药性了如指掌,如此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找齐了刘据需要的药材。 众人此刻已是满头大汗,不过不是累的。 而是因为刘据张口闭口不离妇科,这对他们来说亦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不过与此同时,他们倒对刘据的“方技”略有那么点相信了。 毕竟如果对方技一窍不通的话,应该很难说出那些药材主治的病症来……只是不知为何他说出来的药材名字都是错的。 结果刘据很快就又给了他们一记当头棒喝: “呃……实在记不起来了。” “算了算了,这些药材你们胡乱抓一些拿去一锅煎了吧,记得柴胡多放一点,其他的药材少放一点就是,煎好了分给义医师和使团中出现类似病症的人饮用。” 他虽然知道药方需遵循主将次将之说,还有阴阳调和互补的道理。 但是真记不起来药材的比例了。 这玩意儿你半斤,他几两的,对刘据来说比英语单词还难记。 所以,死马当活马医吧。 “???” 众人闻言身子不由得再次打了个摆子。 他们此前真心没见过这么随便煎药的,你当是熬粥么? 看来太子果然还是不懂方技啊。 算了算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就听太子的吧…… 反正这些人眼看都快活不成了,姑且乱炖一下,出了问题总归有太子担着,谁也没有负担。 结果正要动手时。 “慢……慢着。” 马车里又传出了义妁虚弱却又每一个字都充斥着满满求生欲的声音, “依照这些药材的特性与强弱……非要煎成药汁的话。” “宜用茹草半、半斤……腐肠三两……黄精三两……水玉四两……炙甘草三两……东姜三两……大枣十余枚的配比加以煎制……” “如此至少……至少无害。” 第五十九章 乃翁这辈子就这样了 “至少无害……” 众人闻言心中越发无奈。 这话什么意思? 不就是说至少吃不死人呗…… 行吧,宫里出来的太医都已经亲自认证了,还不能说明太子这方子就是胡编乱凑出来的么? “对对对,义医师精通药理,你们就按义医师说的办!” 刘据当即又跟着点头说道。 这表现无异于进一步验证了他们心中所想。 偏偏刘据此刻仍然非常有自己的想法,接着又回头对义妁提醒: “对了义医师,我看你此前施展过针灸,你可以再自行试试针刺大椎、陶道、间使、后溪这几个穴位,或许可以缓解如今的一些症状。” 这个方法自然也是他从旅游指南上看来的。 至于这些穴位究竟在什么位置,又分别有什么作用,这就完全超过他的认知范围了。 “……” 义妁闻言又无奈的躺了下去,心中只有认命二字。 我方才究竟在期待什么? 他竟连大椎和陶道两穴位于背部,我根本无法自行针刺都不知道? 果然,与皇室扯上干系的事,永远不会是什么好事…… …… 使团车队只驻停了半日,下面的人煎好药给义妁和一些患了相同病症的人服下之后,便又继续上路。 在喝药这件事上,义妁心知要不了命,因此心中没什么障碍。 但这可苦了其他的患者。 他们永远都不会忘记同伴将药碗送到面前,说出那句“来吃药”时的丰富表情。 同情? 怜悯? 无奈? 不忍? 忐忑? 期待? 再杂糅一丁点幸灾乐祸? 大概如此,总之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如果这个时代已经有了《水浒传》,他们或许会毫不犹豫的借助一个姓潘的女人来概括自己这次的遭遇。 可惜他们如今太过虚弱,甚至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就这样在恐惧中被灌入了满满一大碗不知为何物的苦水。 那时他们心中只有这个残念: “乃翁这辈子就这样了……” 于是当天夜里扎营之后,他们就又被灌了一次,度过了第二个终身难忘“这辈子”。 次日依旧。 早晚一回,按时按点。 如此到了第三日凌晨。 魏臣正像往常一样巡视营地,等待天亮之后太子等人醒来再命人造饭赶路。 结果只转了一圈回来。 他就看见不远处的篝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女人——女医义妁。 此时义妁正在尚未熄灭的篝火旁慢慢的游荡,面色一片苍白,脚步轻巧像是在飘……等等! 魏臣猛然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义妁这两日不是一直躺在马车上起不了身么? 为什么忽然起了身,还在这里飘动…… “唰!” 来不及多想,魏臣瞳孔一缩立时拔出了腰间佩刀,发出的爆喝多少有些破音: “呔!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欸?” 忽然响起的动静亦是将义妁吓的身子一颤,慌忙回过头来方才发现是使团中的魏臣,这才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道, “原来是魏都伯,你一惊一乍的作什么,吓死个人了。” “你没死?” 见义妁是这个反应,魏臣方才略微定神,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姿貌过人却性情淡漠的女太医,“义医师,你这是……无碍了?” 与此同时。 使团众人听到刚才的动静,顷刻间便有上百人手持兵器赶了过来。 结果这些人见到义妁同样是一脸的惊疑,就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义妁自然知道这些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于是只得无奈的笑道: “诸位莫怪,我是活人。” “太子的方子效力奇佳,当日夜里,寒颤高热的症状便已得到缓解,又养了一日,今日醒来时虽然依旧有些虚弱,但相比前几日已是全身清爽,不日应该便可康复。” “义医师的意思是……太子的方子真能治病?” 众人不由想起刘据前天的表现,一时半刻还是不太敢相信义妁的话。 此刻自出行以来始终和衣而睡霍光也到了现场。 挤开人群后来到义妁面前,也像此前魏臣一样打量了她一番,才终于蹙起眉头重复了一遍众人的疑问:“义医师,你的意思是……太子的方子真能治病?” 义妁十分肯定的点了下头:“霍都尉,我们可能都被太子的伪装蒙蔽了……” “此话怎讲?” 霍光有些没太听懂。 义妁随即眼中浮现出一抹敬意,神色郑重的道: “站在一个医者的角度去看此事,我认为太子必是一位方技了得的神医。” “只不过方技终归是贱业,与太子的皇室身份不附,我猜殿下也是因此才不愿承认此事,遂故意在我们面前作出那副搞怪无知的模样来。” 说到这里,见霍光与众人脸上疑惑之色未解,她继续耐着性子道: “诸位还记得那日太子为我诊病的情景吧?” “若是一般的医者,诊病都需望闻问切四种手段相合才有把握,但太子那时最多只用了望和问,便已做到心中有数,还立即拿出了对症下药的方子,这是寻常的医者能够做到的么?” “我也行医多年,自问也绝对无法做到这一步,只有自愧不如。” “你们说太子有如此手段,不是不世神医又是什么?” “……” 听完这番话,众人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又纷纷点起了头: “听义医师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义医师好歹也是在宫中行医十数年的太医,她都说自愧不如,那九成就是真的了。” “想不到太子竟如此厉害……” “……”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义妁如此判断还有另外一个依据,只是不便当众解释。 前日刘据与她玩“你说我猜”的游戏时,说起药材的特性来,张口闭口总是不离什么月事啊、女子胞之类的病症。 那时义妁头昏脑涨,心中又抗拒当众谈论此类话题,因此并未多想。 但事后细细回想起来。 她立刻就开始怀疑刘据其实根本不是不识药材,只不过为了伪装自己,又怕她接不上话,才故意去用这种方式来给她提醒。 毕竟她是女医,平日里又负责后宫,最多接触的就是这些病症和相关的药材。 刘据定是明知这一点,才如此施为。 这越发可以证明刘据的方技水平远在她之上,才能如此巧妙的引着她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否则哪有人会在了解药材时,专门盯着月事啊、女子胞之类的病症去记? 那得多腌臜、多龌龊啊? 太子就算再不济,也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吧! 何况医者父母心,他身为太子还将方技修习到如此之高的水平,便已经足以证明他的品格! “自今日起,我定要想尽办法留在太子身边,若能有幸再得到太子的指点,我的方技定可更进一步……”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不久之前才在朝议上被刘据救了一命的谏议大夫梁成神色微动,忽然又在沉默中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义医师方才所言不差,太子殿下身份何等尊贵,修习方技的事传出去恐怕对他影响不佳。” “偏偏殿下宅心仁厚,见义医师与使团众人性命危在旦夕,才不得不被迫出手相救。” “怎料如今被义医师识破,还当众说了出来,此后那些与义医师一同染病的人再相继康复,此事只怕是很快就在使团内闹得人尽皆知,这……可教殿下情何以堪啊?” “唉……” 话至此处,没有人知道霍光那看似平静的表情之下,内心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这个太子,和他之前想的也太不一样了吧? 此前他还曾腹诽是卫青眼神不好,霍去病猪油蒙心。 如今看来,刘据此前表现出来的不羁和荒唐八成也只是伪装。 刘据身上隐藏的秘密恐怕非他可以想象,城府之深更是世间少有,隐忍的程度也只比他有过之无不及。 这样的人,要是真有人能看透就活见鬼了。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能够办成大事的人! 这样的人,我……真的比他强么? 亡兄托付的大计还有意义么? 而在惊骇之余。 霍光也在沉吟中缓缓开口对众人说道:“诸位,霍某倒有个想法,至少可以令殿下不那么难堪……” 于是就当刘据还在帐篷里睡着懒觉时,众人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接着一个消息便以命令的形式传遍了整个使团,这条命令的大意是 ——【我们都知道太子是不世神医,但我们就是谁也不说,唉,就是陪太子玩儿。】 …… 与此同时。 南越国,都城番禺。 丞相府内。 “你说什么?这次出使我国的使团竟由大汉太子亲自率领?” 丞相吕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子率团出使他国,这种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恐怕也就仅次于天子御驾亲征了吧? 不过天子御驾亲征,通常都有千军万马作为中军守护。 而这回大汉太子却是随使团出使他国,一个使团又能有多少人? 想到这里,吕嘉立刻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这次使团有多少人?” “大约千余人。” “你确定?” “丞相,此事千真万确,不过下官还得到一个消息……大汉已在零陵和桂阳各屯兵三万,严阵以待。” “这……” 吕嘉心中的惊疑愈发深重。 难道大汉就不怕太子在南越国遭遇不测,又或是成了南越国的俘虏,因此动摇国本,有损国威么? 这一刻,他的脑子甚至都不需要运行,就立即给这件事下了定论: “此事绝不简单,恐怕有诈!” “速速将吕氏三代以内的中坚全部召来,在大汉使团到来之前,务必商议出个对策!” 第六十章 见机行事 几个时辰后。 南越国丞相府内已是吵声一片。 “管他这么多作甚,大汉既然敢派太子来南越国,咱们就敢收下,兴咱们南越国派质子去大汉,难道就不兴大汉在南越国留个质子?” “胡闹,这能是一回事么?” “你当零陵和桂阳共计六万汉军是摆设?” “还有伏波将军路博德,听闻此人镇守右北平时便勇猛无匹,后来封了符离(今安徽境内)侯,于岭北练兵依旧成效卓著。” “还有大汉的楼船……这六万汉军全力出击之日,恐怕便是南越国覆灭之时!” “那又如何,大汉太子在咱们手中,难道不能令汉军投鼠忌器?” “若这是大汉的诡计呢?” “大汉太子出使他国史无前例,难道就没有可能是大汉皇帝故意将这个太子送上门来的么?” “此言何意?” “说不定大汉皇帝早就对这个太子有所不满,欲行废立之事又找不到藉口,于是便故意将他送到南越国来,就是想教我们将其杀死,或者扣做俘虏。” “如此大汉皇帝既借我们之手除掉了太子,又有了发兵南越国的正当理由,此为一石两鸟之计!” “……” 说到这里,堂内争辩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 吕家众人经过这场头脑风暴之后,任谁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可能性最大。 毕竟那可是大汉太子。 干系大汉国本与大汉国威的储君! 大汉皇帝若不是彻底疯了,那就一定是做过了权衡,准备利用这件事实现某种更大的目标,才会命太子出使他国。 “行了。” 始终在放任一众家族中坚争吵的吕嘉终于开了口。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已经让吕嘉从各个角度证实了心中所想,应该不会再有关键节点上的疏漏。 于是他摆摆手对众人道: “不论大汉皇帝是想一石两鸟,还是一石三鸟,抑或是四鸟五鸟六鸟,我们都不遂他所愿便是。” “而今之计,最好便是不接招。” “大汉太子要来,我们就好生接待,大汉太子要走,我们就好生欢送。” “他提什么,我们就答应什么,他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总之全部答应他便是,尽力让这次出使顺风顺水。” “当然,只是口惠而实不至就是了,等他走了我们该如何依旧如何。” “如此大汉太子出使南越国立了功,汉军也找不到攻伐我们的理由,无论大汉皇帝使的什么诡计,都无法继续施展下去,难题还又回到了他脚下。” “不过第二手准备也是要做的,见机行事吧……” “我王尚且年幼,那个邯郸来的樛太后想把持朝政,却又绕不开我们吕家,因此给大汉皇帝发国书请求朝见归汉,才引来了大汉使团,为的是摆脱我们吕家。” “大汉使团此行若果真有亡我之心。” “我们也决不能坐以待毙,真要到了这一步。” “就算明知这是个圈套,大汉太子也只能该抓就抓,该杀就杀,如此至少可以提振我军士气!” …… 又过半月。 使团终于跨过越城岭,到达南越国设置于岭南的边关。 这次使团南下至此,竟无一人折损。 使团中的人心中都有数,这是因为他们的使团中有一位不世神医,但我们就是谁也不说,否则便是对太子恩将仇报,是使团公敌。 并且这种想法,随着使团中不慎染上疟疾的人越多,还越发的根深蒂固。 这期间刘据倒是没太多感觉。 最大的感觉也就义妁病过一场之后,似乎比之前开朗了许多,至少在说话的时候会主动配合自己,而不是每次张口都在力争把天聊死。 与此同时,刘据对自己的身体也是越发满意。 这一路上使团至少陆续有三分之一的人染上疟疾,前几天就连霍光都病倒了,不得不让刘据带来的太子仆代为驾车。 可他就是始终健健康康的,连喷嚏都没打过一个。 当然这可能与他的优渥待遇有关。 毕竟他是使团中唯一一个可以睡独立帐篷的人,睡的床也是离地的胡床,里面还设有防蚊的斗帱,并且吃的喝的也都是使团中最好的。 甚至每次吃饭前,霍光还会亲自监督下面的人先行试毒…… 除此之外。 刘据的脑子这些日子也没闲着。 他始终在琢磨着能够将这次出使变成既利国利民,又能不举功劳,还能领些罪责让刘彻废了自己的预案。 预案自然已经有了。 并且不止一个。 只不过这些办法都需要南越国配合,才能付诸实施,因此也只能见机行事。 …… 越城岭以南,越城关。 这次南越国表现的非常重视这次出使。 非但派人出关二十里接引使团,还派出了镇西将军吕方亲自来此迎接。 并在使团到来时,于关门外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展示了一些颇具南越国特色的鼓乐和巫舞。 “恭迎太子殿下,末将吕方奉我王之命特来迎接使团。” 吕方在南越国内虽是将军,但在大汉面前就只是王的臣子,自然低了一级,至少在大汉眼中,他的地位只与校尉相当。 不过现在南越国还只是大汉的外附国。 这次大汉出使,则是应南越王赵兴和樛太后的请求,接受南越国成为大汉的内附国。 这也正是吕家抗拒的主要原因。 因为一旦南越国成为大汉的内附国,国内的官员包括丞相、中尉在内,就都需接受大汉朝廷的委派,这自然会影响到吕家在南越国的权势地位。 也是因此,吕方对大汉使团心中不可能没有怨气。 所以除了这个关外的欢迎仪式,他还在关内额外准备了一场“军演”,准备以欢迎之名,给大汉使团一个小小的下马威。 顺便也借此来探一探这位大汉太子的成色与深浅。 说起来,这位太子如今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毛都尚未长齐,又能办出什么大事? 如此看来,他八成就是一枚已经被大汉皇帝放弃的棋子,是送来的圈套。 这就好办了…… 心中想着这些,吕方见过了礼,又回身指向那些跳舞的年轻女子,低眉顺眼的对刘据说道: “殿下,这些演绎巫舞的少女,皆是末将精心挑选出来的美人,殿下若是看上了谁,可以指出来。” “末将今夜便命人送入殿下帐中,以解殿下舟车劳顿之苦。” 结果却见刘据莞尔一笑: “然后命其趁四下无人,我又情迷意乱之际,借机行刺于我?” 第六十一章 龙雀大环刀 “???” 吕方闻言不由一愣。 这位太子究竟什么毛病,一开口就是这么聊天的么? “???” 霍光与一众使团官员亦是愣住。 太子殿下,咱们这次出使南越国是为镇抚,可不是来故意找事的啊! 而且就算找事也要讲究证据,可不兴上下嘴唇一闭一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如此非但与出使礼仪不符,还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 人家这怎么说也是在热情招待,就算你心里有如此怀疑,婉言拒绝就好了,完全不需要这么直白说出来啊殿下…… 好在吕方年近五十,又在南越国朝堂中混迹多年,不至于连这点应对能力都没有。 见刘据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于是也陪着露出了一脸笑容,施礼道: “殿下真爱说笑,末将怎敢。” “还是你更懂我,这一路上也就你能听出我是否说笑,使团中的人一个个都无趣死了,连话都接不住。” 刘据回头瞅了使团众人一眼,语气中似是带了些许怨气,看向吕方的目光中却多出了一丝赞赏。 殿下这是又开始伪装了么…… 使团众人见状眼观鼻鼻观心,只能报以苦笑。 然而他和使团众人此刻的表现看在吕方眼中,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到底是毛都未长齐的小子,玩心依旧很重,如何会被大汉皇帝委以重任?” 自认为对刘据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吕方又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殿下此行辛苦,末将已在关内备了宴席为殿下与使团的诸位上官接风洗尘,请先入关吧。” “你有心了。” 刘据点了点头,依旧是笑。 于是使团众人便在吕方的陪同下徐徐步入关内。 哪知才走进去没多远。 “哈!!!”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震天爆喝。 接着伴随沉重又众多的脚步声,一支起码千人的军队从置于关内的一个校场中列着整齐的方阵鱼次而出。 这支军队的气势很足,走起路来仰首阔步,虽远远不及后世天朝震撼世界的复制粘贴式阅兵,但放在这时代,也足以称得上“训练有素”四字。 与此同时。 使团众人看到这一幕,皆是心中一紧,神色微变。 “唰!” 霍光更是直接拔出了腰间佩剑。 虽然并未贸然在吕方身上刺出个透明窟窿,但也向前迈进几步,顺势挡住了他的去路。 以确保一旦南越军队胆敢贸然出手,第一个死的一定是他吕方! “唰!”“唰!”“唰……” 身后的五百期门武士精锐的反应也是极快,随身携带的龙雀大环刀同时出鞘。 仅顷刻间便已将刘据团团护住,更多的人则迅速抢占了尚未关闭的越城关大门,确保退路畅通无阻! “啊呀,殿下,诸位上官,误会啦,真是误会啦!” 见下马威的效果也已经达到,吕方自是见好就收,当即转过身来对刘据与使团众人连连躬身施礼,装模作样的告罪, “殿下恕罪,怪末将没有提前说明,以至于险些被殿下与诸位上官误会。” “其实这些兵卒是前迎接大汉使团到来的仪仗,我王听闻大汉使团来访大喜,因此特意准备了南越国最为隆重的仪仗以示欢迎,此举绝无丝毫异心呐。” “殿下,诸位上官,请你们仔细想想。” “若我王真有他想,为何不等诸位入了关城门关闭之后再行发难,却偏偏要在此时命他们出来,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啊。” 刘据没被南越国军队吓着,反倒被霍光和那些期门武士的反应惊了一下。 此刻回过神来,他又再一次对吕方笑了起来: “原来是仪仗,我还以为是南越王和吕将军给我们准备的下马威呢,吕将军确定不是下马威吧?” “……” 使团众人心中又是一阵苦笑。 殿下果然是在伪装,南越国这点手段又怎能瞒得过殿下?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着呢。 “殿下又说笑了,我王与末将欢迎殿下还来不及,又怎敢……” 说着话的同时,吕方目光已经不自觉的被期门武士亮出来的龙雀大环刀吸引了过去。 这些刀制作精良,成色极新。 一体锻造的刀身银白丝滑,在阳光的照射下极为亮眼。 此刻正有几道反光在晃着他的眼睛,使得他说话的时候不得不将眼睛微微眯起。 “……怎敢对殿下与大汉使团不敬。” 略微的停顿过后,吕方接着刚才的话说完,目光却已经无法从龙雀大环刀上移开了,忍不住又道, “殿下,大汉使团的兵刃果然不是俗物,末将都被晃的睁不开眼了。” “大汉的兵器不一直都是如此么?” 刘据也注意到了吕方脸上的反光和他的目光,遂循着反光的方向回头看去。 立于刘据身后的一名期门武士连忙略微侧了侧刀身,躬身答道: “回禀殿下,这是前些日子大农令新送来的神兵。” “此前的兵刃与之互砍虽不能说是如同切瓜,但卷刃断裂的也只能是此前的兵器,如今这神兵已在期门营尽数列装。” “前些日子……” 刘据闻言若有所思。 前些日子他才偷偷让刘闳进献了“双动式活塞风箱”,那玩意儿对冶铁帮助巨大,该不会和它有关系吧? 毕竟历史上钢的量产就是随“双动式活塞风箱”的发明才得以实现的。 只不过他的确没想到,这风箱到了刘彻手中,立刻就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这效率也忒高了点…… 一旁的吕方听到这话,也是瞬间被勾出了好奇心。 毕竟能够实现列装的神兵,对军队的提升可想而知,他好歹也是领兵之人,怎会不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且他丝毫不怀疑列装是事实。 随使团出行的这些兵卒几乎都配着相同的兵器,这还能有假? 于是犹豫了一下,吕方还是没将好奇心按捺下去,又忍不住陪着笑道: “殿下,末将素来对大汉的神兵利器十分向往,可否请殿下允许末将试一试汉军最新列装的神兵?” “凭什么?” 刘据面色瞬间冷了下来。 “啊这……” 吕方一怔。 刘据忽然又咧嘴发笑:“呵呵呵,这回吕将军怎么就没听出来我在说笑了呢,请便吧。” 反正就算这些兵刃有秘密,秘密也绝对不在兵刃本身。 若这兵器真有这名期门武士说的那么厉害,那在这个时代的威慑力可想而知。 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给南越国领教一下大汉的实力,好教他们接下来更配合自己的计划。 “……多谢殿下。” 吕方一脸尴尬,施礼相谢的同时,竟有些看不透刘据了。 说他年轻幼稚吧,细细回想起来,又总感觉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话里有话,还一语多关。 可要说他有城府吧,他又完全没个正型,就像一个口无遮拦的市井之徒,全然看不出大汉这样的礼仪之邦培养出来的太子该有的气质与谈吐。 第六十二章 管好你的鸟 从期门武士手中接过龙雀大环刀。 吕方捧在手中细细端详了许久,几乎看过了每一处细节,方才用手指在刀身上弹了一下。 “噹——” 清脆悦耳的随之声音传来,之后是长达几秒钟的共振回响。 “果然是好刀!” 吕方不由在心中叹了一声,又立刻回身对刘据躬身施礼, “殿下,可否请允许末将叫一名麾下兵士过来,兵刃互击以睹汉军神兵威力?” “随便你吧。” 这次刘据倒并未继续搞怪,微微颔首。 “再次谢过殿下。” 吕方对十几丈外南越军队招了招手,随即便有一名兵士跑上前来,双手将一柄形似环首刀的长刀奉上。 此时的南越国冶铁水平不高,兵器也大量仿制汉军。 这种形似环首刀的长刀就是仿制汉军的环首刀打制而成。 “我来!” 汉史勇士魏臣主动上前,抓过那名兵士手中的长刀,与吕方相对而立。 “……” 吕方刚才就注意到了大汉使团中身形壮硕如熊的魏臣,此刻与他相视对单,心中不免有些有了些压力,只得摆好了架势,尴尬的笑了一声,“还请上官手下留情。” “不过是兵刃互击,有什么可留情!” 魏臣哼了一声,举刀就砍。 他也看得出此前吕方搞得就是一出“下马威”,虽然刘据已经以说笑的方式揭穿,但使团众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气。 魏臣也不例外,就是要借着这个机会给吕方一些颜色。 吕方见状面色一变,也只能立刻举刀迎上。 “锵!” “当啷!” 伴随着两声金石交锋之声。 魏臣手中的南越国长刀已是只剩下半截,半截刀身险险从吕方身侧飞过,掉落在了地上。 “?!” 吕方则被震得虎口发麻,手中的龙雀大环刀险些脱手。 不过那龙雀大环刀看起来却毫发无损! 此刻他也顾不得虎口如何,立刻将其收回细细查看。 这一看却才发现,龙雀大环刀也并非毫发无损,经过方才一击,它的交锋处也出现了一个稻米粒大小的豁口。 可是相比较而言,南越国的长刀可是直接断做了两截啊! 吕方心中大为惊骇。 两军交锋,若一方兵刃强悍至此,哪怕双方兵卒势均力敌,岂不也是占尽了优势?! 就在这时。 “吕将军,你的手好像在流血。”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似乎还带了些笑意。 吕方回头,刚好看到刘据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现在看起来那玩世不恭的脸庞怎么还有点贱叟了呢? 至于他的手。 虎口处的确已被刚才那一击震开了一个小口,一缕鲜红的血液正顺着掌心流出。 可他已经在尽力将这只手背对大汉使团,这小子的眼睛为何还这么尖? 眼睛尖就算了,为何还非要当众指出来? 难道这就是大汉使团的礼节,丝毫不能稍微照顾一下他国将领的脸面? 到底是谁在给谁下马威啊…… 可惜他终归是个讲究人,无法做到像刘据一样口无遮拦,于是只能抬起手来随意在身上抹了一把,故作不在意的施礼笑道: “多谢殿下挂念,只是一点皮外小伤,不碍事。” “那就好,接下来还有什么欢迎章程,我们既然来了南越国,就入乡随俗吧,全凭吕将军安排。” 刘据笑呵呵的道。 他才不管这些,他只知道这也算是魏臣一刀砍出来的功绩。 既是功绩就该彰显出来,就该让大伙都知道,自己就该支棱起来扬我国威,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大汉勇士的付出与忠心? 吕方闻言也只得吃了这个闷亏,做了个请的手势: “末将还为殿下与诸位上官准备了接风宴席,请殿下移步。” 如此好生将刘据与大汉使团引入关内。 借着宴席端送酒菜的空当,吕方立刻又以“催菜”为由来到堂外,将自己最得力的亲信召了过来。 “速速去往番禺禀报丞相!” “汉军已列装了神兵利器,我已亲自试过,我军兵刃在此等神兵面前竟不堪一击。” “此时若大汉发兵攻打南越国,恐怕不用杨仆屯在零陵的汉军,只路博德屯于桂阳的一路兵马便可能已是灭国之战,不到万不得已,切勿轻举妄动!” “快去!” …… 是夜。 酒足饭饱之后,安国少季与终军被召入刘据帐中。 “出使礼节上的事,我不是很懂,因此必要的时候你们可以适当的给些提醒,尤其是当地风俗民情方面的事,还是要入乡随俗,免得引起民愤。” 刘据这次倒十分谦虚,主动将自己的不足之处说了出来。 “殿下多虑了,今日殿下虽然说话直白了些,但应对的依旧极为得当。” 安国少季连忙躬身道,“若教下官去作,未必能比殿下做的更好。” “正是。” 终军也毫不吝啬赞美之辞,“殿下此次率大汉使团前来,乃是接收南越国为我大汉内附国,一旦成了内附国,南越国上至侯王,下至百官,便皆是我大汉臣子。” “殿下乃大汉储君,那吕方今日惊了太子的驾,若依汉律处置已是死罪。” “殿下能够不与其计较,已是顾全大局。” “他若敢心怀不忿,那便是不知好歹,其心当诛,殿下又何须与他客气?” “……” 刘据闻言无奈的瞅了两人一眼,心说这两个家伙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啊。 他说的可是“民愤”,而不是那个吕方有什么想法,也不是吕家。 不过安国少季与终军没什么要对刘据说的,刘据却还有话对他们交代。 略微沉吟了一下,他先是看向安国少季: “安国大夫,听闻当初在邯郸时,你与这个樛太后曾有过一段恋情,直到后来我父皇将樛氏赐婚给了南越明王赵婴奇,你二人才断了联系?” “这……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安国少季老脸一红,心中难免生出些疑虑。 刘彻此前命他统领使团,其实也是因为这层关系,是希望他到了南越国借此进一步拉拢樛太后。 他甚至都已经提前想好了如何再续旧情…… 却不知刘据为何忽然有此一问? “你听仔细,我不管你们此前什么关系。” 刘据接着又正色说道, “此行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管好你的鸟。” “到了番禺不要与樛氏单独接触,若因此引起事端坏我大事,你鸟你命皆休!” 第六十三章 长乐宫 管好你的鸟…… 听到刘据如此直白露骨的警告,尤其表情和语气还自使团出发以来头一回如此严肃正经,丝毫不像是在说笑。 安国少季脑子只觉得心中一股子无法言喻的羞愧直冲天灵盖,撞得脑子里面嗡嗡作响。 下一刻,他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告罪: “殿下恕罪,下官定将殿下的话铭记于心,与樛氏划清界限!” 说着话的同时,他心中却还有些许不解。 他觉得天子特意命他出使南越国,就是因为这段恋情。 可如今刘据又如此着重警告他不要与樛氏私下接触,难不成是他之前会错了意么?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而且这一路走来,使团的人都已看出刘据不是一般人,更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荒唐不羁,安国少季也不例外。 现在刘据才是使团的首脑,为了自己的鸟和命,他也不得不听! 然而安国少季并不知道。 刘据其实是通过史书中的记载来决定此事的。 在史书中安国少季来到南越国之后,很快便公然与樛氏私通,而此事自然而然的就被吕嘉利用了起来,在南越国朝野内外当成喜闻乐见的黄段子快速传播。 以至于南越人不再信任樛氏的同时,对大汉使团也没有了任何好感。 而在刘据接下来的计划中。 则非常需要南越人信任樛氏,也非常需要南越人对大汉使团维持起码的好感与敬畏,因此决不能允许此事发生。 “起来吧,我只是将丑话说在前头,并无怪罪你的意思。” 见安国少季如此表态,刘据笑着微微摆了摆手。 “谢殿下。” 安国少季方才缓缓起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依旧有些无所适从。 一旁的终军看到这一幕,早已躬下身子,低垂着目光佯装不在。 不过他心里却已经笑的前仰后合。 这位太子还真是与众不同,那安国少季活了大半辈子,应该还从未听过似“管好你的鸟”和“你鸟你命皆休”这般直白的警告吧? “我虽自诩有雄辩之才,但若遇上太子殿下……还是尽快甘拜下风为妙,免得不知如何自处。” 正当终军心中如此发笑之际。 却见刘据又侧过头来看向了他: “终大夫,你弃繻请缨的佳话我也早有耳闻。” “殿下谬赞,这些事不值一晒。” 终军连忙回过神来,自谦的同时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 这是轮到我了么,我和樛氏可没有恋情,在南越国也没有熟识的人…… 结果却听刘据又道: “的确不值一晒。” “你曾说过你无横草之功,却得列宿卫,空食禄五年,私下里常为此感到羞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此次出行之前,你还对我父皇说过‘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的话,对不对?” 终军闻言立刻挺起胸膛,面露慷慨之色: “殿下,下官来此确有此心,若南越王出尔反尔不肯举国内附,下官便是豁出性命,绑也要将其绑回长安,听凭天子发落!” “不错,很有精神。” 刘据摇头笑了笑,又道,“不过我知道绑人不是你的专长,那是我的专长……雄辩才是你的专长,我现在就有一个能让你发挥专长、立下功劳的机会。” “请殿下明示,下官定全力以赴!” 终军立刻施礼请命。 “等到了番禺,我将会办一些大事。” 刘据道,“这些大事无论对错,无论歪正,你都必须给我说出一个令南越人信服的道理来,死死堵住他们的嘴。” “你当初能够助我父皇辩倒徐偃,令他甘心受死。” “想来此事对你来说也不难吧?” 终军闻言终是犹豫了一下:“……只是不知殿下要办什么大事?” 后半句话终军终归没敢问的太过直白。 怎么就“无论对错”“无论歪正”了,这话说的像是提前预告一般,怎么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呢? “什么事你就不用管了。” 刘据略微收敛了些笑容,正色道,“你只需记住,你若办不到,自此使团与南越国接洽时,你也就没有出席的必要了。” “请殿下放心,下官定不辱命!” 终军愣了一下,连忙信誓旦旦的做出保证。 …… 几日后。 使团在吕方的一路护送下进入南越国王都——番禺。 与后世的繁华截然不同,现在的番禺还是一座临海小城,虽然修建了高大的城墙,但还远称不上车水马龙。 而且。 现在的番禺大街上尚且看不到成群的昆仑奴,不会教人误以为来错了地方。 待来到南越国王室所在的长乐宫时,为了表达对大汉使团的欢迎与重视,王太后樛氏亲自带领越王赵兴和一众官员护卫出宫迎接。 此间礼节无需赘述。 一个时辰后。 大汉使团已被安置妥当。 樛太后随后设下私宴,邀请刘据与使团中的上官出席,为众人接风洗尘。 席间刘据自然坐了西方尊位,使团中的官员则位列北方次位,樛氏与越王赵兴只能屈身坐在南方。 等上齐了酒菜,举杯寒暄之后。 樛氏终于起身屏退了一干侍者,接着眼眶便迅速红了起来,作出一副委屈无助的模样垂泪道: “太子殿下,诸位上官……” 说到“上官”二字时。 她的目光悄然略过自见面便始终垂首回避的安国少季,媚态如勾的眸子深处浮现一抹幽怨,然后才继续道: “我们母子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你们盼来了。” “你们若是再不来,我们母子怕便活不成了……呜呜呜……兴儿,我们母子命苦啊!” 不得不承认,樛氏如今虽已年近四十,但依旧风韵犹存。 不难看出年轻时必是有着过人的姿貌。 难怪史书中安国少季到了这里就与她通奸,也难怪当初赵婴奇娶她为王后,还将次子赵兴立为了太子。 至于越王赵兴,看起来则与刘据年纪相仿,也有十六七岁的样子。 此刻见到大汉使团,赵兴的表情多少有些局促,显得坐立不安。 “樛氏,你先莫哭,我既然来了,自然不会置你母子于不顾。” 刘据只是笑了笑,接过话茬道, “我心中已有了应对之策,不过还需你们先与我详细说说当前南越国的朝局,尤其是你现在手中还有多少可用的权力,方才能够因地制宜。” “?” 听到刘据的话,樛氏眸子中划过一抹意外之色。 在这之前,她也与吕家的许多人一样,以为刘据只是大汉使团的吉祥物,是大汉皇帝为了实现“一石多鸟”之策送出来的棋子。 毕竟看他的年纪,也就和此刻被她抱在怀中当做卖惨道具的“兴儿”差不多。 这个年纪的孩子她还不了解么,能办什么大事? 而且她还一度认为,在这个使团中真正能够做主的只能是她的老情人安国少季,数月前安国少季托人寄来的信件中,便曾提到过他这次将作为主使出使南越国的事。 另外。 再看看使团中走在首位的这几个人吧。 刘据自然不必多说,太子的身份便要压所有人一头,必须走在最前面。 在他身后就是安国少季、霍光、终军三人。 魏臣、梁成等人还要再靠后一些。 霍光虽然看起来老成稳重,但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 终军看起来则还要比霍光再小一些。 这些人一眼看过去,唯有过了不惑之年的安国少季给人感觉还有些阅历与城府,也唯有他才能镇得住场面。 可现在刘据才一开口,就立刻给了她这个太子和她怀里的“兴儿”截然不同的感觉,刘据可能才是使团中真正做主的人,而且掌握了绝对的决策大权。 而非那个始终像乌龟一样缩着头极力回避自己的老情人…… 第六十四章 我简直是个天才 意识到这一点,又有求于使团,樛氏自然正视起了刘据,不敢有丝毫隐瞒。 听完她的叙述,刘据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具体的认识。 目前南越国的情况和史书中记载的相差不大。 不过樛氏和南越王赵兴并非是傀儡,权力也并未被完全架空,至少王令在南越国的效力依旧不小,否则也不可能说要归属汉朝就能送出国书。 只不过吕嘉身为三王元老,在国内的声望和地位自然很高。 至少相较于樛氏这个外来的太后,和赵兴这个外来太后生的次子而言,吕嘉和吕家这种“自家人”在南越国内肯定更得民心。 再加上这些年来,吕家子孙已经在朝堂占据了许多重要官职。 以至于在许多朝政问题上,吕家拥有着不小的话语权,因此樛氏和赵兴有时也不得不顾及一下吕家的想法,至少不能为所欲为。 而目前双方放在明面上的矛盾。 自然就在归附大汉成为内附国这件事上。 吕嘉的存在,让已在南越国无依无靠的樛氏很没有安全感。 因此才上书表示南越国愿意成为大汉的内附国,甚至还有借前往长安朝拜的机会,重回大汉生活的想法。 而吕嘉和吕家则坚持以南越国开国始祖赵佗留下的国训:“南越王不得入朝拜见大汉天子”为由,极力阻止此事发生。 此举想来也是为了吕家自己的利益。 毕竟南越国一旦成为大汉的内附国,越王与王太后依旧是越王与王太后,国内的官员却要接受大汉朝廷委派,吕家地位自然不保。 “今日前来迎接的官员中,哪个是吕嘉?” 略作沉吟过后,刘据开口问道。 吕嘉身为三王元老年纪肯定不小,并且作为丞相他也应该站在樛氏和赵兴身边。 可今天刘据却并未在樛氏和赵兴身边看到一个年纪足够老的官员。 “吕嘉今日托病并未前来迎接殿下与汉使。” 樛氏咬牙不忿道,“殿下,我敢断言他是装病,这是不将殿下与汉使放在眼中,是对大汉与殿下的不敬,请殿下明断!” 拱火? 刘据看了樛氏一眼。 不难看出,这个樛氏其实也不是什么善茬。 刚才她在叙述南越国情况的时候,就多有添油加醋的迹象。 非说什么忠心大汉自然未必,借助大汉和汉使的力量除掉吕嘉和吕家倒是真的,而且极为殷切,说白了更多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不过刘据还是顺着她的意思,笑了笑又道: “无妨,他很快就会主动来见我。” “殿下准备怎么做?” 樛氏连忙问道。 “你和南越王先发布一条王令吧,就照这个发。” 刘据顺手从袖中取出一卷提前书写好的简牍,示意太子冼马郭振拿过去递给樛氏和赵兴。 樛氏双手接过简牍后展开一看,面色顿时变了一变,眸子中尽是不解: “一国两政?武功爵?赎罪令?” “?” 一众使团官员也并未见过简牍中的内容,闻言纷纷面露疑色。 刘据微微一笑,对众人解释道: “所谓一国两政,就是南越国虽自此成了大汉的内附国,但为了表彰南越国主动归顺之忠心,我大汉特许南越国在遵循汉律的大前提下,仍然可以自行施政,自主任免国内官员,大汉不会干涉。” “不过既是一国,有些政策还需照我父皇的规矩来。” “比如武功爵……” “无非就是我父皇此前颁布的令民买爵的制度。” “武功爵分十一级,每级十七万钱。” “买到五级官首爵位,就有资格获得官职,一旦南越王庭缺少官员,便需从此中优先选拔。” “买到七级千夫爵位,可终身免除徭役,不经选拔直接任用为官,若有犯罪还可罪减二等。” “总之每一级都有不同的好处,买得越高好处自然越多。” “还有赎罪令,顾名思义就是有人犯了罪可以使钱赎罪。” “说起来,这个制度樛太后和南越王不知道,你们应该很清楚吧?” 说着话的同时,刘据侧目看向了坐于北面的一众使团官员。 “……” 众人闻言全都陷入了沉默。 太子在搞什么?! 怎么还把陛下的武功爵制度和恕罪令带到南越国来了? 这真是什么好东西么? 在座众人都不是傻子,哪个心里会不清楚这些制度的坏处,甚至就连刘彻自己心里都清楚的很。 正所谓卖爵一开,功利之徒得以滥进,这无异于打开了乱政坏法的发瘟匣。 说得难听一些。 也就是刘彻不是一般人,能够牢牢把控住局势,若是换了其他人,距离成为亡国之君真就不远了。 “殿下,这恐怕……” 片刻之后,以梁成为首的一干士大夫和儒生已是蠢蠢欲动。 “你们收声,别忘了此前是谁舍命搭救你们!” 刘据眼睛一瞪,冷声喝止了他们,随即侧目看向终军,现在到了他发挥才能的时候了, “终军,你来替我解释一下我父皇这些政策的好处。” 在说到“我父皇”这三个字的时候,刘据又特意加重了一些语气。 这就是他的计划的第一步! 樛氏和吕嘉不是各有各的利益诉求么? 推行一国两政就等同于让双方各让了一步,回应了对各自的利益关切,如此双方的矛盾也就不会像历史上那样尖锐,最终走到吕嘉反叛那一步。 这样一来,南越国就会以和平的方式成为大汉的内附国。 大汉也就不用调拨大军前来征伐,以至于损耗无数,只能任由羌人和匈奴借机在北面为所欲为。 至于武功爵和恕罪令。 这两项政策明白人一看就知道是昏庸之举,久而久之必定会令南越国乱政坏法。 大汉的儒生早就在骂了,只是在刘彻的高压之下,不敢公开叫骂罢了。 但如今刘据提出一国两政已经等于代表大汉做出了让步,承诺南越国成为大汉内附国之后,不会干涉任免丞相吕家的人。 这就等于确保了吕家的利益,他们自然也应该表示一下诚意不是? 刘据心中有数。 只要吕嘉不是舍身为国的忠义之士,就一定会选择相信后人的智慧,在这两项政令上作出妥协。 那么吕嘉是忠义之士么? 绝对不是。 非但史书中明确记载了他的反叛就是出于自身安危和家族利益。 而且这样的忠义之士也几乎不可能成为三王元老,何况那个已经死了的南越明王赵婴奇还是个嗜杀之徒。 如此一来。 吕嘉之乱不会再发生。 大汉在顺利将南越国收作内附国的同时,还将其放在温水里煮着,待煮熟那一刻轻而易举便可完成真正的一统。 而刘据也成功得将刘彻的“好名声”传到了国外,讽刺意味直接拉满。 刘彻是那么要脸的人,要是知道把脸丢到国外,只怕是想不暴怒都难。 这正是一举三得,稳如泰山! 噢耶,我简直是个天才! 第六十五章 一同沐浴天子圣恩 “这……” 眼见难题已经被刘据一句话踢到了终军脚下,终军站起身来,面露为难之色。 此刻他终于明白刘据此前的预告是什么意思了…… 偏偏他现在还必须得振振有词,说出一些“好处”来。 否则一来会被刘据踢出使团,二来则会被解读为对刘彻此前颁布的国策不满,这两件事随便一件,都足以令他前途尽毁,甚至丢掉性命。 于是沉吟了片刻之后,终军终于硬着头皮说道: “殿下所言不差!” “这两项国策皆是功在千秋的举措,好处不胜枚举。” “就先拿武功爵制度来说,武功爵并不只面向名门世族售卖,天下人人皆可竞购。” “如此许多胸怀壮志却出身不佳的人便亦有了报效国家的机会,一来可为国家选拔出更多人才,二来又可充盈国库,这便是两个好处。” “另外武功爵虽不可世袭,但却可以转卖他人。” “如此武功爵便成了一种固有资产,而且是我大汉朝廷承认的资产,无疑比田地房屋奴婢更加保值,不失为一种保全财富的稳妥手段,再加上每一级爵位还有相应的权益,这无异于保全财富的同时还能获得利息,实乃安定民心的让利之举。” “这便是武功爵制度的另外一大好处了!” “再说那赎罪令。” “众所周知,有些罪犯是因无心之举而触犯法令,有些罪犯是不知法令而触犯法令,还有些罪犯甚至可能是一番好心而触犯法令。” “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得到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么?” “这便是赎罪令的用意,对于初犯之人,允其使钱获得一次洗心革面的机会,不坠法令威严的同时,亦可避免冤假错案的发生。” “这何尝不是体恤民间疾苦,使得百姓安居乐业的举措?” “综上所述,天子推出武功爵与赎罪令,可谓上利国家,下利百姓,南越王也应大力推行,使南越国的臣民一同沐浴天子圣恩!” 说到这里,终军拱手作天揖,慷慨激昂的陈词连刘据都受到了些许感染,差点信服了他这通歪理邪说。 “……” 此话一出,使团众人亦是对终军刮目相看。 嘿,这年轻人! 脑子就是活泛,临场发挥都能立刻说出这么多道理来,不愧是当今天子都颇为青睐的名嘴辩士。 最主要面皮够厚。 这种把方的说成圆的的话,说起来也是侃侃而谈,面不红心不跳。 就冲刚才这番话,孔子提出天下五大恶行: 心逆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 他至少得占了其中三恶。 所以……以后要不要离他远点,免得上苍降下天罚时连累自己? “可是,殿下,这样真的行么?” 樛氏闻言却还是有些犹豫,总觉得这里面有不小的问题。 “樛氏,你与南越王上书请求内附大汉,为的是什么?” 刘据先是一脸赞许的对终军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坐下了,这才又回头对樛氏说道, “不就是为了借助大汉的力量压制丞相吕家,从而排除这个对你最大的威胁,能够真正在南越国过的安稳么?” “这两项政令正是为了实现你的目标而设。” “仔细想想吧,如今南越国许多要职都被吕家把控,就连许多中低级官员也都是受吕家提拔任用,成了吕家的拥趸门生,这才是你面临的最大威胁。” “倘若你颁布武功爵制度和赎罪令。” “就会有不少吕家之外的人进入朝堂,吕家专权南越国多年,少不了得罪一些人,若这些人一旦有机会越过吕家参与政事,就是吕家天然的敌人。” “还有那些因赎罪令免罪的人,他们其中也必有不少是被吕家治罪,也是吕家天然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 “而你还恰恰是颁布这两项政令的始作俑者,自然更容易将他们拉拢到你麾下,成为你的门生与亲信。” “如此彼消你涨……剩下的就不用我再说了吧?” 樛氏的政治智慧显然还不如刘据,听了这番话已经激动起来,连连点头: “对对对,殿下言之有理,我现在正是苦于朝堂中没有可信之人,因此才惶惶不可终日,若能笼络一些可与吕家制衡的亲信,自然也就不必再怕吕家!” “我听殿下的,这就以兴儿的名义颁布王令!” 刘据咧嘴笑了起来: “别忘了将终大夫刚才的话也加入其中,也教南越国臣民记得我父皇的功德。” “尤其是那句‘使南越国的臣民一同沐浴天子圣恩’,这叫吃水不忘挖井人,我父皇看了这句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是自然,我怎敢忘却圣恩浩荡!” 樛氏深以为是。 “……” 使团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沉默。 这真的是“吃水不忘挖井人”么? 为什么总感觉太子是在坑爹呢,确定不是在为当今天子招来骂名? 还是说太子还有后招? 这一路走来,太子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难道又是什么大智若愚的操作…… …… 第二日这道王令就发了出去,快速传往南越国各郡。 然后,立刻就在南越国的有识之士与名门望族之间引起了轰动与热议: “这算哪门子圣恩,大汉皇帝是把我们南越国的人都当傻子么?!” “此前还道大汉皇帝是什么雄主圣君,因此大汉国力才如此强盛,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如此昏聩的皇帝当道,大汉迟早要完……” “那这武功爵……买还是不买?” “我必须得买一个,你也知道我有商籍,此前根本没有资格入官,如今好不容易能买下个就连大汉朝廷都承认的官职,今后的徭役免了,田地能买了,奴仆能养了,绫罗绸缎也能光明正大的穿了,还不用再看那些小官小吏的脸色,何况这爵位到头来还能转卖,如此稳赚不赔的生意上哪找去?” “可你不是说大汉迟早……” “大汉如今如此强盛,连匈奴都无法与之匹敌,就算要完那也是数十上百年后的事了,到时我早已入土,爵位也早已转卖,与我又有何干?” “说的有道理,那我也得买上一个以备不时之需。” “……” 与此同时。 丞相府。 “一国两政?” 吕嘉紧蹙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大汉使者这是在向我示好,明白告诉我就算南越国成了内附国,大汉也不会动吕家么?” “至于这武功爵和赎罪令嘛……” “来人,备下厚礼!” “老夫必须亲自前去拜见这位大汉太子!” 第六十六章 我得了和他一样的病 长乐宫以东。 安置大汉使团的一处行宫中。 在被刘据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一国两政和两项政令搞得满头雾水之后,霍光经过一整夜的思考,总算彻底理清了其中的利弊。 于是立刻便私下找到刘据开了小窗: “殿下,下官思前想后,依旧觉得殿下昨日向樛氏提出的举措有诸多不妥之处。” “表哥,咱们是自己人,有话直说便是。” 刘据心说不妥就对了,嘴上却笑呵呵的道。 因为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的计划自然不能与使团的人商议。 如今霍光主动来提意见,他倒也不介意听听这位数十年后能够位列“麒麟阁十一功臣”首位的表哥的想法,正好可以查漏补缺。 听到“表哥”二字,霍光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只得又着重强调: “再次恳请殿下切勿在如此称呼,下官实在承受不起。” “好的表哥。” “……” 霍光只觉得亡兄定下的大计和自己这一生最终极有可能就毁在刘据手中,此刻却又不能扯着刘据的嘴让他改口,只得暂时无奈的跳过这一话题,正色道: “首先,下官以为殿下不该擅作主张,此等大事理应先派人陈书陛下,待陛下应允之后再付诸实施,否则恐有僭越之嫌。” 霍光心里清楚,这所谓的一国两政肯定不是刘彻的想法。 刘彻掌权之后虽开了许多先河,但还从未生出过这么大的脑洞。 而且以刘彻的性格,小国内附就是内附,唯有老老实实归顺一途可走,根本不屑去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尊贵的大汉天子丢不起这个人。 “嗯,表哥你接着说。” 得到霍光的肯定,刘据心中自是欣喜,老神在在的点头。 “其次便是那武功爵和赎罪令,殿下以陛下的名义推行恐怕不妥,若为陛下召来置喙,便是天大的罪过。” 霍光还以为刘据将他的话听了进去,于是又极为郑重的说道。 “看来表哥也对武功爵和赎罪令颇有微词啊?” 刘据嘿嘿笑道。 一听这话,霍光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瞬间炸了起来,疯狂摇着头连声否认: “下官没有,殿下万不可乱说!!!” “既然没有,表哥为何会觉得此举会为我父皇召来置喙?” “……” 霍光此刻已是汗流浃背,脑子里面嗡嗡作响,索性一咬牙, “请殿下看在自家人的份上,忘了下官刚才的话,也忘了下官方才来过,下官告退!” 说着话的同时,他已经飞速转过身去,全然一副夺门而逃的架势。 结果刚打开房门。 却又迎面撞上了太子冼马郭振。 郭振也是愣了一下,心说太子这是怎么霍都尉了,竟把霍都尉的脸都吓得毫无血色。 不过他此来有事通报,也只是心念动了一下,便立刻躬身对刘据报道: “殿下,南越国丞相吕嘉带了礼物前来拜见,如今正在宫外等待。” “呦,来得挺快嘛。” 刘据似是早有所料一般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道, “把礼物全部收下,然后告诉他我不慎染了和他昨日一样的病,不便接见。” …… “……” 已年过七十的吕嘉呆立于行宫门口。 望着紧闭的大门,脸上阴晴不定,心中百感交集。 收了礼却这么对待他,这合适么? 还说什么“染了和他昨日一样的病”,这拒绝的理由不摆明了是在骂他么,而且还一点情面都没留,未免也太直白了些吧? 此前吕方说这个太子说话无边无际,全然不顾出使礼节。 那时他还觉得吕方言过其实,毕竟大汉历来以礼仪之邦自居,何况一国储君…… 但如今看来,真是一点不假。 吕嘉不由记起了南越国史书中的记载。 那时还是南越国开国赵佗当政的时候,也是大汉最初建立的时候。 在大汉使者的高压与劝说之下,赵佗最终接受了大汉皇帝赐予的南越王印,自此成了大汉的外附国。 之后两国时常互派使者来往,南越国每年按时朝贡。 而前往大汉的使者回来,便将那时的大汉皇帝描述成一个“不似人君、粗鄙无赖”的市井之徒,还将此事记进了南越国史书,以供后来使者参考。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大汉的开国皇帝应该是叫刘邦吧? 所以,这难不成还是大汉皇室的优良传统? 可是也不对啊。 后来的文帝景帝便并非如此,二人皆是有礼有节的皇帝,南越使者回来无不称赞。 怎么到了这一代,就还又返祖了呢? 吕嘉百思不得其解,却也只能在仆从的劝说下,最后又看了一眼紧闭的行宫大门,登上马车返回自己的丞相府。 这种情况下。 他自然难以心静,接下来的一些日子已暗中调兵遣将,加强了丞相府的防备。 同时还不断命人探查武功爵和赎罪令的推行情况,注视着长乐宫和大汉使团的一举一动,丝毫不敢大意。 说起这武功爵和赎罪令来。 赎罪令推行的倒还算顺利,除了少数十恶不赦的罪犯,大部分家中有些家产的罪犯,已经纷纷通过这项法令脱了罪。 其中自然包括吕家的一些政敌。 吕家下面自然有人劝说吕嘉先下手为强,他们若要做到让这些人不明不白的死在狱中,其实并非什么难事。 但吕嘉此刻完全摸不清刘据那先给甜枣再打巴掌的套路,最终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至于武功爵,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除却极少数急切需要攀附大汉以自保的政敌,花大价钱买高级爵位的人寥寥无几。 剩下的就是一些将武功爵当做理财产品的人了,他们慑于吕家在南越国的权势,只敢买一些低级爵位,避免触及到吕家的利益惹来祸端。 不过要说此举目前的收益。 倒也非常可观了。 截至目前为止入账一千四百二十余万钱,这已经超越了南越国王庭一年能够收取的税赋总额…… “这政令虽然昏聩短视,但也是真好用啊,放在平时,哪怕将这些大户攥在手里,也决挤不出这么多来……” 这笔巨款令吕嘉心惊,就是不知道大汉使团最终要将这笔钱带走,还是取之于南越国用之于南越国? 要是真打算全部带走,那未免也太狗了,简直强盗行径…… 如此一直到九天后。 吕嘉终于得到了一次面见刘据的机会。 不过不是单独见面,而是收到邀请参加樛太后与南越王宴请大汉使团和南越国文武高官的国宴。 ——吕嘉并不知道,历史上这场国宴其实就是一场翻版的鸿门宴。 不过就算不知道,他也绝不可能不做任何准备就前去赴宴…… 第六十七章 入粟补官 桂阳大营。 自大汉使团进入南越国之日起,伏波将军路博德就派了一批信使轮流每日往返于桂阳与南越国之间。 即是说他每天都会收到一次关于使团最新近况的回报。 虽然这依旧无法缩短因路途导致的信息滞后,但亦可确保一旦使团遭遇出了什么岔子,他就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率领汉军做出反应。 路博德直到现在也没搞明白当今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天子在诏书中明明很关切太子的安危,既然舍不得太子,不派他去南越国不就好了么,这么做究竟图什么? 不过很快他就在信使最新送回来的密报中找到了答案。 天子果然不是无的放矢! 他派太子亲自前往南越国原来是去办大事的! 只不过究竟是办什么大事,路博德一时半会也琢磨不透,因为太子现在正在做的事实在是太奇怪了,完全看不出章程与目的。 怎么就在南越国推行起武功爵和赎罪令来了? “将军,此事过于蹊跷,要不要派人送函向圣上禀报说明?” 裨将一同看过密报之后,也是露出了一脸的疑惑,有些摇摆不定的对路博德提出建议。 “圣上既然命太子亲自镇抚南越国,那么太子与使团出京之前必是得了圣上的旨意,如今太子所做之事必亦可能是天子的意思,我们还是不要掺和为妙。” 路博德略作沉吟,摇头道, “何况圣上给我的诏命中,只命我们时刻留意太子安危,若察觉南越国欲对太子不利,立即发兵攻打,其余的事可没提,我们只需遵照旨意办事便是,不要多事。” 其实裨将的建议路博德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但仔细想过之后,他还是决定不能多事。 不然奏疏要怎么写? 直接说太子在南越国推行武功爵和赎罪令,请天子圣裁? 这话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 但若透过表面去分析,可就全都是大问题。 天子看过奏疏若稍微一琢磨: “你什么意思?” “你特意上书说明此事请求圣裁,是不是觉得太子这么做不合适?” “太子这么做你觉得不合适,那朕此前就是这么做的,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合适来着?” “……” 好了,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已经不只是他这个伏波将军做到头了的事了…… 路博德不敢也不能冒这个险,毕竟当今天子可是以“腹诽”之罪诛杀过大农令颜异的人,他一个伏波将军真没大农令脖子硬。 在当今天子治下为官,大不易! 谨言慎行方为久活之道,否则恐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则是 ——广存钱少犯错,犯了错才有钱赎。 …… 大汉使团的人非常重视这场国宴。 以至于提前两天就开始开会商议,不断推演国宴上可能出现的情况。 尤其针对此前被刘据收了礼却拒之门外的吕嘉可能搞出来的动作,众人已经制定了许多预案,连续两日废寝忘食的商议到了后半夜。 唯有刘据显得很轻松。 众人来邀请他一同参会,他只听了一会就扔下一句“还是见机行事吧”,然后连连打着哈欠睡大觉去了。 这让众人是既无奈,又无奈,还无奈。 没办法,谁叫刘据什么正事都不跟他们说。 他们自然也无法确定刘据如此表现究竟是胸有成竹,还是全然不将国宴当一回事。 于是就在众人的猜疑与忐忑中。 这场国宴如约而至。 在王太后樛氏的配合下,五百名期门精锐和使团护卫已经悄然隐于国宴后殿,只需一声招呼,便会立即冲杀进来保护刘据,舍命护其周全。 与此同时。 吕嘉也早已命他的弟弟吕祥,还有他的侄儿吕方暗中率军做好了准备。 若真出了什么岔子,确保大汉太子和大汉使团插翅难飞。 剑拔弩张的氛围在无形中展开。 悄然笼罩了整座番禺王城,焦点则是这座仿汉宫而建的长乐宫。 如此待所有人都已入场之后。 刘据这个大汉太子才以压轴的身份不紧不慢的自东侧殿门入场,在南越国一众以吕嘉为首的高官躬身行礼中走向大殿西侧的尊位。 “恭迎太子殿下!” 然而就在众人已经做好了跟随刘据坐下的准备时。 刘据却忽然转过身来,接着像是掏什么宝贝似的,依次从怀中掏出五个核桃大小的小玩意儿。 又像是摆放手办一样,一字排开摆在案几上。 做完了这些,他才看向对面的吕嘉等官员笑道: “诸位,饭什么时候都能吃,何况你们今日来此恐怕也不是为吃这口吃食,不如先办了正事如何?” “?” 在场众人闻言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其中也包括王太后樛氏、南岳王赵兴,以及大汉使团众人。 这里除了刘据自己,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不过他们此刻已经看清刘据摆在案几上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银四铜。 银的方正的底座上端刻有一个乌龟形象,为银龟纽丞相印。 铜的方正的底座上端则只有一个隆起的半圆,半圆中间留有一个小孔,为铜鼻纽官印。 至于颜色不同的绶带,则分别缠绕于印玺的小孔中,使其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可以挂在脖子上的吊坠。 这正是此时大汉特有的官制印绶!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 刘据不急不缓的继续说道: “诸位,想必此前南越王颁布的王令你们都已看过,对我大汉赋予南越国成为内附国之后的特惠国待遇,也就是一国两政之事已经心中有数,我就不再赘述了。” “前些日子王令中的武功爵制度你们也都该知道了,那在我大汉名为‘入羊为郎’,此举主要造福民间百姓。” “今日借此机会,我再隆重向诸位讲解我父皇推举的另外一项与诸位息息相关的国策。” “此国策名为‘入粟补官’。” “何谓‘入粟补官’?” “顾名思义就是对如今官职不满足的官员,可以通过纳钱得到想要的官职,从而使得官员能够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在最合适的位置为国效力的同时,亦可实现心中的个人理想与远大抱负。” “正是上利国家,下利你们的双全之策。” 第六十八章 掀桌子 闻得此言,使团众人不由的一起望向终军,用眼神问道: “这是你的词吧?你私下教给太子的?” 终军则委屈的皱起脸来,对众人微微摇头,用表情极力解释:“天地良心,我没有啊!” “最多是太子自己天赋异禀,已经做到了闻一知十,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与此同时。 霍光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挣扎与担忧。 这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刘据在摆放那五枚官印时,没有将绶带一一捋顺,以至于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忍不住想过去帮忙。 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刘据此举实在太过荒唐。 比前些日子在南越国推行武功爵制度和赎罪令还要更加荒唐…… 毕竟此前推行武功爵主要是面向平民,这个时代平民识字的都不多,对舆论的影响也比较有限。 但现在“入粟补官”面向的可是这些有思想有势力,还能够操纵舆论的文武官员。 偏偏刘据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这是“我父皇推举的国策”,倘若这些官员借题发挥,此举岂不是等于直接端着墨汁往天子脸上泼么,而且还抹到了千里之外的四夷之地? 天子若是得知此事,还不得直接暴跳如雷才怪! “他究竟要做什么啊?” “这世上难道真就没有他害怕的事了么?” “好好做个听话懂事的太子不好么?” “还是说他已经忘了为什么被天子赶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可是事到如今,刘据都已经把话说出来了,他又不能当众阻止刘据。 否则依旧会让这些南越国官员看了笑话,以为大汉使团内部都是一团乱麻,连个统一的章程都没有,心中自然越发缺少敬畏。 这同样乃使团大忌,于国有害,于这次出使的目的亦有害。 “……” 听到这番话,吕嘉与一众南越国官员亦是面露惊疑之色。 大汉这是什么牛马操作,说好的应樛太后和南越王请求前来商议将南越国转为内附国,居然还夹带私货,跑我们这里面卖官来了? 吕嘉随即不动声色的使了个眼色。 立刻有一名官员走上前来,躬身施了一礼,大声问道: “不知太子此举何意。” “一国两政之策中不是已经言明,我国归属为内附国之后,大汉不会横加干涉我国的官吏任免之事么?” “为何如今又要推行这所谓的‘入粟补官’之策?” 这已经牵涉到了他们的核心利益,自然不可能继续坐以待毙。 “我刚才没有说么?” 刘据却依旧笑呵呵的道, “此举并非是在干涉南越国官吏任免,我大汉亦无强迫诸位的意思,是否愿意再进一步全凭诸位自己的意愿。” 话音刚落,又有一名官员站了出来,正色说道: “太子殿下,此等国策或许在大汉行得通,但南越国自有国情,却未必能够推行下去。” “恕下官直言,南越国官制素来公正廉洁,官吏任用唯才德是举,若强行推行如此国策,恐有唯利是图者乱入,开乱政坏法之先河。” 话至此处,那名官员又看向此刻也是一脸懵圈的樛太后和南越王赵兴,跪下行大礼哭嚎起来: “太后,王上,臣斗胆跪请太后王上以国为本,不可一意孤行推行此等国策。” “否则百年之后,太后与王上必定在我国史书上留下骂名啊!” 话音落下。 吕嘉一大把年纪也立刻顺势跟着躬下身来,那叫一个声泪俱下: “恳请太后与王上三思!” “恳请太后与王上三思……” 其余南越国高官看到吕嘉的反应就像看见了灯塔,也纷纷下跪苦苦哀求起来。 “……” 樛氏见状越发不知所措。 她哪里会想到刘据一上来就直接给出这么一个王炸,使得她陷入了两难之境。 现在她若是全听刘据的,便是站到了南越国上下臣民的对立面,是不顾南越国国本的罪人,今后这个太后更坐不安稳了。 可若是不听刘据的,又是自绝于大汉,今后还怎么抗衡吕嘉,自然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就在这时。 “咣当!” 刘据猛然抬脚踢了一下一旁案几,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此举瞬间又将殿内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他已是收敛笑意,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狠厉,瞪起眼睛厉声质问: “你们什么意思,是在指桑骂槐,暗讽我父皇的国策昏庸,必在史书中留下骂名么?” “区区一个南夷小国,尔等好大的胆子!” “亏我父皇处心积虑为你国臣民福祉着想,才好心将国策带来与尔等共享,尔等竟如此不知好歹!” “是当我大汉的兵刃不利么?!” 刘据心中有数,这次和史书中的镇抚南越截然不同。 那次刘彻只派了路博德一人带了五千兵马在桂阳接应使团。 但这一次,刘彻却派了路博德、杨仆两路共计六万兵马严阵以待。 这对南越国来说,稍有风吹草动,立时就是一场灭国之战。 因此现在南越国这些官员心中的压力必定不小。 刘据若是不好好将这震慑作用发挥出来,在这些蛮夷小国面前抖出大汉的威风,那都愧对这次调兵遣将过程中耗费的粮草。 这才是他来到南越国之后为所欲为的真正底气! “……” 哭嚎与哀求的声音瞬间小了下来。 一众南越国官员面面相觑,最终又将目光投向吕嘉。 吕丞相你给拿个主意,大汉这是已经掀桌子了,咱们要不要也掀? “这……” 然而吕嘉此刻却越发看不懂刘据的行为了。 他一双老眼低垂着,脑子飞快运转,却也无法立刻拿定主意。 他想到了桂阳和零陵严阵以待的六万汉军。 想到了伏波将军路博德的威名。 想到了汉军已经列装的神兵……很利,无往而不利的利,吕方已经亲自验证! 刘据这自然是在赤果果的威胁南越国,威胁他们。 虽然无礼,但是有用! 如果现在选择掀桌子,那就真的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他们只有扣下大汉太子和使团,再以此作为要挟尝试与大汉周旋。 可如果真像此前想的那般,这个太子只是一个大汉皇帝用来创造灭掉南越国理由的弃子呢? 这样的话,贸然掀桌便无异于自我了断…… 而且汉军的勇猛他早已有所耳闻,如今又列装了神兵,攻打南越国必是势如破竹!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此战吕家非但不能独善其身,恐怕还将与南越国一同覆灭…… 不行! 不到时候,尚且不到掀桌子的时候! 既然此前的一国两政有向吕家示好的迹象,那么大汉便不应该把事做绝,总归会给吕家留一些余地,且再听听他说什么。 何况只是“入粟补官”嘛…… 虽然大汉天子吃相下作,但旁人能够买官,大汉也并未禁止我吕家买官。 难道南越国还有人比我吕家更有钱么? 心里盘算着这些,吕嘉终是施了一礼,用相对缓和的语气说道: “殿下误会了,下官等人绝无置喙天子之意。” “只是可能对这‘入粟补官’之策的理解有了偏差,未能领会天子推举这项国策的深意,可否请殿下再详细说说。” “比如下官如今已是丞相,万不能再进一步,又该如何入粟补官?” 刘据闻言嘴脸立刻又翻了一翻,当即露出一脸的赞许,笑着说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 “瞧瞧,你们都好好瞧瞧,要不怎么人家能做丞相呢?” “我方才差点以为你们这是打算起兵造反,捉了我或杀了我这个大汉太子,与我大汉雄师铁骑碰一碰谁的刀更利呢。” “我素来胆小惜命,你们确定没这个意思吧?” 第六十九章 虽没看懂,但大受震撼 “太子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大汉使团众人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感觉麻嗖嗖的。 太子殿下,这话是兴当众说出来的么? 确定不是在给他们支招么?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刘据早已咬定了吕嘉不到走投无路不敢出手。 否则历史上他又怎会经历了险些被樛氏用长矛刺死的鸿门宴之后,依旧试探拖延了将近一年。 最终直到刘彻又派了两千兵马进入南越,感觉自己的性命已经受到了严重威胁时,才终于下定决心发难反叛? “???” 吕嘉与一众南越官员闻言亦是头皮发麻。 你管这叫素来胆小惜命? 天下有几个胆小惜命的人去了他国还敢如此乖戾,一言不合就以灭国威胁,甚至还一副巴不得我们起兵造反的嘴脸? 这叫骑脸输出你造么? 这一刻,他们似乎逐渐想通了大汉皇帝将这位太子派来出使南越国的原因。 在他国都如此混不吝的太子,在大汉时必定越发是个无法无天的混天魔王,令大汉皇帝都头疼不已。 所以才会被大汉皇帝扔来南越国。 一来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二来还可以利用他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令南越国要么灭国,要么归附。 如此一举两得,可真是好算计啊…… 心中想着这些,吕嘉和南越国一众官员自然更加不愿钻进这个显而易见的圈套,纷纷陪着笑摇头摆手: “殿下误会,下官等断无此意,断无此意。” “没有就好,这样我就可以安心解答吕丞相的问题了。” 刘据才不在意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接着拿起案几上的那方银龟纽丞相印,笑盈盈的看向吕嘉, “就以吕丞相为例。” “吕丞相如今只是南越国的王丞相,但若是斥资买下这方银龟纽丞相印,那自今往后就成了我大汉的南越国相。” “在我大汉,国相是直接受命于天子的官职。” “即是说不论是王太后,还是南越王皆无权随意任免于你,更不能将你处死或治罪,就算有罪也需上书天子请求圣裁。” “同时因为是一国两政,我大汉亦不会轻易干涉南越国内政,因此你在南越国依旧享有接近完整的丞相权力。” “另外。” “一旦吕丞相成了我大汉的南越国相,今后便可以前往大汉购置房屋田地养老,子孙亦可迁往大汉的繁荣之地居住,并且无论是吕丞相还是吕家子弟,也都拥有在大汉入朝为官的资格,甚至在大汉立功封侯,成为我泱泱大汉的名门望族。” “只需纳些钱财,吕家就已经完成了从南越国到大汉的跃迁,并且自此连你的官职都受到大汉的维护。” “不知吕丞相以为,这算不算又进了一大步?” “……” 听到这里,樛氏终于意识到事情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再也坐不住,立刻起身试图抗议: “太子殿下……” “对喽!” 刘据忽然拔高音量,强行打断樛氏的同时,拿着那方银龟纽丞相印来到吕嘉面前, “前些日子樛王太后曾与我说过,吕丞相辅佐三王劳苦功高,因此特意从内帑中调拨一千万钱购得南越国相一职,送与吕丞相聊表心意。” “吕丞相,请接印吧。” “?!” 樛氏与吕嘉闻言都先是一怔。 然后樛氏一脸诧异的望向了刘据,吕嘉则目光惊疑的望向了樛氏。 樛氏搞不懂刘据此举又是何意…… 吕嘉也并不相信樛氏会有如此好心…… 这算什么,又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套路么? 不过吕嘉好歹是活了七十多年的人精,只稍微一思酌,就大概明白了刘据斡旋二人之间矛盾的意图。 这让他明白,刘据虽是应樛氏请求代表大汉而来,但却并不是完全站在樛氏那边,恃强来剥夺他们吕家的权力与性命。 大汉使团的根本目的还是维和维稳。 是希望在和平稳定的大基调下完成南越国从外附国变为内附国的转变! 意识到这一点,吕嘉始终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彻底落了地,自然也要给大汉一些面子,否则那就是真的不知好歹了。 于是他当即极为配合的对樛氏躬身施了一个大礼,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姿态: “老臣如今年迈愚钝,此前屡屡因政见不同对太后无礼,不想太后宅心仁厚,非但不怪罪还始终挂念着老臣,实在令老臣汗颜之余感激涕零,请太后受老臣一拜!” “这……” 樛氏却还是没明白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自先王赵婴奇死后,这还是吕嘉头一回将姿态放的如此之低,对她行如此大礼。 当然。 作为一个成年人,樛氏肯定不会被这么一个口惠而实不至的表象触动。 她要的是切实可信的利益。 而现在刘据推行“入粟补官”,又以她的名义将丞相印给了吕嘉,今后她想要自行将其任免或治罪的权力都没有了……尽管她之前有这个权力也不敢使用。 但这与她此前借大汉的力量除掉吕家,从而实现自己专制南越朝政的目标相差也太远了些吧? 然而头脑简单的她却始终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 她现在拿捏不住吕嘉,难道换一个人上来就拿捏得住么,她有那个能力么? 没有这个能力的人,试图专权通常只会死得更快,就像历史上的她一样。 刘据自然知道她心里又在想些什么,随即笑了笑给了她一些提示: “樛氏,经过此事,你成了大汉的南越王太后,吕丞相也成了大汉的南越国相。” “同为大汉臣子,你在上他在下,他理应尽心尽力辅佐你与南越王,这是写在大汉律中的铁律,千万不要怀疑我父皇维护汉律威严的决心,生出二心对他绝无半点好处。” “何况你私下找我购下送与吕丞相银龟纽印。” “不正是心怀大义,以求化干戈与玉帛,王臣一心携手共治南越么?” “怎么事到如今,吕丞相已主动认错示好,你还扭捏起来了呢?” “你还在等什么?” “……” 樛氏此刻才终于被这番话点醒。 刘据此举已经悄然在法理上确立了她和儿子的地位和权势,并且这法理还有大汉的雄狮铁骑作为后盾,使得吕嘉不得不俯首称臣…… 自此她与儿子如今已立于不败之地! 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殿下恕罪,妾身方才只是一时高兴,竟有些无所适从……” 樛氏连忙喜出望外的对刘据施礼感谢,又走上前去托住吕嘉将其扶起, “吕丞相快快请起,你辅佐三王劳苦功高,乃是南越国的中流砥柱,我与兴儿该拜你才是,兴儿,快来与母后一同拜谢吕丞相!” “不敢当不敢当,老臣惶恐……” “???” 见到这个一幕,大汉使团众人全都惊了个大呆。 这……就完了? 虽然谁也看得出樛氏与吕嘉依旧各有各的心思,但在表面上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与此前的剑拔弩张不知和谐了多少,简直难以想象。 与此同时。 他们亦是对刘据再一次刮目相看。 任谁心里都清楚,南越国的内附事宜势在必行,这是天子的旨意,亦是使团的使命! 但此刻若不管不顾强行施为,便极有可能把吕嘉逼急而起兵造反,就算使团抢占先机斩杀他一人,也断然无法杀尽其余的吕家成员与兵马。 如此非但樛氏和赵兴将身陷险境,大汉使团也将身陷重围,恐遭不测。 届时就算路博德与杨仆收到消息率领大军屠了整个南越国,他们也不能阴阳逆转起死回生。 但经过刘据这么一番……难以置评的神奇操作。 使团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樛氏与吕嘉之间剑拔弩张的局面也不复存在,甚至还搞出了这么一幕王臣同心的戏码? 行吧。 这回真是跟着太子长了大见识。 虽然还没有完全看懂,但也已经大受震撼…… 不过事情显然还不算完。 就在樛氏与吕嘉互相推让拜谢的同时。 刘据却又在一旁极煞风景的说道: “如今还剩下了中尉、内史、大傅、都尉四印。” “为了彰显我父皇愿与贤臣共治天下之仁慈,也为了公平起见,我建议南越王召集文武百官搞一次公开竞拍。” “这次竞拍理应由德高望重还成了大汉国相的吕丞相主持,我大汉使团只在旁做个公证。” 第七十章 大汉神剑 听到最后这句话。 众人又纷纷露出极为复杂的目光,齐齐看向刘据。 有资格参加这场国宴的人,除了少数缺乏政治智慧的愣头青之外,都有着相对敏锐的政治嗅觉。 只这一句话出来,他们便已再次对刘据刮目相看。 这个太子真就只是乖戾嚣张么? 绝对不是! 那样的狂徒通常头脑简单,恐怕很难具备这样的深谋远虑: 先以汉军之威震慑场面,又以樛氏的名义送出丞相印。 在缓和如今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的同时,潜移默化的完成了对吕嘉拉拢。 接着又立即利用吕嘉在南越国的身份和地位,让他主持继续推行“入粟补官”…… 这是一套连环计! 可谓环环相扣,终是达到了驱虎吞狼的目的! 众人完全可以想象,在大汉使团的“公证”下,刚刚成了大汉国相的吕嘉必定得好好表现一番。 而在南越国,只要吕嘉去办这件事。 不管是假意还是真心反对的官员,都只能偃旗息鼓。 此事到此为止已经成了九成九! “难以置信,这个太子只有十六七岁……” 此刻吕嘉心中也不由得有些后怕,望向刘据的老眼中也随之多了一丝敬畏, “真是后生可畏啊,此子将来继承大位,威名与智慧恐怕犹在当今的大汉天子之上,四夷小国的日子只会愈发朝不保夕。” “南越国如今内附,或许正是最明智的选择。” “而如今老夫只要办好了这件事,也算先一步攀附上了他,日后在他治下,吕家或许真有机会在大汉占有一席之地。” “这对吕家来说是个机会,或可保百年不衰!” 想着这些。 吕嘉终于不再踌躇,当即来到刘据面前深深躬下身子,恭恭敬敬的举起双手呈过那枚银龟钮丞相印: “谢天子隆恩,谢太子隆恩,老臣必不负使命。” “……” 南越国官员看到这一幕,心中倒有些迷惑了。 吕嘉如今已过古稀之年,依大汉的礼制,哪怕见了大汉天子都不再需要行大礼。 平日里见了樛氏和南越王更是微微低头便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 就算如今他已经决定接受大汉招抚。 似乎也没必要对这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太子行如此大礼,如此姿态是不是过于卑微了? 面对吕嘉的臣服。 刘据心中亦是欣喜不已,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适应这个世界的官场环境,政治智慧也在潜移默化中不断的进化。 若是放在以前,他这个普通青年决计想不到用刚才那些手段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什么借花献佛,什么驱虎吞狼,什么收买人心…… 这些手段对以前的他来说实在太遥远了。 要是他早会这些东西,那些曾经共处过的同学和同事岂不都要被他轻易拿捏于股掌之间? 看来这人的潜力呐,都得逼一逼才能发挥出来。 不过南越国官员和大汉使团的人终归还是看错了他,他如此煞费苦心做这一切依旧只是为了把刘彻的脸丢到国外,然后被刘彻痛快废掉…… 有瞬间满级的机会,谁要选择从零开始? 心中自得的同时,刘据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接着道: “对了吕丞相,还有一件事。” “请太子殿下示下。” 吕嘉依旧躬身询问。 “你们南越国如今的钱币用的还是秦制半两吧?” 刘据沉吟着说道,“我不要你们的半两钱,我只要五铢钱,你们要是实在没有,就将半两钱融成金坨再纳来补官。” 这年头的金就是铜。 黄金才是真正的贵金属金,而现在黄金还没有当做主流货币流通,主要的用途还是铸造礼器,或者为皇室王公收藏之用。 因此所谓一金抵万钱,说的其实是铜的分量。 如果钱币在铸造的过程中没有弄虚作假的话,一万钱融成一坨之后就差不多是一金的分量。 一听这话。 大汉使团众人心中一颤,再次震惊不已。 高啊! 实在是高啊! 太子所谋果然不是我等庸人能够占透的,简直惊为天人! 表面上看起来太子这是来南越国推行武功爵、赎罪令和入粟补官的昏举,给人一种不着四六,不分主次的错觉。 但经过此举,如今又忽然提出这个要求。 南越国一定会有大量的半两钱被融掉,大汉的五铢钱自然就有了取而代之的机会。 如此一来,南越国的货币体系也必将逐步被大汉取代。 而如今五铢钱的铸造权又被天子牢牢抓在手中。 南越国今后究竟是被特许铸币权,还是只能将铜运往长安上林苑,换取相应的铜币回来使用,这就全看天子的意思了。 这难道才是太子隐藏于背后的真正后招?! 我的苍天,太子究竟是何许人也,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可怕的城府与谋划…… 明白了! 彻底通透了! 世人皆以为天子将太子派来镇抚南越国,是动了废立储君的心思。 他们简直太愚昧,太无知,太自以为是了! 这样的太子,天子如何舍得废掉? 他将刘据派来南越国是办大事的,是为了真正彻底实现“尊王攘夷”的大一统国策。 太子虽一人,却胜过十万铁骑! 帝国双璧,卫霍双雄。 虽可驱匈奴于漠北,却难绝匈奴之隐患。 而太子此行不费一兵一卒,便要彻底吞并南越,令此地永无后患。 卫霍双雄,是大汉手中无往而不利的双刀。 太子殿下,是大汉手中杀人不见血的神剑! 是天子刺向岭南的一柄神剑!!! 正当使团众人心中如此想着,以至于忍不住开始热血沸腾的时候。 却听刘据接着又对吕嘉笑道:“就融成金坨,金坨虽然沉重但不占地方,运送起来比较方便。” “老臣领命。” 吕嘉内心已经决定投靠刘据。 因此就算心中有些想法,甚至隐约察觉到了大汉的“险恶用心”,此刻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于是这这场竞拍就这么敲定下来。 接下来就进入了国宴中众多官员推杯换盏的垃圾时间。 刘据今夜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于是只与樛氏、南越王和吕嘉单独互敬了一杯,又一并敬过了所有与席的官员,便准备借故离席。 不过在离开之前。 他又招手将安国少季叫到了身旁。 “殿下……” 自上次被刘据警告“管好鸟”之后,安国少季就已对这位混不吝的太子心怀畏惧。 方才又亲眼见证了刘据真正“可怕”的地方。 现在被单独召来,他敬畏之余心中自是越发忐忑,以至于凑过来说话都带了些许颤音。 “躲那么远作甚么,凑近一些。” 刘据瞅了他一眼,待他凑的足够近时,才眨了眨眼附耳与其笑道, “自今夜起,禁鸟令就不做数了。” “你与樛氏多年未见,该叙旧叙旧,该扬我国威的时候,也别教人小瞧了咱们大汉男儿……不过还是走后门为好,也莫太明目张胆。” 第七十一章 细作司马迁 数日后,桂阳大营。 “不好!” 刚收到探子最新送来的密报,伏波将军路博德面色大变,陡然起身大声喝道, “速速传令各部,集结兵马即刻开赴越城关,不得有误!” “再命人前往零陵传信楼船将军杨仆,请他率军顺河而下,自西面直取番禺!” “诺!” 立刻有人领命。 然而一旁的裨将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满脸忧虑的小心询问:“将军,这是……怎么了?” “南越国丞相吕嘉果然生了反意!” 路博德将密报丢了过去,眉头紧皱道, “密报中说,吕嘉已经暗中调集兵马汇于番禺城中,恐对太子殿下不利。” “这封密报在路上传了数日,如今到我手中,已是数日之前的情势了,如今只怕吕嘉早已发难,太子殿下是死是活犹未可知。” “告诉下面的人,这次八成便是决战,势必一举荡平南越!” “诺!” 裨将闻言哪里还敢怠慢。 连那封密报都没来得及看,胡乱丢在案几上便慌忙跑出营帐前去指挥开拔事宜。 全军出击可不只是集结兵马那么简单。 辎重、粮草、战马都需随军而动,否则稍有不慎便可能贻误战机! “这个太子,竟跑去南越国推行什么武功爵和赎罪令,真是胡闹!” 待裨将离去之后,路博德一边命人披甲,一边忍不住在心中抱怨, “就算真要推行,那也应该等南越国完成内附,局势彻底稳定下来再付诸实施,如何能够一意孤行?” “何况此事是他一人能够决定的么?” “唉,到底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正在此时。 “报!” 一名兵士快步来到账内,拱手报道, “将军,营外有人自称是当朝太史令司马谈之子,名叫司马迁,近日游历至此,欲拜访将军。”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来添乱!” 路博德当即不耐烦的挥了下手, “告诉他我有要务在身不便接见,再给他些盘缠,胡乱打发了便是!” …… 桂阳大营外。 “唉唉唉,我不是来讨要盘缠的……” 司马迁还想解释自己的来意,却见那名传信的兵士丢下一小袋钱,连多余的话都没说一句就疾步返回了军营。 他如今已奉父命外出游历一年有余。 这期间自长安出发,出武关至宛,南下襄樊到江陵,又渡江溯沅水至湘西,然后折向东南到了九嶷山。 目的是遍访国家河山,搜集遗闻古事,网罗放失旧闻。 这不前些日子司马迁在途中碰巧听说了当今天子派太子出使南越国的传闻,又得知路博德率三万大军驻扎桂阳正是因为此事。 他立刻就从这些传闻之中嗅到了浓烈的秘闻味道。 碰巧九嶷山距离桂阳已经不远。 于是司马迁便毅然决然的放弃了北上长沙的计划,转道来了桂阳。 只为近距离探查这次事件背后的秘辛,践行司马家自周朝而起的太史使命。 结果没想到今日来到桂阳大营拜访。 自报了家门之后,非但没有被路博德以礼相待,居然还被当成了讨饭的流氓胡乱打发…… “当当当当!” 正当司马迁不得不郁闷离去时,桂阳大营四处骤然响起了急促的锣声。 紧接着大营深处又传来了由缓而疾的沉重鼓声。 “难道路将军不是搪塞我,果真有大事发生?” 司马迁立刻来了精神,趴在大营的围栏上向里面张望。 然而站在此处,他也只能看到里面的兵士迅速收拾兵器甲胄向大营深处集合,根本无法了解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可是在没有得到主将允许的情况下。 他又不能擅自闯入大营探听,这放在任何时候都是杀头的重罪。 “此等异常情形极有可能与此前的传闻有关,可路将军不肯见我,这要如何是好啊?” 司马迁不免有些心焦。 事关天子与太子,还牵涉到了南越国。 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情,保不齐便是要载入史册的大事。 若他能够亲自参与其中,拿到最真实最可信的消息,便可为父亲立志要编撰的史书提供第一手资料。 这在他的太史令父亲看来,才是人世间最高等的孝道! 就在这时。 “你是何人,竟敢窥视汉军大营?!” 伴随着一声爆喝,后腰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司马迁惊得身子一抖,连忙回头望去。 只见一伍兵士不知何时已经将他围了起来,为首之人正手持一支长矛顶着他的后腰,脸上尽是警惕之色。 “诸位不要误会,在下乃当朝太史令之子司马迁,近日游历至此前来拜访路将军。” 司马迁只得举起手来,又苦笑着自我介绍了一遍。 “你们可知他说的那个太什么令是什么官职?年奉多少?” 为首之人显然没多少文化,对大汉官制也没多少了解,听过之后一脸疑惑的向周围四人询问。 “……” 其余几人亦是摊手摇头。 唯一个干瘦兵士上下打量着司马迁,大声与为首之人密谋起来: “伍长,管他什么令不什么令之子,他既不是军中之人,窥探汉军大营就有问题,没准就是南越国派来刺探我军的细作。” “如今我军开拔在即,倘若因他走漏了消息,追查下来咱们只怕也要担责。” “反倒是咱们捉了他交给路将军最为稳妥。” “若捉错了,咱们也是尽忠职守。” “但若捉对了,那便是大功一件,左右都亏不了咱们,你说是不?” 伍长听过之后略作沉吟,又看向司马迁: “你说你是那个太什么令之子,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 司马迁此时已经从这几个人的话中发现了一丝机会,当即灵机一动作出一副心虚的模样: “诸、诸位壮士,有话好说,在下虽无法出示证明,但真是当朝太史令之子。” “不过既然路将军有军务在身,在下还是不打扰了。” “这些钱请诸位拿去吃酒,你们就当没见过在下,高抬贵手放在下走吧……” 说着话的同时。 司马迁哈着腰陪着笑,将刚从路博德用来打发自己的那一小袋钱递了上去,看起来活脱脱一个奸猾小人。 “伍长,你看我就说吧,他铁定有问题。” 那干瘦兵士当即极为肯定的道。 伍长也是点了点头,一把夺过那个钱袋揣入怀中,随即大手一挥: “随我拿下这个细作,交由将军亲自处置!” 第七十二章 回头钱 接下来的一些时日,刘据再次做起了甩手掌柜。 如今樛氏和南越王归汉之心不变。 最大的刺头吕嘉又接受怀柔,已经成了刘据的买办。 并且武功爵、赎罪令和入粟补官的政策,也是在大汉使团的“公证”下推行。 局面已经稳定的不能再稳定,的确不需要他再去做些什么。 至于南越国成了大汉内附国之后的事情,比如大汉是否要驻军,双方要如何进行文化和经济方面的交流,要不要搞什么书同文车同辙等等问题。 刘据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在“汉之得人,于兹为盛”的当朝,最不缺的就是各方面的人才。 等他带着樛氏和赵兴回到长安朝拜,刘彻和大汉的大臣们自会将后续的事情处置妥当。 而且刘据对自己也有一个清晰的认识,治国这种事是一个宏观调控的完整体系,许多事情都牵一发而动全身,稍不小心便有可能满盘皆输。 别说是他这样一个从未接触过政治和治国的普通青年。 便是后世国外的那些个影响力巨大的政客,在选举的时候口号都喊得震天响,好像什么事情到了他手中都能化腐朽为神奇,甚至信手创造奇迹。 但等真正上了位之后,他们立刻就会变得束手束脚,从当初的屠龙少年成为恶龙。 难道是这些政客的智商不够,不想在确保个人利益的同时还名留青史么? 都不是! 而是没有这个能力。 任何一个人,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在面对一台精密庞大的国家机器时,能力和智慧都会显得捉襟见肘。 为了维持这台机器继续运转,不得不拼尽全力的“拆补”。 正如明末皇帝崇祯,那个一度被称作“微操之王”的男人。 或许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他的某些举措看起来十分愚蠢,甚至可以说是倒行逆施,有人认为就是他把自己和大明作死的,否则大明说不定还能再续命几十年。 但谁又能保证。 那些在后世看似“绝对正确”的举措,拆掉的不是这台国家机器的“火花塞”呢? 至少刘据不敢保证。 或许等他成了满级人类,才有可能略微看清楚这台国家机器是如何运转的吧? 谁又知道呢…… 因此在这个人们总是喜欢选择相信后人智慧的世界。 刘据决定选择相信刘彻的智慧,好歹人家是千古一帝,自己又算哪颗葱?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安稳和谐的日子才没过几天,就忽然又发生了一个令南越国举国震动,使大汉使团重新陷入危机的大事: 【伏波将军路博德挥师南下,不日便将抵达越城关!】 【楼船将军杨仆也行动迅猛,不日便将抵达苍梧关!】 【两军共计六万汉军,若立刻发起强攻,只需数日便可于番禺城外会师攻城!】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使团众人全都陷入了惊骇与不解。 这次镇抚到目前为止一切不都好好的么,路博德和杨仆忽然率领大军跑来凑什么热闹? 难道是接到了天子诏命,仍要强行攻取南越? 这不是陷大汉使团于不义么? 若南越人被逼的没有了退路,就算不愿恐怕也只能拉着太子和大汉使团陪葬! “番禺与桂阳之间有几日路程?” 刘据也同样皱起了眉头,心中不解的同时,先冷静下来问了一个问题。 他有理由相信这不是刘彻的意思。 因为历史上在吕嘉反叛杀了樛氏、南越王和大汉使团之前,刘彻都丝毫没有发兵攻打的意思,他心中也希望能够兵不血刃的将南越国变为大汉的内附国。 而且刘彻现在应该也没借机害死自己的意思。 否则他就不会派霍光和五百期门精锐同行,光是这五百期门精锐就已经够刘彻心疼很久的了。 “若快马加鞭,大约需要六日路程。” 霍光倒颇有那么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正色说道,“不过殿下,现在恐怕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如今南越上下俱都因此事惊惧不已,如此情势之下恐怕有人铤而走险。” “依下官所见,殿下应立刻动身,由下官一路护送殿下出城,尽快离开南越国境内,待确保殿下安全无忧之后,再去考虑此事的缘由。” 其余使团成员亦是纷纷点头: “霍都尉所言极是,请殿下立即动身,我等便是拼上性命,也先将殿下送出南越国!” 然而刘据却又思酌着问道: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前些日子举办国宴时,吕嘉在番禺城中调动兵马的行为,引起了路博德和杨仆的误会?” 正说话之间。 “报!” 门外适时传来一声报道,一名期门武士得到许可快步进来: “殿下,南越王太后樛氏与丞相吕嘉同时命人前来通报,说伏波将军和楼船将军不知为何又忽然退军了,因此想询问太子殿下,大汉如此进退反复可是在练兵?” “???” 使团众人闻言更是一脸懵逼。 路博德和杨仆这两人玩呢? 众人在官场上或多或少都有过被玩的经历,但通常都不是这么玩…… 可这两人都不是第一天领兵,行为怎会如此反常,难道真是像刘据刚才猜测的那般,是因为信息滞后导致了误会? 刘据闻言已经笑了起来: “怪我忽略了此事,命人给路博德和杨仆传个信吧,让他们派些人前往越城关接应,等着护送运钱。” …… 路博德最近几日也感觉自己被玩坏了。 头天收到密报说番禺城内剑拔弩张,太子恐遭不测。 他自是大惊失色,立刻调集大军开赴南越国施以援手。 结果走到半路上时,次日的密报送来,又说太子非但安然无恙,还在南越国搞起了“入粟补官”,甚至还搞定了南越国丞相吕嘉,让他代为主持竞拍? 路博德整个人都懵了,脑瓜子嗡嗡的,却也只能赶紧命人传令退军。 这叫什么? 这叫朝令夕改,乃领兵大忌。 如今已有好几年没打仗了,手下将士们情绪都被他调动起来了,只等着进入南越国杀他个昏天暗地,好好的捞一次军功呢。 结果裤子都脱了就给他们看这个? 这叫人情何以堪? 结果又过了几天,路博德好不容易才安抚好了手下的将士。 大汉使团那边又派人送信来了。 信中太子竟又让他派少量兵马前往越城关接应。 接应什么? “接钱?!” 帐中的司马迁也一样被折腾了个够呛。 史官在这个时代很受尊敬,最主要为了做到秉笔直书许多都头铁不怕死,还能有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的愚公精神,有时就连天子也不得不顾忌他们手中的笔杆。 因此当司马迁设计混进来大营之后。 路博德还是给了他足够的礼遇,允许他留在帐中做个战地记者。 然后司马迁就跟着路博德一同经历了这场从开拔、到急行军、再到急刹车、然后忽然又班师回营的奇葩行动。 但现在太子又送信来让路博德派些兵马前往越城关“接钱”。 此事依旧重重的拨动了一下他的心弦: “这又是什么情况?!” “大汉这些年派出使团无数,每回都是去他国散财以彰显国力,往往效果还极其有限,有时甚至不如拿去喂狗。” “怎么这回太子出使南越国,竟还看见了回头钱?!” 第七十三章 越繇王之殇 于是在无以复加的好奇心和史官使命的驱使下。 “路将军,在下愿随军前往越城关……接钱。” 司马迁大义凛然,主动请命,“若是有可能的话,在下还愿进入越城关,前往番禺城接应太子,请路将军成全!” “此事恐怕不妥……” 路博德还有自己的考量。 司马迁立刻又道:“难道路将军就不想知道太子在番禺城这些日子究竟做了什么,才会令局势发展成今日这般?” 想! 都快想死了! 这些日子派往番禺城的探子虽每日都传回密信。 但这些探子都只能送回一些笼统的消息,相关事情的细节他们也无从得知。 路博德知道的事情显然要比迟来了许多天的司马迁多,而知道的越多,他心中的好奇也只会越重,每每想起心中就像有一只猫爪在疯狂抓挠。 如此犹豫了良久。 路博德终于将心一横,正色说道: “我会派两千兵马前往越城关,于关外驻扎接应太子。” “另还会额外派出十名使者要求入关前往番禺城与太子汇合,若南越国肯放行,你便跟随我的使者一同入关。” “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 “你不是我的使者,我也从未授命于你,这都是你的自发行为。” “因此不论你出了任何事情,都与我没有干系,我最多只担失察之责。” 司马迁一听这话,当即大喜施礼: “谢过路将军,路将军当在史书中开篇列传!” …… 这场不算风波的小风波之后,又过了几日。 刘据擅自以刘彻的名义在南越国推行的武功爵、赎罪令和入粟补官已经基本完成。 经过这番操作,大汉使团总计获钱五千四百六十余万。 就连樛氏和吕嘉看到这个数字,眼睛都不由的发直。 这笔钱至少相当于南越国王庭四年才能收上来的赋税了…… 可同时他们心里也清楚,如果不是大汉作保背书,这笔钱只会被那些名门望族牢牢的握在手中,藏在自家的地窖里,永远都不会有人心甘情愿的拿出来。 而这些财富被那些名门望族掌控,某种程度上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一种潜在的威胁。 因此经过此事,也变相等于的巩固了他们的地位。 这……也姑且算是一种双赢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刘据自觉已经同时完成了自己的目标和使团的使命,自然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于是他已经命人提前知会了樛氏。 接下来他将与霍光、义妁、梁成等一干随行官员和期门武士启程返回长安复命。 而安国少季、终军和魏臣等原使团成员则继续留在番禺城,处理后续的内附事宜。 至于樛氏和南越王赵兴。 依照大汉内附礼制,他们二人也需代表南越国亲自跟随刘据一同前往长安朝拜天子,这才是大汉使团最重要的任务。 历史上这次出使就是僵持在了这件事上。 樛氏和南越王想去长安朝拜内附,而吕嘉与南越官员却坚决反对,这就导致樛氏和南越王想走也不敢走,否则恐怕前脚刚走就丢了王位。 不过这一次在刘据的神奇操作之下,已经全然没有了这方面的隐患。 所以。 现在可以放心的启程回京了。 接下来就是承受刘彻的滔天怒火,然后张开双臂,微笑迎接成为满级人类的未来了! 刘据对此信心十足。 他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无异于在刘彻的g点上拉了一坨……不,是一滩稀的。 要是这样刘彻还不把他废了,那就真是天理难容了! …… 与此同时。 紧邻南越国东界的闽越国。 “王上,微臣刚收到消息,吕嘉未能守节,如今已经领了大汉的国相,甘心为大汉太子所用。” “南越国……内附之事怕是已势在必行了。” 听了属臣的这番报告,越繇王居股面露惊色: “怎会如此?” “那吕嘉前些日子不是还派人送信来,在信中信誓旦旦的说要誓死捍卫国训,绝不与樛氏同流合污,绝不做卖国求荣之事么?” “他甚至还将我闽越当做了退路,万一事败,请求我收留于他。” “为何那个大汉太子带领的使团才去了没多久,他就如此干脆的丢弃了节操?”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属臣躬身又道: “据微臣派去的探子回报,这次大汉太子使用的手段极为高明,恐怕这才是吕嘉丢弃节操的根本原因。” “初到南越国。” “大汉太子便许了南越国一国两政的特惠国待遇,以此来抵消南越国内的反对情绪。” “随后他又以大汉国力作保,在南越国大肆推行大汉皇帝颁布的武功爵、赎罪令和入粟补官制度……” 听到这里,居股面色更惊,忍不住打断道: “大汉皇帝的吃相竟如此难看,将手伸来了南疆?” “可是此等坏法乱政的事情真能在南越国推行下去么?” “就算南越国百姓逆来顺受,这些制度也会伤害到吕嘉与南越国官员的利益吧,他们对此竟也毫无意见?” 属臣苦笑了一声,道: “这就是那个大汉太子的厉害之处了,他先以一国两政和入粟补官确保了吕嘉和南越国官员的利益,又利用吕嘉协助推行此事……” “这……的确是厉害的手段。” 居股听到这里就瞬间明白了过来,随即目光流转,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那属官也沉默了一下,又道: “王上,微臣以为,这对王上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许能够一举夺回本该属于王上的王位。” “此话怎讲?” 居股似乎已经知道属官想说什么,不过依旧问道。 与其他的国家不同,闽越国如今共有两个王。 一个是东越王馀善,另一个就是越繇王居股。 只不过馀善掌握了实际的军政大权,居股则是名存实亡的吉祥物。 但要论正统。 居股的父亲“丑”才应该是大汉最初承认的闽越王。 只是后来馀善逐渐在闽越国做大,暗中自立为王,他的父亲“丑”已无力控制。 而大汉皇帝又觉得此事不值得兴师动众,于是就顺势将馀善封作了东越王,自此说是与越繇王并处,实则已经没有越繇王什么事了。 后来“丑”郁郁而终,居股才继承王位成了新的吉祥物。 对于这样的处境,比父亲更有野心居股心中自是早有不满,只是苦于有心无力。 “刺杀馀善,上书内附。” 属官随即压低了声音,目光微眯道, “南越国既已内附,闽越国独木难支,大汉皇帝的手只怕很快就会伸过来。” “况馀善得王不正,此前又曾屡次不顾大汉告诫,东攻东瓯西侵南越,早已是大汉皇帝的眼中钉。” “若王上能抢先一步刺杀馀善,上书内附,便是立下了从国之功,可以像南越王一样享有一国两政之特惠,不至失去王权。” “加之如今汉军屯于桂阳,距离闽越不远。” “王上此时就是刺杀了馀善,依附馀善的人也不敢轻易作乱。” “彼时王上再效仿大汉太子以武功爵与赎罪令扶植亲信,以入粟补官诱导老臣,局面便可迅速稳定,此事可成!” 第七十四章 使团的暗语 西南夜郎国。 曾经“夜郎自大”的夜郎国,自前几年大汉在西南建立犍为郡,修建西南夷道时,已经对大汉的威名有所耳闻。 “南越国……这就成大汉的内附国了?” 此刻也已年迈的夜郎王多同老脸上布满了疑虑与不安, “南越已经内附,我夜郎又该如何自处?” 南越国在岭南小国中也算强国,此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夜郎国都依附于南越国,因此政治上还保留着以南越国马首是瞻的惯性思维。 如今收到这个始料未及的消息,多同心中自是大受震动。 因为他对南越国内附前的情况也有不少了解,知道想要内附的只有樛氏和年幼的南越王,而以丞相吕嘉为首的一众实权官员,此前则早已做了顽抗到底的准备。 结果大汉使团才到了多久,吕嘉就直接放弃了抵抗? “这个大汉太子敢亲自率领使团出使南越,又能在须臾之间令吕嘉屈服,魄力与能力皆令人惊叹,看来大汉这次对岭南……是势在必得啊。” “尽管大汉皇帝吃相难看,但汉军一动,南越国都只能妥协。” “我夜郎又如何抵挡?” “与其等大汉皇帝将目光看向夜郎,全然没有了抉择的余地,倒不如效仿南越国,好歹还能占住一个一国两政……” …… 夜郎周边的部落小国。 有且兰国,有邛国,有筰都国,有冉国,有駹国。 前些年大汉为了寻找身毒国(古印度),以钱开路修建西南夷道,这些部落小国可谓占尽了便宜。 就算如此他们也还是反复无常。 往往是有好处是就假意归附,没好处时就反叛闹事。 但这一次听说了南越国的事之后,他们也终于真正感受到了恐惧。 产生了和夜郎王多同相同的想法…… …… 滇国。 得知南越国的消息,驻于滇国王城开拓通往身毒国商道的大汉使团主使“柏始昌”精神为之振奋,似乎从中受到了一些启示。 于是他立时进入王宫求见滇王常羌: “不知滇王可曾听说了南越国的事情?” “汉使此言何意?” 常羌面露疑惑之色。 “我大汉使团奉天子之命来到滇国已有数年,这些年使团非但从未侵扰滇国部族,所带财物也毫不吝啬,俱都与滇王和各部族分享,滇王心中应该有数吧?” 柏始昌目光冷了下来,直言道, “然我大汉使团不过是为了寻径通路,数年来却依旧屡遭滇国追杀劫掠。” “滇王非但不加以严惩,反倒以什么为了滇国各部族和睦为藉口,包庇纵容凶徒,置我大汉使团安危于不顾!” “难道滇王真当我大汉是泥捏的不成?!” 常羌还是头一回见柏始昌态度和语气如此强硬,也是蹙起了眉头,不悦道: “汉使不要忘了,你如今身处滇国,说话还需深思熟虑!” “那又如何?” 柏始昌冷笑一声,对天作揖大声说道, “这回我大汉太子亲自出使南越,以身涉险令南越国内附大汉,已经给柏某做了表率。” “柏某虽不及太子万一,但也绝不敢因一人安危辱没了大汉国格!” “此前是柏某愚昧了,柏某以为只要我代表大汉诚心以对,便能够令滇王感念大汉的善意,与我大汉结百年之盟。” “如今看来,这不过是柏某得一厢情愿罢了!” 常羌闻言回身坐在王位上,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怒视柏始昌,声音逐渐冰冷: “汉使今日说出这些话来,又待如何?” “哈哈哈哈哈!” 柏始昌忽然狂笑一声,笑罢才昂首挺胸迎上常羌的目光,正色说道:“太子已经给了柏某启示:若蛮夷不可以礼教之,便当以强驭之!” “你说什么?!” 常羌闻言面色大变,殿内卫士亦是面露杀意亮出兵刃。 然而此时柏始昌却没有丝毫惧意,语气还变得更加激昂: “滇王,如今柏某代表大汉,给你最后一条活路!” “你治下劳浸、靡莫两部多年已杀我汉使多人,身为滇王你责无旁贷,我要你五日内发兵将两部首领斩杀,将首级悬于王城楼上以儆效尤!” “还需即刻向我大汉天子呈上国书,自此似南越国一般诚心内附!” “如若不然,你罪责难消,休怪柏某上书天子请求发兵滇国,大汉雄师铁骑南下之日,便是你滇国覆灭之时!” “或者你也可以下令杀了柏某。” “如此柏某不用上书,此事不日便会传回长安,我大汉如今剑指南疆,正愁没有发兵一举踏平滇国的名头,若能成为这个名头,柏某荣幸之至,何惜这条贱命!” “这是大汉给你最后的机会,你最好给我感恩戴德!” …… 番禺王城。 安置大汉使团的行宫中,司马迁又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因为他好不容易跟随路博德的使者入了越城关,结果赶到这里时,方才得知刘据已经于两日前带着樛氏和南越王踏上了归途。 他非常确定,他来的时候绝对没有与刘据的车队擦肩而过。 所以应该是刘据和他走了不同的道路,以至于根本就不可能碰上面。 “你说是当朝太史令司马谈之子?” 安国少季上下打量着此时只有二十来岁的司马迁,以长辈的口吻笑道, “在长安时我倒时常与令尊相见,你与他的眉眼的确有几分相似,听说这些年你正在遵父之命游历天下?” “正是,敢问阁下是……”司马迁连忙收拾心情,施礼问道。 “安国少季,如今太子殿下走了,我便是大汉使团的主使,以我与令尊的关系,你该叫我一声叔父。” “见过叔父。” 司马迁本来还想着立刻快马折返,应该可以在越城关追上刘据的车队。 毕竟车队的行进速度肯定不比他单枪匹马,但得知安国少季的身份之后,他立刻决定不去追了,连忙眼巴巴的问道, “叔父既是使团主使,那么这次太子殿下率使团镇抚南越国,叔父应该全程都参与了吧?” “这是自然。” “太好了,可否请叔父将此行的见闻,尤其是太子在南越国的所作所为,从头到尾细细说与侄儿听一遍,侄儿感激不尽!” 正说着话的时候。 终军恰巧从旁边路过,莫名就“噗嗤”笑了一声。 安国少季似是被踩了尾巴,当即恼然怒视: “终军,你笑甚么?” “安国大夫莫怪,在下只是想起一件有趣的事,保证与鸟无关。” 终军扔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背过身去耸着肩膀快步离去。 这话倒将司马迁搞了个一头雾水,望着终军的背影好奇问道: “叔父,为何有趣的事不能与鸟有关,这是使团的暗语么?” 第七十五章 朕就如此下作?! ……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 安国少季口沫横飞,口干舌燥,却始终神采奕奕,表达欲出奇的强。 司马迁则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仅仅只是太子的一次出使,便让他感觉领略了一段别具一格的奇异人生,比许多人的一辈子都要精彩。 尽管直到最后安国少季也没有给他做出解释,为何有趣的事不能与鸟有关? 然而听完之后,司马迁的面色却愈加复杂。 甚至心中还隐隐担忧起来,下意识的问道: “叔父,太子在南越国推行的那些国策,可是得了天子使命?” “这……太子未曾说过,我也不知。” 安国少季自然清楚司马迁为何有此一问。 其实此事使团众人早就在私下议论过,而且还不止一次,只是始终没有讨论出来个结果。 他们的心中也同样有着和司马迁一样的担忧。 虽然这次出使南越国,大体结果是好的,甚至超出了预期。 但刘据做的许多某些事情,却又无异于在触碰天子的逆鳞,很难想象天子得知这些事情之后会是一个什么反应,会不会降罪…… 司马迁闻言心中暗忖: “若太子此行是得了天子诏命,那还好说。” “如若不是,只怕……” “又该在史书中如何评价这位太子呢?” “太子的生平本该录于本纪之中。” “可若不为他单独列传,又似乎委屈了这些事迹……” “但酷吏列传、刺客列传、游侠列传、滑稽列传、货殖列传……似乎只能为其单独列传,只是单独为太子列传,天子恐怕又会感到冒犯……” …… 温室殿。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阵阵优美柔和的女声自殿内传出。 但若是进入殿内,便会发现讴者其实是一个面皮白净,没有胡须的男人。 他叫李延年,本是倡家。 此前因犯法受了腐刑,自此便留在宫中为皇室养狗。 本来他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结果前些天董仲舒献上封禅大典用的“楹鼓大礼”,使得刘彻忽然意识到他此前祭天祭地祭五畤,如此频繁虔诚的祭祀却始终没能换来国家的风调雨顺,会不会是在祭祀中少了些什么东西? 对了,可能是祭祀中因为没用音乐! “楹鼓大礼”就是乐礼,黄帝都用得风生水起,他也得与时俱进才行啊! 于是刘彻立刻开始搜罗音乐人才,很快就发现了宫里的李延年。 此刻听着李延年别具一格的反串吟唱,刘彻也逐渐被这首诗歌的意境吸引,不由轻叹了一声: “唱得真好啊,可世上真有此等绝世佳人么?” 坐于一旁陪听的平阳公主刘昭却轻笑起来: “陛下有所不知,李延年家中有一个妹妹,臣有一次举行宴席曾召她去府上助兴,的确称得上是妙丽善舞的佳人。” “哦?竟有此事?” 一听这话刘彻瞬间来了精神,从榻上直起身来。 若刘据此时身在此处,立刻就会发现历史轨迹又因他的出现发生了改变。 原本刘彻应该是在几年后才开始重视乐府,李延年也要在几年后才会收到刘彻青睐,然后他的妹妹李夫人、弟弟李广利等人方才能够正式登上大汉的历史舞台。 但现在,这些事情已经提前发生了! 同时刘据还得质疑一下自己这位“后舅母”。 她如今已经嫁与了卫青,好歹也算半个卫家人,为何还如此热衷给自己的父皇介绍新的女人…… 就在这时。 苏文手捧一个托盘,盘中呈有几卷简牍,轻手轻脚的从外面走进来: “陛下,这是南越方向送来的奏疏,请陛下过目。” “拿来吧。” 刘彻最近一直在等待南越的消息。 若非他让苏文收到这方面的奏疏就立刻送来,苏文是断然不敢在他听曲的时候进来打扰的。 而在刘彻查阅奏疏的同时。 刘昭也识趣的闭上了嘴巴,暂时不再提及“佳人”的事。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刘彻在刚拿起奏疏查阅的时候。 神色明显轻松了一下,就像是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一般。 结果看着看着,刘彻的面色不知为何又骤然由晴转阴,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剧烈。 再往后看,他的脸已经就黑成了焦炭,抓着简牍的手都开始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其撕成碎片一般。 随后他的面色又快速红了起来,呼吸也急促起来。 也就是这个时代还没有“红温”二字,否则刘昭就知道该如何用两个字来概括刘彻此刻的状态了。 忽然! “咣当!” 刘彻猛然起身,抬手掀翻了面前盛放瓜果美酒的案几。 “!!!” 苏文等一众内侍与期门武士早有准备,纷纷熟练下跪俯首。 “???” 而就在刘昭思酌自己要不要也一同跪下的时候,沉闷爆裂的龙吟已经在耳边炸开: “朕就如此下作?!” “区区一个南夷小国,倾尽全国又能有多少钱,朕的使团竟以朕的名义去向他们讨钱,还大张旗鼓的给朕运了回来……” “这要那些四夷小国如何看朕,将朕当做向乞丐要饭的流氓?!” “这天杀的逆子!” “竟将朕的脸丢到了四夷之地,将大汉的国格也丢到了四夷之地,令朕与大汉成了那些蛮夷小国的笑柄,朕要治他的罪!” “苏文!” “命北军严阵以待,一旦出使南越的使团入京,立即将所有人带来见朕!” “命赵禹领廷尉即刻控制博望苑,一旦刘据回京,立即押回博望苑严加看守,不得与任何人相见!” “命卫青即刻入宫,近日就住在宫中,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宫!” 直到此时,刘彻依旧在回避着奏疏中一些问题。 武功爵、赎罪令,还有入粟补官…… 刘彻虽没有提及,但这才是暴怒的真正根源。 或者说,他现在的状态应该叫做恼羞成怒! 他可以不在乎那些士大夫酸儒生的置喙,命人镇压降罪便可堵住他们的嘴。 他也可以忍受刘据此前的口无遮拦,就算气人,那也是父子间的对话,他心中还认这个儿子,甚至最近还有些喜爱。 可是这一次。 这个逆子竟用这样的方式在四夷小国,在天下人面前赤果果的讽刺于他,左右开弓打他的脸。 这便彻底突破了他的底线,是在肆无忌惮的践踏父纲君纲! 他如何还能再忍?! ……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这个时候虽然还没有这句诗,但却是使团众人内心的真实写照。 近日越是接近长安,每多走一步,他们心中的忐忑就会在无形中加重一分。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次虽然完成了使团的使命,但刘据的所作所为其实存在很大问题,使得这次回京复命的结果变得……危机重重。 所以,使团返程的路走得很慢,有时就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不过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 “表哥,距离长安还有多远?” 马车里传来了刘据的声音。 他倒像个没事人似的,一路上有说有笑,隔三差五和义妁说点冷到令人发抖的黑暗笑话,甚至还数次催促行程。 “殿下,请莫再如此称呼……” 霍光此刻心事同样深重,闻言只是苦笑了一声,语气中却尽是放弃治疗的无奈。 “好的霍都尉,如今距离长安还有多远,应该快到了吧?” 马车里刘据又问了一遍,这一次不知为何却忽然听了劝,竟破天荒的改变了称呼。 “?” 霍光的身子不由僵了一下,一脸诧异的回头,望向将他和刘据隔开的那道车帘。 沉默了良久之后,霍光缓缓回道:“回殿下的话,最多……还有二十几里。” “这一路你辛苦了,霍都尉。” 刘据的声音再次从马车里传出,“义医师,感谢你这一路的陪伴,你也去后面的马车上坐着吧。” “!” 这一刻,霍光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瞳仁剧烈抖动起来。 刘据这是开始与使团的人避嫌了么? 他什么都知道! 在南越国做的一切恐怕都是有意为之! 可他究竟想干什么,他究竟要干什么,他究竟在谋划着什么?! 与此同时。 却还有一件刘据想破了脑袋也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也正在发生。 东南,正南,西南方向。 多支使团正不约而同的向长安赶赴,他们来自各个岭南小国,怀中揣着各国国王亲笔书写的国书。 最快的距离长安已不足百里! 上架感言 这本书将于明天中午12点。 也就是公元2024年3月13日12:00正式上架…… (吸气) 我好惨啊!!!!!! 去年是我本命年,我水逆了一整年,干什么什么不成啊!!!!!! 但这还不是最惨的啊!!!!!! 最惨的还是我的编辑们,去年我一共跟过三个责编,前两个编辑都在接手我几个月后就莫名离职了,可能就是受到了我的传染啊!!!!!! (呼气) 卖惨完毕,收! 在跪求首订之前。 作者菌首先由衷的感谢所有看过这本书、投过月票、推荐票、给过打赏、发过评论的读者老爷,多亏有你们,这本书才能走到这一步。 还要感谢作者菌现在的编辑迦南老大。 也不知道是他命硬,还是我本命年刚好过去,总算都熬过来了。 目前这本书的追读作者菌个人还比较满意,但仍需要最残酷的首订考验。 拜谢诸位,也拜托各位。 明天中午12点,大概要稍延迟几分钟,作者菌会更新五章聊表敬意。 至于上架之后,作者菌也会尽力多写,绝对不会像新书期一样每天只有两更。 恳请各位读者老爷到时候能赏一个首订。 助力作者菌和这本书走得更远,作者菌感激不尽! 以上。 再次拜谢,拜托。 《我戾太子只想被废》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六章 他要的是家奴【第一更】 第77章他要的是家奴【第一更】 此时的长安已是人心惶惶。 所有对实事有所了解的人都无比确定一件事: 这回天子必是要对刘据动真格的了,比真金还真! 若非如此,天子为何忽然命廷尉控制了博望苑,还特意将大将军卫青召入了宫中,没有诏令不得出宫? 这便是天子要废刘据的预告,铁一般的征兆! 天下人尽知,卫青就是刘据的最后一座靠山,现在可能还是唯一的靠山。 天子这么做无非是防范于未然,免得对刘据行废立之事时,卫青一时冲动做出一些天子不愿看到的事情。 从这件事上便可看出,天子内心深处其实对卫青早有顾忌与嫌隙。 而一些知道内情的人则更清楚,天子对卫青的顾忌与嫌隙绝非是这时候才开始,当初霍去病尚在时便已有体现。 遥想漠北之战之后。 天子便在有意的扶持霍去病,令其与卫青分权而立,并大肆封赏霍去病及其麾下将领。 而对卫青与其麾下将领则不闻不问,未封赏其中一人。 以至于卫青的不少老友与门客都转而前去投靠霍去病,并因此获得了官职赏赐。 天子的这通操作,多少有些在这对舅甥之间养蛊的意思。 只是没多久已经奉命准备再征匈奴的霍去病就不幸因病英年早逝。 彼时卫青虽仍是大司马大将军,但天子却宁愿放弃这次已经准备的差不多的剿灭匈奴的机会,也不再使其领兵出征,这意思还不够明显么…… “……” 暂时被安置在未央宫尚冠里的卫青又已数日不曾合眼,以至于两只眼睛里面都布满了血丝,看起来说不出的疲惫与老态。 “陛下,你这次终于下定决心了么?” “据儿,你这次又是临渊而行,下面便是万劫不复的刀山火海,还能似上回一样化险为夷,走出一条天途么?” 从卫青此刻的状态,便可看出他已经不仅仅是心中没底,而是近乎陷入了绝望。 他心里清楚。 上一次毁堤淹田,还可以说是运气,或者天意。 毕竟谁也不知道水会向何处流淌,一切都只能看运气或天意。 但这一次。 却是运气和天意都无法左右的人祸,天子之祸…… …… 事实证明,使团众人这一路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使团车队才刚到长安城下。 北军中垒校尉早已亲自率数千兵马严阵以待,不消片刻便收缴了使团众人的兵刃,连霍光和那些期门精锐也未能幸免。 接着他们就在北军的“护送”下入城前往未央宫面圣。 樛氏和南越王赵兴则由大行令以国宾之礼请入长安好生接待,准备接下来的朝拜事宜。 而刘据和他的随从则被单独摘了出来,由廷尉正监赵禹“请”回博望苑听候诏命。 面对这样的情形。 刘据的心已经雀跃起来,内心的期待到达了极点。 稳了! 这回绝对稳了! 不止是稳如泰山,恐怕比刘彻的皇位还稳!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回到博望苑好好的洗个澡,换上一身新衣裳,再点上一些熏香把自己熏的香喷喷的,然后以一个全新的面貌等待迎接那个满级人类的自己了! 至于使团中的其他人。 刘据倒并不太担心他们的安危。 安国少季、终军和魏臣暂时留在了南越国,自然不必多说。 霍光那个未来将位列“麒麟阁十一功臣”首位的大佬,应该可以应对的来。 义妁也不用说,她只是一个侍医,根本不参与使团事务。 而以梁成为首的那十几个士大夫儒生,他们本来就是透明人。 何况这次在南越国的所有事情都是他一个人筹划和实施的,这些人只需实话实话就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就算真受到一些迁怒,想来罪责应该也不会太重,至少不该是死罪。 …… 宣室殿。 “刘据做的这些事,你们竟一无所知?” 听过霍光的奏述,刘彻凛冽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庞。 “罪臣失职,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愿受任何责罚。” 霍光并未多做解释,主动跪地俯首认罪。 梁成等一干士大夫儒生亦不敢在这种时候逞口舌之利,也连忙跟着他一同俯首: “臣等失职,请陛下降罪。” “尔等哪有失职,是朕失职!” 刘彻冷哼了一声,沉声说道, “朕竟没早看出尔等皆是附庸权贵的功利之徒,一个太子便堵住了伱们的嘴,绑住了你们的手,让你们任由他为所欲为!” “罪臣罪该万死!” 霍光立刻又“咚”一声重重将额头磕在地上,语气却忽然在这一刻变得生硬起来, “罪臣此行虽有负圣恩,但罪臣心中至死只有陛下,绝不会附庸任何人,若陛下信不过罪臣,罪臣愿以死明志,请陛下成全!” 这些年过来,霍光已经摸准了刘彻的脾性。 这也是他能够步步高升,留在刘彻身边独善其身的主要原因。 其中在刘彻身边为官,最需要明白的一点就是: 刘彻始终更喜爱的都是听话能干的家奴,而不是自作聪明的臣子。 因此有些时候,态度比能力更加重要。 就像现在,他如此生硬而坚决的回应刘彻的质疑,将自己的忠心直白的表达出来,哪怕有顶撞之嫌也没关系,这才是最正确的打开方式。 然而梁成等人却并未领会这个当朝奥义。 听到刘彻的话之后,这些人迟疑了一下,竟又由梁成作为代表略微抬了抬脑袋,开口解释起来: “启禀陛下,我国使团抵达南越国时,王太后樛氏与吕嘉已形同水火,稍有不慎便可能出现叛乱,内附之事恐怕生变。” “因此罪臣以为太子此行虽有过错,但依旧兵不血刃促成了内附之事,也算功大于过。” “再者陛下欲举封禅大典。” “太子此举想必也是一片孝心,一来是不愿此等盛举在收服南夷时沾染血污,二来也是在为陛下的盛典筹措资金款项。” “只是毕竟经事少,行事时略显偏颇。” “不过经过此事,陛下举行封禅大典的吉时必是又近了一步……” 这是梁成等人私下商议出来的说辞。 说起来倒也是一片好心,为的是劝谏刘彻的同时,隐晦表达他们不再反对封禅大典的心意。 以这样的让步来为刘据求情,偿还他此前在朝议上的救命之恩。 但听到这番话时。 “坏事了!” 霍光已经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心中咬牙大骂, “这帮蠢材……简直愚不可及,此刻说出这些话来,是怕不能将陛下彻底激怒,自己死的不够快,太子太容易开罪么?” “如此只会更加坚定陛下废掉太子的决心啊蠢材!!!” 感谢【雾隐孤客】老爷的打赏支持。 感谢【夜黑訫慌慌】老爷的打赏支持。 感谢【情寒我心】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七十七章 夜郎国请求内附!【第二更】 第78章夜郎国请求内附!【第二更】 果然如霍光所料。 刘彻闻言眉头立刻比之前皱紧了一些,脸色也清晰可见的阴沉了下来: “呵,原来上回朝议刘据没有诓朕,他与你们果然是同党,你们所言所行皆是受了他的指使。” “说!” “他究竟许诺了你们什么,竟教伱们如此为他卖命?” “高官厚禄?” “封侯拜爵?” “还是……从龙之功?!” 在这些官员面前,刘彻虽从未露出过歇斯底里的红温状态,但这样的他才更加冷静,更加可怕,更加残酷,令人不寒而栗。 “!!!” 听到最后四个字,霍光的身子不由的跟着抖了一下。 这四个字的份量已经沉重到无以复加,几乎等于给刘据定了最严重的罪名,足以令他万劫不复。 梁成等人闻言惊惧之余,也是吓得连忙苦苦哀求: “陛下明鉴,罪臣在上次朝议之前从未见过太子,怎会结党……” “陛下恕罪,此次出使南越,太子也从未与臣等商议对策,使团的人皆可证明臣等所言非虚啊陛下……” “罪臣怎敢,罪臣所言所行皆是为国请命,为民请命,绝无半点私心。” “陛下,臣等死不足惜,可太子是古往今来少见的非凡储君,此次太子兵不血刃收服南越,稳固了大汉社稷,正是体现了对陛下的一片忠孝之心,虽然行为有些瑕疵,但也是矫制不害,罪臣斗胆恳请陛下三思!” “……” 一旁的霍光彻底服了。 这帮蠢材是懂得怎么“火上浇油”的! 此刻他心中亦是怒火中烧,恨的几乎忍不住要起来撕了他们那张破嘴。 “蠢材!蠢材!蠢材!” “天下竟有如此愚蠢拙口的东西,谁与他们谋事,何愁九族不得安乐?!” 这一刻,霍光终于理解了当初刘据遣散门客的行为。 若身边都是这样的蠢材,自是越早遣散越好,否则非但成不了事,恐怕还要被他们拖累至死,不遣散难道还留着过三朝? 果然。 “来人!” 刘彻脸上已尽是萧杀之气,目光所及之处,一股子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意瞬间自脚底直窜天灵盖, “立即将这干乱臣贼子打入诏狱,朕要瞧瞧他们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诺!” 一众期门武士闻声一拥而上。 “陛下,冤枉啊……” 伴随着梁成等人的哀嚎声,这些人很快被不由分说的拖了下去。 片刻之后,宣室殿中已重归死一般的寂静。 刘彻彻底陷入了沉默,只能听到沉重的喘息声。 霍光则伏在地上,背心不知何时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的心中也没有了任何计较,只能屏住呼吸等待刘彻处置…… 遥想这次出使南越之前,或者说遇上刘据之前,他还从未令自己陷入过如此境地。 想着这些,他猛然察觉到了一件不可接受的事情。 这次是他糊涂了,软弱了,降智了! 他也不知自何时而起,可能便是自那一声声的“表哥”开始。 无论是在义妁患病的事上,还是后来刘据推行那些荒唐国策的事上。 他竟都在不知不觉中选择了妥协。 这种情况本是不该发生的! 他心里明明清楚,为了心中背负的大计,他本该与刘据完全划清界限,本该在某些可能引起天子震怒的事上与刘据针锋相对,本该不惜以下克上也坚决阻止刘据。 可他却莫名选择了最不该的妥协,以至于动摇了此前用了许多年好不容易在刘彻面前树立起来的家奴形象。 这是为什么? 甚至在临近长安的时候,刘据忽然将“表哥”的称呼换回“霍都尉”。 他的心中竟还有些怅然若失,生出些许感动与暖意。 这究竟是为什么? 刘据究竟有什么法力,竟能动摇了他那颗已锤炼至坚如磐石的铁石之心…… 终于。 “霍光,朕对你很失望。” 刘彻的声音再响起时,已是多了一丝疲惫与沙哑,令人感觉现在正在说话的是一位耄耋老人。 尽管霍光清楚,刘彻如今才四十有四,并不算老。 “罪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他又磕了一个响头,静静等待刘彻降罪。 他甘心接受任何惩罚,这在他看来也是对自己的警示。 好教自己时刻记得自己是谁,自己究竟背负着怎样的大计,从此再也不像这回一样受到毫无意义的情感影响,彻底熔上那颗铁石之心上出现的裂口。 至于刘据…… “啪!” 霍光在心中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将刘据的面容和名字一同抽了出去脑海……这个人与我何干? “自今日起,你去金马门待诏吧。” 刘彻叹了口长气,回过身去摆了摆手,竟有种说不出的孤独。 “谢陛下圣恩!” 霍光立刻伏首谢恩。 从最亲近的奉车都尉到金马门待诏,这便是撤了他的职,自此变成了前途渺茫的预备官员,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对此霍光心中没有任何怨言,这一切都怪不得旁人,只能怪他自己乱了心。 而刘彻命他去金马门待诏,终归还是给他留了一些余地。 他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只要守住自己的心,哪怕从头开始又如何,终有一日他还会再爬上来! 自今日起,与卫青和卫子夫的私下联络,也是时候彻底断绝了。 我是霍光。 我此生决不会再有软肋! 就在这时。 “报!” 殿外忽然传来苏文的声音。 得到刘彻的许可之后,苏文快步跑了进来,先是不经意的瞅了霍光一眼,方才满脸喜气的向刘彻施礼报道: “陛下,大鸿胪才派人传来好消息!” “夜郎国王多同命使团携带国书前来朝拜,请求内附大汉,如今使团已经进了东城门,大鸿胪正在接待安置。” “鸿胪卿命人前来请示陛下,应用何种规格接待,又将陛下接受使者朝拜的时机定在哪日?” “?” 听到这话,霍光诧异的微微抬头。 夜郎国这是什么操作,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呈来国书请求内附? 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的确是个出人预料的好消息,绝对可以削减部分刘彻心中的怒火。 这个苏文就这点好,宫里没有人比他懂得该在什么时候照顾陛下的情绪。 而且有他国使者朝拜,刘彻不愿家丑外扬,就算有心废立刘据这个太子,恐怕也要等到送走了夜郎国使者之后…… “啪!” 霍光立刻又在心中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暗骂自己为何又想起了这个人! “夜郎国?” 刘彻闻言也暂时将刚才的事放在一边,回过身来时面露讶异之色, “可是那个犍为郡以南的夜郎国?无缘无故,他们为何忽然也请求内附我大汉?”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 南疆无事!【第三更】 第79章南疆无事!【第三更】 “回陛下的话,正是这个夜郎国。” 苏文躬身答道, “大鸿胪传信的人说,夜郎国使者还表示……” 说到这里,苏文忽然停顿了下来,脸上露出些许难色。 他很清楚刘彻最近真正恼怒的原因,而接下来要说的话便与这个原因有直接关系。 因此此时他必须适当的“为难”一下。 同时也让天子亲自接过话去,这样就变成了是天子让他说,而他自己则是万万不敢说的…… “说下去!” 这个小细节已经令刘彻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但依旧冷声喝道。 “夜郎国的使者说,夜郎国愿意顺应陛下的旨意,在国内推行武功爵、赎罪令和入粟补官的国策,只求陛下也能赐予夜郎国像南越国一样的一国两政特惠国待遇……” 苏文将身子躬的更低,声音也轻微了许多, “这只是大鸿胪的奏报,具体的章程还需待夜郎国使者前来面圣时,亲自将国书呈与陛下查阅。” “?!”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跪在地上的霍光眼睛和嘴巴俱都逐渐张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南越国内附,是因为樛氏本就是汉人,地位和权势又受到丞相吕嘉威胁,希望借此来寻求大汉的庇护。 夜郎国又是为何跑来凑这个热闹? 而且还明确表示愿意全部依照刘据在南越国推行的那一套荒唐“国策”来? 难道是因为刘据不知道怎么想出来的那个所谓“一国两政”? 毕竟他们已经明确提出了“只求陛下也能赐予夜郎国像南越国一样的一国两政特惠国待遇”的条件…… 说起来,这“一国两政”的确有可取之处。 至少对于许多朝不保夕的小国国王来说,在稳固了自身权力地位的同时,还拥有了大汉的军事强制力,内忧外患同时化解! 而付出的代价。 则只是让国内的名门望族和文武朝臣割下一块肉送给大汉,再不济也能够削弱部分威胁…… 我明白了! 霍光恍然大悟。 这或许就是夜郎国主动内附的原因! 国王此举不但不亏还能获利,若国内的部分王族和朝臣为了自身利益也积极拥护,双方力量往一处使,成为大汉的内附国自然势在必行! 然而霍光并不知道。 此事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关键因素: 那就是伏波将军路博德和楼船将军杨仆统领的总计六万汉军,以及那次险些对南越国发动灭国之战的小误会。 历史上大汉使团镇抚南越国的时候。 因为没有太子随行,因此并没这么多兵马接应,自然也就不存在这个险些开战的小误会。 而后来吕嘉正式起事反叛。 汉军集结大军一举将其灭国,又顺便收拾了一下旁边的闽越国。 如此情形被那些南疆小国看在眼中,方才知道了什么叫做“强汉”,于是才争相派出使者朝拜内附。 那时他们可没有所谓的“一国两政”的特惠国待遇,而是直接就内附成为大汉的一部分。 自此直到刘彻去世,史书中就只剩下了四个字: ——南疆无事! 而这一次,因为刘据随使团出行。 刘彻命六万汉军提前压境。 那次小误会虽然并未开战,但汉军已经亮出利刃。 这就像是一场接近实战的军演一样,同样让这些小国真正看到了大汉雄师铁骑之锋芒,一样足以令其胆寒。 加之那些小国一旦害怕起来,直接内附原本就是分分钟的事。 而刘据提出的“一国两政”恰到好处的又给了他们一个更具诱惑的选择,自然使得那些既得利益者哪还管他什么之后洪水滔天…… 这可不就刚刚好造成了今天的局面么? 与此同时。 “你的意思是……夜郎国主动内附,竟是因刘据的这通胡作非为所致?” 刘彻此刻脑子也是有些不太够用,全然无法理解夜郎国王的想法。 他只知道,在刘据搞得这一套所谓“国策”中。 就算“一国两政”的确很有新意,那也是图未穷匕已见。 除了将他的脸丢到南夷之外,于他的大一统大计怎么想都是有害无利,相反可能还会让招致些小国更加激烈的反抗。 夜郎国王断然不可能看不出来吧? 所以,他这么做究竟是图个什么? 而且就算真要内附,等到他大军压境时在内附也来得及吧,他又不是投降了还要屠城的暴君,有必要这么上赶着么? “微臣怎敢置喙此事,只是在大鸿胪的奏报中,夜郎国使者的确是这么说的,具体是何原因,或许只有那些使者才能说清楚。” 苏文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的又将自己摘了个一干二净,每一个字都堪称完美。 “嗯……” 刘彻沉吟片刻,依旧觉得难以理解,索性对苏文道, “夜郎国既是主动内附,便命大鸿胪以国礼相待吧,也教其他的那些个南疆小国见识见识我大汉的魄力与礼节。” “诺。” 苏文应了一声,快步出去传信。 此时刘彻才又看向霍光,蹙眉问道:“刘据在南越国推行……武功爵、赎罪令和入粟补官时,可曾遭到南越国臣民的反对?” “回禀陛下,的确曾有大臣在国宴上公然反对。” 霍光经过此前的心理建设,如今已经重新变回了那台六亲不认的官僚机器。 “他又是如何应对这些大臣的反对的?” “太子先以汉军震慑南越,又讲解了补官成为汉臣之后的益处,最后再以樛氏的名义将丞相银印作价一千万钱赐予吕嘉,并要求吕嘉代为推行此事压制群臣,此事自此便成了。” “这逆子倒是使的好手段……” 话至此处,刘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朕明白了! 刘据能够促成此事的前提,是因为朕的汉军足够强大! 如果汉军没有足够的威慑力,刘据就是口舌再利,也断然无法成事,甚至连讲解的机会都不会有! 何况刘据所说的补官益处,也是全然建立在大汉国力的基础上。 若南夷小国的使者敢在大汉的国宴上如此胆大妄为,别说是一个太子,就算是南越王亲自来,他也只有一个字——杀! 而这样的言行,在大汉臣民听来。 非但不能起到丝毫诱惑的作用,甚至大汉臣民都不会感到愤怒,只会觉得万分可笑。 这逆子……是懂得借势的!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报!” 殿外忽然又传来苏文的声音。 只见他得到许可之后,又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脸上喜气比刚才又盛了几分: “陛下,大鸿胪又传来消息,他们还未将夜郎国使团安顿妥当,又来了一支笮都国使团,也带了国书请求内附大汉!”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万国来朝!【第四更】 第80章万国来朝!【第四更】 “?!” 再听到这个消息,霍光身子又是一颤。 如果说夜郎国派使团主动请求内附是巧合。 只是因为无法解决国内的内忧外患,为的是借助大汉的力量解决国内当下的问题。 那么现在又多出个笮都国,这总该不是巧合了吧? 难道这些南疆小国的朝局还能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成?! “……” 刘彻闻言也是愣了一下,开口问道, “这个什么……都国,又是哪里的小国?” “回陛下的话,笮都国位于夜郎国以西,陛下此前下令修建的西南夷道便途径此国。” “此国该不会也甘愿在国内推行武功爵、赎罪令和入粟补官,只求我大汉特许一国两政的特惠国待遇吧?” “陛下英明,正是如此!” “……” 这一刻,刘彻竟也无言以对。 这逆子在南越国如此胡作非为,竟还产生了如此惊人的效果? 也就是刘彻不知道“破窗效应”这个名词,否则就可以对目前的情况做出一个言简意赅的总结了。 但这个消息已经足以刺激他接着刚才的思路继续思下去。 朕的军队有足够的震慑力,此乃慑人的大棒。 在这个前提之下,这逆子又突发奇想搞出这么个“一国两政”,此乃诱人的蜜饴。 而武功爵、赎罪令和入粟补官,则是小国手中的钱财。 一手举大棒,一手持蜜饴。 胁迫这些小国使钱来买蜜饴? 这叫什么,这叫欺行霸市,这叫强买强卖! 这逆子此前究竟做过什么,该不会还持有低贱的商籍吧? 等等! 此次一个南越国便得了四千余万钱…… 那夜郎国又能得多少钱? 笮都国又能得多少钱? 三者相加有没有可能逾万万钱…… 有了这些钱,朕若再添一些,是不是就够再越过漠北征一次匈奴了吧? 如此算来,朕的脸面卖的似乎也不算亏? 打住! 朕怎会产生如此荒唐的念头,若每一个人都学这逆子,将朕的脸面当做商品四处甩卖,朕究竟成什么了?! 这回朕决不再忍让,否则岂不谁都敢来扯朕的龙须! …… 如今在外界看来。 卫青还被困在未央宫中。 梁成等人被打入了诏狱。 霍光被免职去了金马门待诏。 而刘据则直接被廷尉软禁在了博望苑。 各方各面无不在证明一件事,这次的废立之事,天子已是势在必行! 只不过因为夜郎国使团和笮都国使团来的实在不合时宜,才导致天子暂时无暇顾及此事,只有等使团离京之后再下诏召集百官群臣朝议处置。 也是因此,刘据在许多人眼中已经成了一个板上钉钉的“废太子”。 如此危险的情势自然也给博望苑的官员仆从带来了不小的影响,每一个人都已开始为自己考虑后路。 “殿下,草民年纪大了,殿下也已成人……” 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跪在刘据面前,眼角虽略有些湿润,但还是带着些许哭腔道, “今后恐怕也没什么能为殿下做的了,如今在府上还拖累殿下实在过意不去……因此草民斗胆恳求殿下恩准还归故里,落叶归根,草民在这给殿下磕头了。” 这个女人是刘据的奶娘,可是算是与刘据最亲近的那类仆从。 她并非是第一个要走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就这两天,博望苑除了走不了的官员和奴婢,已经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因担心刘据被废之后受到牵连,选择了主动请辞。 而刘据也从未挽留一人,统统赏了盘缠痛快放行。 这位奶娘,自然也不例外。 “去吧,盘缠我已经命人提前准备好了,别忘了临行之前去詹事领取,保重。” 刘据微微颔首,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谢殿下,殿下的大恩大德,草民铭记于心,也请殿下……保重……” 奶娘如蒙大赦,感激的给刘据磕了三个响头,只是起身转过头的一刹那,噙在眼中的泪便顺着面颊无声滑落。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好好的孩子,为何偏要生在最是无情的帝王家…… “唉……” 一旁的太子冼马郭振看在眼中,也是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悄然将脸别了过去。 他知道刘据丝毫没有怨恨这些人的意思。 当初遣散那些门客的时候,刘据没给他们一文钱盘缠。 但这次给这些仆从的盘缠却非常丰厚,尤其是奶妈这样服侍了多年的老人,给的盘缠已经足够他们离开之后购置些田地房产安渡余生。 刘据对他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也能够理解刘据的心思。 这些仆从都是无权无势的庶民,在如今即将发生的大事上,他们甚至还不如一粒沙尘。 倒不如让他们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免得当大风吹来时……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只是他始终看不明白。 为何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刘据还能够表现的如此滴水不漏? 而且还不是那种若无其事的伪装,相反还有事没事都是一副喜滋滋的模样,甚至有时竟还会趁四下无人窃笑? 太子殿下,真的有这个必要么? 或者说,太子这是未雨绸缪,在被废之前就提前开始装疯?! 这倒也是个比较明智的选择吧…… …… 又过了两日。 冉国使团和駹国使团一同抵达长安,请求内附大汉! 再过一日。 邛国使团抵达长安! 再一日。 且兰国使团抵达长安! 再两日。 闽越国使团抵达长安…… 绝大多数人尚都不知道南疆诸国使团扎堆来朝的具体原因,但这些日子却也算是大开了眼界。 但这可苦了大鸿胪的一众官员。 大汉前些年虽在漠北之战中将匈奴打的满地找牙,使得漠北再无王庭。 与此同时张骞数次出使西域,也使得大汉与一些西域小国建立了联系,双方偶尔互通使者。 但像最近这种外国使团扎堆来访的情况还是头一回出现。 并且光是这些天来访使团的数量,就已经生生超越了以往一两年的总和,简直令人应接不暇! 而就当大鸿胪得一众官员忙的脚后跟不着地的同时。 “这就是传说中万国来朝的感觉么!” 刘彻内心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满足,甚至比当年霍去病代他封狼居胥还要更加满足。 毕竟在大汉以前。 有史以来唯有一个实现了万国来朝盛况的皇帝,便是可与伏羲、黄帝比肩的夏禹! 什么叫脸面? 万国来朝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脸面! 与这个脸面相比,刘据在南越国丢出去的脸面简直一文不值! 若西域诸国也能如此,朕就是把这张面皮生生撕下来送过去,也绝不会皱哪怕是一下眉头! 就在这时。 “报!” “陛下,滇国使团半个时辰前也抵达长安,请求内附大汉!” (本章完) 第八十章 矫制大害!【五更求首订】 第81章矫制大害!【五更求首订】 “……” 除了前面的国名不同,最近这些日子,相同的话刘彻已经听了许多遍。 但他丝毫不觉得麻木,反倒是内心的激奋依旧在与日俱增,而且每一次听到这样的报告,都有着不一样的激爽! “滇国!” “滇国不是我大汉使团去过的南疆最远的国家么?” 刘彻已是满面红光,大手一挥,气势风采比当年发起漠北之战时还要更盛, “苏文,将朕的舆图取来,朕要好好查一查!” “诺!” 苏文连忙应下,前去寻找。 片刻之后,一张一丈来长,半丈来宽,全然由白鹿皮细细缝制拼接而成的大幅舆图已经挂在了刘彻面前。 刘彻立刻趴在舆图上,眼睛盯着南疆那片细细查看。 查看的过程中,他的手掌顺着每一个标注出来的国名依次划过,仿佛患有阅读障碍似的讲这些国名念了出来: “闽越、南越、夜郎、且兰、駹国、冉国……” 手掌自东向西,再向南不停地移动。 最后终于停留在了“滇国”二字上面,然后重重的拍了两下:“……滇国!” “经此一事……除了尚未找到的身毒(古印度),南疆已尽数内附大汉?!” 这一刻,刘彻忽然猛吸了一口气,使得整个胸腔膨胀了许多。 “自此这茫茫南疆,便是我大汉的固有国土,是我大汉不可分割的部分!” “试问纵观古今,有哪个天子可办成此事!” “苏文,有么?!” 苏文被问的一愣。 若非刘彻将舆图拿出来一一比对,他也未曾意识到南疆已再无他国,更是未曾想过这个大到他不敢想的问题。 这一瞬间,连苏文也不由的激奋起来,声音都带了些颤音: “陛下,请恩准奴婢也看一看这舆图!” “看吧,好好的看,细细的看,给朕找出尚未内附的国家来,路博德和杨仆驻军也有些日子了,朕叫他们活动活动筋骨!” “诺!” 苏文连忙上前,自五岭向南,一个一个列数南疆的国家。 须臾之后。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自此南疆再无他国!” 苏文的胸膛已是膨胀了起来,就连平日里在刘彻面前极少抬起的腰杆都直了不少,声音甚至都有些走音, “前有三皇五帝,后有夏商周秦,但奴婢可以指天直言,绝无一人办成如此壮举!” “经此一事,陛下之功,功盖千秋!” “说得好,赏千金!” 刘彻豪迈大笑,笑声直冲云霄, “将这幅舆图挂去宣室殿,就挂在朕的龙塌之后!” “传令大鸿胪,朕要举办国宴一同招待这些使者,朕要让他们齐聚一堂,朕要他们好好记住朕,好好记住他们今后的同僚!” “谢陛下圣恩。” 苏文赶忙跪地谢恩,却不知为何又脑子一热,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平时绝不会问出口的话, “陛下,那太子殿下……” “多嘴,赏赐免了!” 刘彻眼睛猛然一瞪,临了却又补了一句, “去传朕的旨意便是,朕自有计较!” 如此待苏文离去之后。 刘彻方才重新咧嘴笑了起来,笑意一直蔓延向耳根,美滋滋的嗔道: “一国两政……亏这逆子想得出来,真是天才之策啊。” “但这逆子也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玉不琢不成器,这回也教你瞧瞧朕雕琢你的手段。” “这一回,朕要你铭记一辈子,自此在朕面前乖乖夹起伱的尾巴!” …… 接下来的一个月。 长安城内可谓张灯结彩,自上而下共襄盛事。 这场国宴自然也办得极为隆重,天下人虽不知内情,但却知南疆已再无他国,放眼尽是大汉国土。 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不断传播,鼓舞着大汉的每一个人的心。 以至于刘彻在宣室殿举办国宴,人们便在家中举办家宴。 刘彻宴请多国使者,人们就在家中宴请亲朋好友,热闹程度远盛三朝。 一时间。 大汉的酒价都在不知不觉中翻了倍。 如此盛况之下,使得如今的大农丞桑弘羊都提前来了灵感。 一拍脑门坐到书案前拿起笔来,在备忘的简牍上写下了三个大字: ——【榷酒酤】! 与此同时。 “都已经过这么久,刘彻怎么还没做出反应,不会就这么既不废我,也不放我,生生把我关上一辈子吧?” 刘据对这些消息却还一无所知,心中只是越来越焦躁。 近日他困在博望苑内,任何人不得来往。 就连那些请辞的仆从,也需在廷尉官吏验明身份后才被放行,而且只出不进,等于完全闭塞了刘据的消息来源。 终于。 随着各国使团离京,多路大汉使团与他们一同回国推行内附相关事宜。 刘彻的诏书才在刘据的千呼万唤中迟迟降临: ——【齐王刘闳生母早逝,过继给皇后卫子夫为子!】 ——【太子刘据“矫制大害”,即日起收押廷尉诏狱!】 这两道诏书一处,天下为之哗然! …… “呃呀——” 这些日子多次求见刘彻被拒的皇后卫子夫,在得知这两道诏书时,双眼一番便仰面倒了下去。 “矫制大害”,那可是要腰斩的啊! 将刘闳过继给她,无非是为了安抚她丧子之痛,也是在安抚卫氏! 刘彻这是摆明了要杀了她这唯一的儿子啊!!! …… “唔!” 卫青面色瞬间煞白,按住胸口苦苦支撑。 但他终是再也支撑不住,重重的栽倒在榻上。 他艰难的奋力喘息,可胸中的那口气却是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眼前渐渐开始发黑。 …… 正在金马门待诏的霍光,瞳孔巨颤。 哪怕滚烫的茶水已经溢出茶杯,漫过了案上的简牍,他也依旧毫无察觉。 直到一名小吏在摆放简牍时。 不慎将其中一卷摆错了方向,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但这一次,他却并未出言斥责,也并未起身拨乱反正,甚至连满案的茶水都不管不顾。 他只是眺望着博望苑的方向,嘴唇微动发出两个微不可闻的声音: “表……弟……” …… 甚至就在刘彻命苏文下这两道诏书时。 苏文都破天荒的跪下来苦苦劝阻,恳请天子三思。 然后被刘彻罚去了一年俸禄。 …… “卧槽,矫制大害?!” 当廷尉正监手持诏书进入博望苑捉拿刘据的时候,刘据更是大惊失色,脑瓜子嗡嗡作响。 刘彻你踏马的! 你怎么一点都不按套路出牌啊?! 我好歹也是太子! 依照汉制,就算你要判我死刑,也应该经过朝议先把我废了不是?! 何况我做了那么多谋划,不就是为了废而不死么? 要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还费那个劲谋划个球呀,劳资直接当面抽你丫三个大嘴巴不痛快么?! 好歹这样等到了下面,我和其他的亡魂吹逼的时候还更有资本…… 到时候我就可以趾高气昂的问他们一句: “哥们是抽了汉武帝三个大嘴巴下来的,你们呢?” (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不愧是据哥哥! 第82章不愧是据哥哥! “殿下,请吧!” 廷尉正监赵禹宣完诏后,微微低头对刘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虽然刘彻在诏书中已经将刘据以“矫制大害”之罪下了诏狱,但此刻刘据也仍是太子,仍是刘彻的皇子。 因此廷尉的酷吏就算再心狠手辣,如果没有天子明确的旨意,也决计不敢轻易对他上刑。 甚至在行刑的前一刻,他们都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毕竟天子的儿子,只有天子才有资格教训。 这些酷吏一个个能快速往上爬,一方面靠的是不怕脏手坏名,另一方面靠的就是靠揣度圣意,心里比谁都清楚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赵正监,我现在想求见我父皇,还来得及么?” 刘据神色木然的问道。 几个月前他还只是一个与世无争的普通青年,哪曾想过会遭遇这样的大起大落……他现在怎么可能不后悔,不害怕? 矫制大害可是要腰斩的啊! 同样是死,斩首就那么一哆嗦的事。 但腰斩却要承受许久的痛苦,说是活活疼死的都不为过。 “殿下,陛下若要见你自会下旨召见,下官如今也是奉旨办事,请不要令下官为难……” 赵禹低垂着目光,声音不悲不喜,让人无法轻易看透他的想法。 “看来是来不及了。” 刘据面如死灰,心底一片冰凉。 “我此前真是魔怔了,非要着急去追求什么满级人类……” “想想也是,就算穿越之前虚度了二十几年,我充其量也就是个二十几岁的逆子,竟然妄想和已经当了四十四年逆子的刘彻耍心眼?” “我怕是被后世的那些网文洗脑了,带了个福报就盲目自信,真是天真……” “如果上天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的话,这次我一定会选择低调躺平,一定会好好的摆烂,绝对再也不去为这个劳什子福报折腾!” “反正就算是‘戾太子’,我未来也还有二十余年可活。” “之前我为什么就没想过好好利用这二十几年纵享尊贵的太子人生呢?” “我穿越的可是太子啊,我完全可以做一只米虫,每天什么都不用干就吃香的喝辣的。” “我还拥有整个大汉仅次于刘彻的择偶权,就算是刘彻和卫子夫不允许我明媒正娶的女子,只要愿意和我达成各取所需的默契,我也可以养在太子府里,不用担心养不养得起。” “而且天底下还没有几个人敢给我甩脸子,至少当面不敢,这辈子肯定不会像上辈子一样四处受气。” “我就这么惬意的活着,不问世事,只求舒坦不好么?” “大不了等到二十几年后,巫蛊之祸即将来临的时候,我再利用那点历史知识提前处理一下那些个要害我的人和事。” “要是侥幸成功,那当然是最好。” “要是真像此前想的那样,刘彻到时候已经不当人了,除了江充之外,什么王充、张充、李充、赵充的也层出不穷,根本不给我活路。” “那我也不算亏,起码这辈子该享受的都享受过,而且是别人几辈子,甚至几十辈子都享受不到的。” “到时候我完全可以自己选一种比较舒服的死法,反正我死了以后,害我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再者要是愿意和我各取所需的女子稍微多那么一点……” “我这身体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吸力,还真未必能活到巫蛊之祸发生的时候。”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安乐死呢?” “唉,我糊涂啊,要是早想明白这些就好了……” …… 温室殿。 “父皇,据哥哥他……” 齐王刘闳的丹凤眼又红了起来,眼泪汪汪的向刘彻施礼。 “闳儿,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刘彻笑着打断了他,“朕召你来也是为了此事,还记得朕此前与伱约定的秘密么?” “儿臣记得,父皇命儿臣从据哥哥手中骗好东西来交给父皇。” 刘闳心中虽有不解,但还是乖顺的答道。 刘彻笑了笑递上一块手帕,又用哄骗小孩糖果的口吻对刘闳道: “这怎么能叫骗呢,这叫双赢……这次其实便是朕给你创造的机会。” “你稍后去一趟诏狱探望刘据,告诉他朕即将召见你。” “而你想借此机会为他求情,却又苦于不知如何开口,问他还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交给你,如此可以增加你在朕这里说话的权重,或许便能救他一命了。” “听懂了么?” “呃……” 刘闳挠着后脑勺想了一会,却还是有些迟疑,“懂是懂了,可……父皇不会骗儿臣吧?” “逆子……知道什么叫君无戏言么!” 刘彻当即板起脸来,挥挥手驱赶道, “朕答应你,只要你能从他那里带回好东西来,朕就立即赦免了他。” …… 一个时辰后。 刘闳已经从诏狱出来,又重新回到了温室殿。 “闳儿,如何?” 刘彻早已等候多时,立刻眼巴巴的望了过去,结果却又看到了刘闳那双好像刚刚哭过的丹凤眼。 “父皇,据哥哥不让儿臣掺和此事。” 刘闳抽了下鼻子,瘪着小嘴道,“他说父皇如今正在气头上,以父皇的……脾性,儿臣若是为他求情,八成也要受到迁怒,只怕儿臣以后也不好过了。” 其实刘据的原话是“操行”,而不是“脾性”。 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操行”一词,但刘闳也听得出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因此临时改动了一下。 反倒是刘据,关入诏狱之后反倒越发天不怕地不怕了,什么话不该说都敢乱说。 “这逆子……朕在他眼中就如此麻木不仁,喜怒无常?” 刘彻一听就来了气,当即没好气的又问,“那逆子还说了什么?” “哇——!” 哪知刘闳却忽然扬起小脸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哽咽道, “据哥哥教儿臣明日再去探监……教儿臣去的时候……偷偷给他带一小瓶鸩毒……以备……以备不时之需……呜哇!” “咣当!” 刘彻闻言面色瞬间大变,惊得直接从榻上弹跳了起来,以至于将放在榻中央的小方案都带飞出去了老远。 “苏文!苏文!苏文!!!” “立即骑上朕的御马赶去廷尉,让赵禹瞪大眼睛把刘据给朕看好,刘据若有丝毫闪失,朕要他全族陪葬!” “诺!” 苏文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见刘彻此刻神色紧张,自然也不敢多嘴,立刻应下去办。 “还有!” 结果才刚转过身,刘彻忽然又叫住了他,不安的踱了两步之后,咬牙又道, “以你自己的名义隐晦的告诉那个逆子,这回算他运气好,赶上了南疆多国来朝的盛会,朕近日正要下诏大赦天下,他还没那么容易死!” 与此同时。 “大赦天下……不愧是据哥哥!” 一旁的刘闳见状已悄然止住了哭声,指缝间泪汪汪的眼睛里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心中暗自叹服道: “他教我用这番话来试探父皇,果然一下就试出了父皇的心思,原来父皇自始至终都没打算杀据哥哥……这下据哥哥和我都可以安心了。” “也是,据哥哥懂得那么多,还那么厉害。” “父皇还指着我从他身上骗来好东西呢,又怎会舍得杀他?” (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这个逆子长出息了啊! 第83章这个逆子长出息了啊! 诏狱。 一间单人牢房内。 刘据靠在比其他牢房厚实许多的干草上,双臂作枕仰望着房顶,心思早已跟随刘闳一起去了未央宫。 “也不知道刘闳那边怎么样了……” 刘据必须得承认,当赵禹忽然带着刘彻的诏书,以“矫制大害”的罪名上博望苑抓人的时候,他的确是慌了乱了,以至于思考能力都跟着急剧下降。 不过等进了诏狱,彻底静下心来之后。 他很快就从这件事中察觉到了一些不太合理的地方。 其中最不合理的地方就是: 刘彻若真有心杀他,又怎会将他打入诏狱? 据史书记载,刘彻这一朝的确有很多人获罪而死,其中自然也包括刘氏宗亲的列候。 但这些宗亲列候绝大多数都有一个相同的死法——自杀! 也甭管这个自杀究竟保不保真吧,反正只要是他们的罪行暴露出来,刘彻每每派人前去调查,基本都到不了被打入诏狱这一步,他们就已经“畏罪自杀”了。 那么这是巧合么? 刘据认为绝对不是! 西汉这些“畏罪自杀”刘氏列候根本没几个好东西,虐杀、通女干、乱囵这些伤风败俗的事样样都做得出来。 而通常只有要脸的人才会自杀,这种不要脸的人只想苟活。 所以他们的“畏罪自杀”就很值得推敲了。 加之刘据最近对真实的刘彻也算是有了一些了解。 因此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人大多都是刘彻逼着体面的。 如果他们自己不愿体面,刘彻当然也不介意命人帮他们体面。 不过对外的说法则只有一种,那就是“自杀”。 因为刘彻大善人只想做个体面人,绝对不会轻易脏了自己的手,背负上杀害宗亲的名声。 既是如此。 刘彻自然更加不会让自己背负上杀子的骂名。 说来也是巧了,刘据在巫蛊之祸中的死因正是“自杀”。 因此刘据有理由质疑刘彻这次的做法。 如果刘彻真有心杀他,他就应该在博望苑里“自杀”。 反正绝对不可能在诏狱中“自杀”,或者最终执行腰斩,这实在有损刘彻的大善人形象,有失他的体面,是刘彻不可接受的事情。 而就在刘据觉察到这个问题的时候。 刘闳就恰到好处的跑来探监了。 接着又得知刘闳即将受到刘彻召见,这孩子还打算借机为他求情,刘据灵机一动就产生了试探刘彻的心思,偷偷教了刘闳一些话。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试探的结果,进一步确定自己目前的处境……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监牢外忽然响起了一串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栅栏外面: “殿下,老奴今日到廷尉传诏,顺路来探望殿下,殿下可还安好?”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黄门侍郎苏文。 “原来是苏侍郎。” 刘据微微侧了侧脸,心说苏文来此肯定不只是顺路,嘴上却懒洋洋的道, “苏侍郎确定是来探望我的,而不是专程跑来看我笑话的?” “殿下真是冤枉老奴了。” 苏文陪着笑施了一礼,又神色鬼祟的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之后才靠到栅栏边上,压着声音道, “殿下,老奴其实是来给殿下传信的。” “殿下不必忧心,自殿下从南越国回来之后,又有许多南疆小国也争相派来使团请求内附我大汉,可谓盛事空前。” “陛下因此龙颜大悦,已经拟定了大赦天下的诏书。” “殿下只需等陛下颁布了诏书,很快就可以走出诏狱,重回博望苑了。” 听到这话,刘据立时愣了一下: “自我从南越国回来之后,南疆小国争相请求内附大汉?” 话说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还是说我被软禁在博望苑的这些日子,又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大事? “殿下有功却不自居,实在令老奴钦佩。” 苏文随即扬眉露出一个“我懂”的笑容, “老奴还有要务在身,就先告退了,请殿下忘了老奴来过,否则若是教陛下知道了,老奴只怕性命不保。” 说完这番话。 苏文向后退了几步,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襟,便又猫着腰轻手轻脚的消失在了监牢外的走廊里。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刘据此刻已经被搞出了满头的雾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苏文倒的确带来了一个令人安心的消息。 果然如他所想。 刘彻确实没打算杀他,而是在重重举起轻轻放下的吓唬他。 但就算如此,这回也已经足够凶险的了…… 可真是伴君如伴虎啊,刘据觉得自己这就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心中依旧有些后怕。 今后说什么也不能再去冒这样的险了! 果然最稳妥的选择还是活在当下,彻底忘了那个福报,直接开始躺平摆烂! 今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谁爱掺和谁掺和,反正他肯定是不搞事了。 哪怕刘彻亲自来求他,亲口保证绝对不会翻脸,他也绝对不再做这种冒险的事,爱谁谁! 有本事就废了他啊! …… 当日下午。 还是温室殿。 “你不会也是来为刘据求情的吧?” 刘彻蹙眉看向面前的女医义妁。 义妁此前从未主动求见过他,平时也主要为后宫嫔妃朕诊治病症,因此刘彻哪怕曾经封赏过她,对她的印象也并不深。 不过这次义妁作为侍医随同刘据出使南越,倒教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也想借这个机会听听义妁究竟有什么话要说,或许是一些其他人未曾上报的内容。 “微臣不敢。” 义妁躬下身子道,“微臣今日请求面圣,是为了恳请陛下准许微臣每日前往诏狱探望太子。” “哦?这是为何?” 刘彻闻言上下打量着义妁。 这个义妁虽年长了一些,但也颇有些姿色。 加之前往南越旅途漫长枯燥,孤男寡女刘据该不会…… 这个逆子,长出息了啊! 义妁却面色坦荡的答道: “太子方技高明,微臣希望借此机会拜太子为师,将太子的方技心得记录下来,编成医书以供日后修习之用。” “你说什么,刘据他……方技高明?” 刘彻不由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正是,不敢欺瞒陛下,其实太子的方技远在微臣之上,此次出使南越,若非殿下及时出手相救,只怕不仅是微臣将客死他乡,使团中也至少要有三成将埋骨南疆。” 义妁垂首施礼,语气却极为笃定, “微臣所言句句属实,愿以微臣的医德作保,请陛下恩准。” 这次面圣提出这个请求,她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只因为担心刘据活不过这一遭,导致他掌握的高超方技彻底失传,这将是天下所有医者的巨大损失,亦是义妁决不愿看到的事情。 因此哪怕心中对求见刘彻这件事多有抗拒,她也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感谢【夏伟爱亚萍】老爷的打赏支持。 感谢【雾隐孤客】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八十三章 朕有一位老友 第84章朕有一位老友 “这……” 见义妁如此笃定,刘彻心中也不免有些动摇。 他心知自己给刘据请过的老师,都是一些精通五经的大儒,这些人绝对不可能懂得方技,甚至自视甚高不屑去了解方技。 不过此前刘据自己养在博望苑的那些门客中。 倒是三教九流五毒俱全,难道是跟着那些门客学的不成? 可是也不太对…… 义妁也是因医术高超才被召为宫中太医,已可以说是民间的至高水平。 就连她对刘据的方技都如此推崇,那么教授刘据方技的人岂不得是当世神医,这样的神医又怎会寂寂无名,也没听说博望苑去过这么一号人物啊? 如此思来想去。 刘彻又觉得义妁实在没有必要为了这点事冒欺君之险。 何况这件事牵涉使团三成的人,想要验证没有丝毫难度…… 于是略微沉吟了片刻之后。 刘彻终是对面前这个郑重其事的女医微微颔首: “朕可以允你去探视刘据,不过每日记录下来的东西,必须先呈与朕看。” “谢过陛下,微臣遵旨。” 义妁闻言心头一松,连忙躬身谢恩。 “另外,朕有一位熟识的老友身患隐疾,朕要你以自己的名义代朕问问他可有什么不同的医治办法。” 刘彻接着又面不改色的道。 义妁立刻变得认真起来,微微抬头: “可否请陛下描述一下这种隐疾的具体症状,如此微臣见了太子才好对症询问。” “隐疾患在旁人身上,朕也难以细说。” 刘彻依旧淡淡的道, “不过朕可以告诉你,此人患的是痔瘘,他已受此困扰数年,朕连太医署的太医都曾派去为其诊治,却也只能略有缓解,始终无法根治。” “微臣领命。” 义妁终于不再追问,躬身告退。 说起这痔瘘,义妁自然并不陌生。 后宫嫔妃亦有一些患有此症,其中多集中在产子之后的嫔妃身上。 针对此症她也有一种外敷膏剂可以应对,不过也正如刘彻刚才所说的那样,这种膏剂只能应对外部症状,始终无法将痔瘘根治。 那么,太子能够治愈痔瘘么? 义妁心中又多了一丝期待…… 若太子真有办法,治愈了陛下的老友,也算是立了一功。 如此应该可以抵消部分罪责,或许就有可能免于一死了吧? …… 诏狱。 “义医师,伱怎么来了?” 见到义妁出现在栅栏外面的时候,刘据也是颇有些意外。 刘闳进入诏狱探视他可以理解,毕竟刘闳现在成为太子的呼声很高,廷尉的人多少私下会给他一些面子。 苏文进入诏狱探视他更可以理解,作为天子的近侍,前往诏狱传诏是常有的事。 但义妁只是一个女医,且不说她有没有那个面子。 就算有些人还有医治的必要需请太医,诏狱中关的也都是男子,通常也只会请男太医来。 至于女犯人…… 他从狱卒口中听到了一个说法: 他所在这个半地下的诏狱根本就不关女子,女子会被他们集中起来送去廷尉后堂的一处地上明牢。 据说这是因为诏狱阴气重,女子也属阴体。 两者相加恐发生不祥之事。 这倒让刘据找到了一个大汉与后世的相同之处。 据他所知,后世矿井矿场一类的地方,似乎也有相同的说法,看来这个说法在汉朝就已经存在了。 “见过殿下。” 义妁先是极为恭敬的施了一礼,接着打开了挎在臂弯上的形似食盒的木箱。 然后又从木箱中取出一块麻布在地上铺设平整,开始自顾自的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往麻布上陈列。 “来就来吧,心意我领了,还带什么东西……” 如果不是已经试出刘彻没有真要杀了自己的意思,他可能就要以为义妁是来给他送断头饭的了。 结果说着客气话的同时,刘据已经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义妁在麻布上陈列的根本就不是酒食。 而是……水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 还有一小捆干肉条? 正当他心中不解之际。 义妁又从身上取出了一册简牍,然后双手捧过头顶,双膝一弯就端端正正的冲他跪了下来: “殿下,义妁不才,诚心拜殿下为师,愿将殿下的方技心得永世传承,造福千秋万民!” “你干嘛,哎呦?” 刘据赶忙站起身来躲开,脑子都差点有些不够用了。 原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竟是用来拜师的? 现在再去看那些东西。 刘据终于反应过来,这些摆在麻布上的六样东西正合古代的“束脩六礼”拜师礼,每一样都有各自的美好寓意。 比如水芹菜的寓意就是业精于勤之类的意思。 只是好像古代各行各业的拜师礼似乎都有不同特色的规矩吧,难道因为自己是太子,义妁就用了这种最正式的拜师方式? 所以,义妁忽然跑来拜师…… 不会是因为他在前往南越的途中胡乱出手治疗了一下疟疾,就误以为他的方技很高明吧? “殿下,请听义妁一言。” 义妁还以为刘据这反应是不肯收她,依旧跪着请求道, “殿下宅心仁厚,身怀不世方技,怎奈如今身陷囹圄,恐怕难以……脱身。” “义妁虽无力搭救殿下,但若殿下不弃收下义妁,将殿下的方剂心得传授,义妁必定寻找画师为殿下绘制遗像,今后义妁所收的学徒,都将拜殿下为祖师,每日焚香祭拜。” “殿下,世人虽苟活一世,但终难逃一死。” “而殿下虽英年早逝,但这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形式的……不朽。” “……” 听了这番话,刘据都有点忍不住想骂人了。 这个义妁什么都好,就是有点不通人情世故,脑子还很轴。 他现在还没死呢,哪有人这时候跑来舔包的,还直接来了一句永垂不朽,就差原地给立一座碑了。 何况他这次根本就不会死,晦气! 于是郁闷了一阵,刘据还是决定敞开天窗说亮话: “义医师,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其实我根本不通方技,我连药材都认不出来,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殿下,都已经到这时候了……” 义妁抬起头来,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泛红,目光中尽是惋惜与同情,咬着唇道, “或者殿下若还有什么未了的遗愿,也可以托付义妁,义妁定会为殿下拼尽全力完成,只求殿下收义妁为徒,传授方剂心得。” 感谢【pencoral】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八十四章 是不是很妙? 第85章是不是很妙? 提前舔包不算,遗愿都搞出来了…… 刘据对这个义妁真心无话可说,实在不想看她继续趴在这里咒自己,索性干脆背过身去绝了她的念头: “义医师,我再与你解释最后一遍,此前的事都是巧合,我的确不通方技。” “若义医师是为此而来,还是请回吧。” “……” 然而义妁听到这话却是另外一番感受。 太子命苦! 哀莫大于心死,他定是为自己感到不公,对这个世道彻底绝望。 因此已心如死灰,万念俱寂,宁愿带着这一身高超的方剂心得离去。 遥想此前出使南越的路上,当义妁自己一个人躺在昏暗的马车里听天由命时,她何尝没有产生过如此绝望的念头。 此刻看到刘据这副模样。 义妁端的是感同身受,觉得自己与刘据就是同为天涯沦落人。 她还觉得,那时她躺在马车里时最后的念头,或许也是刘据现在心中的念头: “只愿有来世的话,可以不用再与皇室扯上任何干系……” 可是殿下。 方技虽医治不了大汉,也救不了你自己…… 等一下! 太子好像尚存一丝生机。 义妁忽然想到了刘彻刚才让她代为其老友询问的病症——痔瘘。 来之前她就在暗自思忖,若刘据能够治愈这个天子正在关切的病症,或许便可以立下一功,说不定就有机会免于一死! 想到这茬,义妁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又将那些芹菜大枣之类的东西和麻布重新收回木盒之中,这才对重新刘据说道: “既然殿下不愿收我为徒,我若再苦苦相逼,便是无礼了。” “这就对了嘛……” 刘据一看义妁这么上道,也是回过身笑了起来。 结果话未说完,却听义妁紧接着又躬身说道: “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恳请殿下务必成全,若殿下能解了我这桩心事,我自此绝不再强求殿下收我为徒。” “你看我现在这副模样,能帮上伱什么?” 刘据摊开手自嘲的笑道,算是用这种方式婉拒。 然而义妁也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故意装作不懂,依旧自顾自的继续道: “殿下有所不知,我有一位挚友,这位挚友不幸患了痔瘘,终日坐立难安,可谓生不如死。” “我虽有缓解此症的膏剂药方,疗效也算不错,但终归治表不治里,始终难以帮这位挚友根治。” “因此我想请教殿下,不知殿下这里是否有什么好法子?” “……” 听完了义妁这番话,刘据看向她的目光瞬间古怪起来,余光不自觉的瞄向了她的下三路。 这不是经典的“我有一个朋友”系列么? 或许这个时代还并未普及这种话术,但对于后世穿越而来的刘据而言,几乎是瞬间就自认为识破了义妁的小伎俩。 而且他了还清楚记得义妁曾经亲口说过。 她已经没有了家人,又终日醉心医道,因此应该也没什么朋友。 真是可怜啊…… 挺好看的一个大姐姐,怎么就得了痔疮? 刘据古怪的目光高地很快就被同情占领,却又故意恶趣味的追问了一句: “义医师,我可不可以打听一下,你的这位挚友姓甚名谁,是男是女,年方几何?” “这……” 义妁显然不是擅长说谎的人,迟疑了一下才为难的道,“……我的这位挚友不愿此事外传,因此请殿下海涵。” 她总不能直接告诉刘据这位挚友其实是天子的老友吧? 一来天子已经明确要求她以自己的名义询问此事,二来闹到这步局面,她还不知刘据与这位父皇之间的嫌隙究竟有多大,万一刘据不肯说怎么办? “理解理解。” 好在刘据只是挑眉露出一个“我懂”的笑容,便也不再追问这个令人难堪的问题,正色说道, “义医师,我首先必须再声明一次,我是真的不通方技,而不是故意藏拙。” “只不过说来也是巧了,你问的这个病症我虽然不知道怎么根治,但也恰好知道一点治疗的办法,只能给你个参考,权当作抛砖引玉吧。” 这的确是很巧。 因为刘据在后世的父亲就患有痔疮,并且整个治疗过程他都有参与,略微知道了一些皮毛。 也是因此,他才说只能给义妁做个参考。 而这完全还是看在前些日子出使南越国途中的同车之谊上。 当然,还有发自内心的同情。 至于究竟能不能帮她根治痔疮,他也只能帮到这里,剩下的就得看自己的造化了…… 义妁见状却是立刻来了精神。 一边心说这个太子果然精通方技,此刻又在伪装自谦,一边已经竖起了耳朵: “请殿下不吝赐教,义妁洗耳恭听!” “你先与我说说你是怎么治的?” 刘据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越发古怪。 义妁却对此视而不见,只是认真虔诚的道: “我通常会先用温水清洗患处,待患处彻底晾干之后,再涂上我熬制的膏剂,一日两次,早晚各一次,就是这样。” “效果如何?” 刘据又问。 义妁微微蹙起柳眉: “正如我此前所说,膏剂所及之处,疮瘘不消几日便会结痂脱落,但内里的疮瘘却无法解决,因此很快便会复发。” “如此看来,你的膏剂很对症。” 刘据点了点头,不紧不慢的道,“只不过使用的方式可能略有问题,可以尝试改动一下,或许便有可能解决这个问题。” “请殿下赐教!” 义妁闻言几乎趴在了栅栏上。 那眼巴巴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一个忽然得知自己的绝症有机会治愈的病患。 “我建议你在清洗患处的时候,将温水改为花椒水,如此应该可以缓解患处的疼痛。” 刘据继续慢慢回忆着道, “还有这膏剂,你可以先将其均匀涂抹在细腻的帛布上,然后再将帛布卷成栓状……” 说到这里,刘据略微停顿了一下。 义妁则焦急的追问:“然后呢?” “然后扒开患处,忍痛嗯——!就这样强塞进去,如此膏剂不就可以敷在内里了么?” 刘据绘声绘色的做着手势的同时,脸上还适时浮现出一丝狠劲加以配合, “如此内里不但敷了药,若期间需要排便,还可以取出来就排,排完清洗患处之后,再换一个进去便是。” “保证随时随地都在敷药,甚至不影响生活起居,是不是很妙?” “欸?!” 义妁先是一怔,然后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俏脸瞬间通红一片。 这位太子真是说什么都没有丝毫心里障碍,不过似乎完全没必要演示的那么逼真吧…… 与此同时。 温室殿。 “嗯?!” 刘彻忽然某处一紧,一股子莫名的感觉自下而上直窜天灵盖。 如果他接触过电。 一定会用“触电”来精准描述这种莫名的奇异感觉! (本章完) 【首订成绩汇报】 再次由衷感谢所有正在支持和支持过本书的读者老爷。 这本书上架的时候大约13000收藏左右。 作者菌只在上架一周前问过一次迦南老大追读情况。 当时是真实追读,也就是付费读者的追读数量1800多,那时候这本书的收藏只有7000左右,追读和收藏的比例已经非常喜人。 等到了昨天上架,三江前三天又增长了一部分。 截止今天中午12点。 这本书正式上架的首订已经达到了接近2500! 这个收藏能够达到这个成绩,接近5:1的收订比,这是作者菌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毕竟大家都说,真实订阅还要在真实追读的基础上打折。 这也说明作者菌在这本书上有了很大的进步,作者菌写得东西也是有很多人喜欢的,而且比例很高,这给了作者菌坚持走下去的信心。 能有今天的成绩,全拜各位读者老爷所赐。 感恩,鞠躬,拜谢诸位! 以上。 《我戾太子只想被废》【首订成绩汇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五章 真是妙不可言啊~【五更求订阅】 第86章真是妙不可言啊~【五更求订阅】 “这倒的确是一个极有创意的思路……” 面红耳赤之余,义妁心中也在认真考量刘据提供的办法。 她自然不知道刘据描述的东西在后世其实只是一种很寻常的医疗用品——痔疮栓。 而她现在着重考量的,还是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道理上讲这个办法自然是可行的,但病患是否能够接受这样的治疗方式,有可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尤其是那些个皇亲国戚。 另外…… 略微定了定神,义妁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殿下,你方才说的花椒水,是指用花椒泡过的水么?” “是啊,你不知道?” 刘据闻言倒有些疑惑了。 听得出来,这个时代花椒就是叫花椒,在这个名称上他与义妁并未出现歧义。 但义妁提出的问题却非常奇怪,就好像对花椒的相关特性一无所知一样,这玩意儿虽在后世被当做调料使用,但在古时候不也是先被当做中药来使用的么? “可是殿下,据我所知花椒好像是一种香料吧,用其泡水温敷真能有缓解痔瘘疼痛的功效么?” 义妁嘴上虽这么问着,心里却已将其当做了一个重要的知识点铭记于心。 与此同时她的嘴角也不自觉的勾起了一抹弧度: 他还说不通方技,还说对药材一窍不通,现在连我都不知道的药性都能说得一清二楚,这算不算一不小心露出了马脚? 其实也还真不能怪义妁医术不精。 因为现在花椒的确是被当做了一种香料,并且还是极为昂贵的香料。 昂贵到除了皇室和顶级的王公望族之外,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只能望而生叹。 甚至就连未央宫中也只有两座宫殿有资格用花椒混合泥浆涂壁,一座叫做温室殿,一座叫做椒房殿,分别是皇帝和皇后起居的地方。 听了义妁的话。 刘据结合历史知识也是很快就明白了花椒当朝的定位,和义妁对此竟一无所知的原因,随即笑呵呵的道: “义医师若是不信可以回去尝试……不不不,是让义医师的挚友尝试一番,保证舒坦的很。” “我怎会不信殿下,只是确认一下罢了。” 义妁连忙摇了摇头,没把自己根本试不起的事实说出口来。 不过自己试不起没关系,陛下的那位老友一定试得起,能与天子成为挚友的人又怎会是一般人呢? “哦对了,我说这个法子只能针对症状不是特别严重的痔瘘。” 刘据沉吟了片刻,又着重嘱咐道, “若是特别严重的痔瘘,我也没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你恐怕就只能为伱那位挚友烧香祈福了。” 说着话的同时,刘据的目光又不自觉的瞄向义妁的下三路。 心说义妁应该不会属于那种特别严重的范畴,她走路的时候没什么异样,下跪撅起屁股时,也没有任何不适的样子。 “不知殿下说的特别严重的症状是指……” 义妁也没多想,依旧态度端正的问道。 刘据又开始绘声绘色的比划起来: “就是比如这么一大颗疮瘘直接从冈门里面坠出来,还有人一上茅房就冈门脱落,一不小心就大量出血不说,还得强忍着疼痛亲手将其塞回去,还有……” “够了够了,殿下不用再说了,义妁已经受教了,受教了!” 义妁俏脸瞬间面露惊色,吓得连忙表示自己已经全听懂了,方才好不容易劝下正说到兴头上的刘据。 “你确定,还有好几种严重的症状呢。” 刘据竟还有些意犹未尽。 “确定确定,义妁行医也有些年头了,心中有数。” 义妁小鸡吃米般的连连点头, “今日承蒙殿下指教,义妁受益匪浅,感激不尽……如今时候已经不早,义妁便先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探望殿下。” 说完义妁恭敬的施了一礼,便转过身快步向外走去,看起来很像是在逃跑。 望着她那充满成熟女人味的背影渐渐远去。 “真是个可怜人啊,没有家人,俸禄又低,还得了痔疮……” 刘据笑着摇了摇头,又伸了个懒腰,方才重新躺回不久之前才被赵禹特意命人添了一床崭新被褥的干草堆上闭目养神。 …… 半个时辰后,温室殿。 “你没能拜他为师,倒问出了朕命你问的事?” 听了义妁的回禀,刘彻有些好笑看向这个女医。 随同义妁一同到来的,还有她亲笔书写的一册简牍。 简牍中写明了刘据传授给她的医治痔瘘的办法,从花椒水再到痔疮栓,再配合上她自己的药剂配方使用,可谓事无巨细。 甚至就连刘据最后关于重症的嘱咐,也写在了里面。 正是因为里面有些话实在不便以说话的方式向刘彻奏报,她才特意使用文字的形式呈报。 “正是,关于微臣拜师的请求,殿下心中似乎有自己的顾虑,微臣不便多问,也不好强求。” 义妁躬下身子,保持着在宫中行走多年养成的含蓄与克制。 “是么?” 刘彻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随即将那册打开查阅。 片刻之后。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刘彻的笑容逐渐收敛起来,满是嫌弃的将那册简牍扔到了一边, “义妁,你好歹也是太医署的太医,刘据说的这些办法如此浮夸胡闹,你竟没有产生丝毫质疑?” “回陛下的话,微臣仔细考量过,殿下的办法不无道理,非常值得一试。” 义妁又躬身施了一礼,宠辱不惊的道, “微臣以为,陛下的老友若欲解痔瘘之苦,便不可讳疾忌医……” “行了,朕倦了。” 刘彻不耐的打断了她,对苏文招了招手,道, “苏文,代朕赏义妁十金,布帛十匹,朕要歇息了。” …… 又过了半个时辰。 温室殿后殿,除了苏文殿内使者皆被屏退。 刘彻则在苏文的小心搀扶下缓缓坐进一个装满温水的铜鉴,水面上则漂浮着一层这个时代价比真金的花椒。 “嘶!” 龙腚进入温水的瞬间,刘彻似是受到了刺激,轻吸了一口气。 “陛下!” 苏文立即一脸关切的抓紧刘彻,“老奴以为,还是先找个人试过再说吧?” “无妨,花椒而已,又不是什么不知情的东西。” 刘彻还是坚持着坐了下去。 如此仅是几个呼吸过后。 “喔——” 后殿中已经传出了刘彻舒爽的龙吟, “酥酥麻麻中疼痛尽已消去,真是妙不可言啊~” “想不到这逆子竟还真有点东西~” 感谢【我是米线】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我太难了! 第87章我太难了! 切身体会到花椒水的神奇功效之后,刘彻已对刘据身怀不世方技的事多了几分相信。 至于方技是不是贱业,太子该不该修习这种事。 刘彻心中一点都不在意。 他的皇后曾是讴者,他的大将军曾是骑奴。 他最重要的大臣亦有不少是商贾贱籍。 区区一个方技而已,又有什么问题,只要有用不就行了? 而且技多不压身,自己的儿子方技过人,日后若得了病诊治起来自己还更安心……也不能说是完全安心,前提得是这个儿子没有生出篡位之心,否则也有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过若是据儿的话…… 也还是找个太医套他的话为妙,不宜教他亲自为自己诊治,否则于他于己皆非好事,难免心生嫌隙。 心中想着这些,刘彻对一旁的苏文道: “苏文,明日将义妁召来温室殿,命她带上奏疏中的膏剂为朕诊治。” “诺。” 在给刘彻泡花椒水之前,苏文也已经看过了义妁呈上来的简牍。 因此他很清楚刘彻准备尝试什么样的治疗方法,应承下来的同时,某处也是莫名紧了一下。 至于义妁的女医身份,这倒没什么好说的。 在刘彻这里,根本不存在什么男女有别之说。 说不定义妁还有可能因此得到天子临幸,自此成为后宫中的嫔妃,这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说起来这个义妁也的确有些姿色,而且尚未婚嫁。 正当他如此想着的时候。 “还是算了。” 刘彻沉吟了片刻,忽然又道, “只命她明日将膏剂熬制好了送来便是,剩下的不必与她多说。” “诺。” 苏文又应了一声,心中不解刘彻为何须臾之间便又改了主意。 而刘彻此刻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个义妁曾随那逆子出使南越,途中几月共处一车……” “那逆子又到了年龄,谁知二人做过什么?” “朕若教她前来诊治,恐有败坏伦理的可能!” “不可不可,此事断然不可,那逆子日后得知,将如何看待朕?” “那逆子不孝,朕却不能不尊……” …… 如此又过了几日。 “苏文,诏狱那边还没有消息?” 正在逗弄宫犬的刘彻不知为何忽然失去了兴趣,蹙起眉头不耐的瞅向一旁的苏文。 “回陛下的话,尚未传来消息。” 苏文小心翼翼的答道。 他心里很清楚刘彻问的是什么消息。 无非就是刘据的告罪奏疏呗。 前几日他已经奉命前去私下知会了廷尉正监赵禹,告诉他倘若太子有呈递奏疏的意思,一定要立即提供便利条件,还需以最快的速度送进宫来,不得有误。 至于奏疏中的内容。 则着重警告赵禹任何人不得查看,看过的人狗命不保。 苏文此刻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刘彻现在是什么意思,因此也在暗自替这对冤家父子心焦: “太子殿下,你究竟还在熬什么,倒是赶紧写个奏疏呈上来啊!” “这回你都不用在奏疏里赔罪,哪怕写个像以前那样能将陛下气的掀桌子的奏疏呢,这件事自此也就算过去了,那大赦天下的诏书陛下也就顺势下了。” “难道天子与你置气,伱还指望天子先去找你说话不成?” “唉,这都是什么事啊……真要急死个人!” “……”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滚!” 刘彻忽然又踹了面前那条正在进食的代马犬一脚。 代马犬吃痛“哼唧”了一声,立时不敢再吃一口,惊惧的往后躲了几步,又赶忙摇着尾巴走上前来伏在刘彻脚边,不敢直视刘彻的狗眼里尽显乞怜之态。 “……” 苏文看在眼中,也不动声色的将身子伏的更低。 如此沉默了许久。 “苏文,朕今日无论如何都必须看见那逆子从诏狱递上来的奏疏,你去给朕想办法!” “……诺。” …… 苏文断然不敢忤逆刘彻。 但刘据这个太子殿下就是好相与的么? 苏文直到现在想起刘据之前那“掏心窝子”的交心之言来,都忍不住要打开好几个激灵,手脚冰凉上一个时辰。 尤其是近日发生的事,更教他不敢小瞧刘据的脾性。 毁堤淹田、封禅朝议、出使南越…… 虽然这些事最终都使得刘彻激动的合不拢腿,但刘据在行事过程中的所作所为,也当真是在像拿刀刮鱼鳞一样去刮刘彻的逆鳞。 那胆子大的已经不能用包天来形容了! 因此他有理由认为,任谁在这个档口去了也决计不可能成功劝说刘据写出一封告罪奏疏,此事的难度无异于登天。 而他又不敢强迫刘据,否则日后真被“掏心窝子”怎么办? 毕竟以刘彻目前的情况来看,刘据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拿……制衡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天子,使得他又爱又恨难以自拔,太子之位不知道有多稳固。 在这之前,苏文真是想破了脑袋也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有人能与这位天子斗的有来有回,还旗鼓相当! 苍天呐…… 想到这里,苏文只觉得头大如斗。 老奴夹在中间也太难了…… 如今恐怕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暂时过了这一关再说,就算事后泄露,天子和太子应该也不会降下重罪。 毕竟老奴这片好心,他们该能体会的到……而且这可能也正是天子的意思。 于是。 苏文先命人取来文房之物,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小黑屋里,洋洋洒洒替刘据代笔了一封言之无物的告罪奏疏。 接着又马不停蹄的赶往诏狱。 如此在诏狱里面随便转了一圈,连刘据都没见,就将赵禹找了过来: “赵正监,我才去探望了太子,这是太子书写的奏疏,请赵正监即刻命人送入宫中上呈陛下。” “这……” 赵禹闻言一怔。 且不说为了维护刘据周全,现在牢房里根本就没有文房之物的事。 就算真是太子书写的奏疏,这都已经到了苏文手中,哪还轮的到他这个廷尉正监命人上呈? “赵正监,你还愣着做什么,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 苏文面色一冷。 廷尉正监好歹也是九卿之一,官阶上绝不低于苏文这个黄门侍郎。 因此平日完全不必听命与他,最多看在他是天子近侍的份上给些面子。 不过赵禹再仔细一琢磨。 既然奏疏是苏文给的,出了事自然也是苏文的事。 他只负责命人送信,应该还牵扯不到他。 而且苏文的性子他也有所了解,这个人能够留在天子身边多年,自然不会轻易去做这种明目张胆却又漏洞百出的事。 难道这其实是陛下的旨意? 如此权衡过利弊,赵禹终于打了个哈哈接过简牍:“哪里哪里,赵某这就命人去办。” 感谢【雾隐孤客】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不要不知好歹! 第88章不要不知好歹! 如此带着这封奏疏来到外面。 赵禹心中依旧在不停思酌着这件事的深层含义…… 最近这些时日,他心中承受的压力也是不小。 太子是他奉命率人前去抓的。 抓完不久齐王刘闳就带着天子的授命前来探视,随后天子又命苏文前来严厉警告,直接将刘据的汗毛和他这个九卿的全族性命来了个深度绑定。 后来女医义妁也带着天子的授命前来探视…… 要知道如果没有天子的授命,不管是刘闳还是义妁,就算是卫青、卫子夫亲自前来探视,他也绝对不敢放行。 这事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这位位列九卿最后还能寿终正寝的酷吏心里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绝对不会在这件事上打哪怕是一丁点马虎眼。 甚至就连之前被送进来的梁成等人,他参考此前郭昌和汲仁的情形,也特意交代了属下: “此事与太子扯上了关系,不可再妄揣圣意,该拷打虽还是要拷打,但只准往惨了打,看起来越惨越好,却暂时不要往残了和死了打,静待旨意……” 所以,今天这件事,该如何去办呢? 赵禹已经切切实实的看出刘彻根本不想要刘据的命,如今苏文又作出这般事来…… 心思流转之际,赵禹心中很快就有了自己的计较,当即将亲信召来: “这是太子呈递圣上的奏疏,你即刻送进宫去。” “不过不要走得太疾,途中见了熟人就打声招呼聊上几句,务必在闲聊之际让其知道你正在送的是太子呈递圣上的奏疏,明白了么?” 如此非但无过…… 还极有可能在陛下心中立功! …… 博望苑。 “唉!走吧走吧,都走吧,都走了就太平喽……” 刚又给了盘缠,打发走了几个请辞的仆从,太子詹事季平就又不住的摇着头,皱着那张老脸长吁短叹起来。 这些日子,博望苑的仆从基本已经快走完了。 若是没有那些走不了的奴仆,全府上下的人吃饭都已经成了问题。 “叹叹叹!你除了每日唉声叹气,说这些无用的丧气话,伱还有什么能耐!” 抱着膝盖坐在门外石阶上愣神的太子冼马郭振忽然烦躁起来,扭过头破口大骂。 季平闻言也瞬间来了脾气,当即大声讥讽道: “嗨?老夫没有能耐,你郭冼马有的是能耐,有能耐你拎把刀去劫了诏狱!你也别有后顾之忧,你要是死了,老夫给你收尸,老夫给你养育妻子。你去呀,你现在就去,不去老夫瞧不起你!” “老匹夫,你当我不敢么?” “老夫就当你不敢!” “我这就去!” “去去去!” “我真去!” “老夫这就拿酒给你践行!” “好,今日你我一醉方休!” “等一下,你醉了还怎么去?” “那就明日再去!” “……” 不远处轮值博望苑的几名太子中盾闻言面面相觑,却又苦笑无言。 自太子被抓去诏狱之后。 如今郭振和季平就是博望苑能主事的人,而这两个人在刘据被带走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没了主心骨,终日只会进行这种毫无意义的争吵。 不过他们也能理解郭振和季平。 大势当前,他们也不过只是汪洋中的一片树叶,又能做些什么呢? 博望苑的天,已经崩了…… 地裂的日子怕也就在眼前了吧? …… 逐慕苑。 齐王国相卜式如今走路都是带风的,甚至无人的时候还会哼上几声家乡小曲。 自刘据被抓入诏狱之后。 来访的宾客相比之前瞬间又增多了好几倍。 刘闳虽然照样还是一律不见,但卜式却借此机会结识了许多权贵王臣。 并且原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见了他已经开始点头哈腰,举手投足之间多少带了那么点谄媚的味道。 这自是更让卜式受用。 “……” 卜式的变化,刘闳虽然尚且年幼,但也全部看在眼中。 其实对于这位相国,刘闳心里还是挺敬重的。 毕竟他做齐王这些年,上到国事下到起居,卜式都辅佐的极为尽心,也从未因他年幼有过代俎越庖的逾越举动,更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 甚至在刘闳眼中,除了刘据,卜式可能比刘彻这位父皇还要更亲一些…… 而卜式现在的变化,在刘闳看来就很是不妥: “相国,今后你也不要再见那些送礼的人了,教府上的仆役随意打发走就是了。” “殿下,这……恐怕不好吧,殿下根基薄弱,这些人今后可能都会成为殿下的根基,实在不好太过驳面啊。” 卜式不解的劝道。 他哪里知道,刘闳这小小的脑瓜子里面,藏着整个大汉地位最高的两个人的秘密,还谁的秘密都不能说出来。 “总之,相国不要再见他们了。” 刘闳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又呲了呲牙面露稚嫩的狠厉之色, “如果相国不听,那我就只好上书父皇,请求父皇恩准相国告老还乡了,希望相国不要不知好歹!” “?” 卜式闻言愣在当场,一股子寒意瞬间窜上背心,根根汗毛炸了起来。 这一次虽与上次“灭口”的警告情形一般无二。 但他还是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这次刘闳不是在开玩笑。 在他沉溺于那些人讨好追捧中时,刘闳已悄然发生了某种无法言喻的蜕变,不再只是当初齐地那个单纯天真的齐王! …… 椒房殿。 “殿下,奴婢求你了,你就起来吃一口粥吧,你要是再这样熬下去,身子骨可就熬坏了……” 一众女婢跪在榻前不住的哭泣哀求。 而此刻已是蓬头垢面的卫子夫却只是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大殿穹顶,好像自己的魂魄就漂浮在那里。 …… 尚冠里。 卫青虽依旧行动如常,但已经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就连两边脸颊都有些凹陷的迹象,再配合上那两个颜色深重的眼窝,无端给人一种纵欲过度的既视感。 而最显眼的还是他的头发。 虽然此前他的头上便已经生出了几丝白发,但不仔细瞧还瞧不出来,而现在,他已有了头发花白的迹象。 …… 与此同时。 那道刘彻早已酝酿了许久的诏书终于在千呼万唤中公布了出来。 此诏出现的瞬间,就惊爆了所有人的眼球,击碎了满天下的传言,洞穿了所有投机者的野心,弥合了所有当局者的忧心: 【古有涂山之会,今有南疆来朝。】 【朕闻帝禹之功,在平九州,铸九鼎,今汉祚所据天下,已逾九州之外,犹甚之。】 【然朕不敢居功,天下臣民之功。】 【故赦天下,涤除与之更始,与万民共襄盛事。】 【嘉孝弟、力田,哀夫老眊、孤、寡、鳏、独或匮于衣食,甚怜愍焉。】 【赐县三老、孝者帛,人五匹;乡三老、弟者、力田帛,人三匹;年九十以上及鳏、寡、孤、独帛,人二匹,絮三斤;八十以上米,人三石。有冤失职,使者以闻。县、乡即赐,毋赘聚!】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朕不会把好儿子弄丢了吧? 第89章朕不会把好儿子弄丢了吧? 而就在这道圣旨刚发出去不久,甚至还未来得及传遍长安之际。 刘据已经被苏文率人从诏狱中提了出来,一路护送前往刘彻所在的温室殿。 路上苏文还寻了个随行的期门武士听不见的空当。 极为隐晦的对他说了一句: “殿下,稍候若陛下问起请罪奏疏的事,一定要说是你自己写的……” “?” 刘据听完先是一愣,再仔细一琢磨便立刻明白了大半。 敢情这是有人冒着欺君的风险,偷偷替他写了一封请罪奏疏递了上去,给刘彻搭设了一个台阶,这道大赦天下的诏书才终于发了出来。 也是因此,他才得以在今日走出诏狱。 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苏文,再不济他也是主谋之一…… 此刻望着苏文那已经主动避嫌远离自己的背影,刘据心中自觉好笑。 想不到这个历史上一心只想将自己害死的家伙,如今非但成了自己安插在刘彻身边的半个眼线,甚至竟还能在关键时刻冒险抬上自己一手。 而这一切的起始,居然只是一次“掏心窝子”的交流? 当然,也并不能排除苏文此举存有自己的私心。 不过这不重要。 苏文的担心是多余的,即使没有这次提前通气,刘据也一定会配合于他。 因为早在关入诏狱的第一天他便已经暗自决定,这次出去之后他一定要躺平摆烂,好好利用这剩下的二十余年纵享尊贵的太子人生。 至于巫蛊之祸,还是到时候再说吧。 能闯过去自然最好,闯不过去这二十余年只要活的值,便也算是赚了…… 心中带着这样的念头。 刘据很快就在众人的护送下穿过了章城门、西司马门,又途经清凉殿、石渠阁、天禄阁之后,进入了温室殿。 此时刘彻正坐在榻上翻阅一册简牍。 见到苏文引着刘据进来,他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眼,随后便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重新将目光拉回简牍。 苏文心中苦笑,只得先主动提醒: “陛下,奴婢将太子殿下带来了。” “儿臣参见父皇。” 刘据也极为配合的主动躬身,低眉顺眼的问了一声安。 直到听见刘据主动问安,刘彻才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终于将那册简牍放在了旁边的案上,然后拉着一张脸瞅了过来,沉声说道: “逆子,不要以为上了一封奏疏请罪,朕就会原谅你,这回只能算你走运,恰巧赶上了南疆诸国争相内附的盛世。” “儿臣知错了,谢父皇饶恕。” 刘据依旧低着头,语气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 “除了这些,伱就没别的话要与朕说?” 刘彻蹙眉又道。 刘据想了想,继续低着头说道: “此前的事全赖儿臣愚钝无知,心拙口夯,擅作主张,若非父皇仁慈,儿臣罪不容诛。” “还有呢?” “父皇的大恩大德,儿臣铭记于心,今后绝不再犯了。” 听到“铭记于心”这四个字。 刘彻蹙着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显然对这次的教育成果颇为满意,微微颔首道: “既是如此,朕便不再与你计较了……” “对了,还有一事,此前朝议你曾当众立下军令状,要给朕的封禅大典选出一个令朕满意的吉时,如今你可选好了?” 刘据依旧没有抬头,躬身答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接下来的每一日都是吉时。” “此话怎讲?” 刘彻面色一喜,立刻追问。 “南疆诸国内附,父皇又大赦天下,如今大汉在父皇治下已无内忧外患,百姓俱都安居乐业,国库内帑也充盈无忧,父皇功绩已可与三皇五帝比肩,自然接下来的每一日都是吉时。” 刘据丝毫没有迟疑,须臾之间便将自己此前反对封禅大典时说过话全部推翻,躬身说出了刘彻想听的答案。 “……” 然而听到刘据这番话,刘彻反倒略微有些不习惯,心中竟不自觉的自省起来: 非说没有内忧外患,似乎也不尽然。 如今匈奴虽然暂时退出漠北,但并未灭绝。 并且听说经过这几年的修养生息,匈奴已经又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对西域诸国的影响力也正在增强,常令大汉使者在西域寸步难行。 河西走廊一带的羌人,似乎也没有此前那么安分了。 还有东北入海的卫满朝鲜,近些年也不再向大汉朝贡,并且态度极其张狂,甚至连周边小国向大汉朝贡也敢阻止。 非说百姓安居乐业,似乎也有问题。 前些日子他才在奏疏中得知,关东如今已有流民上百万,脱籍逃亡者也达到了数十万。 甚至有极个别地方已经出现了“仓廪空虚,人复相食”的景象。 还有国库内帑,也很难称得上充盈。 若加上刘据这回出使南越带回来的钱,还有上回在鲁国抄家得来的钱财,举办封禅大典应该不成问题。 但接下来若短期内再有大事,南疆那些小国推行武功爵、赎罪令和入粟补官政策的钱还没回来,便又要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挤一挤,攥一攥,才能应对的过来…… 所以,这逆子该不会又是在故意说反话吧?! 想到这茬,刘彻心中顿时又来了气,故意沉声说道: “既然你已无意见,朕便立刻命司马谈与董仲舒着手筹备相关事宜,将封禅大典定于三月后举办!” 结果却又见刘据拱起手来,恭敬的作了一个帝揖: “儿臣恭喜父皇,贺喜父皇,此举乃汉祚之幸,万民之幸,势在必行。” “?” 刘彻始终留意着刘据说话时的表情,却并未从他脸上看到丝毫的倔强,也没有丝毫的不服,更多的反倒是机械般平静的顺从。 不对劲! 这个逆子不对劲! 这不是刘彻预想中的反应。 如今举办封禅大典,还是一样的自欺欺人,他不该如此轻易同意才对! 遥想最近这几个月,这个逆子处处与他针锋相对,明嘲暗讽的手段层出不穷。 虽屡屡将他气的胸口发闷,但事后细细想来,这个逆子也是出于一片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 并且只要是让这个逆子去做的事,他就全部都做到了,还做得超出想象的好,无人可及的好! 甚至还能做到面面俱到,连他这个父皇都受益匪浅,使得这场封禅大典也正在一步一步向“不自欺欺人”的方向靠近。 可是现在,这个逆子竟不再反对朕了! 为什么? 他心里明明应该知道,现在绝对不是举办封禅大典的合适时机,至少不是他心中的合适时机。 可为什么他却认了,他为什么就如此轻易的认了…… 慢着! 刘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该不会? 该不会是朕这次做的太过,把这个才刚开了窍的逆子吓着了吧? 这个逆子该不会从此又变回此前那所谓的“仁恕温谨”的木讷样子吧,应该不会吧? 想着这些,刘彻心中竟莫名怅然若失起来,立即起身来到刘据面前: “据儿,朕要你抬起头,朕要你看着朕!” “父皇,儿臣遵命。” 刘据闻言抬起头来,目光平静的看了刘彻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个乖顺的笑容,又默默的低下了头。 “!!!” 刘彻见状心中更加怅然。 就是这样! 以前的刘据就是这样,他以前在朕面前永远都是这副模样,他又变回去了! 一股悔意悄然萦绕在刘彻心头,并迅速膨胀扩大,仅是一瞬间便让他胸口又闷的喘不上气来。 不会是真的吧? 朕这些天究竟做了什么? 不会因为朕的强势,因为朕的喜怒无常,因为朕一时的争强好胜,就把这个好不容易开窍的好儿子又弄丢了吧? 这不是朕要的结果! 朕的好儿子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他始终在尽心尽力维护着朕,为了实现朕心中的目标,默默的替朕背负着骂名负重前行。 朕究竟是何等的铁石心肠,才能狠下心来那般待他? 朕的好儿子,朕的好据儿! 朕现在后悔了,朕今后不再那般对你便是,朕要你立即给朕变回来! 今天去幼儿园接闺女,又带闺女去玩了一晚上,回来晚了,今天的第三章现在才写出来……真是抱歉。 不过好在稍微晚了一点,还是发了出来。 希望诸位读者老爷不要怪作者菌…… 要怪就怪作者菌的女儿太可爱了,太萌了。 从发书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没陪她出去玩了,老父亲的愧疚心怎么能不爆棚啊……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我卫青永不为奴! 第90章我卫青永不为奴! 不过这些话只在心中,刘彻绝不可能亲口对刘据说出。 如此沉默的看着垂首而立的刘据许久,他终是放缓了语气,一只手搭在刘据的肩膀轻拍了拍,道: “朕心中有数,封禅大典的事还是暂缓吧,你以为如何?” “父皇如此决定必有更深的考量,儿臣不敢置喙。” 刘据没有躲闪,只是依旧语气平淡的顺着刘彻的话答道。 “……” 刘彻再次陷入沉默。 真的完全变回去了…… 现在朕说什么他就应和什么,便是心中有什么想法,也不敢再与朕说了。 这不正是朕此前想要的结果么? 可是为何此刻朕的心却在隐隐揪痛,为何朕会感觉前所未有的孤独,朕自此又要做回那个孤家寡人了么? 刘据,你给朕恢复一下啊,朕还是更喜欢这几个月你那桀骜不驯的样子! 那才是朕的好儿子,朕心中的最完美的太子! 终于。 刘彻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目光深处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心疼,嘴角也扯出了一丝僵硬的弧度: “行了,朕知道这些日子伱在诏狱吃了不少苦,先回博望苑歇息吧。” “稍后朕会命义妁前去为你调养身子,这些日子就让她留在博望苑吧,出使南越时她曾是你的侍医,或许能给你些许……慰藉。” 义妁? 刘据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了义妁在诏狱中拜师时撅起的圆臀。 真是个可怜的大姐姐啊,居然得了痔疮? 说起来,要是刘彻得了痔疮他倒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因为那完全是活该。 毕竟刘彻一天到晚总吃那些玉屑,那玩意儿消化不了再排出来,可不就很容易划破了那里的皮肤生出疮瘘么? 义妁就纯粹是可怜了…… 不过听刘彻这么说,刘据也并未多想,又微微低了低身子: “多谢父皇挂怀,儿臣感激涕零。” “去吧……” 刘彻怅然的点了点头,“苏文,你代朕送送据儿。” “诺!” 苏文此刻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倒觉得这次刘彻与刘据的会面非常圆满,甚至可以说是一次大和解。 这样多好啊! 刘彻心中的气终是全部消弭,刘据也回归了此前顺从的模样。 父慈子孝,父友子恭,这是多么和谐美妙的氛围啊…… 就在这个时候。 “啊——————!” 一个突兀的喊声自殿外传入温室殿中。 这个喊声听起来很远,至少应该在数里之外,因此略有些缥缈,也并不显得刺耳。 同时这个喊声还给人一种歇斯底里的感觉,但又不是那种陷入疯狂的歇斯底里,其中更多的反倒是一种长久压抑后的释放。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里可是未央宫,温室殿又位于未央宫深处。 哪怕这个声音来自数里之外,那也还是在皇宫之内……竟有人敢在皇宫中如此失仪疯狂呐喊,什么人如此放肆? “苏文,这是什么动静?”刘彻又蹙起了眉。 “奴婢也不知,奴婢这就命人去瞧瞧。” 苏文连忙施了一礼向外跑去。 …… 与温室殿仅有一道宫墙之隔的尚冠里。 得知刘彻下了大赦天下诏书的那一刹那,卫青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静,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 就像是一尊全然没有了生机的石像。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他就只是那么静静的站着。 良久,良久。 大约有半个时辰那么久。 卫青的身子仿佛解冻了一般,渐渐开始微微颤抖,瞳孔开始不住的缩放,呼吸也随之沉重而急促起来。 忽然! 他像是受了什么重大刺激一般,猛然冲到门口,大力拉开了那道房门。 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洒在他依旧在不停颤抖的身子上。 太刺眼了。 使得他瞬间热泪盈眶。 但他却并未眯眼,他拼命的撑着试图闭合的眼皮。 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那此刻沉重如压了一座祁连山的脚,艰难的迈过了拦在脚前的那道门槛。 他来到宽阔的尚冠里道路中央。 他气喘吁吁,他跪了下来,他缓缓张开双臂,他抬头直视天空中那轮可以灼瞎人眼的太阳。 “呃呃呃呃呃……” 他微微张开嘴巴,干涩的喉咙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气泡音。 终于。 “啊——————!” 他还是发出了那声贯穿云霄的惊天呐喊! 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释放,这声呐喊仿佛喊出了他胸中那长达半生的压抑与克制。 他记得,他全都记得! 他自出生那日起便是奴。 成年之后,他也只是骑奴,平阳公主府的骑奴。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同,他必须每时每刻都活的小心翼翼,因为他是奴。 哪怕后来卫子夫入了宫。 他也依旧是奴,一个馆陶大长公主想杀就杀的奴,一个即使事情败露,馆陶大长公主也不会被天子降罪的奴。 哪怕后来屡立战功,被封了大将军,成了大汉最大的将领。 他也依旧是奴,一个皇室眼中的奴。 哪怕平阳长公主嫁给了他,也依旧视他为奴,从未有一天真正将他当做夫君。 因此他始终如履薄冰,他必须时刻克制,他必须小心翼翼,他必须万事都思量周全而后动,因为今日拥有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太不容易了,他已有了太多的牵绊…… 可即使如此,他也无法掌控一切,就像这次。 他已将刘据当做了这一生最重要的牵绊。 而刘据却一次一次撬动着他的心巴,一次一次的告诉他,他不需要他去为他做任何事情,他不是他的牵绊,他自有天佑! “或许我早该明白,据儿是据儿,我是我,我负责不了据儿的人生,我负责不了任何人的人生,我只能负责我自己!” “这是据儿这次教给我的,最重要的道理!” 那一声呐喊之后,卫青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站起身来,迈着从未有过的豪迈步伐向宫外走去。 大赦天下诏书下达的同时,谒者也送来了刘彻准许他离开未央宫的圣旨,没有人会拦他,也没有人敢拦他。 他径直回到大将军府。 进入书房奋笔疾书,又带着书写好的简牍来到平阳长公主刘昭房中。 “你来这里做什么,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面对不请自来,连门都未敲就贸然闯入自己闺房的卫青,刘昭毫不客气的呵斥了一声,但当她看向卫青的那一刻,立刻就感受到了卫青那不同往日的气势,声音也降了许多。 “啪!” 卫青将手中的简牍掷在刘昭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前所未有的强硬: “刘昭,这是我亲手书写的和离奏疏。” “我要你睁大眼睛看清楚,现在我是大汉的大将军,早已不再是你的骑奴!” “你既嫁与了我,今后要么谨遵夫纲,做好你妻子的本分,要么我上书陛下与你和离,后果我自会承担!” “你自己决定,今日我便要你拿出一个态度!” (本章完) 第九十章 我还能信任你么? 第91章我还能信任你么? 椒房殿。 得知刘彻大赦天下的消息,卫子夫生动演绎了一出什么叫做垂死病中惊坐起。 “苍天啊,你终于听到我心中的祷告了嘛!” “把粥拿来,吾要进食!” “吾卧床多日,后宫诸多嫔妃个个心知肚明,却未有一人前来探望问安,是吾平日太好言语,太善待她们,令她们失去了敬畏之心么?” “将掖庭令召来,将这些嫔妃也全部召来,吾是时候教教她们什么叫做后宫之法了!” “听闻前些日子平阳公主又给陛下举荐了一个姓李的女子,如今已经受了陛下临幸住进了永巷,将她也一并召来!” “此前是吾太仁慈了,今日起,后宫就该有后宫的规矩与尊卑!” …… 金马门。 “……” 霍光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手微微一抖。 使得面前案几上才用六博棋子摆了一半的多米诺骨牌依次倒了下去,不停发出“哒哒哒哒”的声音。 当然,这个时候还没有“多米诺骨牌”之说。 不过这并不影响霍光用这样的方式来打发这无趣的时间,他很喜欢这种玩法,一个一个摆的整整齐齐,倾倒之际也依旧整整齐齐,令人身心愉悦。 可是这一次,他还没有摆完…… 这使得他的眉头略微皱了起来: “这世上总有些人,仿佛受天眷顾一般……” “亡兄,你说是吧?” …… 廷尉,诏狱。 “就知道会是如此!” 赵禹拿着刚送来的特赦名单,松了口气的同时,立即亲自前往诏狱,来到关押梁成等人的牢房。 然后一改平日的不苟言笑,一边命人将这些人放出来,一边笑呵呵的打着哈哈: “诸位,对不住对不住,赵某也是奉命办事,诸位可千万别进心。” “诸位应该不会看不出来吧?” “这回赵某可真是留了情,诸位在诏狱住了这么久,还能这么全乎走出来的真不多,你们说是不?” …… 逐慕苑。 “竟然拖了这么久,父皇也真是耐得住性子。” 刘闳已经算是最早知道刘彻终将大赦天下的人之一了,因此他丝毫不担心刘据的处境,只考虑关押时间的问题。 但这件事却给了卜式极大的震动。 他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看不懂这个被他辅佐了多年的齐王了。 他明明年纪还那么小,看事情却比自己看的更透,尤其是回京的这几个月,简直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 与此同时。 卜式也终于明白了刘闳那句“不要不知好歹”的含义。 刘闳这是在救他! 要是他继续与那些送礼的人接触下去,必定会在坊间传出一些传闻。 此事无论是传到宫里,还是传到太子府,都必将对他和刘闳产生一些影响。 至于究竟是正面影响还是负面影响……至少如今太子得到了大赦,太子之位无忧,那么造成的影响便一定是负面的。 刘闳身为齐王,如今又受陛下宠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他就不一样了…… 说到底他现在也不过只是个国相,无论是天子还是太子,若对他心生不满,都极有可能不仅仅只是官职不保的问题,那已经是最轻的了。 “殿下,此前是老臣糊涂了……” 想着这些,卜式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主动来到刘闳身边躬身告罪, “老臣有幸侍奉殿下,是老臣一生的福分,请受老臣一拜。” …… 博望苑。 大赦天下的诏书广而告之不久,便立刻有一群人找上了门。 这些人皆是此前主动请辞的仆从。 他们有些清辞之后尚未走远,有些本就是居住在长安的人,如今听说刘据已被大赦,并且太子之位无虞,便又赶紧跑回来要求继续在太子府帮工。 毕竟太子府给的薪俸高,太子又不是矫情的人,赏赐起来也大方。 走在外面与人说起来还特别有脸面。 这样的工作对于普通民众来说,绝对是祖上积了几世德才能得来的福分。 “季老,算我求求伱了,你就看在我在太子府做了好些年,一直都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是啊,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就靠我一人撑着,你就可怜可怜我,通融一下吧?” “季詹事,你看咱也是太子府的老仆了,你还记得吧,你来的时候咱就已经在府上做活了,如今咱已经到了这把年纪,猛地没了去处,咱以后可咋办啊,季詹事,你就给咱一个养老的去处吧?” “季老……” “季詹事……” 这些仆从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些还是互为亲戚的裙带关系,足足有数百人。 此刻全都聚在出来处理此事的太子詹事季平面前苦苦相求,有些说到动情处还要抹上几滴眼泪,博取一下季平的同情。 季平碍于情面与他们说了半天劝他们离去。 这些人非但赖着不走,有人甚至耍赖像是哭丧一样哭嚎起来,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面对此情此情,季平的脸色也逐渐冷漠下来。 “啪啪啪,啪啪啪。” 他忽然抬起手来在自己的脸上拍了几下,咬着牙愤愤的骂道, “人得要脸,树得要皮啊!” “前些日子太子有难,是你们执意要走,太子非但没有斥责,还给你们每人发了一笔丰厚的盘缠,那时你们怎么不看在太子平日里待你们不薄的份上再多帮衬几日?” “如今太子没事了,你们究竟是怎么好意思再回来……殿下?” 正说着话的时候。 季平忽然看到人群之后来了一辆数十名护卫护送的马车。 马车帘子已经掀开,刘据在苏文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 “殿下!” 季平一激动眼睛都红了,哪里还敢怠慢,连忙穿过人群快步迎了上去。 那群仆从见状也是回过头来,而后纷纷哭嚎着向刘据跪了下来,苦苦恳求刘据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有些人见到刘据时,已经安下了心。 这回妥了,肯定能回来了。 刘据什么性子他们自认为心中有数,如今大家伙这么一跪一哭,再打一打感情牌,此事必是十拿九稳! 这点从他们此前请辞时,刘据非但不怪罪他们,还给他们分发盘缠就看得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如此情景,刘据倒有些不解了。 “殿下,是这么回事……” 季平只得有些忧心的将现在的情况详详细细的向刘据叙述了一遍。 他心中越发知道这位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即使前些日子他的行事作风发生了巨变,但对待这些府上的仆从,他却是一如既往的宽容。 现在他回来了,这些人这么一闹一哭,他一心软不就又把这些人留下了么? 可是这事哪能就这么算了啊? 他们此前若是在意太子,又怎会在那个时候请辞,他们这事做的丧良心啊? 这事就算称不上是落井下石,那也无异于在太子的伤口上撒盐,太子心地良善,难道就活该被这些人利用和欺辱么? 结果刘据听完之后却连看都没有看这群人一眼,只是蹙眉看向季平: “季老,此前他们请辞的时候,都领过盘缠了吧?” “领过了,一人不少,一钱不差。” 季平还不知刘据为何有此一问,连忙躬身答道。 “那我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刘据笑了笑,开口问道, “季老啊,你也太好说话了吧,我今后还能信任你么?” “你不会忘了我这博望苑还是太子府,是皇家重地吧,这里该是这群刁民能聚众闹事的地方么?” 说完这话。 刘据直接无视这群仆从,迈开步子就向大门里走去。 苏文与一同护送而来的期门武士立即冲上前来,大声呵斥的为刘据清出一条道路,将他安然送了进去。 “……” 季平则被刘据两句话问的呆立当场。 “信任”二字从刘据口中说出来,对于季平这样的太子从官来说,已是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斥责。 他刚才还担心刘据太过心善,结果却反倒被刘据斥责“太好说话”。 这…… 季平的面色变了又变,心中百感交集,莫名的慌乱起来。 是啊,我刚才究竟在做什么? 我是太子从官,我随时随地都该维护太子,可是面对这群聚众闹事的仆从,明知不该再用他们,却始终不敢决断,竟还将这难题推给了太子。 我竟如此糊涂,这是渎职啊! 太子斥责得对,我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还有资格被太子信任么? 心中想着这些。 这个太子府中有口皆碑的老好人数年来终于第一次发了狠,望向门口维持秩序的太子中盾,冷声喝道: “来人,立即将这群刁民驱离太子府!” “不肯走的,打断双腿,以祸乱太子府的罪名交由京兆尹处置!” 感谢【雾隐孤客】老爷持之以恒的打赏支持,太多了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晚上还会有更新。 虽然现在是一天三更,但作者菌每章的字数正在增加。 绝对不会偷懒的……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卫家全员恶人! 第92章卫家全员恶人! 温室殿。 刘据才离去不久。 刘彻除了得知卫青极为反常的在尚冠里放声呐喊、落泪出宫的事之外。 很快就又得知了一件更加反常的事。 “你说什么,皇后今日忽然将掖庭令和朕的嫔妃都召了去,要给后宫立规矩与尊卑?” 听到小黄门常融的报告,刘彻脸上满是意外之色。 卫子夫立为皇后距今已有十五年之久。 这些年她虽为后宫之主。 但却始终有礼有节,贤惠大方,从未以皇后的身份压迫后宫其他的嫔妃,也从未有过任何争风吃醋的行为,就连后宫的中人也都纷纷称赞她处事公正,豁达大度,是难得一见的贤后。 对此刘彻心中也极为认同。 如果让他现在从后宫中选择一个人侍寝的话,这个人一定不是卫子夫。 但如果让他现在从后宫中选择一个人做皇后的话,这个人必须是卫子夫! 哪怕选十遍,选百遍,选千遍。 他也只会选卫子夫! 没有人可以取而代之,甚至连能够让刘彻的念头产生哪怕是一秒钟动摇的人都没有。 对于刘彻这样的人来说,他历来都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身为天子,卫子夫正是他心中最完美的皇后人选。 只是身为男人,这样的完美皇后对他来说却又是最无趣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卫子夫本身没有魅力。 曾经那个被册立为皇后之前的卫子夫在刘彻眼中就充满了魅力,既柔情似水,又倔强坚强,既临危不乱,又不乏古灵精怪。 她曾因入宫后一年未曾见过刘彻,便大胆请求出宫永不相见。 也曾在屡次受到陈阿娇的侮辱陷害时不卑不亢,从容应对。 那时的卫子夫,能死死勾住刘彻的魂和神,令他流连忘返。 但自打卫子夫被册立为皇后的那一天起,曾经的那个充满魅力的女人就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这个完美的皇后。 端庄、豁达、贤良、有礼……但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般,变得生硬无趣。 也是在那不久之后,刘彻便再也没有了召卫子夫侍寝或去椒房殿就寝的兴趣。 而现在忽然听说卫子夫一反常态,要给后宫立规矩与尊卑…… 刘彻心中不免有些意外。 他心里清楚,后宫自有规矩与尊卑,这些东西压根不需要卫子夫来立。 所以这次她根本就是以立规矩与尊卑为名,正式在后宫嫔妃中立皇后之威,有些人今日恐怕要倒霉…… 不是说此前的卫子夫便没有皇后之威。 或者也可以说,她的“皇后之威”其实是来源于“皇后之德”。 这样的“威”虽也能服众,但在刘彻看来却如同“敬畏”二字没有了“畏”,总归像是在用一条腿走路。 不过后宫嘛,刘彻要的就是一个太平。 卫子夫能够如此,其实也为他省了不少力气,若她真像陈阿娇那般骄横善妒、寻死觅活,那也就不是他心中的完美皇后了。 “是,奴婢还听说椒房殿里已经传出了哭声,还有人说见了血……陛下是否要去看看?” 常融躬下身子,小心翼翼的询问。 “后宫的事有皇后主持,她既要立规矩与尊卑,自然有她的道理,何必朕去掺和?” 刘彻瞅了常融一眼,语气不善的反问。 “陛下恕罪,奴婢多嘴了。” 常融心中一紧,连忙跪下告罪。 正说话之际。 苏文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常融跪在地上,也只是瞅了一眼,便躬身对刘彻报道: “陛下,奴婢已经将殿下送回了博望苑,回来复命。” “途中可有什么见闻?” “回陛下的话,倒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到达博望苑时,有不少前些日子已经请辞的仆从围在大门口,苦苦请求重回太子府伺候。” “刘据应允了么?” 听到这话,刘彻略微直了直身子,心中忽然有些担忧。 “没有,太子授意门下詹事,使用棍棒将这些仆从强行驱离,走得慢的都被打破了头。” “呵呵呵,这才是朕的儿子该有的样子!” 刘彻闻言立时松了口气,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如果刘据应允了这件事,这便说明刘据可能真被他吓了回去,重新变回了几个月前的模样。 而现在刘据非但没有应允,还命人将这些忘恩负义的仆从打破了头。 这便说明情况至少还没有他担心的那么糟糕,对他来说自然要算是个好消息! 就在此时。 “报!” 殿外忽然又传来了一声报道: “平阳长公主刘昭在殿外求见!” “刘昭这时候来见朕,又是所为何事?” 刘彻自言自语了一句,还是对苏文微微颔首。 苏文会意,立刻扯开嗓子喊了一声:“召平阳长公主刘昭觐见!” 声音刚刚落下。 刘昭已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的从殿外奔了进来,见到刘彻便立刻跪在地上哭嚎起来:“陛下,卫青他欺人太甚,请陛下为妾身做主啊!” “?!” 刘彻闻言先是愣了一下。 心中不解的同时立刻对苏文使了个眼色。 苏文会意,连忙招呼一众近侍和期门武士全部走出殿外。 如此等到温室殿内只剩他们姐弟二人时,刘彻方才走上前去将刘昭扶起,满脸不解的问道: “皇姊,你起来慢慢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以朕对卫青的了解,他说话行事皆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何况皇姊对卫家还有推举引荐之恩,他不该欺你才是啊?” “谁知卫青今日发的什么癫!” 刘昭闻言顿时哭的越发大声,声泪俱下道, “他在未央宫住了这些时日,今日忽然回到大将军府,竟不经我允许便擅闯进入我房中,还甩给我一封请求和离的奏疏相胁。” “他还说他现在是大将军,不是我的骑奴,要我谨遵夫纲,做好妻子的本分……” “我头回见他这般模样,心里惊惧不敢反抗。” “谁成想他竟敢趁虚而入,待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强占了身子……陛下,他竟敢如此对我,伱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 “……” “……” 听到这番话,刘彻整个人都是懵的。 和离? 强占? 今日究竟怎么了? 朕只是大赦了一下天下而已…… 据儿就不说了,那是朕的儿子,骨子里有朕的遗传。 为何整个卫家竟也都全部转了性情,从卫子夫到卫青,卫家全员化身恶人? 感谢【无敌小刀疤】老爷的打赏支持。 感谢【雾隐孤客】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 辅政太子! 第93章辅政太子! 除此之外,刘彻还从刘昭的话中发现了另外一个华点: “皇姊,朕有一事不解,你如今改嫁卫青已两年有余,直到今日卫青进入你房中还需允许,房事还需对你用强?” 刘昭在嫁给卫青之前有过两段婚姻。 第一任丈夫是平阳侯曹寿,刘昭这平阳公主的称号便源于此处,两人育有一子名为曹襄。 后来曹寿因病早逝,刘昭又嫁给了第二任丈夫,汝阴侯夏侯颇。 结果两年多前夏侯颇与亲生父亲的姬妾通奸败露,最终“畏罪自杀”,封国也被撤销,刘昭再度守寡,此前与曹寿的儿子曹襄也在不久之后病逝。 刘昭几乎成了孤家寡人,刘彻见这个姐姐可怜,便又撮合她嫁给了卫青。 这也算是亲上加亲再加亲了。 刘彻和卫子夫。 卫青和刘昭。 还有刘昭那个病逝的儿子曹襄,则正是卫长公主刘姝,也就是刘据亲姐的夫君。 曹襄与刘姝也育有一子,名为曹宗,如今仅有4岁。 几个月前若非刘据拆穿了骗子方士栾大,刘姝如今恐怕已经带着而这个儿子改嫁了栾大,这一生基本也就毁了。 如此错综复杂的婚姻和亲属关系,放在后世断然难以被理解,其中还有近亲生育之乱。 但在这个时代却极为正常,尤其是在皇室与宗亲之间,婚姻往往与政治目的相连,而且关于近亲生育的事也没有比较权威的论断,过了一代只要不涉及伦理就不是什么问题。 “陛下应该知道,卫青曾经不过是我的骑奴,且不说我从了他是否会遭人耻笑,就是我自己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 刘昭理所当然的哭道。 刘彻闻言又是一愣: “皇姊的意思该不会是……伱嫁与卫青两年,竟还从未让他近身吧?” 刘昭低下头轻轻点了点,算是默认了此事。 “……” 刘彻无言以对,沉默了片刻,才又道, “若是如此,朕便要说句公道话了,朕以为卫青做的没错,错全在皇姊。” “《易》云: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 “《荀子》云:夫妇之道,不可不正也,君臣父子之本也。” “孔子亦云:为政者,夫妇别,父子亲,君臣严,三者正,则庶民从之矣。” “皇姊既已嫁与卫青,遵循夫纲便是本分。” “但皇姊却任性妄为,仍视卫青如奴仆,这也就是卫青了,竟能足足忍耐两年不发,皇姊不会以为卫青是怕皇姊吧……若是换了朕,皇姊恐怕早已被打入暴室永不得用,便是皇母还在世朕也绝不妥协。” “如今皇姊却因此事前来向朕告状,不知皇姊意欲何为?” “难道是要朕亲手推翻朕的君纲之根,动摇汉祚之本么?” 这番话不可谓不重,刘昭闻言顿时慌乱起来,哪里还敢继续哭嚎喊屈,吓得连忙俯身告罪: “陛下赎罪,妾身怎敢,妾身不过是……” “行了,回去吧,做好你妻子的本分。” 刘彻无奈的叹了口气,摆手道, “皇姊若是静不下心,便多看看书养养性,也能多明白一些道理。” “此事到此为止,卫青是朕的大将军,早已不是你的骑奴,皇姊还应以夫纲为重,万不要让朕看到卫青那封请求和离的奏疏,否则……输家只有皇姊一人。” “皇姊,听明白了么?” “……” “妾身明白,妾身告退。” 刘昭此刻已是面色发白,哪里还敢再多说一个字,连忙俯身又行了一个礼后逃也似的离开了温室殿。 …… 不久之后。 义妁又向上回一样大包小包的搬进了博望苑。 这次她倒是信守诺言,再也没有提及拜刘据为师的事,也暂时并未缠着刘据请教方技。 反倒是刘据总想找义妁搭话,问问她的痔疮如今治到了什么程度,有没有好转,这也算是医者父母心嘛,看了病总得复诊不是? 不过这个话题多少有些尴尬,他也实在难以开口,所以还是暗中观察为妙。 如此又过了几日。 刘据已经彻底调整好了心态,准备没事儿就领上几个仆从上街闲逛,看看能不能撞见几个志同道合的野生妙龄少女,邀请一同开始学习英语。 又或是去一些富家子弟常去的娱乐场所,喝个酒斗个鸡斗个狗什么的也不失为一件美妙的事情。 对了,还可以去打猎! 刘彻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打猎。 这种事放在野生动物的命比人还金贵的后世可做不了,一不小心就得喜提银镯子套餐,现在有了机会,总得好好的尝试一下。 对了对了,还可以托人去西南捉几只大熊猫回来养着! 没事牵着绳子遛遛国宝,等死了以后,一样可以成为在其他亡魂面前吹逼的资本。 太子的生活。 就是这么的平凡且枯燥…… 结果这些想法还未来得及实施,一道诏书就又打乱了他的计划。 刘彻又他王娡的搞事了! 这回刘彻居然下诏表示太子如今已经到了年纪,特许他今后开始入朝辅政! 何为辅政? 和后世常听到的“听政”不同,听政是干预朝廷政事。 而辅政则是辅助天子处理政事,说得通俗一些就是去给刘彻做高级秘书,举行朝会和朝议的时候就搬个小板凳坐旁边听着。 刘彻要是询问他意见,他可以表达一下想法。 刘彻要是不询问,他就是个人形花盆,反正决断权还在刘彻,他说的话也未必会被采纳。 “这又是什么意思?” 看到这道诏书的时候,刘据脑子又开始犯迷糊了。 他自觉前些日子从诏狱出来去见刘彻的时候,表现的还算完美,至少表现上看起来已经服了软,刘彻作为“赢家”,应该不会继续折腾他了才是。 而他,自然也不会轻易再去招惹刘彻。 结果现在树已经有静的心思,风却死活不肯歇着,还使劲忽扇了起来?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殿下如今得以辅政,看来此前的事陛下已经不再记怀!” 郭振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早在一旁笑的后槽牙都露了出来。 “……” 然而刘据此刻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总觉得这件事有问题。 不过也无所谓了…… 反正他已经决定躺平摆烂,既然刘彻非要让他辅政,他就去朝堂上做个与世无争的人形花盆呗。 等下了朝堂,还是该上街上街,该遛熊猫遛熊猫,也没什么影响。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索性放宽了心,继续谋划这个时代还有什么好玩刺激的事可以尝试一下…… 如此到了收到诏书的第二天。 “太子殿下,公孙敬声前来恭贺殿下辅政,带来了不少贺礼。” “公孙敬声?” 刘据略微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这个人是谁。 他是自己的另外一个表哥! 为卫子夫的长姐卫君孺,也就是自己大姨所生的儿子。 这个人问题可不小,算是卫氏外戚中恃宠而骄的代表人物之一,他不但敢和公主通奸,还敢贪墨挪用军费。 甚至巫蛊之祸的头,就是因为此人而起! 如果没有他和他的父亲公孙贺乱来,江充那些人还未必能那么快找到对自己发难的借口! 感谢【雾隐孤客】老爷的打赏支持。 感谢【书友20220614115814844】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 我也有一颗赤诚之心 第94章我也有一颗赤诚之心 须臾之后。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啊呀呀,太子殿下即日起参政辅国,看来陛下已经有了托付大任的准备,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伴随着一阵咋咋呼呼,一个和霍光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一步三晃的走了进来,此人便是公孙敬声。 见到刘据之后,公孙敬声脸上笑容更盛,动作夸张的施了一个大礼: “公孙敬声见过殿下,今日特来送上贺礼,恭贺殿下参政辅国!” “公孙中郎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刘据还了一礼,打量着这个与霍光完全是两类人的表哥。 此人个子不高,大概也就一米六的样子,比现在的刘据还低了半个头。 不过体重却远在刘据之上,看起来至少有个两百斤,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呈椭圆形。 最显眼的还是他那个呼之欲出的滚圆肚子,撑的宽大的衣袍都没有了褶皱,随时给人一种准备带球撞人的既视感。 印象中,在霍光与公孙敬声之间,前主似乎与公孙敬声更熟识一些。 因为霍光对他总是一副敬而远之的疏离姿态,而公孙敬声则是那种咋咋呼呼的自来熟,见面总能说上些话。 但在现在的刘据心中。 霍光可以是表哥,公孙敬声却只是公孙郎中…… “自家人如何能叫客气,该叫同喜同喜才是!” 公孙敬声哈哈笑着,随即转过身去对着外面大声招呼起来: “快点快点,都给我麻利着点,难道要叫殿下以为我是空手来的么,再不快些可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来喽来喽,主人息怒,这就来喽,动作都快点!” 外面立刻传来慌乱的回应和催促的动静。 如此不多时,几辆满载的马车与一支大约百人的队伍就出现在了刘据面前。 “误事的东西!” 公孙敬声瞪起眼睛骂了负责此事的仆从一句,方才又换上满脸的笑意,回身对刘据道: “殿下,除了准备好的贺礼之外,听闻最近这些日子博望苑正在招募仆从,我还特意找了百名奴婢给殿下送了过来,殿下看看这些奴婢可还合用?” 奴婢就是奴隶,男为奴,女为婢,反正都是一个意思。 汉朝虽是封建社会,但依旧存在着大量的奴隶,卫青不就是骑奴出生么? 同时奴隶的买卖和赠送行为也是合法的,最大的不同就是此时的奴隶被赋予了一部分人权,至少在律法层面,奴隶可以结婚生子,并且主人不能随意决定奴隶的生死,真要处死也必须交给官府按律处置。 当然,律法归律法。 实际上民间私自处置奴隶的事情依旧十分普遍。 何况在现行的律法中,奴隶根本就没有告状的权利,哪怕真有事告到了官府也不会被受理,因为他们在官方层面根本就不算“人”,不能成为原告。 所以这些赋予奴隶部分人权的法条,对于奴隶本身来说不过是镜花水月,早已沦为了权势阶层互相攻讦的武器。 而且…… 大汉朝廷才是当今世上最大的奴隶主。 仅当前这个时期,朝廷掌握的奴隶数量便超过了百万。 不过朝廷的奴隶主要由战争俘虏和罪犯组成,倒还不至于像民间那么没有底线,想尽办法逼良为奴,这亦是在动摇大汉的根基。 而这位公孙敬声,刘据听说他就在私底下就掺和着奴隶生意。 长安城达官贵人家中的奴婢有不少出自他手,各种类型都有,甚至能够提供定制定向服务,不过只是听说,没有证据。 毕竟就算果真确有其事。 公孙敬声也肯定只是幕后老板,前面还有其他的代理人。 谁叫这年头商人地位低下,做这种生意又必须办理商籍,他如果脑子没坏就绝对不会让自己背上商籍。 “公孙中郎太客气了,我却之不恭,那就只好收下了。” 刘据依旧抿着嘴微微笑着,随即对陪在身后的季平道, “季老,你带这些奴婢去安置一下。” 刚才这群奴婢进来的时候,刘据便已经留意过了他们的情况。 这群奴婢男女各占了一半。 年纪最大的应该有个三十来岁的样子,这个年龄段以男子为主,正是壮年的好劳力。 年纪最小的也有个十来岁的模样,这个年龄段则以女子为主。 正是没事能干,有事也能干的花样年纪。 如此看来公孙敬声送来这百名奴婢定是经过了精挑细选,着实花了一些心思。 不过刘据这礼收的却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就凭公孙敬声在历史上将他拖进了巫蛊之祸的漩涡这一点,他现在收点礼物,就只是先收了些利息,干嘛与他客气? 甚至就在这一刻。 刘据心里还在思量着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将公孙敬声扳倒,让他远离长安核心权力圈。 免得他以后像史书中一样成为太仆,和公主通奸,贪墨北伐军费,然后把自己给牵扯进去。 至于这些奴婢的处境。 这是具有大汉特色的社会普遍现象,甚至一直延续到了明清时期,这越发不是他一个人能够轻易改变的,甚至就连刘彻这个千古一帝都无力改变。 刘据曾看过相关的文章,好像是说社会制度其实是由生产力的发展水平来决定的。 生产力越高,生产者提供的价值就越高,统治阶层为了继续维持统治,才会不得不做出妥协,从而提高生产者的社会地位,否则就只能面临被革命的下场。 既然无力改变,刘据自然也就心安理得了。 反正他又没什么特殊的癖好,而太子府除了正常的规矩,也并不存在全然不把奴婢当人的事情,他们能留在这里未必不是好事。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殿下,我今日过来其实还有件事想请殿下帮忙。” 却见公孙敬声又很没边界感的拉住了他的胳膊,请他来到旁边无人处才挤眉弄眼的道。 “哦,公孙中郎但说无妨。” 刘据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还是不动声色的道。 公孙敬声嘿嘿笑了起来: “听闻河西走廊那边,有不少羌人受到匈奴使者鼓动,如今许多部落已经在祁连山中聚集起来,近日恐怕会有异动。” “陛下最近几日也打算召开朝会商议此事,讨论应对之策。” “殿下是知道的,以陛下的性子,此战必是在所难免。” “我公孙敬声也有一颗为国出力的赤诚之心。” “殿下如今得以参政辅国,肯定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 “能不能在朝会的时候向陛下稍微举荐一下我,上阵杀敌我肯定是不行,但在后方帮着调配一下军需粮草还是绰绰有余的嘛。” 感谢【雾隐孤客】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第95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 刘据闻言侧目看向满脸堆笑的公孙敬声,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家伙究竟想干什么。 史书中关于公孙敬声的记载,主要就集中在巫蛊之祸前夕。 至于再往前的过往,则语焉不详,只是评价他生活骄奢不奉法度。 但从他今天的表现来看。 刘据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公孙敬声的贪墨行为绝不是巫蛊之祸前夕才出现的,这早就是个贪墨惯犯! 并且这个家伙还不仅仅是平日借助职务之便去贪。 而是瞅准一切机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去贪。 这不自己才刚刚被刘彻特许入朝辅政,他就立刻像是闻到了屎香味的绿头苍蝇,嗡嗡嗡的寻上门来了,多么敏锐的贪官嗅觉啊! “殿下,咱们可是自家人,我毛遂自荐也是希望能立下一些功劳,给姨母、舅父还有殿下长长脸不是?” 公孙敬声见刘据不说话,还道他是在权衡此事的利弊,担心对自己产生不利的影响,于是连忙又趁热打铁道, “哎呀殿下,我可以对殿下起誓,这件事我保证办的漂漂亮亮,绝对不会让殿下难堪。” “倘若真出了什么岔子,我也定会一肩承担,绝不与殿下扯上丝毫干系,如此殿下总该安心了吧?” 听了这番话,刘据都有点忍俊不禁。 这个家伙是把他当作小孩在哄么,要不要再来个拉钩上吊? 不过转念再一想,也对! 他现在还要再过数月才到十七岁。 虽然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娶妻生子,但在许多人眼中依旧是不谙世事的愣头小子。 而且在他穿越过来之前的记忆中,刘据之前似乎也的确是一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给人一种既木讷又好拿捏的感觉。 而公孙敬声又没有跟他去东郡治水,也未随他去镇抚南越国。 会将他当做此前那个容易忽悠的太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想明白了这茬,刘据便也笑了起来,故意保持那副不太聪明的样子道: “公孙中郎,我自然是愿意相信你的,可是此事我也不敢擅作主张,否则恐怕遭父皇训斥,母后和舅父得知也要怪罪,除非……” “除非什么?” 听了前半句,公孙敬声还以为没戏了,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结果忽然又听到峰回路转“除非”二字,当即又提起精神来,眼巴巴的望向刘据。 “除非你能给我写一个字据。” 刘据作势想了想,又道,“如此日后若真出了什么岔子,我就可以拿出字据向他们解释清楚,自然就能少挨几句骂了。” “这……” 公孙敬声闻言立刻犹豫了起来。 字据这种东西可不是随便立的,稍有不慎就可能成为被旁人挟制攻讦的利器。 他虽然也才二十多岁,但已在官场混迹了数年,加之掺和着奴婢生意,见过的人和经过的事也比一般人多,自然不会轻易去做这种事。 “看来公孙中郎心里对此事也没什么底呢,我看还是算了吧。” 刘据也不催促,只是摇了摇头作势要走。 “且慢!” 公孙敬声却又赶忙拉住了他。 他早听人说汉军每次出征,稍微一动唤就是数以万万记的钱财拨动,这里面油水大到惊天动地,随便那么划拉一把,就能抵得上他苦心折腾许多年的利润。 只可惜他生不逢时,那时年纪尚小,没能赶上此前与匈奴的战事。 而自六年前漠北之战之后,匈奴便陷入了长久的沉寂,后来霍去病又病逝,天子便也没再发动一场战争。 如今好不容易赶上一次,他又怎舍得轻易放弃? 而且,如果是刘据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只要他把这件事做的滴水不漏,那么这个字据便没有任何作用,等回来之后再把字据要回来毁掉便是。 难道刘据还能将他卖了不成? 他们可是自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自家人,这么做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 心中权衡过一番,公孙敬声一来小瞧刘据,二来又抵不住诱惑,终是将心一横: “好,既然是殿下的意思,字据我写下来便是!” “那……就请公孙中郎随我来书房一趟吧。” 刘据心中偷笑,面上却依旧做犹豫状,好似不好驳了公孙敬声的脸面才勉强答应下来一般。 公孙敬声看在眼中,心中大喜过望。 成了! 太子果然年少好骗。 这点其实从他见面开始到现在始终木讷生硬的称我为“公孙中郎”就能看得出来,他连如何套近乎和收买人心都尚且不会。 真是搞不懂,以他现在这个样子。 天子怎会特许他去辅政,该不会是老糊涂了吧? …… 两日后。 天色连一丝鱼肚白都没还出现,才刚到五更天的时候。 刘据就已经被郭振强行叫了起来。 然后哈欠连连的洗漱完毕,又换好了正式的朝服,由郭振率领护卫打着灯笼,乘坐马车前往未央宫。 这早朝真心一点都不人性化,起的比鸡都早了好几个小时。 而刘彻其实也不是什么勤快的人,史书记载等他年纪再稍微大一点,五天一次的早朝就也选择性的参加了。 而大臣们则在丞相的主持下自己开了朝会,会后再把会议报告呈给他看。 而且丞相在刘彻这里本来就是个摆设和背锅侠,他有正事的时候只会召亲信的近臣,有锅要甩的时候才会想到丞相。 “啊哈——” 进了南司马门之后,刘据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泪都没控制住流了出来。 结果就这么一个晃神的功夫,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一堵“墙”。 “欸呦?” 刘据吓得连退两步,擦了把眼睛才看清楚刚才撞上的那堵“墙”究竟是什么。 那是个人。 是他的舅父,是大汉的大司马大将军——卫青! “走路时需仔细看路,在未央宫里更需注意仪态,你是大汉储君,有许多人看着,万不可失仪。” 卫青看着他正色提醒,不过语气却不像之前那般郑重严肃。 “知道了,舅父。” 刘据嘿嘿笑了一声,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笏板。 “走吧。” 卫青对他点了点头,招呼他一同前往宣室殿,一边走着一边又道, “听闻公孙敬声前几日去了博望苑,还给伱送了百名奴婢和几车礼物。” “此人心术不正,最好能不要与他走的太近,不论他请求什么也都不要答应,否则必受其害。” 话至此处。 卫青不知为何又略微停顿了一下,停下脚步看向刘据,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改口说道: “我刚才并非是在告诫你,只是站在舅父的立场,给你提一个建议,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呃……明白吧?” 刘据只觉得卫青今天有点不太对劲,身上似乎少了一些大将军该有的果决和威严。 尤其是最后这句话,姿态不是一般的低。 感觉整个人都没以前那么自信了……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畏威而不怀德 第96章畏威而不怀德 在刘据看来,早朝和朝议也没多大区别。 可能也就是人稍微多了那么一点,起得稍微早了那么一点,那些大臣手中笏板上的字多了那么一点。 低头再看看自己手中那块空白笏板。 刘据心中在想下回再来的时候,是不是也该在上面写点无关紧要的字,如此起码显得稍微合群一点,至少看起来不像是吃白饭的。 不过再转念一想,他都已经下定决心躺平摆烂了,还在意这些世俗的眼光作什么? 只要不去主动招惹刘彻。 他最多也就是个无能无为的太子,刘彻就算是看不下去,也不能像前些日子那样直接把他打入诏狱吧? 要是因此刘彻对他感到失望,最终还是决定把他给废了,那还一举两得了呢。 “我宁愿什么都不做,也不想再犯错了,太他娘的危险了……” 这就是刘据此刻内心的真实写照。 正当他如此想着的时候。 “殿下,陛下对你另有安排,请随奴婢来吧。” 苏文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刘据身后,躬着身子一脸微笑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另有安排?” 刘据心中疑惑。 说话间就见几个天子近侍已经抬着一个案几和一个坐席从偏门走了进来,而后端端正正的将其摆在了龙塌下首右前方的地方。 并且案几和坐席的朝向,还是像龙塌一样面向百官。 “殿下,陛下说了,今后这就是你辅政的位子。” “啊???” 刘据感觉自己瞬间知道了刘彻忽然让他辅政的意图。 这不就是他上小学的时候,因为学习成绩还行但又爱调皮捣蛋而被班主任安排在讲台旁边的特座么? 这地方真心一点也不好! 老师讲课唾沫星子都喷他脸上,下课擦黑板粉笔灰都落他头上,哪怕走个神给课本上的鲁迅花个墨镜,也能瞬间被老师抓包! 刘彻这摆明了就是在给他穿小鞋、上眼药呢! 显然自今日开始,刘彻打算用早朝来束缚住他,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将他教化回以前那个乖顺的太子…… 行吧行吧,你是天子伱说了算。 搞事不容易,做个安静的乖宝宝还不容易? 反正我现在已经决定躺平摆烂了,恭喜你啊我的父皇。 你早就成功了,你很快就会发现完全没有这么做的必要,高兴去吧我的父皇。 与此同时。 “兮兮索索……兮兮索索……” 看到这一幕,宣室殿内的文武百官也都面露惊色,趁着刘彻还没莅临的空挡,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陛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看来不只是做做样子,而是真打算教太子开始辅政啊……” “真是圣心难测啊,前些日子陛下还将太子打入了诏狱死牢,转念就又给了太子如此待遇,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毁堤淹田,矫制大害之后还能特许辅政,太子也算是古今天下独一份了吧?” “你们说,陛下有没有可能是将太子当做了国运的化身,因此才……” “此话何意?” “毁堤淹田,大河水患反倒一劳永逸了;矫制大害,南疆诸国反倒全部内附了……如此倒行逆施的昏聩举动,却总能逢凶化吉,你们觉着这是一般的运势么?” “这难不成就是傻人有傻福……” “嘘!命不要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开始相信陛下举办了封禅大典之后,立时就能乘龙登仙的事了。” “那齐王又当如何?” “所以才说,圣心难测啊……” “……” 卫青看在眼中,脸上虽没有太多的表情,内心那个小人却早已亢奋起来: “呦吼,我就知道!” “我的外甥,果然都不是凡人,陛下也终于看出来了,因此才对据儿委以如此地位!” “自今日起,据儿的太子之位,只会越发稳固!” 此刻卫青仍没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心中这“外甥”的定义范围太狭隘了,公孙敬声也是他的外甥,也是亲的。 …… 等到了时辰,刘彻准时出现。 众臣行礼过后全部就座,早朝正式开始。 丞相赵周依旧是早朝的主持,在他的引领下,大臣们依次向刘彻奏报各部最近的情况。 整个过程虽井然有序,但对刘据来说却很无聊。 因为早朝可不是报喜不报忧的场合。 而是先以报喜铺垫一下,再着重报忧的地方。 各部大臣奏报的这些内容虽各有不同,但刘据通篇就听出来了四个字:“要钱”和“要人”。 这就是大汉天子的日常么? 果然还是不要做天子的好,想想就头大的不行。 刘据忽然想起了后世网络上的一句疑似自我安慰的话: “不用羡慕那些有钱人,因为他们睁开眼睛想的第一件事通常是,我今天得还银行和股东多少钱。”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的目光又落到了丞相赵周身上。 他也是太子太傅,不过只是个名誉头衔,几乎没给自己上过课,说起来…… 对了,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另外一个太子太傅石庆了吧? 这个家伙自打被他问过“废太子”的问题,又亲眼见他驱散了门客之后,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半,彻底神隐了。 他还是御史大夫呢,也算是早朝的风纪委员。 结果非但今日的早朝也没来参加,上回的朝议也没有露面,听说是生病告假…… 跑得真快,真是一点脏都不沾啊。 这就是大汉不粘锅的实力么? 不过细想倒也不能完全怪人家石庆,摊上刘彻这样的天子,唯有成为不粘锅才能活的更久嘛。 如此在刘据胡思乱想的神游中,这场早朝终于进入了真正的主题。 “如今河西走廊一带,西羌诸多部族受匈奴蛊惑,蠢蠢欲动的事情都该知道了吧,此事你们有何想法,可以畅所欲言。” 刘彻甚至都懒得赘述,便直接快进到了众臣发言环节。 “微臣启奏!” 大农丞桑弘羊第一个站了出来,大声说道, “微臣以为,此事的根本原因,在于我大汉在河西走廊一带尚未筑城屯军,不能对羌人造成足够的威慑,亦没能切断羌人与匈奴的联系。” “这些外族素来畏威而不怀德,我大汉应即刻发兵予以痛击!” “另外微臣还建议陛下,于武威酒泉二郡以西再设二郡,迁徙关东流氓与罪人前往屯田驻军,切断羌人与匈奴联系的同时,打通大汉与西域楼兰、乌孙等诸多小国的通道。” “微臣听闻,西域楼兰、乌孙等小国与羌人无异,亦与匈奴联系颇深,近些年时常截杀我大汉使者,实在胆大妄为,不知死活!” “此举即可既可震慑外族与西域诸国,亦可解决关东地区日益严重的流氓与脱籍问题。” “可谓一举多得,请陛下明鉴!” 感谢【雾隐孤客】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 又来军令状? 第97章又来军令状? 这番话说的极其符合刘据对桑弘羊认知。 这位财务大臣一生虽然为刘彻捞钱捞得绞尽脑汁,也为其背了不少与民争利的骂名。 但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纯粹的对外主战强硬派,哪怕到刘彻死后多年都不曾改变,直到惨被上官桀谋反牵连灭族的那一天为止。 这也算是一种从一而终吧? 而且刘据心里清楚。 桑弘羊的建议一定会被刘彻采纳。 接下来张掖郡和敦煌郡就将建立起来,正式纳入大汉版图。 而停歇了六年多的大汉也将启动新一轮的密集战争,西羌、匈奴、卫满朝鲜、车师、楼兰、大宛……都将臣服于大汉的铁骑之下。 只不过大汉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同样难以想象的惨重。 甚至可以说,没有了卫青和霍去病参战,大汉接下来的每一场胜利,都只能称之为惨胜,再也难以复制漠北之战中的大获全胜。 而这也将给大汉带来更加沉重的负担,给早已难堪重负的百姓带来了更多的苦难。 如此等到天汉年间,各地都将爆发出不同规模的起义暴动,就算是刘彻手下酷吏众多,也堪堪用了好几年才勉强镇压平息。 也是因此,刘彻晚年才在桑弘羊再提屯田轮台时,下了一道名为《轮台诏》的罪己诏。 因为就算傲如刘彻这样的雄主,也早已意识到大汉已经到了不得不踩下战争刹车的时候…… 只可惜。 刘彻穷兵黩武一生也没能看到“西域都护府”建立,大汉正式将西域从匈奴的控制中夺过来,纳入舆图的那一天。 桑弘羊亦是如此。 而更加讽刺的是,最终完成这件事的人。 竟是戾太子刘据唯一留于世间的孙子——汉宣帝刘询。 不知刘彻知道这件事后,又将作何感想? 而就在刘据神游的过程中。 朝堂上的大臣已经开始针对桑弘羊的建议提出了各自的意见: “陛下,微臣以为桑农丞说的虽有些道理,但仍需从长计议。” “大汉自漠北之战之后修养数年,如今国力好不容易才有了恢复的迹象,若在此时再起兵事,恐怕前功尽弃。” “陛下,微臣也以为此事需要暂缓,羌人部族人数虽众,但说到底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我军只要据守城池便可令其难进一步,最多只是丢几座小城,不必大动干戈。” “正是如此,陛下还可命人前去招降,只需许以一些好处,或许便可令他们偃旗息鼓。” “西域那些小国地处贫瘠险恶之地,不值得我大汉再设两郡打开通道,此举非但不能为大汉带来好处,反倒可能成为大汉今后的负累。” “……” 有不少人都对桑弘羊的建议持反对态度,若非担心这可能也是刘彻的意思,说不定已经将桑弘羊骂了个狗血淋头,他的十八辈祖宗都难以幸免。 不过也有一些像桑弘羊一样的主战强硬派,站出来予以支持。 发生这一幕其实与刘彻不无关系,他在任用官员的时候就已经将朝堂的各方势力和不同立场的人进行了平衡。 使得朝堂上永远不会出现一家独大、一言独善的局面。 就像他此前所说,他就喜欢看这些人吵架,吵着吵着就吵出了他满意的结果。 要是哪天这些官员不再吵了,他才要好好思量一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这些人还是否能够为他所用? “好了!” 就在堂下官员的争吵越来越大声,即将进入白热化阶段时,刘彻终于出声喝止了众人。 然后便将目光投向了全程假装不在的刘据,心中带着期盼开口问道: “刘据,朕想先听听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啊对对对。” 刘据瞬间回过神来,起身面向刘彻,微微躬身连连点头。 “?” 文武众臣闻言俱都面色古怪,什么就“对对对”了? 太子刚才不会是走神了吧,知道刚才大家究竟在议论什么吗? “对什么?” 刘彻的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 “儿臣以为在座诸位说的都有道理。” 刘据继续说道, “战,可扬国威;不战,可保国力。” “他们说的都是对的,父皇不论采纳哪方的建议也都是对的,儿臣永远支持父皇的决断,因此才连说了三声对。” 这件事其实本就两难,哪怕对于刘据这个知晓未来的穿越者来说亦是一样。 桑弘羊肯定不算错。 他在刚才与反战大臣争吵时,还提到了“当世之务,后世之利”的话,言明扩大大汉版图对后世千秋的好处。 而且还提到了打通西域开展对外贸易的重要性。 提出了“本重币虚”、“外国之物内流,而利不外泄”的观点。 这不就是“丝绸之路”和“经济战”的祖宗么? 不得不承认,桑弘羊不愧是影响了后世千年的财政天才,他的思想直接就领先了西方一千多年,他的这些观点也的确利在千秋。 不过这些反战大臣考虑的问题也的确不无道理。 大汉早就已经耗尽了文景之治留下的丰厚遗产,这短短六年的和平,还远远没有令大汉恢复元气。 此时再起战事,大汉从上到下就又要勒紧裤腰带了。 “???” 再听到刘据这番话,众臣又不由的对他刮目相看。 这就是语言艺术么? 看似说了不少,实则什么都没说,而且哪边都不得罪,甚至还能将那三个“对”给圆的如此完美,太子是有水平的啊! 难怪天子特许他辅政…… 看来此前真是小看了他,他真的只有十六岁么? 确定体内没有藏着一个混迹朝堂数十年的老狐狸? “……” 然而刘彻闻言心中却又莫名的怅然起来。 朕的好儿子果然还是被朕给吓没了么? 竟连一丝立场都不愿在朕的面前表露了么? 而且说起话来还如此言之无物,滴水不漏,圆滑世故,这是不但被朕吓回了原样,还在原来的基础上倒退了好几大步啊……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却见刘据忽然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册简牍,双手恭敬举过头顶,接着大声说道: “不过父皇,儿臣近日见了一位赤胆忠心的爱国义士。” “若父皇决定征讨西羌,他甘愿带头冲锋去做先登,颇有谏议大夫终军主动请缨的精神,儿臣也为之感动落泪。” “这便是这位义士为了表达决心,也为了得到儿臣的举荐,当着儿臣的面亲笔立下的军令状,还在上面按下了血手印。” 说到这里,刘据干脆跪了下来,语气与态度前所未有的诚恳, “儿臣斗胆跪请父皇,一定要成全他这一片赤诚忠心,给天下的爱国义士做个表率!” “……又来?” 上回参加过朝议的大臣脑子又是一阵迷糊。 这位太子作风还真是别具一格,难道上一次朝就得搞出来一次军令状么?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乐成人美的仁君慈君 第98章乐成人美的仁君慈君 “竟有如此义士?” 刘彻闻言却瞬间来了精神,立刻对身后的苏文连连招手, “快快快,给朕呈上来!” “此人无论是什么人,朕都破格封他一个先登校尉,教天下臣民知道朕绝不会辜负任何一人的赤胆忠心!” 正如史书中一样,这一仗刘彻肯定是要打的! 张掖、敦煌两郡也定是要设的! 如今南疆已尽数成了大汉的内附国。 大汉彻底腾出一只手来,北方和西域自然也该有些动作了! 否则匈奴、羌人与那些西域小国还以为修养了六年多,他这个大汉天子已经养没了当初的锐气,他们互相勾结,劫掠杀害汉使便不用付出代价! 而且刘据在南疆的所作所为也正好给刘彻提供了一个新的方略: 对待这些小国,他此前命使者带着大量财物前去招抚的方式是行不通的,那些小国不会记得他的善意,只会将他当做傻大户。 早就该像刘据一样一手大棒,一手鞭子! 要么吃我大棒,要么吃我鞭子,必须选一样给我受着! 选了大棒的便是自取灭亡,唯有选了鞭子的,才有资格吃我大汉事后赏赐的枣核! 如今细细去想。 这些小国为何在匈奴与大汉之间左右摇摆,难道是因为匈奴给他们的好处比大汉更多? 笑话! 匈奴只会不断劫掠他们,不断逼迫他们上交税赋,在匈奴人眼中,他们只不过是奴仆罢了,从未像大汉使团一样对他们以礼相待。 难道他们会不知道匈奴派在西域小国之间走动的将领,封号为什么叫作“僮仆校尉”? 贱骨头! 正如桑弘羊此前所言,这些小国都是畏威而不怀德的贱骨头! 是时候改变大汉一直以来的外交观念了。 将苦心招抚他们花费的大量钱财铸成能够斩杀他们的兵器和抽打他们的马鞭,远胜过千万句好言相劝! 与此同时。 刘彻也不由再一次对刘据另眼相看,甚至心中隐隐有些震惊。 这个逆子可能并没有被吓回去,而是蜕变的比以前更聪颖了! 他的三个“对”,已经在今日的朝堂上立于不败之地,没有得罪主战派、主和派还有他中的任何一方,令自己置身事外。 而这道军令状又极为巧妙隐晦的试探了他这个父皇的想法。 用没有立场的方式表达了立场! 若他这个父皇主战,那他就是递上了刀。 若他这个父皇主和,那他就是递上了鞘。 无论如何他都是对的……这个逆子,他究竟在以怎么样的速度成长,难道他真是天生的王者?! 然而刘彻哪里知道。 现在的刘据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他只不过是在躺平摆烂的同时,顺手解决一下未来可能将自己害死的隐患罢了。 “……” 下面一众大臣此刻还没有刘彻想的这么深。 有些人甚至还在怀疑,此举会不会是太子在朝中为自己提拔嫡系的的手段? 就连卫青此刻也心生疑惑,一时之间看不懂刘据的想法。 片刻之后。 那道所谓的“军令状”已经呈到刘彻手中。 刘彻只是抬手一抖,便将其展开摊在面前的案几上,查看上面的内容。 “军令状”中的字数不多,就那么几句话,大意是: 【今日我毛遂自荐,请求参加征伐西羌的战事,立下功劳光耀门楣。】 【我在此起誓,一定会拼尽全力办好此事。】 【倘若出了什么意外,责任由我一肩承担,与太子殿下没有任何关系,特立下字据,血手印为证。】 【愿带头冲锋,誓夺先登!】 【落款:公孙敬声(血手印)】 整个军令状的内容,绝大部分都是公孙敬声亲手所写。 刘据只是补了一句“愿带头冲锋,誓夺先登”。 这还要多亏这个时代写字用的还是古拙整饬的古隶体,没有个人风格明显的笔迹,并且也没有用于断句的标点符号。 因此刘据在这个字据后面填上这么一句话一点都不显得违和。 并且内容与前面那些话的意境也完全相符,根本没人能看得出来…… 待看完简牍上面的内容,尤其是落款的名字。 刘彻也是不由的怔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在大臣之中寻摸了一圈,目光最终定格在前排的一个人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身上: “公孙贺,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你的儿子似乎就叫公孙敬声吧?” “啊?” 公孙贺眼睛瞬间睁大,脸上尽是惊疑之色。 如今公孙贺就是九卿之一的太仆,曾是刘彻的太子舍人,还曾跟随卫青征战匈奴,因战功封南奅侯。 同时他还是刘据的大姨夫,公孙敬声的父亲。 以及和公孙敬声一道都是巫蛊之祸的导火索…… “???” 卫青和满朝文武也是满脸不解,纷纷看向公孙贺,也有人看向了刘据,完全搞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据却在此时恰到好处的补了一句: “父皇英明,这位义士正是儿臣的表哥公孙敬声。” 公孙贺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一脸“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的表情,苦笑着对刘据施礼道: “殿下,此事该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 “表哥当着我的面亲手写下的军令状,为了表达决心还按上了手印,怎会是误会呢?” 刘据微微笑了笑,一本正经的道, “敬声表哥与我说,他其实早有上阵杀敌为国效命的决心,只是大姨夫你担心他的安危始终不同意,他才不得不瞒着伱找上了我,托我将这道军令状献与我父皇,只求不虚度此生。” “敬声表哥还与我说,带头冲锋、勇夺先登是他毕生的梦想。” “希望我代他向我父皇请命,恳请父皇务必给他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听到这话时我是真的感动落泪了,因此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好在幸不辱命,父皇刚才已经亲口下令破格封敬声表哥为先登校尉了。” 说到这里,刘据又回身看向刘彻。 然后再次恭恭敬敬作了个帝揖,确保把刘彻也架在高处下不来, “父皇请受儿臣代敬声表哥一拜,儿臣早与敬声表哥说过,父皇是乐成人美的仁君慈君,断然不会委屈了他这一片赤胆忠心!” (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你去给朕做个监军! 第99章你去给朕做个监军! 到底是汉武帝。 一听这话,刘彻瞬间就觉察到了刘据试图拿捏他的意图,心生不悦。 这几个月以来,刘据什么时候说着这么好听的话,不是“你糊涂啊”,就是“你醒醒吧”,还有“天下之人不直父皇久矣”、“自欺欺人”之类大逆不道的话。 若非他身子骨还算硬朗,保不齐什么时候已经被这个逆子给气崩了。 不过心思再那么一转,刘彻又不由的怅然起来。 这逆子如今只与朕说好听话,这何尝不是与朕生出了距离,朕终归还是吓到了他啊? 算了算了,就由他这一回吧。 无论如何总归说的不再是气人的话了,这何尝不是一种成长…… 所以说啊,这玉就是不琢不成器,还是应该适当的琢那么一下。 不过决不能再像上回那么琢了,那么琢虽促成了这个逆子的快速成长,但这性子的转变也太快了,快到朕一时之间都无法适应。 所以说这琢玉啊,还是得慢功才能出细活。 用力过猛容易琢出裂口,无端毁了一块好璞玉,以后得注意方法…… 心中想着这些,刘彻忽然又有了其他的心思: “刘据,这回你想不想去涨涨见识,也知道知道战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西羌究竟是什么个情况,刘彻心中非常有数。 虽然据说他们已经聚集了近十万兵马,还有少量匈奴人掺和其中。 但这数万人不过是个男女老少齐上阵的虚数,称之为流氓队伍也不为过。 让他们抢掠一下边疆的百姓可以,真要打起仗来战斗力恐怕还不如汉军一万步卒,几乎一碰即溃……更不要说如今汉军的精锐部队已经列装了“天禄箱”冶炼出来的精铁打制的神兵利器,这回根本就是去欺负西羌的。 而刘彻这次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压上精兵重兵给与西羌足够的震慑,因此此战绝不会有任何闪失。 因此,刘彻决定将这个白捡功劳的机会送给刘据。 前面几回刘据替他做了不少事情,让他这个大汉天子好好的风光了一番。 这些他都记着呢。 如今还给刘据一个军功和一个“太子亲征”的美名,也算是礼尚往来了,顺便还可以弥合一下父子之间的感情。 至于打起仗来刀兵无眼之类的可能,刘彻也并不担心。 他会交代一同出征的将领,确保刘据就根本到不了前线,甚至连接近前线的城池都到不了,何来刀兵无眼? “……” 卫青与一众大臣听到这话,已是眼观鼻鼻观心,看出了刘彻的心思和意图。 所以根本没人会在这时候提出异议,那无异于给自己找不自在。 结果却见刘据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一边咳嗽着,刘据还一边躬身对刘彻道, “父皇恕罪……咳咳咳……儿臣近日偶感风寒……咳咳咳……恐怕出不了远门,难以担此重任……咳咳咳咳!” 爱谁谁,反正他是不去。 不管刘彻这次究竟有什么意图,刘据现在就只想躺平摆烂,这是此前已经定下的事情。 在被刘彻打入诏狱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对这个父皇不抱什么希望了。 犯错有犯错的死法,前些日子就够凶险的了。 立功也有立功的死法。 真要立了什么大功,背负什么美名,等刘彻年纪大了还不得更担心,巫蛊之祸还不得来的更加猛烈与迅速? 反正在他眼中,刘彻就是个已经确诊的神经病,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既然左右都不是,唯有躺平摆烂一途可走。 “义妁还治不了伱的风寒么?无妨,朕再给你找几个太医。” 刘彻心中倒有些关切,立刻说道, “何况调集兵马开拔还需一些时日,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养着,到时候也该痊愈了。” “父皇有所不知,儿臣还得了痔瘘,腚眼时常疼痛难忍,恐怕难以再长途跋涉。” 刘据立刻又捂住屁股,做出一副痛苦的模样说道。 连义妁都对痔瘘束手无策,还得特地跑到诏狱里去拜师请教,剩下那些太医自然也没什么好办法。 “……” 卫青与一种大臣顿时又面露古怪之色。 这位太子还真是直言直语,连痔瘘这种隐疾都能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说出来,还在朝堂上用上了“腚眼”这么……失仪的词。 “?!” 然而刘据不说话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刘彻的眉头立刻就蹙了起来。 这个逆子竟敢在朕面前称病演戏,又在欺君! 且不说这痔瘘是否遗传,就算遗传……他恐怕还不知道吧? 朕的痔瘘就是用他的办法治好的,只用了半个月,里里外外就都结痂痊愈,如今排便已经不疼了,也极少出血了。 而且那个药栓操作起来极其简单,便是朕自己都能给自己换置! 现在朕的龙腚里面就还插着一个…… 这个逆子居然敢用如此拙劣的借口来搪塞朕,这无异于将朕的一片好意放在地上践踏,简直胆大妄为,罪该万死! 呼——朕不生气! 朕不生气……苏文有句话说的不错:旁人生气朕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朕肩上背负着大汉国祚,背负着万里江山,背负着万万臣民,朕必须以龙体为重! 算了! 就当是朕上回欠他的,这回朕不揭穿他,朕也不与他计较。 刘彻的胸腔起伏了几下之后,终是重新归于平静,不过眉头却并未因此舒展开来,接着又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朕意已决,西羌必须出兵征伐,你去给朕做个监军,此事没得商量!” “朕就是命人抬也要将你抬去!” “都回去候诏吧,退朝!” …… 公孙府第。 “啊??????” 听了父亲公孙贺的话之后,公孙敬声瞬间呆若木鸡。 张得老大的嘴巴将这个疑问语气的“啊”拖出了足足五秒钟的尾音,甚至到了最后都已经变成了水烧开了一般的细音。 十秒钟后。 “父亲救儿啊!” 公孙敬声忽然双腿一软,低矮肥硕的身子像个球一样伏在公孙弘脚边,面色煞白的哭嚎起来: “父亲是知道儿的,儿怎么会有带头冲锋勇夺先登的想法?” “儿臣那日给太子送礼,只是希望太子能给儿求个调配军需粮草的肥差,怎么就变成了带头冲锋的先登校尉?” “父亲,这里面一定哪里出了差错,一定有误会啊!” “儿现在就去找太子,这就前去问问太子,求太子向陛下说清这个误会!” “对对对,儿臣现在就去!” 说着话,公孙敬声一骨碌爬了起来,抬脚就慌慌张张的向外跑去。 “站住!” 公孙贺立刻将其叫住。 公孙敬声最后这三声“对”让他想起了刘据在朝堂上的表现,也让他猛然意识到此事决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感谢【雾隐孤客】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死也给我死在城墙上 第100章死也给我死在城墙上 “父亲?” 公孙敬声不得不停下脚步,焦虑的看向公孙贺。 “君无戏言!” 公孙贺蹙眉问道, “天子已经下了旨意,你去找谁都已无法更改……你先与我说说,你最近可曾做过什么依汉律可判死罪的腌臜事情?” 现在摆明了是有人想要公孙敬声去死。 这个人可能是刘据,也可能是卫青和卫子夫,还有可能就是天子刘彻! 至于要公孙敬声去死的理由。 其实无非也就那么几种,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公孙敬声做了什么该是死罪,可是又不便公开、否则恐怕有损皇室或卫氏名望的事情,因此才有人想用这种方式悄无声息的将他这个儿子送走,一了百了。 “没有啊父亲,伱也知道儿平日虽有些骄横,但也只是对下面的人,从不轻易得罪权贵。” 公孙敬声皱着一张起不了褶的圆脸哭道, “儿平时虽也有些贪财,但是儿不过是个中郎,手中又没有实权,就是想借职务之便贪墨些钱财也办不到。” “还有,儿平日里虽掺和了点小生意,但也就做个牵线搭桥的中间人,最多赚点小钱。” “就这么些事情,儿怎么也不至于犯下死罪吧?” “……” 公孙贺闻言也是陷入了沉默。 前两项公孙敬声要么是不敢做,要么是没能力做,倒也的确犯不了死罪。 不过这最后一项…… “你与我仔细说说,你究竟掺和了什么生意?” “就是点贩奴的生意,这生意又不犯法吧,更莫说犯下死罪了。” “……” 公孙贺又沉吟了片刻,问道: “贩卖的那些奴婢的来路你可查探过,可都是正经的非良人?” 这个时代的奴婢买卖和贩卖人口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非良人是指合法途径转化而来的奴婢,比如奴婢后人啊、战争俘虏啊、犯罪贬黜啊等等之类官方认可的原因被编入奴籍的人。 而良人,则是编入户籍的平民、庶人。 非良人可以自由买卖转让。 但私自将良人逼迫为奴,或者通过抢掠、拐骗等手段强迫贩卖的行为,那在汉律中可是重罪,是严厉打击的行为。 汉律明确规定,这种人贩子行为叫做“略卖人”。 犯此罪者处磔刑(处死之后分尸),明知“略卖人”还参与买卖的人,同罪! “这……” 公孙敬声被问得瞬间没有了底气,哭丧着脸老实道, “父亲你也知道,做这种生意没几个是干净的,儿不过是做个中间人,哪里会去管着这些事情……” “糊涂!” 公孙贺一时气急,一巴掌抽在公孙敬声那张圆脸上, “我早教你莫与那些利益熏心的商人来往,你非但不听,竟还和他们掺和在了一起,难道是我平日给你的钱不够用么?” “如今可倒好,被他们牵扯进去了吧?!” “你这回若是死在了外面,那也怪不得旁人,你是死有余辜!” 一听连父亲都给自己判了死刑,公孙敬声顿时吓得六魂没了五魂,当即又跪在地上抱着公孙贺的腿哭嚎起来: “儿知错了,请父亲看在儿平日还算孝顺的份上,救儿一回吧,儿再也不敢了!” “父亲!父亲!难道父亲就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儿去死么?” “哼——” 公孙贺长长的哼了一声,刚才虽然话说的很重,但到底还是不会放弃自己的宝贝儿子。 而且他也知道,“略卖人”的情况在奴婢买卖中就是极为普遍。 这事就算朝廷重典整治也无法杜绝,因此也不全是公孙敬声的错。 他毕竟没有直接参与其中,不管是刘据、还是卫青和卫子夫,以及天子也都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非要送他去死,最多训斥告诫几句过去了。 所以他刚才的重话也是在故意吓公孙敬声,好教他以后彻底断了与商人的联系,避免酿成更大的错。 “没别的事了么?” “没了,真没了!儿就算想做再大的事,也没这个本事啊!” “你若还想活就听我的,就立即去查清那些与你来往的奴婢商人是否有‘略卖人’的事,一旦查明立即将他们绑了,亲自送去京兆尹论处,如此也算是戴罪立功,你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儿这就去!儿将他们一网打尽,一个都休想逃脱,就算没罪,儿也定给他们造个罪出来!” “还有!” 公孙贺又叫住了准备出门的公孙敬声。 他心知这么做只不过是让儿子公开表明一个浪子回头的态度,也算是立了一点功,借此来博得一丝好感。 此事并非关键…… 于是他沉吟着又道: “你前几日请求太子给你讨调配军需粮草的肥差,是动了贪墨军资的心思吧?” “是有那么点……” “混账!畜生!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胆大妄为的畜生,你这畜生是想连我这条老命也一并带走吗!” 公孙贺没忍住又一巴掌扇了过去。 这或许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也是领兵打仗的人,历任轻车将军、骑将军、左将军,还曾因战功封侯,手劲自是非常人可比。 就这两巴掌下去,公孙敬声的两边脸已经尽数高高鼓起,嘴角和鼻孔里都流出血来。 “唉!事到如今,为父也救不了你,只能指望太子看在自家人的情面上对你网开一面了……” 公孙贺此刻哪有心情心疼儿子,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 “这回征伐西羌,太子做了监军。” “你这一路上在太子面前好好表现,看他愿不愿给你机会吧。” “若他真不给你机会,你就是死也给我死在城墙上,倘若因怯战死在督战刀下,我们公孙家便永远都抬不起头来了!” “听明白了吗?” “去吧,先去把那些奴婢商人的事办的漂漂亮亮,给要你去死的人亮个态度……” …… 是夜,温室殿。 一番云雨过后,刘彻惬意的躺在榻上,依旧在回味方才的欢愉。 李延年的这个妹妹的确不凡。 非但容貌绝伦,身段纤美,舞姿妖娆,伺候人的手段也极为独到,令人心驰神往,欲罢不能。 “李清儿,你很好,朕要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刘彻忽然问道。 李清儿闻言连衣衫都顾不得穿好,便立即翻身对刘彻行跪礼: “妾身出身卑微,能得陛下恩宠,已是受宠若惊,怎敢再有奢求!” “朕赐你的,怎是奢求?” 刘彻伸手将李清儿拉过来拥入怀中,一只手在其凝脂般的肌肤上画着圈圈, “出身卑微又有何妨,朕要你尊贵你便可尊贵,卫子夫和卫青不都是如此……” “说起来,除了李延年,你可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李清儿身子微微颤着,轻声道: “回陛下……的话,妾身家中还有一个兄长……嗯……唤作李广利,另有一个弟弟,唤作李季……” “明日召来宫中,若是有才能的人,朕不会埋没了他们。” (本章完) 第一百章 大汉的牛皮癣! 第101章大汉的牛皮癣! 四日后,刘彻的诏书送到了博望苑。 刘据终于在诏书上得知了这次征伐西羌的武将阵容: 大行令李息,为材官将军,率五万兵马。 郎中令徐自为,为破羌将军,率五万兵马。 两人兵分两路合击西羌,下面有还多名校尉,基本都是刘据没听说过的。 其中最显眼的一个校尉,自然就是公孙敬声这个杂号先登校尉。 而刘据本人,则不出意外的领了“中监军”的军职,随军一同出征。 至于此次出征的总计十万兵马,也俱都由大汉的精锐组成,其中有陇西、天水、安定的骑兵,还有京都北军和河南河内一带征发的士卒。 这样一支精锐之师。 对于西羌尚且不足十万的由男女老少混杂而成的流氓杂军来说,完全就是“牛刀杀鸡”,不会有任何悬念。 如此情形,与这场战争在史书上的记载倒是一般无二。 两大将军没有换人,发兵的数量也完全相同。 唯二的不同之处。 也就是多了刘据这么一个中监军,和公孙敬声那么一个先登校尉。 “所以,我要让历史重演一遍么?” 刘据现在就算不想去,也已经成了抬也要被抬去的中监军,总得考虑一下接下来如何应对。 据他所知,这场战争在历史上的效果其实并不好。 不是说李息和徐自为没能打过西羌,而是没能让这场如此兴师动众的战争起到该有的战略意义。 因为当汉军大张旗鼓赶到被羌人包围劫掠的枹罕城时。 这些羌人见势不妙,立刻就开始向西逃窜了。 而史书中对于这场战事的结果,也只用了“平之”二字。 然后就没有了然后,不是一般的语焉不详。 但若细细分析,就不难看出这场战争其实基本没能取得多大的战果,只是将羌人给赶跑了而已。 因为刘彻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彰扬战功。 之前和之后的那些战事,但凡有战功的,哪怕汉军损失两万,只阵斩了敌军八千,史书中也一定会记得清清楚楚,并且重点只提阵斩的数量和封赏的情况。 而且这场战事之后。 李息和徐自为二人非但没有得到任何封赏,再往后也几乎没有再参加过任何一次战争,甚至连相关二人的史料都少得可怜,这也可以作为这场战事没能取得预期战果的佐证。 毕竟这可是十万对十万大战啊。 如此规模的战争,随便斩杀个一两万人轻轻松松,在刘彻这里最起码已经能封个几千户侯了,怎么可能就留下“平之”二字? 除此之外。 刘据对这次带头搞事的先零羌也有些了解。 据史料记载,经过这次之后,先零羌就西逃到了西海、盐池一带。 接着后续仍在不断的发兵骚扰大汉边塞,从现在到汉宣帝刘询在位的时候,再到王莽篡汉执政时期,再到光武帝刘秀执政时期,一直到东汉末年还和张温、董卓打了许多年,那之后才逐渐衰亡。 毫不夸张的说,这一支羌人,就如同长在大汉身上的一块牛皮癣。 咬是肯定咬不死大汉,甚至都很难咬疼,却在不停的恶心大汉,消耗大汉,令陇右、北地一带的百姓永无安宁之日。 直到最后随着大汉轰然倒塌,他们也终于把自己折腾出了历史舞台。 正因为知道这些历史。 刘据才越发觉得这场“牛刀杀鸡”的没能在历史上留下多少笔墨的战争,其重要性一点不亚于一场漠北之战…… “唉,又是一个和我接下来的躺平摆烂计划相冲突的两难问题啊……” “不过这回就算我躺的再平,‘太子亲征西羌’的美名怕是都跑不了了,貌似也没什么所谓吧?” “最多不要表现的太过显眼就是。” 心中带着这样的想法。 刘据在收到诏书的第二天,就乘车去了位于长安西北郊的长水校场。 这里是刘彻设置的北军八校尉,长水校尉执掌的校场军营。 此营也有一部分将士将参加这次征战西羌的战事。 因此李息和徐自为就暂时在这里设立了军帐,将这次随军出征的将领都召了过来,提前在这里制定军事计划的同时,等待各路兵马调集到位。 然后便可以直赴祁连山脉,与羌人展开大战! 结果刘据才刚到达校场门口,便又见到了一个已经被他视作死人的熟悉面孔。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另一个便宜表哥公孙敬声。 “太子殿下,真是有缘啊,竟在此处遇上了殿下。” 一见到刘据,公孙敬声脸上立刻就又堆起了笑容,笑容中还多了几分谄媚,巴巴的走上来行礼问候。 “公孙校尉,来得早啊。” 刘据也丝毫不觉得尴尬,悄然给他换了个扎心称呼的同时,心里还暗道,这就是当太子的好处之一了…… 公孙敬声不可能不知道他用那封字据算计了他。 可是面对他这个太子,这个家伙哪怕心中再恨。 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甚至还得笑脸相迎。 “应该的应该的。” 公孙敬声闻言脸上果然浮现出一丝郁闷,不过很快就又笑了起来,声情并茂的说道, “殿下恐怕还不知道吧,最近我可做了一件大好事。” “殿下还记得前些日子我往博望苑送了一些奴婢的事么,事后我才发现,这些奴婢中有些竟是被奴婢商人拐骗而来的良人!” “这不是害殿下不义么,我如何能忍?” “于是我当即率人前去拿了那个奴婢商人,还顺势将与其有关的奸徒也都捆了,带上铁证一并交由京兆尹处置。” “京兆尹经过审办,光是确定犯了略人法的奸徒就有两百余人,统统都关入死牢等待秋后施以磔刑,非但如此,这几日京兆尹通过此事还严查了长安所有的奴婢商人,又抓了许多作奸犯科的奸徒。” “如今京兆尹解救出来的良人也有一千多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 刘据听完微微一愣,意外的看向这个便宜表哥。 这算不算是无心插柳? 很显然此前的传闻是真的,公孙敬声的确掺和了奴婢生意。 而他此前赚这个钱赚的心安理得,现在却忽然砸了自己的饭碗,八成便与自己把他强行搞成了先登校尉有关。 说起来这也的确是一件好事,算是一个不错的意外收获。 不过……这也改变不了这个家伙未来会成为巫蛊之祸导火索的事实!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只是配合着笑了一声: “公孙校尉高风亮节,令人佩服。” “哪里哪里,殿下谬赞了。” 见刘据没太大反应,公孙敬声不免有些失望。 正说话之际。 “啊呀!”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大叫,将刘据和公孙敬声都吓了一跳,赶忙循声望去。 却见营帐中不知何时走出来一位已到知天命年纪的老者,老者此刻正一边快步向他们走来,一边用更加洪亮的声音招呼道: “李息恭迎太子殿下!” “殿下来了怎么也不命人进帐通报一声,真是失礼啊,殿下快快请进来吧!” 刘据用小指掏了掏被震得有些发痒的耳朵,说笑着回礼: “李将军嗓门一直都这么大么?可真是老当益壮啊。” “殿下莫怪,下官只是见到殿下一时激动。” 李息的笑容却不易察觉的不自在了一下,心中暗自庆幸不已。 “还好老夫出来的及时,若是再晚一会,老夫与徐自为在营帐里私下议论他来做中监军就是添乱的话,恐怕就要被他听去了……” “老夫刚才喊的这么大声,徐自为心中应该已经有数了吧?” 第三更奉上,晚上还会有更新。 今天事情少,写的也顺,必须努力一把。 先给老婆和孩子做饭去了,晚上见。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究竟是谁给你们的勇气?【四更万字求订阅】 第102章究竟是谁给你们的勇气?【四更万字求订阅】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却听刘据忽然又道: “李将军也太容易激动了吧,不知道还以为李将军帐内藏娇,故意大嚎几嗓子教里面的美娇娘抓紧躲起来呢。” “?!” 李息的笑容瞬间僵硬。 这话什么意思? 太子该不会是已经听见了老夫和徐自为的对话,故意用这话来点老夫的吧? 然而他哪里知道,刘据只不过是单纯的嘴贱习惯了而已。 在刘彻和卫青面前的时候,他还会相对收敛一点。 但在其他人面前,他在后世练就出来的嘴强王者技能就很容易不小心侧漏出来,毕竟太子嘛,偶尔嘴贱一下也没人敢打他。 不过见李息表情不对,刘据也觉得自己和这样一位老将军这么说话似乎有点不太尊重,又嘿嘿干笑了一声道: “李将军莫怪,我只是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李将军千万别放在心上。” “下官怎敢。” 李息这才缓过劲来,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施礼道, “殿下请吧,帐内没有什么美娇娘,只有徐自为徐将军,我二人方才正在查看舆图商定破羌方略,殿下来得正是时候,正好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些宝贵的建树。” “李将军太高看我了,我又不懂军事,李将军真要给我两千人马,光是行军我都未必能完整的带到祁连山,何谈建树?” 刘据这次倒少见的极为谦虚,也对李息做了个请的手势。 然后便在李息的陪同下向大帐内走去。 “那我……” 公孙敬声被晾在边上,顿时有些无所适从。 毕竟以他现在的校尉军阶,还真没有资格在太子和两位将军商定方略的时候进入大帐,擅自跟进去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尴尬。 结果也不知是看他是和刘据一起来的,还是琢磨着他与刘据还有着一层表兄弟的关系。 李息走了几步之后,倒还没忘回头招呼了他一声: “公孙校尉,你也请吧?” “哦哦,来了!” 公孙敬声如蒙大赦,赶忙快步跟了上去。 …… 大帐内。 徐自为刚才听到李息的叫声,自是立刻便知道外面究竟是谁来了。 这一刻他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心说刚才和李息在里面说的那些话不会被刘据听了去吧? 若真是如此,见了太子有些尴尬倒还好说,怕只怕刘据以太子和中监军的身份开始给他们二人穿小鞋,不顾战局一味为难瞎指挥,影响了破羌大计可就要坏事了。 到时候一旦吃了败仗,或者损失太大。 承担责任只会是他们二人。 难道还能在天子面前往刘据这个太子和中监军身上推责不成? 那才是真的作死行为,天子只怕连个使钱赎罪的机会都不会给了。 “别听见啊!” “千万别听见啊,否则这场仗还没开打就先败了一半了……” 正如此祈祷的时候,李息已经掀开帐帘,引着刘据和公孙敬声两人走了进来。 “徐自为见过太子殿下!” 徐自为腮帮子一抖,连忙转过身来向刘据施礼。 “徐将军不必多礼,我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也了解一下李将军与徐将军制定的破羌方略,免得哪天父皇问起来,我身为中监军却一无所知,可就要受到斥责了。” 刘据笑呵呵的还了一礼,眼睛已经瞄向了铺在案几上的一幅舆图。 舆图上还摆了好几个一端削成箭头的长方形小木块,代表的似乎是进攻的方向和路线。 而箭头所指的方向,正是陇右郡西北和武威郡以南一片紧邻祁连山脉的突出区域。 那里应该就是羌人这次聚集的区域。 如果刘据没有记错的话,这地方应该是后世西宁市及其周边的区域。 “……” 李息和徐自为此刻都不确定刘据是否听见了他们之前的置喙,心中自是有些没底。 不过见刘据并未多说什么,而是直接问起了方略。 两人互相眼神交流了一下还是略微松了口气,而后由李息引着刘据来到那幅舆图前面,正色说道: “在为殿下讲解我二人定下的破羌方略之前,殿下需先了解一下敌方的具体情况。” “据下官目前得到的消息,如今敌方是以先零羌为首,联合封养羌、牢俎羌两个部族,又得到了匈奴方面提供的支持,共计约十万人聚集于湟水以北的这片区域。” “下官与徐将军分析,接下来这些羌人若有所行动,八成会先进攻城池低矮、守军薄弱的令居、安固两县,以图掠夺粮草和物资补充军需,否则以羌人的国力,恐怕难以支撑将这场仗继续打下去。” “而羌人军队这次虽号有十万众,但其实不过是一群男女老少齐聚的乌合之众。” “我军则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 “这是国力与军力的全面碾压,因此下官与徐将军一致决定。” “由下官率本部五万兵马自陇西郡出发,由徐将军率本部五万兵马自武威郡出发,形成掎角合围之势一同杀向湟水以北,必可一举攻克敌军!” “殿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这将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我军所至必是摧枯拉朽,不需任何阴谋诡计!” 说到“不出意外”四个字的时候。 李息还偷偷用余光瞄了刘据一眼,颇有些意有所指的味道。 “?” 这一幕正好被站一旁无所事事的公孙敬声捕捉到,心中暗自腹诽, “看来这个李息心中也担心刘据做了中监军,就对这次的战事指手画脚啊。” “不过这种担心倒也不无道理,刘据如今不过才十六岁,能不能听懂李息的这通分析都尚不好说,若仗着自己的身份乱来,真有可能搅和了这必胜的一仗。” “唉,这回唯独就苦了我一人……” “我就不明白了,我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他竟要如此害我,我还给他送礼了呢!” “……” 正当他如此想着的时候。 就见刘据煞有介事的对李息点了点头: “我相信二位将军的判断,只要羌人与我军正面敌对,哪怕届时李将军和徐将军还未会师,仅凭你们其中一方便可杀的敌军丢盔弃甲,鬼哭狼嚎。” “殿下英明,下官必不辱使命!” 李息与徐自为见他们方略得到了刘据的认同,当即施礼表态。 结果刘据略作沉吟,忽然又问了一个他们从未设想过的问题: “不过我在想啊,倘若羌人见二位将军气势汹汹而来,心中自知不敌,立即一路向西逃窜,二位将军又当如何应对?” “这……” 李息和徐自为面面相觑。 这次不是与匈奴作战,加之羌人所在的这片区域多是延绵的山岭,因此汉军主要以步卒为主要组成部分。 倘若羌人一路西逃,相比更加熟悉当地地形环境的他们,汉军自是很难追上。 不过这个问题似乎根本不需要考虑吧? 徐自为笑了笑,走上前来说道: “太子殿下,下官以为羌人逃了亦是好事,如此我大汉便是不战而胜,同样扬我国威,振我军威。” “那我大汉调集这十万兵马耗费的军需粮草该怎么算?” 刘据立刻又看向徐自为问道。 “……” 徐自为一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毕竟这事好像也不归他管,他只负责领兵打仗,军需粮草自有国库内帑调配供给。 所以,要算也是刘彻去算。 见徐自为不敢回答,刘据的问题却像连珠炮一样继续射向李息和徐自为: “还有这十万将士为了上阵杀敌,奔赴数千里的辛劳又该怎么算?” “还有像公孙校尉这样自告奋勇而来,却败兴而归的赤胆忠心又该怎么算?” “还有将士们嗷嗷待哺的建功立业之心又该怎么算?” “就算二位将军不为麾下的将士们考虑,是否也该为自己考虑一下?” “李将军,你年纪也不小了,好像还是个只有区区三百户食邑的关内侯吧?” “徐将军,看伱也没比李将军小多少,据我所知,你现在似乎还没有封侯吧?” “好好反思一下吧。” “为什么别的将军到了你们这个年纪,少了也是个千户侯,我舅父卫青早在多年前已是万户侯,甚至就连这位公孙校尉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姨夫公孙贺,他也早已成了千户侯?” “是不是因为你们不够努力,遇事不愿意多动动脑子,没有一颗争取进步的心,本该到手的封侯大功往往把握不住?” “十万羌人,这可是十万羌人,十万个光彩夺目的功勋啊!” “你们若稍微动动脑子,将这十万羌人包了圆,说不定立时就能成为和我舅父一样封万户侯,你们居然还觉得让他们逃了是好事?” “我对你们很失望。” “我父皇对你们恐怕只会更失望,你们带了如此优势的兵马,来打这么一场毫无悬念的仗。” “若你们最终还让敌军逃了,还自认为这是好事,还自认为可以回京向我父皇复命。” “我真的很想问二位将军一句。” “究竟是谁给你们的自信与勇气,让你们活的如此乐观,活的如此自足,还活了这么多年?” “……” 一旁的公孙敬声听到这些问题,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还是我认识的太子么?” “这张嘴也太毒了吧,对这两位老将军真是毫不客气,可谓字字诛心啊!” 这章3000字,今天完成了1万字,呦吼!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什么牛马脑补? 第103章什么牛马脑补? “还活了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 “多年?” “年……年……” 刘据的话就像千根钢针刺在李息和徐自为的心脏上,还不停的旋转挑弄。 这令二人回望此生过往的同时,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羞愧之情迅速占据了整个内心。 是啊? 卫青他们自然是不敢比的。 但当初许多并肩作战的将领老友,的确都封了千户侯,甚至还有人上上下下封了好几次侯,而他们呢? 尤其是李息,他的感触更深。 因为他曾经就是卫青麾下的部将,那些与卫青北击匈奴的将领哪一个没有封侯,又有几个是像他这样的三百户候? 公孙敖? 合骑侯,食邑一千五百户。 韩说? 按道侯,食邑两千户。 李蔡? 乐安侯,食邑一千八百户。 公孙贺,李朔、赵不虞、公孙戎奴、李沮……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一张张熟悉的脸,一个个此生从未企及的千户侯…… 只有三百户候的李息胸口忽然闷到喘不上气来。 是老夫自己的原因么? 李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当初这些人和他一样跟随卫青北上出击匈奴,那时他便已是大行令,承蒙天子信任,他率领的骑兵也是精锐,有时数量比旁人还多。 漠南之战、高阙奇袭战、定襄北之战、还有漠北之战,他也都参与了…… 可是结果呢? 他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其他的将领战友步步高升,领着一个三百户候故步自封,还一封就是数十年! 老夫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年纪,这恐怕就是此生最后一次领兵出征的机会了…… 难道老夫还要错过这次机会么? 当老夫百年之后,旁人的子嗣继承父亲的千户侯时。 老夫的子嗣却只能从老夫这里继承来一个连县乡三老都不如的三百户候,难道不会被人耻笑么? 想到这里,李息只觉得胸口的那口气再也上不来了。 接着眼前猛然一黑,仰面倒了下去。 “李将军!李将军!” 还好一旁插不上话、又事不关己的公孙敬声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李息和徐自为,见状也算是眼疾手快,连忙冲上来将其扶住。 否则这个年过知天命年纪的老者这么直挺挺的倒下去,再磕着后脑,说不定就直接可以回去招呼父老乡亲吃席了。 大军未发,将军先死? 这种事放在任何时候,都足以引起一个巨大的话题。 “李将军?” 徐自为也在此时才猛然从深深的自我怀疑中回过神来。 他也来不及多想,立刻上前查看李息的情况。 两人如此摇了几下,见李息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始终难以将其唤醒,徐自为不得不大声向帐外呼唤起来: “来人,速速去将随军的医官请来,李将军不行了,快快快啊!” …… 半晌之后。 在医官一通又掐人中,又刺穴位的操作下,李息终于悠悠转醒。 刘据见状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也在反思,刚才的那番话是不是太重了,又或者说太有针对性了,这么去刺激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将军,是不是有点太不尊老爱幼了? 要是李息这回真有个好歹。 他在刘彻那边似乎也不太好交代吧? 不过这似乎也没什么问题,要是刘彻因为这事便撤了他的“中监军”一职,他也就不用随军出征,也就可以摆脱掉“太子亲征西羌”的美名了,这似乎更符合他的躺平摆烂大计。 不过只是苦了李息这位老将军…… 想着这些的同时,他又瞄了一旁面色复杂的公孙敬声一眼。 看不出来这个像球一样的胖子动作竟然出乎意料的敏捷,这货刚才距离李息至少有五步远,而且还隔着一张铺设舆图的案几。 这种情况他居然还来得及跑到李息身后,稳稳的将其扶住…… “太子殿下……” 李息醒过来之后,一双老眼兜兜转转很快又锁定了刘据,无力的喘息着道, “殿下……是在救下官和徐自为吧?” “若非殿下直言提点,下官和徐自为恐怕还未能体会圣意。” “若这回我二人不能重创这些羌人,反倒教他们安然无恙的逃了,我二人怕是也就活不成了吧?” 这是刘据最后那句“还活了这么久”给他带来的启示。 他也是刚才陷入昏迷与太奶交流的时候,才猛然“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深意。 是啊! 天子给他们如此优势的兵马,说是牛刀杀鸡也不为过,是教他们干什么来了? 难道天子会不知道,那样一群乌合之众,只需派来两万汉军精锐便已经足以与其正面一战,甚至依旧占有绝对的优势? “呃……” 刘据一愣,我没这个意思。 我就是说兴奋了,氛围也到那了,嘴就那么秃噜了一下。 “下官也彻底想明白了,陛下这回是看下官与徐自为年纪也不小了,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乞骸骨之前给我二人一个荣归故里的封侯机会啊。” 李息忽然又老泪纵横,抓着徐自为的手使劲摇晃着道, “老徐,陛下这份苦心与关爱,我二人竟自始至终都未能体会。” “我二人应该感到羞愧,这回若真是辜负了陛下这番的美意,我二人怎还有脸回来,唯有在西羌就抹了脖子向陛下谢罪啊老徐,你明不明白?” “陛下命太子殿下前来监军,不是来监督我们的。” “陛下是知道我二人愚钝,怕我二人不能体会他的深意,特意命殿下来提点我们的啊,你明不明白?” “陛下的浩荡天恩,老臣受之有愧啊,陛下!” 说着话的同时,李息竟挣扎的坐了起来,强行推开公孙敬声和徐自为搀扶的手,跪下来朝未央宫的方向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谢……谢陛下!” 徐自为见状早已不争气的感动落泪,用袖子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连忙跟着李息一同跪下来,向未央宫的方向跪拜。 “唏……” 公孙敬声似乎也受到了感染,悄然背过身去吸了一下鼻子。 “……” 刘据此刻却万分无语,这都是什么牛马脑补? 我不过想激将你们一下,好让伱们放弃保守战术,给羌人来个大包抄将其永绝后患,你们至于这么过激么? 正愣神之际。 却见李息和徐自为已经转过身来,对着刘据也磕了一个头: “也谢殿下费心!” 感谢【雾隐孤客】老爷的打赏支持。 感谢【书友130609152111227】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 我要西羌彻彻底底的绝望! 第104章我要西羌彻彻底底的绝望! 一通令刘据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跪谢之后。 李息与徐自为到底也是干正事的人,不多时便平复了情绪。 而后将此前放在舆图上的几个小木块推到边上,又一左一右簇拥着将刘据请到舆图之前,颇为诚心的道: “殿下,此战不知殿下有何高见,还请指点迷津?” “建树”悄然变成了“高见”,可见两人的心态发生了怎样的转变。 反正不管刘据接下来的话是否具有实际意义,至少在他们心里,已经全然不再将他当做一个只会前来添乱的太子爷。 “我又不懂军事,何来高见?” 刘据此刻倒又谦逊了起来,笑呵呵的道, “不过既然二位将军诚心诚意的问了,我也就提出一点不太成熟的想法吧,具体实施起来,还得二位将军根据实际情况制定方略。” 他倒也是实话实说,一个不懂军事的人真心不能对战事指手画脚。 毕竟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不了解实际情况还热衷于微操,只会令前线将士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因此造成的伤亡损失甚至可能远胜于敌军。 在这方面,他的便宜父皇刘彻就做得非常好。 刘彻从来就是给了人给了马给了钱,然后就把出征将领的家人留在长安好好照顾着,静静地等待前线传回的战报。 大部分时候甚至连监军都不派一个,怎么打全凭将领们自由发挥。 “殿下谦虚了,下官洗耳恭听。” 李息和徐自为闻言变得越发客气。 于是刘据也终于不再与他们客气,抬起手来在舆图上点了点羌人聚集地以西的一片标注了“西海”二字的不规则图形道: “羌人若畏惧汉军,想要逃窜,就只能往西方逃窜,这点二位将军认同吧?” “正是,如今羌人聚集的区域,北有武威,东有天水,南有陇右,羌人若不敢与我大汉交锋,除了往西逃窜别无选择。” 谈到战事,李息和徐自为面色立刻郑重起来,极为严肃的点头。 刘据想了想,又道: “二位将军也应该知道,羌人以游牧的牧民居多,只不过大部分牧的都是羊,因此就算逃窜也非常依赖水草吧?” “正是!” 李息和徐自为再次点头。 徐自为自认为已经大概明白了刘据的意思,顺势配合着问道: “殿下的意思是,羌人逃窜必定经过西海,八成还要在西海一带停歇修整,我军可在此处设下埋伏,以攻其不备?” 刘据闻言却又笑了起来,摇头道: “徐将军误会了。” “我的意思是,不要给他们在西海停歇修整的机会,务必让他们体会到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到达西海的绝望!” “有希望就会有反抗,只有彻彻底底的绝望,才能促成羌人陷入内乱,促成羌人举族投降!” “如此我军的伤亡也能减少许多。” “而且在我父皇那里,羌人的人头和俘获的羌人并无区别。” “两位将军和麾下将士既然有更轻松更安全的方式摘取战功,又何必非要舍易求难呢?” “……” 李息和徐自为面面相觑,心中对刘据的敬畏立时又多了几分。 彻彻底底的绝望! 这个太子嘴上虽然说着不懂军事,从他的年龄上来看可能也的确不懂军事,但是他懂得比军事更强大、更狠毒、更令人胆寒的攻心啊! 正所谓“凡伐国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胜为上,兵胜为下。” 李息和徐自为是领兵之人,断然不可能不知道这句话。 可知道归知道。 和能不能用出来就完全是两回事了啊! 反正他们此前就只会伐兵攻城,甚至就连伐兵攻城都玩不太明白,否则又怎会到了这个年纪都封不了候,或是只封了个三百户候? 所以,这就是眼界的差距么? 他们眼里只有这一场仗,只想着伐兵攻城。 而这位太子的眼里却是整个西羌,所以他才要攻其心,才力争用最小的代价将十万羌人包圆,令这世上再无西羌! 不过…… 这种太子正在引导着他们一起坑他父皇侯爵的既视感又是怎么回事? “?” 就连一旁完全插不上话的公孙敬声此刻心头也是不由的颤了一下,顶着背心窜起的寒意看向刘据,产生了一种与羌人感同身受的感觉。 彻彻底底的绝望…… 我这表弟办起事来实在太毒了,也太绝了…… 虽然直到现在也还是没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刘据,但公孙敬声觉得自己这回必是死定了,已经可以回去让父亲准备酒席了! 被刘据盯上的人,怎会有什么有好下场? 表弟,你是我哥行么? 你给句痛快话,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伱说出来,我改还不行么? 要是我实在改不了,你再送我去死行么? “所以我认为应该是在这里设伏!” 刘据自然不知道李息、徐自为还有公孙敬声心中在想什么,手指自西海渐渐往东移动了一些,来到后世西宁市以西的位置,继续说道, “届时二位将军只各带两万兵马,以确保我军在正面首先立于不败之地的同时,但不要给羌人太大压力。” “至于剩下的六万兵马,则隐藏起来,分为南北两部分。” “一部于北部的武威郡寻找小路秘密翻过山岭南下,另一部于陇西郡寻找小路秘密翻过山岭北进,最终于此处汇和。” “舆图上虽标记的不太清楚,但二位将军应该也能看得出来,我所指的这个地方有几座横向山岭,恰好将此处切割成了三条咽喉要道。” “我军这六万兵马,便兵分三路各自把守一条要道,每条要道两万兵马,对上羌人依旧优势。” “若我军再就地取材,使用石块和树木搭设临时工事,遭遇西逃的羌人时,只藏于工事之后以我大汉强弩射之,这回便轮到羌人攻城了,攻城战中攻方和守方的差距有多大你们应该知道,我军优势只会进一步扩大,令羌人更加束手无策。” “此时二位将军再会师西进,包圆之势可成!” “等到了那时候,二位将军是故意留一个缺口诱降羌人,还是用别的法子来结束这场战争,那就看二位将军自己的意思了。” “反正功勋已是二位将军和麾下部将的囊中之物,如何?” 说到这里,刘据也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天才。 当然这也是得益于穿越者的料敌先机优势。 不过实施起来的具体情况,还得李息和徐自为实际把控,这些事情他就真的一点不懂了。 “……” 听完刘据制定出来的方略,李息与徐自为心中再次受到了震撼。 这方略若是办成了,不说十万羌人一个都跑不了,至少可斩杀俘虏八万。 如此惨重的损失,足以令侥幸逃脱的羌人闻汉夜啼,自此再无西羌! 可是二人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着刘据手指指在舆图上的位置,心中也还是有些疑虑: “那片区域虽的确标注有山岭,但我们怎么就没看出来那些山岭是横向还是纵向,更没看出来这些山岭将那地方切割成了三条咽喉要道呢?” 刘据见他们的反应和自己预想中的不太一样,还道这两个家伙又犯了不想进步的老毛病,当即又板起脸来不悦的道: “我就说了我不懂军事,二位将军非要我说。” “如今我说都已经说了。” “二位将军若是弃之不用,我这心里可就高兴不起来了!” “???” 李息和徐自为闻言瞬间回过神来。 本该是看向刘据的疑惑目光中,竟逐渐浮现出了惊惧之色。 这眉! 这眼! 这口! 这鼻! 这神色! 像! 太像了! 这就是当今天子的另一个翻版! 唯一不同的是,最后这几句话当今天子只会在心里说。 你得用心去揣,你得用心去测,若是揣测错了便要承担后果。 而这位太子却会直接将这种话说出口来,省去了他们揣测圣意的步骤!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倡家弃子李广利 第105章倡家弃子李广利 几日后,博望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彩!”“彩!”“彩!”…… 几名倡优正在院内卖力表演,时不时引起一阵热烈的鼓掌喝彩。 热闹的人群中,唯有一名年轻男子的表情显得极不自然,每当有人看向他时,才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礼貌的笑容应付过去。 他叫李广利。 托弟弟李延年和妹妹李清儿的福。 他最近刚受到了天子的召见,天子见他面貌孔武,身形也还算健硕,便将他安置在了上林苑的骑营中接受训练。 这个骑营其实就是期门郎的预备营,其中多为北地军营烈士的良家孤儿。 现在的他并不知道,等九年后建章宫拔地而起的时候,这个预备骑营就会拥有自己番号,名为建章骑营,不久还会被天子更名为羽林骑。 那时他的这些同袍就有了另外一个听起来非常拉轰的称号——“羽林孤儿”。 不过他也不需要知道这些。 他只知道就在几天前,他和另外一百九十九名同袍忽然接到了天子的指派。 天子命他们收拾行装前往太子府接受太子亲自调遣,自此直到大汉征伐西羌的战事结束,太子安然回到长安之后,他们才能回到上林苑继续接受训练。 而此时此刻。 看着人群中央那几个倡优的表演,李广利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因为他就出身倡家。 他们这一家子,除了他自己之外,每个人都做着和眼前这几名倡优一样的事情,供人娱乐、引人发笑,以此来维持生计。 而他之所以能够例外,并非是有什么特别的本事,而是什么本事都没有。 讴歌,他五音不全,开口就破音走调。 伴乐,他没有丝毫节奏,敲个梆子都时常乱拍。 谐戏,上天不赏饭吃,他不是侏儒又没生成奇形怪状的面容,很难引人发笑。 舞蹈,这年头一个男人甩袖折腰,只怕影响主家和宾客的食欲,赏钱拿不到还要被打出去,自此一家的饭碗可能都砸了…… 因此此前家里每次外出演出。 他就只能帮着赶赶车,搬搬东西,又或是看看场子,虽是家中长子,却也是家中最无用的人,就连爹娘见了他都时常叹气摇头。 在家中,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弃子。 此刻看着这几个倡优表演,自然又让他想起了那不堪回首的过往,同时也让他感到无地自容的自卑。 因为他是倡家子弟。 虽有时能够出入权门之家,也比寻常人家吃得饱穿得暖些,但他心里清楚,倡家始终只是那些权贵逗闷的玩物。 莫说是权贵瞧不上倡家,就连平民百姓心中也轻视倡家,觉得倡家低贱。 甚至他觉得身边这群一同训练的良家孤儿,可能也时常在暗地里瞧他不起,只是看他的妹妹成了天子新宠,不便当面表现出来罢了……毕竟有卫子夫和卫青珠玉在前。 今日在博望苑演出的这几个倡优。 听说是一个叫做公孙敬声的校尉使钱找来孝敬太子的,就是那个坐在太子身边,笑的既谄媚又恶心的低矮胖子。 不过太子好像是觉得一个人在客堂里看没意思。 于是就把他们这些刚来不久的骑士和博望苑内不当值的中盾、仆从、奴婢都叫了过来。 还说什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要的就是这个热闹的氛围,权当是给这几个倡优捧场,免得场子太冷倡优们发挥不好。 这位太子也是个奇人。 他甚至还命太子詹事搬来了一些酒食,不分贵贱分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分享,还摇头晃脑的喊什么: “今日的消费全由公孙公子买单!” 李广利不明就里,还特意问了几个在博望苑做工的仆从,那些人居然也不知道太子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说起来。 李广利觉得此刻正在舞蹈的那个女舞者跳的的确不怎么样。 反正远不如他的妹妹李清儿,无论是容貌、身段、舞姿、神态等等方面,都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也不知道太子和这些人都在喝什么彩。 他们若是见过李清儿的舞姿,只怕便再也看不进旁人的舞蹈了……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彩!彩!彩!” 李广利看到坐在前排的刘据忽然站了起来,一边拍着双手喝彩,一边摇摇晃晃的走到了那名女舞者旁边。 太子应该是吃酒吃的多了,目光有些迷离,脸颊也红了半边。 李广利见过这样的主家和宾客。 此时他们来到女舞者身边,通常便是动了色心,意欲借着酒劲对女舞者动手动脚。 可是就算如此,那些权贵富户也都十分注意场合与身份。 他们通常只会在比较私密的场合才露出如此丑态,而不是像太子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敢乱来,这未免也太不顾及名声了。 难道他已经吃酒吃的太过头,完全忘了自己还是一国储君么? “!!!” 看到这一幕,在场众人也立刻觉察到了不妥之处。 欢笑声和喝彩声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太子冼马郭振和太子詹事季平神色剧变,连忙准备走上前去阻拦。 那个叫做公孙敬声的校尉也已经站起身来,看来也准备在太子没有做出什么失仪的事情之前,将他拉下来。 结果却见太子只是瞄了一眼她裙摆处不太明显的缝补痕迹,然后就卷着舌头笑呵呵的问了一句奇怪的话: “这位姑娘,我猜你平时的回头客应该不多,赚的钱也只是刚够养家糊口吧,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还请、请殿下明示……” 女舞者显然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问题,连忙停下舞蹈,神色紧张的施礼。 “因为你跳的不够妖娆,不够妩媚,总归差了那么点意思啊。” 太子说着话的时候,臀部和肩膀已经富有节奏的扭动了起来,两只手也开始在自己的面部和胸前缓慢游走, “我教伱点真东西,你好好学着,若是能举一反三,保管你吃一辈子!” “要开始了呦!” “旋转~跳跃~我闭着眼~ 尘嚣看不见~你沉醉了没~ 白雪~夏夜~我不停歇~ 模糊了年岁~ 时光的沙漏被我踩碎~~~” 感谢【嵇侍中】老爷的打赏支持。 感谢【我是你大叔66】老爷的打赏支持。 感谢【快乐的鱼】老爷的打赏支持。 感谢【雾隐孤客】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颇有高祖遗风 第106章颇有高祖遗风 “……” “!!!” “???” 看到这一幕,在场众人顿时神色各异。 震惊,撼然,无语,无奈,惊喜,凌乱……总之各式各样的表情都有。 甚至有人忍不住想笑,但这可是太子殿下,谁也不敢笑出声来,只得使劲掐住自己的大腿根,绝不让自己表现的太过突出。 “殿、殿下,你醉了!” 好在郭振、季平还有公孙敬声泰山崩于前而未乱,仅仅是愣了一下神之后,依旧赶忙跑到刘据身边,将他强行拉了下去。 “散了散了!都散了吧,殿下醉了,没什么好看的!” “今日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听到了吗!” “……” 望着三人将刘据拉下去,一路送回秋坊的背影。 李广利神色亦是极为复杂,想不到这位太子年纪轻轻就如此“多才多艺”啊…… 然后他就听到了身后有几个人小声议论的声音: “难道就没有人觉得殿下刚才跳的还挺带劲,那搔首弄姿、标新立异的舞姿,若真是被哪个舞女学了去,或许还真能给人带来不一样的体验,男人的魂都被勾去了?” “就是那歌听着怪异了些,也没个合适的曲儿搭配……” “这还不容易?你当这些倡家是靠什么吃饭的,只要他们真想学,改出个梆点快些的曲子还不容易,何况殿下刚才都把调子唱出来了。” “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就是不知受众如何。” “殿下也是个奇人,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 “……” 这几人的议论也让李广利陷入了思考之中。 倡家出身的他,觉得这几人言之可行! 若当初他会太子的这些东西,就算没有上天赏饭吃的外貌条件,说不定也能做个谐优,至少不至于像个可有可无的弃子吧? 这人呐,就是如此的不公平。 太子不愁饭吃还有如此天赋才能,真是令人羡慕不来啊…… …… 第二日醒来。 刘据躺在床上沉默了很久,很久,心中就只有两个字 ——想死! 他很确定自己昨天没断片。 可是却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莫名那么上头,居然会自己跑上台去来了这么一段尬歌尬舞? 说起这歌这舞…… 还是当初上大学的时候,班级元旦晚会上被宿舍的几个同学强拉着凑数,一起排练的搞笑节目。 嗯,当时还套了女装嗨丝,也算是一次难得的人生体验吧。 因此给他留下了挺深的印象。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自己昨天究竟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酒精? 是因为自己现在这副从老刘家继承而来的身体酒品不行,稍微喝得多一点就会控制不住放飞自我,是老刘家的基因问题? 毕竟前世他也不是没有喝大过。 可喝大了最多也就是话变得多了,嗓门也变得大了,然后吐上一地,就头脑清醒的只盼着赶紧回家去睡一觉,连断片都没断过一回,更不要说做出这种出格事情了。 所以他一直都理解不了。 那些喝了点酒就在马路上撒酒疯拦车,打人砸东西,又或是连自己还是个人都不记得的酒蒙子究竟是真没了意识,还是以喝醉了为依仗故意胡作非为,发泄心中长久以来的某些压抑情绪…… 说起来,自己这副身子的压抑情绪又是什么? 反正不管怎么说。 昨天发生的事情,的确让他感觉到了可怕的失控感。 看来就算已经决定躺平摆烂,喝酒这方面也还是要保持节制,不能再出现这种失去控制的情况。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殿下,醒来了么?” 门外传来郭振语气克制的询问。 “醒了,有事?” 刘据应了一声。 郭振在外面说道: “皇后方才命人传来旨意,说是殿下即将随军出征,请殿下今日务必进宫一趟母子团聚。” 卫子夫? 刘据心中不由的紧了一下,随即坐起身来。 自穿越以来,他虽已经进过几次宫,但还从未去谒见过这位“生男勿喜,生女勿忧,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的传奇母后。 在他继承前主的记忆中,这位母后就是个慈母和严母的复杂结合体。 她对自己好不好,那是真好。 但同时对自己的要求也是真严格,稍有失仪便会严加训斥,小时候还有体罚。 不过随着自己长大,住进了博望苑之后,这位母后又不便轻易出宫,见面的机会就变得少了,这些事情也就不常见了。 说起来。 他倒也听舅父卫青简单提醒过,前些日子因为他的“胡作非为”,使得这位母后殚心竭虑,还卧床大病了一场。 对此刘据心中也略微有些愧疚…… “知道了,命人去备车,我这就起来洗漱穿衣。” 刘据最终还是决定去,皇后的旨意也是旨意,虽然没有违抗圣旨那么严重,但在大汉的礼制中,不听妈妈的话也是非常严重的不孝。 就算是登基以后的刘彻,这样的逆子,也照样得听他妈王娡的话。 就连自己最宠信的人被他妈命人私自杀了,他也必须忍着,还得好生伺候着做个顺儿。 …… 与此同时。 温室殿。 不知是那些倡优嘴巴不严,还是太子府有坏人,亦或是那干建章营来的预备骑士不靠谱,刘据昨日的所作所为早已传到了宫中。 “哈哈哈哈,这逆子吃醉了酒竟还有这等本事,颇有高祖遗风啊……” 刘彻却完全就没当回事,笑的那叫一个前仰后合,好像看到刘据出糗就是天底下最令他欢乐的事一般。 不过提到高祖,他又觉得如此评价不太合适,于是又不再说了。 只是抱着膝盖靠在龙榻上弯着嘴角晃动着身子,口中不自觉的哼起了小曲。 仔细去听。 便会发现他哼的正是那日李延年献唱的《佳人曲》的曲调…… …… 椒房殿。 “混账,他难道已经忘了他还是太子,连太子的威仪都不要了吗?” 卫子夫怒其不争,咬牙暗忖, “等他来了,我定要好生教训他,教他明白如何做好一个太子!” “这是为母的责任。” “如今后宫已经重新立了规矩与尊卑,这回也该给他立下规矩,否则其他的皇子渐渐成人,对他的威胁只会越来越大,绝不能再由着他的性子了!” 感谢【雾隐孤客】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母后,你得支棱起来啊! 第107章母后,你得支棱起来啊! 两个时辰后。 依旧是椒房殿。 外殿已经设下了丰盛的宴席,唯独没有上酒。 中人仆从尽数被屏退,刘据和卫子夫坐的很近。 自一进门开始,刘据就看出卫子夫今天的情绪不对,看向他的眸子中始终带着一股子严厉与坚决。 不过不得不承认,卫子夫是真有范儿。 年近四十的她脸上虽然已经有了一丝岁月的痕迹,但养尊处优、母仪天下的高贵气质是刘据从未在任何一名女子身上见到过的。 而且不难看得出来,卫子夫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刘彻连续宠幸了十多年的女子。 后面那些夫人啊,婕妤啊,虽说也受到了刘彻宠幸,但真没哪个女子能有卫子夫持久,如此可见一斑。 当然,她之所以能够成为皇后,自己的出生也算是立了一大功。 “母后……” “据儿……” 两人落座之后,沉默了片刻,又同时开口。 刘据连忙道:“请母后先说!” 卫子夫停顿了一下,神色又严肃了几分,方才继续说道: “听闻你昨日吃醉了酒,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仪歌舞,可有此事?” “母后都知道了?” 刘据一怔。 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还传的如此之快! “非但是我知道了,你父皇八成也已经知道了。” 卫子夫面色更加严肃,声音也逐渐变得更冷, “你还清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还知不知道伱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室,还记不记得为母以前是如何教导你的?” “难道你是定要气死了我,再教你父皇下旨废了你,你才会甘心么?!” 卫子夫的语气不可谓不严厉。 刘据记得小的时候,当卫子夫出现如此状态,他基本上也就该挨打了。 不过现在应该是看自已已经这么大了,目前倒还只是训斥责问,暂时没有动手的意思。 “儿知错了,儿保证今后再也不吃酒了。” 刘据心知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给卫子夫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心中也多少有些愧疚,于是态度极其良好的低头认错道。 反正他今天早上起来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喝酒了,这就是个顺水推舟的事。 “只是不吃酒了么?” 见刘据认错态度还不错,卫子夫语气也略微缓和了些,不过依旧瞪着他继续问道。 “儿今后也不再胡作非为了,父皇的旨意儿都遵从,绝不再惹父皇发怒上火,母后的训话而也都上心,绝不再令母后伤心担忧,请母后息怒。” 刘据也依旧低眉顺眼的表态。 躺平摆烂也是已经决定了的事,同样是顺水推舟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现在态度好一点,还省的以后卫子夫也开始行动起来,影响到自己躺平摆烂之后的生活质量,那就真的不美了。 “儿啊……” 结果见他表现的如此乖顺,卫子夫反倒像是破防了一般。 严厉的表情瞬间消失,原本坐的笔直的身子也松懈下来,接着双目一红,眼泪立刻就从眼眶里面涌了出来: “你可知为母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么?” “为母终日为你提心吊胆,茶不思饭不想,连一个囫囵觉都不曾睡过,只怕你惹恼了你父皇招来滔天大祸!” “好在如今那些事情也都过去了,若你今后真能似你方才说的那般听话。” “为母哪怕明日就撒手人寰,也可以安心了……” “……” 见卫子夫如此,刘据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只得起身上前去递了一块方巾,苦着脸好言相劝: “请母后放心,儿是什么性子的人母后最清楚,儿既然知错了,今后便肯定不会再犯,母亲万不可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到底是自己的母亲,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好哄。 “以前为母是清楚,但最近这数月以来,为母都险些不敢认你了!” 卫子夫一把夺过方巾,依旧用泪眼摩挲的眸子白了他一眼,那气质过人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委屈与埋怨。 若非真受了委屈,她又怎会忍耐不住,当着刘据的面落泪? 如此拭去脸上的泪痕之后。 卫子夫又深吸了好几口气,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恢复了此前端庄气质,语气也彻底缓和了下来: “对了,你方才想与为母说什么?” “母后,儿臣听人说,近日我父皇又有了新宠,是一个名叫李延年的宫人的妹妹,母后可知道此事?” 刘据虽不知道李广利已经到了他的太子府,但却已经知道了李夫人已经进宫的事。 而且他心里清楚,这个李夫人也极不简单。 她虽给刘彻生下一个起名叫做刘髆的皇子之后,不久就撒手人寰。 但在临终前的操作却堪称一波天秀。 她那时已经病重,刘彻亲自前去看望,她却始终将脸蒙在被子里不肯露头,还说什么: “妾长期卧病,容颜憔悴,不可以见陛下,只希望能把儿子和兄弟托付给陛下。” 刘彻一再坚持,李夫人坚决不肯,最终气的刘彻拂袖而去。 不久之后,李夫人就咽了气。 刘彻竟还是以最为高贵的皇后礼仪为其安葬。 也是在那之后,李广利才终于得到了真正的重用,在朝中的地位和享有的资源,甚至一度超过了那时也已经过时的卫青。 如此可见,李夫人最后的操作是多么的霸道,可谓死死拿捏住了刘彻的软肋。 只可惜,李广利并不像大汉双璧那样争气。 当然也不是说李广利完全没有军事才能,任何一个能够指挥数万甚至数十万大军而不乱的人,都一定已经具备常人难以企及的军事能力。 但他终归还是少了一些大汉双璧与生俱来的天赋。 因此他参与的战争中,就算胜利,也几乎都是损失惨重的惨胜。 尤其是最后一波汉匈之战,他的兵败投降,更是一举葬送了七万汉家儿郎,并且还都是大汉最为珍贵精锐的骑兵,可谓给“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做了个典型。 要知道刘彻在举办封禅大典之前,举全国之力亲自率军出五原震慑匈奴,也才攒出了十几万骑兵而已。 这对于大汉来说,绝对称得上是动摇国祚的重大失败。 以至于就连刘彻后来颁布《轮台诏》来否定桑弘羊的屯兵建议,也与此事有着极大的关系。 因为这场大败之后,那时大汉已是人心惶惶,刘彻就算有心也无力再起兵事,若再不做出妥协,再不拿出个态度,恐怕就真要做亡国之君了! 另外,对于刘据而言。 史书中虽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李家与巫蛊之祸有关,但不可否认的是,李家早在那之前就已经盯上了他的太子之位。 这对于刘据来说,自然也是个隐患。 若换做以前一心只想被废的时候,他说不定还想着怎么推李家一把。 但现在他已经决定躺平摆烂,安心享受尊贵的太子人生,那就不能再给李家这个机会了……这其实也算是一种一举两得的做法,李广利真的差点东西,还是别出来祸害大汉为妙。 “自然知道,前些日子为母还曾将她召来椒房殿立威。” 卫子夫点了点头,幽幽叹道, “不过就连为母也不得不承认,此女虽尚不能与李延年那曲《佳人曲》中所唱的美人媲美,倾国倾城实在有些夸大其词,但也的确拥有被你父皇专宠于前的资本。” 一听这话,刘据的面色立刻严肃起来: “母后,你可万万不能这么想啊!” “她不过是比母后年轻了一些罢了,哪里比得了母后当年的风采,何况就算是现在,只要母后振作起来散发魅力,她也未必能与母后相提并论!” “而且,母后就算是为了儿臣,也该振作起来!” “儿已经替母后想好了办法,或可助母后收回父皇的心!”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第108章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什么办法?” 听到刘据的话,卫子夫柳眉微微蹙起。 他的这种说话方式令卫子夫感到略有一丝不敬逾越之嫌,不过对于他口中的“方法”,卫子夫也的确有些好奇,于是暂时忍住并未发作。 “母后难道忘了,当初我父皇头回见到母后,对母后怦然心动时的情景么?” 刘据先是反问了一句,才又笑道, “那时母后还是舅母府上的讴者,得知我父皇来访,舅母特意提前准备了十几个美人,精心打扮供我父皇挑选。” “可我父皇对这些美人皆无兴致,唯母后上堂献唱时,便立即惊艳了我父皇。” “儿时常在想,母后讴歌时的模样定是魅力过人,定是有倾国倾城之姿,定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卫子夫只觉得刘据的话越来越离谱,柳眉也越蹙越紧,有些不耐的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 “母后应该知道,我父皇喜爱歌舞,更喜爱新鲜的歌舞。” 刘据也觉察到了卫子夫情绪的变化,于是也不再卖关子,继续笑道, “儿正好有首好听又从未有人唱过的歌曲,愿献给母后,或许可以助母后重拾当年的魅力。” 这是昨天的突发事件给他提供的灵感。 虽然历史上卫子夫的皇后之位直到巫蛊之祸发生前都很一直稳固,但她与刘彻之间的夫妻关系其实早已名存实亡,想来卫子夫后面那几十年过的也不会快乐。 从后世而来的刘据觉得这很正常。 是人就有需求嘛,尤其是女子,过得太过孤单很容易就会进入恶性循环的更年期。 这也算是他因为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送给卫子夫的补偿。 而且在他看来。 卫子夫的皇后之位越稳,和刘彻之间的父亲感情越好,李家受到重用的可能性就越低。 “胡闹!” 哪知卫子夫一听这话立即拍案而起,怒视着刘据斥道, “如今为母已贵为皇后,是整个皇室后宫的脸面,怎可似当年那般当众讴歌,岂不是自降了身份,传出去教人耻笑?” “为母方才还以为你这回是真心知错悔改,竟还对你心软。” “想不到伱竟是变本加厉,将主意打到为母身上来了!” “母后息怒。” 好在刘据心里也清楚这一点,此刻也并不慌乱,继续腆着脸笑道, “母后说的这些问题儿早已想到,因此儿并非是这个意思,请母后稍安勿躁,听儿把话说完再做评判。” “哼!” 卫子夫这才冷哼一声,白了他一眼重新坐下。 这一刻,卫子夫忽然有些理解刘彻此前摔桌子砸坐席的行为了。 这个逆子若是总如此不分长幼,说话颠倒,摔桌子砸坐席都是克制,摔得应该是这个逆子才是! 家门不幸啊! 怎么早没发现这个逆子竟是这副德行,小时候、确切的说应该是几个月前,他也不是如此啊? 然而刘据此刻却依旧嬉皮笑脸: “儿的意思是,母后得了儿进献的歌曲,不用自己亲自去唱。” “母后可以将后宫那些有些姿貌又善于讴歌,但却始终不曾得到临幸的嫔妃召来,将这首歌曲送与她们,命她们学习讴唱,正好也给她们找些事做。” “如此这首歌曲总有机会传入我父皇耳中。” “届时父皇自会得知,她们讴唱的歌曲是母后所赐,自会忆起母后当年的风采。” “而这些嫔妃因此得了我父皇临幸,今后也自然对母后感恩戴德。” “其他的嫔妃得知母后有创曲的才能,还能因此为她们创造得到我父皇临幸的机会,今后也只会对母后俯首帖耳。” “如此母后便是真正的后宫之主。” “无论是谁,甭管她是先来的,是后到的,还是一时受宠专美于前的,母后根本不需特意立威,便皆对母后万分敬畏,没有人敢不服气。” “而我父皇所听皆是母后所创的歌曲,便也要时常想起母后当年的风采,心中少不了要惦记母后……母后说是也不是?” “?!” 再听了刘据这番话,卫子夫蹙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取而代之的是惊喜与意外。 虽然放在后世,刘据的这种说法绝对会被视为三观不正、侮辱女性,保不齐能被人喷出翔来。 但放在三千佳丽争夺皇帝一人宠爱的后宫中,却又没有任何问题。 而这番话,也让卫子夫瞬间看到了刘据的成长。 这个儿子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开始使用权谋了,而且使得手段还挺高级,竟连自己一时之间都没有想到,竟还误会了他! 不过为了防止刘据自满,卫子夫还是故意板起脸来,嗔道: “就算如此,也需你的词曲皆是上乘佳作,否则你说的这些都立不住脚,你今日可将词曲带来了?” “拿出来吧,为母一看心中便有判断。” 刘据却又嘿嘿干笑起来: “儿不懂乐理,因此只能将词写下来献给母后。” “你……” 卫子夫当即又白了他一眼,只有词算什么歌曲,要填出合适的曲调可不容易,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 敢情这个逆子说了半天,是在逗他老娘开心? 然而就在她又想骂人的时候。 却见刘据已经从怀中取出一册简牍放在了她手中,又清了清嗓子道: “不过这首歌曲儿能唱出来,想必以母后在这方面的造诣,儿只要唱上一遍,母后将曲调填上,再配上一些丝竹乐器伴奏必是易如反掌吧?” 说着话,刘据已经自顾自的开始清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一曲终了,卫子夫此前的质疑已经全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震惊,一双美眸上下不住打量着刘据,仿佛才第一天认识这个儿子一般。 “母后,如何?” 刘据唱罢咧嘴笑了起来。 这具身体的嗓音条件倒是不错,唱啥都不走调。 最主要,王菲的这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确也改编的好,唱起来十分流畅,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空灵美感。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高兴”军,出击!【四更万字求订阅】 第109章“高兴”军,出击!【四更万字求订阅】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真是好词啊。” 震惊之余,卫子夫的心中又莫名怅然起来。 她忽然觉得这首歌曲极符合自己的心境,不由忆起了曾经受刘彻宠爱时的许多过往。 曾几何时,她也天真的以为会与刘彻长相厮守,恩爱一生。 虽然她早就明白,刘彻是天子,绝不会只有自己一个女人,他未来的女人何止几十,何止几百,而是数千。 但恩爱中的人又怎会在意这些,总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然而到后来,她渐渐地只期盼刘彻心里有她就够了,几个月来一次椒房殿也不是问题。 再后来,她期盼是半年来一次、一年来一次、两年来一次…… 现在。 她早已彻底接受了自己正年老色衰的事实。 她的心中终于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期盼,那就是只要自己的儿子能够顺利继位。 至于刘彻…… 或许也正应了这首歌曲中的那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吧? 天下哪有那么圆满的事情,怎可能所有的好处都教她一人占了? 回过神来。 卫子夫看向刘据,这个她将曾经所有的期盼都转移于一身的儿子。 “据儿,你的这首歌曲,是从哪得来的?” 卫子夫的声音有些低沉,也略微变得沙哑。 “词是心中有感而发,曲是梦中所思而来。” 刘据笑了笑,厚着脸皮道。 “真的?” “嗯……” “词曲天赐,难道我的儿子……竟是天选之子不成?” 卫子夫的内心颤了一下,隐隐有些激动。 她很确定,世间从未出现过这样的词。 她更确定,世间也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曲。 那是因为她并不知道,这词其实是来自宋朝,这曲是来自两千多年后的新天朝。 但这却并不影响她对这首歌曲很有信心。 因为刘彻从来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他就喜欢这些标新立异的东西,就像李延年的那首《佳人曲》。 《佳人曲》便是首次用了与汉赋截然不同的五言诗句式,音律也与如今流行的曲调截然不同。 而且。 刘据的这首歌曲很好听,不急不缓,娓娓道来。 就像一个人坐于月光下静静陈述心中的遗憾与相思,不聒噪,也不声嘶力竭,令人甘愿静下心来倾听,比《佳人曲》更加耐听。 “据儿,还有旁的歌曲么?” “母后莫急,饭要一口一口吃。” “你说的是……来来来,光顾着说话,菜肴都快凉了,你多吃些。” “嗯,够了够了,别添了。” “这回出征,伱路上一定要当心,见势不妙就奋力逃,什么都不要管,只要能逃回来就行。” “母后,那就是逃兵了……不过母后不必忧心,这回汉军优势极大,那些羌人只有被斩杀的份,何况我还不用上阵杀敌,就远远躲在最安全的中军观望。” “早知为母就该先随便给你定一门婚事,旁人出征总归都要留个种,要不你也看看你那博望苑里有没有瞧得上的,不论身份贵贱,先留了种再说。” “……” “记得多带上几个精干的厨子,饭务必每顿都吃好吃饱!” “……” “为母再命人去城郊不慎摔死两头牛,你过几日出征时带上!” “……” “把那个名叫义妁的女医也带上,她很不错!” “……” …… 时间一天天过去。 大约又过了半月左右,李息与徐自为终于命人前来通知刘据,各路人马已集结完毕,誓师之后便要开拔! 不过这些十万兵马并未全部来到长安。 都是在当地征发之后便就近向武威郡和陇右郡进发,只与中军在半途中约定了一个确定的会师地点。 至于这誓师仪式,刘据并未前去参加。 这年头这种事情繁文缛节太多,又是搞祭祀,又是拜太庙,又是指灵旗,还得念一大堆没营养的祷文,折腾来折腾去大半天就过去了。 有那功夫还不如多在太子府躺一会养足精神。 何况他这个中监军也不是主帅,并非必须到场,也不用讲什么提振军心的话。 “咱们不去参加誓师大会么?” 刘据懒得去参加誓师仪式,却还有人想去长长见识,就比如刚被刘彻安置进建章营,如今正委身于太子府的李广利。 “殿下说了,不去,等开拔的时候直接出城跟上中军便是。” 一个建章营的同袍无所谓的笑道。 “誓师大会这么重要的仪式也能如此对待,太子未免也太草率了吧?” 李广利不甘心的道。 “太子说了算,除了天子,谁还能做了太子的主?” 那同袍看了李广利一眼,郑重告诫道, “新来的,看在你才来的份上给你提个醒,咱们现在虽隶属建章营,但以后也是有很大可能晋期门的,劝你这种置喙上头的闲话最好还是少说,否则不论被谁听了去,对你都没有任何好处,稍不小心就是——咔!” 说到这里,那同袍忽然目露凶光,抬起手来做个了抹脖子的手势。 “!” 李广利没有防备,顿时被吓得倒退了一步。 “哈哈哈,就这点胆量啊,上了战场见了死人,可别吓得尿了裤子。” 那同袍哈哈大笑两声,转过身去继续收拾自己的甲胄装备。 李广利顿时心生不满,本还想将这名同袍叫住理论几句,但话到嘴边究竟还是犹豫了一下,咬着牙强行忍耐了下来。 不过他的心思却并未因此静下来,而是望了一眼刘据所在的秋坊方向,心中暗忖: “酒后当众失仪就算了,如今身为中监军竟连如此重要的誓师仪式都不去参加,反倒躺在府里呼呼大睡,这样的太子如何能够靠得住?” “有些人,不过只是会投胎罢了……” 如此一直到了下午未时。 李息和徐自为再派人来通知,大军已经正式开拔。 请刘据前往霸城门,已经有人在霸城门下接应他前去与中军汇合。 刘据才终于从秋坊里走了出来,随便与太子詹事季平交代了几句,懒洋洋的带着一名颇有姿色的女子登上马车。 随后百名建章骑翻身上马,在刘据的随从车队前面开路。 另外百名建章骑则留在车队后面殿后。 这一幕也被李广利看在眼中,心中不由的再次腹诽: “出征竟携带女眷,这似乎有违军法,竟如此明目张胆么?” 不过这次他倒学聪明了,只在心里想想,并未再将这话说出口来。 …… 是夜戌时。 刘据的车队终于赶上了大军中军。 此时中军已经扎下营帐,大营内升起了多堆篝火,兵士们已经在用食。 有人进去通报之后,不一会李息与徐自为就亲自一路小跑着出来迎接,后面还跟着数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校尉: “恭迎太子殿下!” 李息已年过半百,徐自为如今也过了不惑之年,此刻见到刘据却是一脸的殷切。 而跟在两位将军身后的数名校尉亦是笑的有些过头,看起来很像是精于溜须拍马的谄媚之徒。 待刘据与他们一一见过礼之后。 李息作为代表立刻又向刘据发出邀请: “殿下,下官已在帐中为殿下搭好了营帐!” “不过在这之前,还请殿下先移步中军大帐,下官已经备好了宴席,也可借此机会与殿下说明下官与徐将军最新制定出来的方略,殿下若还有其他的高见,正好可以一并提出来。” 结果却听刘据只是摆了摆手,笑道: “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我又不懂军事,只要是能令我高兴的方略,你们看着定就是了,我完全相信你们的领兵能力。” “?” 这回听到这话,可就不光是一个李广利腹诽了。 就连太子府的随从和一众建章营骑士面色顿时都变得古怪起来。 劳烦谁来解释一下,什么叫做“能令我高兴的方略”? 打仗就是打仗,如此严肃的事,方略却要看能不能令太子高兴,这算怎么回事? 就算他是太子,他是此战的中监军,也断然不能如此行事吧? 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唯有紧跟在刘据身后的义妁和郭振心中无奈摇头: “太子这回怕是又在大智若愚的作怪了……” 而接下来的一幕,登时令李广利等人更加无法理解。 只见李息与徐自为听了这话非但没有任何不适,反倒瞬间满面红光、甚至还略有些兴奋的道: “下官可以向殿下保证,如今的方略一定是能令殿下高兴的方略,非但能令殿下高兴,下官与这次出征的这些将领也都高兴,不信殿下可以问问他们。” “是啊是啊,高兴!” 身后那数名校尉闻言竟显得比李息和徐自为还要兴奋,忙不迭点着头大声道, “这回能跟随殿下出征,是咱们祖坟上冒了青烟,只要殿下高兴,咱们就个顶个的高兴,都高兴,哈哈哈。” “???” 李广利等人见状顿时面面相觑,心情变得越发复杂,有些人心里都已经有个小人掀桌子了。 闹呢?! 这些人真的是去打仗的吗,确定不是组团去寻欢作乐? 一个连作战方略都懒得听的太子,再加上一群从上到下都只会陪着太子高兴的奇葩将领。 你高兴,我高兴,他也高兴。 你们高兴个屁啊高兴! 要不你们也别叫汉军了,干脆改名叫高兴军算了,一干如此滑稽人领军,真的有可能打胜仗? 打了败仗有你们哭的时候! 尤其是李广利。 此生头一回随军出征的他真是大大的涨了见识,内心感到无比震撼,难道汉军内部就都是这么个德行? 然而他们哪里会知道。 这是李息、徐自为近日与这干校尉一同商定了方略之后才出现的效果。 这些人至今已经根据刘据的“高兴”方略进行了多次细化,从分兵到探查行进路线,再到军需粮草补给,都已经尽可能做到了万无一失。 之后他们又对这个方略进行了数十次推演,而这数十次推演,无一例外都是汉军大获全胜。 区别只在于究竟是斩杀俘获八万羌人,还是斩杀俘获五万羌人。 而这个数字的浮动,主要还是取决于刘据指出的那片区域中有多少只有羌人才知道的小道…… 因此大伙早已一致决定放弃李息和徐自为原本那八成会无功而返的方略,坚决拥护刘据提出来的“高兴”方略! 反正不管是五万还是八万。 对于他们来说都将是惊世之功,此战之后一定会有不少人封侯拜将,一跃成为可以载入史册的名将,成为真正的人生赢家! 而这一切自是全拜刘据这位太子所赐。 他们怎么可能不高兴? 他们现在每一个人都已亢奋的摩拳擦掌,只等着尽快达到战场,去拾取那十万个光彩夺目的功勋! 当然,也还是有一个例外。 这个人就是与那干校尉立在一起的先登校尉公孙敬声,他此刻虽也陪着“高兴”,但笑容的背后却尽是苦涩。 因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将带头冲锋…… 别人封侯拜将的时候,他八成只能得到一个“追封”。 3600大章,今天也是万字了,求订阅。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背水一战?腹背受敌! 第110章背水一战?腹背受敌! 中军大帐。 刘据与一干将军、校尉跽坐于其中享用丰盛的晚宴。 他没来前这些人也没敢先吃,只是命军中的兵士按时生了火造了饭,早早吃过之后各司其职,自己则一直饿到了现在。 席间还上了酒…… 不过从这个细节就可以看出,李息和徐自为治军十分严格。 因为只有刘据一个人的案几上摆了美酒,其他人的案几上则只有寡淡的菜肴。 大汉虽不说是人人饮酒,但酒文化早已深入人心。 这点从桑弘羊后来推出《榷酒酤》就可以看得出来,刘彻是那种大手大脚惯了的主儿,一般的小钱他还真看不上,若非《榷酒酤》带来的税赋收益堪比盐铁,断然不会单独推行这项政策。 而酒对于这些常年栖身军中的将领而言。 更是具有难以想象的吸引力,哪怕到了后世都是一样。 很显然,这些人都不是不饮酒不贪酒的人,因为刘据已经留意到,当他落座之后有人给他斟酒的时候,有好几个校尉的喉咙都不自觉的动了动。 “拿走拿走,出征期间吃什么酒,我虽不懂军事,但也应以身作则,绝不坏了军规!” 经过前些日子酒后失控的事情,刘据现在也已经对酒心生恐惧,自是当即皱起眉头连连摆手,顺势也在这些将领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高风亮节。 躺平摆烂那是针对刘彻,与这些将领打好关系并不冲突。 遥想历史上刘据不就是和军中将领也不对付,导致巫蛊之祸中四处求兵,却总是四处碰壁么? 这也算是提前给自己埋下一些底牌。 与将公孙敬声这种未来的隐患铲除相合,正是双管齐下。 不过这件事就不能做的太明显了,最好只在随军出征的时候给与这些人接触,潜移默化的令他们对自己心生敬意,而平时则能不联系就干脆不联系,最好见了面连招呼都不要打。 否则刘彻恐怕照样难免心生顾虑,这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 见刘据对酒的态度竟如此坚决。 李息、徐自为和一众校尉心中顿时又多了一丝敬意,纷纷起身施礼: “殿下真乃我军楷模,下官佩服的五体投地!” “能与殿下一同出征,末将此生之幸!” “殿下,请受末将一拜……” “……” 与此同时,他们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也随之彻底消失了。 在这之前他们虽对刘据的“高兴”方略很是信服,但因为绝大多数人都从未与他打过交道,心中自然还是担心等刘据来了之后应如何处置。 毕竟,一个人的智慧和品行并不一定成正比。 万一刘据他来了之后每日酩酊大醉,每日斗鸡赌钱,每日与兵卒蹴鞠,甚至强掳女子淫乱中军。 这些事他们管不了,也不敢管。 但却一定会对全军士气和军心带来一些不可控的影响…… 如此待众人热热闹闹吃到七分饱,李息到底还是主动站起身来,做了他自认为必须做的事情: ——向中监军汇报此战方略。 其实如今定下的“高兴”方略,在大方向上已经与刘据此前说的差不多。 重点还是集中在他所指的那片区域。 不过在分兵上,李息和徐自为还是略微做了一些改动。 他们二人亲自带领的军队变成了一万五和两万。 由徐自为率领两万兵马自武威郡出发,而李息则只率领一万五兵马自陇右郡出发,一同向羌人聚集的湟水以北进军。 至于削减出来的那五千兵马。 则负责为藏于暗处包抄羌人的六万兵马探路开路,并有部分配合后勤补给和各部之间的军情联络事宜。 除此之外。 针对刘据这个太子,他们竟也发动脑筋,与羌人玩了一个诡计。 届时刘据将跟随在李息统领的这一万五千兵马中,而徐自为的两万兵马则为名义上的中军,并且沿途大肆宣扬“大汉太子亲征西羌”的消息。 如此若羌人对刘据有什么奇袭太子的想法,便大概率会去攻打徐自为。 刘据自然也越发安全。 就算羌人没有中计,他们也丝毫不慌。 因为李息统领的这一万五千兵马,都是从全军精心挑选出来的最精锐的兵马,战力只会比徐自为那两万兵马更加强大,羌人就算来了也是自讨苦吃。 “二位将军,诸位校尉,这回由你们领兵,可真是教人安心呐。” 刘据对这个诡计自是赞不绝口,因为他从这件事上感受到了李息和徐自为的成长……该不会有人以为他是舍不得还剩下二十余年的尊贵太子人生吧,不会吧? 不过通过二人的描述,刘据还是发现了一个小问题,沉吟了片刻接着又道: “不过二位将军,诸位校尉,你们说前去封堵三条咽喉要道的三路兵马,互相隔着一道山岭通信不便,有没有可能出现协动方面的问题,不慎还是给了羌人逃走的机会?” “殿下,这个问题我等也商议过。” 李息闻言,苦笑着答道, “最终商议的结果是,这三路人马到达指定区域,抢筑了临时工事后便全部按兵不动,绝不教羌人通过便是,只等下官与徐将军会师之后,由我二人来逐步缩小包围圈。” 刘据又蹙起眉头,摇头沉吟: “如此便不算腹背受敌,而是变成了背水一战。” “就算羌人没有背水一战的魄力,但我军若不能前后共同推进,这包围圈的收缩速度也会缓慢许多。” “正如李将军方才所说,这片区域尚不知有没有、又有多少只有羌人知道的小路,倘若我军的包围圈收缩速度缓慢,给羌人留出的时间越多,逃走的羌人便会越多,如此恐怕不妥,不妥……” “……” 李息、徐自为与一众校尉面面相觑。 都已经这样了太子竟还不满足,这是一门心思定要一举将西羌彻底剜除啊? 这也太狠厉了,太霸道了,太贪心了…… 此刻在他们眼中,刘据那张只有十六岁的尚且带着稚气的脸庞,竟让他们心中生出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寒意。 这绝对是他们在战场上最不愿遇到的一类敌将。 因为如此狠厉贪心的人。 一旦打起仗来那是绝不会给敌方留余地的,就连自己的余地都全然不留,就算真能打赢了他,也一定损失惨重,回去复命时难评功过,甚至一不小心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不过话说回来,贪心也还得有贪心的本事。 他们难道不想要更多的军功么? 可是此时的通信能力就是这个水平。 这个问题解决不了,那三路人马想要做到不出岔子的协同,几乎是不可能的,也只能如此求稳……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却见刘据忽然站了起来: “这不是很简单么,我想到了!” 感谢【雾隐孤客】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斗胆恳请殿下答应! 第111章斗胆恳请殿下答应! “殿下想到了什么?” 见刘据如此表现,帐内诸将纷纷伸着脖子望向过去,眼睛不由浮现出强烈的好奇之色。 “孔明……天灯!” 刘据脱口而出,只是话说到一半又意识到现在诸葛孔明还差小三百年才会出生。 于是临了又改了更加形象切通俗的名字,就叫“天灯”。 这玩意儿的来源后世有两种说法: 一说是诸葛孔明发明,但此事出自,难以验证。 另一说则是五代时期才发明出来,而之所以被称作孔明灯,不过是因为形状有点像诸葛孔明画像中的帽子。 不过这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这玩意儿最早发明出来的时候就是用于军事联络,并且一直用到了晚晴时期。 而且它的制作方法也特别简单。 甚至简单到了后世小朋友拿来当做手工游戏的程度。 如今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时代还没有轻薄的纸,只能用布来代替灯罩。 如此若要热空气提供的上升力胜过重力,便需要加大“天灯”的体积,同时加大提供热空气的火源。 不过再转念一想,这似乎也完全不是问题。 既是用于军事嘛,材料多寡自然不必在意,与军费相比这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何况大一点还更容易被全军看清。 “孔什么天灯?” 诸将闻言又都是一愣,脸上疑惑之色更胜。 “没有孔什么,就是天灯。” 刘据笑了笑,悉心对众人说道, “烽烟的用途诸位应该清楚,遇事只需命人点燃,便会有滚滚黑烟升上天空,大老远便可看到,如此附近的烽烟台逐一响应,便可以比信报更快的方式传递军情。” “不过烽烟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不能传达明确的军令,依旧需要人将信保送到了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知是进是退,才知上司何意。” “而我说的天灯,则既能像烽烟一样升上天空更快传递军情,还克服了不能传递明确军令的缺点。” “如此前去封堵三条咽喉要道的兵马便可完美协同,不致因通信不便令此战出现差池!” “如此一来,羌人就不用背水一战了。” 诸将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眼睛里面甚至都冒出了光: “若世间真有如此奇物,岂止是对此战有用,便是于我整个汉军的指战体系,都将是难以想象的提升啊!” “殿下,快与我们说说,这天灯究竟要如何制作?” “收声!” 李息更是激动的直接拍了下案几,瞪起眼睛威严的扫了众人一圈之后,忽然又换上了一脸的殷切,巴巴的望向刘据: “殿下,如此奇物定时非同小可,你看要不要命这些个校尉回避,只传授于下官与徐自为,免得口杂外传。” “???” 一听这话,在场的校尉们顿时一齐在心中骂了一声“老狗”。 不过他们倒也知道此事的确非同小可,刘据真要让他们出去回避,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就是这心里啊。 就似看书正看到了起劲处,忽然就没了下文一般,实在令人心痒难耐,心里这声“老狗”非骂出来不可。 但要说这里头谁更郁闷。 自然还非钦点的先登校尉公孙敬声莫属。 他此刻就那么幽幽的望着刘据,心中如同猫爪在挠一般,还越发暗自悲凉起来: “这都什么事啊?” “就算要回避不用教我回避吧?” “我都一个快死在战场上的人了,要是还教我带着这么一个未解的执念去死,这是不是有点太残忍、太不近人情了点?啊?表弟?” 好在刘据心知“孔明灯”制作起来极其简单。 就算是从未接触过,也不懂热空气升力和重力原理的人,看过一遍之后,多尝试几次也照样能仿制出来。 因此并未太当回事,只是摇了摇头: “无妨,正好诸位校尉也听一听,今后在战场上总有用得着的时候,就算临时做也能做一个出来。” “呼——” 一众校尉顿时松了口气,把那句“老狗”放回了心底。 公孙敬声闻言心中更是如蒙大赦、感激涕零: “表弟,我谢谢你,我单方面宣布现在开始,你是一个大好人,此前军令状的事咱们就一笔勾销了,到了下头我也不怨伱……” 见诸将已经摆好了虚心请教的姿态。 刘据也不是个墨迹的人,当即移步走到帐内的火盆旁边,随便捡了一块拿在手中。 接着又径直来到正西方的大片帐布前,挥手直接在浅色的帐布上画了起来。 不多时一个头大脚小,呈长方体的孔明灯简笔画就出现在了大帐的帐布上。 刘据指着简笔画逐一为诸将讲解: “其实这‘天灯’总共就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灯罩,你们找些较为密实轻便的布来,再寻个缝工将布缝作这般桶状,长方形和圆筒形都行,唯一的注意事项就是必须缝的密实,绝不能漏风;” “这第二个部分,就是里面的用于支撑灯罩骨架,用竹子捆扎就行,但要注意尽量将竹子削的尽可能细,将重量减到最轻。” “第三个部分则是最下面的火源,火源以火油为燃料,以破布为火信即可,火势要尽可能的大,越大这天灯升的就越快,但又需注意,万万不能烧到上面的灯罩,这个度你们自己把控,多尝试几次就可掌握。” “另外,为了在‘天灯’升空之后能够准确传达军令,你们还需自己制定一套内部达成共识的指令。” “不同颜色的灯罩代表不同的意义。” “比如黄色代表原地驻军,红色代表敌军来袭,绿色代表全军出击……总之你们想用什么颜色用什么颜色,只要你们自己达成共识就行,反正我不懂军事,就不掺和这些事情了,你们自己看着去定。” “我应该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吧?” “……” 话至此处,诸将也不知是在消化刘据所说的内容,还是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一个个都张着嘴巴陷入了沉默。 “还不明白?” 刘据不得不又多问了一句。 他是不可能把孔明灯的原理细细说给这些人听的,就算说了这些人短时间内也不可能理解,毕竟这个时代连“空气”的概念都还没有。 诸将闻言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李息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面色郑重的施礼道: “殿下,下官能不能请求殿下一件事。” 刘据疑惑:“什么事?我可不一定答应。” “下官知道李将军想请求殿下何事!” 旁边的徐自为竟还抢答起来,也施了一个大礼道, “李将军必是想请求殿下,今后万万不要再在我们面前说什么不懂军事之类的话了,殿下若不懂军事,我等又算什么?” “这同样也是下官的请求,斗胆恳请殿下答应!” 诸多校尉闻言也立刻纷纷施大礼响应: “末将斗胆恳请殿下答应!”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逼自己一把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 第112章不逼自己一把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 宴席过后。 刘据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送出大帐。 太子冼马郭振等太子府的随从和建章营的人早吃过了饭,也收拾好了东西,此刻就在大帐外候着,一路护送刘据前往李息等人提前为其搭好的太子营帐。 “说了我不懂军事,这些人咋还就死活不信了呢?” 一边往回走着,刘据一边颇为无奈摇头自语。 结果话刚说完,身后便忽然传来一个讨好谄媚的熟悉声音: “我信我信,殿下,我信啊,殿下说什么我都信!” 刘据一听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回身笑着问道: “原来是公孙校尉,你怎么跟过来了?” “嘿,我这不是有些话想与殿下私下说道说道嘛……” 公孙敬声此刻倒扭捏了起来,圆圆的脸上露出极不自然的笑容,笑容的底色则是显而易见的苦涩。 “那就说吧。” 刘据基本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不过还是给了他个机会。 “殿下,就是那个什么吧,嗨!殿下与我也算是自家人,我就直说了吧!” 公孙敬声又迟疑了半晌,终是一咬牙一跺脚,哭丧着那张圆脸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哀求起来, “求殿下看在咱们是表兄弟、也看在我母亲是殿下大姨母的份上,给我一条生路吧!” “这先登校尉我是真当不了,这可是个九死一生的军职啊!” “殿下可能还不知道,我长了这么大连只鸡都没杀过,平日里手上扎根刺都疼的要死要活,我是真不行啊殿下,你就发发善心给我一条生路,这个恩情我保管记一辈子,以后给殿下做牛做马也不敢忘啊,殿下!” 憋了这么多天,公孙敬声此刻已经彻底豁出去了。 什么脸面不脸面的,这些东西已经不重要了,命都没了还要脸做什么? “……” 郭振和李广利等人看到这一幕,心中竟是一点都不意外。 前些日子他们得知公孙敬声领了个先登校尉的军职,就已经觉得这事很是奇怪,毕竟这个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拥有如此家国情怀的勇士。 不过这种事也不是他们有资格置喙的,因此谁也不敢多问。 如今公孙敬声忽然如此表现,倒是很好的应证了他们对公孙敬声的评判,这个家伙果然不是什么勇士…… 同时另外一个疑问也接踵而至: 他这样的人又是如何成了钦点的先登校尉的呢? “唉,公孙校尉,此事你求我也没用,伱这先登校尉是我父皇钦点,岂容我随意更改,那可是违抗皇命的重罪啊。” 刘据则是假模假式的叹了口气,拍着公孙敬声的肩膀,摇头劝道, “要我说,公孙校尉,事到如今你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其实我一直觉得这人呐,有时候你不逼上自己一把,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究竟有优秀,所以这对你来说没准儿也是一个人生的重要转机呢?” “我看好你,等着回京的时候吃你的庆功酒。” “表哥,彩!” 说到最后,刘据甚至还对公孙敬声做了个加油的手势,不过这年头可没有“加油”这种说法,通常就用一个“彩”字代替。 “我……” 公孙敬声顿时呆立当场。 什么叫做“不逼自己一把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 那可是先登啊,天底下有人是那么逼自己的么?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刘据究竟是哪来的这么多闻所未闻的歪理邪说,以前也没见他这么能说会道啊? 而就在他愣神的过程中。 刘据已经带着人悄然离去,心中暗自想道: “这事怪不得我,要怪也只能怪你在历史上太过胡作非为,牵扯上了我。” 与此同时。 李广利默默的跟在后面,心中也越发笃定了一个信念: “只会溜须拍马的汉军将领,一味贪生怕死的校尉,这样的汉军如何能够打胜仗?” “若有一日我有机会掌控这一切,我定要好好治一治这些歪风邪气,令汉军脱胎换骨!” …… 垂头丧气的回到大营最前面的先登营营地。 公孙敬声心中的苦楚无人可说,他只知道这回他是真的完了,神仙难救的完。 “公孙校尉,可吃过了晚食?” 见到公孙敬声,一个名叫张超的军候立刻迎了上来,陪着笑脸问道。 “在大帐吃了,怎么,你们还没吃?” 公孙敬声没好气的回了一声,此时才忽然留意到一件事情。 那边大营内的步卒一个时辰前就已经用过了晚食,而他的这个先登营却直到现在才架上了锅。 “吃了吃了。” 张超点着头笑道, “只是始终不见公孙校尉回来,又不知校尉去了哪里,因此还给校尉留了一些菜肴。” “那他们这又是在做什么?” 公孙敬声不解的望向那些正在架锅的兵卒。 自打成了先登校尉之后,除了被李息和徐自为召见,公孙敬声也没怎么去过军营,因此直到今日才领上这个先登营。 先登营共有两千余人。 其中只有两百名训练有素的精兵,分别担任着从军候到伍长的各类官职。 剩下则全都是“谪戍卒”。 这所谓的“谪戍卒”制度,起于秦朝,终于大汉,不过等到了刘彻这一朝,因为常年与外敌征战,便又恢复了制度以补充兵源。 而这些“谪戍卒”,则是那些因犯错受到贬谪的“谪民”。 确切的说他们已经不是“民”了,而是“奴”,其中有触犯汉律的囚徒,有家人犯罪受到连坐的人,有赘婿,还有因告缗而被治罪的商贾及其族人,合称“七科谪”。 不过公孙敬声并不知道这些。 他自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根本就接触不到这样的人,甚至在这之前,他连军营的门向哪边开都说不清楚。 “他们呀,造饭呢。” 张超也回头看了一眼,毫不在意的道, “公孙校尉头回来可能还不知道,这些个谪戍卒与咱们不同,他们来此就是来给咱们挡箭的,自然不能和咱们一起吃饭,更不能吃一样的饭,随便给他们两口粥,只要饿不死就行了。” “……” 张超这无心的话再一次刺痛到了公孙敬声那颗痛楚的心。 他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两下,随即来到营火旁。 而后从一个衣衫褴褛的兵士手中夺过大木勺,在里面翻搅了两下,却才发现锅里面大部分都是水,只能看到少得可怜的粟米。 这哪里是什么粥,就连稀饭恐怕都要比这稠的多。 “娘的,挡箭的怎么了,挡箭的就不是人?饭都不让吃饱,跑也跑不快,刀也举不动,教他们拿什么去挡箭?” 公孙敬声那颗本就痛楚的心顿时感同身受,当即摔了木勺,扯着嗓子大骂起来, “下米!给乃翁把米下足了,这木勺能在锅中立起来那才叫粥!” 张超见状自然不知公孙敬声这究竟是发的什么疯,只得又凑上来苦笑着劝道: “校尉,这怕是不好吧,上面给了咱们营有配额……” “乃翁管他什么配额,你只管给乃翁下米就是,若有人问起,乃翁去找太子作保,回头用自家的粮食填上亏空就是!” 公孙敬声越发激动起来,红着眼睛骂道, “挡箭的招谁惹谁了?” “挡箭的才该教人吃饱了再上路,哪有教人去做饿死鬼的道理……乃翁和他们一样,都是被拉来挡箭的!”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那片寂静振聋发聩! 第113章那片寂静振聋发聩! 骂着骂着,公孙敬声越发自苦,竟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娘的,我究竟招谁惹谁了啊? 我小日子本来过得好好的,父亲是当朝九卿太仆,还是一千三百户食邑的南奅侯。 我也年纪轻轻便已入郎,要是不出意外的话,我今后的好日子还多着呢,怎么就稀里糊涂成了挡箭的了? 现在的我,和这些谪戍卒又有什么区别,我还不想死啊…… 然而这一幕看在营中的一众兵卒眼中却又全然是另外一番景象。 “这位新来的将军他……他将我们当做人……” “他竟为我们痛哭落泪?” “他竟舍得用自家的粮食填充军粮,只为让我们最后吃上几顿饱饭……” “天下竟有如此爱兵如子的将军,哪怕我们是最低贱的……谪戍卒。” “他知道我是为他人所累,为酷吏所冤,此生虽已至此,但临行之际能够跟随这样一位将军,也算老天开了一回眼……” “……” 一时间,公孙敬声竟在自苦之中无意间触动了先登营的大半谪戍卒。 这些衣衫褴褛的兵卒逐渐聚上前来,将公孙敬声与张超围在了中间,静默无声的望着那个痛哭流涕的胖子。 “做什么,你们都要做什么?” “要造反么,不想活了!” 军营中的那些基层军官也被这一情景吓得大惊失色,纷纷跑过来厉声呵斥,但手中的马鞭却也只是作势吓唬,不敢真正抽打在这些谪戍卒身上。 说不怕那绝对是骗人的! 若是不慎将这些谪戍卒打急了引发哗变,他们这些军官想跑都来不及。 就算真能侥幸趁着夜色逃出去,开拔第一天就搞出这么大的事,他们也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少不了要受军法处置以正军规。 “?!” 痛哭中公孙敬声也终于察觉到情况不对,诧异的抬起那张眼泪鼻涕横流的圆脸,随即便吓得连退三步。 下一刻。 “噗通!” “噗通!” “噗通……” 这群谪戍卒竟全都跪了下来。 这一瞬间,就连那些基层军官也停止了厉骂,全都呆呆的立在原地,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呜呜……呜呜呜……” 忽明忽暗的篝火照射着昏暗的营地,斑驳的黑影忽高忽低,只能听到一片人人自苦的轻声呜咽。 这是一群真正意义上的哀兵。 国之弃民,国之贱民。 不为国哀,唯独自哀。 “你们……” 这一刻,公孙敬声也愣住了。 虽然在长安的时候,他是太仆的儿子,是皇后和大将军的外甥,常有人为了讨好他,对他卑躬屈膝。 但他依旧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这次这些谪戍卒与以往的那些人截然不同。 他们不是在讨好他,也不是有求于他,而是诚心诚意的跪拜。 他们对他没有任何企图,只是纯粹的感激与感恩,只是因为这么一丁点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小恩小惠…… 这一刻,公孙敬声忽然觉得自己完全理解他们,正如自己也被他们所理解。 他什么都不用说。 他们也什么都不用说。 夜风、篝火、营帐、月色、掠影、还有锅里正在沸腾的清汤,都在静静地、无声的倾诉。 他以前听不见,但现在已经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也同样听的一清二楚。 这无声的倾诉明明振聋发聩。 可那本该听见的人,却因坐的太高,望得太远,什么都听不见…… “都、都起来吧,水开了,下米熬粥,你们倒是接着熬粥啊。” 公孙敬声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鼻腔忽然就涌上了一股子比方才更加强烈的酸意,连忙别过脸去。 可是他发出来的声音,却还是没能摆脱难以抑制的哭腔。 “将军……” 谪戍卒的哭声随之渐渐大了起来。 张超与一众基层军官也受到了感触,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鞭子,悄然背过身去: “公孙校尉这一哭,真是一手收买人心的好手段,今日初见还道是个草包,眼拙了……” …… 一月后。 湟水以北。 先零羌那座与未央宫相比只能用简陋来形容的石头王城便坐落于此。 王庭内。 先零羌首领良章、封养羌首领那措、牢俎羌首领当吉齐聚一堂。 另外还有一个穿着与他们截然不同,面容五官也风格迥异的人与他们所坐地位相当 ——匈奴屠耶校尉乌昆。 “诸位首领,我已收到消息,大汉天子共派出共计三万五千兵马,正兵分两路前来征讨。” 乌昆从怀中掏出一封简牍,正色说道, “其中一路仅有的一万五千兵马,已抵达汉陇右郡北部的大夏县郊,已在此处安营数日。” “另外一路两万兵马,由汉太子亲自监军,也已进入武威郡境内,再过几日便可抵达武威郡以南的苍松县。” “不难看出,汉军此次意欲对伱们行南北夹击之策……” 话至此处,先零羌首领良章忽然打断了他,满不在乎的笑道: “区区三万五千汉军,竟还敢兵分两路,也未免太不将我羌人放在眼中了!” “那措首领,当吉首领,我倒有个提议,不如我们共同率领羌人大军倾巢而动,合力杀向那由汉太子亲自监军的两万汉军,若能俘获汉国的太子,汉国还不立即对我强然俯首帖耳,卑躬屈膝?” 封养羌首领那措和牢俎羌首领当吉也是大笑起来: “良章首领言之有理,此前只听南疆小国向汉国质子,我们若俘获了汉国太子,便成了汉国向我羌人质子,孰强孰弱自有公论,哈哈哈哈!” 一听这话,乌昆顿时蹙起了眉头,颇为无奈的劝道: “三位首领三思,我匈奴与汉国征战多年,对汉国军队的情况也算颇有了解。” “三位首领虽聚兵马近十万众,但无论兵马的训练程度与兵器装备,皆与汉军有不小差距。” “况汉太子亲自监军,汉国不会没有防备,料想那两万与汉太子同行的兵马必是精锐中的精锐,只怕三位首领倾巢而动,短期内也难以取得成效。” “因此我以为,三位首领宜先率众抢攻那一万五千汉军。” “迅速将其吞下之后,再伺机北上围困汉太子所部,如此短期内便再无汉军可前来救援,免得陷入僵持,落得腹背受敌的窘境,正中汉国下怀。” 感谢【雾隐孤客】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那是什么巫物? 第114章那是什么巫物? 两日后。 一支羌人超过八万人的大军浩浩荡荡的以急行军的方式杀向陇右郡。 这些个羌人首领虽然并不怎么认同匈奴屠耶校尉乌昆的说法,甚至觉得匈奴人是在六年前的漠北之战中被汉军吓破了胆。 因此才会如此说出那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来。 但他们最终还是接受了乌昆的建议,决定率先先捡软柿子捏,以雷霆之势抢攻陇右郡的一万五千汉军。 此战的重点便是要快! 要趁汉军尚未在陇右郡的大夏县站稳脚跟之际攻其不备! 这点他们倒是达成了共识。 毕竟任何时候,闪电奇袭都是最具性价比的作战方式。 在敌军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很容易打出战果,若能因此引起敌军骚乱恐慌,战果还可进一步扩大,形成势如破竹之势,届时这一万五千兵马便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 汉军这支一万五千兵马,才是刘据这个大汉太子所在的部队。 李息和徐自为应该也没料到羌人会歪打正着的直奔太子而来,不过他们也并非没有制定备案。 此前李息在为刘据讲解方略的时候,就特意提到过,这一万五千兵马才是汉军精锐中的精锐,综合战力比徐自为带领的那两万赶赴武威郡的两万汉军还要更强。 如此又过三日。 羌人大军已经进入位于陇右郡北部的大夏县境内,距离汉军大营不过五十里。 “乌昆校尉,我敢断定,汉军绝对不会料到我羌人大军来的如此迅捷!” 封养羌首领那措对这次的战事充满了信心,扯住缰绳驻马南望,对一旁的匈奴人乌昆大声说道: “今日天黑之前,我军便可抵达汉军大营,届时汉军大部或许还在生火造饭,哪怕仓皇组织抵抗恐怕也来不及了!” “那措首领不可大意,据我了解,汉军素来有在方圆五十里内设置暗哨的习惯。” 乌昆环视着远近各处的崇山峻岭,郑重说道, “就算我军此前的动向未曾汉军所获,接下来也将很快被汉军斥候所查,万不可掉以轻心。” “那又如何?” 一旁的牢俎羌首领当吉轻视的瞄了乌昆一眼,也是大声说道, “就算我军动向现在被汉军斥候所查,只需我军继续保持如今的行军速度,汉军的斥候前脚才将消息送回大营,我羌人大军后脚也就到了营前,他们依旧做不到严阵以待!” 正说着话的时候。 乌昆目光忽然一凝,抬手指向大约几里之外的一处山顶面露惊疑之色: “二位首领,那是什么东西?” 那措和当吉闻言顺着乌昆所指望去。 只见不知何时,一个红色的形似长型灯笼的东西正自接近山顶的林中徐徐升向天空,而且越升越高,看起来就像一朵染了血的小云彩。 “那是什么巫物?” 那措和当吉见状亦是面面相觑,眼中尽是疑色。 作为羌人,他们自小就生活在这个地区,当真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东西。 而这东西竟能扶摇直上飞入天空,这对于比这个时代的汉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更匮乏,且巫神信仰更加深重的他们来说,只能用拥有巫力的巫物来解释! “你们说,这有没有可能是汉军搞出来的鬼?” 乌昆到还算是比较理智,蹙起眉头有些担心的道。 “你是说,汉军竟还掌握了巫力,此前从未听说过啊?” 那措和当吉不由的问道。 乌昆无奈的摇了摇头: “倒也未必是巫力,我只是猜测,这会不会是汉军创造出来的新东西,毕竟汉国地大物博,各类人才也十分丰盛,总能创造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那汉军创造此物的用途又是什么?” 那措和当吉不解。 “我也说不好,或许是代替暗哨预警,又或是别的什么,不过目前还只是我的猜测。” 乌昆忧心忡忡的苦笑,此刻他已经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那措和当吉仔细想了一想,却又抛出了一个令乌昆更加无言以对的问题: “若大汉能利用此等巫物代替暗哨预警,那不还是掌握了巫力?” “……” “那我们此次岂不是不能攻汉军以不备了,是否应该即刻撤军?” “……” 如今面对这两位羌人首领的问题,乌昆只觉得头大如斗。 其实早在这之前他就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习俗和文化不同,羌人思维路数总是极为刁钻,日常交流中都总给他一种难以交流的无力感。 而且与匈奴对大汉的认识不同,羌人如今还有许多方面都仍停留在像此前的夜郎国和滇国一样的自大阶段。 以至于他的许多建议都难以得到采纳,时时刻刻都感到心累。 不过乌昆不会忘了自己这次奉单于之命,化解这些羌人部落的矛盾,将他们联合起来的真正使命。 他必须得挑起羌人和大汉之间的战争,而且战况越焦灼越好。 只要羌人在西北拖住了大汉,匈奴在北方便可伺机而动,令大汉首尾不能相顾,尝试重新夺回漠南广袤的放牧草原。 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经过那场漠北之战。 大汉已经给匈奴人留了下巨大的心理阴影,如果大汉没有先被其他的势力捆住手脚,匈奴人从上到下都不会有再轻易发兵侵袭汉土的勇气。 因此他利用这些羌人是认真的,帮助这些羌人也同样是认真的。 倘若这些羌人不能给汉军带来一定程度的困扰和损失,自然也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 心中如此权衡了片刻之后,乌昆又笑了起来,对那措和当吉道: “二位首领,目前一切尚无定论,因此我以为,我方大军既已发兵至此,无论损耗和军心都消耗不小,不可因这点小事便半途而废。” “或许只是我们多心了也说不定,若因此错失了奇袭良机,日后再后悔怕也来不及了。” “乌昆校尉,你说的很有道理。” 那措和当吉闻言深以为是的点了点头,当即对属下喝道, “传令下去,全军加速行军,这回定教汉军知道咱们羌人不可战胜!”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这才是真正的材官将军! 第115章这才是真正的材官将军! 可惜羌人并未发现。 仅是片刻之后,在距离那个“红色巫物”升起之处再远数里的山岗上,便又有一个“红色巫物”徐徐升上天空。 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随着这些“红色巫物”依次响应升空。 仅是不可思议的半个时辰后,五十里外的大汉军营便已锣声大作,所有汉军将士都得知了羌人来袭的消息。 而此时尚且不到正午。 距离羌人预计抵达大汉军营的傍晚还剩下大半天时间。 对于羌人大军而言,这场所谓的奇袭已经悄然变成了一场聚光灯下的裸奔。 与此同时。 刘据正在自己的营帐内接受公孙敬声死皮赖脸的“请教”。 “殿下脑子素来灵光,恳请殿下帮我出个主意吧。” “我那先登营里八成都是些谪戍卒,这些谪戍卒虽不比正经兵卒,但也都是爹生娘养,也都有自己的姓名。” “正经兵卒都配有腰牌,若不慎死在了战场上,还可根据腰牌上的营部和性命来辨明身份,自会有人为其收尸,事后朝廷也将命人将其封作烈士,为其家人送去抚恤。” “可这些谪戍卒死了却别说抚恤,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有时还要被自己人误当做敌军割了脑袋拿去换军功……” “所以我就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也能给他们一个名分,好歹也叫人看见他们的尸首时,知道他们虽是谪戍卒,但也同样是为国捐躯,莫死了还教自己人割了脑袋拿去领功,到了下头还得承受这不白之冤。” “可这腰牌我是肯定不敢给他们做的,倘若回头与正经兵卒的腰牌弄混了,那便是违了军法。” “不知殿下有没有什么既可给他们一个名分,又不有违军法的好办法?” 公孙敬声请教时的态度极为诚恳,令刘据也无法从表面上看出他究竟是惺惺作态,还是真心实意。 说起来,公孙敬声前些日子倒也来软磨硬泡的求过他一次。 那次是求他向李息将军说情,希望李息命军需官增加一些先登营的军粮配额,让那些谪戍卒吃上饱饭,而那些多出来的军粮,回头他会用自家的粮食补上,死了也不赖账。 刘据当时见此事似乎没蕴藏什么坏心眼。 又琢磨着这个家伙八成应该是回不去了,心中也动了满足他最后一个遗愿的恻隐之心,于是就去找李息问了问。 又从李息口中得知这次出征粮草非常充足。 给先登营增加这点配额之后不会影响大局,就送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这次也是一样。 刘据思来想去也没看出这个家伙此举能有什么坏心眼,反倒的确像是在替那些谪戍卒办实事,于是便沉吟了一下,对他说道: “那你不如就给他们做个像挂坠一样可以挂在脖颈上的军牌吧。” “如此他们若是在战场上阵亡,一样可以像正经兵卒的腰牌一样辨明身份,就算有人要割他们的脑袋,拉开领子一看,也立时便可知道他们是自己人。” “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真好!” 公孙敬声闻言顿时欣喜不已,但临了却还是有些担心, “可是殿下,这么做真的没有问题吧?不会有违军法,反倒给这些谪戍卒引来祸端吧?” 刘据淡然一笑: “不必担忧,这主意是我给你出的,我便可为此事负责,若谁认为此事有违军法,就让他来找我。” “那就好,我替这些谪戍卒谢过殿下……” 话刚说到此处的时候。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军营中忽然响起了急促的锣声,营地中央也随即响起了沉闷的鼓声。 “有敌来袭?!” 公孙敬声听到这个声音神色一紧。 接着连礼都来不及对刘据施完,甚至连胜招呼都顾不上打,便立即回身慌慌张张的朝营地最靠前位置的先登营跑去。 望着他那肥胖却不显笨拙的背影。 刘据摇头笑了笑,心说这个家伙自随军出征之后好像的确是与前些日子有了些许不同。 至于这紧密的锣声和鼓声配合。 虽然确是“敌袭”的信号,但是刘据却没有丝毫紧张与慌乱。 因为他心里清楚,自打他将“孔明灯”的制作方法教给了军中的一众将领之后。 早在李息和徐自为南北分兵之前,他们和军中斥候就已经做到了熟练制作和使用,并且还提前约定好了不同颜色的“孔明灯”所代表的信号。 而这次到达大夏县郊扎营之后。 李息也早就派出了斥候,于五十里外的数个方向,寻找了一些视野最好的山岗设置了燃放“孔明灯”的暗哨,以确保他这个太子在其军中万无一失。 如此李息和其他将领的族谱,才不会一不小心变成索命的生死簿。 因此如今营中锣鼓齐响,想来必是哪个方向的暗哨用“孔明灯”提前传回了“有敌来袭”的消息。 而依照“孔明灯”的响应速度,自五十里外传回大营,就算敌军正在使出吃奶得劲儿强行军,距离大营也至少还有数十里远。 果然。 正当刘据如此想着的时候,材官将军李息已经快步来到了他的营帐前。 “殿下,北面有敌军来袭,八成是羌人,如今已经到了几十里外,预计再过数个时辰,或许在天黑之前便可抵达此处。” 李息神色严肃的施礼道, “目前尚不知敌军的具体情况,因此请殿下提前动身,下官这就派兵护送殿下前往后方的狄道县暂避!” “李将军,你打算怎么做?” 刘据不置可否,先是问了一个问题。 李息闻言瞬间挺起胸来,肆意施放出这些日子从未在刘据面前展现过的杀伐气势: “战车为垒,盾戟为据,羌人若敢来犯,哪怕十万倾巢出动,自有八千蹶张士严阵以待,下官的大黄弩也不是吃素的,只怕羌人不敢走得太近!” 蹶张士就是汉军弩手! 大黄弩则是汉军最强的单人弩,力十石,有效射程两百步上下,专狙敌军将领,非军中大将无法拉开! 而材官二字,所指便是大汉之强弩。 李息既是材官将军,自然有配得上这个称号的实力! 每次周六周日,反倒是我最忙的时候==一天下来身心俱疲啊,不过请各位老爷放心,一天三章是不会断的。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放什么狗屁,乃翁在意! 结果李息的气势才刚起来,立刻就又被刘据的一个问题打回了原型。 “那我还有去狄道县暂避必要么?” 只见刘据微微颔首,面不改色的反问。 “欸?” 李息一怔,疑惑的望向刘据,还以为太子是在嘲讽他,就连说话都磕绊起来, “不、不知殿下此言何意?” “我军有八千蹶张士严阵以待,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又有李将军大黄弩相护,便是十万羌人倾巢出动亦丝毫不惧,天底下恐怕没有比这军营更安全的地方,我为何要暂避?” 刘据又笑呵呵的道, “李将军,这回我非但不去暂避,还打算亲自登上旗楼领略我汉军之风采,为我大汉儿郎助威喝彩。” “???” 一听这话,李息整个人立时僵在原地,那张已过知天命年纪的老脸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做无措。 “???” 一旁的郭振和李广利等随从和建章骑也是瞬间睁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耳朵瘸了。 他们一时也搞不清楚刘据这究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战争? 还是心血来潮耍性子,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起了耍心,全然将战争当做了儿戏?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 刘据并非不怕死,而是自有不怕的依据和自信。 这依据与自信便来源于浚稽山之战。 史书中对这场战争有几位详细的记载。 那时名将李广之孙李陵率领五千步卒孤军深入大漠进击匈奴,不想于浚稽山遭遇匈奴单于亲率的八万精锐骑兵,陷入重围。 李陵同样以战车为垒,以盾戟为据,以汉之强弩对敌。 如此在匈奴八万精锐骑兵的围攻下激战数日,射杀匈奴一万余人,一度杀到匈奴单于心生退意。 最终若非叛徒出卖,告知了匈奴单于汉军箭矢耗尽的消息。 匈奴可能真就退了,李陵根本不用被迫投降,甚至还能带着十之八九的汉军将士安然返回大汉。 这便是大汉强弩的可怕之处! 汉军之强,不在骑兵,而在步卒。 在蹶张士手中那射程和威力远远领先于世界的强弩! 而大汉屡战匈奴以骑兵为主,只是因为大漠太过广袤,又大多是一马平川。 匈奴骑兵行动灵活,可进可退,步卒断然无法追上将其剿灭,反倒会被匈奴骑兵放了风筝,实在无法发挥优势,因此才不得已而为之。 若打阵地战,汉军仅凭强弩,便可从容应对数倍、甚至十数倍于己方的敌军,令敌军断然难以近身。 而再看如今。 刘据所在的这处军营背山而建,羌人来袭只能从一面进攻。 无论是蹶张士的数量和素质都比李陵带的那五千步卒更强,箭矢军需亦准备的极为充足,营内又有稳定的水源。 何况这还是大汉境内。 就算此次羌人倾巢而动,凭借人数优势围而不攻,汉军也完全耗得住,过不了多久便会有援军赶来。 刘据哪里有什么暂避的必要? 再者,不只是他清楚,这回出征的将领也都知道。 羌人不是匈奴,匈奴具备的优势他们一样都不具备,同样兵马给他们的战力打上一半折扣甚至都是高看了他们。 因此刘据完全有理由相信。 这回说是羌人前来攻袭汉军大营,倒不如说是羌人主动上门送人头。 “殿下!” 如此反应了几息,身为太子冼马的郭振终是缓过神来,连忙负起责任上前一步劝谏: “此事非同小可,下官以为殿下应当接受李将军的安排,尽快前往狄道县暂避,殿下若留在营中,李将军和我汉军将士心系殿下安危,恐怕难免分心。” “是啊是啊,请殿下以大局为重。” 李息感激的看了郭振一眼,连忙跟着帮腔道。 “不知你们有没有想过另外一个问题,如今我在军营尚有大军守护,而前往狄道县暂避,倘若羌人早已识破,已暗中在途中命人在设伏,又当如何是好?” 刘据依旧笑着问道。 这也是他担心的另外一个问题,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也算是个比较稳健的人,不能不做防备。 “可是……” 李息与郭振闻言又是一愣,倒没人考虑过这种可能。 “行了,此事就这么定下了,我哪也不去。” 刘据摆了摆手,一边转身返回自己营帐,一边道, “你们大可不避担心担责,倘若羌人真能破营,你们八成也就战死了,就算真有人追究伱们的责任,又能奈你们何?” “我先去补个觉,你们也快去备战吧。” “等羌人来了叫我一声就是,我要亲自登上旗楼观战,好好领略一番我汉军的风采。” 身为大汉太子,他能够如此近距离观瞻战场的机会真心不多。 这极有可能就是此生唯一的一次,也可能是此生最后的一次,若错过了对于刘据来说,无疑也是一种遗憾。 “……” 李息、郭振和李广利等人再次无言以对。 不得不承认,刘据这些话说得还真颇有那么点道理…… …… 数个时辰后。 李息早已完成了战术部署。 公孙敬声率领的先登营自是首当其冲,他们在此战中将作为维持战车阵型与持盾抗拒羌人冲锋的前排。 然而此刻先登营正在忙着做另外一件与备战无关的事情。 “动作都快点,将咱们营的番号刻在军牌上,再将个人的姓名、家乡也刻清楚,死了也有人知道你们是谁,为何而死!” 不得不说,公孙敬声的动作还挺快。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命人将一堆书写简牍的竹片木板裁了一堆一寸见长的军牌,还在上面钻了小孔穿了细麻绳,一个个分发到了麾下的谪戍卒手中。 “报告将军,俺们不识字啊……” 有人捧着军牌手足无措,苦着脸向公孙敬声报告。 公孙敬声语气为之一滞,无奈道: “……那就找识字的帮忙刻,都得刻,谁也不能落下!” “可是将军,真有这个必要么,有人在意么?” 还有人得知大战在即,此刻已是心如死灰。 “你他娘的放什么狗屁,乃翁在意!乃翁记得你们为何而死!” 这一句话差点把内心比这些谪戍卒还害怕,还紧张的公孙敬声给问的哭出声来,当即悲愤成怒,破口大骂, “给乃翁刻,立马刻,谁不刻乃翁当下就宰了他!” 感谢【书友20201023130736194】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全军出击,直取汉军大营! 与此同时。 刘据也已经走出了营帐,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大营中四处溜达视察。 此举自然不是为了体验一把领导视察的感觉,也不是为了凹什么太子人设,而是单纯好奇汉军在战前准备阶段是如何运转的,这也算是一次难得的人生体验。 “殿下!” “殿下!” “殿下……” 怎奈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将士立刻站起身来向他施礼,这自然也给他带来了一些困扰,只能一遍一遍的微笑回礼: “没事没事,你们接着忙,不用理我。” 在这个过程中,他看到了大汉将士们互相协助穿戴甲胄的情景。 看到了大汉将士们搬运一捆一捆不同规格箭矢的情景。 看到了大汉将士们为擘张弩、蹶张弩、大黄弩调整弩弦机括与望山的情景。 看到了大汉将士们正在磨刀磨戟的场景。 看到了大汉将士们搬运沙袋加固军营木栏的情景。 也看到大汉将士们或是紧张,或是激动,或是期待的各式表情,还有许多双悄然藏于背后的微微颤抖的手。 哪怕是汉军精锐中的精锐,也照样由心绪复杂的人组成。 不过这些大汉的将士们。 眼中看到的却是一个战前临危不乱、镇定自若、甘愿与他们共同进退的大汉太子! 刘据丝毫不曾想过,他这无心无意的举动,其实正在悄然鼓舞着每一个将士的士气,令在场的每一个人对他刮目相看,心生最崇高的敬意。 只要是他走过的地方。 那一双双悄然藏于背后的微微颤抖的手,便会逐渐静止下来,接着握成了坚实的拳! “这个太子,为何每过几日就感觉与此前截然不同,令人永远也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跟在刘据身后巡视大营的李广利与一众建章骑,心中的思绪要比那些将士更加复杂。 他们全程经历了从刘据酒后失态开始、到为了睡觉回避誓师大会、再到到达中军第一天就祭出“天灯”、再到终日在军营中事不关己的吃了睡睡了吃、再到如今羌人来袭的拒绝前往后方暂避和,还临危不乱的在大营中鼓舞将士…… 他们从刘据身上看到了一个最为复杂的太子形象。 好的,坏的。 糊涂的,清醒的。 幼稚的,理智的。 浮夸的,镇定的。 赤口毒舌的,平易近人的。 这都是刘据身上表现出来的特制,这在他们眼中完全就是一个混乱的矛盾体。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词或几个词能概括刘据这个人的全部,越是接近他就越觉得他深藏不漏,大智若愚。 人人都说,圣意难测。 可为什么感觉这位明明只有十六岁的太子的心思,也那么难测? 难道这就是皇室的血脉加持么? 尤其是李广利。 时至今日,即使他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此前的确是他自以为是了。 随军这些时日,他早已看清了大汉将士们的风貌。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强大军队,他们绝不像他此前所想的那般不堪,相反拥有着此刻的他难以企及的素养,他根本没有资格置喙他们,更没有资格对汉军的作风指手画脚。 至少现在的他还远远不配! 同时他也看到了一个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太子。 这个太子更不简单,他只觉得,谁若轻视了这位太子,谁便是天底下最有眼无珠的瞎子…… …… 随着斥候的回报越发频繁,军营中的气氛逐渐肃穆起来。 每个将士心中都已有数。 大战即将来临。 斥候已经送回了最为确切的消息,这回羌人果真是大军压境,虽没有确切的数字,但估摸着至少在七八万上下,说是倾巢而动也决不为过! 公孙敬声的先登营已经接到命令提前一步出营,他们全部手持大盾守在交错排列的战车之后。 在他们的身后,便是手持长戟的大戟营。 他们是先登营的后盾,亦是大营前的重要防线。 临时搭建的大营只是一座简易的木寨,不能像城池一样凭借护城河与高大坚固的城墙据城而守,否则只是使用火攻便可轻易破城。 因此汉军必须派兵出营,以战车、盾戟据敌。 而在盾戟之后,才是汉军真正的王牌,数个材官弩营。 八千蹶张士早已站成了严谨的阵型严阵以待…… 刘据问过了李息,汉弩虽强,但拉弦上箭也很费力,因此这些蹶张士需要一排一排或是几排几排轮流齐射,才可保证箭矢延绵不绝,令敌军寻不到冲锋的空隙。 而且就算敌军冲破盾戟,到了近前。 这些蹶张士也绝非任人屠戮的鱼肉,恰恰相反。 他们个个都是膂力过人的精兵,刀兵出鞘同样可以一敌多,勇猛无匹,那时的蹶张士,只会更令敌军胆寒…… 在这样的氛围中。 李息已登上了中军将台,将台上竖着一面黑色的大汉军旗,军旗在劲风中飘舞张杨,发出呼呼哗哗的声响。 刘邦定天下时,以汉为火德,因此那时军旗为赤红。 后来刘邦以张苍为相,又改为水德,因此军旗为黑色,一直延续到了今日。 不过等再过几年刘彻改元,便又会以汉为土德,军旗也会随之改为黄色,不过现在还得是肃穆冷厉的黑色。 与此同时。 刘据也已经在郭振的陪同下爬上了比将台更高、视野更好的旗楼。 营前一马平川,刘据放眼望去。 大约一刻之后。 一片黑压压的如同泥石流一般的羌人终于出现在了视线当中,声势尤为浩大…… …… 另外一边。 “前方就是汉军大营,下令全军结阵,准备以雷霆之势杀汉军个出其不意!” 刘据看到羌人大军的同时,羌人首领也看到了汉军大营。 封养羌首领那措当即抽出佩刀,高高举起大声下令。 若有大汉将士在,便可一眼看出,他这佩刀其实不过是汉军多年前配备的环首刀,与最近几月逐渐列装的神兵利器断难相提并论。 不过对于羌人而言,就算是这种水平的环首刀,也只有羌人中的部分精壮兵勇才有机会得到奖赏。 于是大约半个时辰后。 “唉……” 匈奴屠耶校尉乌昆无奈望了一眼已经被夕阳彻底染红的晚霞,又望向身后那片只能勉强算是完成结阵的羌人大军,心中叹了口气,忍不住问道: “二位首领,可以了么,若是再拖延下去,汉军只怕便完全做好了准备,况且天色再晚些对我军也十分不利。” 他是真的担心。 就凭羌人这样的军事素质,若拖到夜里再与训练有素的汉军交战,只怕被汉军稍微一吓唬就会在羌人大军中引起营啸,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应该差不多了吧?” 那措和当吉互相对视,然后又看向乌昆,好像都在询问对方,又像是在询问乌昆。 “……” 乌昆差点哭出声来,心说两位老哥,你们真的是来打仗的么? 我家单于找你们合作,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如此几息之后。 也不知道这两个首领从对方的眼中得到了什么样的信息,两人忽然目光一凝,佩刀再次举了起来: “应该差不多了,后面的人先不管了,教他们快些跟上便是!” “传我的命令,擂响战鼓,全军出击,直取汉军大营!” “杀啊!!!”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交锋即是结束! 立于旗楼上,看到羌人只有区区不到五百骑,剩下全是步卒的兵种阵容。 再看到这些羌人骑兵和步卒列了半天阵之后,冲杀起来依旧凌乱混搭,甚至更像是各自为战的流氓阵型,刘据几乎已经看到了此战的结果。 接下来必将是一场碾压之战,哪怕汉军只有一万五,而羌人则足有七八万。 这也难怪历史上李息和徐自为举十万大军前来征伐时。 最终的结果只是十万羌人向西逃窜,没有任何伤亡记录,也没有任何人得到因为此战得到封赏。 这就是显而易见的事。 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了,羌人就算是再自大,大到眼睛直接长在头顶上,也断然不敢与兵力相当的汉军正面作战。 这回若非李息和徐自为采用了他的“高兴”方略。 隐藏了大半的兵马用于包抄后路,还将剩下的兵马也一分为二。 羌人在得到十万汉军来袭的消息之后,肯定也会像史书中一样立刻打包好了行李向西逃窜,李息和徐自为拍马都追不上的那种。 如此自然也就根本不会再有这次奇袭。 “哗哗!哗哗!” 本就站在旗楼上的旗手忽然更换了手中的旗帜,高高举起左右挥舞了四下。 刘据知道。 这是中军将台已经通过旗语传来了军令,而这名旗手则将用同样的方式将军令传达给阵前的将士。 …… “羌人来了……羌人来了……羌人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须臾之间,羌人大军已经冲杀到了距离前阵战车不足两里的地方,公孙敬声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那片黑压压的人群,听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此刻他的双腿正在颤抖,牙齿也跟着不住的打颤。 甚至他还产生了一股子极为强烈的尿意。 现在他真的很想丢下手中的兵器转身就跑,可是他不敢,后方不远的地方就是督战队,哪怕他是校尉,现在后退也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他不会忘记临行之前他的父亲公孙贺的告诫: “你就是死也给我死在城墙上,倘若因怯战死在督战刀下,我们公孙家便永远都抬不起头来了!” 这早已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公孙一家的问题。 公孙敬声虽然也知道自己并非什么好鸟,但在这件事上他还拎得清楚,断然不敢做这种事情。 就在这时。 “将军,我、我害怕……” 前面一名持盾的年轻谪戍卒此刻也早已面色发白,就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回头过来用颤抖的声音向他哭诉时,一股子尿骚味也扑面而来。 公孙敬声猛然收回心神,下意识的望向这名谪戍卒的裤裆。 此事却才赫然发现这名谪戍卒的裤裆早已湿了一片,此刻正在滴答滴答的往下滴着骚尿。 “谁不害怕,乃翁也害怕!” 公孙敬声脑子一热,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想说他就差那一下就也要尿裤子了。 可是这个年轻谪戍卒的话,此刻又让他感受到了言语中透露出的依赖,让他意识到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成了这群人的主心骨。 一种没由来的负担不知何时已添加在了他的肩上,令他不敢、也不能轻易崩溃,就算是装也必须强装下去。 “你们给乃翁听着,要是害怕就更要把大盾牢牢举住,死死顶住羌人!” “只要大盾不倒,羌人就冲不进来,羌人冲不进来,咱们身后的大戟士和蹶张士就能杀了羌人,只要羌人死了,咱们就不用死了!” “都给乃翁记住,这大盾就是你们的命,伱们现在举着的就是你们的命!” …… 近了! 羌人大军已经冲到了距离大营不足两里的地方。 “冲啊,也教汉军见识见识我西羌勇士的厉害!” 两个羌人首领虽不是一马当前,但此刻也冲的足够靠前。 这种部落形势的族群,有些地方与狼群更为相似,一族首领统领族人更加依靠在族内的威望,因此在很多事情上就算不是身先士卒,也必须做出一个表率。 “杀!!!” 两个羌人首领的吼声激励这些族人,士气瞬间又提振了不少。 然而冲锋的过程中,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 那个名叫乌昆的匈奴校尉,虽然和他们的两位首领一样骑了马,但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掉队,现在已经找不到他的影子了。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还会在意这些细节。 更近了! 羌人大军仍以高昂的士气向大汉军营冲锋。 见到汉军非但没有主动出来迎战,而是全部以连成一排的战车为依仗按兵不动,羌人只道汉军这是怕了,怂了。 毕竟他们可有足足八万人,而这股汉军才区区一万五。 这是怎样的优势? 就凭他们这人数,一人撒上一泡尿,没准儿也能将汉军活活淹死,汉军如何能够不怕,如何能够不怂! “杀啊!!!” 越发近了! 一里。 三百步。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二十步…… “咻!咻!咻!……” 汉军大营中忽然传来一阵绵密的破空声。 “?!” 羌人熟悉这种声音,他们不仅以放牧为生,也时常打猎,军中亦有不少射术过人的弓手。 因此他们很清楚弓能射出多远,就算是良弓,这恐怕也尚且不到射程。 然而下一刻。 密密麻麻的箭雨已经冲上天空,如同漫天蝗虫坠射而来,竟直射他们面门。 他们哪里知道,这样的距离已经足够汉军的蹶张士抬弩直射! 选择坠射只是因为此刻羌人的人数多到根本不需要瞄准…… “这大汉军营中究竟是藏了多少弓手?” 许多冲在前面的羌人只来得及生出这样一个念头,便已经被钉死在了地上。 羌人大多无甲,最好的也只有似匈奴人一样的皮甲,断然无法抵挡大汉的劲弩。 眼见原本的冲锋势头因为这波箭雨为之一滞。 两名羌人首领立即举刀大吼: “不要怕,都不要怕,汉军弯弓搭箭必有间歇,冲过去便可破阵,杀啊!!!” “杀啊……呃?” 牢俎羌首领当吉才刚喊完这句,伴随着一记尖利的破空声,口中忽然发出了一个古怪的声音。 封养羌首领那措疑惑转头。 却见一支比一般箭矢更长更粗的箭矢已经射穿当吉的胸口,箭头自其背后透出五寸有余,鲜红的血液正顺这箭头不断滴落。 “这是什么?!” 那措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他与当吉如今距离大汉军营足有两百步远,究竟是什么样的强弓才能有如此射程?! 下一秒。 “咻!咻!咻!……” 第二波箭雨已接踵而至,如此短暂的停顿根本不能称之为间歇。 与此同时。 八百玄甲重骑忽然出现在了南方的山坡上。 “杀!” 一声令下,八百玄甲重骑呈曲型阵,宛如一道钢铁洪流杀向羌人大军侧翼。 …… “结束了……”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刘据已经暗自在心中给这一战盖上了棺材板,还顺便钉上了几枚子孙钉。 强汉。 果然名不虚传! 感谢【雾隐孤客】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刘彻:说好的只是震慑呢?! 如果非要让刘据用一个字来概括这场战事,他觉得就只有一个字:快! 羌人来得快,撤的也很快。 短短一个时辰后,站在旗楼上的刘据便再也看不到羌人大军的身影了,留下的只有营前的那一大片横七竖八的羌人尸首。 军营中的汉军为了策应那八百玄甲重骑,也趁羌人大乱之际冲出大营杀了出去。 不过奉李息的命令,这些步卒并未追的太远,只大营数里之内收割和俘虏被玄甲重骑冲散的羌人……反正羌人西逃的路已经被悄然截断,他们跑不了,天色也晚了,实在没必要在此时冒险。 大约两个时辰后。 天色早已彻底黑了下来。 玄甲重骑也随这些步卒一同撤回了大营,这场以寡敌众还完全一面倒的战斗自此正式宣告结束。 如今就只剩下了最后一步,清点战损和战果。 在这方面,李息的决定也深得刘据的心。 他只命诸将士在大营中清点战损,明日天亮再出营收拾战场,清点战果,免得羌人趁夜色再杀一个回马枪,那就大大的不美了。 是夜。 刘据睡得特别安稳,毕竟在旗楼上连续站几个时辰也挺费体力。 郭振也是没眼力劲,居然不知道给他找个小木桩来给坐坐。 而经过这场战斗。 刘据对自己也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原本他以为自己这个几乎从未直面过血腥厮杀的穿越者,在看到血肉横飞的场面时,会产生产生不适的感觉。 但事实证明,他没有产生任何不适。 当然,也没有像变态一样因此感到兴奋。 除了在见识到大汉强弩万箭齐发的场面、看到玄甲重骑发起冲锋时感到内心振奋,其余的时候内心甚至没有荡起太大的波澜。 这或许是因为,自己在此战中只是一个旁观者,没有真正参与进去的缘故吧? 次日一早。 等刘据睁开眼睛的时候,战报早已送进了营帐。 经此一役,汉军伤亡不足两百,阵斩四千余人,俘获六千余人,缴获马匹近百匹,其他军资可以忽略不计。 如此相加,便是歼敌一万! 李息与帐下将领自是个个都乐得合不拢嘴,因为光是昨日这一战,便已经坐实了李息封侯的功劳,只看回去之后,刘彻究竟会将他的三百户候加封到多少。 而那些帐下将领,回去之后也必定升官加爵。 就连下面的兵士也同样喜悦,他们许多人已参军多年,还从未打过昨日这么痛快的仗,而且回头这些将领得了封赏,也一定会赏赐他们。 “高兴”军,今儿个是真的高兴。 另。 公孙敬声没死,也没受伤。 …… 数日后。 伴随着数匹快马进入长安,一封封套上插着鸡毛的特快羽檄送入未央宫。 得知是西羌传来的战报,沿途门将当即一路大开绿灯,不到半个时辰这封羽檄便已送到了刘彻手中。 “羌人这么快就逃了?” “好了,不要跳了,先退下吧。” “苏文,赏。” 刘彻止住前一秒还前仰后合的笑意,对堂内正在卖力唱跳的倡优摆了摆手。 如果公孙敬声、郭振或李广利等人在场,一眼便可认出此时在刘彻面前唱跳的倡优,正是那日受到刘据酒后指点的舞女。 刚才她跳的舞蹈,也正是刘据当日失态演示的“旋转跳跃”。 她是做梦都未曾想到,这辈子还会有受到天子召见的一天。 更未想到天子竟也拥有和太子一样的趣味,她明明会许多曼妙优美的舞蹈,但天子就是只要她复原太子那日教她的奇葩舞蹈,而且还命她一连单舞循环了一个时辰。 而最令她感到难堪,却又不敢发作的是。 她明明是个正经舞者,可天子的笑声却总令她感觉自己是个逗乐的俳优,这让她找谁说理去? 不过当她遵旨退出温室殿。 再拿到苏文命人送出来的沉甸甸的十金赏赐之后,她便立刻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这次回去一定要根据太子那日所唱的旋律谱个曲,再托人填补些词和舞姿,将太子的这首歌舞曲子扩充起来,发扬光大! 还有,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感谢太子这位领路人! 与此同时。 刘彻终于打开了那封特快羽檄。 此时他的内心也十分平静。 因为他心里有数,汉军十万精锐大军赶赴西羌,必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争。 因此对于此战的战果,他也同样没有抱什么期待。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羌人根本就没有实力、也没有勇气与十万精锐汉军正面作战,只要大汉大军一到,羌人立刻就会选择暂避锋芒。 何况这次汉军以步卒为主,面对不敢迎战的羌人,也根本不可能取得太大的战果。 而不管历史上刘彻是怎么想的。 这次他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受了刘据此前镇抚南越的启示。 故而故意用这种“牛刀杀鸡”的方式震慑西羌,然后再派使者前去交涉,以此来推行刘据脑洞大开想出的“一国两政”妙策。 如此非但汉军不会有多少损耗伤亡。 一旦西羌成了大汉的内附国,再让羌人也沐浴一下天子圣恩,还可以捞上一笔,用于抵消这次的军费开支。 另外。 不当家的人根本不会知道,战后封赏也是一笔很大的开支。 不然他的“武功爵”制度是怎么来的,除了填补军需军用,不就是为了筹集资金封赏那些追随卫青和霍去病北击匈奴,立下军功的将领么? 还有那些封侯将领得到的田地和食邑,那也都是大汉的产业,是他的产业,是从属于他这个天子身上割下来的肉! 也是因此。 这次大军征讨西羌,他才特意点了战略思想极为保守、在漠北之战中哪怕眼睁睁看着旁人立功都不会轻易冒进的李息和徐自为领军,才舍得命刘据作为中监军随军出征。 为的就是求一个稳字,给与西羌足够的震慑即可,然后推行那绝妙的“一国两政”。 这一切全都在他的计划中…… 心中想着这些,刘彻终于打开了那封羽檄,查阅上面的内容。 下一刻。 “???” 刘彻的眼睛瞬间睁大,脸上浮现出浓重的惊疑之色。 这又是什么情况? 为何与朕此前预想的相差如此之大! 羌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羌人究竟是怎么敢的? 我大汉十万精锐大军征伐,羌人竟还敢迎战? 仅是初战,仅李息一军,就阵斩四千余人,俘获六千余人?! 前些日子朕还在想着寻个甚么理由扒掉一些侯爵,收回一些田地和特权呢…… 这还尚未寻得合适的机会,如今朕岂不是又得封侯赏金了?! 朕的钱!!! 朕的地!!! 谁来给朕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个败家子! “此事不会又与刘据这个逆子有关吧?” 逐渐缓过神来,刘彻立刻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正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李息和徐自为是什么人,他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甚至可以断言,如果不是受到了什么人影响,以这两个人的脾性和领兵风格,他的计划绝对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意外。 而要说这十万汉军中,究竟有什么人能够对这两个人的决策产生影响的话。 那就只有可能是刘据这个太子。 刘据又是太子,又是中监军。 如果他铁了心横插一手干涉李息与徐自为的作战方略,这两个人就算心中不敢苟同,恐怕也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 而且。 最近这半年,刘据回回出去办事就一定会搞出事来,这回他极有可能也不会那么安稳。 “这个逆子!” 想到这个关节,刘彻不自觉的咬牙, “他自己搞出来的‘一国两政’妙策,这回朕刚打算在西羌和西域用上一用,他竟又作起妖来,真是一刻都不能安生!” “不过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羌人受此重创,必是断然不敢再与我大汉抗衡,威慑的效果甚至更好,倒也并未完全破坏了朕心中的计划。” “而这逆子可恨就可恨在,又让朕不得不多封两个列候和几个将军,赏赐个数千金。” “这个败家子!” “似他这般败家,大汉的基业迟早有一天要被败没了!” “待他这会回来,朕定要好好教教他,也令他知道这大汉当家人的难处,否则朕如何能够安心的将大汉江山交到他手中……” …… 就在这封羽檄送达长安的同时。 湟水以北,先零羌王城。 经过这些日子的联络与行军,李息与徐自为南北两路大军,总计三万五千兵马已经顺利会师,兵临王城之下。 王庭内。 “首领,城外的汉军正在喊话劝降!” “汉军说,他们只给首领两个时辰考虑,若两个时辰后首领仍拒不投降,他们就要开始攻城了!” 先零羌首领良章听了属下的报告,当即勃然大怒: “笑话!区区三万多汉军也敢攻城?!” “就算前些日子我军在大夏县吃了亏,如今我这石城内依旧有九万兵马,难道汉军当我羌人都是泥捏的不成?!” “你去告诉汉军,就算他们的弓弩厉害,但我羌人的弓手如今可据城墙与其对射,未必便没有汉军射的远,他们若是不怕死,就教他们放马过来吧!” 他应该不知道,汉军其实还有射得更远、威力更大的弩炮…… 如此待属下退出去传令。 良章又看向一旁的匈奴屠耶校尉乌昆,冷哼一声道: “连本王都知道攻城为下下之策,没有守军数倍的兵马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就算汉军强大,也不该如此自大,倘若大汉天子派十万汉军来攻,我或许还会心生忧虑,说不定连这王城都不要了,但区区三万多兵马就想吓住本王,还敢妄言攻城,这是小瞧了本王的胆魄!” “乌昆校尉,你说是也不是?” 乌昆闻言微微欠着,顺着他的意思笑道: “良章首领所言极是,汉军也未免太过狂妄了,首领胆魄过人,自然不会轻易中了汉人的奸计。” 对于匈奴而言,倘若汉军真能与西羌围绕这座石城展开攻防拉锯,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尤其是汉军强行攻城,必定不是一日能够拿下。 并且还将面临巨大的人员伤亡,这便足以令大汉收尾不能相顾,给了匈奴在北方作乱的机会。 而西羌就更无所谓了。 羌人只要起到匈奴希望他们发挥出来的牵制作用,是生是灭根本不重要。 “这是自然,本王成为首领绝非偶然,又不是被人吓大的!” 良章却还没意识到匈奴的险恶用心,还拍着胸膛颇为自得的笑了起来。 然而没过多一会。 此前前来报告的属下便又跑了进来: “首领,首领,不好了,汉军又说他们忽然决定不攻城了。” “不攻城又有何不好?” 良章不由凝神反问。 那属下连忙做出解释: “汉军说,他们准备守住几个城门围而不攻,有羌人自城门里出来就全部射杀,他们倒要看看城里有多少粮食,能撑到什么时候!” “你说什么?!” 一听这话,良章顿时面露惊色,嚯的一下站起身来。 此时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倘若汉军果真选择围困这座石城与他耗下去,他的粮草最多也就能撑三个月。 而汉军必然还将有源源不断的补给送来,甚至可以不断地从各地调集兵力前来增加围困的强度,届时他非但必败无疑,羌人也将全军覆没! “本王有魄力守城,汉军却没有攻城的魄力,如此出尔反尔,难道汉国将领连脸面都不要了么?” 良章咬牙骂了一句,又不得不看向一旁的乌昆, “乌昆校尉,伱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良章首领不必惊慌,我以为汉军依旧在虚张声势。” 乌昆却又笑了笑,不急不缓的道, “请良章首领细想,汉军不过三万余人,而首领这王城共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汉军若想围城便也需兵分四路,如此每个城门连一万兵马都凑不足,良章首领只需固守不出,等到合适的时机再从一处突围,足足九万兵马,他们如何能够阻挡?” “因此在我看来,这依旧是汉军劝降的手段,不必放在心上……” 就算汉军选择围而不攻,只要羌人坚持的够久。 依旧可以大量消耗汉军的军需补给,毕竟大汉光是维持这条补给线,每日的损耗便不是个小数目,这对匈奴来说亦是好事。 话刚说至此处。 又有一人从庭外快步走了进来,刚好听到乌昆最后的话,却也只是瞄了他一眼,便对良章说道: “良章首领,万万不能再听信这个匈奴人的话了,此人居心不良!” “我认为我们应趁汉军尚未完成部署之际,迅速组织城内的羌人自西门冲出,一路向西迁移,如此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否则汉军一旦形成合围之势,耗的越久便对我方越是不利。” “若良章首领非要等到人心惶惶,粮草也即将耗尽之际再行突围,且不说汉军是否会增派援军巩固围城之势,届时我军士气也将受到极大影响,未必还能从汉军的箭雨中冲出城去。” “难道良章首领还要听信这个匈奴人的话,带领羌人全部困死在这里么?” “倘若如此,我便只有带我的族人先行离开了!” 此人不是旁人。 正是亲眼见证了牢俎羌首领当吉对汉军“敞开胸怀”的封养羌首领那措。 自那日回来他就对乌昆有很大意见,此人口口声声说匈奴人和羌人是兄弟,但当他和当吉率领羌人奋勇冲杀的时候,他却像是早知汉军强弩的厉害之处一般,悄然躲去了后面,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 这样的人,怎会是羌人的兄弟? 可惜良章得知此事之后,却像是受了乌昆蛊惑一般,依旧将他当做上宾。 然而那措哪里知道。 良章其实也在利用着乌昆,毕竟这回乌昆前来,非但为他带来了可观的物资,也助他促成先零、封养、牢俎三族的团结,还将他扶持上了羌王的宝座。 甚至,他还打算利用乌昆和匈奴人的力量,进一步压制其他两族首领,进而巩固自己的羌王之位。 不过事到如今。 良章不但已经意识到了那措所说的问题。 也心知继续将乌昆留在身边只会让那措率领封养羌和已经没了首领的牢俎羌背离自己,乌昆自然也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反倒只能坏事。 于是他当即蹙眉看向乌昆: “乌昆校尉,那措说你对我羌人居心不良,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那措首领可能对我有些误解,匈奴人与羌人可是生死相依的兄弟,难道良章首领已经忘了我这回前来携带的诚意了么?” 乌昆也已经意识到情况似乎不太对劲,不过依旧面不改色的笑道。 “既是兄弟,我想代表羌人向乌昆校尉借一样东西,想必乌昆校尉应该不会不肯吧?” 说着话的同时,良章忽然抽出腰间匕首,一刀捅进来不及躲闪的乌昆胸口。 而后在乌昆惊骇恐惧的目光中,回头对那措道: “那措,我有一计。” “我们将这个匈奴人的头砍下来献给汉军,一边声称是受了匈奴人的蛊惑,假意向汉军求和。” “一边趁汉军松懈大意之际,率领族人自西门冲出去。” “只要一路向西逃去到了西海,汉军便很难再奈何我们了,你以为此计如何?”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一战立三功???!!! 接下来一切都在依照刘据的计划进行。 李息和徐自为收了匈奴校尉乌昆的人头,将计就计给了羌人冲出城门西逃的机会,避免陷入攻城战和围城消耗战的同时,又将羌人送进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 接着李息和徐自为率领汉军一边紧紧咬住羌人的尾巴。 一边派出信使提前一步通知早已堵在羌人逃往西海的必经之路上的汉军…… 之后的行动,刘据并未参加。 因为接下来便全都是没日没夜的强行军,刘据心里清楚,若他还坚持跟在军中,李息和徐自为只怕想不分心都难。 加之随后汉军与羌人的战斗,基本不是单方面的围剿屠杀,就是大规模的受降。 刘据也不觉得有什么非跟去观战的必要。 于是便让李息和徐自为给自己留了的两千兵马,一边驻守这座羌人留下的空荡荡的王城中,一边安心等待消息。 如此等待了八日。 前线的信使终于给刘据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 在被十万汉军前后夹击围困之后,羌人虽组织起了顽强的抵抗,但终不过是螳臂当车。 汉军最终大获全胜,阵斩两万余人,俘虏六万余人,几近将羌人全歼,预估趁乱逃走的羌人最多不过两三千人! 而先零羌首领良章和封养羌首领那措也俱已伏诛! 坏消息则是: 公孙敬声作战英勇,率先登营一往无前冲杀敌阵,一战建陷阵、斩将、夺旗三功! 而且,没死! “你说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刘据仿佛受了电击一般整个人瞬间弹跳起来,脑瓜子嗡嗡作响,甚至隐约听到了海豚音。 他太清楚立下这三功的含金量了! 古代军中共有四大快速晋升的军功,分别是:先登、陷阵、斩将、夺旗。 而这四大军功,每一功都有直接封侯拜将的资格。 哪怕只是一个军中名不见经传的小兵,只要立下这些军功中的一项,便等于直接开启了逆天改命的名将之路! 比如朱元璋时期的常遇春,就以贫民之身立先登之功,一路晋升成为大明的开国功臣鄂国公,死后谥号忠武,配享太庙。 这是比较远的。 那就说个近的,再比如李广之子李敢,就是被霍去病射杀的那个汉将李敢。 他便因征讨匈奴时,立下夺旗之功,因此直接被封了关内侯,而封侯正是他的父亲李广履任将军、却穷尽一生都没有达成的夙愿。 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 就这么说吧。 公孙敬声如今已是先登校尉,以他这样的军职,四大军功无论立下哪一项都必定是一次封侯的机会,而他这一战就直接立下了三项…… 而最令刘据感到震惊的还是。 他作为先登校尉,作战时需首当其冲,居然还没死在战场上,反倒一举立了除先登之外的其余三功?! “殿下,这是李将军与徐将军亲自书写的战报。” 信使也被刘据这巨大的反应吓了一跳,还以为刘据没有听清,于是连忙躬下身子,双手将那封战报呈递过来。 “好……” 刘据回过神来,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 但这真不能怪他,而是这个消息实在太过出人预料,实在太过令人震惊,实在太过令人难以置信。 就那个胖的似个球一样,成天只想着怎么讨个肥差贪墨军费的公孙敬声? 就那个前些日子当着众人的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哀求自己给条生路的公孙敬声? 就那个历史上胡作非为,成了害死自己的巫蛊之祸导火索的公孙敬声? 这真是那个胖子表哥能做出来的事? 他凭什么? 刘据承认,最近他的确感受到了公孙敬声的一丝变化,最起码看起来对先登营那些谪戍卒还挺上心,的确算是有些良心。 可是这和一战立三功也丝毫不搭噶吧? 难道他也是个穿越者,穿越的福报是只要做点拟人的事获得良心值,就能使用良心值提升自己不成? 可是看他平时的表现也不像个穿越者啊!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勉强定了定神,低头将那封战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时至此刻,他终于确定这个信使没有说错,自己也没有听错。 李息和徐自为的确在战报中明确提到了公孙敬声“一战立三功”的事实,虽然因为篇幅原因,没有写明具体的细节。 不过两人都在战报的落款处加盖上了印玺。 刘据心里清楚,这两个人实在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弄虚作假,况且就算是真要弄虚作假,也绝对不会搞出这种堪称离谱的“一战立三功”事迹来。 这种事若真是他们编造出来的。 他们只怕连自己心里那关都过不了,连这封战报都不敢发出来,更不要说在战报上加盖自己的印玺。 如此消化了良久。 刘据依旧不甘心的看向信使,满心质疑的问道: “那个……你从前线回来,应该见过公孙敬声吧,他在此战中可有负伤?” “回禀殿下,好像是受些几处轻伤,不过都不致命,另外殿下有所不知,因为公孙校尉在此战中出尽了风头,末将离开的时候,全军都在赞颂他的英勇,大伙都说经此一战,公孙校尉已是必定载入史册的名将,前途不可限量!” 信使在说起公孙敬声的时候,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羡慕与崇敬之色。 “只是些轻伤?” 刘据心中又是一阵失望。 “不过先登营的伤亡不小,战损逾半。” 那信使接着回答,说着说着眼睛竟又莫名红了起来,言语也带了些沉闷的鼻音, “末将还亲眼见到战后公孙校尉嚎啕大哭,冲进尸首堆中疯了一般翻找先登营将士的尸首,任谁都拦不住。” “看到这情景的人,无不感动落泪,甚至就连那些被俘的羌人都有不少自发向公孙校尉行礼致敬。” “后来李将军和徐将军命全军帮忙寻找,终于找齐了先登营的全部尸首。” “公孙校尉也是有心,竟给那些谪戍卒也刻了军牌……唏。” “若非如此,这上万的尸首中,如何能够找得到,公孙校尉真是个忠义之人,谁能在他麾下当兵,绝对是十辈子修来的福分。” “也难怪那些谪戍卒随他冲杀敌阵的时候,哪怕早已尿了裤子也拼了命的全力替他挡刀。” “如此爱兵如子的将领,谁会不甘心为他卖命?” “……” 听到这里,刘据终于彻底陷入了沉默。 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长了一张乌鸦嘴。 当初是不是就不该在搪塞公孙敬声的时候,说出那句“有时候你不逼上自己一把,永远都不会知道伱究竟有优秀”。 他也忽然想起公孙敬声曾经表现出来的一些细节。 比如他虽然胖的似个球,但动作却超乎想象的敏捷…… 如果没有公孙敬声战后的嚎啕大哭,冲进尸首堆中翻找先登营的将士,他可能还会将公孙敬声此前的行为视作收买人心。 但现在。 他发现自己错了,从一开始就错的离谱。 或者也可以说是公孙敬声一开始就错了,错生在了优渥的家庭,错生成了皇后和大将军的外甥,生成了太仆的儿子。 否则,他可能就不会成为那个与公主通奸,又贪墨军费的巫蛊之祸导火索。 而正是因为自己试图提前解决掉这个隐患。 才使得公孙敬声到了新的环境,有了新的心境,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他的历史轨迹。 也因此激活了他隐藏在那个圆滚滚的身体里的某些特质,令其开启了一段全新的令人难以想象的华丽人生。 “一战立三功?” 直到现在刘据也依旧觉得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离谱。 纵观古今无数历史名将,似乎也从未有人立下过如此离谱的功绩,哪怕是面对像这次一样不堪一击的敌人。 离谱! 实在太离谱了! 只是不知这样的公孙敬声,未来还是否会成为巫蛊之祸的导火索? 感谢【雾隐孤客】老爷的打赏支持。 感谢【冰火魔厨】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朕只命他们震慑,他们竟给朕全歼?! “公孙敬声?一战立三功?!” 一旁的郭振、李广利等人听着信使的话。 也是一个个呆立当场,嘴巴微微张着,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这不就是那个贪生怕死的胖校尉么? 就他? 他们并不知道刘据此前用“军令状”为公孙敬声请命先登校尉的事,但就算如此,他们也依旧不敢相信,这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壮举能与公孙敬声扯上干系。 尤其是李广利。 他感觉自己这近三十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正在逐渐崩塌,一块块崩塌下来的碎片还不断砸在他的天灵盖上,令他眼冒金星: “为何如此?怎会如此?岂能如此?”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一个混沌到令人看不透的太子,竟策划了这场几乎将羌人全歼的巨大胜利,如果不论难度,此战的斩获已可与漠北之战相提并论……” “一个贪生怕死的胖校尉,竟一战建三功,封侯拜将不在话下……” “这究竟是为什么?” 李广利心中骇然的同时,脑中更多的还是不解与茫然。 良久之后。 李广利忽然察觉到了一个此前忽略掉的要素:血脉! 是血脉! 卫青!霍去病!刘据!公孙敬声! 这些人的身体里都流淌着一脉相承的血脉——卫氏的血脉! 或许身份不同,或许年龄不同,或许际遇不同。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无论之前是如何的寂寂无名,如何上不得台面,只要上了战场,血脉便会立即觉醒! 或许这才是公孙敬声能够“一战建三功”的根本原因! 那么,我的血脉又是怎样的呢? 觉察到这一点的同时,李广利的内心忽然又产生了一种沉重的无力感…… 他的体内流淌着的是倡家的血脉,大父大母,父母,兄弟姐妹,他族内的人从事的事情都与倡优有关。 或讴或舞或滑稽,无一例外。 不得不说,李家的血脉在这方面的确有过人的天赋,这些年也因此才能衣食无忧。 尤其是近日。 他的弟弟李延年以一首自创的《佳人曲》,一举成了整个大汉地位最高的讴者。 而他的妹妹李清儿则也以过人的容貌和舞姿,一举得到了天子的宠幸。 正是因此,他与另外一个弟弟李季才受到了天子接见,获得了起用入官的资格。 所以…… 李广利心中又莫名悲怆起来。 “我初入建章骑营,心中踌躇满志,还一心期盼着有一天干出一番大事业,封侯拜将,光宗耀祖。” “如今想想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可笑,我的身体里根本就没有可以封侯拜将的血脉啊!” “我如今是不是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 “可是遥想这过去的近三十年,我似乎连倡家的血脉与天赋都没有继承来,在家中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弃子……” “我究竟算什么啊?” “还是说,我的家族血脉与天赋只是尚待觉醒?” “我是不是需要像公孙敬声一样,身临其境,大胆尝试,抛开世俗的眼光,摒弃心中的矜持,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此我至少能够不再默默无闻,不再是家族弃子!” “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倡优?!” …… 数日后。 又一队快马奔入长安,又一封西羌传来的羽檄送入未央宫。 说来也是巧了,此时刘彻又在温室殿听曲。 不过这一次已经不再是“旋转跳跃”,而是宫中嫔妃之间最近忽然流行起来的一首名为《明月几时有》的新颖歌曲。 “动听!悦耳!这词这曲正是写出了朕的心境!” “朕也想住进那天上的琼楼玉宇,只要能乘龙登仙,朕不怕高处寒冷,朕可以命人给这些琼楼玉宇似温室殿与椒房殿一样涂上椒层,又香又保暖!” 所以说,一千个读者心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同样是一首歌曲,每一个人从中感受到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关注点也截然不同。 而刘彻感兴趣的便是天上的琼楼玉宇,甚至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刘彻的脸上早已布满了崇敬与期待。 “告诉朕,这首歌曲是哪里来的,朕重重有赏!” “回陛下的话。” 堂中的妙龄女子微微欠身,用轻柔的声音回答道, “妾身不敢隐瞒,这首歌曲是皇后殿下教给妾身的,妾身初听时也觉得好听,便学了来消遣时间。” “卫子夫?” 刘彻微微怔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的目光也逐渐从这名嫔妃身上移开,虚空望向了椒房殿的方向,瞳孔慢慢失了神,似是忆起了某些往事。 良久之后,刘彻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嘴角已经微微勾起,只是轻叹了一声: “是啊,卫子夫在这方面很有天分,说起来,朕也有许久没去过椒房殿,没听过她为朕讴歌了……” “苏文。” “奴婢在。” “命人去椒房殿传个话,今夜朕要在椒房殿就寝。” “……诺!” 苏文闻言神色微变,不过低着头没有人看得见,只是连忙答应。 “……” 殿内的其他近侍与期门武士也是心神一动。 他们是最了解宫内情况的人,心知刘彻已经至少十年未曾在椒房殿就寝了。 政治嗅觉敏锐的他们此刻已经暗自开始揣测,天子举止如此反常,究竟是什么意思,又或有什么样的征兆? 就在此时。 “报!” 小黄门常融快步跑了进来,双手捧着一封羽檄呈上, “报!陛下,西羌传回羽檄,请陛下过目!” “嗯……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有结果了。” 刘彻嘀咕了一句,随后内心平静的拿过那封羽檄,拆开查看其中的内容。 他心中早已对这次的战事有所预估。 除了前些日子那次大胜,接下来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毕竟羌人在汉军手中吃过一次亏,必是早已胆寒远遁…… 但几秒钟过后,他的眼珠子便再一次不受控制的凸了起来。 原本微微勾起的嘴角也开始上下抖动,脸上的表情更是复杂的无以复加: “朕只想他们震慑西羌,他们竟给朕全歼了羌人?!” “那朕计划好的‘一国两政’国策还向谁去推行?” “倒也对倒也对……羌人都没了,西羌那片广袤之地,甚至就连祁连山以南的大片土地,自此也尽是汉土,还要什么劳什子一国两政?”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琼楼玉宇中再续父子之情? “只是这逆子又给朕出了个大难题啊。” “这近十万的军功,又是一大笔封爵与赏赐……” 想到这茬,刘彻心中不由的又有些肉疼。 如今国库内帑中倒也不是没钱,毕竟大汉已经数年没有打仗。 再加上桑弘羊那些商政的实施成效还算过得去,这几年的国库内帑其实还比较充盈,大汉也算是有了些家底。 至于上回刘据从南越国带回来的钱,则已经全投进了这次征伐西羌的战事。 那些钱自然是不够的,他还从国库内帑中填补了部分进去。 这些他都不觉得肉疼。 而眼下最大的问题,其实也不是没钱,而是经过刘据这么一搞,这一仗的支出就远远超出了他的预算。 要知道,国库内帑中剩下的那些钱他也都是有地方用的: 比如关东地区那数十万的流氓和脱籍者,总是要使钱去赈的吧? 再比如张掖和敦煌两郡的设立,总是要使钱才能迁移百姓,派兵去屯的吧? 还有这回羌人作乱,其中有了匈奴人的影子,可见匈奴已经蠢蠢欲动,总是要加紧养马,训练骑兵去防的吧? 还有东北方向那个越来越不听话的卫满朝鲜,总是要去敲打一下的吧? 还有封禅大典之前,他总是要集结大汉所有的精锐骑兵前往大漠来一回“御驾亲征”。 一来震慑匈奴让他们不敢在封禅大典期间前来捣乱;二来也教大汉的万万臣民知道知道,卫青与霍去病此前能令漠南漠北皆无王庭,主要还是有他这个武德更加充沛的大汉天子运筹帷幄吧? 还有最最重要的封禅大典。 如此省事肯定不能省钱吧? 朕的脸面无所谓,主要是怕隔壁四夷看了,还以为我大汉办不起盛典,丢了我大汉的脸面,这也没错吧? 总之。 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这还没有算那些乱七八糟的小钱。 像什么朕的甘泉宫还未完全修缮完毕啊,各种重要的祭祀啊,宫里数万张嘴和南北两军的用度啊,那些方士为朕候神的日常消耗啊…… 不当家的人,又怎知柴米贵? 朕真是太难了! 说起来…… 不知南疆小国那几项沐浴我这天子圣恩的国策施展的如何,也该催一催了。 还有我大汉征伐西羌取得如此大捷,正该昭告天下普天同庆,也应祭祀宗庙报于列祖列宗,正好借这个机会,让那些列候表示表示。 对对对,正该如此! 那些列候拿了朕的土地,享了朕的食邑,在国家大事上自当做个表率。 希望这些列候不要不识抬举,否则…… 如此想着,刘彻回身将手中的羽檄丢入苏文怀中: “苏文,将这封捷报昭告天下,尤其告诉那些列候,朕欲祭祀宗庙,将此事报于列祖列宗,命他们尽快献上酎金酎酒与贺礼。” “诺。” 苏文躬身应道。 酎金酎酒他自然知道是什么,说白了就是朝廷每次祭祀宗庙时,大汉列候定额定量进献的黄金和美酒。 至于贺礼,此前则是没有的…… 不过这回天子既然特意提到了这两个字,恐怕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希望那些列候都是聪明人,能够领会天子的意思吧…… 如此待苏文出去之后。 刘彻虽早已坐回了龙榻上闭目养神,但心中仍在回味着捷报中的内容: “这个公孙敬声倒有点意思,竟能一战建三功。” “说起来,他还是那个逆子特意在早朝上举荐来的,想不到只此一战便有如此神勇表现,倒与当年的霍去病有几分相似,或许真是个难得的人才。” “那时朕还当那逆子不过是突发奇想,权当做送他个顺水推舟的人情才答应下来,也算是弥补此前的亏欠。” “想不到还真教他举中了。” “只是不知那逆子究竟是运气好,还是有的放矢?” “他该不会还有识人之能吧?” “若果真如此,他可就真是天生的王者了,待朕乘龙登仙之后轮到他登基,取得的功绩恐怕不会在朕之下!” “保不齐,朕还能与他在天上的琼楼玉宇中重聚,再续父子之情?” “……” …… 汉军休整数日之后。 除了留下部分兵马驻守西羌王城,剩下的已经与刘据一同踏上了班师回朝之路。 至于此战之中表现最耀眼的那颗汉军新星——公孙敬声,虽说只是受了些没有大碍的皮外伤,但战后也足足躺了三天才能走动。 也不知究竟是吓得,还是累的。 而这个家伙起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屁颠屁颠的找上了刘据。 “殿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公孙敬声虽不敢直接趴在刘据脸上冒犯,但巴巴的眼神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早知道什么?” 刘据只是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早知道我拥有成为大将的潜质,不忍看我沉溺在卫氏长辈的庇护和花花绿绿的酒色乡中,因此才用那军令状故意逼了我一把,让我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优秀?” 说着话的同时,公孙敬声那张还有些许乌青的脸上竟浮现出感激与敬佩之色。 甚至他还看向刘据身后的郭振,用笃定的语气寻求郭振的支持: “郭冼马,殿下此前对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吧?” “殿下亲口对我说,‘这次对你来说没准儿也是一个人生的重要转机’,那时我以为殿下是在搪塞我,现在再回头想想,殿下必是早就知道了,那时分明是看在自家人的情分上提点我,可惜我竟没有听出来,心中还有些怨气。” “我可真是糊涂,真是愚钝啊。” “殿下的知遇之恩,我铭记于心,请受我一拜!” “……” 郭振虽没敢接话,但也的确记得刘据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认,结合事后发生的事情,刘据还真有可能是在提点公孙敬声,所以……太子竟有识人之能? 想到这里,郭振也巴巴的望向了刘据。 “不行,等没有外人的时候,我也得请殿下给我瞧瞧,看看我有什么暂时还未发挥出来的潜力,万一我其实是个万中无一的纵横捭阖之才呢!” 与此同时。 刘据却是面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胖子表哥: “早知道个屁啊伱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举荐你当先登校尉了。” “我直接给你讨个调配粮草的肥差,等你贪墨军费成了事实,再向我父皇举报你难道不稳么?” 可惜公孙敬声并不知道刘据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依旧对他千恩万谢了一阵,可到了最后却又不知为何扭扭捏捏起来。 “殿下,我也知道不该再给你添麻烦,可是我已经问过了旁人,此事恐怕只有你才能办成。” “因此……” 公孙敬声忽然又单膝跪在了地上,以军礼抱拳极为郑重的道, “殿下,末将有个不情之请!”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父皇四季常服不过八套! 刘据见状越发感受到了公孙敬声的蜕变。 这个家伙此前已经求了他许多回,要么是嬉皮笑脸,要么是痛哭流涕,总之连个正行都没有。 只有这回表现的如此正式,甚至用上了严肃的军礼,目光都比之前坚毅了不少。 现在的公孙敬声,除了外貌之外。 各方各面都比之前更像是一名军人,宛如脱胎换骨。 不过刘据依旧只是淡淡的道: “你先说来听听,我可未必会答应。” “末将知道,不过就算殿下不答应,末将也仍必须请求一回,殿下就当末将是为了求个自己心安吧。” 公孙敬声继续半跪着,声音有些沉闷的道, “不敢隐瞒殿下,末将这回能建功,其实皆拜先登营的兄弟拼死拱卫。” “就连末将斩杀先零羌首领良章时,也是两名谪戍卒见末将危在旦夕,一人用肩膀拼死挡住了良章手中的刀,一人拼死抱住了良章的腰,将其死死压在身下,否则末将非但无法立功,恐怕早已死在了羌人手中。” “殿下应该知道,谪戍卒便是军奴,吃的最差,穿的最烂,连件像样的甲胄与兵器都没有,打仗时还需冲在最前线,即使立了功也没有资格得到封赏。” “末将说这些不是替他们叫屈,他们皆是犯了汉律与国策被贬谪为奴,罪有应得。” “可我大汉不是还有建功赎罪的制度么?” “末将这回的功劳离不开他们,因此就想着能否将这功劳分了,只求换取一个先登营中的谪戍卒脱离奴籍的机会。” “使幸存的人能够得到应有的封赏,战死的人也能得到应有的抚恤。” “当这些战死的谪戍卒魂归故里时,乡里和族人知道他们也是我大汉的好儿郎,他们也是为国战死,他们的父母妻小也理应受到敬重。” “不过李将军和徐将军已经告诉了末将。” “军中军功不可谎报,不可私分,更不可转让,否则样样都是杀头或诛族的重罪,这个先河决不能开。” “可末将拿着这军功内心难安,因此斗胆请求殿下帮末将想个办法。” “殿下是太子,此前既能为末将求得先登校尉一职,没准儿这件事也能办成。” “恳请殿下成全!” 说到这里,公孙敬声重重的低下了头,静静地等待着刘据的回答。 然而刘据听罢立刻就先瞪了公孙敬声一眼。 什么叫做“殿下此前既能为末将求得先登校尉一职”? 点我,最后这句话肯定是在点我吧? 不过看在公孙敬声这次还真没什么坏心眼儿的份上,他倒也没有计较,只是沉吟着道: “我觉得李将军和徐将军说的没错,军功的确是极为严肃的事情,不论你出于什么目的,这个先河都绝不能开,否则后患无穷。” “因此别说是我,就算到了我父皇那里,他也绝不可能答应。” “所以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公孙敬声闻言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依旧硬着头皮问道: “殿下,难道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其实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伱也知道,军奴是大汉朝廷的官奴,说白了也就是我父皇的奴婢,先登营的这些谪戍卒能不能脱离奴籍,其实就是我父皇一道恩免诏的事,甚至一句口谕就够了。” 刘据想了想,又道, “而且据我所知,我父皇此前便常有恩免奴婢的先例,所以你若想办成此事,唯一需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说服我父皇。” “殿下的意思是……教末将面圣受封领赏时当面请求陛下?” 公孙敬声抬起头来,巴巴的望着刘据。 “非也非也。” 刘据笑着摇了摇头,循循善诱道, “正如我方才所说,你想用军功换取那些谪戍卒脱离奴籍,此事断然不可行,我父皇也绝不会开这个先河。” “而你若不提军功的事,单纯为那些谪戍卒求情……” “恐怕也不太行,以我父皇的性子,八成会认为你才立了功就恃功而骄,竟敢公然向他索要特权,届时只怕非但救不了他们,连你自己也将深受其害。” “而且你想过没有?” “哪怕我父皇看在你这次立了大功的份上,最终同意了你的请求,让这些谪戍卒脱离了奴籍,但你自此也必定走上了一条死路。” “我父皇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四季常服不过八套……咳咳,扯远了扯远了。” “接着刚才的说,我父皇可是成人之美的慈君仁君,此前答应封你为先登校尉便是因此。” “你想啊,你若当众提及谪戍卒之苦,岂不是等于说我父皇不体军中之苦,还要你来提醒才会恩免他们,这不是在打他的脸,骂他不仁不慈么?” “军队可是我父皇最不容他人染指的逆鳞。” “你这么做,让军中将士如何看他,让军中其他的那些谪戍卒如何看他,若因此在军中引发乱子又是谁的责任?” “到时你还能有活路么?” “!!!” 听到这里,公孙敬声那张圆脸亦是一片煞白,甚至露出一丝惊恐之色。 同时他看向刘据的眼神中,也又悄然多出了些许敬畏。 毕竟刘据现在才十六岁,不过再过一月应该就十七了……可就算如此,他这个年纪便有了如此城府,看待问题如此透彻,可谓面面俱到事无巨细,如此表现依旧给了公孙敬声一种他这前半辈子白活了的感觉。 如此沉默了半晌,公孙敬声才又艰难的道: “多、多谢殿下提醒,殿下非但对末将有知遇之恩,如今又救了末将一回,否则末将这回恐怕便要害人害己了,大恩铭记于心!” “可是照殿下这么说,此事就无论如何也办不成了么?” 刘据觉得现在铺垫的也差不多了,终于胸有成竹的笑了起来: “倒也未必,我倒想到了一个主意,或许可以一试,你且附耳过来。” “请殿下明示!” 公孙敬声瞬间又提起了精神,连忙单膝跪着挪动到了刘据身边。 刘据慢慢凑到其耳边,嘴唇微微蠕动: “等你见了我父皇,如此这般……”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卫青的外甥果然都不是俗物! “……” 看到刘据又摆出这副神神秘秘的姿态,郭振心中不由也条件反射般的跟着忐忑了起来。 他算是全程见证了刘据这半年多变化的人。 什么毁堤淹田,什么镇抚南越,只要是刘据出现了这副姿态,基本上就是要开始做大妖了。 而且这妖能大到什么程度呢? 毁堤淹田的时候,陛下直接派了廷尉倾巢出动,前往东郡捉拿刘据…… 镇抚南越的时候,一进长安刘据就直接被重兵软禁,没过几天就下了诏狱,搞的博望苑都几乎荒废。 这回又将如何呢? 郭振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多嘴去问。 虽然之前的几次最终都化险为夷,甚至刘据还因此得到了好处,如今已经成了辅政太子。 但他还是希望刘据安稳一些,不要再作妖了,否则就算刘据心里再有数,他们这些做属官的心脏也承受不起了。 要是再来这么大落大起。 郭振觉得自己尚且年轻或许还扛得住,但太子詹事季平年纪可不小了,没准儿就真要把这个老匹夫送走了…… 哦对了,说起季平这个老匹夫。 自打上回镇抚南越的事之后,脾性似乎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原本他就是个老好人,对太子府上的中盾、仆从和奴婢都极少说重话,许多事能过得去就不会计较。 但自打那日在府前暴力驱逐了那群请辞之后又来闹事的仆从之后。 他也悄然发生了改变,尤其是对新招来的那些仆从,要求变的比以前严厉了许多。 听说起因好像是太子当中问了他一句:“我今后还能信任你么?” 就该如此! 正因这个老匹夫平日里太好说话,那些仆从才会以为太子也是好相与的,缺少了对太子的敬畏之心,太子府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么…… 就在郭振心绪乱动的过程中。 公孙敬声已经听完了刘据的耳语,脸上却依旧有些不自信: “殿下,这样……真的行吗?” “把‘吗’字给我去掉!你了解我父皇还是我了解我父皇?” 刘据当即蹙起眉头,面露不悦之色。 “自然是殿下更了解陛下。” 公孙敬声哪里还敢多说什么,连忙低头施礼, “多谢殿下指点,若这回能办成此事,殿下对末将便如有再造之恩,末将与先登营的将士自死都不敢忘却殿下的恩情。” “什么恩情不恩情,自家人就该互相扶持,是吧表哥。” 刘据这才又笑了起来,伸手将公孙敬声扶了起来,揽着他的肩膀送到营帐门口。 “表……哥?” 听到这个称呼,公孙敬声身子又是不由的一颤,诧异的望向刘据。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刘据还从未对他叫过如此亲近的称呼,一开始只是公孙中郎,后来又改成了公孙校尉,总之就是始终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似是根本不承认这层亲情。 但现在忽然又…… 是因为我最近的变化与表现,终于得到了他的承认么? 想着这些,公孙敬声忽然又想起了自己此前在长安时的种种行为,只觉得羞愧难当。 现在回想起来,倘若他是太子,他恐怕也不会认一个那样的表哥,甚至以有一个那样的表哥为耻…… “殿下……” 公孙敬声随即面露愧疚之色,还想说些什么。 “去吧去吧,都在心里。” 刘据却锤了锤自己的左胸,一把将他推出了营帐。 希望公孙敬声的改变足够彻底吧…… 这个胖子表哥倘若真有成为大将的本事,对于现在已经决定躺平摆烂的他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卫青这个舅父已经到了年纪,依照史书记载,大概也就还有六年的阳寿。 刘据虽有心暗中观察,看看有没有帮他续命的可能。 但这件事毕竟没准儿。 而一旦卫青去世,他在朝堂之上就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如果公孙敬声能够在那之前接过卫青的班,不就等于又给他续上了依仗么? 如此就算真到了巫蛊之祸那一步,他也不至于一处兵马都调不动。 甚至有一个这样的依仗存在,巫蛊之祸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生,你能想象除了刘彻之外,有人敢在卫青还在世的时候去大张旗鼓搞太子么? 不管怎么说。 这回将这个表哥送上战场,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姑且就当做一个意外收获吧…… …… 长安,公孙府第。 西羌捷报尚未昭告天下的时候。 卫青已经脚底生风的带着捷报提前一步到来。 身为大司马大将军,军中传来的战报自然也得有他的一份,因此他几乎只比刘彻晚了一步就得知了西羌的情况。 “大将军……” 公孙敬声的父亲、同时也是卫青大姐夫的公孙贺自是赶忙陪着笑脸出来迎接。 “姊夫哥,我大姊可在,速速请她一并出来,我有要事说与伱们二人。” 卫青不像刘据,对于这些自家人,他通常不会看人下菜,至少面子上总归要显得比外人亲近,说话也较为随意。 “请大将军先前往客堂吃茶,我这就命人去请。” 公孙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却也不敢多问,连忙一边命仆从去请人,一边小心引着卫青前往客堂。 如此到了客堂就坐。 公孙贺见卫青神色始终十分严肃,终是又忍不住问道: “大将军,究竟是什么要事……” “姊夫哥莫急,待我大姊来了一并说,免得我说两遍,还有……请姊夫哥稍后扶着些我大姊,莫教她一时激动摔倒。” 卫青语气郑重的提醒道。 即使他现在的嘴角始终微微勾起,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严肃姿态早已深入人心,就算是公孙贺这个常在朝堂上相见的大姐夫,也不曾注意到这个细节。 “夸嚓!” 听了这话,公孙贺顿时面色一白,手不受控制的一抖,茶杯已经摔在了地上,茶水倾了一地。 完了! 定是西羌前线传回了战报! 定是我的儿已经死了,否则卫青又怎会非要等卫君孺来了再说,还特意交代我扶稳了卫君孺? 是战死的吧,不是临阵脱逃死于督战刀下吧? 我的儿啊! 你说你好端端的非跑去招惹太子作甚,难道为父平日给你的钱还不够花销么,你好歹也是中郎,便是每月的俸禄也够吃喝了吧,非要去贪军中的钱作甚? 这回可好了! 正应了那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 卫青见状也侧目看了公孙贺一眼,嘴角勾起的弧度随之又大了一些。 不过他依旧没有对公孙贺透露任何消息,权当什么都没有看见,默默的收回了目光。 此前他能够特意提醒刘据离公孙敬声远一点,说公孙敬声心术不正,自然也知道这位大姐夫和大姐平日里是如何娇惯这个外甥的。 因此自然不介意借这个机会,给他们一个无伤大雅的教训。 好教他们知道再这么下去的利害。 然而事实上。 卫青现在已经快绷不住了,平日里极少与人交心的他,此刻的表达欲望也已经升至红线。 不过要说他现在最想说的一句话。 自是非“我卫青的外甥果然都不是俗物”莫属! 前有霍去病。 后有刘据。 如今又多出来个公孙敬声! 卫青已统兵多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先登营是个什么情况。 就这么说吧,一场战争下来,不管是优势还是劣势,先登营的伤亡率都绝对是全军最高,战损十之七八那都可以称之为“侥幸”。 这种战损比例指的还并非只是那些谪戍卒,相反先登营的军官战损率只会更高! 因为战争讲究的是一个士气! 对于一支军队而言,一旦战损率超过一成,士气便会骤降,甚至导致整个军队都完全丧失战斗力,哪怕再训练有素也会立时成为一群乌合之众,溃败几乎已成定局。 因此先登营的那些军官和老兵的临战表现就变的尤为重要。 只有他们身先士卒,至死保持最高的战斗意志,才能维持住这支军队在伤亡巨大的情况下不出乱子。 因此在这之前,他也已经在心中给公孙敬声判了死刑。 结果没想到,这个在他看来心术不正的外甥,竟也能似霍去病和刘据一样看似临渊而行,去走出一条步步生莲的天途,一战建立三功?! 这简直没处说理了! 甚至卫青已经开始暗自寻思,要不要将自己那些其他的外甥也都招来投入军中历练一番,远房不远房的无所谓,只要是外甥就行。 至于刘据。 卫青也是越发看不透了。 他原本还以为刘据此前举荐公孙敬声为先登校尉,是因为也看出公孙敬声心术不正,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提前铲除这个隐患。 那时他还心说刘据是不是太狠心了些。 毕竟不管怎么说,公孙敬声也是他的表哥,是他大姨母的儿子,此举难免在族人亲戚中引起非议。 但现在看来。 是他想错了,是他肤浅了。 刘据恐怕还有万万中无一的识人之能,他极有可能早看出公孙敬声并非俗物,只是缺少历练没能激发潜能与天赋。 因此他才不顾非议做出这件事来,给了公孙敬声一次重要的蜕变机会! 这个太子外甥,更不简单! 天子发掘了霍去病,而太子发掘了公孙敬声。 这父子二人,真是有如神助。 大汉江山稳如泰山,他的太子之位亦稳如泰山!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头回欺君,有点紧张…… …… 待卫君孺心情忐忑的从外面进来,打过招呼稍微坐定了之后。 卫青方才从怀中取出那封加急送回来的战报,大大方方交到夫妻二人手中: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二人还是先看看西羌传回的战报吧。” “好……” 接过战报的同时,公孙贺和卫君孺的心脏又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而后互相对视了一眼给予对方一些心理上的支持,然后才用舌头润了润嘴唇,用颤抖的手打开了那封战报。 结果只看了几个呼吸的功夫。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公孙贺已是惊得直接跳了起来,这次不只是茶杯,连带放置烹茶器具的小案都一起不慎撞翻,“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不过公孙贺此时哪有功夫在意这些,甚至连起码的礼节都忘了。 就这么当着卫青的面大吼大叫起来: “假的!一定是假!” “这个逆子竟如此胆大妄为,连军功都敢虚报,还虚报的如此夸张,如此离谱,就算是编也没人敢这么编啊!” “难道这个逆子不知道虚报军功是要诛族的么,他这是要害死我全家吗!” “噫——!” 听到“诛族”二字的时候,一旁原本就已脑子一片混乱的卫君孺更是只觉得胸口一闷,一口气直接顶进脑子里,眼前一黑就仰面倒了下去。 “夫人!夫人!” “大姊!” 公孙贺和卫青见状都是大惊,连忙上前将卫君孺扶住。 如此两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后背,折腾了个满头大汗才好不容易将卫君孺唤醒过来。 此刻就连卫青都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就不直接给他们看这封战报了,若是自己来说或许还能让这个大姊更容易接受一点,总好过公孙贺在这里大呼小叫,险些将大姊送走吧? 他虽然的确觉得应该给他们个教训,教他们明白今后该如何管束儿女。 但他这大姐如今年纪也不小了,真要因此吓出什么事来,他怕是也良心难安。 哪知卫君孺才刚转醒过来,眼泪便立刻又流了出来,死死拉住了卫青的手哀求起来: “卫青,卫大将军,大姊此生从未求过你什么,今日便拉下脸来求你一回。” “如今只有伱能救我这一家了,你就看在大姊的份上,想个法子救救我们吧!” “敬声教我与公孙贺娇惯坏了,他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是他罪有应得,大姊不敢再求你救他,你就是将他千刀万剐了大姊也不敢再说什么。” “可是我们还有这么一大家子要活啊……卫青,卫大将军!” 公孙贺见状也连忙跪在卫青面前,不顾身份的磕起头来: “大将军,姊夫哥给你磕头了,你就救公孙家这一回吧。” “姐夫哥对天起誓,今后家中儿女定当严加管教,绝不会再出公孙敬声这样的逆子!” “你今日能来通报这个消息,想必也是不忍看公孙家受到牵连,你的恩德姊夫哥铭记于心,求你给我们指条生路吧!” “……” 看到这一幕,卫青也是有些傻眼。 他虽然看到战报的时候也不肯相信这是真的,但回想起来似乎也没这么大反应,最多只是愣了不到半个时辰。 不过貌似如此也正好起到了给这位姊夫哥和大姊一个教训的作用。 于是卫青终于露出一个平日里不多见的温暖笑容,放缓了语气对二人说道: “姊夫哥,大姊,你们是不是误会了,这战报是真的,哪有虚报战功的事?” “是真的?” 公孙贺与卫君孺的哭声顿时停滞,但依旧面面相觑,不敢轻易相信。 “自然是真的,姊夫哥,你也不是没领过兵,你会不知道军中的规矩?” 卫青无奈的摇了摇头,看向公孙贺反问, “这回公孙敬声不过是个校尉,他哪有呈递战报、虚报军功的资格?” “再者说来,这回领军的李息和徐自为你又不是没打过交道,这两个人素来以谨小慎微著称,就算公孙敬声有胆量和能量串通他们,你就没想过,李息和徐自为有胆量送回这么一封你们都觉得夸张离谱的战报么?” “何况这回还有太子去做中监军,军中又有那么多将士看着。” “谁敢在这件事上作如此离谱的假,难道他们就不怕陛下也心有疑虑,回来之后召见太子和军中的将士仔细质询么?” “……” 公孙贺与卫君孺闻言又是一怔。 随后方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久之后又变成了惊喜,连声点头: “对对对,大将军说的对!” “方才是我关心则乱了,一时之间竟没想明白这些关节,李息和徐自为的确没有这个胆量,公孙敬声也没有这个能量,这战报八成、不不不,肯定是真的!” “如此说来,我的儿子非但没有战死,竟还立下了这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功?!” “可……大将军,都说知子莫如父,我如今怎么感觉一点看不懂这个逆子了?” “就凭他,上了战场不尿裤子就不错了,怎会立下如此奇功?” “就算大将军为他作保,还有战报为证,我也依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也太……太……太……教人难以置信了吧?” “难道我公孙家的祖坟冒了青烟,今日也要出大将名将了?” 卫青只是笑了笑,做出一副淡然模样道: “呵呵,难道当初去病随军出征时,你们想到了他一战便可封冠军候?” “那倒也没想到,谁能想到……” 公孙贺与卫君孺摇头,谁能想到这些事,谁恐怕就是神仙了。 “但这一回,恐怕有人早就想到了。” “大将军说的是谁?” “此人也是你们的外甥,你们不妨猜猜。” 卫青此时竟还来了卖关子的兴致。 “外甥……” 公孙贺与卫君孺再次面面相觑,沉吟了许久之后,忽然锁定了一个人, “大将军说的,不会是太子吧?” 似乎只有这种可能! 这次公孙敬声会成为这个先登校尉,便是源于太子刘据在朝会上当众拿出来的那道“军令状”。 而事后他们也特意询问过公孙敬声,心知公孙敬声当时立的根本就不是“军令状”,是刘据篡改了上面的内容,强行将其逼上了战场去做九死一生的先登校尉。 那时他们心中对刘据还有不小怨气,卫君孺甚至还去找卫青和卫子夫哭诉求情。 但经卫青这么一提醒。 他们方才猛然醒悟了过来! 难道太子一早就看出了公孙敬声身上的天赋与潜力,竟是在用这种办法帮他们一家,免得公孙敬声在他们的娇惯与纵容中埋没?! …… 一个多月后。 征讨西羌的大军终于抵达茂陵附近。 此处距离长安已经不远,大军是绝不可能开进长安的,便在这附近驻扎下来听候旨意。 与此同时,刘彻也已经提前派了大将军卫青和丞相赵周前来迎接犒赏。 一车一车的酒肉运进了军营,全军将士可以开怀畅饮三日。 而刘据、李息、徐自为以及一干校尉则在喝下一杯御赐美酒之后,带着自己的随从率先返回长安家中,洗香香之后再换上朝服进宫参加傍晚刘彻在宣室殿为他们举办的庆功宴。 此时刘据也已经在数日前,正式从一个十六岁的太子,进阶成了一个十七岁的太子。 若放在后世,以他这样的身份,生日八成要大办特办。 就算自己不想办,也会有人为了面子上赶着来办,来给他送礼。 但在这个时代,生日的定义还是单纯的“父母之年”。 所谓“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就算要过也是为了对父母在这一日经历的痛苦表达感恩,而非年轻人狂欢似的庆祝。 而且依照现在的习俗,十年才是一个轮回,因此生日也是十年才过一回。 并且十岁过后,二十、三十、四十的生日也都是不过的,唯有到了五十开始知天命,才进入每十年一次的“大庆”。 反正不管别人怎么想,刘据挺喜欢这样的习俗。 他觉得这样的生日才有意义,至少不会有人像后世一样被由资本家主导宣扬的消费主义裹挟攀比……尽管这个时代可能有许多人十岁那年的生日就是人生中的最后一个生日。 如此到了傍晚时分。 刘据、李息、徐自为与一干校尉早已穿戴整齐,香喷喷的立在端门外等待。 此时每一个出征的将领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气。 因为他们都清楚此战的战果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之中至少有几人能够封侯,其余将领爵位也将提升许多,封赏绝对不会少。 尤其是李息和徐自为,他们今后终于可以活得自信一些了…… 这还要多亏了太子的那一通毫不留情的痛骂和“高兴”方略,否则他们怎会有如此“高兴”的一天? 有其他同样受邀出席的朝廷大臣来了。 见到他们也都纷纷上前寒暄恭贺,气氛显得极其融洽。 而刘据身为太子,又是此战的中监军。 自然依旧是众人关注的焦点,每个人都不会对他吝啬恭贺、赞美之辞。 然而刘据一边还着礼,一边心中却只觉得他们聒噪。 他果然还是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 期间公孙敬声总算找到空当凑到了刘据身边,又特意询问确认了一遍: “殿下,稍后陛下问起我来,我可就真照你教我的说了?” “妥。” 刘据白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我是头回……,实在有点紧张,一会若是不慎出了什么岔子,殿下可得替我兜着点。” 公孙敬声还是有些不安心。 说到“……”的时候也没敢发出声音,而是只摆了摆口型,不过懂得唇语的人立刻便能看出,他说的其实是“欺君”二字。 “妥。” 刘据依旧只回了一个字。 各位老爷应该看到今天这两章的字数了。 从今天开始,作者菌决定改动一下更新的方式,从以前的每天三章6000字保底,改为每天两章6000字保底。 保底字数依旧没变,作者菌不是在偷懒。 此举旨在拉升一下均订,进一步冲击5000均订,想来3000字的章节,各位老板应该也看的爽利些。 感谢诸位老板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本书的成绩正在向越来越好的方向挺进。 衷心拜谢,鞠躬。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山呼万岁,肥水不流外人田! 申时,百官诸将得入宣室殿。 申正时,刘彻亲临宣室殿,由谒者宣读昭功诏书,庆功宴正式开始。 席间刘彻先与群臣共饮三杯,随后便问起了李息与徐自为此战的经过。 二人自然不敢隐瞒,当即从刘据前往北军提出作战方略开始,到刘据发明的“天灯”,再到最后全歼羌人,捡此战中重要的事情依次说了一遍。 当然。 这两个家伙也不是傻子,像什么“十万军功”之类明显像是刘据在算计刘彻的话,则统统加以省略,免得给刘据引来麻烦,也免得给自己惹来事端。 百官听完自是无不愕然侧目。 不管他们对李息和徐自为有多少了解,也不管他们此前是否猜到刘据在这场战事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此刻都不能不重新审视刘据这位太子。 他现在才多大年纪。 竟有如此胆识、魄力和头脑,这不是类父又是什么? 百官皆知。 刘彻一直以来对匈奴的态度只有两个字——灭国! 而刘据初次参与战事,对于西羌这块难以处理的顽疾也只有两个字——灭国! 对待敌人,这父子二人真是不遗余力,力争一点不给敌国留一点余地啊…… 不过两者不同的则是。 匈奴至今未灭。 刘彻始终未能达成这个战略目标,如今匈奴远遁北海,虽元气大伤但仍在苟延残喘,甚至最近还有了卷土重来的迹象,这回西羌生事便有匈奴人的影子。 而西羌呢。 经过此战,天下恐怕再无西羌,就凭侥幸逃走的那数千個羌人,还真不是瞧不起他们,他们今后只能逃往杳无人烟的苦寒之地,哪怕再给他们百年休养生息,恐怕也难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因此完全可以说,刘据已经圆满完成了灭羌的目标。 不过这倒也并不能证明刘据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毕竟匈奴和西羌本来就是两个不能放在一个层面相提并论的敌人。 以刘彻数年前漠北之战的强度,只怕五十个西羌都早已灭绝,匈奴若非跑得快跑得远,而汉军又对北海一带了解颇少,八成也是要灭国的。 同时他们又隐约觉得刘据此举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符合情理。 此前镇抚南越国的事情他们还印象深刻。 因此他们不太明白,为何对待南越国时,刘据就用了“一国两政”那样的怀柔国策,使得南疆诸国纷纷前来内附。 而这次对待西羌,他却一心只想灭国? 甚至在此战开始之前,有不少人就已经在猜测此战的结果,还以为这回也是像镇抚南越国一样,不过是以震慑为手段,逼其内附大汉。 毕竟刘彻点了李息和徐自为为将…… 另外。 再说起那个“天灯”。 百官心中倒是越发好奇了,李息和徐自为将这东西说的如此神奇,甚至称其为局部战争中有史以来最迅捷有效的传令神物。 若是二人所言非虚,此物恐怕已经可与前些日子齐王进献的“天禄箱”相提并论了吧? 话说这届皇子都是什么怪物? 个个拎出来都能手搓神物,还信手拈来,难不成天子求仙问鬼,反倒将上天赐予的福禄求到了这届皇子身上? “……” 刘据听着李息与徐自为的奏报,则是面不改色。 他早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能隐瞒,因此从未要求李息和徐自为帮他保密,而且以这两个人的胆量,也未必敢在刘彻面前说假话。 何况立下这么一个可大可小的功劳,对于他的“摆烂躺平”计划也不是没有好处。 接下来他应该就能躺在这个功劳簿上呼呼大睡了,只要不犯什么大错的话,刘彻不看僧面看佛面,应该也不会轻易再将他投入诏狱。 “嗯。” 刘彻则早在一月之前就猜出了一些端倪,对此倒并不感到太过意外。 也包括这个“天灯”,齐王刘闳早就与他说过刘据还有许多像“天禄箱”一样的好东西。 上次他将刘据打入诏狱,还曾命刘闳去骗去偷袭来着,结果最终也没从刘据身上爆出金币。 没想到这回命他去做中监军。 反倒无心插柳从他身上爆出了金币,这也算是一个意外收获吧。 如此听李息和徐自为说完之后。 刘彻并未予以置评,只是微微颔首,当着百官的面对刘据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而后又看向了此战中最显眼的那个显眼包: “公孙敬声,与这些相比,朕倒更想听听你一战建三功的经过,想必在座的诸位也有与朕一样的好奇吧?” “陛、陛下!” 听到刘彻叫到自己,公孙敬声立刻紧张起来。 以至于慌乱起身时高高凸起的将军肚还不甚碰倒了案几上的酒杯,美酒洒在案上,顺着边缘汩汩而下。 不远处的父亲公孙贺看到这一幕,心中暗骂了一声:“蠢材,上不得台面!” 然而刘彻看到这一幕,却毫不在意的笑着摆了摆手: “不必起身,你就坐着说吧。” “末将不敢!” 公孙敬声哪敢造次,依旧坚持来到堂中,施礼说道, “启奏陛下,末将不敢居功,此战末将能够立下如此战功,一来是因为先登营的将士与谪戍卒拼死拱卫冲杀,二来则是全赖陛下赐福!” “哦?还有朕的事?” 这话刘彻可就爱听了,当即来了兴致。 “正是!” 公孙敬声接着又微微躬身,将刘据教的词娓娓道来, “那日我大军将羌人团团围住,羌人首领非但不投降还欲顽抗到底,李将军与徐将军劝降不成,随即下令全军出击。” “末将率领先登营将士和谪戍卒打头阵,只有舍命拼死冲杀。” “然羌人虽已因遭受大军围困士气低迷,但怎奈人数依旧众多,我营冲杀至羌人中军时,伤亡已接近半数,恐怕难以再进一步。” “正待末将心急如焚之际,忽在冲杀声中隐约听见山峦中传来阵阵低吟。” “再去细听,那声音似是在喊什么‘汉天子万岁’之言。” “末将还道是自己耳鸣幻听,于是乱局中询问身边的将士与谪戍卒,哪知他们竟也听见了这个缥缈悠扬的声音,那声音自远方山间传来,却又似是在耳边轻声低吟,令人难寻出处。” “此时营中不知是谁大声附和了一句:‘这是祁连山的呼喊,汉天子万岁!’” “这声音比军中战鼓更加鼓舞人心,登时教人热血沸腾。” “于是我亦大呼‘汉天子万岁’,全营将士与谪戍卒亦高呼‘汉天子万岁’,刹那间我等只觉得周身上下涌入一股无法言喻的力气,犹如得到神助!” “再奋力冲杀时,我等只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都用不完,那些负隅顽抗的羌人亦被震慑,竟变得不堪一击,我等自此成破竹之势一举杀入了中军。” “羌人首领见状虽已慌乱,却还欲挣扎逃生。” “与末将一同冲杀至此的将士和谪戍卒又齐呼‘汉天子万岁’,竟将那羌人首领震得僵在原地不能动弹,两名谪戍卒趁机冲上前去,一人夺刀,一人抱腰将其制住。” “末将亦手起刀落,一刀斩下其头颅,夺下中军大旗,又将其头颅悬于旗杆之上示众。” “自此羌人终于大乱,遂纷纷投降沦为俘虏。” “因此末将才说。” “末将与先登营的将士和谪戍卒能够立此战功,那莫名自山峦之中传来的阵阵低吟至为关键,那声‘汉天子万岁’,定是祁连山的感念,是陛下于长安赐予先登营将士和谪戍卒的福祉。” “若非如此,我等此战恐怕生死难料,遑论建立此功?” “末将,代先登营的将士和谪戍卒铭记陛下恩泽!” “……” 听到这里,整个宣室殿都陷入了沉默。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 公孙敬声这番说辞,说扯吧,的确是有那么点扯,可是他们也不敢妄言真伪,毕竟这个时代他们就算再理智,也不是全然不信鬼神之说。 何况“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是华夏文明出现以来一直到大汉都公认的理念。 如今“祀”与“戎”相辅相成出现在了一场战事之中,谁又能断言公孙敬声说的是假话呢? 或者就算有些人明知是假,又有谁敢站出来当众指出刘彻没穿衣服呢? 历史上他们不敢,难道现在就敢了? 并且在这之前,公孙敬声已经私下与先登营的将士和谪戍卒达成了共识,现在他们就是利益共同体,就算有人去询问,也只会得到相同的答案。 与此同时。 “汉天子万岁?万岁……” 刘彻细细品味着其中的意境,脸上逐渐泛起一抹红光。 “……” 然而此刻公孙敬声的腿却在微微颤抖,不自觉的瞄向刘据。 他心里实在没底,若非为了先登营的那干谪戍卒,打死他也绝对不敢用这番话来欺骗刘彻,这可是欺君的大罪。 而刘据则只是不动声色的冲其合了下眼皮,示意他安下心来。 因为他心里有数,他这回只是让公孙敬声复制了不久之后即将发生的“山呼万岁”事件,或者也可以说成“嵩呼万岁”。 《史记·封禅书》记载: “上礼登中岳太室。从官在山下闻若有言‘万岁’云。问上,上不言;问下,下不言。於是以三百户封太室奉祠,命曰崇高邑。” 《汉书·武帝纪》有云: “翌日亲登嵩高,御史乘属在庙旁,吏卒咸闻呼万岁者三。” 后世学者一致认为,这件事其实就是术士联合地方官员策划出来的闹剧。 为的就是迎合刘彻的喜好,故弄玄虚骗取封赏。 既然术士和那些地方官员能用,而且用的还很成功,甚至引领了两千年的封建王朝“万岁”风潮。 那么刘据自然也能用。 反正都是去骗去偷袭,他去骗刘彻总好过旁人去骗。 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也叫穿别人的鞋,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历史必然性,背刺无处不在! 万岁! 刘彻真是爱极了这两个字! 凡人一生不过数十岁,过七十已是古来稀有,过百岁便可有活神仙之名。 而祁连山却发出呼喊,言他万岁! 这岂不是说,就连祁连山都承认他那长生不死的夙愿已近在咫尺,他这一生走的是一条完全正确的道路?! “万岁!朕喜欢这个万岁!” 已是满面红光的刘彻的心情越发亢奋起来,一口饮尽杯中美酒,痛快说道, “公孙敬声,你很不错!” “你的先登营,也很不错,当赏!” “苏文,传诏下去,公孙敬声的先登营将士杀敌英勇,壮我士气,扬我国威,即日起更名为万岁营!” “营内将士活着的每人晋三级爵,赏十金,帛十匹,肉百斤,战死的三倍抚恤,爵位由家中子嗣继承! “营内谪戍卒活着的也废奴为良,赏十金,战死的亦废奴籍,可享战死将士的抚恤,特许回乡厚葬!” “诺。” 苏文连忙躬身答应。 “果然不出所料……” 刘据闻言心中已经笑了起来。 他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这其实也是那些方士和地方官员喜欢创造并上报“祥瑞”的原因。 因为所报“祥瑞”只要合了刘彻的心意,那么只要是与“祥瑞”有关的人,哪怕只是见证了“祥瑞”的人,大多也都会得到赏赐…… 而这一次,他教公孙敬声编出这样的谎言,又每句话都不离先登营的将士和谪戍卒。 刘彻自然也要相应的表示表示…… 其实这真不是什么好风气,若非现在已经决定躺平摆烂,刘据真不是没想过好好找刘彻说道说道,好教刘彻改变一下行事风格。 刘彻这种办事方式,真心只会助长那些方士和地方官员弄虚作假的行为。 潜移默化中也养成了朝堂中欺上瞒下的风气。 硬要说起来,历史上将自己害死的“巫蛊之祸”其实也有很大一部分这方面的因素。 那群乱臣贼子敢对刘彻欺上瞒下,自己担心那群乱臣贼子欺上瞒下,刘彻又习惯了他们的欺上瞒下,如此相加在一起,可不就要陷入难以消除的猜忌链么? 与此同时。 听到自己的目的这么轻易就全部达成,公孙敬声顿时喜出望外,连忙单膝跪下对刘彻施以正式军礼: “末将代先登营的将士和谪戍卒恭谢陛下圣恩!” 喜出望外的同时,他的心中自然也是对刘据越发叹服。 依刘据的说法,他管这次欺君叫“善意的谎言”,只是实现“你好我好大家好”这个大圆满目标的手段,因此不算欺君。 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 经过这番操作,不论是天子,还是他和先登营的将士、谪戍卒,全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没有输家。 不对! 想到这里,公孙敬声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现在他和先登营的将士、谪戍卒虽是舒服了,陛下也舒服了,但真正在这件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的刘据却什么都没有得到,他还不够舒服! 因此现在的结果,还不能称之为“你好我好大家好”。 他必须得投桃报李,他必须得为刘据也争取到一些好处,否则如何能够安心的接受这一切,如何能够认为这是大圆满的结果? 他公孙敬声早已不比从前,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心中想着这些,公孙敬声的小脑瓜又飞速转动了起来,拼命思考着能对刘据投桃报李的契机与办法。 叮! 有了! 终于还是让他想到了! 公孙敬声一边觉得自己就是個天才,一边连忙又顺着谢恩继续说道: “陛下果然是万古少有的仁君慈君,末将此次出征途中便常听太子殿下颂扬陛下之德。” “刘据?他是如何颂扬朕的?” 刘彻本就在兴头上,闻言顿时兴致更胜。 此前他可没从刘据这里听到过几句好话。 尤其是前几个月,听到的尽是“你糊涂啊”、“你醒醒吧”、“天下人不直你久矣”、“你自欺欺人”之类不堪入耳的忤逆之言,每次听这个逆子说话都能令他火冒三丈。 不过自上回从诏狱出来之后。 这个逆子倒是收敛了许多,至少不敢将这些忤逆之言挂在嘴边了。 对此刘彻虽怅然若失了一阵子,觉得上回的教训有些过了,甚至担心将好不容易觉醒的好儿子给弄丢了。 但经过这回出征,他已是完全安下心来,至少这个儿子觉醒的本事没丢。 甚至他还为此感到欣慰,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刘据终于还是被他打造成了一个能力过人、说话又好听的儿子。 这正是他想要的成果! 因此现在,他还真是想好好见证一下这个逆子的改变,听听他现在是如何在外人面前颂扬自己的。 “?!” 然而刘据此刻可不是这么想的,他现在只求一个安稳。 见到公孙敬声似乎有多此一举的意思,他已是瞬间警觉起来,扭过头去疯狂的瞪眼暗示这货不要擅作主张,更不要在刘彻面前牵扯自己。 可惜公孙敬声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刘据身上。 他依旧一边在心中夸赞着自己是个天才,一边自顾自的低头施礼道: “殿下曾与末将说过,陛下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四季常服不过八套。” “末将始终将这番话记在心中,今日有幸得见陛下,末将对陛下更是万分敬仰,今后当以陛下为人生榜样,日日鞭策己身,不敢有一日懈怠!” “……” 话音落下,整个宣室殿安静了。 原本还在推杯换盏的官员将领们纷纷悄然放下了酒樽,默默的低下了头。 他们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全都在这一瞬间化作了石像,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诚然,歌功颂德的话谁都爱听。 这位坐于龙榻上的天子尤其爱听,多多益善。 但若是歌功颂德的话说的太过头,甚至夸张到了离谱的程度,并且一点都不符合实际,那可就完全变了味道了…… “逆子啊,这个逆子,脑子被驴踢了么……” 公孙敬声的父亲公孙贺此刻更是心脏疯狂抽抽。 “伱说陛下慈就够了,说陛下俭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你这不敢为天下先是什么意思,陛下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前无古人的草创之举,这叫不敢为天下先?” “还有你多补的那句‘四季常服不过八套’又是何意?” “你哪只眼睛看见陛下四季常服只有八套了,你确定这句话不是在讽刺陛下,故意将陛下的‘俭’放在地上反复摩擦?” “逆子啊逆子!混账啊混账!” “好端端的漂亮话为何到了你那张狗嘴里,就成了用心险恶还极为刺耳的讽刺,你难道是怕这番话不能一举刺穿陛下的耳朵,怕咱们一家在朝中过的太过痛快?” “哦……是太子殿下说的?” “那没事了……个屁啊!” “太子可是未来咱们一家最大的依仗!” “害了太子对你有甚好处,太子这回煞费苦心助你成才,你临了却对太子如此恩将仇报,有你这么办事的么?!” “……” 与此同时。 刘彻脸上原本那带着几抹期许的笑容也瞬间僵了一下,案几下晃动的脚悄然停滞,握着酒樽的手则正在逐渐发力。 不过他倒并未立即表现出来,只是先瞅了前排的刘据一眼,然后声音微沉的问道: “公孙敬声,这话真是刘据说的?” 公孙敬声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当即又信誓旦旦的赌咒道: “末将可以起誓,这话的确是殿下亲口所说,一字不差,末将初听便觉得朗朗上口,因此才记在了心里!” “……” 刘据听到公孙敬声居然还在这么说,牙都差点直接咬碎。 若非公孙敬声的母亲是他的大姨,有些话骂出来有悖伦理,他绝对不会积哪怕是一点口德! 就知道这货一点都靠不住! 亏他此前还在想这货有没有可能接了卫青的班,成为自己的另外一个依仗。 如今看来,还是得尽快想个办法把他送去见上帝,原谅他是上帝的事! 否则这货因为这次的功劳提前进入了朝堂,恐怕到不了巫蛊之祸,也用不着什么江充、王充、李充、赵充出场,这个家伙就能生生把他害死! 还躺平摆烂,躺棺材板去吧! 这是什么? 这就是历史必然性! 这货真是给刘据上了极为生动的一课,用实际行动给刘据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做历史必然性! “咔吧!” 刘彻握着酒樽的手也随之发出一声骨节脆响。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在此刻寂静无声的宣室殿内却是那么的震耳欲聋。 就知道这个逆子一点都不会安分! 亏他此前还在欣慰这个逆子已经被打造成了他想要的好儿子,还觉得这个逆子孺子可教! 如今看来,这个逆子只是换了种方式来忤逆朕! 他虽不再当着朕的面说那些忤逆之言,但却学会了更高级的阴阳怪气,依旧每一个字都直戳朕的肺管子! 好,这么玩是吧! 这个逆子可真是好样的! 朕真是生了个好儿子,一个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是反骨的好儿子! 良久之后。 “许是朕今日心情好,才吃了几杯就醉了!” 刘彻终归还是没有当众发作,只是站起身来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对殿内百官将领说道, “朕便先去歇息了,你们继续开怀畅饮,力争不醉不归。” 说完这句话,刘彻转身带着近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宣室殿。 如此来到殿外,他才又没好气的对苏文道: “摆驾,今夜朕还去椒房殿就寝。” “诺。” 望着苏文一路小跑着出去的背影,刘彻恶狠狠的咬着牙: “逆子,你便乞求卫子夫到了这个年纪不能再生了吧,若她能再给朕生一个与你相同血脉的皇子,朕立时便废了你!”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照死了打,打死了再生! 刘彻这么一走,本该是一场热闹的庆功宴,自此彻底冷了场。 一众文武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继续吃喝也不是,不继续吃喝也不是,最终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刘据。 毕竟他现在是辅政太子,天子不在的时候,他还是能说上两句话的。 当然,也有人看向公孙敬声。 毕竟他是只用了一句话砸了这场庆功宴的始作俑者,原本一切都好端端的,也不知道这个混账究竟在想些什么,非要多嘴补上那么一句比讽刺还刺耳的混账话? 他与太子不是亲戚么,难道有仇? 嘿! 这么一想或许还真有这种可能! 此前太子用一封“军令状”给他请了个先登校尉,会不会不是他的本意,毕竟谁会嫌命太长? 于是现在他就用这种方式“报答”太子…… 与此同时,还有人看向公孙敬声的父亲,公孙贺。 公孙贺不但是当朝太仆,妥妥的九卿之一。 而且景帝还在世的时候,他就因军功做了刘彻的太子舍人,后来又屡次拜将军号征战匈奴,并因此封了南奅侯。 说起来他也算是在刘彻身边待得最久,也最受信任的近臣之一了。 本来众人还想用一句“虎父无犬子”来恭维一下公孙贺,事实上这算是名副其实,毕竟这父子二人都是军功起家。 结果现在这么一搞…… 还是算了吧,要是谁现在对他说上一句“虎父无犬子”,那真是比“陛下有三德”还要难听,还要阴阳怪气。 这些有资格出席庆功宴的官员一个个都是人精,断然不会分不清好赖话,轻易做出与公孙敬声一样的事情。 “呃……殿下,我刚才说错话了么?” 公孙敬声还没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子事。 见刘彻就这么忽然走了,身上又汇聚了这么多高官的目光,他这心里也没底起来,连忙来到刘据身边问道。 其实这倒也不能怪他脑子不好使。 他此前虽是光禄勋的中郎官,但也没什么机会与天子近距离接触,就算对天子有那么一点了解,也是从父亲公孙贺那里听来的,自然十分片面。 因此当刘据对他说出那句朗朗上口的“我父皇有三德”时,他还真以为就是那么回事。 天地良心,这回他可真是一片好意啊! “……” 刘据并未立刻接话,而是回头寻摸了一圈。 待他在一众官员中找到这個胖子表哥的父亲公孙贺,果然见公孙贺正对公孙敬声怒目而视,甚至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此时公孙贺也注意到了刘据的目光,连忙露出一个难堪的笑容,微微躬身以示歉意。 刘据方才安下心来,故意微微蹙了下眉,回敬给公孙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然后才对公孙敬声微微颔首,甚至还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的道: “公孙校尉,你非但没有做错,而且做的很好,一定要再接再厉,下回我父皇若西征西域或北征匈奴,我保证还力谏你做先登,不过下回你应该就是先登将军了。” “啊?” 公孙敬声一怔,连忙苦着脸道,“殿下,我觉得我还是更适合调配军需……” “不要妄自菲薄,忘了我与你说过的话么,你不逼自己一回,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有多优秀,我相信你,彩!” 说完这句话,刘据便不再理会公孙敬声。 而后忽然拿起酒樽,回身对宣室殿内的文武官员大声说道: “诸位不必拘谨,今日可是举国同庆的庆功宴,咱们举杯共饮,祝我父皇文治武功,千秋万载!” …… 椒房殿。 “殿下,殿下,陛下又命人过来传话,今夜依旧在椒房殿就寝!” 一名中人脚步轻快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见到卫子夫立刻满脸喜气的报道。 “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卫子夫却只是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 “奴婢也是替殿下高兴,殿下有所不知,宫中许多人都在议论此事呢,就连奴婢走在外面也听了不少好话。” 这中人陪伴了卫子夫二十余年,已是十分亲近。 再加上她对卫子夫的性子了解颇深,知道卫子夫此刻并非训斥,说起话来自然也要轻松许多。 “那些宫人置喙吾什么?” 卫子夫蹙眉。 “她们说殿下既是端庄高贵的贤后,也是才情过人的奇女子,那些个后来的嫔妃或许能仗着年轻受陛下宠幸一时,却不能受宠一世,唯有殿下才是大汉后宫的常青树,那些嫔妃拍马也永远赶不上殿下。” 那中人连忙笑嘻嘻的说道。 “不分尊卑,掌嘴!” 卫子夫又瞪了她一眼,斥道, “后宫就该有后宫的规矩,今后若再听见有谁敢置喙吾,便命人撕了她们的嘴!” “诺……” “这回就先免了,叫人来给我梳妆,再准备些美酒美食,恭迎陛下。” 卫子夫声音略微放缓了一些,待那中人又跑出去之后,方才回身望向博望苑的方向, “据儿,此事伱也料到了么?” “为母真是从未想过,为母与你父皇的情谊,竟要靠你来撮合维系,你可真是为母此生的福气啊……” “不知下回你会给为母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此刻若有人仔细去观察卫子夫,便会发现她脸上的愁容早已烟消云散。 面色也比之前多了几分血色,就连岁月在脸上划出的一些细纹也模糊了不少,一眼望去只觉得比以前更加水润。 这优渥健康的气色给人整体感觉似是年轻了十岁。 正如久旱之地受到了甘露的滋润…… …… 两个时辰后。 公孙府第。 “逆子!你给乃翁站住,乃翁今日非打死你不可!” 公孙贺满口喷着酒气,手中握着一根竹棍,追着身子肥胖却动作敏捷的公孙敬声四处乱跳。 “父亲说过,这孝道也有说法,通常是大棒走小棒受!” 公孙敬声一边绕着石桌灵巧躲避,一边还振振有词, “如今父亲要将儿活活打死,儿若是不跑,真被父亲打死了也是陷父亲于不义,儿不能不跑啊!” “今日不同,你被乃翁活活打死便是大孝,给乃翁站住!” “父亲,儿知错了还不行么,儿保证今后上了朝堂再也不乱说话了还不行么?” “逆子,你站不站住?!” “父亲,儿不日便要封侯了,说不定是和父亲一样的千户侯,父亲打死天子册封的列候,如何向天子交代?” “乃翁今日将你打死,就是对天子最大的交代!” “……” 鸡飞狗跳中,一众仆从和奴仆自是不敢劝阻,甚至躲得远远的不敢去看。 好在卫君孺终于闻讯赶来,快步上前拉住公孙贺劝道: “君子息怒,敬声今日虽说了不该说的话,但这回他好歹也立下了奇功,也算是光宗耀祖了,你就看在他这回九死一生的份上饶了他一回吧。” “嗨!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啊!” 公孙贺倒是很听卫君孺的话,挣了两下挣不开,终是气恼的将手中竹棍用力掷在地上,不住的叹气摇头。 见劝住了公孙贺,卫君孺又转身对公孙敬声道: “敬声你也是,才立了功又口无遮拦,竟惹下这么大的祸,还不快过来向你父亲请罪!” “母亲,儿其实也是一片好心……” “那就快过来请罪,好好与你父亲说道说道,你父亲难道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可是父亲他……” “母亲护着你,你怕什么?快过来!” 公孙敬声闻言这才扭扭捏捏的走上前去,眼神躲闪的屈膝下跪: “父亲,儿……” 结果话刚说到这里。 就见卫君孺猛然一个飞扑,瞬间将公孙敬声按在地上: “君子快来打,照死了打!” “打死了也不必心疼,我允你再纳两房妾室便是!” …… 接下来的一些时日。 刘彻的封赏诏书陆续颁布,虽然经历了庆功宴上的那场小意外,但“高兴”军的将领和将士们却并未受到影响。 至于刘据,他都已经是辅政太子了,再进一步就是天子,还要什么封赏? 而刘据也终于度过了一段还算惬意的躺平时光,与世无争,没有负担。 而且最近他还发现了一个前世没玩过的事情,斗鸡! 这算是大汉老少咸宜、不分贵贱的一种娱乐形式。 有钱的人可以自己搜寻优质的公鸡,养起来直接参与,而没钱的人,则可以围观斗鸡,兴起时还可以作为散户参与到赌局当中。 刘据自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 但到了他这个身份,钱财真就已经是身外之物了。 这活动对他来说重点还是消遣,尤其是换上一身行头隐瞒了身份,到热闹的市集上去围观斗鸡,和那些百姓一齐呐喊叫嚷,真心挺解压。 结果也就才过了大概一个月的功夫。 刘彻的诏书就又送到了博望苑。 “陛下命我随驾东巡?” 刘据自然不太想去。 因为历史上刘彻每次东巡,几乎都是去求仙问鬼,还要攀登那些高山,哪有躺在府上培养自己搜罗来的那几只斗鸡惬意。 “正是。” 前来传诏的苏文欠身说道, “陛下此前派去太室山候神的方士传回消息,言说在缑氏城见到了仙人踪迹,还在缑氏城上空见到了祥鸟往来的奇观。”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只要坐在朕面前,你便忍不住想忤逆朕是吧? “陛下欲东巡以观神迹,打算带上殿下一同前去,也教殿下做个见证。” “见证?” 刘据觉得苏文这个词用的过于含蓄了。 经过之前的事,他现在对刘彻的了解已经不少,起码胜过了前主此前当了十几年人子的总和。 毕竟在他穿越之前,前主一年也见不了刘彻几次,更是极少能够见到刘彻“真情流露”的时刻,光是这点他就已经完胜前主。 因此刘据确定肯定以及一定,刘彻绝对不会只是让他去“见证”那么简单。 这个父皇八成是带着让他去“涨涨见识”的心思下诏的,甚至还有可能借机来逼问他封禅大典的时机。 “你这逆子好好瞧瞧,神仙都主动现身大汉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封禅大典的合适时机应该到了吧?” 刘据觉得刘彻途中一定会问出这句话。 毕竟此前他可在朝议上当着众臣的面立下了军令状,刘彻虽没有直接答应,但也算是默认了,因此刘彻要举行封禅大典,让他当众亲口说出“时机成熟”四字自是显得更加名正言顺,显得更加民心所向。 “欸?!” 想到这里,刘据忽然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抓住了一张怎样的王牌! 要是自己始终不将“时机成熟”四字说出口,并且将这个合适的时机与废太子这件事绑在一起,是不是就有可能实现终极目标? “啪!” 刚产生这個想法,刘据便立刻又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恶狠狠的自骂起来, “刘据啊刘据,你是不是贱骨头,不是已经决定躺平摆烂了么?” “三天没挨打皮又痒了,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不就是满级人类么?” “说到底还不是人,还有生老病死,也就多活个几十年,万一现在把自己作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 如此让自己清醒过来,刘据又开始思酌正事。 其实关于这次缑氏城的事情,史书中也有记载。 而且他前些日子教给公孙敬声的“山呼万岁”之策,灵感就来源于此事。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一个叫做“公孙卿”的方士,此人虽与公孙贺和公孙敬声同姓,但并未什么亲戚,就连远房亲戚都不是。 说到底公孙卿就是一个迎合刘彻喜好,骗名骗利的齐国方士。 只不过这一朝姓公孙的人还挺多,碰巧了而已。 在这次事件中,公孙卿先是在缑氏城一带私下命人挖了几个一丈来长的大脚印,上书声称这是神仙留下的神迹,邀请刘彻前来观迹。 接着又邀请刘彻前往中岳太室山,登上山巅举行祭祀活动请神。 然后就出现了刘彻和随行从官在山中听到“山呼万岁”的情况。 刘彻问山上的人,山上的人说没喊,刘彻又问山下的人,山下的人也说没喊,于是刘彻就将此事当做了神迹。 随后公孙卿便官升几级,一跃成了持节使者。 而那些地方官员也都各自得到了赏赐。 做了这些还不够,刘彻甚至还给太室山的宗祠特批了三百户食邑供奉,并将这些食邑称作“崇高邑”。 这件事在后世看来,纯粹就是公孙卿自导自演的一处闹剧。 甚至连这个时代司马迁撰写的《史记》中也对此进行了揭秘,并且还特意提到公孙卿之后到了齐地候神,又用相同的大脚印联合齐地的方式,欺骗刘彻数次东巡求仙的情况。 如此一直到多年后,刘彻自己都察觉受到了欺骗,恼火的想杀了公孙卿泄愤。 结果也不知道怎么的,公孙卿竟和卫青还有牵连,最终由卫青出面向刘彻求情保住了这个骗子方士的性命,居然还让他得了善终。 刘据暂时还不知道卫青和这个公孙卿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过他觉得刘彻会放过公孙卿也未必全是因为卫青求情,恐怕也有借坡下驴的意思。 毕竟刘彻是非常要脸的人。 这个公孙卿算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有名有姓的方士,如果公开收拾了他,便也等于变相承认了自己被骗了许多年,承认求仙问鬼的事都是虚妄,这对于刘彻来说,同样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当然,这些都是刘据当下的揣测。 他现在最需要考虑的还是接下来和刘彻一起东巡时的应对之策。 毕竟是同行,而他又是太子,刘彻如果有话想对他说的话,肯定会邀请他同乘一车,到时候只怕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还有这些个求仙问鬼的事。 刘据打心底里自然是不希望刘彻继续上当受骗的,毕竟他在历史上求仙问鬼的耗费未必就比军费少了多少。 虽然史书中没有确切的统计,但相关的记载反正都是四个字——“耗费无数”。 关键刘彻也没因此得到任何利益。 只是平白消耗了国库内帑,搞的大汉百姓民不聊生,便宜了那群骗子方士。 这就给了刘据一种“亲者痛仇者快”的感觉,心里很不舒坦。 所以,究竟要怎么做呢? 刘据内心十分挣扎。 一边是自己的躺平摆烂大计,他实在不想再冒险和刘彻对着干了; 一边是这些个可恨的方士,不论是为国还是为民,他都觉得有做些什么的必要,如此心里才能舒坦。 又是一个两难的问题啊…… 甚至直到现在刘据也并未察觉,每次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他心里其实还带着一种“我爹只有我能骗”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 这种占有欲也在悄然对他产生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 十日后。 一支浩荡的队伍在霸城门集结,即将正式开启这次天子东巡之旅。 这次刘据不用带义妁,因为他自己就像义妁,一上来就得到了与天子同乘一车的待遇。 而在登上刘彻的驾六金根车之前,刘据还又看见了一个熟面孔。 此人不是旁人。 正是此前已经被贬黜去了金马门待诏的霍光表哥。 不知何时他已经悄然官复了原职,又做回了刘彻的专职马车司机。 “?!” 而只是见到刘据的时候,霍光便已是面色一变,甚至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撞到了刚刚被他摆正的马屁股上。 也得亏那御马调教的好,没抬蹄给他来上一脚。 “霍……都尉?” 好在刘据这次倒没有乱称呼。 霍光也是不由松了口气,连忙不动声色的施礼: “见过太子殿下。” “有礼了,霍都尉赶车最是令人安心,上回前往南越国时我便有幸深有体会。” 刘据心知刘彻现在就在车里坐着,于是还故意提说了句好话,也算是弥补上回连累这位表哥受到贬黜的事情。 少他么说废话! 尤其少说与我有关的话,算我求你了,快上车吧你! 霍光心中又抽动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也不留情面的道: “殿下谬赞了,请殿下稍后,下官需先搜查殿下周身,方可请殿下上车与陛下同乘。” 直到此时,帘子里才终于传来刘彻阴阳怪气的声音: “不必了,朕的儿子朕信得过……你若真要防范他行刺朕,不如找个人将他那张嘴用牛筋缝起来。” “陛下?” 霍光闻言一怔。 他自然听得出来刘彻这话有说气话的意思。 可是话都已经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他身为“谨遵圣命”的近臣,去不去办便是一个大问题。 “欸?” 刘据闻言亦是一愣。 父皇你可要搞清楚,这回阴阳你的人可不是我,是公孙敬声那个狗东西,有气要撒伱也得找准了对象! 何况就算我之前不懂事的时候,那讲究的也是一个直来直去。 真要搞这种阴阳怪气,我就算不是你的对手,应该也未必会落下风的…… 心中如此想着。 刘据倒也知道此时应该给刘彻架上一个台阶,也顺便给自己一个台阶,于是低眉顺眼的躬身说道: “父皇恕罪,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儿臣心知不配与父皇共乘一车,恳请父皇罚儿臣去后面坐着自闭反省。” “给朕上来坐着!” 刘彻的声音又是一冷。 “儿臣遵命。” 刘据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只得无奈的看了霍光一眼。 而后麻溜儿掀开帘子爬上马车,抱着膝盖端端正正的坐在刘彻下首,就像一张“这个群都是大佬,萌新完全不敢说话”的表情包。 “起驾!” 伴随着一声高呼,经过短暂的传令之后,整个车队缓缓行动起来。 旌旗随之飘舞,和铃随之摇响。 刘彻那张阴沉着的脸始终藏于暗处,此时才随着马车的轻轻晃动,在车帘投射进来的斑驳阳光中明暗可见。 如此车队走了一个时辰。 车内竟没有传出一丁点声音。 霍光在前面赶着马车,身上的压力却因这死一般的沉默逐层递增,仿佛一座泰山悄然压在了胸口,喘息都开始变得有些困难。 终于在他感觉自己即将窒息的时候。 “逆子,你平时不是有许多话么,现在倒没话与朕说了?” “父皇恕罪,儿臣方才只是在想一件事。” “何事?” “儿臣在想,父皇果然是父皇,光是这份不怒自威的气势,儿臣此生怕是便永远无法企及,唯有在一侧默默仰视着父皇。” “呵,你这话应该是在隐射朕对你不够慈爱吧?” “父皇,儿臣断无此意,天地可鉴!” “你的心思天地可鉴,只有朕不可鉴是吧?” “……” “父皇,要不儿臣还是去后面坐着吧?” “是因为只要坐在朕面前,你便忍不住想忤逆朕是吧?” “……” 霍光只觉得才刚卸下了胸口的泰山,就又压上了一座祁连山。 一滴冷汗悄然自鬓角滑落。 天地良心,现在最想去后面坐着的是他才对!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滚下车去,朕不想再看见你! 然而就在霍光冷汗涔涔的同时。 刘据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竟又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 “父皇既如此看待儿臣,何不命儿臣去后面坐着,又或是干脆废了儿臣,自此便眼不见心不烦了?” “?!” 听到这话,霍光的拿着马鞭的手不由一抖,“啪”的一声抽在前面的马屁股上。 “唏律律——” 御马受惊向前猛窜了一下。 使得后面的马车随之剧烈晃动,刘彻和刘据同时都感受到了强烈的推背感,在马车中东倒西歪。 “吁吁吁!” 霍光越发大惊,连忙拉紧缰绳叫住马屁,方才避免了驾六金根车冲撞前面的仪仗队伍。 此刻霍光已是面色煞白,两只手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然而此刻他哪里顾得了这些,只记得本能的跳下马车,转过身来纳头便拜: “陛下赎罪,罪臣一时疏忽惊了圣驾,罪该万死!” 完了完了。 这回真要被这个表弟害死了! 他为何如此大胆,为何什么话都敢说出口,难道他心中对天子便没有丝毫畏惧么? “陛下!” 见此状况,就连跟在后面的一众以苏文为首的近侍也连忙跑上前来,候在车外询问情况。 与此同时。 马车内的刘据也在这一颠中猛然清醒了过来。 此刻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刘彻太过咄咄逼人,太过阴阳怪气,以至于唤醒了他心中的祖安之魂? 如此才使得他一时没忍住对刘彻发起反击,甚至又生出了“要是能就这么废掉也不错”的侥幸心理? 又或是,这副身体自发出现的像那日醉酒之后一样的返祖现象? 说起这副身体,刘据觉得前主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孝子,只是可能受到太子之位所累,表达的方式没有刘据这么直接罢了。 对此史书中也有记载。 比如:刘彻尊崇《公羊》,前主就偏偏在私底下研习《谷梁》; 比如:刘彻用法严苛,喜欢任用残酷的酷吏,前主就在博望苑收拢了一批异端门客,私下议论反对刘彻的政策,甚至后来辅政,还屡屡推翻刘彻和酷吏的判决,为一些自认为惩罚过重的人平反,博仁恕温谨之名; 再比如:刘彻一生的对外政策都是不服就干,前主就时常劝阻刘彻征伐四方,逼得刘彻对他说出“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之类的话…… 同样都是逆子,至少都不是刘彻的应声虫。 只不过前主在做这些忤逆之事的时候,通常会采用相对温和且拐弯抹角的方法,甚至总是借他人之口手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刘据这几个月以来的所作所为,则几乎都是直来直去,狠狠践踏着刘彻的逆鳞。 以至于现在刘据都有些分不清了。 究竟前主是真正的逆子,还是他才是真正的逆子? 心中忽然想到这些。 刘据也不由迷茫了起来,他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对的,才能达成满级人类的目标,抑或者尽可能苟的长久一些呢? “退下!” 刘彻忽然沉声喝道。 “诺。” 车外的苏文等人连忙躬身退到了后面,不敢靠近马车一步。 而霍光则依旧跪在地上,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刻车内游传来了刘彻不喜不悲的平静声音: “逆子,你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看见了么?” “你随口的一句忤逆之言,便可令这些人胆战心惊,不知是该站着还是该跪着,不知还能不能看见明日的日头。” “他们谁都不敢说的话,你说了却总能相安无事。”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刘据闻言抬起头来,随即感受到了刘彻不同往日的柔和目光,连忙顺着刘彻的意思问道: “儿臣愚钝,请父皇明示?” “因为你与他们不同,你是朕的儿子,是朕钦点的大汉江山继承人,朕知道不论你做什么,都不会危害朕与未来将由你来执掌的大汉江山!” “朕信任伱,朕爱护你,朕对你寄予厚望!” 说着话的同时,刘彻的语气极为郑重,仿佛在向刘据作出承诺。 但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心里其实正在叉腰狂笑: “逆子,在朕面前感激涕零吧,痛哭流涕吧,内心忏悔吧!” “这回朕便教你瞧瞧什么才是真正高级的驭人之术!” “你这逆子此前只掌握了些皮毛,便敢在朕面前班门弄斧,殊不知这驭人之术的最高境界,便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承诺,利益才是能够牢牢拴住一个人的项圈!” “可惜朕能给的你现在还给不了,因此朕的驭人之术永远胜你一筹!” “哇哈哈哈哈……” “这回便教我们拭目以待,究竟是谁在拿捏着谁?” “自此之后,朕便不用再试探你,更不必再与刘闳配合演戏,也照样能教你将你的那些好东西全部交出来!” “逆子,你以为你是谁的儿子,你以为你的父皇是什么人!” “你也给朕醒醒吧,逆子!” “……” “父皇……” 听了刘彻的话,刘据的鼻腔中果然出现了一丝酸楚。 也是这时候,他才猛然察觉到了一个此前被自己忽略掉的重要问题,那可能是极为严重的失误和错判。 毕竟现在他才十七岁,而刘彻也正值壮年。 尽管二十年后会发生巫蛊之祸,但世间唯一不变的事情,便是人始终是会变的! 因此现在的刘彻可能与二十年后截然不同,或许他对他还有父爱,而且是不亚于任何一個父亲的父爱,而之所以二十年后会发生巫蛊之祸,恐怕也与前主那种表面恭顺私下忤逆的作风有关,以至于双方产生了猜忌链之后,才使得双方的矛盾与日俱增…… 相反,自己此前那样直来直去。 反倒可能杜绝了猜忌链的产生,也杜绝了巫蛊之祸发生的可能,造就了父子同心的和谐局面。 此刻刘彻在车上的真心吐哺之举便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 自己此前其实是歪打正着了么? 像如今这样阴奉阳违的做个躺平摆烂的顺子,其实才是最危险、最错误的决定么? 刘据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避免“巫蛊之祸”的正确答案,而“满级人类”的福报也已经不重要了。 毕竟能够顺顺利利的度过太子期,顺便帮刘彻处理好这个烂摊子,然后安安稳稳的继承一个没有内忧外患的大汉江山,再做一个像文帝景帝那样“无为而治”的好皇帝,貌似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想着这些的同时。 刘据的眼睛里面逐渐焕发出与此前截然不同的神采,在昏暗的车厢内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这逆子终于上当了,现在知道谁才是父皇了吧!” 看到这一幕,刘彻内心甚是欣慰与自得。 经过几个月的勾心斗角,这回他还是彻底拿捏住了这个逆子,而且只用几句话就拿捏一辈子。 他始终是胜利的一方。 一口浊气随即从胸中吐出,刘彻感到说不出的轻松愉悦,甚至比收到霍去病封狼居胥的战报时还要舒爽。 然后,他就见刘据满脸的激动与感动,声音也尽显亢奋的说道: “父皇的心意儿臣全明白了,既然如此,儿臣自此便也不再与父皇虚与委蛇了!” “父皇你快点醒醒吧!” “父皇搞的这一套求仙问鬼的事情皆是虚妄,长生不死也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父皇万不能再执迷不悟了。” “那封禅大典儿臣倒是不反对,父皇好歹也是为大汉开疆扩土的雄主,到了合适的时机的确有必要风风光光的办上一场,以向世人彰显父皇的功绩,但乘龙登仙什么的就有点扯了,完全就是自欺欺人。” “还有这回东巡,什么大脚印之类,这些人力能够做到的事,父皇居然也信?” “父皇要真想看大脚印,儿臣明日便去找些工匠来,教他们一路挖着大脚印,从上林苑一直挖到甘泉宫,如此父皇去甘泉宫避暑的时候,随处都可以看见,要是父皇高兴,一个脚印一个脚印拓着走去甘泉宫儿臣都不拦着!” “因此要儿臣来说,这回东巡除了平白耗费钱财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只会令那些方士与地方官员觉得父皇人傻钱多,回头还得弄出更多的东西来骗父皇。” “父皇,儿臣说的已经够清楚了吧?” “要不咱们这就回去吧父皇?” “等回去之后,儿臣去父皇的温室殿,或者父皇去儿臣的博望苑也行,咱们父子二人好好聊上三天三夜,儿臣一定直言不讳,将父皇这些年的错误举措一项一项罗列出来,要是父皇还不尽兴,五天五夜也行。” “反正父皇手下的能臣人才不胜枚举,到时候让他们稍微想想办法改正一下,父皇必是万古留名的千古一帝,一点争议都没有的那种明君圣君!” “儿臣可以向父皇保证……” 下一刻。 “逆子,滚!” “给朕滚下去!” “滚去后面车上,朕不想再看见你!!!”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龙吟,柔软的车帘猛然印出了一张人脸。 随后刘据整个人便飞扑了出来,一骨碌摔下车,径直撞在正在车前跪着的霍光身上。 “真是夭寿了……” 霍光早在听到刘据说话的时候便已忘记了呼吸,此刻见到刘据从车上摔下来,更是身子剧烈抖动了一下。 但他不敢动也不敢扶,只能揪着心乖乖当了刘据的肉垫。 如此等刘据又从他身上彻底滚落在地。 霍光偷偷侧目瞄了一眼,立刻在刘据的背上看到了一个大脚印。 很显然,刘据这是被刘彻从车上一脚蹬下来的。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保你立下一个大功! 不得不说,天子御驾出行是真的墨迹。 从长安到缑氏城也就只有当初刘据前往东郡治水一半的路程,刘彻的天子御驾却足足走了一个月才到。 怪只怪天子出行的仪仗和护卫实在太过排场。 而且一路走走停停,无论到了哪里,地方官员都会组织当地的豪门百姓夹道恭迎,如此折腾来折腾去大半晌的功夫就过去了。 对于这种事,刘彻倒是很有兴致,说是乐此不疲也不为过。 不过对刘据来说,却是一种比上刑还难受的折磨。 因为自那日被刘彻蹬下车之后,他就只能一个人坐在后面的马车里面壁思过了,加上这回还没有带义妁,一路上连个能打上几句趣消磨一下时间的人都没有,那真叫一个度日如年。 好在地方总归是到了。 缑氏城的官员与望族百姓也是同样的套路,早在十几里外便派了人迎接圣驾。 等天子御驾到了城下的时候,又是一场锣鼓宣天的迎接仪式。 然后才不紧不慢的将御驾车队迎进城,用提前腾出的大宅院安置了刘彻与随行的官员、仪仗、卫士。 就这还不算完,等到夜里还有一场热闹的接风洗尘宴伺候着呢。 作为大汉太子。 刘据自当随时走在随行的官员之前,又跟在刘彻身后去做一個还挺重要的背景板。 不过像最近这段时间一样,刘彻虽不是完全对他视而不见,但也从未给过他一丁点好脸色,话更是一句都未再说过。 甚至前一秒还与当地的官员有说有笑,回过头去看见他,脸色便会立刻沉下去。 摊上这么个父皇,刘据真的是彻底被搞迷糊了。 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今后究竟是该继续做个有话直说的逆子,还是该做一个摆烂躺平的逆子,才能够在刘彻手底下安然度过此生。 同时,他也越发理解了刘彻这一朝官员们的感受。 遇上刘彻这样的谜语人还带点神经病的天子,无论是历任丞相,还是那些酷吏,抑或是九卿重臣,能好端端的活着就已经需要耗尽所有的脑力了吧? 不过等到了缑氏城,刘彻忽然就变的不墨迹了。 才刚刚在城内安置好,他便立刻回头对一众陪伴在旁的地方官员道: “公孙卿,你在奏疏中说的神人足迹位于何处?” 说完这话,刘彻还不忘用余光又瞪了刘据一眼,似乎这话是在故意赌气问给刘据听的一般。 “回陛下的话。” 其中一名未穿朝服却穿了一身缃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连忙笑着上前施礼, “神人足迹就在出了缑氏城北城门再往东北两里处,几日前虽下了场雨,雨水对神人足迹略有侵蚀,但昨日微臣还率人去看过,如今依旧可以清晰分辨。” “还有那天空中往来的神鸟又在何处?” 刘彻又抬头望向碧蓝如洗的天空,天空万里无云,却未曾见到一只飞鸟,遑论什么奏疏中提到的类雉神鸟。 “那神鸟只在城上盘旋了两日,后来便不知去向,许是飞走了。” 公孙卿又微微欠身道, “不过此奇异景象非但微臣一人看见,城内的官员与不少百姓亦亲眼所见,皆可证实微臣所言非虚。” 话至此处,一旁的地方官员和望族也是纷纷点头附和: “陛下,正是如此,微臣可以证实。” “那两日微臣在外公干,虽未亲眼所见,但城内的确有不少百姓看见了。” “那神鸟状若雄鸡,尾部却有三条如虹般的修长翎羽,翅膀张开恐有三丈来长,一双利爪犹如鹰爪,浑身上下七彩斑斓,甚是壮观。” “微臣亲眼所见,那神鸟定是与神人一同出现的祥瑞,预示我大汉未来多年风调雨顺……” “……” 听到这些人的话,刘据心中实在忍不住想笑。 这对话稍微精炼总结一下,在后世的网络段子中甚至都能找到相似的原型: “脚印呢?” “雨冲了。” “神鸟呢。” “飞走了。” “老鼠呢?” “猫吃了。” “猫呢。” “吃饱跑了。” 这些人没有编造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毁天灭地的神界大战,都只能怪这个时代没有网络和超级英雄电影,以至于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 真要在想象力方面一较高下。 刘据还真不是吹牛皮,就凭他在后世看过的那么多玄幻仙侠,就可以将在场的这些人都视作乐色。 甚至他还能给刘彻提供出一整套合乎情理的升级方案,要么从“天地玄黄”开始,要么从“炼气聚气”开始,总之层层递进,层层都不一样,层层都有惊喜,稍微不小心就能斗气化马,再来个儒道的言出法随,确保刘彻在求仙问鬼的过程中体验到升级的即时快乐…… 这一整套操作下来,保管刘彻欲罢不能,垂死病中惊坐起,再来一个648! 反正,他们也没什么正经能拿得出来的东西。 而刘据却还知道一些后世才出现的小把戏和小魔术,那些玩意可比这些人玩的套路高级多了,像栾大之前玩的吸铁石,简直就是小儿科。 他是丝毫不怕那些方士玩的花,就怕那些方士也信了他的邪,反倒成了他的信徒! 就在刘据一边憋笑,一边想着这些的同时。 刘彻却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那就前面带路,朕现在就要去观瞻神人足迹!” “诺。” 公孙卿与一众地方官员、望族自然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应下来出去准备。 霍光等人也连忙出去给刘彻的驾六金根车换马,组织仪仗和护卫,顷刻间所有人便又忙碌了起来。 如此不到一个时辰。 刘彻的御驾便已经到了公孙卿此前所说的地方。 刘据跟在刘彻身后,也终于见到了这些人口中的神人足迹: 那是三个大约一丈来长的足迹,虽然上面的确有雨水冲刷的痕迹,但还真保留着足迹该有的样子,甚至连五根脚指头都清晰可见。 如果非要说这足迹与正常人的脚印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没有足弓。 难道神人是扁平足? 不过这并不能作为拆穿公孙卿与这些地方官员的有力证据。 刘据心里清楚,这个细节对于刘彻这种求仙问鬼深度发烧友而言,基本已经进入了“我只相信我愿意相信”的境界,这种程度的质疑还不足以令他产生动摇。 因此刘据依旧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刘彻在看过这三个足迹之后,又冷冷的瞅了刘据一眼,这才又不置可否的将公孙卿叫到了身边,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逼问道: “公孙卿,你不是在效法此前的李少翁和栾大,对朕行欺君之事吧?” 公孙卿闻言瞳孔微不可闻的颤一下,嘴上却极为平静的道: “陛下明鉴,微臣怎敢。” “只是神人不有求于陛下,是陛下有求于神人,如果陛下不够诚心,神人是肯定不会来的,因此只有陛下安下心,等这些神迹祥瑞积累到了一定程度,神人自会主动现身来见陛下。” 听了这番话。 刘据终于在他的话中找到了一丝逻辑上的漏洞,当即上前一步笑呵呵的问道: “这位公孙大师,拜托你能不能稍微有点新意,你恐怕不知道此前栾大也是用这种话欺瞒我父皇的吧?” “何况要照你这种说法,你和缑氏城的这些看见了神鸟的官员百姓岂不是都比我父皇更诚心,他们才更有资格见到神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父皇半生代天牧民,允执厥中,执守大道。” “竟还不如你和缑氏城的这些官员百姓受神人待见?” “?!” 听到这话,公孙卿身子立时一僵,惊诧的望向刘据。 一众地方官员和望族亦是心中一紧,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种话是兴说的么? 什么叫做“我父皇还不如伱和缑氏城的这些官员百姓受神人待见”,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岂不是想要他们的命?! “?!” 霍光与一众随行官员亦是呆立当场,甚至膝盖习惯性的发软,忍不住想跪下像鸵鸟一样将脑袋埋进地下。 “???” 刘彻亦是瞪眼看向了刘据,他现在已经后悔此次带刘据东巡了! 或者早在刚出长安城的时候,车上听到这个逆子那番忤逆之言,将其蹬下车时就该直接命人将其扔回博望苑去,竟还一路将他带到了这里! 朕究竟是有多想不开,多喜欢和自己过不去。 才会妄图感化这个逆子,也给他一个日后乘龙登仙、与朕在琼楼玉宇中团聚的机会! “苏文,刘据怕是醉了,先将他送回去歇息!” 不过如此场合之下,刘彻终是没有发作,只是又瞪了刘据一眼示意其闭嘴,然后才对身后的苏文喝道。 “诺。” 苏文连忙应了一声,跑上前来“恭请”刘据。 “诸位,是我酒后失仪了,父皇,儿臣就先告退了。” 刘据只将刚才的那番话当做一个在刘彻心中种草的引子,此刻也并未解释自己根本没喝酒,只是施礼向众人告了个罪便随苏文老实离去。 如此等二人来到人少的地方时。 他才忽然又对苏文附耳小声道: “苏侍郎,我父皇既然已经来了此处,想必不日便要登临太室山。” “届时防卫事宜应是由你总领吧?” “莫说我没提醒你,你最好提前一步命人进入山中秘密布控,不过切记不要声张,也不要轻举妄动,只需静静等待听声辨位便是,我保你立下一个大功。” “这……” 苏文愣了一下,迟疑道, “不知殿下此言何意?” 刘据神秘一笑: “捕获一干妄图欺君的奸佞之人,你说是不是大功一件?”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万岁!万岁!万万岁! “欺君?” 听到这两个字,苏文的眉头立刻微微皱了一下。 他能够在刘彻身边苟一辈子,甚至在巫蛊之祸中也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自然有着过人的政治嗅觉和生存之道。 就像现在,他只通过这两个字心中就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遂压低声音追问: “殿下的意思是,有人会在陛下登临太室山之时,于山中装神弄鬼以欺瞒陛下?”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哦。” 刘据咧嘴笑了笑,出于自己的考虑并未将话说的太满。 “若是如此……” 苏文的眉头又皱了一下,不过下一刻便又舒展开来,脸上绽放出感激的笑意,连连对刘据施礼谢道, “多谢殿下指点,此事老奴定当尽力而为,若能因此立下大功,断然不敢忘记殿下的提点恩情,他日必有所报!” “苏侍郎不必客气,我不过也是‘投桃报李’罢了。” 刘据又眨了下眼,意有所指的笑了起来,说完便自顾自的走在了前面。 “投桃报李……” 而望着刘据离去的背影,苏文却呆呆的愣在了原地,眼底的神色阴晴不定。 如果说刘据最开始的“掏心窝子”,让他体会到了这位太子的残酷狠厉。 那么现在刘据的这句“投桃报李”,便让他对这位太子又有了一层新的认识: 除了残酷狠厉之外,这位太子同时还具备了从未在他面前显露过的狡黠与阴毒…… 他有理由相信,“投桃报李”这四个字绝不仅仅只是表面上听起来那么简单,其中必定还蕴藏着强烈的威胁意味。 甚至他有理由怀疑,此前他化名“苏六”给刘据送去的密信,刘据可能并未“阅后即焚”,而是私下保存了起来,还将其当做了捆在他脖子上的项圈。 “这都是什么事啊,我究竟招谁惹谁了?” 苏文心中一阵无奈与苦楚。 他感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刘据拖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涡之中,而这个漩涡的力量还极其危险与沉重,绝非他能够抗衡,因为他只是一片树叶。 他现在能够做的,无非只有左右逢源和随波逐流,否则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这位太子……明明只有十几岁,竟有如此心机与城府! 心中想着的时候,刘据在苏文心中,已经被摆到了与刘彻同等的位置,这父子二人个顶个的危险。 娘的! 我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此前从未脏身。 没想到遇上这位太子之后,自此便再也无法将自己摘干净了…… 然而苏文哪里知道。 刘据走在前面,心中却只是在自得的想着: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文应该能安心去办这件事了吧?” “哼哼,这招叫做借刀杀人,只要被苏文抓住,公孙卿和这些地方官员死定了,我简直是个天才!” …… 至于后来刘彻与公孙卿和那些地方官员、望族又在神人足迹旁边说了什么。 这些并不重要,只看结果就行。 反正刘彻最终也并未制裁他们,还顺势接受了公孙卿邀请他前往太室山敬神的提议。 即是说,刘据在这个父皇心中种下的那粒怀疑的种子不管是否发芽,都暂时并未对他产生影响,也并未波及到这些个欺上瞒上的方式与地方官员、望族。 不过公孙卿依旧像史书中的记载一样邀请刘彻前往太室山。 这便是一头钻进了刘据提前给他们套好的绞刑绳套,接下来只要苏文还算尽忠职守,这些人便很难再有翻身的机会…… 如此三日后。 御驾终于再次启程,浩浩荡荡的前往嵩山之东峰太室山。 太室山距离缑氏城不远,哪怕刘彻的御驾车队再慢,也仅仅只用了两天,便顺利抵达了山下提前收拾好的行宫。 按照计划,刘彻与随行众人将现在行宫中休息一夜。 这也是给那些地方官员和随行护卫留出了布防戒严的时间,次日一早刘彻便会亲自礼登太室,以敬神明。 是夜。 刘彻已早早睡下。 刘据也早早回了房间歇息。 但这对于下面的许多人来说,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公孙卿早已与几名高级地方官员聚在了一间房内,借着一盏极为昏暗的小油灯,黑暗中露出半张脸来低声问道: “诸位,都安置妥当了吧?” “公孙先生放心,此事在半月前便已安置妥当,所用之人亦皆是我等最亲信的家仆,绝不会出任何岔子,更不会走漏任何风声!” “公孙先生多心了,如今我等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敢大意?” “只要明日陛下登上太室山,咱们的人立刻便会响应,届时陛下龙颜大悦,必是少不了公孙先生的封赏,此计甚妙。” 这几名地方官员一个个同样藏于黑暗之中,谁说话时才会上前一步,像公孙卿一样露出半张脸来。 这情景使得他们看起来就像黑暗中走出的小鬼。 又像是后世某些恐怖电影中参加某种邪恶仪式的教会成员。 公孙卿微微颔首,笑着提醒道: “到时陛下岂能只是封赏于我,诸位的好处也少不了。” “就算诸位的官位没有变动,陛下也必定会下令修缮周边诸郡县的道路,翻新此处的行宫与观宇,这其中有多大的利益,便不用我再说了吧?” 几名地方官员立刻附和着笑道: “此事公孙先生不必多提,我等心中自然有数……” …… 与此同时。 苏文也将几名属下唤到了身前,小声问道: “我前几日交代的事,可安排妥当了?” “请苏公放心,早已安排妥当,只要山中稍有异动,虽不说一只鸟都飞不出去,但活人肯定是跑不了!” “那就好……” 苏文点了点头,又着重强调, “记住,真要抓住了什么人,万不可声张,悄然将其带去隐秘处拷问。” “问出了供状,无论多大的事也万不可立即呈报陛下,先拿来与我看过之后再做定夺。” “尔等须知道,我并非是不愿尔等自领功劳,而是此事只怕非同小可,倘若办的不合陛下心意,便是真立了功,你我事后也决无好果子吃!” “你们明白么?” 几名属下连忙拱手: “属下明白,属下跟随苏公多年,有苏公言传身教,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一切皆由苏公定夺,苏公怎会害我等?” “……” …… 次日一早。 一众官员与随行人员早已准备妥当。 待刘彻醒来之后,又有人慌慌张张的叫醒了刘据,如此准备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开启了这次的礼登太室之行。 不得不说,天子出行是真排场。 从行宫出来,一路上便已经摆起了仪仗与旗帜,如此一直延伸至山口。 登山的路径也早已有人清理出来,有些狭窄的地方进行了拓宽,路旁的树木荆棘也早被砍除,绝无半点可能影响刘彻心情的不足之处。 这也就是刘彻坚持亲自登山,试图以此来表达对神明的诚心与敬意。 否则就算是走路也一定有人代替。 这事又不难办,后世的一些景区,便有抬竹杠或背人登山的收费项目。 只不过刘据始终没有体验过,他虽不是两三百斤的胖子,但也怕被某些圣母心泛滥的网友拍下来发到网上,一边谴责他道德低下,一边砸了那些开展此类旅游项目的劳工的饭碗。 刘据还记得看到过相关的后续采访。 经过那些个圣母心泛滥的网友折腾之后,那些劳工在记者的镜头前那叫一个欲哭无泪。 他们有的要靠自己的肩膀赚取孩子的学费,有的要靠自己的肩膀赚取妻子的医药费……然后现在就只能蹲在山下,看着人来人往的游客,黯然摇头叹气。 刘据也不知道那些个圣母都在想些什么。 你要真想帮助人家,你捐款啊,你帮忙抬啊,你给了钱不要坐啊,你做点真正的好事啊,你砸人家饭碗做什么? 哦对了,最后的结果嘛。 无非就是游客不敢坐了,劳工没钱赚了,而这些“圣母”的视频却得到了点击浏览量,获得了视频网站的分红…… 刘据对此心里有数,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公孙敬声给他送来奴婢的时候。 他并未像那些圣母一样直接给那些奴婢自由,而是痛痛快快的将他们收入了博望苑的原因。 团战可以输,圣母必须死! 心里想着这些。 刘据还是得跟在刘彻身后登太室山。 从史书中的记载便可看出,刘彻这个人其实还是挺热衷于登山运动的。 而且现在也能看出刘彻的体力其实还算不错。 他在前面走着根本不需要近侍搀扶,就算如此,刘据在后面跟着也还得时常小跑上两步,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掉队。 如此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 刘彻终于在山腰的一处不知何时设置并且还特意铺设了垫子的石凳前坐下歇息。 苏文等人立即迎上去端茶递水,伺候的那叫一个无微不至。 就在这时。 “万岁——!” “万岁——!” “万万岁——!” “岁——” “岁——岁——” 山间忽然传来了悠扬的呼喊声。 这声音似远似近,至少在刘彻所在的这片区域很难听出出处,就这么带着回声在山峦间回荡。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让太子代朕前往东莱求仙! “……” 听到这一声一声的“万岁”,刘彻随之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他先是面露疑色,静静地听了一会,才又侧目看向那日曾参加过庆功宴的苏文等人: “苏文,这声音你们也听见了吧?” “回陛下的话,奴婢听见了。” 苏文连忙躬下身子回答,心中却瞬间就明白了刘据此前提醒的“欺君之事”究竟是什么事。 敢情是公孙卿与这些地方官员沆瀣一气。 居然偷师了公孙敬声在西羌作战时遭遇的“山呼万岁”,以此来哄骗刘彻开心,为自己谋取封赏与利益? 可这手段未免也太低级了一些,难道是将陛下当做傻子来糊弄么? 然而他并不知道。 公孙卿和这些地方官员根本就还不知道“山呼万岁”的事。 这只能怪这个时代消息相对闭塞,再加上那日的庆功宴又是不欢而散,刘彻除了此前颁布了西羌战事大获全胜的诏书之外,暂时还并未专门下诏将“山呼万岁”的事昭告天下。 不过此事也并非什么三缄其口的秘密。 苏文此刻只当是公孙卿与这些地方官员已经从民间得到了消息,可惜脑子不好使,为了讨好刘彻才搞出这么一出堪比在刀尖上跳舞的愚蠢操作…… 想着这些,苏文甚至已经看到了他们的结局。 虽然这些人此举是为了讨好刘彻,甚至对刘彻的声名有益无害,但欺君就是欺君! 刘彻虽然喜欢这些神话自己的祥瑞事件,但与下面的这些方士、官员结党营私,将他当做傻子糊弄相比,后者显然才是他更不能容忍的事情。 这同样也是刘彻此生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因为刘彻比任何人都清楚,乘龙登仙毕竟是后事。 眼下他首先是大汉的天子! 不容欺瞒的大汉天子! 臣民必须永远怀有一颗敬畏之心的大汉天子! 所以…… 这一刻,苏文已经彻底明白了接下来自己应该如何处置此事…… “这一幕可真是似曾相识啊,呵呵呵呵……” 刘彻随即又笑了起来,神色古怪的看向公孙卿与那一众随行的地方官员。 “似曾相识?” 公孙卿与一众地方官员闻言不免有些疑惑。 不过对“山呼万岁”一无所知的他们也仅仅是疑惑了这一下,公孙卿便连忙接过话茬,上前一步躬身道: “陛下,微臣也听到了这呼喊的声音,似是在喊万岁。” “朕听着也像。” 刘彻不置可否的微微颔首。 “陛下,微臣以为……不会是有人在山上或山下呼喊,远远传到了此处吧?” 公孙卿又低眉顺眼的道。 “应是不会,朕未曾安排过此事,难道是你们的安排?” 刘彻依旧笑容古怪,又侧目看向与公孙卿立在一起的那群地方官员,开口问道。 “陛下明鉴,微臣也未曾安排过此事!” “微臣虽心知陛下必定千秋万载,但此事的确非臣等提前安排。” “微臣也并未想过此事……” “……” 一众地方官员纷纷摇头否认。 公孙卿此时才终于又躬下身子,继续做疑惑状: “这就怪了,此事若非陛下安排,也非百官安排,难道……” 刘彻适时接过话茬,极为配合着道: “难道是朕亲临太室,天地有知,山峦有感,‘山呼万岁’?” “……” “……” “……” 公孙卿顿时语塞,为了铺垫这番话做出的疑惑表情僵在脸上。 这完全就是他的台词啊,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说,刘彻就已经学会了抢答,这还让他再说些什么。 一众地方官员也是愣了一下。 这虽然不是他们的台词,但却是公孙卿的词啊。 现在公孙卿被刘彻抢了词,公孙卿接不下去,那他们此前已经想好的词又该怎么说出来? “库……” 看到这一幕,刘据真心已经忍不住快要笑出声来了。 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位便宜父皇还挺有幽默感,几句话出来就将这么严肃的事主导成了段子。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崩住不表现出来的…… 好在公孙卿身为一个连刘彻都敢欺骗的骗子方士,心理素质和反应自然不会太慢。 如此只是愣了两秒钟。 公孙卿便猛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纳头跪拜,一边大声呼喊: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如此吉兆正说明陛下威震中岳,洪福齐天,陛下必可千秋万载,江山永固,社稷永存!” 随着他这一跪,就仿佛发令枪开了火。 其余那些地方官员亦是争先恐后的跪倒在地,齐声大呼: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威震中岳,洪福齐天!” “陛下千秋万载,江山永固,社稷永存!” 此情此景之下,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 苏文等一干本与此事无关的近侍、从官和护卫自然也不得不一同跪了下来,跟着一起向刘彻恭贺,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刘彻见状姿势毫不客气的受了此番恭贺,随即对苏文道: “苏文,将今日的吉兆连同祁连山的那次,一同拟个诏书,昭告天下,以彰朕与万民同庆之心。” “诺。” “行了,都起来吧,朕也歇息够了,继续登峰吧。” 刘彻随即笑着摆了摆手,将茶盏递给身旁的近侍,站起身来继续向山上走去。 “谢陛下……” 公孙卿与一众地方官员一边谢恩,一边心中不由的腹诽起来。 这似乎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前面刘彻自己抢答的时候不一样就算了。 如今都已经拟招了,却只提了将此事昭告天下的事,丝毫没提封赏与修缮之事,该不会就这么免了吧? 还有! 什么叫做“连同祁连山那次”,祁连山发生了什么事情,没听说过啊? 为什么这件事可以和我们精心策划的这场“山呼万岁”放在一起昭告天下? 我们这创意多新啊,难道还有人比我们更有新意? “呵呵,看来我这父皇还是想要这个名头啊。” 见刘彻明明心中已经有数却并未当场追究,刘据一边再次跟上,一边也是在心中暗忖, “不过公孙卿和这些人终归只有死路一条,想必苏文手下的人应该抓住了现行,等他将这些人证带到我父皇面前,便是在他们那只能竖立下葬的棺材上钉上了镇魂钉,哪怕真正的神仙来了,也决计救不了他们。” 至于公孙敬声,刘据倒是不太担心。 凡事第一个去做的人,那都叫吃螃蟹,可信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而后面去做的人,就成了跟风的模仿犯。 当然。 如果真能因为此事将公孙敬声拖下水,刘据也是非常乐于看到的。 要怪也只能怪这个胖子表哥实在太不靠谱了。 就算这次他因祸得福,今后只要还有机会,刘据也还是会想办法将其送走,打破历史必然性的同时,力争永绝后患! …… 接下来的登山也是走走停停。 刘彻好不容易登上太室山顶之后,又在山顶的祠庙中搞了一通祭祀。 如此折腾来折腾去,甚至还在山上吃了顿午饭,等到折返回来走出山口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快要下山了。 这样一天下来,刘据早已疲惫不堪,走起路来都控制不住打摆子。 但刘彻却依旧像是吃了不该吃的药一般,保持着十分饱满的精神,甚至看不出一丝疲态。 这身体素质真心让刘据不能不佩服,难怪这位便宜父皇在历史上能活到六十九…… 如此一直等到返回行宫。 这一路上谁也未曾再提过“山呼万岁”的事。 再等刘彻回房歇着的时候,苏文一边伺候着,一边才终于恭恭敬敬的从怀中取出一册简牍双手呈上: “陛下今日登临太室时,山中发生了一些小事,奴婢虽心知陛下辛苦,但也不敢擅作主张,只能请陛下亲自定夺。” 这便是他的属下在山中听声辨位,抓住那些个假冒山呼的仆从,通过拷问得来的供状。 这供状还在山顶时他便已经收到,却一直忍到了现在才呈给刘彻。 “在山上时你神色就不对劲,朕早看出来了。” 刘彻似是已经猜到了简牍中的内容,笑着接过审阅起来。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苏文陪着笑立在一旁,不反驳也不解释。 他在刘彻身边多年,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能,又怎会轻易露出不对劲的神色,还恰好被刘彻看在眼中? 如此看过简牍上的内容之后,刘彻也并未恼怒,只是淡淡的道: “将参与此事的官员全部记下来,回京之后再说,至于这个公孙卿嘛……” “……” 苏文又低了低身子,他心里清楚,此刻被刘彻单独提到,这个公孙卿已经是凶多吉少了,接下来只看刘彻想让他怎么死。 不过既然刘彻选择将今日“山呼万岁”的事与祁连山那次一起昭告天下。 那么公孙卿就不能明着因为此事被处死…… “朕倒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刘彻沉吟了片刻,忽然像是来了灵光,惊喜道, “近些年齐地不是常有人上疏言说神怪奇方之事么,齐人自徐福起便多言鬼神之道,又传闻海外蓬莱有仙。” “朕便命公孙卿去东莱候神吧!” “?” 苏文闻言一愣。 陛下这是在想些什么,难道供状中写的还不够清楚,这个公孙卿已经是无可争议的欺君谣棍了啊。 结果却又听刘彻自顾自的说道: “不过不是他一个人去,刘据也要去……必须教这个逆子一起去!” “苏文,拟诏!” “命公孙卿前往东莱候神!” “刘据身为太子,又是朕的儿子,代朕同去以表对神人的诚心正是合情合理,这回他便不用随朕回京了,教霍光带上些人与他随行!” “……” 苏文这回彻底明白了过来,陛下这是打算以毒攻毒……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那我就造一尊神,再亲手毁掉给你看! 次日一早。 “你说什么?!” 当刘据从苏文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感觉脑子里面至少有一万个脑细胞当场自爆,以至于尾音都拔高到了e6, “我暂时不用回京,父皇命我直接和公孙卿一道前往东莱候神?!” “殿下,陛下的确是这个意思,已经命老奴拟了诏。” 苏文微微欠身呈上诏书。 他对刘据此刻的反应倒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听到刘彻的这个决定时,他这么個不相干的人都始料未及,缓了半晌才逐渐琢磨过味来。 “6……” 刘据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大写的服字。 他此前一直以为只有像他这样的后世的网络乐子人才会祭出各种骚操作。 如今看来,他还是肤浅了。 至少对于他这位开创了无数先河的父皇来说,骚操作极有可能也是手到擒来,操作起来完全没有障碍。 可是他依旧想不明白。 就算他之前表达的不够明确,可那日被刘彻一脚蹬下驾六金根车的时候,他说的那些话总该足够明确了吧? 刘彻现在绝对知道他根本不叼这些个方士的鬼神之说,甚至说是鄙夷厌恶也不为过。 既然如此,刘彻为何还偏要命他和公孙卿一道前往东莱候神呢? 再者说来。 经过这件事,刘彻也不应该不知道公孙卿就是个欺君谣棍吧? 难道苏文并未抓住现行,又或者出于某些原因,并未向刘彻汇报此事? 想着这些的同时。 刘据抬起眼来看向了苏文,眉头也逐渐皱起…… 此时他才发现苏文不知为何已是面色煞白,脸上更是布满紧张之色。 甚至他还左右四顾了一下,然后不顾尊卑的推着刘据推进房门,又回身“咣当”一声将门碰上,这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殿下,老奴求你了还不成么,老奴在密信中使用的化名可不能乱叫啊!” “此事若是传出去,老奴全家性命不保!” “或是殿下还有什么需要老奴去做的,请殿下给老奴个明示,老奴定当全力以赴,就请殿下看在老奴这些日子还算忠心的份上,给老奴一条生路吧……” “???” 刘据不由又是愣住。 苏文这又是个什么情况,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哦对了,苏文提到了密信中的“化名”——苏六? 所以…… 难道是因为自己情不自禁的说出那声“6”,令他误以为是在叫他,又或者是在以此来要挟他? “……” 意识到这茬,刘据忽然又忍不住想笑。 宫里的这些人活着可真累,满肚子都是心眼不说,每一个心眼还都得时刻全速运转,也正是因此,一不小心就会想多。 苏文如今肯定是以为他保留了那几封密信,还将其当做了要挟他的手段。 他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刘据虽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但这么阴险狠毒的手段也未曾用过……嗯…… 话说回来,这倒也是个不错的思路,虽然无耻但应该很有效。 以后可以有意识的向这个方面发展一下,人都是要进步的嘛。 后世不是有那么句话么? 好像是说什么“奸臣奸,忠臣想要做事,就必须比奸臣更奸。” 刘据倒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忠臣……他现在是太子! 太子越发是政治权力的中心,什么奸臣忠臣,他要想在这些官员的环伺之下独善其身,不掌握点厉害手段怎么能行? emmmm……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苏侍郎快快请起,我断然没有害苏侍郎的意思,刚才只是一时失言。”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自然没有否认,而是笑呵呵的将苏文扶了起来,开口又问, “对了,不知我昨日提醒你的事情,苏侍郎办成了么?” “办成了办成了,殿下交代的事老奴怎敢怠慢!” 苏文此刻看向刘据的目光中已尽是惧色,甚至像在刘彻面前一般微微低着头,丝毫不敢直视, “昨日夜里回到行宫,老奴便立即将公孙卿与那些地方官员弄虚作假的欺君之举如实禀报了圣上,还呈上了在山中捕获的那些家仆的供状,可谓铁证如山!” “那我父皇怎么说?” “陛下只命老奴将那些参与其中的地方官员都记了下来,待回京之后再做定夺。” “公孙卿呢?” “陛下并未说如何处置他,只是沉吟了片刻之后,忽然教老奴拟诏,命公孙卿前往东莱候神,接着不知为何,又说殿下是陛下的儿子,命殿下随公孙卿一同前去,正可表达陛下对神人的诚意,说不定就能见着神人了。” “这就没了?” “没了,老奴所言句句属实,断然不敢欺瞒殿下!” 苏文连连摇着头向刘据保证,但却丝毫不提他自己心中那“陛下这是打算以毒攻毒”的猜测。 这事真不能说。 说出来他就是两头不讨好,还是得让刘据自己去猜。 否则若有一天刘据登了基,恐怕照样还是容不得他这个喜欢妄揣圣意的二五仔奴婢,照样得被“掏心窝子”。 “既然如此,你先退下吧,免得进来太久引起事端。” “谢殿下!” 苏文顿时如蒙大赦,连忙拉开门逃也似的离开了刘据的房间。 望着他的背影,刘据依旧若有所思。 他相信以苏文刚才的状态,对他说的应该是实话。 就算有所保留应该也不多,而且再逼问下去这些保留的内容恐怕也很难问出来。 可他还是没能搞清楚刘彻此举的真正意图…… 说起来,刘彻应该知道齐地一带的风气才对。 像他之前宠幸的那些个方士,什么李少君,李少翁,栾大,也包括现在的公孙卿,就都是齐人。 这地方自秦朝徐福打了个样儿之后,当地人就从中看到了利益,将求仙问鬼之事搞成了一整套的利益链,后来到了刘彻这一朝,齐地方士屡受宠幸,这种风气自是愈演愈烈。 甚至历史上刘彻东巡齐地。 竟还出现过“齐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万数”的盛大场面。 所以,刘彻这次命他和公孙卿一同去齐地东莱候神究竟是什么意思? 按理说,现在刘彻已经知道公孙卿是个谣棍,也知道自己不叼方士们的那套鬼神之说,无论如何都不该如此倒行逆施才是吧? 难道……以毒攻毒? 刘彻是想借他的手来除掉公孙卿? 甚至,想借他的手来整顿一下齐地的风气? 但这似乎又与刘彻自己的信仰相冲突,他求仙问鬼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一时之间怎么可能转变的这么彻底? 欸……头疼头疼! 摊上这么个谜语人父皇,迟早被他玩坏! 刘据用力的揉着开始胀痛的太阳穴,心中索性发了狠,直接开启破罐子破摔模式: “想不通就不想!” “奶奶的,伸脖子也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我不躲了还不成么?” “刘彻啊刘彻,既然你不让我躺平,咱们就谁都别想摆烂!” “我要是在齐地造出一尊神来,再当着天下人的面亲手将这尊神毁掉,在粉碎这些方士的骗术的同时,顺便还击穿了你的信仰,你又当如何应对?” “这说不定还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再者说来,我做这些事又没明着针对你,伱就算信仰崩塌,也只能将怨气撒到那些欺君的方士头上吧?” “就算再不济,我也还有个福报打底……” “优势依旧在我!” …… 另外一边。 “你说什么?!” 随着一声几乎与刘据一样的e6尾音响起,霍光脑子里差不多有十万个脑细胞选择了当场自爆。 “霍都尉,我很确定我不会传错诏,因此你也没有听错。” 苏文此刻终于调整好了从刘据那里得来的负面情绪,神色平静的对霍光点了点头。 不过说起来,他还是头一回见到霍光如此失态。 在他的印象里,霍光侍奉天子也有好几个年头了。 这几年他就像一个木甲,始终不苟言笑,老成持重,处变不惊,仿佛除了天子赋予他的份内之事,便没有任何事能够引得他哪怕是一瞬的侧目。 但这一次霍光这仿佛被踩了猫尾巴一般的反应,却令苏文对他有了一重全新的认识。 原来霍光不是木甲,而是此前没有遇上对的人…… 与此同时,苏文也更加确信自己对刘据的谨慎与敬畏既合情又合理。 毕竟像霍光这样的“木甲”,此前只是跟着刘据去了一趟南越国,现在又听到要再次与刘据同去东莱,便会立刻产生如此激烈的反应,全然一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模样。 这实在让苏文不能不去联想,那次南越国之行刘据究竟给他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心理阴影? 这个太子,值得自己那般畏惧…… 想着这些的时候。 苏文内心深处竟不自觉的对霍光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觉得是不是偶尔也可以在私下与霍光交流一番…… “吭吭……” 霍光此刻也瞬间意识到自己在苏文面前失了态,连忙清了清嗓子,接着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躬身接旨, “微臣领旨,恭谢陛下圣恩。” “霍都尉,祝你一路顺风。” 苏文也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笑了笑送上一句吉祥话。 “借苏侍郎吉言。” 霍光又还了一礼。 如此待苏文离去之后,霍光四下看了看,方才慢慢退回房内。 然后又忽然像是触电一般极为迅速的将门关上,门闩用力一插,动作一气呵成。 转过身去的那一刻。 他的脸已经瞬间化作一副痛苦面具,“咚”的一声靠在门上,后背蹭着木门一点一点的向下滑动。 最后终于顾不得地上的灰尘瘫坐下来。 “啊啊啊……” 压抑克制的声音中,霍光抓狂的抱着头一阵乱挠,顷刻间便将他那从来一丝不苟的发型抓出了无数根呆毛。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诸位都是垃圾! “微臣领旨,恭谢陛下圣恩。” “上官慢走……” 送走了前来传诏的谒者,公孙卿也是面露疑惑之色。 经过昨日的事情,他几乎一夜未睡,一直忐忑到了现在。 因为那些地方官员从太室山上下来之后,立刻就派人外出打探相关“祁连山”的事情。 如此到了半夜总算打探到了一丝消息,方才知道他们玩的这一出“山呼万岁”已经在汉军征伐西羌时提前出现了。 他们玩的这一出把戏早在那时起就已经沦为了抄袭模仿。 因此不管是不是真的,如今都很难博得天子欢心,甚至有可能令天子产生质疑。 这一点,通过刘彻听到呼喊时脸上露出的古怪笑容,以及未卜先知一般的抢答就可以看出。 那时他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 另外。 昨日还发生了一件令他与那些地方官员不能不恐慌的事情: 那些官员安排进入山中装神弄鬼的仆从,一直到了半夜也未曾回来复命! 官员们得知此事之后还特意命人连夜进入山中寻找,结果直到现在也没将人找到,那些仆从就像是忽然人间蒸发了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件事自是吓坏了他们。 他们心里清楚,那些仆从是他们联合起来欺君的直接人证。 要是不小心落入刘彻的侍卫手中,一不小心就会化身为他们的索命符。 甚至哪怕这些人只是擅作主张去了他处,如果嘴巴不够严实的话,也依旧有可能将他们拖下水。 因此当下最要紧的事便是尽快找到这些人,让他们永远闭上嘴。 结果公孙卿在恐慌中等来等去,尚未等来那些仆从的消息,却等来了刘彻命他与太子一道前往东莱候神的诏令…… “如此看来,陛下应是并未对我产生质疑,否则又怎会仍对我委以如此重任?” 接到这道诏令,公孙卿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在他看来,太子是大汉储君,此行又是代天子候神,仅凭这个身份与这个名义,他这次的使命便已是天底下最重的重任了。 而且他这几日已经见过刘据多次,自认为对这位太子已经有所了解。 在他心中刘据就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 从这两日的表现来看,这位太子似乎没什么心机城府,陪天子东巡还敢饮酒迷醉,说起话来也口无遮拦,一眼看过去就是一副很好糊弄的样子。 另外,天子似乎也不怎么待见这位太子。 至少从缑氏城到太室山,这一路上他压根就没见天子给过这位太子一丁点好脸色,甚至每一次目光从他身上划过,表情都会瞬间沉下来,尽显厌烦之色。 就好像太子身上的每一根头发,每一根汗毛都极其碍眼一般…… 对此,公孙卿心中甚至有些理解刘彻。 毕竟他对这位太子此前的事迹也早有耳闻,比如之前的毁堤淹田,再比如稍晚些的镇抚南越。 这些可都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事。 就算这个时代消息再闭塞,也早已传遍了大半个大汉,他又怎会不知? 甚至毁堤淹田的事情传回京城的时候。 他刚好就在京城,并且才刚因《札》书受到天子召见,与天子谈论了黄帝封禅的事情…… “唉,天子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竟摊上这么一个昏聩愚蠢的儿子。” “倘若我是天子,管他什么嫡子不嫡子,无论如何都要立刻废了他,否则将大汉江山交到这样的子孙手中,到了下面我都不知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公孙卿心中暗自想着,甚至有些同情刘彻。 不过这话也就只能在自己心里想想,当着任何人的面都不能说出来。 哪怕是那些当下与他沆瀣一气的地方官员也绝不能说,否则极有可能为自己惹来比欺君还严重的大麻烦。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咚咚咚!” 门上传来三个叩声,僮仆在外面报道: “主人,太守与几位县令来了,如今正在客堂等候。” “知道了,我这就去。” 公孙卿收回思绪,略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袍子,随即打开门向外走去。 “有了这道诏令,足可见那些仆从并未落入天子的侍卫手中。” “如此应该可以暂时让这些个官员安心了,不过还得让他们继续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始终是个隐患,必须杜绝……” …… 三日后。 天子御驾终于启程回京。 刘据在恭送了依旧没给他一点好脸色的刘彻之后,便也准备踏上前往东莱候神的旅途。 这次因为是和刘彻一同出行,刘据就只带了一些照顾起居的随从和二十名太子府中盾,连之前每次出行都带在身边的太子冼马郭振都没带。 好在刘彻也不是抠抠搜搜的人。 这回直接给他留了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还命霍光率领一千期门武士和建章骑混编的兵马负责安保工作。 说来也是巧了。 这回这一千兵马中还有一个熟人,只不过刘据现在还不认识。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在征伐西羌的战争中,从刘据和公孙敬声身上感受到了极为强烈的血脉压制力,以至于开始怀疑人生的李广利。 如此目送天子御驾走远之后。 刘据当即转过身来看向了身后的霍光,笑容随之灿烂绽放: “表哥,咱俩可真是有缘啊。” “!” 霍光嘴角和心脏同时一抽,警觉且生硬的对刘据施了一礼, “殿下,下官承受不起,今后请殿下以官职称呼。” “好的表哥,这回表哥还要坚持为我赶车么?” “此次陛下并未特意交代,因此此行下官只负责保卫殿下,不过请殿下放心,下官会选取驾驭技艺最好的人为殿下赶车。” “那真是可惜了,我本来还想着这一路可以与表哥好好叙旧呢。” “殿下真是折煞了下官,下官与殿下非亲非故,何谈叙旧。” 霍光心脏又是一抽,赶忙又对刘据施礼, “外面风大,也请殿下尽快上车吧,下官这就去安置一下,我等需尽快出发前往东莱,免得耽误了陛下托付之事。” 说完霍光已毅然转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迈着大步快速向远处走去。 这次他是真的下了极大的决心。 他暗自发誓,这一路上如果有可能的话,一定要尽量与刘据保持最远的距离。 且无论刘据要做什么他都绝不掺和,要是真有什么可能脱不了干系的事,他也会立即修书一封命人送回长安禀报刘彻,力求一个留得清白在人间。 “……” 望着霍光那躲避瘟神一般避开刘据的背影,一旁的公孙卿心中又好笑起来。 看来不只是天子不待见这位太子。 就连天子身边的近臣对这位太子也没什么好印象,甚至连面子都不怎么给。 堂堂一位太子混到这步田地,真是失败中的失败,真是浪费了这令人羡慕不来的好出身。 不过这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公孙卿自认为很懂人心,在他看来像刘据这种处境的人,哪怕贵为太子心中也必是有远远多于常人的欠缺与渴望。 而心中欠缺与渴望越多的人,就越容易被趁虚而入,受到蛊惑和欺骗。 如此想着,公孙卿觉得心中已经有了底。 遂笑呵呵的来到刘据身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个大礼道: “太子殿下,下官公孙卿,正是此次陪同殿下一同前往东莱代陛下候神的方士。” “下官虽没什么大本事,但对祭祀请神之道还算有些了解,此行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助殿下圆满完成陛下之托付。” 结果话音刚落。 却见刘据已经换了一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面孔,扭过头来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 “就你?” “!” 公孙卿笑容一僵,这和他在心中推演的情景不能说是相差甚远,也可以说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然而刘据紧接着却又撇了撇嘴,继续咄咄逼人的问道: “来,你说说,除了私自编写了一部狗屁不通的《札》书,偷偷挖了几个大脚印,又命人跑山里装猴子喊万岁之外,你还会什么方术?” “这、这……” 就这么两句话下来,公孙卿已是冷汗岑岑,脑子里面嗡嗡作响,说都不会话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 刘据刚才与霍光说话还是一副好声好气,甚至隐隐有些放低姿态的味道,结果与他说起话来竟会是这副嘴脸,简直判若两人。 最重要的是,刘据这番话还字字诛心,直击他最心虚的地方!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札》书就是他自己编的,却骗刘彻说那是受之申公。 那几个大脚印也的确是他命人偷偷挖的。 “山呼万岁”也正是他一手策划,为的便是迎合刘彻骗取封赏。 不过这些事要么只有他自己知道,要么只有少数与他利益相同的官员知道,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该被刘据知道。 “他是在诈我,他没有证据,只是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 “否则他完全可以向天子揭露,如此我也就活不到现在了,更莫说这次还又被天子委以重任……” 不得不说,公孙卿这种敢做欺君之事的方士心理素质真心不错,仅是两秒钟后便又冷静了下来,干笑着道: “殿下许是对下官有些成见……” “不要误会,我不是针对伱。” 刘据当即打断了他,咧开嘴道, “我是说像你、像李少君、像李少翁、像栾大,还有齐地的那些自称可通神道的方士,都是垃圾。” “你还不如他们。” “李少君好歹略通方技,运气好还能治个头疼脑热。” “李少翁好歹会玩光影,最起码具有一点娱乐性。” “栾大就算再不济,也玩的一手好慈石,也算为普及慈石特性做出了点贡献。” “你呢,你会什么不一样的,露一手给我见识见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还有什么是太子不会的?【三更万字求订阅】 “……” 听着刘据的话,公孙卿陷入沉默的同时,心中已生出了退意。 因为真叫刘据说中了,他虽然凭借心思活络,又擅长抓住机会,暂时得到了刘彻的任用,但若说他有什么真能拿出手的方术,那还真是没有。 最主要刘据的话还令公孙卿心中忍不住的恐慌。 因为刘据从开口到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给他一种没穿衣服的感觉,就好像已经彻彻底底将他看穿了一般。 不论是以前的事,还是现在的事,似乎都逃不过刘据的眼睛。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尤其对于他这种游走于绳索上的机会主义者而言,稍有一步差池便有可能是万劫不复。 而刘据的出现,便像是忽然挂起来的过堂风,随时可能影响他的身体平衡,令他坠落下去。 如此犹豫了片刻。 公孙卿终于又故作淡然的笑了起来,对刘据施礼道: “殿下,所谓术业有专攻,下官不敢妄言孰强孰弱。” “且下官所善之事与殿下提到的方士皆有不同,待神人降临才可体现,当下实在不便为殿下展示,否则恐有欺神之罪。” “还请殿下海涵……” “下官忽然想起将几样重要之物遗漏在了居所之中,如今即将启程赶赴齐地,请容下官回去取来,再与殿下同行。” 说完这话,公孙卿便躬着身向后退了几步,作势打算离开。 然而此时刘据却忽然提高了音量,大声问道: “公孙先生,难道你直到现在还没有察觉自己身上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这……可否请殿下明示。” 公孙卿闻言不由的又停下了脚步,不解的抬起头来望向刘据。 这句话令他感觉到刘据话中有话,而且接下来的话与可能与之前的话截然不同,也与他有着更加紧要的干系。 以至于他心中难免有些好奇,实在想再听听刘据究竟要说些什么。 “公孙先生年纪也不算小了,近些年应是过的十分不顺吧?” 刘据再次咧嘴笑了起来,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公孙卿,又不急不缓的问道, “不知公孙先生近些年有没有一种感觉,就是那种运势始终不站在你这一边的感觉。” “比如有时机会明明已经摆在了你的面前,只需往前一步便是前程似锦的康庄大道,可每当伱向前迈这一步的时候,却又总像是在被命运戏耍玩弄一般,教一些不相干的人或事捷足先登,导致错失良机?” “你常常因这样的事情感到烦恼,可无论做出怎样的努力,也总是于事无补。” “我说的是也不是?” 不用怀疑,刘据说的就是“山呼万岁”的事。 只不过这番话又不仅仅只能用在这一件事上,事实上这就是一个万能话术,放在任何事,任何人身上都可以得到应验。 因为每一个人一生中都难免遇到相似的情况。 就算没有遇到相似的情况,人们也会因人类记忆中的自动美化滤镜功能,将一些因自己不够努力、不够敏锐、不过果断而错失的良机,归咎为造化弄人,并以此去嫉妒、去非议那些抓住了机会的人,从而安慰与原谅错失良机的自己。 这也算是一种自欺欺人吧。 不过同时也是人类自发的一种保护机制,本来无可厚非,否则是个人恐怕都得患上心理问题。 “……” 果然,听到刘据这废话,公孙卿方才已经抬起的脚又慢慢的放了回来,目光中悄然多出了一丝失落与认同。 对于他这种一生都在追求进步的人来说,对刘据所说的这种感觉,体会尤为深刻。 正如刘据方才提到的李少君,李少翁和栾大等人,他们都出自齐地,曾经都是他羡慕、嫉妒与追赶的对象。 他们又会什么? 无非就是学了几样装神弄鬼的手段,又因擅长讨好得了列候的举荐,自此便受到了天子宠幸,一夜之间拥有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地位与财富,甚至还被封了将军。 公孙卿一直以来都觉得,只要给了他同样的机会,他也可以像他们一样。 因此他削尖了脑袋去做同样的事情,可是渐渐的他已年近五十,却总是差那么一丢丢无法如愿,再这么下去,他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他心有不甘。 直到前些日子他听说了刘彻喜得宝鼎的事,于是便连夜编写了一部《札》书,希望以此引起刘彻的注意。 可就算如此,当他托人进献此书的时候也依旧不顺。 最开始委托的人只看了几眼,便以此书语多荒诞为由给退了回来。 后来他又多方请求拜托,才终于得到了这个宝贵的机会,并因此受到了刘彻接见。 结果适逢那时栾大不知因何被打入诏狱,刘彻虽对书中黄帝封禅的内容很感兴趣,但对方士却已心有疑虑。 于是原本以为自己也会得到大肆封赏,自此像李少翁、栾大一样配将军印的公孙卿,就只封了个不上不下,甚至连正式官员都算不上的郎中。 又差那么一点…… 就这样,公孙卿顶着个“郎中”的官职被派来了太室山候神。 这回他又经过了精心的设计,打算给刘彻来一个大的,一举获得李少翁、栾大一样的宠幸与待遇。 结果到了“山呼万岁”这一步,居然又莫名被祁连山的“山呼万岁”横插了一杠,非但没有的封赏,还险些将事情办砸了,连性命都赔进去。 就差那么一点! 公孙卿心中满满都是失落,为什么总是就差那么一点! 全让刘据说中了! 他近些年就是十分不顺,似乎总有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在与他作对,每当他即将成功的时候,就总有一些本不相干的人或事横插一杠,令他的努力付诸东流,令他距离自己的目标始终就差那么一点! 越努力,越倒霉,说的可能就是他了…… 终于。 “不知殿下……” 即使公孙卿很不愿意在刘据面前承认,此刻也还是带着心中的种种不甘与不解,对刘据露出了一丝苦笑, “……殿下是如何看出来的,可否请殿下为下官指点迷津?”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前往南越的时候曾遭邪祟瘴气所害,得了一场险些要命的大病,若非随行的太医全力施为,恐怕就回不来了。” 刘据微微一笑,张口就来, “不过或许也是因祸得福,又或是生死之间激发了某些与鬼神有关的巫力,自那之后我便时常眼花,眼中总能看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而相关公孙先生的情形,便是这么看出来的。” “不知殿下是否还从下官身上看到了其他的东西?” 公孙卿连忙眼巴巴的追问。 “不如公孙先生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的祖宅就在齐地吧,近些年祖宅中可饲养了犬只?” 刘据不答反问。 “家中妻儿的确养有一只黑犬。” 公孙卿不明所以的问道。 “我说什么来着,这就对了!” 刘据当即神色极为郑重的道, “黑犬乃不祥之物,所带阴气极重,容易招惹邪祟之物,正因养了这只黑犬,你近些年的运势才会不断流逝,滋养了这些邪祟!” 其实如果公孙卿回答他说祖宅中没有养狗,刘据也依旧能接下去: 正是因为家中没有养狗,才使得邪祟之物趁虚而入,导致近些年运势不断流逝…… 这在后世也是那些天桥算命大师的常用话术,不论怎么绕都能把人给绕进去。 甚至如果有人细细去分析。 便会发现刘据从最开始嘲讽公孙卿的时候就已经在为这场pua布局了。 刺激——恫吓——引导——暗示——下套。 可谓一气呵成! 不过刘据心里也清楚,古人虽然生活的时代不同,某些认知与后世的人相比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但这并不代表古人就是傻子。 公孙卿毕竟是老江湖,就算没有后世的那么多理论支持,就算眼下暂时被他忽悠住了。 事后多琢磨几日也极有可能反应过来,依旧不会任由他来摆布,全力配合他那伟大的“造神”计划。 因此他还必须得拿出点“真东西”来! “那依殿下的意思……” 公孙卿听到这里似乎已经有所怀疑,微微蹙了下眉,却还是顺着刘据的意思问了下去。 “此事不急。” 刘据反倒在这个时候来了个急刹,又笑着问道, “对了,这次前往东莱,应该有机会途径你家祖宅吧?” “恐怕需绕远多走几十里地。” 公孙卿答道。 “那也就半天的事,看你自己吧,你若有心解决此事,便带我去一趟你家祖宅,到时我只需略施手段,自会令你亲眼见到邪祟。” 刘据咧嘴笑道, “届时再说如何驱除这些邪祟的事也是不迟……公孙先生不是遗漏了几样重要之物么,快快去取吧,莫因此耽误了行程。” “……” 公孙卿闻言又愣了一下。 怎么这样? 哪有人说话只说一半的,这不诚心教人心里七上八下么? 不过刘据毕竟是太子,公孙卿就算是对他心有不满,也不敢当面表达出来。 于是只能在心里郁闷了一下,无奈的施了一礼: “殿下说的是,下官去去就回,绝不敢耽误了殿下的行程,辜负了陛下的托付。” “去吧去吧。” 刘据满不在乎的摆了两下手,遂回身向马车走去。 远处霍光看到这一幕,心中竟还对刘据多了几分佩服,其中也有几分无奈: “他这见了谁都能聊上几句的自来熟本事,究竟是从哪学来的?” “哦对了,此前他的博望苑中便集齐了三教九流,常年与这些市井之徒待在一起,可不就沾染了一身市井恶习么?” 与此同时。 “……” 霍光虽然尽可能的远离了刘据,但李广利刚才距离刘据可不远。 虽然他并未将刘据与公孙卿的对话全部听去,但也算是听了个大概。 此刻他自是又对刘据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此前征伐西羌,这位太子又懂得战术方略,又能信手拿出‘天灯’那样的奇物,已经令人目不暇接。” “年纪轻轻便让常年领兵的李将军、徐将军和一众将领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个个说起来都满是推崇,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这回前往东莱候神,他竟又要给方士驱除邪祟?” “话说驱除邪祟不是方士的天职么,这与教倡优舞蹈又有什么分别?” “哦对,他还真教过倡优跳舞……” “这……天底下难道还有这位太子不会的事情么,他究竟还有多少本事没有显现出来?” “说起来,我是不是也应该寻个机会向太子讨教一番,或许只有太子才能拨开我如今心中的迷茫,为我指出一条明路……” 今天圆满爆更1万字,哇哈哈哈,来吧月票,来吧订阅。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孝女史婉君 数日后。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随行的一千多人马已经尽数知道了刘据将前往公孙卿祖宅,为其驱除邪祟的事情,就连始终躲着刘据的霍光也未能例外。 “他竟还会方术?” 这是霍光得知此事之后的第一个反应。 事实上这也是其他人得知此事之后的第一个反应。 哪怕刘据从太子府带来的随从和太子中盾亦是相同的反应。 就算他们处于这个对世界认知不足、许多现象都只能用鬼神之说解释的时代,也依旧觉得这件事充满了魔幻与荒诞色彩。 在他们的固有印象中。 方术和方技一样,通常都是越年长越高深,绝不是刘据这种只有十七岁的毛头小子能够掌握的,可信度极低。 何况太子身份和方术放在一起,怎么想都觉得很不搭噶。 在这种心理的作用下,如今这一千多人马的心中已经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期盼,只盼着能够尽快到达公孙卿的老家即墨,见证一下刘据的“方术”究竟是真是假。 这也就是上面有霍光管着。 而刘据又是尊贵的太子,非议太子可能被处以重罪。 否则这个队伍中恐怕早就公然开设起了赌局,那些期门武士和建章骑在这种事上最是在行,这本就是他们平日消遣的手段之一。 当然。 如果真有人开设赌局的话,刘据肯定也会开开心心的参加进去。 他既然敢忽悠公孙卿,自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赢面比任何人都大。 最重要的是,最近刘据是真快闲出鸟来了。 没有义妁作陪,连個逗趣扯皮的人都没有,霍光又始终躲着他,下面的人与他说话更是每一个字都小心翼翼。 还有这个公孙卿,刘据又打心底里瞧不上他,懒得与他废话。 那就只能一个人闷在车厢里瘫着或是躺着了呗…… …… 不知不觉,将近一个月过去。 这支候神队伍才走了大约一半的路程,将将抵达与泰山郡相邻的鲁国地界。 刘据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憋疯了,心中无比怀念起了后世的高铁和飞机。 要是坐高铁的话,从氏城到东莱,大概也就只需要一晌的时间吧? 飞机的话,貌似也快不了多少…… 虽然在天上飞的时间的确短一点,但架不住机场通常都远离市区,还得提前挺长时间检票登机。 “啊啊啊啊……” “好想坐高铁啊,父皇你可是千古一帝啊,你带领你的那些大臣们努努力,给咱造个高铁出来呗?” 刘据抓狂的同时,心中已经出现了不切实际的祈愿。 甚至他都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把公孙卿叫过来同坐一车…… 公孙卿虽然是个男的,虽然是个骗子方士,虽然好像还有点狐臭,但他好歹是个人啊! 就在这时。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一名随从过来报道: “殿下,霍都尉命人前来通报,鲁王刘光听闻殿下途径鲁国,亲自率人前来迎接。” “鲁王刘光?” 刘据总算提前了一丝精神。 这个刘光在史书中的记载不多,似乎也是汉景帝的孙子。 按照辈分算的话与刘据是同辈。 不过与霍去病、公孙敬声那样的表兄弟还不一样,他是刘据的堂兄弟。 除此之外。 历史上的刘据和刘光还有另外一层关系,而这层关系又牵扯到了一个之前接触的人 ——戾后,史婉君。 刘光的王后是史家人,因此史家就是王外戚,之前卫子夫托刘昭向史家做媒提亲,也有亲上加亲的心思。 可惜当时坊间都传刘据即将被废太子之位,史家出于自家的利益考量,便以史婉君要为家中老者“守孝”为名,婉拒了这门婚事。 结果刘据不但没有被废,刘彻得知此事之后还决定让史婉君守个真孝。 后来史婉君哭着上太子府为父求情,刘据有自己的想法,就给史家支了个招,让史家把鲁国的一众望族豪门全部给卖了,自己去扮演了那个实名举报的恶人,也顺势给了史家这个污点证人一条生路。 再后来。 刘据镇抚南越的时候,史婉君还在长安城外阻拦使团,死活非要跟随刘据一同前往南越,以图报答恩情。 结果却被刘据命人捆起来扔回了史家,还警告不得继续纠缠。 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史家和史婉君的消息。 不过刘据也没兴趣知道他们的消息。 虽然这个史婉君姿貌的确不赖,看起来是个不错的软萌妹子,在历史上也与他有夫妻关系,并且还留下了汉宣帝刘询那样的厉害孙子。 但这并不代表现在刘据便要对她负责。 何况子嗣这种事谁也说不准,毕竟一次就是几亿的生意。 哪怕同一时间同一个人,做完了生意之后,也无法确保这几亿中的哪一块钱能够抓到娃娃,更别说还隔了一代人,几率更是无限趋近于零。 甚至可以这么说,自刘据穿越过来的那一刻起,蝴蝶的翅膀便已经开始扇动,汉宣帝刘询其实在那时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因此完全不必纠结此事…… 心中想着这些的时候,刘据已经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然后迎着阳光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走着,我堂兄既然亲自来迎接,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就是不知鲁国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也让我这堂哥带我涨涨见识,瞧瞧这列候的美好日常。” 直到现在。 刘据也依旧觉得做个混吃等死的咸鱼列候王,要比去当那个劳什子天子舒服惬意,就是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实现。 结果当他来到车队前面,见到鲁王刘光的同时。 竟又在人群之中见到了史婉君。 史婉君作为小辈,又是王外戚,站的自然要略微靠后一些。 不过同时史家在鲁国又是名门望族,尤其是鲁国的名门望族被刘据那道公开检举信犁过一遍以后,史家在鲁国的地位反倒比之前还更高了一些,因此也不至于站到刘据无法看见的犄角旮旯里去。 除此之外。 刘据还在史婉君的前面看到了一个拄着拐子的中年男子。 他此前曾听史婉君说过,她的父亲史弘在那次事件中被杜周打断了腿。 而这个中年男子作为人群中唯一一个瘸子,应该就是他了。 “史家此前不是在长安么,什么时候回了鲁国?” 刘据心中也是有些意外,不过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转而露出一脸笑意,走向人群最前面的鲁王刘光, “竟让鲁王亲自前来迎接,真是教我受宠若惊啊,哈哈哈。” 与此同时。 刘据并未注意到,自他的目光从史婉君身上一划而过之后。 史婉君身子立刻微微颤了一下,一双眸子很快就红了起来,悄然攀上了一层水雾。 “唉……” 一旁的母亲感受到这微小的变化。 却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充满歉意的轻叹,轻轻将史婉君揽入怀中。 …… 可惜在迎接太子这件事上,刘光也没玩出什么新意。 无非就是经过一通寒暄之后,将他请入鲁王宫设宴款待,席间好酒好肉推杯换盏,说的也都是些没营养的废话。 不过这倒也无可厚非。 他和这个刘光本来就不熟,此前甚至连面都未曾见过。 如今刘光如此款待,其实也不过是因为他是太子,想借此机会提前打好关系,等他继位之后也算混了个脸熟。 至于好玩的东西,刘光也完全不在行。 只是稍微接触了一下,刘据就看出这个堂兄是个平日玩得不花的正经人。 君不见,宴席上他都没给上点稍微擦边一点的倡优提神表演,就那么几个乐师在旁边叮叮当当的吹奏了整场? 像他这样的正经人。 在汉室宗亲的一众奇葩列候中,已经可以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了,给他发个奖章都不为过。 如此等这场宴会结束,前往刘光提前安排好的大宅院住下之后。 刘据方才得知了一件事。 他现在住的这个宅子竟是史家腾出来的。 为了让刘据住得舒心,史家提前拆了门匾不说,还将给他住的这间大房里面的家具里里外外全换了一遍。 甚至就连床上的被褥床幔,都是由史婉君亲手缝绣,没让家中的奴仆帮忙。 至于史家的人。 则自觉搬去了城西的简陋老宅里暂住,免得碍了刘据的眼。 这话是刘光说的,刘据自然不会全信。 况且就算都是真的,刘据心里也没有任何负担。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史家的救命恩人,史家为他做到这一步,最多只能算是能力范围内的报恩。 不过他还是顺势问了一句: “对了堂兄,我记得史家此前不是在长安么,什么时候回了鲁国?” “就在是史弘劫后余生不久……” 刘光悄然看了一眼刘据的脸色,避开了某些不该提的往事,笑道, “史家在长安没什么亲戚,史弘又因此成了废人,一家人商议了一番就决定返回鲁国居住。” “这倒也是个明智的选择。” 刘据笑着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 结果刘光却还有话要说: “只是自长安回来之后,他家那个叫婉君的女儿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终日将自己锁在房内不说不笑,也不再见人。” “前些日子城内张家托媒人上门提亲,本是门当户对的好事。” “本来两家长辈都已经商定好了,吉都纳了,哪知这个叫婉君的女儿死活不肯,还险些搞出人命来,这门婚事就又不得不罢了。” “经过此事,非但鲁国有头有脸的望族都知道了,就连城中的百姓也将其当做谈资,都道是史家这个女儿中了邪,今后怕是不会再有人上门提亲了。” “说起史家这个女儿我此前也见过许多次,分明是个温贤孝顺的女儿,如今却变成了不遵媒妁之言、忤逆父母之命的不孝女。” “好端端的,真是可惜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发现华点,真正的幕后死敌! “哦。” 然而听完这番话,刘据却只是不冷不热的哦了一声,然后便又笑着说道, “堂兄,时候也不早了,我最近连日赶路有些困乏,不如……” “对对对,殿下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探望。” 刘光见状也终于不再说什么,与刘据施过礼之后转身退了出去。 如此回到鲁王宫。 王后史氏正在堂内等待,见到刘光立刻端着一杯茶迎了上去: “君子,如何?” “此事今后不必再提。” 刘光坐下饮了口茶,摇头道, “太子虽看起来对你们史家没有什么芥蒂,但当我将婉君最近的事情说过之后,太子的反应也十分冷淡,显然从未将婉君看在眼里。” “要我说,此事今日就不该提!” “若非你一再求情,我又见婉君可怜,断然不会如此行事。” “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子此前命人将婉君送回史家时说过什么,当初是你们史家推了太子的婚事,太子非但没有记恨还给了你们一条生路,已是做到了仁至义尽。” “如今婉君变成这副模样,那也是你们史家自己造的孽,是你们自作自受。” “然你们直到如今还抱有一丝侥幸,盼着太子一时心软将婉君带走,难道太子心软就该忍受伱们史家当初的欺辱么?” “你们不要忘了,太子可是大汉的储君,是未来的天子!” “你们此举就是在玩火自焚!” “何况我今日已越发笃定,太子绝非心软之人,此前他命人给你们史家传的话绝不是说笑,你们若再执迷不悟,鲁国那些一夜消失的望族就是你们史家的下场,到时休怪我不顾夫妻之情,与你和史家划清界限!” “……” 史氏听到这里终于不敢多言,连忙走上前来轻抚着刘光后背道, “君子息怒,此事怪妾身见识短浅。” “妾身也是一时心软又碍于情面才偏向了娘家,今后若母亲与哥嫂再来相求,妾身绝不再答应便是,更不敢再教君子为难。” “这就是了。” 刘光出了口气,微微颔首, “不是我说你那两个哥哥,简直是鼠目寸光,愚不可及!” “需知这世上锦上添花的人比比皆是,雪中送炭的人才能被人记住。” “他们此前力主迁去长安究竟是为了什么,不正是为了赌一个使得史家再进一步的机会,既然已经决定去做赌徒,为何不敢赌一场大的,偏偏又瞻前顾后,平白错过了雪中送炭的好时机,还顺便彻底葬送了史家的前途,简直糊涂至极。” “如今他们倒知道后悔了,早做什么去了?” “尤其是那个史弘,一条腿的代价难道还不够他长记性,居然直到今日还看不清形势,得亏他没有进入朝堂,否则你们一家都要被他活活累死!” …… 这年头晚上除了吃酒造娃,基本也没什么娱乐活动。 偏偏刘据已经给自己下了禁酒令,暂时也还没找到“各取所需”的女伴。 所以回房之后,就只能躺在床上用胡思乱想的方式助眠。 于是想着想着,刘据便又不自觉的想到了史婉君。 其实他心里清楚。 这个时代的女子,尤其是这些望族世家的女子,在爱情和婚姻这件事上是没有任何自主权的,大多都是家族用来交换利益的联姻工具。 所以,不论是此前借故推脱。 还是后来又甘愿为奴为婢。 肯定都不是史婉君能够做主的,真正做出决定的人是她的父母,或是大父大母。 因此刘据心中对她没有丝毫的怨恨。 甚至如果方才刘光与他说的那些事情是真的,他还有点同情这個姑娘。 当然。 如果刘光说的那些事是假的……那这个梁子就自此结下了! 不管是鲁王刘光,还是史家,今后他虽懒得去主动找事,但若真有了什么事,他也丝毫不介意袖手旁观,或是在必要的时候落井下石。 到时候别跟他说“我还请你吃过饭”呢,不吃这一套! 不过说起来。 史婉君难道自此就要这样单身一辈子了么? 那还真是有点浪费了。 刘据记得后世网络上好像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好女孩别辜负,坏女孩别浪费。” 刘据是个讨厌浪费的人,哪怕现在贵为太子,他也始终秉持着“光盘行动”的好习惯。 农民伯伯种粮食是不容易。 难道别人生个漂亮女儿还健健康康的养到这个年纪就容易了么? 当然。 刘据也就是个嘴强王者,心里想想这些也就算了。 毕竟这个时代和后世不太一样,没有有效的计生工具不说,女子对清白的重视程度也不太一样……汉朝虽的确没有太过严重的初女情节,再婚改嫁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但总归还没到得去幼儿园预定的程度。 因此除非是那种“各取所需”的女伴。 他心里还是多少有些负担,至少不愿因为自己一时的私欲就祸害了旁人一生。 “说起来,这年头虽然没有勾栏,但也有一些倡家的倡优。” “不过倡优通常就相对放的开一些,这次回京之后要不要……” “欸!我怎么早没想到,错过了错过了!” “李延年那号称倾国倾城的妹妹……我刚穿越那会她还没进宫呢,而且年纪也不大,我怎么早没想到截胡,这要是成功了,李广利就没机会做贰师将军了,李季也就没有机会淫乱后宫了,五皇子刘髆也就没机会出生了,李氏也就没机会再成为我卫氏的隐患了。” “哦对,接下来还会出现一个钩弋夫人赵氏,她会再生一个怀孕时长与尧帝相同的六皇子刘弗陵,这才是我最大的隐患。” “要不截胡这个?” “貌似还不是时候,我父皇将她接进宫的时候,是在距今十六年之后,那时钩弋夫人也不过才十几岁……即是说钩弋夫人现在可能才刚出生。” “而且这个钩弋夫人大有问题。” “且不说她是‘望气者’指引我父皇找到的,还有她那传说自出生之日起就握成拳状的手,被我父皇轻轻一掰就掰开,还在手中发现了一个小玉勾的事。” “就是那个刘弗陵怀胎十四个月才出生的事也颇有蹊跷……” “感觉如果不是我父皇头上戴了绿帽子,就是这个钩弋夫人虚报了怀孕时间,与人合谋搞出这么一出把戏来哄骗我父皇。” “现在仔细去想,这个钩弋夫人从一开始可能就是一个针对我的阴谋……” “只是史书中只提到参与此事的是一个不知姓名的望气者……” “说起来,历史上我死之后,我那可能已经不会再出现的孙子汉宣帝刘询,被关在长安监狱的时候,也有一个望气者声称在监狱中望到了天子气,使得刘彻下令彻查监狱,不论罪过轻重一律处死。” “若非一个叫邴吉的人守住监狱大门,刘询在那时候就要被处死了,哪里还会有什么汉宣帝?” “那么这个引出钩弋夫人的望气者,与这个险些将刘询也害死的望气者,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若是同一个人,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个望气者才是巫蛊之祸真正的始作俑者?” “而且此人的手段还极其高明!” “他不但害死了我,还要我彻底绝后,甚至如果刘弗陵的出生也有问题的话,他绝的还是汉室刘氏的根!” “而当他想通过‘天子气’来害死刘询的时候,我父皇早已清算了所有参与巫蛊之祸的官员,既是说这个望气者作为一切事端的始作俑者,居然躲过了所有的灾祸,一直活到了我父皇死的那一天……” “这个望气者才是……我、乃至汉室刘氏真正藏于幕后的大敌?!” 意识到这个问题,刘据嚯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本已经逐渐袭来的困意瞬间一扫而空。 这个发现实在太关键了! 已经不仅仅是自己能不能活过巫蛊之祸的问题,而是大汉会不会被人鸠占鹊巢的问题! 甚至刘据怀疑,霍光是不是后来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只是慑于刘彻的性格,心知有些事情就算有问题,说出来的人也只有死路一条,才让这个秘密和刘彻一同埋进了茂陵。 因此他才会一直保护着刘询,等刘彻死后,他掌了权又重用了救下刘询的邴吉。 因此汉昭帝刘弗陵驾崩时已年满二十,才没有留下子嗣。 因此霍光才在刘弗陵驾崩之后,先扶了一个海昏侯上位,接着又在一个月内将其废掉,改立了刘询…… “……” 刘据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接近了事情的真相。 只是想要加以证实,还需要进一步验证,直到找出那个不知姓名的望气者! “要怎么做呢?” 刘据又慢慢的躺了回去,心中百感交集。 良久之后。 “呼——呼——” “成天想着截胡刘彻,我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呼——” “……” 次日一早。 刘据睡到快中午的时候才起了床。 结果刚推开门便又收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而且这个消息还是由躲了他多日的霍光亲自禀报: “殿下,那个曾欲随你一同前往南越的史婉君,昨夜投河自尽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欺我便是欺君,把这一条加上! “投河自尽?” 刘据闻言虽蹙起了眉头,但第一个反应并非震惊,而是质疑。 他虽不是疑心病极重的人,但这件事实在太过巧合,史婉君早不投河,晚不投河,偏偏在他到达鲁国的当夜投河,多少给人那么点阴谋论的味道。 “人已经死了,下官方才亲自去看过,气息全无,脉搏全无。” 似是看出了刘据心中的质疑,霍光接着又欠身说道。 “……” 听到这话,刘据的心终于沉了一下。 他太了解这位表哥了,他平时行事极为严谨,甚至还有点强迫症的嫌疑。 既然他已经亲自去看过,还说出“气息全无,脉搏全无”这样的话来,那么必是亲自上手探过,绝无半点作假的可能。 所以…… 昨日还活蹦乱跳的姑娘,只过了一夜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 刘据虽是一个穿越者,但却并非见不得死亡的人。 此前征伐西羌的时候,他便亲眼见证过人们在战争中的惨烈死状,数量还不少,那时他虽心有惋惜,但却并未感到任何不适,也不曾因此做过噩梦。 只不过那些死者大多都是陌生人。 而史婉君却与他有过数次近距离接触,并且因为史料中的原因,刘据一直有一种和她认识了很久的感觉。 这样一个人忽然传来死讯,而且是这样的死法,他内心之中自然不可能没有任何波动…… “殿下,这是史家命人送来的信,说是史婉君自尽之前留在房内的遗书,其中提到了殿下。” 霍光又从怀中取出一封简牍,双手呈了上来。 刘据微微颔首,接过查看。 这封遗书中的内容不复杂。 开篇先是表达了史婉君对此前拒婚事件的歉意,请求刘据原谅她的父母与家人。 后面则通篇都在表达她对刘据的倾慕之情,以类似誓言的口气,表明此生只愿嫁给刘据一人的决心,可惜她也知道史家有错在先,终不能与刘据长相厮守,只有以死明志…… “……” 看完了这封遗书,刘据的面色变得越发阴沉。 “殿下……” 见刘据面色有了变化,霍光还想说些什么。 “表哥,你现在就命人去将鲁王和鲁国国相请去史家,还有鲁县县令,也一同叫过去。” 刘据已经打断了他, “我先去梳洗,稍后去给史婉君上柱香,送她一程。” …… 半个时辰后。 史家城西老宅。 “恭迎殿下……” 刘据走进门的时候,鲁王刘光和鲁国国相,还有鲁县县令都已提前到场,与哭哭啼啼的史家众人一同迎了上来。 “不必多礼,我上柱香。” 刘据只是轻轻点了下头,目光在瘸腿的史弘脸上扫过,便面无表情的绕过他们径直走向尚未布置起来的灵堂。 史婉君的尸首正陈列在灵堂之中。 此刻她虽然已经换上了干爽的寿衣,但还没有到入殓那一步,因此只是静静的躺在一块架空的板上,脸上盖了一块白布。 刘据走上前去,并未立刻去拿香,而是将手伸向史婉君脸上的白布。 “殿下!” 霍光见状连忙劝道, “死者恐有不祥,殿下与其非亲非故,最好不要触碰,也不必观瞻遗容,亲自上香已是对她莫大的恩泽。” “殿下……” 刘光、鲁国国相、鲁县县令也是上来连忙劝说。 更有一名老妇热泪盈眶,挣开身旁搀扶的侍女,颤颤巍巍的坚持给刘据下跪: “殿下对史家的恩情,史家人都心如明镜,老身在这给殿下跪下了,恳请殿下以贵体为重,不必观瞻婉君遗容……” “殿下,殿下的恩情史家铭记于心,请殿下以贵体为重!” 其余的史家人也一齐跪在刘据面前,眼中含泪俯身磕头。 甚至就连瘸腿的史弘都扔下来手中的拐杖,以一种极为艰难的姿势跪了下去,淌着眼泪高声呼喊。 “西羌战场上成千上万的死尸我都见过,史婉君的尸首又何惧之有?” 刘据并未理会其他人,只是侧目看了霍光一眼,冷声问道。 “……” 这一眼,便让霍光感觉到一丝异样。 他犹豫了一下,终是不再说话,默默的缩回阻挡的手臂,退到了一旁。 刘据也不再废话,伸手上去轻轻掀开了白布。 史婉君那张肤色透紫的面容随即呈现在他面前,脸上还隐约可以看出一抹悔恨的表情。 刘据虽不懂验尸。 但也知道,溺亡的人通常就是这样的肤色。 而悔恨的表情则是因为溺亡时窒息的痛苦所致,倒也不用在意。 刘据又伏身看了看史婉君的鼻腔,据说溺亡的人口腔和鼻腔会渗出血沫。 他也的确在史婉君的鼻腔深处看到了血迹……外面的应是已经清理过了。 不过即使是这样。 刘据依旧抬手探了探史婉君的鼻息,又上手扒开她的眼皮看了一眼。 的确气息全无,瞳孔也已经涣散…… 做完了这些。 刘据终于不再触碰尸首,又轻轻拿起那快白布,小心的盖在了史婉君脸上,然后才转过身来看向堂内众人。 “殿下……” 刘光、鲁国国相、鲁县县令与一众跪在地上的史家人立刻都低下了头。 然后就听刘据沉沉的出了一口气,慢慢开口问道: “方才来时我顺便看了看史家这座老宅,这座老宅虽然旧了些,但只有前后两個门可以出入,各处墙壁也高大完整,便是壮年男子拿了梯子攀爬也要费上不少力气。” “而史家好歹也算是望族,家中随从奴仆众多,夜里必定有人守门和寻夜。” “因此我想知道,史婉君只是一个弱女子,是如何在深夜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无声息去到外面投河自尽的,有没有人能给我解释一下?” “?!”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刘光、鲁国国相和鲁县县令面面相觑,眉头瞬间皱成了疙瘩。 史家众人也是身子一僵,哭声都在这一刻小了许多。 “回、回殿下的话,许是家中奴仆夜里疏忽偷懒,一时未曾留意,才教婉君偷偷跑了出去。” 史家家主史弘腿虽瘸了,但心却还不瘸,仅是迟疑了两秒钟之后便回了话。 “因此直到现在,史家都未曾想过这件事,还并未追究守门和寻夜的奴仆?” 刘据又冷声问道。 “殿下恕罪,婉君出了这档子事,草民此刻也是心乱如麻,一时间尚来不及去细想,经殿下如此提醒,草民也心有疑惑,这便命人去追究,绝不会姑息任何一个害死婉君的人!” 史弘连连磕头表态。 若有人去细看,他的鬓角已经悄然渗出了汗液,正凝结成滴慢慢滑落。 并且不只是他一人,跪在后面的史家人也有一些已是面色发白,伏在地上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说得好,不过还有一事!” 刘据不置可否的看了史弘一眼,随即又从怀中掏出那封史婉君留给他的遗书,“哗啦”一声展开朝向众人, “史婉君曾去过我的博望苑,当着我的面留下过一些字据。” “我认得史婉君的字迹,为何这封遗书上的字迹与史婉君的字迹截然不同,谁能再来给我解释一下?” “!!!” 听到这话,史家人瞬间面色巨变,身子剧烈抖动。 如果之前的问题还能够用疏忽搪塞过去,那么这封遗书上的字迹便是如山铁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抵赖。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 刘据根本就没有见过史婉君写字,遑论认得她的字迹。 他现在使的就是诈供手段! 他在赌这封遗书不是出自史婉君之手。 或者就算真是出自史婉君之手。 如果史婉君是被史家人逼死的,为的是借她的性命来与刘据绑定在一起。 史家人也无法确定史婉君在写这封遗书的时候是否心有不甘,是否会故意在遗书中留下一些漏洞,将他们一同拖下地狱! “呵呵呵呵……” 看到史家人的反应,又见史弘已经说不出话来。 刘据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中却多了几分惋惜与沉重,以至于微微有些沙哑。 “堂兄,国相,还有县令。” 他将那卷简牍丢了过去,摇着头道, “此前廷尉曾派人来查过史家,史家的罪状在那时便已明确,这些事你们应有协办,不会不知道吧?” “下官知道……” 刘光、鲁国国相和鲁县县令此刻怎还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得无奈的应道。 “这回我是代我父皇出行,有如节杖在身,你们也应该知道吧?” “下官知道……” “欺我便是欺君,把这一条加上,去办吧。” 刘据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道,声音却变得越发低沉。 “……” 刘光闻言身子不自觉的晃了一下。 史家完了! 彻彻底底的完了! 如果只是之前的那些廷尉查出来的罪责,可能付出几条人命的代价之后,尚且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如果加上这条欺君,史家必定覆灭! 这一刻,刘光忽然又想起了刘据之前对史家的告诫: “此事到此为止,若再纠缠不休,恩情可就要化作仇怨了,勿谓言之不预!” 这话终归还是应验了…… 刘据说到做到。 只是刘光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史家竟疯狂到了如此程度,他明明昨夜才告诫过他的王后,让她转告史家不要再提此事。 他们竟当夜就不惜赔上自家女儿的性命,也非要攀附太子!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章 春秋决狱,伦常之罪! 一片鬼哭狼嚎声中,史家人先是开始大声求饶。 见刘据不为所动,很快又进入了互相攀咬的环节,整件事情的真相便在攀咬中逐渐浮出了水面。 这件事是由史弘和史隆两兄弟主导,也就是史婉君的父亲和叔叔。 虽然从京城回到了鲁国,但这二人并未因此彻底安下心来。 反而时常懊恼一时糊涂,非但错过了将史婉君嫁入太子府的机会,还因此得罪了整个皇室,使得史家今后再无登堂入室的机会。 尤其是史婉君的父亲史弘。 大汉选拔官员十分注意仪容,虽然不是要求官员都得是浓眉大眼的美男子,但像他这种成了瘸子的人残废,基本上也就等于与入朝为官绝缘了。 在这之前。 史弘就是个进步心极强的人,将史家迁往长安就是为了争取进步的机会。 最终落得一个这样的结果,史弘自是无法接受。 可是已经得罪的皇室绝不会再给他机会,瘸了的腿也绝不可能复原,他这一生已经彻底毁了。 巨大的悔恨与失落侵蚀着他的内心,令他终日用酒精麻痹自己。 非但如此,史家的许多族人也在明里暗里的非议着他,毕竟他身为一家之主,此举毁掉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前程,也是这些史家几代人的前程。 如此情形之下,史弘的心态与心智几近崩溃。 无能的他渐渐开始将怒火与不满发泄到了史婉君这个女儿身上: “赔钱货!要是你脸皮再厚一点,当初不就留在太子府了么?” “没用的废物!太子命人能将你扔回来,当初你为何不能用两条腿再追上去,若你再追上去,把两只脚走烂了,太子不就有可能感受到你的诚意了么?”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個不孝东西!张家有什么不好,不就是张家那个儿子脑子有点愚钝么,就你如今这么一闹,鲁国人本就知道史家得罪了皇室,如今还挑三拣四开罪了张家,今后鲁国谁还会上门提亲,难道你还打算教我养伱一辈子?” “你给我记住,史家的不幸,都是因你而起!” “你就是史家的祸患,家门不幸啊,教我去了下边如何面对史家祖宗!” “赔钱货!” “没用的废物!” “不孝东西!” “你就是史家的祸患,你为何不早早去死!” “……” 史婉君默默的忍受这一切,终日将自己所在房内,默默的抹着眼泪。 就算如此,史弘每次吃了酒。 都要找上门去谩骂羞辱,有时上了头还要动手。 甚至就连史家的许多族人亦是如此,他们许多人不敢忤逆史弘,但对史婉君这个逆来顺受的姑娘却毫不留情,各种指桑骂槐的难听话不绝于耳。 或许这些族人只是以此来发泄对史弘的不满,但受伤的却是史婉君。 直到昨日。 史婉君再一次看到了刘据,看到了这个在她心中与史家子弟和那些公子有云泥之别的太子。 那一刻,她落泪了。 却不是因为刘据当初的绝情,也不是因为爱慕…… 而是因为无法自持的自苦。 她心中对刘据或许有些爱慕,但只是见过两次面,还远不到为此落泪的程度,最多只是连一次机会都再也得不到的遗憾。 但她知道这一切都与刘据无关。 是她的父亲当初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彻底断绝了这份姻缘,甚至当史家因此身陷困境的时候,太子还好心给了他们家一次机会。 她心里清楚,太子对史家已是仁至义尽。 当初叔父和母亲还曾担心,他们照太子的话做了那些事之后,太子会对他们弃之敝履,但太子并没有,他甚至没让鲁国人知道史家就是那个出卖他们的人。 否则,史家恐怕连鲁国都回不来了。 可是她直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赔钱货……没用的废物……不孝东西……史家的祸患……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在史家、在父亲陷入危难的时候,她还拼了命的去补救,听了叔父和母亲的话,不管不顾的去往太子府,跪在太子面前苦苦求饶。 大母命她学习那些伺候男人的手段时,她也不顾羞耻的将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太子前往南越的时候,若非太子命人将她绑回去,她也早下定了死在南越的决心。 为了史家,为了父亲。 她明明已经拼尽了全力,为何到头来却全都是她的错…… 再次看到刘据,眼中涌出泪水的那一刻,她忽然想明白了: “或许,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生下来吧?” “父亲要我早早去死,是不是我死了,史家的祸患就没有了,父亲与族人们自此才能安心?” 于是当日下午。 在鲁王的带领下迎接刘据进城之后,史婉君便一个人悄然去了河边。 当天夜里,史家一家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史婉君并未回家,因为早就已经没有人在意她,或是早已将她当做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赔钱货”。 如果她顺利嫁给了太子,情况或许会截然不同吧? 但是如今已经没有了如果…… 不过至少史家人在这件事上没有说谎,他们的确没有亲手将史婉君淹死,只是用了更加残忍的钝刀子,一点一点的将她逼上了绝路。 当史家人见到史婉君的尸首时。 他们或许后悔过,或许懊恼过,或许心生怜悯过。 但史家老太的一句话,终是将他们拉回了现实,又给了他们一丝曙光: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一切还需向前看。” “婉君的死未必便没有价值。” “你们几个以婉君的名义写一封遗书,在里面写出史家对于此前拒婚之事的悔恨,写出婉君对太子的爱慕与思念,还有为此殉情的决心,力求情真意切。” “然后命人带上遗书,前去向太子报丧……” 史弘和史隆一时还没听明白史家老太的意思,面露疑色: “母亲,这人都已经死了,此举真的有必要么?” “你们不懂!” 史家老太用力杵着拐杖,愤恨的望着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有用,若要论情,活人永远比不过一个死人,若办成了此事,史家便还有翻身的机会,快去!” 就这样。 史婉君的最后一丝价值,也被史家榨取了出来。 然而史家人到底还是算错了一步,他们遇到的是刘据…… …… 这些攀咬之辞,为刘据构建出了整个事件的全貌。 虽然其中的某些细节可能仍存在些许出入,刘据也依旧怀疑史婉君可能并非是出自自愿的自尽,但在大脉络上应该已经不会相差的太远。 “……” 刘据抬头望向了那个最早挣开侍女,跪在自己面前的老妇人。 此刻老妇人虽瘫软在地,但却是史家最平静的那个人,她并未向自己求饶,也并未为了活命向其他人一样攀咬。 她就那么静静地望着这一众史家子孙,一双老眼中除了失望与绝望,若仔细去看,还能看到一丝释然的轻松。 刘据必须承认。 这个老妇人很不简单。 她虽然绝情到连史婉君的死都要利用,但这也的确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手段……就像李广利那个死前定要给刘彻留下遗憾的妹妹李夫人,若是没有这个手段,可能就没有未来的贰师将军李广利。 终于。 老妇人也感受到了刘据的目光,慢慢的回过头来。 这一刻,她竟迎着刘据的目光笑了起来,不过却是惨然的苦笑: “太子殿下,老身此生最大的错误,便是低估了你。” “婉君曾与老身说过,你与她此前见过的所有公子都有云泥之别,那时老身还不信,时至今日,老身是不信也不行了。” “如今老身不为这些人求饶,也不配为这些人求饶。” “老身与婉君一样,为了他们已经拼尽了全力,连这条命都搭了进去。” “是他们自己不争气,命中该有此劫,怨不得别人。” “呵呵呵呵呵……” 笑着笑着,老妇人又看向了一旁尿了裤子的瘸腿儿子史弘: “伯兴,你过来。” “母亲……” 史弘身子一颤,先是望了刘据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之意后,才赶忙拖着一道泛着骚味的湿印连滚带爬的爬到老妇人身旁。 “啪!” 老妇人忽然一巴掌打在了史弘脸上,恨恨的骂道: “不孝子,你给老身听着,婉君不是赔钱货,不是废物,不是史家的祸患,她为史家做的比你们每一个人都多!” “你……才是史家的祸患!” “有你在,史家就算今日不亡,明日也要亡,明日不亡,后日也要亡,最该死的人是你这个不孝子啊!” “你死以后老身不准埋入史家祖坟,老身第一个不答应……绝不答应……不答……” 下一刻。 老妇人的声音已戛然而止,那只干巴巴的尽是皱纹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母亲!” “大母!” 史家人见状纷纷凑了过来,哭声顿时充斥整个灵堂。 不知是为老妇人而哭,还是提前为自己而哭。 与此同时。 刘据却又面无表情的看向了身旁的刘光、鲁国国相和鲁县县令: “看来她还在低估我……再给他们加上一条罪状,伦常。” 伦常之罪,谓之子女害父母、弟幼害兄长,妻子害丈夫、奴仆害主人。 当处磔刑。 磔刑,死后毁尸。 如此也就没什么好葬的了,更不要说葬入祖坟。 大汉的法律条款其实很不完善,全部法令加起来也不过千条,因此许多时候判决案件往往要采用“春秋决狱”的形式。 所谓“春秋决狱”说白了就是引用《春秋》中的伦理道德标准来审断案件。 因此如今老妇因史家不肖子孙气急而死,被刘据定性为“伦常之罪”不无道理,不服自有大儒来辩。 “!” 听到这话,刘光、鲁国国相和鲁县县令都只觉的一股子寒意直冲天灵盖,不由的打了个激灵的同时,甚至不敢正眼去看刘据。 “……” 霍光也是惊诧的望向刘据,心中骇然。 他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看不懂这个没有血缘的表弟了。 甚至有那么一秒钟,他竟隐约从刘据脸上看到了刘彻的影子,从刘据身上感受到了与刘彻一样的压迫力。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后怕。 下回这个表弟再叫“表哥”的时候,是不是应该礼貌的应上一声?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一章 将这封奏疏送去给卫青和卫子夫瞧瞧! 半月后。 未央宫温室殿。 “这逆子……不愧是朕的儿子!” 看过霍光还在鲁国时就命人送往长安的奏疏,刘彻面露欣慰之色, “当初他在奏疏中以‘戴罪立功’的名义为史家开罪,朕还欲骂他妇人之仁。” “一个胆敢在皇室之事上审时度势,将皇室的脸面放在脚下践踏的世家,如何能够留着,否则岂不教天下人以为皇室软弱可欺?” “没想到这逆子竟还留了一手。” “这逆子的确是成长了,非但懂得不能妇人之仁,还学会了秋后算账。” “如此一来,不知内情的人只道史家是因作奸犯科、欺君与伦常之罪而亡,而知道内情的人,又将因此受到震慑,不敢再提此前的事,这手段已经达到了朕之十一。” “且这还是他自己悟出来的,已经成了他自己的东西,今后只会越发得心应手……” “好!好得很!” “遥想当年,朕似他这么大的时候,虽已经继承大位,但那是朕却受人掣肘,始终不能似这逆子这般随心所欲。” “真是羡慕这个逆子啊……” “若非有朕这样开明的父皇,愿意给他成长与自主的机会,他又怎能成长的如此之快?” 想着这些,刘彻的脚又不自觉的晃动了起来, “最令人惊喜的是,他还懂得如何收买人心!” “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史家之后,他竟还托付刘光将那史婉君厚葬,甚至在立碑时给史婉君重新赐了姓,令其与史家彻底脱了干系。” “如此一来,就算知道内情的人,也不会觉得他薄情,真是好手段啊!” “只是为何要赐她一个‘戾’姓,‘戾婉君’……” “‘戾’似乎不是什么好字吧,这逆子以此赐姓史婉君,又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又是恩威并施的手段,一面不教世人认为他薄情,一面又教世人知道他记仇?” “……” “苏文!” 沉吟了许久,刘彻忽然将近侍叫了过来。 “陛下,奴婢在。” 苏文连忙上前欠身应道。 刘彻随手将那封奏疏丢了过去,笑呵呵的道: “去,将这封奏疏送去给卫青和卫子夫瞧瞧!” “也叫他们好好看看朕调教出来的太子,与他们调教出来的太子有何不同,究竟是朕教得好,还是他们教的好!” “诺。” 苏文连忙前去照办。 望着他退去的背影,刘彻心情依旧美丽,心中暗自思忖: “这回朕便安心了。” “这逆子本就对方士与方术颇有微词,如今与公孙卿这个胆敢欺君的谣棍同行,必定不能容忍此贼蒙蔽朕这個父皇的行为,手段只会更加狠辣。” “如此不用朕亲自出手,便可借这个逆子之手除去公孙卿。” “此乃一举两得之策。” “即可震慑那些似公孙卿一般的谣棍,待这个逆子回来之后,朕再故作姿态当众训斥他几句,顺便表达一下对公孙卿的缅怀,亦可防止真正懂得方术的方士人人自危,今后不敢前来献策。” 刘彻自然不会忘记此前的事。 当初文成将军李少翁用“帛书饭牛”的手段欺骗他,被他一怒之下斩杀。 虽然他对外传承李少翁是吃了马肝被毒死的,但此事还是没有瞒住,使得一段时间之内求见的方士数量骤减。 甚至后来栾大进宫的时候,还说过“臣恐效文成,则方士皆掩口,恶敢言方哉”之类的话。 这话被刘彻听进了心里。 他老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心说那些真正懂得方术的高人大多是闲云野鹤,本就不屑混迹于朝堂世俗之间,倘若他再传出滥杀方士的名声,只怕这些高人更加不愿现身投奔,这岂不坏了他的长生大计? 也是因此,那次刘据揭穿了栾大的骗术之后,他直到现在还并未将栾大处死,而是监禁在了宫廷之内。 这次的公孙卿也是。 一来他不愿承认自己被骗,二来也不想留下滥杀方士的恶名。 因此这件事便只能借刘据之手去办了,反正这个逆子素来对这些谣棍方士颇有微词,想必也不会介意背负这个恶名。 反过来说。 若是这个逆子到了方术盛行的齐地,遇上了真正懂得方术的高人,还因此受到熏陶与点化,这也同样是一桩美事。 自此这逆子便可与他父子同心,共谋长生大计。 今后非但事半功倍,也不用再听他那些气人的忤逆之言了…… 这便不是一举两得,而是一举三得了! …… 与此同时。 北海国即墨县。 这回刘据一行人的行程快了一些,离开鲁国之后,又用了半月时间,便到达了公孙卿的老家即墨。 还在公孙卿的带领下,绕了几十里路到了公孙卿的祖宅。 说起来,公孙卿的出身的确非常一般。 他这祖宅也就比一般的平民百姓稍强一些,只是一个一进的土培和石块混搭的院落,院里也只有五六间房屋,与后世的农村住房占地面积相差不大。 “汪汪汪,汪汪!” 随公孙卿进门之后,立刻便有一只大黑狗呲着牙冲刘据狂吠起来。 并且这只大黑狗还在不断地跃起猛扑,目标也是刘据。 见此状况霍光甚至拔出了剑,生怕刘据不慎因此受到伤害,哪怕只是破了点皮都是他的失职。 好在这只大黑狗并非散养状态,此刻正被一根绳子拴在一颗槐树树干上,否则就刚才这几下,他的佩剑怕是不见血也不行了。 不过霍光心中也觉得奇怪。 随公孙卿和刘据进入院内的人,加上他共有十几个。 可这大黑狗好像就只针对刘据一人,无论是呲牙狂吠,还是奋力扑咬,明显都是冲着刘据去的。 此时此刻,就连霍光都不免有些心疑: “难道这只狗真有问题,刘据的到来令它感受到了危机,因此才会如此表现?” “收声!收声!狗东西安敢对太子无礼!” 公孙卿见状亦是有些尴尬,一边弯腰捡了块石头吓唬大黑狗,一边连连对刘据致歉, “殿下恕罪,乡下的狗没见过世面,也没驯过规矩,请殿下勿怪。” “无妨。” 刘据却只是笑了笑,瞄了那只大黑狗一眼,道, “你家这狗个头挺大,应该能杀出不少肉来……一会你就知道它早就留不得了,回头记得将最精的肉给我送来便是。” “……” 公孙卿闻言不自觉的缩了下脖子。 不只是他,霍光与一旁的随行人员背心亦是冒起了寒意。 鲁国史家的事才过去不久,他们才亲眼见证了这个前车之鉴,自然不会有人将刘据现在说的话当做玩笑。 就连刘据此刻那极为平淡的笑容,在他们眼中也只显得残忍可怖。 甚至曾在天子身边待过的人,都已经开始怀念起刘彻这个天子来,最起码天子的某些想法还算有迹可循,而刘据这位太子是真心教人琢磨不透啊…… 正冷场之际。 一个中年妇人已经听到动静,擦着手从一间房内走了出来。 见到院里忽然来了这么多人,领头的身着华服,跟在后面的又披甲执锐,这个中年妇人先是面露惊色退了两步,作势想逃。 不过待她在人群中见到公孙卿,方才略微安心了一点,连忙唤了一声:“夫君?” “殿下,这个便是拙荆。” 公孙卿并未立刻答应,而是先恭恭敬敬的向刘据介绍过后,方才对回身那妇人道, “夫人,这位是太子殿下,还不快过来拜见!” “啊?太、太子……” 那妇人一听身子又是吓了一大跳,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殿下恕罪,乡下的女子没见过世面……” 公孙卿越发尴尬,连忙又在一旁向刘据致歉,只是话至此处,他又莫名迟疑了一下。 因为他清楚的记得,刚才说起那条大黑狗的时候,他就是这么说的,一个字都没差…… 以至于此刻他忽然开始担心起来,如果现在还这么说的话,刘据会不会又笑:“你这妇人膀大腰圆,应该能杀出不少肉来……” 他都不敢继续想下去。 虽然他此前不是没想过等刘彻把他也封了将军,回来购置田地翻修祖宅的时候,顺便再纳几个年轻漂亮的妾室。 但这个正妻与他是青梅竹马,又在他前半生穷苦的时候不离不弃,感情也是有的…… 好在刘据虽然依旧是笑,但也只是摇了摇头: “无妨。这回你我公务在身,不便在此耽误太久,这些繁文缛节就省了吧,我们直接办正事。” “是是是,殿下说的是!” 公孙卿顿时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只是不知殿下准备如何探查下官这祖宅之内的邪祟,还请殿下明示,下官这就去准备。” “不必,我早有准备。” 说着话,刘据已经从身上掏出了几枚提前准备好的五铢钱。 不过与一般的五铢钱不同的是,这几枚五铢钱的钱眼儿中还分别穿了一根五寸来长的麻绳。 如此拎着麻绳一端,这些五铢钱就垂在了空中,微微晃动。 “这是……” 众人纷纷面露不解之色,尚不明白刘据究竟打算做些什么。 “汪汪!汪汪汪!” 院子角落里那只大黑狗却忽然又极为配合的狂吠起来。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二章 没人见过的“宝鼎香” 其实刘据也不明白这条大黑狗为何只冲他一个人叫。 他身上并未携带什么能引起狗感兴趣的东西,更没有提前招惹过它,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穿着最为华贵? 不过这倒也并非什么坏事。 通过众人看到这个情况的表情,不难看出他们心中已经生出了一些疑虑,这反倒等于变相的配合了他接下来的装神弄鬼。 因此刘据并未理会那条大黑狗,只是将这几枚穿着麻绳的五铢钱给在场众人展示了一下: “诸位看清楚了,我手中的五铢钱都是最普通的五铢钱,拴在这些五铢钱钱眼儿中的麻绳也是最普通的麻绳。” 说着话的同时,他还像后世的魔术师一样将这些五铢钱分发到公孙卿与身边几人手中,示意他们查看。 “这……” 听了刘据的话,众人顿时提起了精神精神。 虽然当着刘据的面有些拘谨,但还是纷纷将这些五铢钱和麻绳拿在一起互相比对。 如此对比了一番。 众人很快就确定下来,他们手中的五铢钱和麻绳的确都是一般无二,就连麻绳的纤维也看不出任何不同之处。 “殿下,下官确定了,这的确是最普通的五铢钱和最普通的麻绳。” 公孙卿作为事主,自是第一个开口确认。 “下官也确定了。” “下官的确看不出任何不同之处……” “末将也是。” 霍光与其余几人亦是纷纷点头,然后眼巴巴的望着刘据,期待他接下来的表现。 刘据微微颔首,又不紧不慢的笑道: “既然你们都确认过了。” “那么接下来你们要做的,便每人拎着一枚五铢钱,依次前往这院子里的房屋中,用油灯点燃麻绳。” “如果麻绳点燃之后被顺利烧断,五铢钱掉落在了地上,便说明这间房屋一切正常。” “倘若有哪条麻绳虽被点燃,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被烧断……” “便说明那条黑犬招惹来的邪祟正藏于屋内,公孙郎中近些年的运势皆正是因此不断流逝,滋养的正是这个邪祟。” “……” 见刘据讲话说到这里就听了下来,素来谨慎的霍光又忍不住问道: “殿下,再接下来呢,要是发现了邪祟盘踞的房屋,我等又当如何应对?” “是啊殿下。” 其余几人亦是追问。 这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個问题,毕竟因为时代的原因,他们或多或少都对邪祟之事有些忌讳,甚至可以说是心有恐惧。 谁也不希望因此将邪祟沾染到自己身上,给自己或家人带来不幸。 “诸位不必忧心,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我了,我今日来此就是为了诛灭邪祟,断然不会令其逃脱,更不会让邪祟上了诸位的身。” 刘据胸有成竹的笑了起来,向众人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既然如此,下官便先去了。” 公孙卿心知事已至此,无论如何自己都与邪祟脱不了干系。 于是索性心一横,率先拎着一个铜钱进入了旁边的一间小屋。 刘据与众人紧随其后。 只见公孙卿很快就找来一盏油灯,回头又向刘据确认了一下之后,方才一手拎着五铢钱,一手拿着油灯,小心翼翼的用火焰去灼烧吊着五铢钱的麻绳。 刘据选用的这种麻绳是苎麻搓成,这也是汉朝最为常见的麻布的原材料。 苎麻本就是易燃之物。 如此这一点立刻便升腾起了火焰,火苗冒着烟雾开始顺着麻绳向上蔓延。 仅仅是两个呼吸之后。 “叮铃!” 麻绳已经断成两截,五铢钱随即掉落在石板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呼——” 公孙卿不由松了口气,看来这间房屋并无邪祟。 众人紧绷着的神经也微微松了一下。 不过很快就有人又紧张了起来,公孙卿已经烧过了,接下来不就轮到他们了么? “表哥?” 刘据见众人还有些犹豫,于是看向了霍光。 “下官明白!” 霍光神色一紧,连忙应了一声,只得硬着头皮从公孙卿手中拿过油灯,转身来到院内进了下一间房屋。 片刻之后。 “叮铃!” 铜钱再次顺利落地…… 如此依次施为,众人很快就来到了第四间房屋。 这次拎着铜钱的是一名期门武士军官,只见他此刻也有些忐忑,当着众人的面慢慢将油灯的火焰靠近麻绳。 很快,麻绳便燃起了火焰。 这火焰看起来与此前并无太大差别,火苗顺着麻绳慢慢向上延伸…… 这名期门武士军官见状默默地松了口气,众人亦是放松了一些。 结果过了两个呼吸之后。 这根麻绳被火焰烧过的地方看起来明明已经全部焦黑,但却并未如愿断裂,那枚五铢钱依旧好端端的吊在空中。 “这、这、这!” 众人瞬间又紧张起来,一边不自觉的互相凑近了一些,眼睛惊慌中四处查看起来。 “唰!” 霍光更是神色巨变,拔出了腰间佩剑将刘据护在身后。 “殿、殿下,我、我如今又该如何是好啊?” 那名拎着五铢钱的军官更是声音都颤了起来。 他不敢松手,又不敢乱动,只能无助的向刘据询问。 这一刻,所有人都觉得这间房屋的气温在一瞬之间下降了许多。 周围正有一股子凉气悄然侵袭着他们的身体,使得他们身上的汗毛都根根竖立起来。 然而刘据此刻却没有这种感觉。 甚至他还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他们,这完全是他们的错觉。 因为这根麻绳之所以烧不断,只是因为他对其动了一些肉眼看不出来的手脚。 其实这个手脚非常简单。 不过就是命人寻了些齐地晒盐煮盐时最常见的盐卤水,将这根麻绳放在里面浸泡了一小下,然后又晾干罢了。 如此这根麻绳虽看起来与普通的麻绳一般无二,但其实已经染上了盐卤水中的某些化学物质。 刘据一时也说不上来这化学物质究竟是什么,反正大概就是什么镁什么钾之类,这种化学物质可以使得麻绳在燃烧的时候只燃烧表面,无法烧到麻绳内部,如此自然也就无法将其烧断。 这在后世其实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骗人的小把戏。 那啥开放前还有人用这种办法在农村行骗,不过随着防诈科普的普及和推广,在刘据穿越之前已经很少能骗到人了。 不过他肯定不会对这些人科普这些。 见效果已经达到,刘据只是笑了笑,抬手将霍光推倒一边,又一脸严肃的说道: “诸位不必惊慌,我既然敢来,自然有应对的邪祟的办法,都站到屋子中间区,给我空出些驱除邪祟的余地。” 说着话的时候。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来一方白净的帛布,还有一个不算大的皮质水囊。 众人见状连忙靠在了一起,一脸忐忑又好奇的望着他。 刘据随后抖动起了那方帛布,仿佛后世小朋友的“丢手绢”游戏一般绕着众人蹦蹦跳跳的转起圈来,一边转圈一边口中还念念有词: “啊啊哦~~” “啊啊噢诶~~” “啊塞弟,啊塞刀,啊塞大哥带个刀~~” “拿个蛋拿个蛋拿个蛋拿个蛋拿个刀~~” “啊呀腰~~啊呀腰~~” “大姨泳衣,大姨脱衣,大姨泳衣,大姨脱衣~~~” “大姨快来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姨压抑呦——压抑呦~~” “……” 那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之类的高端法术用语他自然是记不住的。 况且就算能记得住,他也担心与这个时代民间存在的神仙不符,没有受众,编又懒得去编,所以就干脆来了个此处无词胜有词,主要就是营造一个氛围感。 “……” 听着刘据口中那似乎还带着旋律的神曲,看着刘据神神叨叨的蹦跳,众人却完全没有一人想笑。 相反他们全部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只怕不一小心影响到刘据施法,没能出掉邪祟不说,反倒让邪祟上了自己的身。 大约一分钟后。 终于。 “呔!邪祟休走!” 刘据忽然停止唱跳,指向房屋的东南角爆喝一声。 “!” 众人闻声身子一抖,连忙顺着刘据所指的方向望去……除了墙角,什么都没看到。 但刘据却猛然咬掉水囊塞子,将其中散发着一股子异味的黄色液体倒在自己手上,而后三两步来到那处墙角。 接着将方才便一直拿在手中的白色帛布按在墙上,另一只手“啪”的一声拍了上去! “!!!” 众人虽不知刘据究竟做了什么,但却都在此刻抖了一下。 而当刘据再将手收回来时,众人更是瞬间便又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们清楚的看到…… 那块白色帛布上竟赫然出现了一个血迹斑驳的血手印! “这、这是?!” 众人俱都面露惊色,瞳孔震颤。 刘据则对他们的反应很是满意,心中忍不住偷笑。 这个时代的天朝疆域内,除了少数南疆小国,根本就不产姜黄,也没有入药或成为调料,甚至连名字都还没有。 因此压根就不可能有人知道姜黄水遇碱变红的特性,自然更不可能有人识破他的伎俩。 而他的这点姜黄粉,还是此前日子在刘彻的驾六金根车里巧合发现的。 据苏文说,这些姜黄粉是前些日子滇国使团前来呈递内附国书时,敬献给刘彻的当地特产香料,并且还给这玩意儿起了一个很厉害的名字——“宝鼎香”。 刘彻很喜欢这种独特的香料,于是此次出行便将其带在了马车上焚熏。 此前刘据对这玩意儿并不感兴趣。 直到刘彻下诏命他与公孙卿一同前往东莱候神,他忽然产生了“造神”计划之后,便委托苏文偷了一些出来。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表哥家中可有养犬? 正如刘据预想的那样。 看到这神奇的一幕之后,屋内众人脸上的紧张之色非但没有消失。 反倒变得比之前更加深重,全都都瞪大了眼睛,瞳孔震颤的望着他,还有他手中的那方盖着血手印的白帛。 那表情,就算是真的看到了妖魔鬼怪恐怕也不过如此。 “呵呵。” 刘据则只是微微一笑,将那方盖着血手印的白帛放在一旁,接着又取出一方新的白帛擦了擦手上的姜黄水。 而这一次,白帛上却并未出现血迹,只留下了一些淡淡的黄色痕迹。 因为这方白帛并未用盐卤水泡过,没有丝毫碱性,自然也就不会与姜黄水发生化学反应。 “……” 这个细节被众人看在眼中,便是如霍光那般心思细腻严谨的人,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已彻底消失。 良久之后。 “咕噜!” 有人咽了口口水。 见刘据再也没有了下一步动作,公孙卿方才小心翼翼的询问: “殿、殿下,这是……已经驱除了邪祟么?” “邪祟已化作污血,难道你看不见?” 刘据侧目反问。 公孙卿问的自然不是这个,他已全然相信刘据一巴掌拍死了邪祟,两只眼睛也看的清清楚楚。 他只是想问问刘据的法事是否已经全部做完,屋内的邪祟是否已经全部驱除,自己现在是否可以行动说话。 而这也正是其余众人想要问的问题。 下一刻。 “噗通!” 公孙卿猛然跪倒在地,纳头便拜, “殿下请受下官一拜,若非殿下不计前嫌出手相助,下官只怕此生难以翻身!” “下官竟不知殿下有如此神通,此前还敢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实在是不知进退,请殿下恕罪!” 此刻他已完全确信了刘据的本事。 回想起之前刘据在看到他偷偷带人挖出来的那三个神人足迹时的说过的话。 他哪里还敢觉得那时刘据是吃酒吃醉了才胡言乱语,刘据定是已经识破了自己的骗人把戏,只是懒得与他计较,又或是碍于天子的面子,才并未将他揭穿的太过彻底。 再回想起之前刘据说过的那句: “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像你、像李少君、像李少翁、像栾大,还有齐地的那些自称可通神道的方士,都是垃圾。” 公孙卿此刻亦是有了切身体会。 李少君、李少翁、栾大,还有他和齐地的那些方士,他们会的那些东西,在刘据这样的“真本事”面前,可不就都是垃圾?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 刘据可是太子,是天子的儿子! 他有这样的本事,天子还四处招纳方士求哪门子的长生? 难道不是直接向太子请教最为靠谱么? 难不成是因为……灯下太黑? “这位太子……” 霍光与其余众人此刻亦是心神俱震。 可此情此景之下,他们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看向刘据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敬畏。 甚至霍光心中已经活泛了起来: “我近半年的运势也很是不佳,不时被陛下委派进退两难的事务,官职也因此上上下下……” “要不也请太子给我瞧瞧?” “太子与我好歹是自家人,应该不会拒绝吧?” 与此同时。 刘据已是对公孙卿笑了起来: “不知者不罪,公孙郎中请起来吧,我若有心与你计较,你又怎能活到现在?” 听到这话,公孙卿身子又是一颤。 放在以前他或许还会对这话持怀疑态度,毕竟他好歹也算是天子授命的使者,虽没有持节,但哪怕是太子要杀他,想来也得先上疏说明缘故,请求天子圣裁。 但现在他绝不敢怀疑刘据这番话。 刘据不但是個狠人,而且手段繁多。 他甚至相信刘据若是真想要他死,可能根本就不需要使用物理手段,光凭法术就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自然也不需要什么天子圣裁。 想着这些,公孙卿更是直接将脑门贴在了地上,诚惶诚恐的道: “殿下的宽恕与恩情,下官铭记于心,断不敢忘!” “既然如此,我正好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刘据又笑呵呵的道。 “请殿下示下,只要是下官能办到的,万死不辞!” 公孙卿忙道。 “你此前在齐地多年,应该在齐地的方士与百姓中还算有些人脉,如今又受我父皇任用,想投靠巴结你的人也必定不少。” 刘据接着负手而立,尽显世外高人之姿, “此次前往东莱候神,我欲开坛布道积累功德,对齐地方士与百姓施与恩泽。” “即日起伱便走动起来,使用你的人脉在齐地遍传这个消息,将那些齐地的方士都召集前往东莱,助我办成此事,也算是功德一件。” 刘据心中有数,经过了这件事情,公孙卿帮自己宣传起来必定事半功倍。 而且他相信这些方士添油加醋的本事,光是宣传的过程中,便已经可能为他营造出不少神话色彩。 再等这些方士和百姓齐聚东莱,他再来上几回“人前显圣”。 这“造神”计划基本上就成功了九成! “下官遵命,必不辱使命!” 公孙卿当即应道。 他这心里此刻也是欣喜不已,心说太子给他安排这样的任务,必是已经将他当做了半个自己人。 那么只要把这件事办的漂漂亮亮。 事后再诚心诚意的跪拜求师,他应该有很大机会成为太子的“大弟子”了吧? …… 当天下午。 “啊呀,真香!” 刘据端着一大碗狗肉大快朵颐。 公孙卿的动作很快,那条一进门就冲他吠叫扑咬的大黑狗已经再也叫不出来了。 这个时代牛马是重要的生产和战略物资,汉律规定不能杀了吃肉的,杀牛杀马的罪责不比杀人轻。 就连皇室和王公贵族要吃马肉牛肉,都得用“不慎摔死”的办法掩人耳目。 至于猪肉,因为猪都直接养在旱厕里,又没有使用阉割等改良手段,以至于这时候的猪肉腥臊味极重,通常只有平民百姓才会用来打牙祭。 因此狗和鸡,就成了有钱人家的主要肉食来源,亦是平民家中的一项创收项目。 像公孙卿家里这条大黑狗亦是如此,它本来就难逃成为口腹之物的下场,只是如今还处于壮年,才暂时留着看家护院,物尽其用。 也是因此。 这个时代根本就不存在后世的爱狗人士,完全不用担心开心吃肉的时候,忽然跑出来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横加指责。 正吃得开心的时候。 “殿下……” 霍光不知何时来到了刘据身后,小心将嘴角的油星擦干净之后,向刘据施了一礼。 可是开口之后他又显得有些扭捏,好像有事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表哥?” 刘据叼着一大块肉转过头去,声音含混的问道, “这肉比一般的狗肉香,你没吃点?” “下官已经吃过了……” 霍光微微欠身,又抿了下嘴,终是心一横硬着头皮道, “殿下,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表哥有话直说。” 刘据用力将肉咽下去,也用袖子擦一把嘴,正色看向霍光。 见刘据答应的如此爽快。 又想到此前自己故意在外人面前做出的生分姿态,霍光心中一阵惭愧与歉疚,不由又吞吐支起来: “就是……就是,下官也有些日子感觉运势不佳,想请殿下给下官瞧瞧,下官是不是也受邪祟所害。” “表哥扭扭捏捏的,就为这点事?” 刘据嘴角略有些绷不住。 “若令殿下为难,就当下官没有说过。” 霍光现在的面皮到底还是薄了一些,尴尬的低下了身子,甚至作势想走。 “一点都不为难。” 刘据则笑呵呵的望着霍光,张口就来, “经表哥这么一说,我再仔细这么一看,似乎还真有些问题……” 霍光闻言神色顿时紧张起来,连忙追问: “下官究竟有什么问题,还请殿下不吝赐教!” “我也先问表哥一个问题吧,表哥家中可有养犬?” 刘据又慢条斯理的道,“奴仆养的不算,需是表哥亲自饲养的犬只。” “这……” 霍光闻言一怔。 他绝不可能亲自养狗,甚至与狗亲近都难,因为他根本就忍受不了! 不管是被狗蹭上一下留下一身乱七八糟的狗毛。 还是看到换季时狗掉落在地上的一团一团的凌乱毛发。 亦或是狗乱跑乱跳搅乱了家中与院中的整齐摆设。 光是想到这些情景便已经令他有些抓狂,坐立不安,牙根发酸。 他甚至完全想不明白,除了狗肉之外,天底下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养这种东西,甚至还有人将这种东西养在室内,抱在怀中。 不过转念再一想,公孙卿是因为养了一条黑犬,才因此召来了邪祟。 他没有养犬,应该便不存在这方面问题。 随即霍光略微安心了一些,正色答道: “回殿下的话,下官并未养犬。” 只见刘据扬眉一笑,双手合十那么轻轻一拍,笑意盈盈的道: “这就对喽!” “表哥的问题就在没有养犬,才导致邪祟趁虚而入,此行回去之后尽快养一只吧,注意不要像公孙卿一样养黑犬就行。” 刘据还真不是故意为难霍光。 虽然之前隐约觉得霍光可能有那么点强迫症,但他并未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更从未想过严重到这种程度。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东方群盗,徐神仙! 接下来的几日,刘据一行人继续东行。 公孙卿则奉刘据之命分头行动,在百名建章骑的“护送”下,前去联络和招拢齐地的方士和信仰方术的百姓。 最终,双方会在东莱郡城,也就是后世的烟台市蓬莱区以南一带汇合。 出发之前,刘据还叫霍光私下嘱咐了这些建章骑。 命他们务必将公孙卿看好,倘若发现这个家伙存在逃跑的意图,可以直接将其捆了带来东莱郡城,不必有所顾忌。 除此之外。 刘据也一直在暗中为自己的“造神”计划做着准备。 每每途径一处县城,他都会交给自己从太子府带出来的最亲信的随从与中盾一份工图,命其找到当地的铁匠或木匠连夜赶制一些东西。 并且每次赶制出来的东西都只是一部分安装部件。 不论是这些随从和中盾,还是那些干活的铁匠和工匠都不知道刘据打制这些东西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如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装了两辆马车,还用麻布盖了起来,就跟在车队之中。 如此进入东莱郡境内之后。 县城逐渐变得稀疏起来,驿馆也间隔也变长了不少。 霍光此前便为刘据分析过东莱郡的具体情况。 东莱郡的面积不比此前途径的泰山郡和北海国小,但哪怕是加上东莱郡城,县城的数量也只有十一个,并且每个县城之间的距离还都相对比较远。 这是因为这个时代还没有航海运输业务的需求,也不需要出海港口。 而越是靠近海岸的地方,受到台风与涨潮的影响自然越大,这个时代的民间房屋建造水平与条件实在难以抵御这些自然灾害。 因此相对于风平浪静的内陆而言,这个时代的沿海地区,就是人们眼中的穷乡僻壤。 而海边渔村的那些渔民。 则基本都是失去了田地的百姓,走投无路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至于后世受到人们追捧的海鲜,如今也并不怎么受欢迎,甚至在一些有田有地的望族和富农眼中,那些海鲜就只是喂鸡喂猪的饲料,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拿去果腹。 不过海鲜中的鱼倒算个例外。 虽然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冷藏和运输的条件,大部分海鲜打捞上来之后基本都只有腐坏发臭的下场,但如果渔民将鱼晾晒成咸鱼鱼干,还是能够当做粮食储存或是当做商品去换取一些东西,只不过收益依旧很难与种地相提并论便是了。 当然……种地的前提是得是先有足够的田地。 又过了十日。 刘据一行人在距离曲成还有两日路程时,来到了一个名为东沟的小村落。 这个小村落尚且不足百户人家,旁边有一条清澈的小河。 时下天色已经不早,霍光命人进入村落查探了一番,又有当地亭长作保,便决定先在村外扎营歇息一宿。 结果才刚扎好营,还未来得及生火造饭,外面便传来了一阵骚乱。 刘据最近也是闲的蛋疼。 见好不容易有事发生,又听说来者只是有一个乡民,不论霍光如何劝阻,也非要亲自去瞧瞧。 如此来到外面,隔着十丈远就听到了亭长的呵斥: “快点回去!你知道这是哪位贵人,就敢前来造次?” “山叔,你就行行好问问里面的贵人吧,我娘要是再不送去黄县求徐神仙请药赐福,怕是就不行了!” “那也不成!听叔的话,这位贵人不是一般人,你听叔的话先回去,等过几日再有车队过来,叔保证帮伱好好问问,快点吧祖宗!” “山叔,你就行行好吧,我娘她……” 眼见一众披甲执锐的武士横眉冷对,腰间利刃已出了半鞘。 而这个被称作的“山叔”的亭长又一个劲儿拖着他往回走,这个年纪也就与霍光相仿的青年男子心中一急,竟猛的挣开山叔的手,“噗通”一声朝着营帐深处跪下,扯开嗓子高声大喊起来: “里面的贵人,你发发善心救救我娘吧,我给你磕头了,磕头了,磕头了啊!” “肃静!” 附近的期门武士与建章骑利刃瞬间出鞘。 “别别别,各位上官,这混账小子没什么坏心眼,是他娘快不行了,他一时心急才做出如此冲动之举,我这就将他拖走,立马拖走,保证不给诸位惹麻烦。” 被称作“山叔”亭长吓得连连摆手,赶忙又去捂那青年的嘴,强行拉着将其拖走。 就在这时。 “什么情况?” 不远处终于传来刘据的声音。 “殿下!” 期门武士与建章骑闻声连忙回过身去,低头施礼。 “殿下?” 那青年男子闻言亦是怔了一下。 他虽然不识几个字,但也知道殿下这个称呼究竟意味着什么。 山叔还真没骗他,这果然是个贵人,而且是个天大的大贵人,难怪出行能带这么多披甲执锐的武士。 可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又磕着头道: “大贵人,草民给你磕头,求你发发善心捎我娘一程吧,我娘要是再耽搁下去就真活不成了,草民求你了。” “究竟怎么回事?” 见这个青年男子不能痛快的说清前因后果,刘据直接看向了那个被他称作“山叔”的亭长。 “回、回殿下的话。” 亭长也是头一回和太子这样的大人物说话,连忙将腰弯成九十度,声音发颤的道, “这混账小子叫胖鱼儿,他娘两月前忽然患了重病,一下起不了床了。” “这不最近这几日病情又重了不少,他怕他娘撑不住了,可是又没钱治病,就把自己作价一百钱卖给了大户人家作奴,想用这钱把他娘送去东莱郡城旁边的黄县,找黄县的徐神仙请药赐福。” “可是如今这钱虽是有了,但他成了奴仆也走不成了,家中还剩个妹妹,又没办法将他娘拖到黄县去。” “因此这混账小子就想找个路过的商队,给些钱托商队把他娘和妹妹顺道捎过去。” “偏偏这几日也是不凑巧,一个商队都没等着。” “如今殿下来到此处,他一时心急就跑来冒犯了殿下,请殿下看在他也算一片孝心的份上,饶了他这一回吧。” “胖鱼儿,你还愣着作甚,快给殿下磕头告罪,恳求殿下饶了你这一回啊!” 这亭长显然对这个叫胖鱼儿的青年男子还比较上心,当即又不住的按起来他的脑袋,生怕刘据一个心生不悦,非要治他的冒犯之罪。 结果刘据听完这番话之后。 却并未在意胖鱼儿的冒犯,也并未在意他母亲的病情,更并未在意这个胖鱼儿一点都不胖的事实,而是问了一个在一般人看来无关紧要的问题: “亭长,你刚才说的这个徐神仙,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治病却要找他请药赐福?” 那亭长也是愣了一下,才赶忙如实说道: “小人只知他原名徐勃,坊间皆传他是百年前入海求仙的徐福之玄孙。” “还有传说徐福早已求得仙药成仙,又于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之外寻得了一处平原广泽的仙境,这处仙境四季如春、吃喝不愁、邪祟不侵,当年随徐福而去的三千童男童女皆在那里享福嘞。” “如今徐福感念子孙,于是给徐勃托了梦,在梦中教了一些治病救人、赐福驱邪的方子、法术和咒语。” “只要是信他的人,吃了他请的药,受了他赐的福,多重的病都能药到病除,已经有不少人都被他治好了。” “而且最近坊间还盛传。” “这位徐神仙已经受到了玄祖徐福指引,只要等到了合适的时机,诚心信他的人还可以跟随他一同前往那处平原广泽的仙境享福。” “听说如今已经有过万人追随他,就连东莱郡的太守都是他的信徒,可了不得嘞!” 话至此处。 那个叫胖鱼儿的青年男子连忙又叩首哀求起来: “大贵人,只有徐神仙能救我娘的命了,求你好心稍我娘一程吧!” “草民没什么能报答大贵人的,除去徐神仙给我娘请药赐福的五十钱,再给我娘和我妹留下吃用的二十钱,草民卖身剩下的三十钱全孝敬给大贵人,请大贵人行行好吧!” “……” 听着胖鱼儿的话,刘据这回是真笑不出来了。 一百钱放在现在,最多也就能买一石半米,而代价则是这个胖鱼儿和他的子孙将世代为奴…… 然后其中的五十文还要送给这个徐神仙。 且不说那个徐神仙这一看就是骗人的套路能不能治好他的母亲。 就算他母亲命硬活了下来,家中也只剩下母女二人,这母女二人仅靠二十钱,今后是否能够活下去也依旧是个未知数。 这世道! 父皇啊父皇,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还有这个名叫徐勃的徐神仙…… 刘据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出现在史书中的什么地方。 “徐勃……徐勃……” 刘据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努力搜罗着脑中的相关记忆。 “齐人……徐勃……” “难不成是那个徐勃?!” 刘据灵光一现,终于想起了这个名字的出处。 ——【天汉年间,盗贼四起,南阳有梅免、白政,楚地有殷中、杜少,齐地有“徐勃”,燕、赵之地有坚卢、范生等,上谓之“东方群盗”。】 对不住对不住,今天这第二章晚了几个小时。 这样的节假日真的太忙了,请诸位老板担待……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发现了穿越福报的重大漏洞! 刘据暂时还不确定他所想的这个“徐勃”是不是这位“徐神仙”。 不过听亭长刚才的意思,这位“徐神仙”的信徒可能已经上万,甚至还有太守为其背书,貌似在东莱郡的影响力颇为不小。 正所谓同行是冤家。 他接下来要搞的“造神”计划必定会对“徐神仙”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不知这位“徐神仙”和他的信徒是否会做出什么冲动之举。 不过转念再一想,自己可是高高在上的大汉太子,而且随行还有一千披甲执锐的精锐骑士,而这位“徐神仙”的信徒就算已经上万,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倒还不至于涉及生命安全方面的问题。 就算真发生了什么,这一千精锐骑士,应该也有能力将他安然护送出东莱…… 而一旦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以刘彻那个便宜父皇的性格,接下来必定会派大军压境,届时别说是一个“徐神仙”,哪怕东莱郡有位真神仙,也要在汉军的强弩和铁蹄之下灰飞烟灭。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立时安心了不少。 不得不承认,心思难测的刘彻虽然是个极度危险的父皇,但同时也是天底下最能给人安全感的大汉天子。 这种感觉听起来有些矛盾,但却是刘据如今最真实的感受。 “大贵人……” 见刘据半天没有说话,胖鱼儿心中不免有些着急,连忙又要磕头恳求。 “行了,起来吧。” 刘据已经回过神来,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回身对霍光说道, “表哥,命随行的医官去给他母亲瞧瞧,若是能治愈的病,就顺便给她治了吧。” “诺。” 霍光欠身应道。 说完刘据又看向了一旁的亭长,开口问道: “你身为亭长,应该对汉律多少有些了解吧?” “汉律?” 山叔愣了一下,虽不知刘据为何有此一问,但嘴上却连忙答道, “回殿下的话,小人只是個办事拿人的小吏,平日里虽经手一些相关汉律的事务,但也只是一知半解,实在不敢妄称了解。” “那我便告诉你。” 刘据也不多说废话,正色道, “依照汉律,编入户籍的良人不得私自作价卖身为奴,旁人不能买卖,自己也不能卖,买卖者同罪,因此胖鱼儿不论将自己卖给了谁家,都已违反了汉律。” “这……” 山叔再次愣住,一旁跪拜的胖鱼儿也是一脸惊疑。 一百钱他都已经收了,这笔钱还要拿去给母亲看病,若是现在不能卖了,那他这钱是不是就得退回去,那他母亲又该如何是好? 哦对,这位大贵人刚下了令,要命随行的医官去给母亲看病。 可是万一那医官医治不好母亲呢? 刘据倒也知道这种事在如今的大汉民间极为普遍,因此并不准备在这件事上较真,只是又对亭长道: “这件事你去办吧,将胖鱼儿收了的钱退回去,告诉主家此事就此作罢,我便不再追究了。” “至于胖鱼儿的母亲,我的医官先去看看,就算医治不好也不必忧心,就让胖鱼儿带上母亲与我同行,一切花费由我承担,等到了黄县,我会亲自和胖鱼儿一起去见见这位‘徐神仙’,领教一下他的仙术。” 听到这番话。 亭长顿时喜出望外,一把又按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究竟遇到了何等好事的胖鱼儿,压着他的脖子往地上杵: “胖鱼儿,还不快谢谢殿下,殿下不但免你为奴,还答应救你娘,你娘有救了!” “啊……胖鱼儿谢过大贵人,谢过大贵人!” 刘据却又在这时候适时泼上了一盆冷水,淡淡的道: “先别忙着谢,你们需知道,生老病死皆是人之常情,一切尽力而为便是,不可强求,否则便是害人害己。” “去吧,待医官瞧过再说。” 说完这话,刘据摆了摆手,便转身返回了营帐。 不过“徐神仙”的事却并未因此被放下。 刘据觉得现在的“徐神仙”,与东汉末年的黄巾之乱非常相似。 起初东汉末年的黄巾军首领张角,也是以符水看病的手段骗钱,同时传道收受信徒,信徒甚至已经涉及到了皇宫里的人。 等发展到一定规模,百姓的日子又越来越难过,自然而然就生出了乱子。 最终引得天下大乱,群雄争霸,分而为三。 而在战乱之中,最受苦难的依旧是百姓。 不论是最后的赢家魏国,还是失败的蜀国和吴国,都曾发生过以两脚羊为军粮的残酷事实。 同时这些百姓还要时不时面临屠城、强征、屯田……等诸多摧残。 据后世的历史学家统计,等到三国后期,短短几十年内,天朝人口便从五千多万锐减到了不足一千万,足足减少了七八成。 不是有那么句话么? 叫做“宁为盛世狗,不为乱世人”。 任何时代都一样,一个和平稳定的国家,对于百姓而言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一旦发生动乱,最先受伤的一定是百姓。 别看后世网络上一堆愤青叫嚣开战。 等真开了战,那就要变成“我真有一头牛”的故事了,反战反的最凶的也必定是那些人。 一个拥有智慧的朝廷,最先应该拥有的,一定是足够的战略定力! 尽管刘据知道历史。 清楚再过几年,关东地区将会因为刘彻的任用酷吏和穷兵黩武,使得流民数量发展到了两百万之巨,不在户籍者高达四十万,甚至出现“城郭仓廪空虚,民多流亡,天下虚耗,人复相食”的残酷局面。 在那之后,社会也将动荡起来,关东各地盗贼四起,擅自号,攻城邑,取库兵,掠卤乡里者,不可胜数也。 而最终的结果则是刘彻更胜一筹。 在他的严酷镇压之下,用了几年时间终于“东方群盗”悉数剿灭,维持住了大汉国祚。 但刘据更知道的是。 这对大汉,对百姓,都将是一场浩劫。 在这场动荡中,将会有大量的百姓成为被利用的对象,成为旁人手中的刀子与工具,成为某些既得利益者的牺牲品。 而这一切的根源。 正是他这位高高在上的父皇——刘彻!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一个人有可能对刘彻产生影响,有可能改变未来的局面,有可能避免这样的生灵涂炭…… “我?” 刘据似乎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经历这场穿越的意义所在。 自他穿越之后,历史上的“戾太子”已经不复存在。 而这不到一年的时间中,他已经在为了拿到“穿越福报”这个动机的驱使下改变了许多事情: 原本还将持续数年的“瓠子决口”,提前得到了整治,屯氏河也提前出现,被利用了起来,自此梁处之地的和屯氏河周边百万百姓都将提前过上几年好日子; 原本将兴师动众,损耗与伤亡难以估量的南越之战将不会再出现,还顺便促成了南疆诸国的提前内附,自此南疆再无战事; 原本将作为大汉牛皮癣,与大汉同生共死,无穷无尽消耗大汉国力,使得河西走廊一代难以稳定,屯田军民损失惨重的西羌就此彻底覆灭,自此祁连山以西的大片土地,自此也成了天朝的固有领土……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办成了许多大事! 而最初,他做这些事情,只不过是为了尽快拿下属于自己的“穿越福报”,成为满级人类,改变“戾太子”原有的命运轨迹。 这一刻,一股责任感与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所谓的“穿越福报”,其实就像是一根吊在毛驴前面的胡萝卜,引导他完成了之前的那些事情。 而在这个过程中,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有某种神秘力量的加持? 一些人、一些事也在悄然发生着改变,推动着历史脱离原有的轨迹…… 某些原本该是死敌的人,反倒成了他最坚实的盟友。 某些原本该是盟友的人,也成了背后捅他腰子,阻挠他达成终极目标的人。 还有刘彻! 刘彻似乎也在悄然发生着改变,至少与刘据心中最开始的认知不太一样了。 如果仅是史书中记载的刘彻,刘据此前做的那些事情,不说件件拎出来都足以让刘彻行废立之事吧,但肯定也数次触碰到了刘彻的逆鳞。 在刘据的设想中,他早就应该被废了。 但是并没有,刘彻对他的容忍程度似乎还在逐渐提高,就算曾将他投入诏狱,结果经他那么小小的一个试探,便探出刘彻并不想杀他,甚至还很紧张他…… 这一切的一切。 虽表面上看起来是他一个人在倒行逆施,但实际上却更像是所有人都在随着他的倒行逆施,一同针对他倒行逆施…… “我明白了!” 刘据忽然产生了一个此前从未想过的推测, “这个穿越福报其实就是一个陷阱!” “就像后世那些只要将自己成功作死,就能获得一大笔保险金的网络一样,其实事实往往是越作死,就越不会死!” “而我也是一样!” “我越是去做那些会被刘彻废掉的事情,就越不会被废掉,穿越福报永远不会到账,我的太子之位也将越发稳如泰山!” “相反如果我选择躺平摆烂,反倒只会让情况变糟,甚至因此丧命,因为我的举动违背了穿越福报的初衷!” “这是bug!” “我发现了穿越福报的漏洞!” “接下来只要我利用好这个漏洞,应该就能够在改变更多的事情,改变刘彻,改变大汉,改变我想改变的一切的同时,避免巫蛊之祸重演!” “那么……” “就将这次的‘造神’计划当做一场实验吧!” “如果我在这次事件中再次触碰刘彻的逆鳞,他却依旧只是对我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便足以说明我的这个推测是正确的,这个漏洞完全是可以被利用的!” “自此,我便可以肆意妄为,什么都不用怕了!”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六章 椒房殿,门上挂弓 与此同时。 未央宫椒房殿。 “嗯?” 正在椒房殿内与卫子夫一同用膳的刘彻忽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寒意,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陛下这是怎么了?” 卫子夫连忙放下筷子,关切的看了过来。 近日卫子夫的日子过得十分滋润,仅是这个月,刘彻就已经在椒房殿就寝了三次。 甚至前几日刘彻还命人在椒房殿的左边门上挂了一张弓,搞得整个后宫都以为卫子夫又给刘彻生了一个皇子。 这个玩笑可开大了。 历来只有生了皇子才会在门上挂弓,哪有八字都还没一撇的时候就提前挂的? 不过既是刘彻要做的事,卫子夫自然不能管,也不曾多问,反正只要他开心就好,只要他记得时常来椒房殿就好。 “没什么,只是莫名想起了刘据。” 刘彻并未说他想起刘据的同时,心中还涌起了一股子不太好的感觉,免得卫子夫多心。 不过他已经暗自决定近日去一趟甘泉宫,将自己的感觉与那位神君说道说道,看看那位神君有什么见解。 “陛下命据儿去了东莱候神,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卫子夫又拿起筷子继续给刘彻添菜,不动声色的问道。 “等到合适的时机朕自会召他回来。” 刘彻模棱两可的道。 他心里的合适时机就是刘据收拾掉公孙卿的时候,至于究竟需要多久,那就得看刘据自己的本事了…… …… 半月后。 刘据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东莱郡城。 此时他们的车队中已经多了三个人:胖鱼儿、胖鱼儿他娘,还有胖鱼儿那个和刘据年纪相仿的妹妹。 随行的医官早就给胖鱼儿他娘瞧过了病。 他的诊断结果是:痹气。 刘据还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病,多嘴问了一句。 于是就从医官口中得到了一通“阳气虚,内寒盛,使营卫之气失调,血行不畅,致气血闭阻不通……”的解释。 这些云里雾里的东西刘据真心听不懂,只得换了一种方式询问: “行了行了,你就直接说能不能治吧?” 听到这话的时候,霍光内心都不由的激动了起来。 因为他早在镇抚南越国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刘据其实是“不世神医”的秘密,心说也算是这个胖鱼儿运气好,遇上了刘据这样的神医。 要是医官治不了这病,就又能领略刘据的神医风采了! 结果那医官却很不识趣的道: “回殿下的话,痹气不过是小病,只需服用几日药石,再由下官为其施针,不出意外的话大约只需五日便可下床。” “那就交给你了。” 刘据立刻做起了甩手掌柜。 如此因为刘据不愿因为这点小事耽误行程。 而胖鱼儿又忧心母亲病情,害怕万一没治好反倒耽误了前往黄县向徐神仙请药赐福,于是便在得到刘据的应允之后与车队同行。 如今半个月过去。 胖鱼儿的母亲虽还有些虚弱,但已经不用搀扶就可以自行走动,看样子再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康复。 这样自然是不用再去找什么徐神仙请药赐福了。 不过胖鱼儿和他的那个叫做鸠鸠的妹妹还是坚持要向刘据报过恩再走。 二人的想法很淳朴。 他们没钱给刘据,也没什么东西能给刘据,所以就给刘据干活。 拾柴大水,生火造饭,抬的扛的,拎的抱的,反正只要是他们能干的事,就抢着去干,完全不懂得惜力。 这半个月下来,就连那些期门武士和建章骑都喜欢上了这俩个实诚兄妹。 甚至有时还会与他们说笑上几句。 刘据见状也就默许了他们的报恩,反正也是顺路。 据胖鱼儿说,他们的母亲在黄县还有几个娘家亲戚,等他们将刘据送到东莱郡城之后,就会离开和母亲去投奔黄县的亲戚。 如今东莱郡城已经近在眼前。 “殿下,大恩不言谢,我们娘仨给你磕头!” 娘仨特意找到刘据,又跪在他面前磕了三个响头之后才三步一回头的离去。 回头次数最多的当属那个名叫鸠鸠的妹妹。 每走几步她就得被母亲拉扯一下: “走吧走吧,别看了,殿下是什么身份,能与你说话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把你心里那点痴心妄想赶紧忘了。” “可是娘亲,殿下笑起来的时候可好看了。” “好看也不是你能看的,太子是天上的凤凰,你又是什么?” “娘亲,皇宫里的人是不是都像殿下一样好?” “殿下是好人,可税也是皇宫里的人加的,前两年你爹死的时候,要是税没加那么高,咱家也不用卖了田……” “……” 刘据这些日子虽然并未将鸠鸠当做义妁的替代品,但偶尔也会与她聊上几句解闷。 比如问一问东莱的风土人情,了解一下当地的税赋政策和生活情况,打听打听这一带有什么值得前去游览一番的地方。 至于对她这个人,刘据倒还真没什么多余的想法。 不是因为她的身份,也不是因为她的长相,事实上这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姑娘长的也还算清秀。 只是她实在不是刘据的理想类型,不来电。 …… 东莱郡郡守名叫张滔,是个年近五十的高瘦男子。 对于刘据的到来,张滔像之前的那些郡守一样安排了颇为热闹的欢迎阵仗,也早早就收拾好了配得上太子身份的宅院。 这些自然都不必多说。 如此一直到了接风宴上,刘据才终于向张滔提出了第一个要求: “张太守,郡城内是否有什么开阔平坦,适合组织大型集会的地方?” “不知殿下所指的大型集会,是多少人的集会?” 张滔身子微微前倾,笑着问道。 “能容纳数千人就行,上万人最好,还得有一处客堂大小的高台,也不用太高,只要台下的人都能看见台上的一举一动就行。” 刘据依照自己的设想说道。 “这……” 张滔闻言摸着胡须沉吟了片刻,终于说道, “若是如此,恐怕便只有位于城西的粟场最为合适了,那地方又是会被征用为练兵校场,若殿下要用,下官这便命人去搭设一座高台。” 张滔并未询问刘据要这个地方做什么用,在他心里这个问题完全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也不看看太子此行究竟是干什么来了? 无非就是举办祭祀仪式,恭请神明用的呗? 不过此事能不能成还在两说。 虽然东莱时常有人声称在海边或海中见过神仙,他在这里也已经当了近十年太守,也在海中见过凭空出现在海面上的亭台楼阁,甚至有时还能看到有人在亭台楼阁中走动。 但神仙降临的事,他还真是一次都未曾见过。 “那就有劳张太守了。” 刘据笑了笑,又道, “我听闻距离郡城大约六十里的地方有一个黄县,县内有一个叫做‘徐神仙’的人,据说他是秦时徐福的玄孙,似乎有些神道?” “殿下也听说了徐神仙的事?” 一听这话,张滔顿时来了精神,显得神采奕奕。 “一路上时常有人提起,想不听说都难。” 刘据微微颔首。 “说起这个徐神仙,殿下可就问对人了!” 张滔当即滔滔不绝的道, “要下官说,东莱境内的方士谁最有本事,只怕非这位徐神仙莫属。” “殿下有所不知,去年下官曾患了一场病,这腹部肿胀如斗,疼了半月寻了许多医师前来医治,却都无可奈何。” “后来下官听说了这位徐神仙,便使了些钱找他前来请药赐福。” “他给了下官一粒药丸,待下官服下之后,又念了一通咒语,不想下官第二日便腹泻不止,如此连泻了三日,那腹部的肿胀竟真消了下去,自此再也不疼了!” “还有数月之前。” “有渔民出海前找寻神仙查看运势,徐神仙只掐指一算,对那渔民说当日不宜出海,否则恐有不测。” “那渔民听了进去,当日便在家中歇息。” “殿下猜怎么着,那日其他出海的渔民果然遭遇了风浪,竟有六人葬身海中!” “还有黄县的贾家母牛生崽,也是找了徐神仙去赐福。” “徐神仙只看了一眼,便将福金退还了回去,什么都没说便摇着头走了。” “后来贾家的母牛果然难产,大牛和牛犊都没保住!” “还有郡城内陈家的妻子多年未孕,也去找徐神仙赐福求子。” “徐神仙只将她单独引入道场赐福了六次,不久之后果然就怀上了,最后生下的还是男婴……” “……” “行了行了。” 见张滔说起来没完没了,而且越说越是离谱,已经涵盖了看病、算命、求子等范畴,甚至连畜牲的事都能管,刘据终是开口打断了他,问道, “既然这位徐神仙如此厉害,张太守为何不上疏将其举荐给我父皇?” “此事下官也曾想过,可是询问徐神仙时,他却说因玄祖徐福托梦命他在此处修行,不能离开,更不便进入朝堂。” 张滔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既是祖宗的训诫,下官也不好勉强于他,因此只得作罢。” “不过殿下已经来了东莱,应该可以请他前来一叙,说不定还可请他助殿下请神。”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我竟和李广利看对眼了? “行,到时候就劳烦张太守将此人请来了。” 刘据听完这番话,越发确定这个徐神仙就是个谣棍,但嘴上却又道, “另外还有一事需要张太守去办。” “此次我奉天子之命前来候神,怎奈目前仍无任何头绪。” “听闻齐地方士众多,东莱的方士尤其精于神道,因此还需请张太守下一道太守令,将我的到来与此行的目的广而告之,召集那些有本事的方士积极前来协助,凡是对我有所帮助的人,我必重重有赏。” “至于日子,就定在十日之后吧。” “正好张太守也趁这个功夫,尽快帮我在粟场搭建高台,邀请齐地和东莱的方士在此齐聚一堂,共襄盛事。” 张滔闻言不疑有他,当即起身施礼道: “请殿下放心,下官必不辱使命!” “那就有劳了。” 刘据微微颔首,嘴角勾起笑出了一排白牙。 …… 接下来几日。 刘据自然不会闲着。 他一边命人乔装前往黄县去试探这个徐神仙的深浅,一边在随行的期门武士和建章骑中海选起了“主持人”。 原因无他。 只怪他这次从太子府带出来的那几十個随从和太子中盾不争气。 这些人一个个叫过来试过之后,要么说话都说不利索,要么形象上不太过关,要么动作僵硬没有气质,要么临场应变能力极差。 刘据在他们中间挑来挑去,硬是找不出来一个试镜过关的宝藏男孩。 而在他的“造神”计划中,这个主持人的角色也同样十分重要。 必须得能够调动现场气氛,灵活处理现场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同时说话的时候最好还能带点煽动性,如此才能保证“造神”计划的效果。 而他自己作为“造神”计划的主角,许多事情都将亲自上阵,自然不可能亲自控场。 因此不可能代替主持人的角色,必须找出一个靠谱的人代而为之。 “这……” 听到刘据打算在期门武士和建章骑中海选主持,霍光先是一愣,沉吟了半晌才犹豫着道, “殿下,你看下官可否胜任?” “下官虽从未做过类似事情,但平日时常跟随陛下巡游祭祀,倒也知道一些仪式的章程,见过一些主持仪式的场面。” 对此刘据自然没什么意见。 霍光的能力他肯定信得过,毕竟历史上他可是辅佐过四位天子的权臣,并且还主持过诸如“盐铁之议”之类的重要会议,始终将朝堂局面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中。 如此心思缜密又连朝堂都能控场的人,主持这么一场小小的“秀”自是不在话下。 唯一的问题就是霍光太过严肃庄重,放在艺人身上也可以说是偶像包袱太重。 不知在这种与民同乐的“秀”中,他能否放下包袱让这场“秀”同时具有一定的娱乐性,更加容易被那些方士和没多少文化的百姓津津乐道。 除此之外。 刘据觉得有些丑话也该说在头里,上回他就连累霍光被贬黜去了金马门,心中多少还有些愧意。 这回若是让他参与进来,刘据真不敢保证霍光会不会直接被刘彻赶出宫去。 毕竟霍光与那些期门武士和建章骑不同,他可是刘彻的近臣,还是奉车都尉,领导的司机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等出了问题的时候。 那些期门武士和建章骑还可以被理解为受刘据所迫,甚至刘据都能保一保他们,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而霍光一旦失去了刘彻的信任,可就可能永远都不会被启用了。 并且以刘彻的性格,刘据若为他求情,还只会将他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 于是刘据一句话便将霍光干的脑子当场宕机: “表哥,你确定?” “那我先声明,回头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父皇怪罪下来,可没人能保的了你。” “?!” 霍光瞬间嗅到了危险气息,当即连退好几步: “殿下,刚才的话就当下官没说过,殿下要做什么下官也全然不知,并且相关事宜,下官还将如实禀报陛下,无论殿下接下来要做什么,都请务必三思,万不可自误!” 经过镇抚南越国的事情,他现在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光是听刘据这句话,便已经足以令他提高警惕,不敢去想刘据接下来又打算搞什么幺蛾子。 “放心吧表哥,我心里有数,绝不会害你。” 刘据笑了笑,又道, “既然如此,就请表哥传令下去吧,期门武士与建章骑中若有人自认为符合我的要求,可以来找我毛遂自荐,若能被我选中,必定重重有赏。” “诺……” 霍光虽应了下来,但还是有些担心的补了一句, “殿下,下官还是要劝谏一句,既然殿下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能受到陛下怪罪,不如便不要做了,何必非要以身犯险?” “表哥,你是不会明白的。” 刘据笑呵呵的道, “有些人从出现那一刻起,可能就肩负了常人无法理解的使命,否则就失去了出现的意义……” …… 于是两个时辰后。 刘据已经面试了十几个毛遂自荐的期门武士和建章骑。 至于结果嘛…… 总归还是有点差强人意,刘据虽然没有做过导演,但却相信自己的感觉。 不是后世有些导演接受采访讨论到试镜问题时,也总是说看到某某某艺人,就认定必须是这个人来演剧中的某个角色么? 刘据现在找的就是这种感觉,也算是过了一把导演的瘾。 当然。 他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可强求,如果实在找不到那种看对眼的感觉,他也只能从这些人中挑出一个各方面能力都比较强的人使用。 “传下一个吧。” 喝了口茶,刘据看了一眼记录在简牍上的几个名字,心中一边衡量着这几个人的优劣,终于又命人叫了号。 片刻之后。 一个面目方正的年轻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躬身施礼: “见过殿下,在下李广利。” “自幼出身倡家,此前受陛下恩典,现役建章骑营,愿为殿下效力!” “?” 听到这个名字,刘据耳朵微微一动,立即抬眼看向这个刚走进来的年轻男子。 冰果! 刘据想要的就是一个这样的主持人! 身材匀称但不能高大威猛,面目方正但不能正气凛然,气质儒雅但不能不接地气,神色严肃但嘴角依旧含春,嗓门洪亮但不能听着聒噪…… 总之,这个人一切都要刚刚好! 只是这个人的名字和出身……李广利? “你……与李延年是什么关系?” 刘据定了定神,试探着问了一句。 李广利微微一愣,心说太子这是认得他这个弟弟啊,当即如实答道: “回殿下的话,李延年正是家弟,家妹李清儿如今承蒙圣恩也进了掖庭,被封做了七子。” “七子”算是后宫中中等的妃嫔等级。 不过刘彻这一朝,后宫人数已经接近三千。 而在这个等级之上的嫔妃,加起来也不过百人,因此李清儿才进宫不久便能够得此封号,可见刘彻对于她还是比较上心的。 毕竟,她好歹也是载入史册的“李夫人”。 刘彻这一朝能够得此殊荣的嫔妃,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寥寥数人。 此刻听到李广利的话,刘据已经不用再怀疑。 面前这个人正是未来的贰师将军李广利! 刘据是万万没想到,他此前还在想怎么提防一下最终会成为政敌的李家,结果李广利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到了他身边,而且如今还是他的护卫…… 另外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看李广利。 刘据也认为李广利未来还是不要成为贰师将军的好,毕竟他就算有些将才,那也是个庸才,仗打的败多胜少不说,就算获胜也通常是损失惨重的惨胜。 甚至在最后一波由他指挥汉匈之战中。 更是以葬送七万汉家精锐儿郎的代价投降匈奴,却也只在匈奴换取了短短一年的富贵。 此战过后,大汉立刻步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甚至就连刘彻都感觉到了朝局动荡,不得不否决了桑弘羊的轮台屯田计划,颁布了一道形似罪己的《轮台诏》以安臣民之心。 否则这一波就有可能直接将大汉送走…… 况且他们李家也没什么好下场,基本上三族尽灭,昙花一现。 所以说这人呐,有多大能力才能享有多大的权势,能力不足还去强求,那便是自取灭亡之道。 于是。 “就选你了,这个主持非你莫属!” 刘据当即拍板。 若是换了旁人,他可能还要考虑一下事后如何助其脱罪,好歹留下一些余地。 但若是李广利,则完全不需要考虑这方面的问题,直接莽就是了,莽到最后说不定又是一个一举两得。 而且李广利好歹也是倡家出身。 刘据虽未见过李广利展现倡家的技艺。 但瞧瞧擅长讴歌的李延年,再看看凭借舞姿跳进刘彻心里的李夫人,李广利出自这样的倡家,就算再不济,时常跟随弟弟妹妹走穴演出,也必定沾染了一些艺术细菌,懂得如何提升演出效果! “这就定了?” 李广利闻言也是有些意外。 刚才他在外面的时候可听说了,刘据选拔主持的要求颇为严格,几乎各方各面都要仔细考教一番。 为何到了自己这里,只问了个身份和身世就直接“非伱莫属”了? 甚至内心之中,他对这个主持都没抱太大希望。 毕竟作为倡家弃子,他也算有些自知之明。 此次毛遂自荐,最主要还是为了借机接近刘据,看看有没有机会请求刘据也给他看一看,助他拨开心中的迷茫,给他指一条人生明路。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太子必定封神! “又或者,是因为自家弟弟妹妹的裙带关系,太子因此卖我个面子?” 李广利心中想着。 这种可能倒也不是没有。 毕竟他妹妹李清儿入宫成了天子嫔妃,若是论辈分,他现在和卫青已经是同辈,非要生拉硬扯的话,也算是太子的半个舅父…… 想到这一点,李广利顿时觉得面前的刘据亲近了不少,连忙躬身谢道: “承蒙殿下信任,在下定当全力以赴。” “不必多礼。” 刘据微微颔首,笑道, “不过在这之前你尚需答应我一件事。” “接下来我无论教你做什么,又或是你看到了什么,对外都必须守口如瓶,否则恐怕坏了我和我父皇的大计。” “在下遵命。” 一听连天子也有份,李广利自是不疑有他,当即应了下来。 何况此前的毁堤淹田和镇抚南越他虽没有参加,但西羌之战却是亲眼见证了全程。 因此在李广利心中,刘据的本事早已毋庸置疑,就算有些事情表面上看起来有些荒唐,甚至可以说是荒谬,那也不过是旁人看不懂的大智若愚罢了,背后必定有着远大的目标。 倘若有人心存质疑,最终一定会被打脸。 他自己就在见证西羌之战的过程中被屡次打脸,而且是左脸被打完了再打右脸,左右开弓层出不穷。 只不过这些打脸都只在他心里,外人不得而知罢了。 “要不伱也发个毒誓吧,比如违背誓言便祸及全家什么的。” 刘据又道。 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此前早就被郭昌卖了的事情,总觉得汉朝人还相对比较重视誓言,至少比后世有用一些,何况他还是太子。 “……” 李广利怔了一下,但见刘据不像是开玩笑,只得配合道: “在下愿立下毒誓,接下来无论殿下教在下做什么,又或是看到了什么,都将对任何人都将守口如瓶,否则便……祸及全家性命。” “很好。” 刘据终于又笑了起来, “随我来吧,接下来我会将我亲手筹划的这场东莱盛会的流程逐一向你说明,你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流程步步串联起来,争取呈现出最佳的节目效果。” “关于你主持盛会时方式和语言,就照你家平日外出演出时来,不必拘泥皇室和贵族礼节,也不用太过正式,毕竟我们这次盛会主要受众是那些方士和百姓,他们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搞的太高雅反倒容易脱离群众,不利于主题传播。” “总之记住一点,这场盛会力争一个百姓喜闻乐见。” “……” 听着刘据的话,李广利心中又不由的升起了一丝疑惑。 话说太子奉命前来候神,要举行的不该是祭祀仪式么,为什么越听越像是倡家外出演出了,而且还是那些低级倡家的演出形式? 这年头倡家也是有贵贱之分的。 李家往前多捯一代人,就是那种地位最低的倡家。 因此为了糊口,一家人时常要受邀前往各乡各村,给乡村之间的一些富农家中的红白喜事助阵演出。 甚至没有邀约的时候,还得前往各县比较大的市集敲锣公演,赚取一些小钱。 情况在他这一代才总算发生了些许改变,他们渐渐开始在长安有了些名气,弟弟李延年因此进了宫吃上了官粮,他们家也时常收到王公贵族的邀约,在这些贵人举办宴席的时候前去助阵暖场。 再到现在,李延年已经因此封了官,李清儿也成了天子的嫔妃。 而他也成了建章骑,另一个弟弟李季则暂时被安置在公车署为吏。 可以说他们一家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完成了阶级跃迁。 结果现在,太子却又要求他回归倡家最初的模样,甚至就连太子自己也要参与进来,将本该正经的祭祀仪式搞成一场最低级的倡家演出? 这算不算返璞归真? 不过说起来,太子似乎还真有这方面的天赋…… 李广利此前已经见识过了。 而且据他所知,从西羌回来之后,长安城内的倡优圈子里早已悄然刮起了一股“太子酒后舞”风潮。 并且在刘据唱跳的那几句的基础上,还有舞女进行了二次创作和延伸。 据说给了舞女这种动力的原因,是因为天子也喜欢这个舞蹈,有舞女被召进宫跳了一次,便得到了一笔重赏。 于是“太子酒后舞”就这么发扬光大了。 如今不论是王公贵族的宴会,还是乡村之间的红白喜事上,“太子酒后舞”甚至已经成了必点的压轴节目。 不会的倡家根本就接不到邀约,不学都不行。 事实证明,不光是后世的网民们喜欢看擦边扭腰的短视频,就算是两千年前的大汉,人们也有着同样的爱好,只是之前没人勇于开发罢了。 瞧瞧,什么叫天赋? 这就叫天赋! 太子根本不需要刻意去做什么,只是酒后随便一扭一唱,就轻而易举的掀起了风潮…… 然后。 李广利就跟着刘据见识到了更加不得了的东西: “唉唉唉唉?殿下你这是?!” “哦呦——!” “苍天啊,殿下你确定要如此,这是否太过骇人?!” “殿下,在下害怕,请容在下缓缓……” “……” 只是简单的了解过刘据准备好的节目,李广利已是大汗淋漓,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扶着墙才勉强从刘据存放道具的“密室”中走了出来。 他对天发誓,刘据绝对是天才! 刘据搞出来的这些东西亘古未有,而且样样拿出来都足够骇人。 要知道他刚才还只是在没有掩饰的情况下看刘据演示,便已经被震撼到了这步田地。 若是再在盛会上配合障眼法表现出来,节目效果必定爆炸,说不定能当场就吓死几个年纪太大,或是心脏不太好的观众。 这一刻,李广利毅然决然的决定收回此前那句“有些人只是会投胎”…… 他无比确定肯定以及一定。 刘据绝对不是因为投胎成了太子,才拥有了比旁人更加优秀的机会。 而是太子这个身份限制了刘据的优秀! 如果没有太子身份,他甚至可以更加优秀,无论是作为倡优,还是作为将领,亦或是作为方士,他都将是无人可以超越的翘楚! 那些方士自称自己可以通神。 刘据则完全可以自称自己就是神仙,没有人能够反驳,甚至连质疑都不配,因为他出手就是人们见所未见的神迹! 此时此刻。 他终于明白了,这次盛会之后,刘据必定封神! 不论是倡优层面,还是方士层面! 同时他也彻底明白了,那些方士口中所谓的神迹,不过都是骗人的障眼法,而在这方面,刘据说是他们的祖宗也不为过! …… 在刘据的带领下,这场“造神”计划的准备工作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李广利作为主持,自是深度参与了其中。 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正在一丝不苟的组织封闭式排练,同时也不断打磨着自己的台本,甚至乐在其中。 盛会开始之前,公孙卿也提前几日赶到了东莱郡城。 与他一同来到的,还有一些分布在齐地各地的有头有脸的方士,据公孙卿说,后面还会有人陆续赶到。 毕竟现在刘彻还没有开始频繁东巡求仙。 刘据的到来对于他们而言自然就成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能借助这次机会像公孙卿一样得到皇室的赏识与重用,那今后的日子便与成仙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同时与公孙卿一同到来的,还有一个在刘据心里分量极重的人物 ——太史公司马迁! 毕竟刘据现在掌握的那些历史知识,其中绝大多数都来自司马迁撰写的《史记》。 当然,对于现在司马迁而言。 那都是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 现在的他也才二十岁出头,还拥有一副完整的身躯,正处于奉父命游历天下、收集编史资料的阶段。 “司马迁见过殿下。” 司马迁见到刘据的时候,也是显得极为激动,就好像见了许久未见的友人, “殿下有所不知,此前殿下率领使团镇抚南越国时,在下便正好在路博德将军帐下,后来路博德将军命人进入南越国接应殿下,在下也主动请命前往,力求搞清殿下不但令南越国诚心内附,还能令南越国向我大汉奉上巨资的经过。” “可惜终归是差了一步,当在下抵达番禺时,殿下已经提前两日率众离去了。” “好在安国大夫与家父相熟,愿将殿下镇抚南越的始末说与在下,在下才不算白跑了一趟。” “殿下,请再受在下一拜!” “在下在外游历多年,收集了许多奇人轶事以供编史之用,却还从未见过似殿下这般亘古未有的奇人!” “尤其是殿下提出的‘一国两政’之方略,兵不血刃便令南疆诸国内附大汉,更是堪称功在千秋的奇策,在下甚至一时之间竟想不出应如何在史书中评价殿下,才能不教后人认为在下辱没了殿下!” “在那之后,在下一路北上游历,沿途采风。” “不想竟又在齐地巧遇殿下代天子候神至此,这可真是令在下喜出望外,如今又闻殿下不日便将召集齐地方士百姓共举盛会,赶上如此盛会,在下终于有机会亲眼一睹殿下风采,真乃人生一大幸事!” “另外……” “在下心中一直有一事始终不得其解,恳请殿下不吝赐教。” “在下此前在番禺的时候,曾听使团中有人提到一句与鸟有关的趣事,可究竟是什么趣事,却始终没问出来。” “可否殿下为在下解惑,这与鸟有关的趣事,可是使团中的暗语?”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太子不但侮辱我的职业,还试图烧掉我的脑子! 这不巧了么这不是? 太史公司马迁都到了现场,如此这次盛会的影响力又升了一级,今后很有可能载入史册。 刘据瞬间觉得肩上的使命感再次攀升,要是他的“造神”计划被司马迁载入史册,给今后整个封建时代的骗子方士集团造成毁灭性打击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因此能让后世的皇帝不再劳民伤财的去求仙,让平民百姓都对骗子方士警惕性提高一个档次,不再轻易上当受骗,。 这岂不是成了一次意义重大的反诈宣传行动,同样功在千秋? 心中想着这些的同时。 对于司马迁最后提出的问题,刘据也进行了正面的回答: “!!!” “你说的不错,这的确曾是使团的暗语。” “我送你一句箴言吧:将来不要为名字中带‘陵’字的人求情,此举非但不能救他,还将令你鸟命休矣。” 结果却又听刘据摇头嘀咕了一句: “不过谁又说的准呢,人们唯一能从史书中吸取的教训就是,人们从来都不会从史书中吸取教训……” 因此他并未对刘据妄下定论,还想看看刘据在这场即将到来的盛会中的表现。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于那些装神弄鬼的方士拥有清晰的认识。 最主要还开口就是粗俗荒诞的“鸟命”? 虽然不是说太子口中就不能出现这样的字眼,但箴言中出现“鸟命”是否就有些过于不羁了,听说过“血光之灾”的,也听说过“家破人亡”的,他真心还是头一回听人以“鸟命休矣”作为箴言。 这些日子,东莱郡城内已经涌入了数万人。 他与刘据最大的差距就是,刘据脚下的巨人,比他脚下的整整年长了两千多年。 而现在刘据则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可否请殿下明示?” “如今得了那口仙气,太子殿下已是半神之躯!” 这些天刘据也收到了许多方士呈递上来的简牍。 那些简牍已经堆积成山,其中不乏一些像公孙卿的《札》书一样荒诞不羁的内容,也有人声称见过神仙,希望受到刘据接见和任用,参与到这场盛大的请神仪式之中。 提前将他们集中起来,到时候相对好处理一些,免得一个没看住教他们跑了…… 诚然,他收集了许多人物传记,心知许多人都不像传闻中的那般完美。 当然。 这话怎么听,怎么都靠不住谱,就算胡说八道也不是这么胡说的…… 李广利一身华服,站在台上盛情高呼, 历史上司马迁遭受腐刑,就是因为为李陵求情,最终不得不以鸟换命,方才有机会完成太史公的使命。 有生之年刘据自然不希望大汉像历史上一样如此憋屈。 而他只是虚长了几岁。 不过这都不妨碍当事情发展到那一步的时候,便已经到了刘彻这一朝针对匈奴的战略正式转向失败的开端。 可是这样的话,他却从未在任何一人口中听到过,至少绝没有人似刘据说的这般简洁易懂,一针见血,发人深省。 也不确定没有了李陵的事,以司马迁的本性会不会使得他在其他的事情上做出同样的行为,遭遇同样的劫难。 但那些人物大多已经不复存在,许多事情都无法验证。 与此同时。 还有这什么太子殿下得了神人仙气,如今已是半神之躯,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与此同时。 其实这事放在后世也是一样,明知节假日不管去哪里旅游都是人挤人的看人,也照样乐此不疲。 “等有一天你遇到了与此相关的事情时,能够想起这句箴言,或许便有可能救下鸟命,当然,我更希望这件事不会发生。”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太子殿下此次前往东莱生了一场大病,几乎薨于途中!” “今日殿下便要当众显露仙术,以告神人之恩,以解万民之苦!” 刘据又笑呵呵的道。 至少现在的刘据在他眼中,已经没有了从安国少季口中听到的那般惊艳。 “但是太子殿下自有天佑,弥留之际竟有神人现身梦中,非但用一口仙气救下殿下性命,还授予仙术助其造福万民!” 或许是因为此前心中对刘据的期望太高,才使得他现在心里已经出现了这样的落差,有了一丝意兴阑珊。 “既然你到了此处,想来应该不会错过几日后的盛会吧?” 但既然司马迁诚心诚意的发问了。 不过这都是前话与后话。 刘据自然看得出司马迁的质疑,却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道, 他笔下的字便是古,便是人,便是可知兴替与得失的鉴! 话音落下。 这一刻,他觉得刘据居心不良。 “彩!” 刘据就权当做了一件符合内心的事,以此来表达对司马迁的敬意。 听了这话,司马迁愈发一脸懵逼。 太子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像那些方士呢? 李陵的悲剧有李陵自己的问题,也有其他方面的问题。 对此刘据只是将这些人聚了起来,在这场盛会中给了一个“贵宾席”。 而现在。 他还有逐渐去了解的机会。 他哪里会想到,刘据这句随口说出来的话,其实根本不是自己的东西,而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借鉴。 现在他对刘据又有了一层新的认识,不过并不是什么好的认识,而是一种难以评判的认识。 “旁人的事不便细说,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虽然你不是当初使团的人,但你此前既然到过番禺,这暗语对你便也有了意义。” 刘据的这番话也给了他同样的感觉,没有根据,无中生有,妄言未来,故弄玄虚,总觉得和那些骗子方士一样非常不靠谱。 “???” 就冲这句话。 刘据微微颔首, 以至于城内的房屋都不太够住,不少人干脆就在城墙下搭起了窝棚。 毕竟在盛会之后,这些人还有用处。 一丈来高的高台之上。 “诸位父老相信,让我们高呼喝彩,有请太子殿下现身!” “今日便是吉日,今时便是良辰,太子殿下奉天子之命于东莱候神,可谓东莱万民之福,盛况空前,举国同庆!” 他在心中反复咀嚼着,无形中对自己的使命更加明晰。 司马迁听完自是面露疑色,连忙不解的请教道: 这话其实就差直接说那些方士都是骗子,刘彻被骗却不自知了。 于是几日之后。 场内官员、方士与百姓皆是面面相觑,满头都是雾水。 毕竟这年头娱乐项目不多,最近又是农闲时期,有余力的百姓其实还是挺喜欢凑热闹的。 在霍光、司马迁、公孙卿以及绝大多数随行人员的好奇与期盼之中,这场盛会终于如愿开启。 “或许天下人以此盛会为鉴,亦可有些收获。” 甚至刘据都不确定,有了自己这只游荡于历史中的蝴蝶,那段历史是否还会像史书中记载的那样重演。 刘据不但侮辱他的职业,还试图烧掉他的脑子…… 如今正式开启的盛会才是重中之重。 什么情况这是?! “……” 听了这话,司马迁顿时又对刘据刮目相看。 虽然还不至于沦为骗子方士之流,但这与其相仿故的弄玄虚的姿态,尤其是那句“鸟命休矣”,不俗中已经落了俗套…… “诸位父老乡亲可来着了!” “多谢殿下指教,在下铭记于心。” 这句话太有水平了! 司马迁闻言微微欠身。 …… 刘据作沉吟状,真心实意的给了司马迁一个忠告。 司马迁回过神来,立刻答道:“在下希望全程参与,请殿下恩准。” “多谢殿下,在下遵命!” “不过这暗语放在不同的时间与不同的人身上,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各位父老,各位乡亲!” 自此之后,每一场汉匈之战,大汉皆损失惨重,令朝廷与百姓难堪重负。 “既然如此,你最近便在我这里住下吧。” “我只能与你说这么多,信不信在伱。” 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 “这……” 说好的请神祭祀呢,为什么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至于他这么干值不值得,后世自有公论,刘据无权置评。 司马迁瞬间又呆立当场。 “司马家既是史官世家,我希望你能站在史官的视角,秉笔直书记录这次盛会,将其中的功过公之于众。” 在《史记》中他就曾评价过那些被刘彻养在未央宫和甘泉宫的神君与方士,说那些人不过都是普通人,说的话也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可是刘彻却总是偏信…… 司马迁又提起了精神,连忙施礼应道。 “???” 生活在这个时代,司马迁自然不是不信鬼神的人,甚至儒方本是同源,他对那些天道星象乃至天人理论之类的事情还有不少研究和见地。 这其中自然包括那些应召而来的方士,还有不少他们的信徒,以及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 刘据与李广利在人群中提前安排好的托已经带头富有节奏的高呼起来: 司马迁就可以断言,这個太子,如今虽然只有十七岁,但水平却在他之上! “彩!” “彩!!!”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 妈妈问我为何跪着观礼? “???” 霍光与一众随行人员亦是不明所以。 刘据这一路上究竟有没有大病一场他们会不清楚? 还几乎薨于途中……这不纯粹扯淡么? 要是刘据真得了这么重的病,霍光绝对二话不说,带着刘据就直接往长安狂奔,根本就不会再有今天这场仪式。 不过说起刘据的“仙术”,他们心中倒还是有几分期待。 毕竟他此前在公孙卿祖宅露那一手实在太过惊人,直到现在霍光等人仍然记忆犹新。 他们生活在这个时代,或多或少都见到过一些驱邪避凶的法事。 但像刘据如此直观,能够一巴掌将邪祟拍死在布帛上,还拍出血手印的惊人手段,当真是令人眼前一亮,对事物认知的局限性,令他们想不相信都难。 因此刘据会方术的事,他们早已不在怀疑,只是这仙术…… “!!!” 公孙卿此刻则是一脸狂热。 他离队这些日子并不知道刘据是否生过大病,只知他此前获得“震杀邪祟”的本事便是因为一场病。 如果在此前的基础上,刘据又生了一场大病。 那么可不就得成为半神之躯了么? 毕竟这个时代一直有一种说法,就是人在最为虚弱的弥留之际,便是最容易接触鬼神的时候,而许多民间的神君和方士,通常就大病一场之后自称自己经历过生死,已经掌握了神道,自此开始为人请神看事。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他虽然不是刘据的鸡犬,但经过此前的事,却自认为也算刘据的“自己人”了吧? 如此说不定他也能够从刘据身上得到一些好处…… “……” 然而司马迁此刻却蹙起了眉头。 他目前虽还无法辨别这番描述的真假,但在外游历的这些年,类似的说法他也已听过不下百次。 因此在他看来,刘据这回又落了俗套。 而且他此前并非没有与那些乡间的神君和方士进行过交流,虽然有些人总有一些传的玄玄乎乎事迹,但在实际的交流之中,司马迁总能发现一些不合理的漏洞,又或是发现一些并不高明的细节,从而对其大失所望。 毕竟大多数时候,这些乡间的神君与方士文化水平普遍不高。 尤其在他这种求许多年又游历天下的人面前,文化与见识就越发显得捉襟见肘,想要将他蒙蔽真不容易。 所以,刘据这么做究竟是图什么? 身为太子去搞这些事情难道不觉得辱没了身份么? 况且那些神君与方士的目的大多是求财,刘据身为太子吃喝不愁,似乎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吧? 还是说,他其实有真本事? 可若是如此,他也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些方士百姓面前抛头露面吧? 何不直接回京将此事禀报天子,当今天子不是对这些东西更感兴趣么,如此还可增进一下父子之间的感情? …… 在众人各怀心思的过程中。 “彩!”“彩!”“彩!!!” 提前安排气氛组已经带动起了气氛,现场已有许多想法不多的百姓跟着一同呐喊了起来,场面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贵宾席的地方官员和方士本就比较靠前。 此刻也担心不知身处何处的刘据注视着他们,将他们不给面子的行为记在小本本上,于是也只得装模作样的跟着一起鼓起掌来喝彩。 于是仅仅是片刻,险些冷掉的场子就拥有了该有的热度。 “殿下真是料事如神!” “若非提前安排了这些带头起哄的人,场面恐怕就控制不住了……这回真是学到了。” 李广利见状终于松了口气,此刻也是又乐在其中的大喊了几声“噤声”,总算勉强让场面恢复了一些平静,接着才又大声道: “诸位父老乡亲,其实太子殿下如今已经到了现场,恭迎殿下!” 说着话的同时,李广利抬起手来在空中挥舞了一下。 下一刻。 “呼啦——” 位于他身后不远处的一块幕布自左而右缓慢拉开。 台下众人这才发现,刘据此刻正身着一身正式的宽大朝服立于幕布之后,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手中则握着一把形似节杖的竹杖。 “恭迎殿下!” 气氛组当即又行动起来。 带着在场的人一同向刘据躬身行礼。 此时那些地方官员和方士自不用说,他们早已自觉的躬下了身子,有些人为了表现,甚至比气氛组还要更快一些。 “诸位父老乡亲,不必多礼。” 刘据目光环视一周,随即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不过他这平常的音量自然不能传遍全场,而若是大呼小叫起来,又有失了太子和半神的身份。 “太子殿下与民同乐,下令免礼!” 此时李广利这个主持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他这一嗓子嚎出来,虽不说贯穿全场,但也让人一多半的人听到, “接下来诸位父老乡亲可要睁大眼睛看好了!” “太子殿下接下来将小试牛刀,向大伙显露一项诸多仙术中最不值得一提的仙术!” “殿下施展仙术期间禁止大声喧哗,不得交头接耳,若为殿下仙术折服,想乞求殿下降福,可下跪诚心观礼,殿下心窍自有感应!” “……” 此话一出,现场立刻又安静了许多。 几乎每一个人都睁大了眼睛,眨也不眨的望向台上的刘据。 毕竟那可是仙术,还是当着数万人演示的仙术,不论是真是假,光是这宏大的场面,若是错过了恐怕就要抱憾终身。 更何况,演示仙术的还是身份尊贵的大汉太子。 仅是这个身份,就已经是这里的绝大多数人穷尽一生也难见一面的了…… 于是。 在众目睽睽之下,刘据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就像是站立入定一般。 一个呼吸…… 两个呼吸…… 三个呼吸…… 刘据始终就那么安静的站着,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仙术呢?” “难道这么站一会就算仙术了,要我上我也行,我能站一个时辰一动不动……” “会不会是在求雨?一会乌云就来了?” “这大晴天的,若真能求来乌云降雨,我给太子跪一个时辰。” “不会只是装腔作势吧?” 略微等了一会,台下的人已经忍耐不住,有人开始交头接耳,甚至出现了小规模的骚动。 但下一刻! “唉!动了动了,开始了!” 有人忽然喊了一声。 现场瞬间又陷入了安静之中,所有的目光齐聚刘据一身。 只见刘据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然后慢慢的抬起了一条腿,渐渐弯曲膝盖向上,最终停留在了盘膝而坐的姿势。 不过,却是只有一条腿的盘膝而坐。 “这个动作可不简单,一般人做不来的!” “我试了试,不用手抱住这条腿,很难站立稳当。” “就算抱住也不容易站稳吧?” “可这也不算仙术吧,看起来一点也不神,只能说太子体格惊人……” “别说话!快看,太子又动了!” 说话之间。 只见刘据的另外一条腿又动了起来,也像此前那条腿一样慢慢的抬起,渐渐弯曲膝盖向上,最终停留在了盘膝而坐的姿势。 他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悬空坐了下来?! 而在这条腿也动起来的时候。 刘据的身子便已经算是彻底腾空了,除了那只扶在节杖上的手,身上没有一处还与地面存在联系。 而他那只一手还显得极其轻松,看起来就只是轻轻的扶在节杖上,没有出一点力气。 况且就算是用了力又如何? 难道还有人能够仅凭一只手,和一根不扶都立不住的节杖,就让自己腾空而起? “喔——!” 因此在刘据的第二条腿才刚刚脱离地面的时候,场内便已经响起了一声惊叫。 几乎每一个能看清台上情景的人都在这一刻瞪大了眼睛,脖子向前探去,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腾云驾雾”么?! “表弟?!” 霍光一时惊诧,忍不住向前挤了两步。 饶是他平日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此情此情却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保持冷静。 这一幕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甚至这一刻,霍光看向刘据的目光中都产生了一丝陌生。 这真是他认识的刘据? 又或者说,已经得道成仙的刘据,还是原来那个表弟? 可是他清楚的记得,刘据这场“仪式”开始之前还对他嬉皮笑脸的情景,还不顾他感受的叫他“表哥”。 “唉?!太子真成仙了……” 公孙卿也是惊骇的心跳加速,一双眼睛瞪的宛如牛眼。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就是个谣棍。 但对于刘据,他却已是深信不疑,因为他见过不少方士的手段,而像刘据这样的仙术,绝对没有一个还能称之为“人”的方士能够做到! 这绝对是凡人所不能的仙术! “???!!!” 司马迁的眉头亦是皱的更紧,已经悄然拧成了疙瘩。 他看不懂! 真的一点都看不懂! 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如今他已经快走完了万里路,可是今天来到这里,他却感觉此前的那万里路白走了…… 偏偏此刻李广利还又充分的发挥起了主观能动性,故意大声问道: “殿下,可否允许在下从殿下身下爬过,亲身领略一下殿下的仙术,也教父老乡亲们看个清楚?” 感谢【昵称不让重复有毛用啊】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五谷轮回桶,仙界之琼浆! 呦? 刘据意外的看了李广利一眼。 他心知这完全是台本之外的内容,李广利现在正在临场发挥。 不过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经过此前的一番引导,李广利已经学会了举一反三,掌握了给魔术师做托的精髓,知道了如何创造出最佳的节目效果。 这个家伙不愧出自倡家,还真有这方面的天赋! “请吧。” 于是刘据微微颔首。 “失礼了,殿下!” 他们虽然并不知道刘据这个仙术的原理,但依旧有人心存疑虑,还在思酌作假的可能。 如此扒拉了几下什么都没扒拉到,甚至还换了一只手,又在另外一个方向用力扒拉了几下,自然也是什么都没扒拉到。 “这仙酒状似甘泉,晶莹剔透,是酒又不似酒,但香气却极其浓郁,只是嗅上一嗅,便令我感觉心神俱醉,不愧是仙界之琼浆!” “彩!” 李广利大声对着台下说道, 如此爬到刘据正下方时。 “接下来,便是见证神迹的时刻,请太子殿下施展仙术!” “不知可否赐予他们浅尝一口,也教他们知道这仙界之琼浆究竟是什么味道,在下替在场的父老相信谢过殿下!” “太子殿下,从五谷轮回桶中取出了一袋麻!” “看清楚了么,在下正在对你们笑,对你们哭,对你们做鬼脸!” 终于,几分钟后。 但现在。 当父母和弟弟妹妹外出走穴演出,赚取钱粮补贴家中的时候。 “现在便请太子殿下暂时收了神通,蓄一蓄元气,再为诸位父老乡亲显露更加绝妙的仙术,你们说好是不好?” 作为倡家弃子,没有人记得他曾在多少個深夜偷偷跑出去练嗓提气,没有人记得他曾在多少个深夜偷偷跑出去劈叉下腰,也没有人记得他曾在多少个深夜偷偷躲在被窝里编撰滑稽台本。 在被天子召见,成为建章骑之前。 案上则摆着一个上下皆没有底的桶状的东西。 因此无论他们怎么想,脑中的想法也是无根浮萍,不可能凭空看透刘据的手段…… “彩!!!” 然而下一刻。 “哈哈哈哈哈!” “……一袋菽!” 刚才那块巨大的幕布缓缓合拢,隔绝了台下的万千观众和李广利的视线。 除非太子殿下能够取出一些这凡间没有的俗物…… 李广利随即回过身去,如他之前所说的“跪着观礼”一般,双膝一弯跪在刘据面前,行大礼恭送。 “这……不就是我心中一直以来期盼的场景么?” 他是唱不好歌,他是跳不好舞,他是不适合做俳优。 当着众人的面,刘据忽然直接将那个圆桶给拿了起来,亮出了一个直径几乎与圆桶一样大小的酒坛! 此举立刻对台下的观众造成了羊群效应,亦有差不多五分之一的百姓已然为刘据的“仙术”折服,随他一同跪了下来。 而李广利还真是懂得如何调动场内气氛! 到了这一步他竟忽然又停了下来,先是以一种滑稽的姿态抬起头来看了看刘据的屁股,接着又摆出一副“疑惑”的表情,然后抬起一只手来,在刘据下方的空气中来回扒拉。 “……一个甜瓜!” 台下顿时又响起了一阵惊叫。 随着幕布再次拉开,刘据的面前已经多了一个木案。 台下百姓随之欢呼喝彩,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与此同时。 “……” 此刻霍光、司马迁、公孙卿,以及一众地方官员和方士则都陷入了沉默。 然而霍光、司马迁、公孙卿,以及一众地方官员和方士则都依旧保持着沉默,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 李广利立即放声高呼,然后快步走上前去取下坛封,先是向里面望了一望,又用手轻轻摆动将气味想自己驱赶了两下,当即一脸陶醉, “这是仙酒!!!” “诸位可看仔细了,此物名为五谷轮回桶,这桶没有底,你们透过桶便可直接看到在下的脸!” “诸位父老乡亲,我此前说过,这还是太子殿下最不值得一提的仙术!” 看到他这副模样,台下顿时响起了一片哄笑。 “殿下,如此仙酒在场的父老乡亲绝对都未见过。” 这一刻,李广利的鼻腔忽然涌上了一股酸意,竟莫名有些想哭。 “……一袋麦!” 什么仙界琼浆,不过是他用这个时代的米酒二次加工出来的一坛子高度蒸馏白酒罢了。 “喔——!” “赐。” “恭送殿下!” “……一个桃!” 可是他心里清楚,他曾比任何人都努力。 这一跪,不仅仅是节目效果,也是他发自内心的感激。 “五谷齐全,寓意东莱之地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 “好!!!” “彩!” “彩!!!” 此刻每一个人心中都充满了期待,最不值得一提的仙术已是“腾云驾雾”,那么更加绝妙的仙术岂不是要直接上天? “那就请太子殿下暂回后台歇息片刻,恭送殿下!” 说着话的同时,李广利主动走上前去,请示过刘据之后,亲手拿起木案上的桶状东西,横过来向台下众人展示。 他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期盼,有一天他能够像弟弟妹妹一样站在台上,站在堂中。 所谓夫纲父纲兄纲。 父亲,母亲,弟弟,妹妹,妻子,还有以前的那些穷邻居们。 除此之外,桶状的东西旁边还摆着一块厚实的方布,正好能将那桶状的东西盖住。 他就只能在前面赶马,在后台搬乐器,在马棚里喂马。 在台下众人的见证下,刘据取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早已完全超过了那个圆桶能够承载的体积。 你们看到了么,他们喜欢我的表演! 你们看到了么,若我现在拿起篦子在这些观众之中走一圈,少说能收到几千赏钱! 你们看到了么,我也并非一无是处,只是此前没有找到属于我的道路,太子助我找到了属于我的道路,我天生就是做主持的! 刘据又是微微颔首。 因为目前为止,刘据取出来的东西,都是唾手可得的凡间之物。 你们睁大眼睛看看,看清楚,这台下可有数万人,他们都在为我喝彩,他们都在因我欢笑,他们都在给我鼓掌! 于是刘据重新将那个没底的桶竖在木案上,又不紧不慢的用方布盖住在了上面,然后一手抓着方布,一手在方布的掩盖下伸入桶内…… 接着便立刻有等待多时的随从上台,扶着刘据从助他“悬浮”的精铁架子上下来,将相关道具抬下去的同时,又抬上了新的道具。 “太子殿下,竟又从五谷轮回桶中取出了一只鹁鸽!” “诸位父老相信,太子殿下,竟从五谷轮回桶中取出了一坛子……” “……” “太子殿下,从五谷轮回桶中取出了一袋黍!” “彩!” 尽管弟弟妹妹未曾说过他什么,但父母的一声声叹息,邻里的闲言碎语,甚至家中妻子指桑骂槐的埋怨,却一次一次的刺痛着他的心。 这个时代连戏法都很少,就连那些惯用戏法骗人的方士,知道的方法也极其匮乏,此前栾大拿两块慈石就敢去忽悠刘彻,便可看出这个时代的戏法才发展到什么程度。 伴随着李广利从刘据手中接过那只鸽子,并且放飞向天空的时候。 “……一个杏!” 不过这阵惊叫已经不如最开始的那一阵,因为此举旨在证明刘据的下方的确没有任何东西支撑,而在这之前已经有一部分群众接受了这个事实,因此没有此前那般惊讶。 每一个人的内心都为刘据刚才的那一招“悬浮”感到震撼,同时自认为比那些平民百姓更有学识与见识的他们,也在悄然思酌着作假的可能。 “彩!!!” 台下观众可谓一呼百应,呼声震天。 场内气氛立刻达到了高潮,欢呼喝彩声震天动地。 可惜他们从未看过后世的魔术。 “彩!” 若没有足够令人折服的能力,也是要打折扣的,难以得到应有的敬重,尤其对于自尊心强的人来说,就算旁人不说什么,自己也会难以自处。 “呼啦啦啦——!” 李广利大声施了一礼,随后竟当着台下无数双眼睛的面,伏下身子慢慢向刘据身下爬去。 只有刘据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天朝的传统戏法,名字叫做“罗圈献彩”,只不过他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了一些简化,同时也降低了表演的难度。 最后他干脆半躺在地上,回头垮着脸面向观众,摊开两只手像个小丑一样摇了摇头。 用歌声也好,凭舞姿也罢,或是扮丑滑稽也行,博得台下观众与堂内贵人的喝彩,得到父母赞许的点头,堵住邻里的闲言碎语,在妻子面前真正抬起头来…… 他们只记得,他是李家最没用的那个长子。 只是越努力,他就越绝望,越是明白在有些事情上面,天赋真的比努力更重要,尤其是作为一名倡家子弟。 原本肃穆的气氛瞬间欢乐起来,显然这才是这些百姓最喜闻乐见的节目效果,李广利不知何时已经找到了精髓! 你们……看到了么? 这一刻,李广利已是热泪盈眶,不过他强行忍着并未让眼泪落下,悄无声息的用袖子将其拭去,方才从刘据身下爬了出来。 “太子殿下,从五谷轮回桶中取出了一袋稷!” “太子殿下,又从五谷轮回桶中取出了一颗枣!” 既是仙术,不是应该取来一些仙界奇物么,难道仙界与凡间是一样的? “诸位父老乡亲,接下来的仙术事关你们的口腹之欲,你们更应睁大眼睛,太子殿下将会带伱们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神迹!” 这些年,李广利就是这样的处境。 这个时代的人喝不喝的惯不重要,只要是他们没见过的,这就已经足以唬住所有人,击碎他们心中的质疑。 何况,接下来他还有更厉害的后招……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司马迁:我烧起来了! 区区一坛子酒,大概也就十来斤的份量。 自然不可能分给现场的数万人品尝,不过刘据本来也没想过让所有人都见识这“仙界琼浆”。 需要见识“仙界琼浆”的只有那些地方官员和方士,他们才是真正掌握了舆论导向的人。 而台下的那些平民百姓,只需挑出极少数的人略微感受一下,将此事当做可以吹逼数辈子的资本,在百姓之间疯狂为他吹逼,为他传播影响力就够了。 “诸位父老乡亲,太子殿下已经应允了!” 李广利当即“喜出望外”,激动的对台下众人大喊, “可惜这仙酒只有这么一坛,注定只有少数幸运儿才有幸品尝……” “诸位还在等些什么,还不快快跪谢殿下恩赐,将你们心中的感激大声呼喊出来,在下将从呼喊最卖力最虔诚的人中选取二十个幸运儿,走上前来品尝仙酿!” 这话自然是刘据提前教给李广利的。 不过李广利显然已经进入了状态,此刻的语气竟比排练的时候更加声情并茂,煽动性已经达到了极点。 场内的气氛瞬间冲向了更热烈的高潮。 “谢殿下恩赐!!!” “选我选我,我已经给太子殿下磕响头啦!!!” “我磕的更响……” 台下的人群随即如同麦浪一般向前涌动了一下,那叫一个争先恐后。 若非现场有期门武士、建章营以及东莱郡守为了防止意外调集的数千人马拼命维持秩序,只怕就这一下便直接乱了。 也仅仅是这一下,除了后面反应慢也不太能听清的百姓。 竟有一大半人都跪了下来,大声高呼,请求成为那个得以品尝仙酿的幸运儿。 “这……” 甚至就连贵宾席的那些地方官员与方士也都跃跃欲试,不论真假都希望能够亲自领略一下刘据用“仙术”从“仙界”取来的“仙酿”。 霍光、司马迁与公孙卿等人亦是心动不已。 然而令谁都没想到的是,最显眼的人竟是司马迁。 当霍光、公孙卿与贵宾席上的那些人还在迟疑的时候,他却已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扯开嗓子放声高呼: “请求殿下赐酒!!!” 他倒不是贪酒,也不是完全信服了刘据的仙术。 而是认为作为史官的子弟,他必须亲自领略刘据取来的“仙酿”。 如此今后他在史书中撰写此次认定必须载入史册的盛会时,才能做到尽善尽美,才能足够写实,这是一个史官的使命! 否则连这盛会中出现的“仙酿”,究竟是什么品相与滋味都说不出,撰写出来的史书如何取信于人? 然后。 司马迁就迎来了贵宾席所有人异样的目光。 不止是因为他是贵宾席中第一个与那些百姓一样跪拜谢恩的人,更是因为在司马迁跪拜的过程中,李广利已经命人分了“仙酿”。 其中有一部分已经倒入了提前准备好的酒樽中。 此刻已经送到台下,正由一些侍女小心的端着,往贵宾席送来。 “我是不是表现的太下作了……” 司马迁也是跪完喊完之后,才觉察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 抬起头来见到众人都在看着自己,他那张脸瞬间一阵红一阵白,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结果就在此时。 “太子殿下有令,司马迁心意恳切,赐饮第一杯仙酿!” 台上忽然传来李广利的声音。 原来刚才这一幕已经成功引起了刘据的注意,他当即将李广利叫到身边耳语了几句,为司马迁化解窘境的同时。 也让那些地方官员与方士明白自己现在究竟该做什么…… 果然,此话一出。 那些地方官员与方士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赶忙像台下的那些百姓一样跪地谢恩: “请求殿下赐予仙酿!” 霍光与公孙卿自然也不敢把自己显出来,混在其中行跪拜之礼。 然后。 第一杯“仙酿”就这样送到了司马迁面前。 司马迁一边在心中感谢刘据为自己解围,一边直起身来高高举起双手恭敬的接过酒樽。 “竟有如此浓郁的酒气!” 尚未收回双手将酒樽送到自己面前,司马迁的鼻翼已经不受控制的抽了两下。 蒸馏酒主打的就是一个酒精度数高,酒精气味自是要比这个时代度数不高的米酒浓郁的多,隔着老远就能闻到。 而这此生从未体验过的浓郁酒香,瞬间便令司马迁的心脏疾跳了几下。 “难道这真是仙界的仙酿,太子竟真能从仙界取回琼浆?” 带着内心的震动,司马迁的双手更稳,慢慢的将酒樽放了下来,生怕不慎撒了一滴。 接着便在酒樽中看到了更加令他惊叹的一幕。 正如此前李广利在台上描述的那般。 这樽中的酒液晶莹剔透,宛如一汪清澈的甘泉,一眼便可透过酒液望到酒樽底部,甚至能够看清酒樽底部的细小纹路! 不! 不仅是甘泉,甘泉出自山石之间,尚可能夹杂泥沙杂质。 而这樽中的酒液,却没有一丝杂物,清澈的令人心动,恐怕唯有天水仙露能与之媲美! 天水,即是雨水。 仙露,即是露水。 大汉的环境,尤其是西汉的环境不比工业发达的后世,就连黄河都还不黄,雨水与露水自是更加纯净,甚至具有神话色彩。 君不见刘彻在柏梁台和甘泉宫修建的手托玉盘的铜人,接的便是所谓的“仙露”? 而在这个时代,酒却还是浊的。 无数诗句古文中,都是这个原因将酒称作“浊酒”。 因此刘据拿出来的蒸馏酒,仅凭这一点就已经足以脱颖而出! “喔——” 跪在一旁的霍光和公孙卿自然也嗅到了浓郁的酒气,又见司马迁看到樽中琼浆的那一刻,眼睛都瞬间直了,自是不自觉的凑近了一些,鼓着眼睛望向酒樽。 而当他们看到酒樽中的蒸馏酒时,亦是不由的发出一声惊叹。 公孙卿可以说没见过世面。 但霍光可不一样,作为刘彻的近臣,只要是天底下的美酒,他就算没有吃过,也一定都见过。 然而似这般清澈见底的酒液,他也同样是头一回见到! 霍光和公孙卿一左一右,不自觉的又凑近了一些,想要更近距离的领略这“仙酿”的风采。 “?!” 司马迁却忽然警惕的看了二人一眼。 然后当即端起酒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将樽中酒液一股脑倒入口中。 “咳咳!咳!” 辛辣的酒味瞬间将司马迁呛的连连咳嗽,这味道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难喝。 可是他依旧强行忍住,没有浪费一滴酒液,全部闷了下去。 这一口,至少有一两半。 刘据的蒸馏设备十分简陋,而且没有相应的测量工具,因此他也不知道这酒究竟有多少度,只是此前尝了几滴,估摸着最起码得有个五六十度。 下一刻。 “咳!这仙酿……这仙酿……” 司马迁的眼睛逐渐睁大,难以置信的望向两旁的霍光与公孙卿。 “这酒怎么了?” 霍光与公孙卿连忙追问。 这样的距离,使得他们能够清晰的嗅到司马迁说话时口中喷出的酒气,这酒气甚至比刚才从酒樽中的更加浓郁。 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唇齿留香”么? 二人都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他们也想立刻尝尝这仙酿。 简直太诱人了啊! 然后究竟司马迁如此评价道: “这仙酿似乎还蕴含着一股子仙力,自仙酿入口之后,只要是流经的地方,自喉咙起直达肠胃,我竟感觉到一阵如同火烧一般的灼热暖流,这暖流如今正在流遍全身,我似乎要由内而外烧起来了,真是好舒坦啊!” “咕噜!” 霍光与公孙卿闻言又咽了口口水。 就连周围听到这话的人也不自觉的咽起了口水,眼巴巴的望向正在贵宾席赐酒的侍女,确切地说是那些侍女托盘中的酒樽。 这时候的米酒因为度数较低,完全不会有这种感觉。 甚至常温的米酒饮用水还会自带一股凉意与涩味,也是因此人们吃酒时,通常要先温酒再饮用。 而另外一边。 李广利也已经随机从台下的百姓中挑选出了二十人,特许他们越过侍卫的防线来到台前,由侍女上前逐一赐酒。 等这个环节终于完成的时候。 贵宾席上已是一片赞叹: “仙酿啊,真是从未见过的仙酿啊!” “我也感觉自内而外烧起来了!” “我活了大半辈子,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唇齿留香了啊,这酒气留在口中,真是长久无法散去啊!” “虽然入口辛辣,呛人口鼻,但这或许便是仙酿的独特味道,只要忍过去,便统统都是回味了啊!” “仅是一杯下肚,我便感觉天旋地转,这便是仙酿的酒力么?” “太子的仙术,果然已通仙界,了不得啊……” “……” 正如刘据此前所想的那般,这酒好不好喝不重要,这些人喝不喝得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别具一格,必须前所未有! 如此才配上“仙酿”二字。 也怪有些人喝的太急,高度酒一口闷下一两半。 这种喝法就算是放在后世的一些老酒民身上,也难保不会上头,好在刘据赐的不多,不然真有可能当场喝死几个。 与此同时。 那二十个喝了赐酒的百姓带着满口浓烈的酒气回到人群之中,也是立刻引起了轰动: “这就是仙酿的味道么?” “酒已经下了肚,酒气竟还能如此浓郁,不愧是仙酿!” “我是你亲哥,张开嘴让我好好闻闻!” “来来来,快朝我嘴里吐口唾沫,让我也沾点仙酿福根,你欠我那十文钱就不用还了!” “夫君,别说话,也别怕人多,务必大力亲我……” 一时间,仙酿之实已是深入人心,绝大多数人已经不再质疑刘据的“仙术”! 如今他距离“成仙”,已只差最后一步!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太子竟当众锯了自己? 在台下众人品尝“仙酿”引发的轰动中,幕布已经重新拉上。 有人已经注意到了这个情况,纷纷重新将目光投向台上: “太子还有仙术么?” “此前腾云驾雾,方才又取出仙酿,这回太子准备显露什么仙术?” “只会更厉害吧?” “……” 此刻现场所有人心中的期盼都已达到了顶点,眼巴巴的望着台上的幕布。 前面的两个仙术已经足够惊艳,绝大多数人已经信了刘据的邪,因此他们有理由相信,刘据接下来的仙术只会更加精彩。 否则珠玉在前,如何能够压的住轴…… 说话间。 幕布已经缓缓拉开。 刘据依旧站在台中,此前取出仙酒的圆桶与木案已经撤下,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张由木头打制而成的胡床。 不过奇怪的是,这张胡床似乎是从中间对半分开的。 而在这张胡床正中心的位置,则还设置了一个一尺来高的扁平木箱。 木箱也与这张胡床保持一致,被从中间对半分成了两半,自上而下露出了一道细小的黑色缝隙。 “诸位父老乡亲,现在才是真正见证神迹的时刻!” “千万不要眨眼,否则你们将错过最为难忘的一幕,必定抱憾终身!” 这次李广利反倒没有详细介绍仙术,而是来了一个极为高调的开场之后,便他移步来到那张胡床旁边,伸手打开了胡床上的扁平木箱。 组成木箱的板子都是可以活动的,侧板也可以彻底放下。 只是扣动几处栓子,木箱的内里便完全展现了出来,里面空空如也,只有那张平坦的胡床床板,看不出丝毫端倪。 “诸位父老乡亲可看清楚了,这不过是一张普通的胡床。” “之所以设置这个木箱,只是因为……接下来的场面可能有些骇人,倘若不加以遮挡只怕吓坏到场的孩童!” “别说在下没有提醒诸位!” “自现在开始,有带着孩子前来观礼的父老乡亲,务必抱紧自家孩子!” “有携带老人前来观礼的父老乡亲,一定扶好自家老人。” “有身子骨不够硬朗的父老乡亲……要不便提前退场吧,免得出了岔子赖上太子殿下,殿下可不负责!” 此话一出,现场立刻响起了一阵哄笑。 不得不承认,李广利在这场盛会中成长很快,这些也已经不再是台本中的内容,他现在完全就在自由发挥,随心所欲的调动着现场的情绪。 李广利很享受这种感觉。 在设计台本的时候,刘据传授给了他一些调动观众情绪、制造节目效果的技巧,他非但全都用了出来,还做到了闻一知十。 现在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 只是前面那二十几年始终专注于技艺方面的提升,以至于忽略了自己这方面的天赋。 是刘据给了他这个机会,给了他指引,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天赋,清楚了自己未来要走的道路! “太子殿下……对我有再造之恩!” 心中如此感慨着,李广利终于抬手挥了挥,止住了台下的笑声。 现在台下的这些观众都已经融入了他的节奏,甚至不用高声提醒,只需如此微小的一个动作,便可控制场面。 “接下来,便请太子殿下为诸位显露今日的最后一个仙术,请诸位一同见证!” 伴随着李广利的高亢却不显聒噪的声音。 立即有几名助手走上台来,协助着刘据平躺在了那张胡床上。 接着几名助手逐一将木箱的板子树立起来,插好栓子恢复原状。 不多时刘据的大部分身躯便已全部处于木箱之中,上半身只露出腋下以上的部位,下半身则只露出小腿肚子以下的部位。 “这究竟是在做什么?” “完全看不出透啊……” “废话不是,既是仙术,如何能够教尔等轻易看透?” “……” 议论声中,一切已经准备停当。 随即竟有两名赤裸着上身的健硕男子自台后走了出来,一人手中拿着一把三尺来长的大木工锯,一人则扛了一段碗口粗细的圆木。 这种锯子在后世的一些农村偶尔还能见到。 它由一个“工”字形的木质框架组成,“工”字的一旁是一条铁片锯条,另外一旁则绑了麻绳,用于绞劲维持薄薄的铁片锯条在工作的时候不会变形。 待两名健硕男子来到台前。 扛着圆木的男子终于将圆木放了下来,随后两人一人一端抓住大木工锯对着那段圆木“吱呱吱呱”的做起工来。 随着锯末纷飞洒落,仅仅只是一小会的功夫。 只听“咣当”一声,那段碗口粗细的圆木已经被二人锯成了两截。 “???” “这是……” “为何忽然锯起木头来了?” 台下众人越发看不懂台上的操作。 说好的显露仙术,怎么变成这两个壮汉当众做木工了,这有什么好看的,这有什么神奇的? “……” 霍光的眉头则在这一刻皱了起来。 看着被锯成两截的圆木,再看看平躺在那张胡床上的刘据,他忽然有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诸位父老相信可看清楚了,这锯子足够锋利吧?” “那么接下来……真正的仙术便要开始了!” 伴随着李广利一声大喝。 两名壮汉闻言立刻拿起大木工锯走向了刘据所在的那张胡床…… “不好!” 霍光大惊失色,瞬间从贵宾席中跳了起来,一连撞开数人不顾一切的向台上跑去。 “难道……?” 经霍光这么一叫,司马迁亦是反应过来,面色瞬间改变,赶忙追着霍光跑了出去。 “?” 公孙卿与一众地方官员和方士也是面露疑色。 很快他们便也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惊惧之色,尤其是那些地方官员,倘若太子在这里出了岔子,他们一个都别想跑。 贵宾席的骚动自然也引起了台下那些百姓的注意。 尤其当他们看到那两个壮汉已经立于胡床两侧,将那张大木工锯架在胡床和木箱中间的那道缝隙上时。 “哗——!” 一阵更大的骚动随之出现。 在这之前,谁都不敢想象,刘据的最后一个仙术,竟是当众将自己拦腰锯开?! 而贵宾席上那些官员与方士的表现也足以说明,就连他们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他们也不知刘据竟会当众显露如此骇人的仙术! 而且,一个人被拦腰锯开,还能活么? 若是还能活,那不是已经拥有了不死不灭的仙体,天下再也没人能够杀他?! 然而当霍光才冲到台边时。 两名守卫在旁的期门武士竟伸手拦住了他: “霍都尉,殿下此前特意交代,你此刻的表现也是此次盛会的重要一环。” “殿下还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绝对不会伤自己一根汗毛,要你老实在台下看着,若敢上台影响他展示仙术,兄弟情可就要化作仇怨了,勿谓言之不预。” “啧!” 说着话,期门武士还冲其眨了下眼,啧了下舌: “这表情也是殿下命末将做给伱看的,他说你看过便会明白。” “明白?明白什么?” 霍光一愣,他明白个屁啊他明白。 这表情又不是约定好的暗号,莫说是他,就算把卫青叫来,他八成也不会明白! 不过期门武士的话还是给了他足够的警示,尤其是那句“兄弟情可就要化作仇怨了,勿谓言之不预”。 他清楚的记得,这几乎是刘据当初对史婉君说过的原话! 而现在,史家已经…… 如今这话又对他说了,他怎会还不明白刘据的意思,这才是真正的暗号与警告! 说话之间。 “霍都尉,无论如何都不能教殿下以身犯险!” 司马迁也已经追了过来,一边望向台上,一边神色紧张的对霍光说道。 “……” 霍光此刻却已陷入了犹豫,若非两名期门武士传达的话,他此刻必定拔剑斩了二人也要冲上台去。 但现在,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与此同时。 “吱呱吱呱……吱呱吱呱……” 台上已经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哗——?!” 台下随即响起了一片惊叫,因为他们清楚的看到,随着大木工锯在胡床上的木箱木席间来回拉扯,已经有殷红的鲜血从胡床下方流了出来,顷刻间染红了地面。 “这、这、这……霍都尉?” 司马迁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子寒意冲上天灵盖,脑子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霍都尉……” 一众地方官员也纷纷跑了过来,聚在霍光身后不知所措。 “速速给我让开!” 霍光脑子一热,腰间利刃更是出了半鞘。 倘若这两名期门武士继续阻拦,那便休怪他手下无情了,因为此刻他根本没有时间思考! 就在此时。 “啧!” 霍光又听到了啧舌的声音。 他抬头望去,只见台上的李广利此刻也正俯身看着他,然后像那两名期门武士一样对他眨了一下眼。 “难道……” 霍光瞬间又愣住。 如果说这两名期门武士不知内情,那么最近一直跟在刘据身边的李广利总该知道内情,此刻他也如此表现。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虑了么? 感谢【雾隐孤客】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八百里加急传回长安,太子登仙啦! 终于。 伴随着“吱呱吱呱”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停止,两名壮汉手中的大木工锯已经彻底锯透了那张胡床上的木箱。 胡床下面流了一大滩鲜血,血液还在顺着床板底部滴滴答答。 染血的锯片看起来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 整个世界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张着嘴巴,痴痴的望着台上,瞳孔一颤一颤,喉咙里却发不出哪怕是一点声音。 他们不确定刘据是否真的活了,又或者现在的刘据还是不是人。 “不知天子得知此事之后,又将作何感想?” 此刻他依旧是一个完整的人,与此前不同的唯有身上那套宽大的朝服。 因为他们清晰的看到。 “噗通!” 谁也不曾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真正的神仙,自然要抓紧时间拜上一拜,活着的神仙肯定比纸片人神仙更加灵验。 当两截胡床重新对上不久之后,刘据的脚居然动了一下,随后是另一只脚,动作的幅度居然更大! 众人的眼睛瞬间又瞪得滚圆,身子都不由的僵直了起来。 随着一人大喊着跪下。 一众地方官员也是彻底慌了神,一个个拍着手跺着脚,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紧接着他的手也动了起来,甚至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朝服上沾染了鲜血,同时腰部的位置也已经破损,只有上半身的衣物还能够好端端的穿着,下半身的衣物则完全与上半身脱离了联系,需几名助手帮他提着,才能够保证不会滑落下去,当众光了腚。 很显然,在细节方面,刘据已经做到了极致。 但司马迁现在真没与霍光计较的心情…… 这岂不是真正的不死之身? 如此在众人的注视下。 无论是提前准备的装了血浆的水囊,还是故意染上血浆,还命人环腰剪开的朝服。 司马迁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怒斥霍光。 下一刻。 台下的万千百姓仿佛受到了一股神秘力量的感召,立即向台上的刘据下跪膜拜起来。 与此同时。 刘据主打的就是一个真实,没有人会来审查他的节目,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这样的人已经成仙,至少也成了李广利介绍的半神,怎么可能……绝不可能! 就在这时。 “……” 霍光则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看来这不是梦……” 任何官员都应该对史官有起码得敬重,哪怕是天子也不例外,否则史官手中的笔便会教他知道什么叫做杀人不见血,什么叫做秉笔直书,什么叫做铁骨强项。 脚边忽然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沙哑声音,是司马迁。 “求仙的不是天子么,怎么反倒太子成了仙,这就是天命么?!” “???” 不过今天在这里。 “啊……” 这一幕甚至是的最靠近台前的人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这才是神仙,不死之身的神仙,我此生竟真的见到了神仙!” 在众人跪拜的过程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群之中有人发出了一声极为压抑的惊叫。 “不可能,不可能!” “乃翁这辈子值了……” 这些百姓竟直接对刘据施起了三跪拜神之礼,一个个虔诚的诉说着心中的祈愿,俨然已经将其当做了一尊神仙。 司马迁也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骨头一般,软趴趴的摊在了地上,脸上依旧挂着惊诧到了麻木的表情。 “腰斩了竟又活过来了,太子真的成仙啦!” 他不相信刘据就这么轻易的挂掉了,不接受这个事实! 此前刘据在他的祖宅中为他驱除邪祟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太子神仙,我父病重多年……” “太子神仙……” 现场顿时想起了前所未有的惊叫与热议: “腾云驾雾”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仙酿”的浓郁酒气还在唇齿之间! “哗——!” 就好像刚刚只是睡了一觉一般,双眼也逐渐睁开,与活人一般无二! “这是?!” 霍光就算是奉车都尉,可自己的父亲也是太史令,而他大概率也是要接班的。 我们究竟看了一场怎样的仙术? 终于。 “拜见太子神仙,请太子神仙赐福!” “接下来才是见证神迹的时刻,诸位可要看清楚了,万不可错过!” 不过助手们很快又走上前去,动作熟练的打开木箱的栓子,将一块块箱板放平,最后终于露出了刘据完整的身躯! 刘据在助手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造神进度……100%! 这些在后世的“人体切割魔术”中绝对都是没有的细节,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后世的魔术是娱乐性质,加上血浆节目就过不了审的缘故,才没有这样的细节设定,毕竟后世的血都只能是绿色。 此刻也跪了下来行拜神之礼,请求刘据实现他们心中的愿望…… 他们只能看到他上半身露在外面的胳膊,和下半身露在外面的双腿在不断地活动,但到了现在,他的胳膊和双腿也已经不再动了。 刘据的上半身还露在外面,刘据的下半身也露在外面,而那锯子却已经从他掩于木箱中的腰部锯了过去…… 完了完了,身子果然是彻底被锯开了,那上半身和下半身分了这么远,就算神仙用仙术来救,也必定救不回来了吧? 难道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还能重新接回去不成? 若真是如此。 可是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从未产生过这样的幻想,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霍都尉,这不是梦吧?” 李广利高亢而熟悉的声音终于又在台上响起, 而且还是一下一下的锯断…… “救苦救难的太子神仙,请赐我家一个男丁吧,已经连续六个女娃了……” “那你踢我作甚!” “咕!” 霍光此刻依旧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霍光耳中那刺耳的耳鸣声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嘈杂的嗡嗡声。 随即众人立刻陷入了骚乱,大人连忙掩住了孩童的眼睛,女人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男人揽住了女人的肩膀,年轻人扶住了老者的身子。 “太子神仙,我命苦啊……” 那几名助手又重新将胡床摆在了台中,而后小心翼翼的将上下两截严丝合缝的对在一起,随后取走了遮盖横截面的毯子。 他不理解,他真的不理解!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说好的来东莱候神,为什么变成了这个太子表弟成神? 望着亲信离去的背影。 朝廷那些个斩首啊、腰斩啊之类的刑罚,岂不是对太子毫无用处? 说着话,李广利回过身去对台上的助手做了个手势! “!!!” “嘤————!” 霍光已悄然退出人群,返回住处奋笔疾书,写好这封奏疏之后装入竹筒,盖上封泥,又占上了鸡毛,而后将一名亲信叫到身旁: “此事事关重大,八百里加急送回长安,呈递天子过目,不得有误!” 司马迁吃痛惊叫。 他实在无法想象,甚至有些不敢想象。 他只在想,如果这不是一场梦,那么这件事一旦如实载入史册,必定会掩盖这一朝所有史事的光辉,成为万千史料中最闪耀的那颗星辰。 难以想象,这期间刘据竟未发出一声惨叫。 “请太子神仙保佑我家人丁兴旺……” 霍光此前还真没留意,司马迁何时竟瘫在了自己脚边……而对于这个问题,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霍光只听到耳中响起一阵嗡鸣,这嗡鸣声极其刺耳,掩盖了周围所有的声音,也让他仿佛石像一般僵在原地。 于是他干脆抬脚踹了司马迁一脚。 看到如此神奇的一幕时。 霍光真心瞧不起那些方士,话说他们此前不是一个个都呈上了书信,争先恐后声称自己有请神的本事,请命协助刘据举办请神仪式的么?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而是是一场毫无逻辑,超出认知的梦……不是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么? “诸位父老乡亲!” 那几名助手还抬着分别放置着刘据的上半身和下半身的胡床,在台上绕场展示了一周,好像生怕没人知道刘据已经被彻底锯成了两截一般! “!!!” 公孙卿却连连摇着脑袋,极力否认着看到的事实,仿佛信仰崩塌了一般喋喋不休, “殿下有仙术护体,绝不可能这般轻易……绝不可能!” 甚至在遮盖住横截面之后。 甚至就连已经跟随霍光跑到台下的地方官员和一众方士。 胡床与胡床上的木箱立刻被拉开一分为二,又有两人拿着两块毯子遮住了胡床的横截面,避免里面的情景被观众看到。 不过此刻他是真心没功夫理会这些人。 这可是大汉太子,就这样当着数万人的面,被活生生的腰斩了! “如今这仙术尚未施展!” 看到这一幕,众人的瞳孔又剧烈的震颤起来。 立即有几人走到胡床两端,而后用力一拉。 而对此李广利此前已经做过解释,此举是为了防止里面的情景太过血腥骇人,吓坏了在场的孩童。 公孙卿不敢说出“死”这个字,就算是符合刘据身份的“薨”字也不敢说,但他就是这個意思。 毕竟在这之前,他们所跪拜的大多都是一些泥塑或雕像。 “哎呦!霍都尉,你做什么?” “不必惊慌失措,难道你们忘了在下方才说过,殿下将为诸位显露最后一个仙术么?” 长安那位热衷于求仙问鬼,时刻期盼着长生不死、乘龙登仙的大汉天子,在看到这封奏疏后究竟会是怎样的心情与表情? 天子求仙,太子成仙? 这是一件多么滑稽而又讽刺的事情…… 天子能够承受的住么?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五章 刘彻:难道神仙脸上那双招子是瞎了么?! 长安北郊,甘泉宫。 “神君,朕近日命太子刘据代朕前往东莱候神的事,你知道吧?” 刘彻用鲜少在朝臣面前显露出来的唠家常语气,与一名身着鸦青长袍、腰系黄丝双穗绦的老妪说着话。 “回陛下的话,老身听说了。” 老妪微微欠身道。 她是刘彻当前最亲信的巫师,此前一直被刘彻安置在甘泉宫内,为供奉在甘泉宫的神仙“画法”。 据她所知,太子不是只是一個十六七岁的青年么? 而且太子不是不信鬼神之道么? 虽然此前五利将军栾大的事情,刘彻选择了密而不发。 退出殿外掩上门之后,苏文方才彻底松了这口气,心中暗叹。 “起初朕倒没觉得此事有何不妥。” 但也只能强行忍着,还得故意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神殿门外忽然传来苏文小心翼翼的声音。 “不知对于此事,神君近日是否听到过神仙的谶言,又有何意义?” 可是“成仙”二字又作何解释? 从记事起到现在,他还从未出现过如此复杂的心境。 与那些被刘彻养在未央宫中伺候的方士巫师不同,正常情况下她应该不会见到刘据,更不会与刘据产生什么交集。 “你先退下吧。” 后来有人上奏,称上郡有一位巫师非常灵验。 这一刻,没人能够体会他心中的委屈与不甘。 苏文更加小心的推开殿门,踮着脚走了进去,而后双手将那封尚未开封的鸡毛奏疏呈上。 这总该是好事了吧,他也依旧能够将刘彻气到连庆功宴都中途退场。 原因是刘彻此前曾生了一场大病,发烧症状断断续续持续了近一个月,食欲不振精神萎靡,找了许多太医与民间的名医都查不出病灶,始终无法治愈。 但这次可是东莱传回来的鸡毛奏疏。 “若论付出,朕这些年的祭祀从未断过,祭天祭地祭五畤,每次祭祀务必亲自到场,唯有这次……这逆子一次都未参与,仅此一次还是朕命他去的!” 她不明白刘彻为何看过奏疏之后竟会说出如此奇怪的话来。 听到刘彻的自言自语,那神君老妪亦是面露疑色,老脸上的皱纹挤作一团,满心疑惑的看了过来。 尤其对于他们这些依靠鬼神之说得天子宠幸的方士和巫师而言,一旦他们苦心为刘彻塑造出来的信仰开始崩塌,也就预示着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如今她和那些方士、巫师助刘彻求仙问鬼了数年,久的甚至已经长达十数年,始终未能令刘彻感觉到明显的进步。 刘彻蹙起了眉头,又道, 他可以接受这一辈子自己都无法乘龙登仙,但却绝对不能接受一个不信鬼神的人轻而易举的成仙,尤其这个人还是他的儿子,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与歧视! 毕竟她和那些方士、巫师一样,都是因助刘彻求仙问鬼才有了存在的意义。 包括他忽然得知刘荣被废,自己被册封为太子的时候,也从未给他带来如此难以言喻的震动…… 这次和以往还不一样,他擅自接近神殿已是违反了禁令。 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的确如此,此子曾劝说朕不要再求仙问鬼,言求仙问鬼之事皆是虚妄,长生不死之事亦不能成真,乘龙登仙更是自欺欺人。” “???” 苏文顿时如蒙大赦,连忙又撅着腚踮着脚以更快的速度退了出去,仿佛生怕刘彻反悔一般。 老妪闻言沉吟了片刻,不答反问道: “陛下,老身听闻太子殿下既不敬神也不信神?” 她只要一生病,鬼神就会上身,此时说的话没有不准的。 刘彻忽然将那卷简牍卷了起来,用力握在手中,仿佛要将其揉碎了一般,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 她心中虽迫切的想要瞧瞧其中的内容,迫切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好确认此事究竟会对自己产生多大的影响。 “因此老身以为此事不妥,而陛下今日的心悸与恶寒,或许神仙给陛下的启示。” 天子也是人,也会不患寡而患不均! 若非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而且是连霍光都慌了神的事,决不会出现这封鸡毛奏疏。 …… 但现在……太子成仙? 此事依旧给了她极大的震撼,甚至令她感受到了威胁…… 这名老妪来的比李少翁稍晚一些,却比栾大又早了几年。 他是真的心有余悸。 她心中已经开始害怕了。 刘彻对这位神君倒不隐瞒,摇着头说道, “如此坏朕道心的忤逆之言,朕听到时也吓了一跳,若非他是朕的儿子,朕早已将他打杀。” 所谓“画法”,就是由这些能够通神的方士、巫师记录下来的神仙谶言。 良久之后。 他完全可以想象,这次奏疏中的事也绝对不会简单。 “唉,陛下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刘彻得知此事之后便将她召来安置在了甘泉宫,等她生病的时候与她体内的鬼神对话。 “速速呈进来!” “这、这、这……怎会如此?” 神君老妪闻得此言,连忙又将身子低了一些,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轻易插话。 “难道神仙脸上那双招子是瞎了么?!” “这不公平,这不公正,这不合乎情理!!!” “诺。” “不过就在前些日子,朕忽然想起他时,心中竟莫名生出了一阵心悸与恶寒。” “报,陛下,东莱有急报传来……” 然而现在那奏疏在刘彻手中拿着。 “为何到头来却是这逆子成仙了?” 以至于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宫里的方士和巫师都悄然夹起了尾巴,不敢轻易在刘彻面前妄称听到了神仙谶言,也不敢去搞什么神迹,只怕一不小心将刘据这个太子招来,最终落得一个和栾大一样的下场。 倘若这急报中再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届时刘彻的怒火无处宣泄,便极有可能迁怒于他,到时候可就不是像在未央宫时一样跪下就能蒙混过关的事了。 毫无疑问,“逆子”这两个字说的应该是太子刘据。 这位神君老妪也不例外。 但这么大的事情,还是给刘彻身边的一众方士和巫师带来了不小的震动,早已得知栾大是因为刘据的缘故被秘密下狱。 毕竟这可是霍光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急报,霍光什么性子他心里有数,此人绝不会去做那些一惊一乍的举动。 “诺……” “若论诚心,朕比这逆子诚心的多,这逆子不但忤逆朕,对神仙也时常出言不逊!” 她体内的“鬼神”对刘彻说“陛下勿虑,龙体无忧,不日便可痊愈”,后来没过几天刘彻的病果然就好了,自那之后他就特别相信这个老妪,并将她拜为“神君”,自此留在甘泉宫内为神仙画法。 “这恐怕便是问题所在了。” 真正的求仙之法其实是掌握在太子手中。 这位太子是知道怎么搞事情的,他此前做的每一件事都能轻而易举的挑动刘彻的神经,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 “啊?” 怎么就成了仙? 刘彻那双拿着简牍的手正在不住的颤抖,一双眼睛几乎快突出来贴在简牍上,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复杂神色。 刘彻此前早已定下规矩,他与神君在神殿中交流的时候,任何人不得接近神殿,更不得轻易前来打搅。 神殿内。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是奉命在甘泉宫“画法”。 而且他对刘据“很有信心”。 听到这话,刘彻顿时若有所悟,脸上浮现担忧之色: 苏文心知最近刘彻时常念叨太子,而这奏疏又是急报,哪怕明知刘彻的禁令也不敢怠慢,只得硬着头皮过来禀报。 说出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刘彻的情绪忽然爆发开来,完全是在仰天怒吼,尽管在这神殿之内,他与天还隔着大殿穹顶。 他们这些方士和巫师已经完全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这一刻,老妪的心情绝对比刘彻还要复杂,而且复杂的多,毕竟此事甚至有可能干系到她生存的根本,甚至令她万劫不复! “!!!” 就在这时。 甚至就连征伐西羌这种功在千秋的事。 而太子年纪轻轻,只是代天子去候了一次神,就成了仙? 这岂不是在告诉刘彻,他们此前用来忽悠他的求仙之法都是没有用的,根本就是错的,又或者都是骗人的? “若是如神君所言,朕岂不是应即刻下诏将此子召回,免得他真做出什么逆天之举,愈发冒犯了神仙?” “神君,神仙上过你的身,你现在告诉朕,神仙的招子是不是瞎的,神仙是不是都是瞎子?!” 刘彻拿过奏疏,一边亲自拆封,一边对苏文道。 这还是她头一回,从历来对鬼神极为尊崇的刘彻口中,听到这般毫不避讳,痛骂神仙的逆天话语。 有时当刘彻心中有了解不开的疑惑,也会来到甘泉宫住上一段时间,与这个“神君”交流一番,以求心安。 “朕苦苦求仙不得,这逆子竟成了仙?!” 神仙又如何? 他可是天授的天子,神仙也不过是由天所授,难道能大过天去,竟敢如此侮辱与歧视他? 老妪微微颔首道, “陛下既有求于神仙,却又命既不敬神也不信神的太子代为前去候神,虽或许怀有教化太子之心,但对于神仙而言,却未必不是一种冒犯与欺骗。” “若论生病,朕这四十余年,无论如何也比这逆子病的多,病的重!” “自那之后朕就时常想起他来,这心悸与恶寒的感觉也愈发频繁,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好,朕一时又没有主意。” 听到是东莱传回的急报,刘彻自然也顾不上禁令,立刻站起身来朝外面喝了一声。 刘彻忽然回头看向了老妪,指着悬挂于宫殿墙上的巨幅神仙画像,声音沉闷的问道。 此刻他的呼吸变得极为沉重,鼻腔和嘴巴里喷涌出灼热的龙息,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血丝。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太子还要焚书坑儒?! 这是一道送命题! 神君老妪怎会听不出来? 她若说神仙不是瞎子,那么便是神仙对天子视而不见,这是对天子的无视与侮辱,天子如何能够罢休? 而她若说神仙是瞎子,那么便是否定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仙,同时也瓦解了他们这些方士和巫师一直以来给刘彻塑造的神仙的神圣性! 可现在更关键的问题是。 她根本就不知道究竟太子身上发生了什么? 为何刘彻看过这封奏疏之后,便立刻笃定太子成了仙,甚至没有一丝疑虑?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神迹,太子已经当众乘龙或驾鹤而去了不成? 想着这些,神君老妪也是绞尽脑汁,疯狂解析着刘彻刚才说过的话,心中思量如何应对这道送命题。 终于还是让她察觉到了一个逻辑上的漏洞,于是连忙躬身说道: “陛下,神仙是否目盲,老身也无法笃定,不过据老身所知,神仙早已生出了天眼,不需以目睹物。” “另外陛下是否成仙,也并非神仙能够做主。” “神仙之仙体乃天道所授,凡人所以求助神仙,只是为了得到神仙的帮助与指点,借此占破天道觅得登仙之途罢了。” 神君老妪的身子不自觉的抖了一下,那张老脸难以自持的露出了惊诧之色。 “连下三道诏书,召太子刘据回京复命!” 可是她发现是她高估了自己。 毕竟一位和他们抢饭碗的太子,对他们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 因为他实在无法想象卧榻之侧有他人鼾睡的情景,实在无法接受皇权为他人掣肘的感觉,实在无法承受头顶始终悬着一柄利剑的忐忑。 “因此决定陛下何时登仙的,是悬于苍生头顶的苍天,与神仙并无干系。” “我只有这方面的推测,毕竟殿下执意‘焚书’,已经做到了一半,如今又不肯放那群方士走。” “……” 刘据成了仙对他百害而无一利。 见司马迁软硬不吃,霍光犹豫了一下,终于又压着声音道, “伱有所不知,殿下近日命期门武士与建章骑困住了那群方士,虽明面上说是邀请他们共襄盛事,但却暗中下令不准任何一人离开……” 刘彻依旧沉着一张脸,随手将那卷几乎被他捏散架的简牍扔了过去。 看过了刘据“罗圈献彩”的那段描述,尤其是霍光对于仙酿的描述,以及数百人共同品尝的景象与感受,神君老妪的喉咙涌动了一下,依旧没有说话。 她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刘据的“仙术”没有一样是她能够看懂的,更不要说找出漏洞向刘彻揭穿。 “难道……太子真的成仙了?!” 霍光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他必须是那个至高无上的天子,必须手握完整的皇权,不接受打一丝折扣! 如果他彻底失败了,如果他拼尽全力也无法与刘据抗衡,他也只能接受自己的皇权与性命一同终结的结局,没有妥协! 然后。 神君老妪也不由已经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司马迁闻言却并未立刻答应,心中已经开始思考霍光这番话的背后含义,沉吟着问道, “拿去,给朕好好瞧瞧,不得有任何疏漏!” “!!!” 司马迁当即又凝神道, “霍都尉若不肯如实相告,请容在下拒绝这个请求,在下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触太子的霉头。” 也永远无法理解! “看完了吧,你作何感想?” “陛下,老身听陛下说太子成了仙,不知是如何得出了这个论断?” 东莱郡城。 “我想请你去劝一劝太子,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非议……殿下若要毁掉这些简牍虽无可厚非,但其实私下处理也是可以的,没必要如此大张旗鼓。” “没什么。” 他不是多嘴的人,也不是多事的人。 “苏文!” 但霍光毕竟是个鬼神之道的门外汉,他的描述未必便不存在偏颇,何不让这个曾被神仙上过身的神君帮忙分析一下刘据的“仙术”。 她不理解! 对于刘彻来说。 看过了刘据“人体切割术”的那段描述。 刘彻不听他说完便转身走向神殿大门,一把将大门推开: “如此就算殿下事后怪罪,看在霍都尉一番好意,又是自家表哥的份上,想来也不便深究。” 虽然有着不同的想法,但刘彻其实已经在与这个神君老妪站在了同一阵线。 听到这话,脑子充血的刘彻终于冷静了一些。 “……” …… 其实应该是带了一些政治正确的成分,毕竟在西汉初期,反秦黑秦就是最大的政治正确。 如此或许能够助他对刘据的“成仙”有一个更加精准的认识? 神君老妪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甘心的道, “若要判定此事,陛下最好将太子召回长安,请太子当面显露仙术,如此老身或许才能得出结论……” 对曾经大母与母后不行,对四夷诸国不行,对权臣贵胄不行,对自己的儿子也不行……任何人都不行! 与其如此,他宁愿拼尽全力去搏上一回。 因此“焚书坑儒”并无历史依据。 而这样的说法。 “陛下,仅通过这奏疏中的描述,老身一时还无法断定太子是否成仙。” 可如果刘据以神仙之躯继续行走于世间,这便是对他这个天子皇权的最大威胁! 一个无所不能、长生不死的神仙,还是他的儿子么? 尽管他已经从神君老妪的脸上得到了自己最不想得到的答案,但仍然抱有最后一丝希望。 “……” “霍都尉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不得不承认,这个老妪的回答很有水平,她在无形中顺应了刘彻的意思,降低了神仙的神圣性,使得刘彻心中的屈辱与不满得到了发泄的同时,又给他搬出了一个更加看不着摸不着、也更加无人可以反驳的信仰——苍天! 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天更大,否则皇帝为何叫做天子? “……”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实在令他不知如何自处! 她从一开始就想说些什么,就想依靠自己多年的从业经验,从这些文字中找出一些漏洞,当场向刘彻揭穿,将刘据推下神坛。 霍光苦笑,面色担忧的道, “另外,前几日那胖鱼儿一家去了黄县之后险些遇害的事情你也知道,殿下的手段素来雷利,这回必定要拿那个叫做徐神仙的方士开刀,只怕顺便就会对这些方士下手……” 若非拥有了不死仙体,什么人能够将自己腰斩之后,再起死回生的? 司马迁咽了口口水, 一个无所不能、长生不死的神仙,还会甘于只做一个太子么? 刘彻闻言又陷入了沉默。 看过了为公孙卿驱邪的那段描述,神君老妪舔了下下干瘪的嘴唇,没有说话。 “如今殿下要当众烧掉的便是这些简牍,还命东莱郡守陈涛下了郡令,邀请当地百姓两日后一同前往东城门外观看。” 哪怕是螳臂当车,哪怕是蜉蝣撼树,他也绝不后悔。 又或者说,她现在其实更希望的是刘据的“成仙”是假的,如此她便可以根据自己多年的从业的经验,从中找出一些漏洞,在刘彻面前拆穿刘据的同时,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和刘彻的信仰。 司马迁虽在后续完成的《史记》中也记载了“焚书坑儒”的事情,但却只字未提当年秦始皇坑杀的是儒生,只说被坑杀的那些人是欺骗并非议秦始皇的方士。 “这……” “你说什么,太子要当众焚书?” 说到这里,霍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司马迁得知这个消息,脸上尽是意外之色。 哪怕这么做需要自爆一些方士和巫师的隐秘手段,伤害到一些同僚和自己的利益也在所不惜。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有了“焚书坑儒”的说法,是由一个名叫孔安国的官员在《<尚书>序》中率先提出。 刘彻若否定了天,便是否定了自己,甚至是否定了此前数千年、以及此后数千年人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不错,此前那些方士呈递了许多言鬼神之事的简牍,都被殿下收下存入了库房。” “自殿下那日显露过仙术之后,这些期门武士与建章骑已是对他言听计从,无人能够指使……” 如此接下来才能够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应对。 看过了刘据“悬浮”的那段描述,神君老妪昏花的老眼微微颤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如此情形之下,君纲父纲该如何维系! 他就是没办法弯下腰去做一个小心翼翼的天子! 霍光闻言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已经是殿下成仙之前的事了。” 因此他想着自己劝不动,司马迁或许可以……就当做是死马当活马医吧。 身子一僵的同时,眼中流露出更深的担忧。 “太子殿下如今已经成仙,他要做什么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两人都希望刘据的所谓“成仙”是假的,并希望从这封简牍中找到确凿的证据。 听到这话,司马迁的面色立刻变了一变: “霍都尉是在担心,太子殿下可能打算……焚书……坑儒?!” 只是担心此事影响重大,因此才说与司马迁,希望司马迁也去劝一劝刘据。 这一刻。 这些日子下来,他也看得出来,刘据不知为何似乎对司马迁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重,总之超出了常人对史官的敬重。 刘彻始终在一旁观察着神君老妪的表情,等待着她的答复。 “此事非同小可,倘若殿下真做出来,只怕被有心人利用,将此事与‘焚书坑儒’的事关联,引得朝堂震荡,他便是已经成了仙,只怕也难逃如始皇嬴政一般的残暴骂名,成为天下儒生与士人攻讦对象……” 虽然这奏疏是霍光命人送回来的,他也愿意相信以霍光的性子不会陪刘据欺君。 霍光点了点头,颇为无奈的说道, 刘彻决不能接受这样的威胁存在,哪怕这个人是太子,是自己的儿子,哪怕这个人无心与他抗争,也不能接受! “对啊!” 如果刘据成了仙之后,直接乘龙或驾鹤而去,那倒也还好说一些。 神君老妪见刘彻的模样,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一边庆幸暂时躲过了这次劫难,一边又故作疑惑的问道。 “……” 哪怕……因此与刘据彻底决裂,甚至最终为刘据所害。 “不过话说起来,那些期门武士与建章骑不是一直受霍都尉统领么,霍都尉若担心此事发生,何不私自下令将那些方士驱逐?” 他就这样凝视着老妪的眼睛,仿佛要将她彻底看透。 “……” 就算刘据始终遵循君纲父纲,那下面的人呢? 那些臣子,那些百姓,是以他这个凡人天子为尊,还是以刘据那个神人太子为尊? 今后是他的诏令更有效用? 还是刘据的仙令更有效用? 难道各论各的不成? 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皇权最大的威胁! 且不说内心之中那强烈的屈辱与不甘,以至于动摇了他的道心,瓦解了他此前的信仰。 甚至有那么一刻,他的内心中已经出现了杀机,虽然尚不知如何才能处理掉已经“成仙”的刘据,但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尝试。 不过这种政治正确的产物,却足足传播和影响了后世两千多年的认知…… 更何况司马迁现在甚至都还不是朝廷官员,遑论史官。 她必须得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 司马迁也同时僵住,与霍光目光交汇,眼中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忧虑。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天意曰:可! 这一刻,“焚书坑儒”在霍光与司马迁心中反倒变成了小事。 就算刘据真做出这样的事来,无非是背负上一个效仿始皇的残暴骂名,后续可能也会引来一系列的麻烦。 可现在事情显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另外一个阶段 ——挑战皇权! 那些已经开始信奉刘据的地方官员、方士和百姓自不必说了,现在就连天子的期门武士和建章骑都已经只听刘据一人的命令,这个问题可就太大了…… 这是对皇权的挑战! 一个凡人天子,一个神人太子。 就连霍光和司马迁此刻也不知事情会向什么方向发展。 太子将他与这些方士、巫师安置在一起,竟是要将他与这些人一同拿去祭海? 他可是天子钦点的候神方士,还是朝廷官员,太子怎能如此待他? 天知道他之后的“天意曰”又会是什么内容,陛下是否能够容忍“天意曰”的存在。 这一次。 而在众人之间,则是一座由简牍堆积而成的小山。 台下的百姓显得比之前见证仙术时还要更加亢奋,尤其是那些已经诚心皈依刘据的百姓。 除此之外。 汉,仅仅五世,便也要大乱了么? 他被杀就会死,就算没有人杀他,他也终有驾崩之日,而且这一天只会越来越近。 东莱郡城,东城门。 周围竟又有此前并未下跪的两三千人一齐跪了下来,齐声向刘据哭嚎请命: “请太子殿下开恩,徐神仙不能祭海啊!” 甚至在寂静的深夜,躺在床上无法入眠的时候,他们都不自觉的考虑过“站队”的问题。 他们明白。 秦二世而亡。 这个时代其实还没有对联,每年过三朝的时候,人们会在门上悬挂“桃符”。 公孙卿听到此言,亦是瞬间怔住。 不过不是谁都能够在时机成熟时,跟随徐神仙一道前往“平原广泽”。 二人也还是挂念着母亲,此刻一双眼睛正忧虑的在人群中寻找着母亲的身影。 此次与刘据一同前来候神的公孙卿亦是如此。 可皇权与仙权之间的抗争。 方士之中还多了一个人——徐神仙。 霍光与司马迁目光交汇的片刻,心中已经恍若度过千年。 祭海?! 太子竟要拿他们去祭海?! 秦有始皇焚书坑儒。 不过如今的数量已经很难与刘据“成仙”之前相比,那时他的信徒数量已经逾万。 只不过此刻这一家三口并未站在一起。 “桃符”就是对联的前身,桃木板上刻上神荼、郁垒二神的名字悬于门首,与后世出现的对联一样都是为了表达祈福灭灾的愿景。 “……” 而那些方士和巫师则愈发百感交集。 “哗——!” 只得在鸠鸠即将被奴贩子带走之际,又厚着脸皮连夜跑回东莱郡城向刘据求助。 就在这时。 可惜台下数万人聚在一起,又怎能轻易寻得到? 终于。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 不过哪怕到了这个时候。 天子与神仙不仁,以万民为刍狗…… 因为两人有一种正在见证历史的感觉,并非那种家长里短的宫中内史,而是即将开启的大争之世。 而现在,那一堆的“天意曰”才是最大的问题。 “太子殿下感念万民疾苦,聆听天意,赐福齐地!” 他就彻底失去了特权,自此与这些方士和巫师安置在了一起,同吃同睡,不得随意外出,更别说见刘据一面。 届时大汉百姓究竟该是听从天子的诏令,还是听从太子的仙令? 一山岂容二虎! 甚至心中仔细衡量了一番之后,霍光和司马迁更加看好的人竟是刘据。 …… 刘据此刻于城门之上负手而立,在两道巨大对联的映衬下,可谓逼格满满。 四处响起信徒们的高呼,更多的人在火焰升起的时候便下跪向刘据请愿。 “焚书溺方”已经不重要了,他们此前便已料到可能是这样的结果。 有些人已经察觉到了他们被刘据扣押在东莱郡城的事实,如今刘据又要当众烧掉他们进献的简牍,这显然不是什么好现象。 “太子殿下圣明!!!” 说是神仙打架也丝毫不为过,而其余的凡人,则只有遭殃的份。 因为他能信手取出五谷瓜果和活物,还有仙界的仙酿,最重要的是,他已是连腰斩都能够起死回生的仙体,刘据是不会死的! 而刘彻却还是凡人,一个正进入知天命年纪的凡人。 胡扯,没有人比他们自己心里更清楚他们究竟是什么成分,他们就是普通苍生众的一员,难道太子成了仙也会搞错? “!!!” 随着那堆简牍的火焰略微降低,下面百姓的声势也略微降低之后。 徐神仙信徒众多,想要令徐神仙感受到自己的虔诚还必须有所表示,进献钱财。 “噤声!” “天意曰:方士巫师承载天命,代天赐福百姓,而今还命于天,亦是天命所归,乃世间之大功德,天意不可违!” 而在今天观礼的百姓之中,亦有部分他的信徒。 现在却有相当的一部分已经转投了刘据,仅剩下不到三成最忠实、亦或是无法脱身的拥趸还支持着他。 而那些方士与巫师,却心怀忐忑。 如此鸠鸠自然是被领了回来,可他们的母亲和亲戚也因此怨恨起了兄妹二人,甚至将二人当做了异教徒,狠心将他们逐出了家门。 对于此举。 这个太子疯了么? 成了仙就可以为所欲为、残害苍生了么? 什么? 他们是方士和巫师,不是普通的苍生? 这是信仰的排外性使然。 城门之下。 “殿下,我可是你的人啊!” 几支火把同时丢在了那堆简牍之上,火势立刻开始蔓延,仅是一眨眼的功夫,火苗便已冲上了两丈来高,滚滚黑烟随之升向天空。 这些简牍已经浇上了火油,只需一个小小的火星,立刻就会在熊熊烈火中化作灰烬。 后来在他们的不断游说诱导之下,他们的母亲也开始信奉起了徐神仙,对那处四季如春、吃喝不愁、邪祟不侵的“平原广泽”充满了近乎中邪的向往。 于是他们的母亲就像是鬼迷了心窍一般,竟执意要将鸠鸠卖了换钱,用这笔钱向徐神仙表达虔诚,换取一个可以带上胖鱼儿一同前往“平原广泽”享福的机会。 下面的百姓之中忽然有人大声喊道: “请太子殿下开恩,我们徐神仙自有玄祖徐福授予仙法,他自会带我们前往平原广泽的仙境,太子若命徐神仙也去祭海,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两道布帛制成的巨大对联悬于城门两侧。 此前他为了给母亲治病,宁愿将自己卖身为奴,都从未打过妹妹的主意,如今又怎能同意母亲卖了鸠鸠。 胖鱼儿和他的妹妹鸠鸠正并肩立于霍光等人身后的人群之中,周围有期门武士和建章骑护卫。 霍光与司马迁远远看着高高在上的刘据,心情比此前更加复杂。 “我还寻个合适的时机拜殿下为师呢,殿下怎会如此待我?” 他们没有劝住刘据“焚书”,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劝。 “天意曰:可!” 霍光与司马迁面色则越发凝重。 “……”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刘据“成仙”之后。 一个是天授的天子,一个是天授的神仙。 “是啊太子殿下,我们只想追随徐神仙前往仙境,恳请太子殿下给我们一个机会!” 话音落下,那近千名方士巫师瞬间面色大变,脑瓜子嗡嗡作响。 “……” 今有太子焚书溺方! 右侧对联曰:“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 可是父母之命不可违,胖鱼儿实在没有办法。 “天意曰:当以众通神之方士巫师祭海,成众志成城、万法归一之势,可保齐地百年四季如春、邪祟不侵、风调雨顺、人丁兴旺!” 刘彻,只怕更加明白。 胖鱼儿自是不肯。 李广利又是一声大喝,继续说道, 但这一次他却不得不参加,因为刘据昨日派了兵去,强行将他带到了这里,安排在了那群方士与巫师之间一同观礼。 刘据此刻烧掉的不只是他们胡编乱造的简牍,更是对他们这些人的通盘否定,以至于他们已人人自危,不知未来将何去何从 公孙卿想不通,刘据之前明明主动出手帮他驱除了祖宅的邪祟,而他也请刘据吃了狗肉,这关系还不够近么? 半个时辰后。 左侧对联曰:“持身正大,见吾不拜又何妨。” 就绝对不是他们有资格掺和的了,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掺和。 而他们的母亲则与黄县的那些亲戚聚在一起。 “太子殿下下令,点火焚书!” 这种情形哪怕到了后世亦是一样,西方更是因此发起过无数次宗教战争,各个教派都迫害了无数的“异教徒”,以此来维持自己的正统。 “焚书坑儒”这样的事他们或许还有资格劝谏,劝说刘据考虑一下后果,不要一意孤行。 前来瞻仰仙体的百姓比上回盛会还要更多,有些人只看到刘据便立即开始跪拜,不断地磕头许愿,俨然已经将刘据当做了活着的神祗。 这对兄妹,如今与他们的母亲已经近乎决裂。 因为自他们与刘据道别,前往黄县投奔亲戚之后,才知道他们那家亲戚早已成了徐神仙的忠实信徒。 其他的臣民也会明白,就算现在不明白,以后也终会明白。 伴随着刘据身旁的李广利一声大喝。 曾与刘据有过交集的胖鱼儿一家三口也到了现场。 “天意曰:吉时已定,未时一刻!” 他们此前心中已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未想过刘据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居然直接就要取他们的性命! 上一次盛会,徐神仙虽然收到了郡守陈滔的邀请,但却搬出徐福以祖训为由婉拒,并未参加。 “殿下……” 感谢【雾隐孤客】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八章 要挟太子果然是天大的错误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向了这一群人。 这群人聚在一起,各个神色虔诚,声泪俱下的为徐神仙求情,显然已经形成了一个组织关系紧密的小群体。 “呵呵。” 方士和巫师之中的徐勃,也就是这位“徐神仙”看到这一幕,嘴角已微微勾了起来。 他并非不怕刘据这个太子,并非不怕期门武士与建章骑,也并非不怕东莱郡的兵马。 他很害怕,他不想死。 只不过这次他已提前收到了一些风声,暗中做了一些准备。 “那些誓死追随徐神仙的百姓,你们可以证明你们的诚心了,太子殿下愿给你们做个见证!” 如果刘据定要对他不利,他便要将刘据拖下水,再不济也要沾湿了刘据的鞋子,脏了他的身子。 说着话,这数百人竟将那短刀架在了脖子上,红着眼睛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 司马迁顿时来了精神。 他觉得霍光说的没错,要挟这位太子果然是个天大的错误。 司马迁不解的追问。 “我可听说了,想跟着徐神仙去仙境还得献钱,整整三百钱嘞,这么多钱拿在自己手里,齐地又变成了仙境,难道还愁今后没好日子?” 李广利回过身来面向众人,大声又道: 纷纷向后退却,缩在了一起。 他也已经肯定上了黑名单,之后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因此今后再也不能留在东莱,乃至大汉继续去做那个潇洒自在的“徐神仙”。 而现在的大汉显然对东鳀没有任何兴趣,他完全可以在那里颐养天年,甚至将这几年累积的财产传给后人。 甚至就连那些徐神仙的信徒,也有很大一部分陷入了怀疑与自我怀疑的动摇状态。 太子神仙? 其实他并非东莱人,而是会稽人士,也并非什么徐福的后人。 他虽不知刘据究竟打算将事情做到哪一步,但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刘据的“成仙”是假的。 他能看出霍光是认真的,如果他不立刻答应下来,极有可能走不出东莱,更别说回京…… 下一刻。 见此状况,徐勃的嘴角已是再也勾不起来,心中则紧紧揪了起来。 李广利一边点着头,一边走上前来,再次大声道: “太子殿下有令:既然如此就不用徐神仙祭海了……立即将其拿下!” 所以他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后路。 “你们千万不要害怕,更不要犹豫,徐神仙一定告诉过你们,只要你们信他,哪怕是死后亦可到达平原广泽吧?” 徐神仙的信徒中忽然有数百来个人站起身来,这些人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明晃晃的短刀,对这台上大声喊道, “无论如何,我们都信徐神仙,若太子殿下执意命徐神仙祭海,我等只好以命相陪,追随徐神仙而去!” “霍都尉,你看此事……” “……好说好说,在下什么都没有听见。” 而那两三千个徐神仙的信徒显然也已经被这可怕的场面吓住了。 是啊? 他们都是徐勃洗脑最成功的信徒,在他的信徒中地位不低,并且他们已经被他许下了最诱人的承诺……哪怕死了,他们的魂魄也可以追随他到达平原广泽,他们会成为人上人,拥有最多的封地,过上最富饶最高贵的神仙日子,正如大汉的那些王公贵族。 “???” 司马迁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竟还有此等秘辛?” 秦朝最重的极刑也就是五马分尸,汉朝认为秦灭于刑罚严苛,于是减轻刑罚,极刑最高的尺度也就是腰斩,最多再加上个磔刑。 也是那时,他就听说了闽越国海外的一个叫做“东鳀”的地方。 就算到了东鳀,只要那里有人,他就还有可能东山再起! 既是太子,便还是要在意太子的声名,否则恐怕引来有心之人的攻讦,甚至影响太子之位。 会稽郡紧邻已经内附大汉的闽越国,因此时常要与闽越国人打交道。 此刻却猛的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来望向刘据,眼中透露出清澈的愚蠢。 任谁也不曾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一时之间更不知事态会如何继续发展。 与此同时。 所以刘据依旧是一个太子,而并非无所不能的神仙。 “不过待你们死去之后,魂魄务必要在这附近飘荡一些时日,万不可远离!” “是这个理,神仙不是无所不能的么?” 太子是什么身份? 哪怕只是沾湿了鞋子,脏了身子,也绝对比他这条性命的损失更大吧? 说话之间。 李广利也是无措的望向了刘据。 “太子殿下还向你们承诺,你们这些人接下来的每一刀都将被统计下来,一刀一刀全部都出现在徐神仙身上,这是徐神仙回报你们这番诚心的方式!” “还要钱?太子殿下可不收钱……” “霍都尉此话何意?” 听到这话,又见数名披甲执锐的期门武士已经快步奔来,徐神仙只觉得整个人都麻嗖嗖的,脑子都不会转了。 刘据的言语之中是不是也蕴含着法力,否则为何就连他都觉得那两个问题颇有道理,难以反驳? “好在……我还有后招!” 徐勃看向了城楼上的刘据,目光中多了一丝怨恨。 平原广泽是仙境,齐地自此也成了仙境,那还有必要去平原广泽么? 其他的百姓听到这话,亦是纷纷应和: 这些百姓助攻不可谓不强大,不狠毒。 更何况有了这些年的创业经验。 “既有百姓信徐神仙,宁愿为他割喉身死,也定要追随于他,徐神仙也该有个表率,方才对得起这些百姓的诚心!” 片刻之后。 这一部分人本来还在跪着哭嚎为徐神仙求情。 “你们看看太子殿下,信手便可取出五谷瓜果和仙酿,这样的神仙要钱有什么用,你们徐神仙竟然收钱,这未免也太俗了吧,该不会是个骗钱的谣棍吧?” 当然。 随着闽越国的内附,闽越国内正有一些不愿归附大汉的脱籍者逃往东鳀。 “这……” “再者说来,你们的仙境在哪,你们有人去过么,谁知道那个徐神仙说的是真是假?” 听到这个意在诛心的问题,那两三千个徐神仙的信徒中,立刻有相当一部分人产生了动摇。 “太子殿下!” “!!!” …… “太子问你们:你们区区千人的无妄之期,与齐地百万苍生的福祉相比,孰轻孰重?” 李广利立刻又大声呼喊着,甚至命人敲响了城楼上的楹鼓,方才使得场面平静了一些,接着又道: 这时候还没有出现“凌迟”二字。 数百刀…… 他也清楚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算这次利用那些信徒要挟住了太子,暂时保全了自身。 司马迁亦是陷入了沉默。 “届时你们的魂魄若是飘远了,只怕徐神仙就找不到你们了,还如何引你们前往平原广泽,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过就算如此,李广利转述出来的这种死法,也不难教徐神仙联想到“千刀万剐”的场面。 有人已经开始对这些信徒横加指责,破口大骂,有些脾气暴躁的人甚至有了动手的意思。 “……” “……” 刘据只是轻轻起了个头,将绝大多数百姓拉到这些徐神仙信徒的对立面,然后又问了一个诛心的问题,就轻而易举改变了舆论导向。 若非现场还有数千东莱兵卒穿插其间维持秩序,只怕现在就已经打了起来。 结果却见霍光只是淡然的摇了摇头,道: “如果他们想以此要挟太子,那恐怕是找错人了。” 面对眼下的情况,刘据也同样丝毫不感到意外,只是将李广利叫到身边耳语了几句。 “因为你们人多,算起来应有数百刀,要是有人割的不准,或许还需多补几刀,徐神仙回报这这么多刀可能需要数日,最后才会咽气尸解。” 只要这次能够脱困,他就会在这群信徒的掩护下逃出东莱,而后隐姓埋名迅速南遁,携带这几年累积的财产乘船渡海逃往“东鳀(湾湾)”,在那里展开全新的生活。 “太子再问:经过此事,齐地百年已是四季如春、邪祟不侵、风调雨顺、人丁兴旺的仙境,与那平原广泽的仙境又有何不同,你们的执着有何意义?” 一刀一刀割下去,数日才会咽气…… “坏了!” “字面意思,至少我还从未见过有人成功要挟住太子,也包括陛下在内,我曾亲耳听到陛下以废立之事相胁,但你看太子,还不是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 “噤声!噤声!” 霍光方才有些走神,不知不觉就说了那么多,此刻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当即扭头看向司马迁,目露凶光: “哗——!” 这两三千个徐神仙的信徒瞬间被推到了所有齐地百姓的对立面,使得他们成了齐地百姓的敌人。 这是何等惨绝人伦的死法,将要承受怎样的痛苦? 与这样的死法相比,祭海甚至都是一种享受! “……” 许多人面面相觑。 原本他以为凭借这些信徒可以给刘据带来一些压力,毕竟法不责众,可现在看来,他终归还是小看了刘据。 “请太子殿下开恩!” 你也不希望这些人因你死在大庭广众之下吧? 这不论是对你的太子身份,还是对你的神仙身份,都会带来不小的负面影响吧? “太子殿下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徐神仙说的全是真的!” 而且最近他还听说前来投奔的会稽亲戚说。 “别啊!都别动手!” “就是就是,齐地今后就是仙境,伱们还瞎跑个什么劲?” 司马迁也是有些忧心,虽然此事与皇权仙权之争相比无足轻重,但他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悲剧。 听说东鳀与闽越国虽然隔着一片海,但那一带海洋风浪不大,漂洋过海相对安全,十几天就可以到达,有些闽越国的渔民此前已经去过。 这就是神仙的智慧与力量么? “殿下?” “诸位,请动手吧,殿下与齐地的百姓见证你们!” “???” 城楼上的刘据却又对李广利招了招手,对他附耳了一阵。 “司马贤弟,我刚才什么都没有说,你也什么都没有听见,可否?” 此话一出,全场顿时哗然。 他相信刘据最终会做出明智的选择,而不是两败俱伤…… “我是骗你们的,我不是徐福的玄孙,我不会仙术,这世上也根本没有什么平原广泽的仙境!” 场内忽然响起了徐神仙那惊惧到了极点,还带着些许哭腔的破音嘶吼。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九章 狂热! “哗——!” 听到徐神仙的话,全场顿时又是一片哗然。 就连那些地方官员、方士和巫师都同时面露极为复杂的神色,纷纷看向面色早已一片煞白的徐神仙。 此前曾对徐神仙极为推崇的东莱郡守陈滔,内心则更加忐忑。 因为如果徐神仙果真是谣棍,他的牵扯也不会小。 身为一郡之守。 就像这个中年妇女,被洗脑到这一步的她,就连刘据也不知如何才能将其扭转回来,哪怕杀了徐神仙,哪怕让徐神仙当众承认是谣棍,哪怕信仰彻底崩塌,哪怕命人苦言相劝。 “对,你在说谎,太子已经成了仙,就连他也亲口承认你说的都是真的!” “……” “是假的吧?你刚才说的都是假的吧?” “……” “我的儿女,我的田地,我的一切,就连我自己也全给了你,你竟骗我?” 只顷刻间。 李广利的声音再次响起: “……” “这一定是真的,徐神仙现在说的才是假话!” 就在这时。 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极为尖利且高亢的声音,竟瞬间盖过了场内的哗然,令场面暂时安静了一些。 “你们只看到我为求子的人赐福,却不知我从来只单独为女子赐福,难道这是为什么你们想不通么?” “你答应过我能带我去平原广泽的仙境,能让我去做人上人,不是骗我的对么?!” “徐神仙!” 更多手持利器的忠诚信徒呼喊着徐神仙的名字。 那就是一刀。 “徐神仙!” 说话之间,竟又有几十个信徒抹了脖子,没有人知道他们划开自己喉咙的那一刻心里在想些什么,是依旧只忠心于徐神仙一人,还是整颗心已经提前化作了死灰。 但动摇的同时,更多的人望向徐神仙的目光中浮现出了恨意,那是一种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的恨意。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些信徒会成为一双双将他推向深渊的手。 还是该去恨夺去他们信仰的刘据。 “我此前给你们念的咒语,都是自己胡编乱造的,有时我自己都说不出第二遍!” “徐神仙!!!” 越是被徐神仙洗脑彻底的信徒,此刻内心之中的震动就越发强烈,甚至宁死也不愿相信这是事实: 一旦被洗脑,便会进入极端固执的执拗状态,做出常人难以理解的极端行为。 这话刚说完,她那握着利器的手竟猛然发力,“唰”的一下自脖颈间划过,一股血泉随即喷涌而出。 如今已经死了一个人。 “我此前收你们的钱,如今都藏于宅院后院的地窖中,从未有一文贡献给神仙,那是留给我自己享受的,不信你们现在就去挖!” 也是对这个世界最好的结局,否则这样的不安定因素,就算没有了徐神仙,也一定会制造更多的悲剧。 “你教我生我便生,你教我死我便死,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 紧张的情绪令徐神仙思维开始混乱,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可这些却全都是实话。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依靠你才能活下去,你不可能骗我对么?!” 一众护卫与兵士严阵以待,这区区数十人如何能够冲破防线,他们的举动不过是蜉蝣撼树、自寻死路罢了。 “不可能!是太子逼你的,一定是太子逼你这么说的!” “你们难道还不清楚么?” “算我求你们了,你们醒醒吧!” “你们只需去逼问他们便知,我不是徐福的玄孙,我的祖籍是会稽大末,你们若是不信还可以前去证实,到了那里你们一打听就知我是真是假!” 这一刻,他们的行动、语言、思维、认知等等等等,随着信仰的崩塌已全面陷入了混乱,甚至身处的整个世界在他们眼中都开始变得不真实。 任谁都不曾想到,徐神仙的“坦白”非但没有让这些诚心到了极点的信徒清醒过来,没有令他们心中的信仰崩塌,反倒令他们变得更加疯狂。 “!!!” “你怎么能骗我,你怎么能如此对我,我连爹娘都不信,只信你一人……”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只见那是立于徐神仙的信徒之中的一个中年妇女。 “我、我……” 徐神仙此刻已经彻底慌了。 “……” “太子才是我们阻碍的魔障,杀了他!” “我是骗你们的,我不是徐福的玄孙!” “我真不通仙术,我不能带你们去仙境,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谣棍,你们都被我骗了,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啊!” “再向前一步,杀无赦!” 甚至还有几十人彻底红了眼睛,将利器放下的同时,竟将矛头指向了城楼上的刘据,仿佛没有理智的行尸一般不顾一切的向刘据奔去。 “徐神仙,你刚才这话是骗人的对么?!” “我此前给你们的仙药,那都是粟壳子和着鸡粪又加了些河水随手捏的,不信你们去问我的那几个僮仆,他们一清二楚!” 或许,死亡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 而如今像这个中年妇女一样狂热的信徒依旧有数百人,如果他们像这个中年妇女一样做出相同的事情,对他来说依旧难逃“千刀万剐”的下场。 而剩下的那些信徒,则无措的立于原地,眼中的瞳孔疯狂的缩动,身子也在不停的颤抖。 此刻她那因海风侵袭脸颊泛红的脸上,看起来竟说不出的狰狞与狂热: “你是迫于太子的压力才不得不这么说对么?!” “我信你,不管旁人说什么我都信你!” “徐神仙,你骗我们,你可知我们为此付出了多少?” 他现在已经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要把这些信徒变成这样,后悔为什么不见好就收,为什么要利用这些信徒与刘据抗衡,祭海难道不痛快么? “啊……” 不过他心里清楚,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虽然有其他动物不具备的发达大脑,有更加丰富的情绪与更加复杂的思维。 而此刻最难以接受这番话的人,显然还是徐神仙的那些信徒。 “这些事情我那几个僮仆都一清二楚!” 向代表天子前来候神的太子推荐一个谣棍,这是欺上欺君。 “徐神仙……” 这忽然出现的血腥一幕立时吓得不少人发出一声惊叫。 而究竟会完到什么程度,则还要看太子的意思。 这一刻,陈滔是真的慌了,他觉得自己完了。 “退后!” 看到这一幕,刘据心中也难免凄然。 但同时,人也是最容易被洗脑的。 “我先走一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徐神仙欲哭无泪的哀求,甚至急得不断跳脚,尽力向这些信徒解释, 这已经是心理上的问题,连后世最高明的心理医生都未必能够解决的问题。 他们便如同迷途的羔羊,又似程序错误的机器。 “太子才是我们去往仙境的最大阻碍,是太子害了我们,夺走了我们的指望!” “徐神仙,你是迫于太子压力才如此说的吧?” 中年妇人制造出来的血腥,虽然吓到了一部分信徒,但仍有一部分同样忠诚的信徒面无惧色,甚至表现的更加狂热,大声向徐神仙询问着与那个中年妇女相似的问题。 “徐神仙,你不必害怕太子,就算你的仙术不如他,我们也依旧信你,我们愿追随你而去!” 这几十人已死于利刃之下,甚至连一丝水花都不曾翻出。 纵容一个谣棍发展出敢与朝廷对抗,以死相挟的组织,若非要治他,甚至可以往谋逆的罪名上去靠…… 只能寄希望于太子是否会看在他这些日子极力配合工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辛劳的份上,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抑或是该恨自己,还是这个世界…… 妇女手中同样持有利器,利器架在脖颈上,甚至因为太过用力与激动,已经划破了皮肤,正有几道红色的血迹顺着脖颈流入了粗布衣襟之中。 放任谣棍在自己治下欺骗百姓,聚敛钱财,这是失察失职。 他们不知是该去恨欺骗他们的徐神仙。 说着话的同时,他甚至两腿发软,想给这些愚昧无知的信徒跪下。 “你该不是反悔了吧,收了我们的贡献,却不肯带我们前往仙境?” 那个中年妇女软软倒在了地上,割开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喝喝”的响动,身子不断地抽搐着,脸上却并无半点恐惧与痛苦,甚至脸上还浮现出了狰狞的笑容,眼中带着些许期盼。 “你们只看到那些吃了仙药痊愈的病人,却不知被我吃了仙药死了的人更多,只不过都被我隐瞒了下来!” “唰!”“唰!”“唰……” “……” “不可能!你不可能是谣棍,你不可能欺骗我等,伱肯定会仙术,那名为平原广泽的仙境一定是真的!” 这番话终于让那些信徒陷入了沉默,终于又有部分忠诚的信徒开始动摇。 “都冷静!我是骗你们的,我真的是骗你们的!” 众人循着声音望过去。 “太子有令:既然徐神仙亲口承认不通神道,祭海自然就不能再用他了,否则有欺骗苍天之嫌,将他送还给他的那些信徒。” 感谢【雾隐孤客】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章 连我都是谣棍,刘彻又将如何应对? “这……” 听到这个命令,霍光、司马迁与一众地方官员惊愕之余又不由的面露疑色。 太子竟如此轻易的放过了徐神仙? 旁的不说。 光是方才那数十名狂热信徒妄图刺杀太子,这便已经可以以谋逆之罪处置了吧? 就算此事并非徐神仙直接指使,但那些人作为他的信徒,他也照样难辞其咎,最起码得是腰斩! 毕竟皇权至上的制度之下,谋逆之罪可没有主犯从犯之说,只要有所牵涉的人,诛三族都不在话下。 尤其是霍光等人更是不解,他们心知这绝不是刘据的行事风格…… 至少在大汉,尚且不存在精神病患者伤人杀人就可以网开一面的法令,如此处置他们至少在刘据看来并无问题,免得他们再祸害旁人。 刘据比任何人都清楚,把这些人拿去填海,并不能给刘彻和百姓任何启示,最多也就是给方士和巫师群体带来暂时的震慑。 自此这场“祭海”盛典华丽转身,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一场别具一格的反诈科普大会! 听到这话,一众本就心惊的方士和巫师更是心头巨颤。 此话一出。 “草民也一样,请太子殿下开恩呐……” “再等今日我焚书溺方的事传回长安,刘彻恐怕就惊喜不起来了,总得重新审视一下身边的方士和巫师了吧?” “徐神仙,你真是哄骗我的?” 刘据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一众兵士已经悄然围住了这群信徒。 说是“造神”计划,这个计划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两步,第一步是“造神”,最后一步则是“灭神”。 这个方士亦是如此。 何况对徐神仙诚心到了这一步的信徒,就像传销组织的干部,断然没少助纣为虐。 而当足够的利益摆在面前时,还是会有更多的方士和巫师出现,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这其中自然也不乏一些人心中带着法不责众的想法。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终于。 “噗!” “他不给咱们证明,咱们就帮他证明吧?” “祭海事宜照常于未时一刻举行,有劳诸位方士、巫师沐浴更衣,大汉会记得你们的贡献,齐地百姓亦会记得你们的贡献!” “……” 只能听到他的惨叫与告饶从开始的惊惧大喊,渐渐变得微弱,直到最后全然没有了动静。 如此一直来到那一撮信徒身前,而后抬起来将他扔进了地上那数十具已经割喉却依旧死不瞑目的信徒尸首之间。 “……” 有一个承受不住压力的方士自人群中跑了出来,远远冲刘据跪下大声告饶: “你们……你们别过来。” 许多人心头升起了寒意,不自觉的打着激灵的同时,吞咽了一口口水。 有人问道。 “那你就是假的,可你不能是假的,你必须是真的!” 而这也同样能给齐地之外的方士和巫师带来足够的震慑! 但地上那些死不瞑目的尸首,和黏腻的血液成了的阻碍,令原本就瘫软无力的他行动越发困难。 他们已经听到了徐神仙那比之前更加惊惧的哭嚎求饶: “殿下,殿下!草民知错了,求殿下饶了草民吧,求殿下将草民收监,将草民斩首也行,只求殿下莫将草民交给这些疯子,他们都疯了!” 毕竟最终为此买单的终归还是……国家和百姓! “我不信,你应该是真的,你必须是真的,否则我究竟信了什么?” 李广利作为刘据的传声筒,又大声说道: “太子有令:此事揭过,盛典继续!” 被那群狂热的信徒围拢着,外人无从得知徐神仙身上究竟发生着什么。 “真的,我是真的!” “……” “神仙应该都像太子那样,锯断了两截都死不了……” 甚至有人面目扭曲的笑着,笑的既讨好又期盼。 “嘶啦!” 而欺骗百姓的事,他又不像徐神仙玩得这么大,没有如此狂热和数量的信徒,充其量就是在乡村范围内的小打小闹,肯定也不会像徐神仙那般惨死。 “唰!” “你若是真的,为何还不带我们前往仙境?” “俺不信,你证明给俺看。” 最后还要钉在他们自家门上,任何人不得擅自取下和破坏,否则便是重罪。 他从刘据最终对徐神仙的处置中看到了活命的机会: 只要承认自己不通神道,不懂仙术,刘据就不会拿他去祭海! 至于他呈递文献欺骗刘据的事,则有可能罪不至死。 徐神仙瘫在地上颤抖着身子,挪动着向后不断退却。 这最后一步才是刘据针对刘彻这个便宜父皇的真正“杀招”! 他从未想过以“神仙”的身份与刘彻相处,只想狙击刘彻的信仰。 肩膀传来更加钻心的疼痛,又有一个人问道: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刘据的“造神”计划已经接近尾声。 就连这个他们自认为必须抓紧的空子,其实也是刘据故意留出来给他们钻的。 一时间,这场本该是别开生面的“焚书溺方”盛典,竟变成了一场方士和巫师争相自爆的认错大会。 “还不到时机,还不到……” 这么接地气的宣传方式,一定可以在民间取得不错的反响。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 “假的,我是假的!” 押着徐神仙的期门武士也无动于衷,强行拖着已经尿了裤子的他进入人群。 “草民也是……” 所谓黥刑,就是在脸上刺字,刺“谣棍”二字,如此就算这些人换个地方生活,也断然不能再去做老本行,绝不会有人再信他们。 “草民也不同神道,不懂仙术,草民再也不敢了胡编乱造了,更不满欺骗乡民百姓!” 他们自然不想死,可是刘据显然没有一丝一毫放过他们的意思…… 这些方士和巫师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任何正常人看了他们的笑容,都只会觉得毛骨悚然。 徐神仙的后背撞到了一堵“墙”。 看到这热闹的场面。 “太子殿下恕罪,草民也是一样!” 徐神仙吓得连忙大喊。 他们一个挨着一个在现场的数万百姓面前自爆行骗手段,由刀笔吏逐字逐句记录成为供状,并让这群方士和巫师亲手画押。 与此同时。 尚且活着的那数百名狂热信徒逐渐围了上来,剩下的那些不够狂热的信徒也慢慢的围了上来,层层将徐神仙包在中间。 顿时给其他的方士和巫师提了个醒,这些人意识瞬间反应了过来,一个个纷纷冲上前去纳头便跪: “咕噜!” 这些供状将带上他们的姓名与籍贯,除了在东莱郡城公布展示,还将抄录下来发往齐地的各县城展示。 这群方士和巫师胆战心惊,只能任由刘据拿捏。 刘据已经命人给东莱太守陈滔下了命令:“杀人者偿命,徐神仙抄家。” 他没打算这些信徒全部收拾掉,经过此事应该有一大部分信徒已经清醒了一些,至少彻底失去了信仰。 好让这个便宜父皇尽量少去做那些劳民伤财却又毫无意义的事情,少一天天傻呵呵的受外人的欺骗。 就算是这样。 那是一個信徒的腿。 而此时此刻,最为心惊的人自然还是那群方士和巫师。 “徐神仙,你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徐神仙,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要再骗我们了?” 然而刘据却对他的哀求置若罔闻。 “放、放过我,你们……啊!” “我成仙的事,想必早就传回了长安,不知刘彻作何感想,一定非常惊喜吧?” 但让他们当众承认自己是骗子,并且当众自爆自己的行骗手段,教育意义可就不太一样了。 “草民不通神道,也不懂仙术,草民此前所言之事皆属编造,殿下若用草民祭海,恐怕欺骗了苍天,唯恐坏了大事啊!” 而且,他的周围早已围满了人,他又能退去哪里? 终于。 “如果你是真的,刚才为何承认是假的,伱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对于这些投机骗子,刘据还将送给他们一个“黥刑”。 那些狂热信徒在接近徐神仙的那一刻,脸上竟出现了与最开始那个中年妇人一样的狂热,一个个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眼巴巴的望着徐神仙。 如此等场面暂时安定下来。 片刻之后。 “太子殿下恕罪,草民再也不敢了!” 徐神仙的事情至此算是暂时告下一个段落。 他知道,这些疯癫的信徒此刻已经失去了理智,若他还称自己是假的,他必是只有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依照刘据的计划。 方士和巫师都是投机者,为了自身的利益,看到一丝机会就要投机。 “!!!” …… “好好好,你说我是真的,我就是真的!” 不过那些对徐神仙动了手的信徒,就算没有陷入了癫狂,也必定成了不安定因素。 接下来刘据自是“怒不可遏”。 但太子刘据的事情却还只是刚刚开始,他们依旧没有逃脱要被拿去祭海的命运。 他打着颤抬起头来,随即看到了一张俯面看向他的扭曲笑脸,那副笑脸中夹杂着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出来的复杂与癫狂。 伴随着一声惊叫,徐神仙只觉得脸上一凉一热,一股子热流自脸颊滑落,随后才感受到钻心的疼痛。 “那么……” “此时若再让刘彻得知就连我这骗过了天下人的成仙都不过是一场骗局,他又将如何应对?”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 岂不是显得天子很呆? …… “这是为何?” 当施以黥刑的墨汁和刺针摆在面前的时候,公孙卿依旧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太子殿下为何对我和那些方士、巫师一视同仁?” “我可是陛下钦点的候神方士,殿下此前还曾助我驱除邪祟,我还请殿下吃过狗肉呢……殿下不该如此待我才是!” “哦,我也是方士?” “为了不去祭海,我也写下了供状,还亲手画了押?” 一名下官起身说道, “毕竟这些方士与巫师手段繁多,除了已经成仙的太子,常人难以看清本质,就连天子亦时常受到欺骗蒙蔽,何况我等地方小官?” 就知道太子殿下不会忘了他! 而是他现在正在被一群自认为聪明的人强行推向刘彻的对立面,不管他愿不愿意,有没有这个意思,局势都必将不受控制的走向皇权与仙权的对抗,并且一定会愈演愈烈,直至演化成为一场他与刘彻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悲剧。 …… “眼下此举对我等来说,恐怕是最稳妥的办法……” 太守陈滔已将一众官员召了过来商议对策。 “诸位以为如何?” “如今殿下成了仙,今后我只需诚心诚意为殿下办事,成为殿下最忠心的信徒,殿下必定深感欣慰,终有一日会传授我仙术,便是这脸上的刺字,若殿下想为我除去,施展仙术必定也是手到擒来!” 原本已经要落在公孙卿右脸上的刺针又收了回来,重新在墨汁中多搅动了几下,确保针尖上的墨汁饱满欲滴,然后才正是开始正式刺字。 在这之前他甚至还考虑过刘据会不会为了保守秘密而将他和那些助手全部灭口的问题,结果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刘据就让他带领团队在齐地公开巡演? 不过这四个字的意思并不难理解,他在反应了一下之后已经明白了大半,只是尚不太清楚刘据的具体安排是什么,又有何目的? “这还不理解?” 陈滔闻言沉吟了片刻,终是看向了其他的地方官员。 如此用了比其他方士、巫师多出两倍的时间施完黥刑。 这已经不再是方士和巫师的问题,也不是求仙问鬼的问题。 “我知道了!” 刘据依旧是笑, 公孙卿顿时怔住。 “接下来你带着这个团队在齐地各乡县巡回演出便是,给齐地百姓增添一些生活乐趣,也算是功德一件。” “附议……” “可是……” 结果才走到门口。 不过刑吏不明白,这个谣棍大义凛然个屁啊? 不就是黥刑么,不知道的还以为砍头呢。 …… 不知不觉中,这些地方官员也已经开始考虑“站队”的问题。 “?” “殿下,这‘下乡巡演’的意思是……” 他们这些地方官员自是难辞其咎。 他决定成全公孙卿。 “能够掌控演出节奏的主持有了,就是你。” “另外还要借机提醒百姓。” 等等! “演出的道具也有了,都在库房放着,怎么用你都一清二楚。” 甚至在这场悲剧中。 那手持刺针的刑吏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不管是天子刘彻,还是太子刘据,仿佛都被卷入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也正在脱离他们掌控的巨大漩涡…… 而且在凡人天子和神仙太子之间,他们显然已经偏向了刘据这个腰斩都能够起死回生的“神仙太子”…… “太子殿下如今惩治了那些方士与巫师,却并未问责我等,想来也是明白这个道理。” 这究竟是图了个什么? 若刘据的这些前无古人的“仙术”都公开承认只是戏法,那么那些个方士与巫师的把戏哪里还会有人相信? 听了这话,李广利非但没有明白过来,反倒更加不解, “可是殿下,这些都是殿下的‘仙术’,若是如此公开巡回演出,岂不是……” “太守,下官倒以为此事尚可亡羊补牢。” 似乎是要长脑子了,可是又似乎没完全长……如长。 要是真这么搞下去,“成仙”的主角还换了人。 “不过这对我来说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我写下了那封供状,便是承认了此前称帝陛下的《札》书和大脚印都是骗局,那可是欺君之罪。” “殿下的苦心,我明白了!” 东莱,太守府。 接下来他必须刺的比旁人深一些,等刺完了字之后,还必须再用毛笔沾饱了墨汁,在伤口上细细描上几遍,确保公孙卿对自己的行刑技术和汉律足够敬畏。 如果刘据听到他们的话,恐怕立刻便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几名在门口值守的期门武士忽然伸手将他拦了下来。 公孙卿心中一喜。 虽然刘彻现在还没有颁布针对渎职官员的“沉命法”,但这位天子素来认为“有才而不肯尽用,与无才同”,对待不称职和欺骗他的官员动辄诛杀。 天子又如何? 太子又如何? 眼下何尝不是另外一场“巫蛊之祸”的翻版? 毕竟东莱郡乃至齐地的方士、巫师产业在整个大汉遥遥领先,如今有名有姓的却几乎都被太子揭穿成了谣棍。 “下官附议。” “我在殿下心中与那些方士、巫师还是有区别的!” 听完这话,李广利感觉脑子里面有点痒。 “正是,可是太子殿下要召见在下?” “因此下官以为,如今我等只需顺应太子,即刻在辖制区域内开展扫方除巫的举措,将那些漏网之鱼一并扫除。” “如此既可博得太子的欢心,上面问责下来,亦算是及时弥补,便不算渎职。” 他知道刘据的“仙术”都是假的,是刘据“成仙”的绝对秘辛。 这件事亦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震慑。 黥刑都受了,欺君的事还要另算么? “拿下,押送回京交由陛下亲自处置!” “这可如何是好啊……” 于是刑吏略微沉吟了一下。 与此同时。 公孙卿心中不解这名刑吏为何也对他区别对待,用“我和你有仇?”的眼神剜了那名刑吏许多眼之后,终是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走去。 若果上面要追究的话,最起码能给他们安上一個“渎职”的罪名。 “……” 他们如何能够不怕?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刘据这位太子倒并无追究他们责任的意思。 刘据笑呵呵的看着他道, “那没事了……” “所以说,‘下乡巡演’不是展示仙术,而是表演戏法。” 李广利还是生平头一回听到这个名词组合。 否则其他的那些方士、巫师施完黥刑之后,便可以自行离去,这些期门武士从未阻拦,却偏偏拦下了他? “方士与巫师多以障眼戏法蒙蔽世人,你们表演戏法旨在通过娱乐的方式,潜移默化的提高百姓对戏法的认知,教导百姓今后面对方士和巫师时睁大眼睛仔细分辨,不偏信不尽信,应首先报以怀疑之心,避免上当受骗,损失财物。” 那岂不等于公开告诉人们,他的“仙术”都是假的,他的“成仙”也是假的么? 接下来的话李广利不敢直说。 他已经明白了刘据让他做的事情,可还是没能明白刘据的动机…… 然后他就听到其中一名期门武士戏谑的道: “殿下有令,旁人可以走,你这欺君逆贼走不了。” “接下来你随便找个人代替我……对了,就让胖鱼儿的妹妹鸠鸠去吧,这姑娘长得也还算清秀,打扮一下观感上应该还可以,女演员的受众也更多一些,也算是给了胖鱼儿和鸠鸠一个生计。” “公孙卿?” 前面他已经给不少人刺了字,那些方士和巫师无不如丧考妣,像公孙卿这么大义凛然的还是头一个。 “演出的助手也是现成的,全部给你统领。” 他现在就要去求见刘据,向刘据表达忠心和决心…… 面对墨汁、刺针和面前的刑吏,公孙卿笑的十分坦然: “来吧,我若皱一下眉头便不是公孙卿!” 心中想到此处,前一秒还既忐忑又沮丧的公孙卿瞬间提起了精神,甚至连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说起来,只要保守住这个秘密,刘据自此就是“神仙太子”,做一个无所不能的“神仙太子”不是挺好,无论如何也比之前更加稳当吧? 所以,刘据废了那么大功夫“成了仙”,现在又要搞“下场巡演”当众将自己推下神坛。 这一刻李广利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 看似身为主角的刘据和刘彻,其实也不过是皇权与仙权、以及各方利益集团的棋子,在许多事情上都身不由己…… “伱每次巡演也需提前贴出公告声明,你们表演的不是仙术,而是寻常的障眼法,其本质只是供人娱乐的戏法,不可当真。” “欸?” “另外,太子如今已经成仙,只要博得了太子的欢心,他若肯为我等说话,便是天子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殿下并未追究此罪,只是避重就轻与那些方士、巫师一样,对我施以黥刑,这是对我……网开一面?” 话说太子这回好像是奉天子之命前来候神的吧,可是他做的这些事有一件与候神有关么? 非但与候神无关。 经过刘据的这番操作,那些能够协助天子候神的方士和巫师已经都成了人人喊打的谣棍不说,就连吃饭的锅也将被砸个稀烂! 如此一来,长安那位热衷求仙问鬼的天子…… 岂不是显得很呆?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子驾崩,秘不发丧? 这“下乡巡演”的第一站,刘据指定在了徐神仙及其信徒此前盘踞的黄县。 搭设舞台和安保方面的工作自然由黄县县令负责,李广利只需带上团队前往演出便是,自有黄县县令包吃包住,临走还得给这些演员一笔犒劳费用。 毕竟这个团队就算不是奉旨演出,也是奉太子之命演出,属于公干,地方官府肯定得好好伺候。 而对于这次演出带来的反响,刘据个人认为相当不错。 他虽没有莅临现场观察黄县百姓观看演出时的反应,但却已经从霍光、司马迁、那些期门武士和建章骑、以及东莱郡的地方官员得知此事之后的反应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怎么说呢? 现在这些人看到他的表情。 “啊?” “……” “殿下此举虽看似杂乱无章,看似荒唐不羁,但其实绝非无的放矢,可能暗藏着常人难以理解,甚至是无法预见的玄机?” “报!霍都尉,有三位谒者各自带着诏书,同时到达东莱,请霍都尉速速前去与太子一同接旨!” 霍光只觉得自己的心从未有过的疲惫,哪怕伺候在天威难测的刘彻身边时,也从未有过这种心累到不想跳动的疲惫感觉。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霍光闻言愣了一下,直起身来望向司马迁。 应该不会吧?! 霍光不由又想起当初还在南越国王都番禺时,他劝诫刘据不要推行那些国策时的情景。 说好的成仙呢? 霍光闻言身子一僵,手中的东西都掉在了地上。 司马迁望着霍光,似乎是想从霍光这里得到答案。 用这种更有教育意义的方式,劝谏刘彻清醒过来! 又如这次东莱候神。 “……” 司马迁闻言微微蹙眉,如此沉吟了片刻之后,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惊愕道, 要不司马迁怎么会将其说成是“无法预见的玄机”呢? 而他之所以会这么想,也并非毫无根据。 若此事与镇抚南越国的事一样,他当然不可能想出来。 “?” 当刘据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从心了,他落荒而逃。 他所指的两件事之间的“相似之处”其实是:“难道你就没觉得太子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像是在故意挑战天子的底线?” “据在下所知,多道诏书忽然召太子回京,诏书中又不说明事由,通常都是为了朝局稳定,秘不发丧……” 尤其是那句一听就发自肺腑的“你醒醒吧父皇”! 不过那些话虽然忤逆,但其中蕴含的那片赤诚之心,霍光也能够清晰感受。 “是了是了,当初镇抚南越国时,无论是太子殿下提出的一国两政,还是后来在南越国推行的武功爵、赎罪令和入粟补官之策,这些举措每一样单独拎出来,都令人难以理解,甚至给人一种简直是在胡闹的感觉。” 因为这些原本打算当做资料放入史书中的文字,此刻已经全成了废料。 霍光觉得他干脆就不是个人,甚至连“拟人”都是谬赞他! “你说,太子是不是也早已想到了这一点,此举正是为了防止事情向那一步发展?” 只不过这句话太过大逆不道,是万万不可能从霍光口中直白的说出来的。 可惜刘彻不想听,也不愿听,更不会听。 “但正是因这些举措,非但令南越国顺利内附,还不费一兵一卒便收服了南疆诸国,并使得这些小国自断手臂,自此再无抗拒大汉的可能,简直不可思议!” “霍都尉?” 摊上这样一个一意孤行的固执父皇,没有人劝的动他,也没人敢去劝他。 “毕竟若太子不主动揭露出来,他的‘成仙’都已经成了事实,没有人可以反驳,就连我们都信以为真了……” “司马贤弟这话什么意思?” 一旁的司马迁亦是一脸疑色,连下三道诏书的事,必定是天大的事! 再说回镇抚南越国和这次东莱候神的事。 他一定是想借此刘彻看清楚,就连他这种在世人眼中胜过那些方士和巫师百倍,甚至已经成仙的“神仙”,也照样不过是骗人的障眼法罢了。 这不也是给刘彻看的么? “既然如此……” 不愧是霍光。 “此事你怎么看?” 门外忽然传来属下的禀报。 “司马贤弟,陛下命殿下与我即刻率众返回长安复命,就此别过吧。” “霍都尉,此事你怎么看?” 霍光也望着司马迁,眼中是“你继续说”的神色。 因为他刚才那句模棱两可的话根本不是要引着司马迁往这个方向去想…… “三位谒者同时传诏?” 一个时辰后。 镇抚南越国时,他明明能够想出“一国两政”那般厉害的怀柔之策,却又强行在南越国推行武功爵、赎罪令和入粟补官,难道是因为他想不出更好的政策了么? 劝诫刘彻不再痴迷求仙问鬼和长生不死,不要再执迷不悟! “我这表弟……太勇了,也太不容易了!” 司马迁笑了笑,又多嘴问了一句, “不过……三道诏书都只是为了传递此事,没有说别的么?” 霍光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边对再次凑上来试图八卦的司马迁主动说道。 都到了这个时候,依旧不愿轻易向外人表露自己的想法,还非要司马迁先拿出一些诚意来,避免落下口实。 霍光当时跪在车底下可是听了个真真切切,刘据那些话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族谱都诛过一遍了! 话至此处。 旁人不知道,他这个近臣可是知道许多事呢…… 司马迁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却又迟疑起来,欲言又止。 听完司马迁的话,霍光既未肯定也为否定,只是模棱两可的道: “镇抚南越国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方才我思前想后,忽然觉得这里的事与镇抚南越国的事有许多相似之处,伱觉得呢?” “霍都尉,你我在得知太子‘成仙’之后,都曾对天子与太子今后的关系产生疑虑,担心此事成为天下大乱的开端。” 司马迁连叫了两声,霍光才猛然回过神来,“何事?” 因为他像大多数已经被刘彻驯服的官员一样,虽然明知有些事情是错的,但他早已丧失了谏言的勇气,也有自己必须肩负的使命。 唯有刘据一人,不断的以身涉险,哪怕不惜赌上太子之位与性命,哪怕没有人支持,他也一往无前,义无反顾,无所不用其极。 “还能有什么事,就是太子忽然又把‘仙术’变成了‘戏法’,还命人到处巡演的事啊!” 闹呢?! 玩儿呢?! “那么这次,太子殿下又是为了实现什么样的远大目标呢?” 刘据先让自己成仙,凌驾于刘彻此前宠幸的那些方士和巫师之上,如今却又立刻将自己推下仙坛。 以至于一时之间分不清含在嘴里的究竟是屎还是巧克力,也不知是该咽下去还是吐出来,于是彻底陷入了怀疑与自我怀疑的凌乱之中。 正如当初谁也不会想到就凭那些乱七八糟的政策,竟能促成南疆无事的局面一样。 怎么一眨眼又变成是個人就能表演的戏法了?! 有什么事能不能一口气搞完,别再卖关子了,这是在干扰一位即将冉冉升起的史官新星的工作啊,太子殿下你造嘛?! 如此沉默了许久。 “霍都尉的意思是……” “只是不知太子为何要这么做?” “在下最近也准备返回长安,正好可以同行。” 但刘据…… 游戏自己的人生不算,还拿旁人一起逗趣儿呢?! “嘶啦!” “什么事?” 尤其是刘据被刘彻从驾六金根车上蹬下来那次。 试问正常人谁会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当着数万人的面成仙,然后又连一点心理准备都不给,就又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推下神坛?! 霍光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正色道:“司马贤弟但说无妨,我不是多嘴的人,不必担心外传。” …… 司马迁倒也不在意这些,沉吟着道: “那个代替太子殿下展示‘仙术’的鸠鸠你我都曾见过,不过是个极为普通的少女。” “……” 司马迁才抬头看向对他扯坏简牍的举动完全无动于衷、甚至疑似正在天人交战的霍光: “在下不敢说……” “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她才来几日便也能够当众将‘仙术’展示出来,足以说明这些所谓的‘仙术’的确都是障眼戏法,虽然尚不知原理,但此事已经不必再有怀疑。” “?!” 刘彻虽天威难测,但好歹绝大多数思想都还局限在“人”的范畴之内。 看起来就像是刚刚吃了一颗屎味巧克力。 司马迁凑的很近,也将声音压得很低, 他真的……太难了! “……你先说。” 天知道他那九十曲一百八十弯的脑子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霍光觉得肯定不是,刘据只是在借此故意讽刺刘彻这位父皇,好教刘彻仔细听听那些南疆小国对这些政策的评价。 霍光猛然回过神来,面露惊色。 霍光心中感慨万千。 他一时之间还想不出来。 “看来表哥也对我父皇的国策颇有微词啊?” 从最开始他所接触的天子第一次驾临博望苑的情景,再到后来的镇抚南越国,再到前些日子随驾观瞻神迹,登临泰山,还有这次东莱候神。 司马迁得知此事的时候,亦是一个激动跳将起来,将自己已经辛辛苦苦写了许多字的简牍一把扯成了凌乱的竹片。 前些日子他命人将太子成仙的奏疏八百里加急送回长安的时候,还曾担心过刘彻是否能够承受此事。 难道……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三章 霍光:表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良久之后。 “司马贤弟,这番话我从未听过,你也从未说过。” 霍光重新捡回掉落的东西,脸上的表情已经全然恢复了正常,只是淡淡的说道。 这些天他一共送回了三封重要的奏疏。 第一封自然就是关于“刘据成仙”的奏疏。 第二封是相关“焚书溺方”之事的奏疏。 刘据虽然在此行立下了不世之功,但最终却先是被刘彻软禁,接着又以“矫制大害”的罪名打入了诏狱,甚至连卫青都受到了牵连,被扣押在未央宫中关了挺长一段时间。 “因此才做出这些事情,希望以此来劝谏陛下,还王道与陛下手中。” 霍光不由想起了此前“镇抚南越国”的结果。 “可惜陛下他已经……” “难道司马贤弟在东莱这些日子没看出来么,太子殿下对你可是颇为欣赏的,你虽无官职在身,但殿下对你的礼遇却胜过了朝廷官员,许多事情皆不避你,就连我亦有不如。” “这是为何?” 只是这“秘不发丧”,未免也太过严重了些,刘彻的承受能力应该没那么差吧? 司马迁当即说道, “这些方士巫师虽看似对朝局无碍,但若将朝局比作堤坝,这些方士巫师便是蝼蚁,他们钻出的蚁穴无时无刻不在毁坏堤坝根基,若发展到一定规模,亦可令千里之堤毁于一旦。” 虽然最后刘彻只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借“万国来朝”的盛世赦免了刘据。 好在刘据最后玩的这个“下乡巡演”倒是提前解决了他之前最担心的,“皇权与仙权”之争的问题。 石渠阁就是未央宫中的皇室藏书阁,是整个大汉最高规格的国家档案馆和图书馆。 司马迁疑惑的道。 于是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司马迁已经上了霍光的套。 “在下还从殿下的所作所为中悟出了些许王道。” “非也非也,在下倒觉得殿下此举是深谋远虑。” “他们在徐神仙的蛊惑之下,非但敢舍弃性命违抗太子,甚至还欲刺杀太子,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司马贤弟该不会以为仅凭一個史官之后的身份,殿下便会对你另眼相看吧?” “怎么能说是听我的呢,我可没有司马贤弟的阅历与远见,司马贤弟折煞我了,是我受教了才对。” 不过也仅是这一会的功夫,霍光心中便已经有了计较。 司马迁不疑有他,又连忙摆着手谦虚道。 “真的?” 眼见司马迁又要说不该乱说的话,霍光连忙打断了他,微微颔首道: “不愧是司马贤弟,竟有如此高深的见地,听君一席话,真是令我犹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佩服佩服!” 霍光又诱导着问道。 “对了,司马贤弟游历数年,见识自然非常人可比,其实我对殿下这回东莱候神所行之事,心中仍有一些不解之处,可否请司马贤弟为我细细解析一番?” 若“秘不发丧”是假的,那么刘据便要好好考虑一下回去之后如何应对刘彻了…… 司马迁点了点头, “我父命我游历采风,为编撰史书搜集史料,这些年我已从长安出发一路南下,又东进再北上,终于到达齐地,接下来再一路西行返回长安,便算是完成了使命。” “伱这番见地立意高远,只要呈递上去,无论是当今陛下,还是太子殿下,都必将视若瑰宝,收入石渠阁不在话下!” “那就写下来吧,司马贤弟,我看好你!” 毕竟司马迁此前一直奉父命在外游历,从未涉及官场,而霍光则早早就进入了朝堂,做了刘彻的近臣,两人在这方面相比,司马迁就是目光清澈愚蠢的大学生,霍光则是狡猾多端的老狐狸。 “这是在下毕生的梦想!” 若“秘不发丧”是真的,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想的了。 相反,他们之间的问题依旧极为严重。 “若换了旁人,只怕很快便会利用‘成仙’之事,快速形成一个比徐神仙人数更众、信仰更深的群体,届时又怎会对朝局没有影响?” 这一次可不会再有什么“万国来朝”的盛世,刘彻还能再容忍下来么? 难! 太难了! 霍光太清楚刘彻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至少辅佐刘彻的这些年间。 “表弟啊表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司马迁倒被夸赞的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着谦虚道。 “霍都尉也说过,殿下‘成仙’之后,那些期门武士与建章骑已经不再受霍都尉统领,仅听殿下一人号令。” 虽然霍光没有明说,但如果这回真是“秘不发丧”,刘据回去之后继位,说不定还真有可能重用于他,那自然不会是入郎那么简单。 因为这一次,刘据的所作所为表面上看是收拾了那些方士和巫师,但同时也是否定了刘彻此前多年的求仙问鬼。 司马迁到底还是年轻了一些,见霍光是这样的反应,还想解释一番。 “司马贤弟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阅历,令尊又是太史令,此次回去之后想必入郎不在话下。” 何况就算是多年之后,司马迁在这方面也同样不及霍光,否则便不会遭受腐刑。 “不过我倒认为司马贤弟八成还可再进一步。” 司马迁与霍光虽年纪相差不大,但若论官场经验可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若是如此…… 不过话只说到一半,又见霍光扫过来的目光中带了极为严肃的制止意味,只得尴尬的笑了一声: “是在下多嘴了,多谢霍都尉提点。” “此事无论是对当今天子,还是对后世天子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警示,这求仙问鬼之事必须严加防范,万不可听之由之,任其发展壮大,否则必遭反噬。”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司马贤弟不要多想。”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何德何能敢为霍都尉解析,不过若霍都尉想与在下讨论此事,在下倒可奉陪。” “因此在下以为,殿下此举意义重大,甚至功在千秋。” “那个徐神仙和信徒的事,霍都尉也亲眼所见。” “太子殿下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因此能够抵挡号令天下的诱惑。” 可霍光不是先知,刘据也未曾与他商议过自己的计划。 因此他也只能发生一件事就回禀一件事,再加上奏疏呈递的需要过程,这就很容易形成一惊一乍的局面,给刘彻的情绪带来极大的波动。 除了刘据,他还从未见过刘彻在任何一人身上受过委屈,更不要说是这种几乎可以与羞辱画上等号的委屈! “霍都尉不必多虑,在下只是提出这种可能,也只会与霍都尉说,毕竟……” 但这也不是说刘彻与刘据这对父子之间就不存在问题了。 “在下以为,这求仙问鬼之事其实是一把双刃之剑!” 刘据对他的欣赏的确不只是霍光嘴上说出来的,他自己也深有感触,否则这回又怎能与霍光住在一起,不论是出入,还是求见刘据都不受任何限制? 这可是东莱郡守陈滔这样的地方高官都没有的待遇! 而第三封则是几个时辰前才送出去的,关于“下乡巡演”的奏疏。 霍光则直接跳过了这一话题,转而又问: “方才听司马贤弟说要随我们一同回京?” 司马迁脸上尽是向往,现在他还不知道历史上他的主要工作场所就是石渠阁,他的《史记》亦将成为后世天朝最重要的文化瑰宝之一。 “这也就是如今徐神仙的信徒还不多,倘若发展到十万、百万、甚至千万,霍都尉觉得这还是小问题么?” 霍光重重拍了拍司马迁的肩膀, “可若偏信此道,便等于将如此利器交到了宵小谣棍手中,于国于民于社稷于国祚,甚至于皇权,皆是大害!” “还有。” “自然是真的,世上史官不胜枚举,但像司马贤弟这般高瞻远瞩的史官却绝无仅有,令尊得知此事也会为你骄傲!” “……” 霍光笑着说道, “霍都尉谬赞了,只是见得多了,想的也就多了。” 司马迁闻言微微一愣。 “殿下定是早已明白了这个道理。” 现在仔细想想,这三封奏疏的内容若是整合在一起送回长安,看起来倒是一个颇为完整的跌宕起伏的好故事。 “若将其当做工具,牢牢将其把握在手中,那便是一柄无往而不利的神剑,正如殿下此前轻而易举便造就了万民诚心跪拜的局面。” “不知司马贤弟可曾想过将刚才所说的这些见地编撰成书,藏书于石渠阁中以供后世观瞻,造福千秋万世?” “霍都尉的意思是……” “你说殿下做这些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霍光蹙起眉头疑惑的问道, “先是成仙,再焚书溺方,最后又将自己也推下仙坛……我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殿下此举像是在脱裤子出虚恭,除了整治了一下那些谣棍,对朝局没有任何意义啊。” 霍光却又笑了笑,接着又道, “……” “好,在下听霍都尉的!” “另外。” 眼见司马迁兴冲冲的接受了建议,跑去一起收拾行礼准备返京。 但这一次呢? 霍光的目光逐渐深邃: 此刻卫青和卫子夫还在长安,必定可以稳住朝局,刘据这次回京很快便会继位,这对卫霍两氏来说自然都不是坏事。 这依旧让本就将脸面看的极重的刘彻十分难堪,依旧触动了刘彻的逆鳞…… 霍光又道, “不错。” “霍都尉可曾想过,倘若‘成仙’的不是太子殿下,而是另有其人呢?” “此前的奏疏中我已经提到了司马迁,此次若不是‘秘不发丧’,司马迁又随我们一同回京,陛下八成会召见他询问东莱的事情。” “届时此人是否能为你分担陛下的怒火,又能分担多少怒火,就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四章 刘彻急了,他急了! 刘据自是从未想过“秘不发丧”的可能。 知道历史走向的他早已认定刘彻能活到六十九岁,在这之前绝不可能那么轻易的狗带,更别说被自己气死。 霍光与司马迁自然也不会把这种话说给他听。 毕竟刘彻可是刘据的亲爹,任何人来对他说这种形同诅咒的话,若说对了还好,说错了便无异于自寻死路。 因此收到那三道诏书的时候,刘据只有一个想法: “刘彻急了,他急了。” 而根据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推测,刘彻急的原因,肯定不会是因为“焚书溺方”和“下乡巡演”的事。 “义医师。” 同时对于刘据的“成仙”这件事,他也还是存有一些疑虑: “腰斩还能起死回生……” “父皇,这就急眼了么?” “不知你们怎么觉得,我从一开始就觉得殿下异于凡人,尤其是殿下那高深莫测的方技,总不能是凭空出现的吧,你们可知殿下的方技师从何处?” “到时你便会惊喜发现,天下人已尽知那些方士和巫师是谣棍,而你此前却对他们的盲目宠信,已经成了许多人眼中的笑话。” “像你这般自负又要脸的人,应该只会更难接受吧?” 不过义妁倒是无所谓。 太子詹事季平在一旁虚着一双老眼阴阳怪气的道。 “董少傅,我们刚听到传闻,说是殿下前往东莱候神的时候……成仙了。” “这是小人亲耳听人说的,殿下在东莱当众腾云驾雾,还从仙界取回了世上没有的仙酿,甚至当着数万人的面将自己腰斩还能起死回生。” “殿下,车马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 有些事就是不经琢磨,他现在甚至开始怀疑,刘据此前引导他寻找“封禅大典”的章程,而他之所以最终能够刚好赶在朝议找到,也是托了刘据的仙福…… 毕竟这可不是小事,根本就不可能彻底按住,就连刘彻亦无法阻止民间消息的传播。 “陛下究竟是如何看待此事,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刘彻得知他“成仙”的事之后,急了。 …… “殿下好像是从那时候开始就变得不太一样了,自那之后他非但性情大变,做的事情也都异于常人,但无论任何事情最终却总能变成利国利民的好事,仿佛受到上天眷顾一般!” 被刘彻指派到太子府之后,义妁其实是降级了。 义妁刚好路过,听二人口中提到“殿下”,又见二人一惊一乍的模样,不自觉的停下脚步好奇的问道。 “存心邪僻,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吾不拜又何妨。” 董仲舒亦是一愣, “你们不会是听错了吧,求仙的不是天子么,而且封禅大典也并未举行,为何太子会成仙,难道太子平日里也求仙?” 刘据心中暗自想道, 几日后。 “成仙?!” 对于这件事,他心中也极为震惊,只不过阴阳郭振已经成了习惯,可谓张嘴就来。 仆从连忙回答道。 刘彻眼中再次布满了疑云惊色, “这个逆子,究竟要干什么……” 就可以随心所欲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永远不需要畏首畏尾,永远不需要瞻前顾后,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郭冼马,季詹事,伱们在谈论什么,可是殿下要回来了?” 这可不是小场面,不过卫青对此依旧持怀疑态度,“你听谁说的?” 那就说明他的推测是对的,他已经找到了这个“穿越福报”的漏洞! 太子之位只会越发稳如泰山,并且历史也会随着他的这些行为改变,巫蛊之祸自然也就不会再出现了。 “你这么一说,我似乎想起来了!” “难道此前就没有任何征兆?” 门外适时传来霍光的声音。 …… “唯一可惜的是,据儿在此之前尚未完婚,没有留下子嗣……” …… 郭振和季平对来者施了一礼,说道。 那么便只有一件事: “大将军,如今这消息已经在长安传开了,据说最开始是出自一个自齐地来的行商之口,大伙听了只当是个笑话,不过后来又陆续有从齐地和东莱来的人证实此事,如此才在长安城内传播开来。” 片刻之后。 正如此前他所想,这个“穿越福报”可能就像后世网络中的“作死保险金”设定一样,完全是一個误导陷阱: 事实上,这玩意儿永远都不会到账! 他越是去做那些会被刘彻废掉的事情,就越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不可控因素阻止他被废掉。 因为这两件事都才过去不久,相关的奏疏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也尚且送不到长安,更别说再命谒者把诏书送过来。 “……” “若果真如此,据儿岂不是不死不灭了?” 心中想着这些,卫青也逐渐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他太了解刘彻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自此他只需要利用这个漏洞。 “你说什么,太子成仙了?!” 太子冼马郭振声音都走了样,鼓着眼睛叫道, 刘彻当下展现出从未有过的手速,三下五除二便拍碎了竹筒上的封泥,倒出其中的简牍抖开查看。 “……” 郭振和季平闻言先是沉默了一下,接着郭振忽然又恍然大悟道, 虽然前些日子刘彻在甘泉宫收到刘据成仙的奏疏之后,强行将此事按了下来,但经过这些时日的发酵,东莱方面也逐渐有消息传到了长安。 实际上他这次也是在以身入局进行一场实验,为自己寻求一个确切的答案。 而若是他什么都不做,又或是畏首畏尾,则依旧难逃死于巫蛊之祸的命运…… 义妁忽然又沉吟着道: “真的很突然么?” “董少傅,你应该也深有体会吧,还记得毁堤淹田的事么,陛下那时召你辩经,辩的正是此事啊,在那之前你应该也不会想到毁堤淹田都会变成利国利民的好事吧?” “欸?” “难道此事竟是真的……” 原本她在宫里的时候是太医,到了太子府就没了太医的职称,转而变成了刘据的侍医。 义妁当场愣住,一时竟不知该做有什么样的反应。 郭振和季平的官职地位按理说要比义妁高,不过这两个人平日也没什么架子,“殿下他……成仙了。” “不知据儿能不能前往仙境,若是可以,还是不要回来的为妙,最好即刻就走,永远不要再回来。” “数万人?” “季平,你还记得殿下忽然遣散门客的事么?” 至于他究竟想的对不对。 “来了来了,回京。” 郭振和季平相视摇头, “而且此事在齐地早已不是秘密,只是近两日才传到长安,据说有数万人亲眼所见,就是这么突然。” “若是真的,这个消息自民间传到长安,只怕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哈,殿下成仙了?!” 首先她的俸禄还是比三百石,其次太子府也没那么多高官和嫔妃,不需要再像此前那般拘谨和压抑,再次还有机会跟在刘据身边精进方技,这何尝不是一种进步? 唯一可惜的是,这次没能跟随刘据一同出行,少了一次领略刘据那高超方技的机会。 “老夫觉得吧,这只能说明你可能是殿下得道成仙的障碍,殿下可能早就可以成仙了,正是因为你才拖到了现在。” 刘据推门走了出去,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有点舒服。 博望苑。 结果话音刚落,又有一道人影从不远处的院门中走了出来,一双老眼巴巴的望着郭振和季平: “你们刚才说什么?” 卫青闻言顿时陷入了沉默,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心中暗忖: “那么,这次回京之后你又会如何处置我呢?” 长安,大将军府。 董仲舒越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正说话之际。 得知是东莱传回的奏疏,这封立时畅通无阻,仅一刻的功夫便已经呈到了刘彻面前。 “那么等相关‘焚书溺方’和‘下乡巡演’的奏疏再送到。” “那么陛下必是早已收到了消息,却选择了秘而不宣?” “太子平日里虽不求仙,但这回传闻中成仙的人的确是太子,我们也不知这是为何。” 就看这次返京之后刘彻和各个方面的反应了。 “这话该不会是在影射朕吧?” 仆从躬下身子将自己听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 假如到时候刘彻又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或者又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背刺,非但没能给他带来多少坏处,反倒越发巩固了他的太子之位,甚至进一步弥合了他与刘彻关系。 “殿下就这回出行没带我,紧接着就忽然成仙了,这是何道理?” 又一封奏疏送入未央宫。 刘据对于此事的结果没有太乐观,也没有太悲观。 季平的眼睛也是逐渐睁大,连连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是啊是啊,正是如此!” 他并不确定刘彻最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卫青嚯的一下站起身来,脸上仅是震惊之色。 “焚书溺方……他当众将那些书籍烧了,又将方士和巫师全都打成了谣棍,难道他自己成了仙,却反过来要阻止朕求仙?” “若这逆子果真心存此念,其心当诛!”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五章 刘彻:请我儿升天! “还有那个公孙卿!” “早在太室山时朕就知道他是谣棍,这逆子还以‘欺君’的罪名抓了带回来给朕亲自处置作甚,是在故意给朕难堪么?” “好好好,想在天下人面前翻朕的旧账是吧?” “朕不就是看错了一个李少翁,一个栾大,如今又多了一个公孙卿?”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这几個人又算什么,朕最看走眼的人是他们么,分明是这个逆子……凭什么他能成仙?!” “他何德何能?” 卫青和卫子夫错愕的抬起头来,相视一眼之后,又一脸茫然的望向了刘彻。 想着这些的时候,刘彻又在不知不觉中兜回了刘据成仙的事情,心中充满了不忿与不甘,大骂天道不公。 “据儿是妾身看着长大的,这些年他虽比其他孩童聪颖好学,也比其他的孩童早熟懂事,但若非说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妾身还真没看出来。” 故而对于义妁那在一众太医中都堪称拔尖的方技水平,卫子夫心中也是有数的很,否则此前又怎会推荐义妁去做刘据的侍医? 刘据能够被义妁称作神医,还要拜他为师,他的方技究竟是到了什么程度? “就连南疆诸国竞相内附的局面,朕怀疑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关于这件事,你二人有何看法?” 尤其是卫子夫,她对这个义妁颇为了解,毕竟女医最常走动的便是后宫。 卫青和卫子夫彻底陷入了沉默。 “神仙便该去神仙住的仙境。” 刘彻却并未在这件事多做停留,紧接着又道: “早有征兆?” 刘彻对二人点了点头,正色道, “朕今日将这些事说与你二人听,便是要你们明白,如今刘据已经成了仙,神仙无情无欲无牵无挂,成仙的那一刻俗世情缘便已斩断,自此恐怕便不再是朕的儿子了,也不再是你们的儿子和外甥了。” 刘据既然已经成了仙,为何不径直登天而去,还留在凡间做甚么,他有什么好留恋的么? “这……” 刘彻觉得这个问题非常严重。 “若这逆子回京,朕必须提前做些准备……” “啊?” 当时刘据还死活不肯去,连请命的奏疏都不肯递,最后他不得不使出了假装昏厥的耍赖招数,才逼迫刘据就范。 “还记得毁堤淹田的事么?” “还有天灯!” “这……” 卫青清楚的记得。 卫青和卫子夫终于不得不承认,刘据成仙早有征兆,只是他们没有刘彻看得清楚,太过后知后觉了。 “朕之所以这么说,自然有朕的依据,你曾经的部将郭昌全程参与了此事,他会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刘彻看得出来,这两个人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的表情骗不了人,尤其是卫子夫。 “若朕告诉你们,此事其实早有征兆呢?” 这是什么声东击西,这是什么隔山打牛,这是什么东成西就? 这教朕今后如何自处?! 椒房殿。 当初刘据前去治水,还是他的安排,为的是消弭刘据在栾大那件事上与刘彻生出的芥蒂。 刘彻只是淡淡的又道, “除此之外,还有天禄箱的事情,你们应该还不知道,此等国之利器也是出自刘据之手吧?” “陛下,妾身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于是他接着说道: 卫青和卫子夫闻言虽然心中更加好奇,但终是没有继续追问。 “因此如今忽然说据儿成了仙,妾身实在是始料未及,心中更是杂乱无章。” “……” “还有那个公孙敬声!” “陛下且慢?” 刘彻面色沉了一下,恨恨的道, “说起此事朕便来气,不提也罢!” “陛下恕罪,微臣的确从未想过此事,如今听陛下一一点明,微臣如醍醐灌顶,此事的确早有征兆。” 卫青亦是面色复杂的摇了摇头, “太子成仙实在太过突然,此前连一丝征兆都没有,微臣如今心中也只有震惊,实在来不及想其他的事情。” “回陛下的话,微臣也不知该如何评价……” 刘彻却并不顾及他们的感受,仿佛憋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能说话的人一般,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卫青只能艰难而又茫然的摇头: “断然不会,莫说是大汉的将领都死绝了,就是兵卒都死绝了,微臣也绝不会选用公孙敬声,唯恐此人坏了大事。” “传卫青进宫,教他径直去椒房殿!” 卫青也是面露惊色: “陛下,微臣没有质疑陛下的意思,可是这河水决堤之后的流经走向如何能够算得出来,这未免也太过虚幻了吧?” “还有征伐西羌的事!” “……” 卫子夫又是一怔, “陛下,如果妾身没记错的话,那天禄箱不是齐王进献的么?” “你们只需知道那天禄箱的确是出自这逆子之手,他那是见刘闳心思单纯,便带坏了刘闳联合起来妄图欺君,若非朕心思缜密,只怕便被这逆子蒙蔽了!” “你们告诉朕,如果这些事情都不算征兆,那什么才算征兆?” “可是这个公孙敬声却能一战立下三功,仅此一战,即可与去病相提并论!” 可若是这个逆子非但不走,还又奉诏回了长安…… 除非那时候刘据就已经掌握了……仙术?! 他就算有时看不透卫青,却看得透卫子夫,尤其在刘据的事情上,卫子夫总是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也做不好表情管理。 因此不难看出,刘据在这之前对治水之事应是毫无准备的。 这些事随便拎出来一件,都几乎堪比神迹,最起码也是奇迹。 刘彻其实也有类似的感觉,因此他理解卫子夫的感受,只得又看向卫青, “卫青,你呢?” …… 待卫青和卫子夫看过此前那封相关“刘据成仙”的奏疏,和刚收到的这封“焚书溺方”的奏疏之后,刘彻也不再打马虎眼,直截了当的问道。 听到这里,卫青和卫子夫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只能面面相觑,试图从对方的眼睛里找到一丝真实的感觉。 同时他们也更加看不懂刘据了。 这同样不是刘彻想希望看到的局面。 “朕也去椒房殿!” 只要刘据升了天。 卫青也是一脸的不解。 “这公平么?这一点都不公平!” “你们只知刘据毁堤淹田反倒成了利国利民的好事,应该还不知道他之所以敢那么做,是因为他早已算准了河水决堤之后的流经走向,甚至还提前命人驱散安抚了沿途的百姓吧?” 所有的问题便都不存在了,他自然也不用与刘据撕破脸,更不需要考虑“诛仙”的事情。 刘彻独自沉吟了许久,终于对殿外喝道, “苏文!” 甚至他都有点后悔此前连下了那三道诏书召刘据回京。 刘彻无力的道, 可且不说连腰斩都能起死回生的刘据该如何去诛,就算真能诛杀,也必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若是太过兴师动众,只怕轻则动摇国祚,重则天下大乱。 卫子夫迟疑了一下,神色看起来比刘彻还要复杂,微微欠身道, 老子求仙,儿子成仙。 因此现在刘彻忽然说,刘据在毁堤淹田之前就已经算准了河水决堤之后的流经走向,甚至还提前命人驱散安抚了沿途的百姓……这实在是太难令人理解了,至少绝对是人力无法完成的事情。 “……” 如果这都不算刘据成仙的征兆,那么什么才算征兆? 良久之后。 “卫青,你自己来说,倘若教你来点将,哪怕我大汉的将领都死绝了,你会举荐公孙敬声去做先登校尉么?” 如此父子情谊犹在,托梦的时候说不定还可向他询问一些“成仙”的秘辛,自此走上一条正确的求仙道路! 卫子夫一怔,“陛下的意思是,毁堤淹田竟是据儿有的放矢?” 最重要的是,刘彻已经想了很多天,直到现在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应对方案,更不知道等刘据返京之后应该如何处置…… 是啊。 “……” 刘彻却又忽然说道。 “朕心中有数,你们若早知此事,此前又怎会因这逆子的所作所为惶惶不可终日?” 而且话说到这个份上,有些事情刘彻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他何时拜过鬼神,他连天地都没祭祀过几次,他甚至连毛都尚未长齐!” “陛下,妾身也……” 只觉得刘据明明是他们的儿子和外甥,却因为刘彻这番话,凭空多了一层陌生感…… 其他的事都是小事,唯有刘据成仙这件事,对他的刺激最大。 难道他果真要行“诛仙”之事么? “陛下那时还因此下诏将齐王封做了天禄将军,又授了印玺,为何如今又说此物出自据儿之手?” “此战方略是他还未离京时便已定下的,李息与徐自为不过是依计行事,便令世间再无西羌。” “……” “陛下询问妾身的看法,妾身此刻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还是一场不知究竟是美梦还是噩梦、也不知何事会醒过来的混沌梦。” “还有前些日子镇抚南越国,伱们应该还不知道他其实还身怀不世方技,就连那个名叫义妁的女太医回来之后都对他极为尊崇,口口声声将他称作神医,只求能够拜他为师吧?” 再加上刘据前去治水的时间并不长,也完全没有时间去仔细勘查地形,更绝对没有时间提前挖掘新河道来引导河水的走向。 说到底,他还是更在意“成仙”的事。 “否则阴阳逆行,天罡倒转,必定要出乱子。” “因此这次若刘据回来,你们也替朕劝一劝他,他能够顺应天命自觉升天,对每一个人都有好处。”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六章 胆敢愚弄朕的人究竟是何下场! “妾身……唔!” 听到这话,卫子夫忽然捂住了嘴巴,眼泪不受控的涌了出来。 刘据可是她悉心养了十多年的亲生儿子! 如今好不容易长大成人,竟说成仙就成仙了,说斩断俗世情缘就斩断俗世情缘了,说不是她的儿子就不是她的儿子了…… 这叫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够承受? 莫说是永远失去这个儿子,就算是刘据每一次远行,也照样牵动着她的心,令她每每想起就忍不住泪目。 如果这就是成仙的代价。 哪怕成仙有再多的好处,她也宁愿刘据永远都不要成仙。 她只想将儿子留在身边,亲眼看着他一点一点成长,亲眼看着他娶妻生子,这才是她想要的天伦之乐。 苏文等人这回倒听明白了一些。 这是他从未在刘彻上见过的低姿态,甚至连自己都搭了进来,对卫子夫说出“不遗余力”这样的话来。 “诺!” 只是不知他究竟是不愿父子相残,还是出于对神仙仙术的顾忌,抑或是两者都有。 毕竟人是一种十分复杂的动物,哪怕是刘彻,也未必便是绝对冷血的政治机器,否则此前又怎会多次容忍刘据的忤逆,这放在旁人身上绝对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什么太子? 什么天子? 什么国祚? 什么成仙? 这些在她眼中其实都没有那么重要,只是有些事情随着际遇的改变,逐渐开始变得身不由己罢了。 “陛下,霍都尉又命人送回了一封奏疏。” 不过他心里却还是有些疑惑,不太明白刘彻究竟要做什么。 刘彻打了个激灵,猛然回过神来。 正出神之际,苏文一路小跑着奔了进来: 毕竟在这时代的人们心中,神仙是无所不能的,神仙能带给他们的益处,自然要比他这个天子更多。 而刘彻今日之所以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必然也是因此。 因此骨子里依旧是小女人的她。 就算早已疲惫不堪,也必须扮成一个在外人眼中没有弱点的大女人。 如果刘据成了仙还留在俗世之中,这对父子就必定会发展向皇权和仙权的对抗,绝对没有回旋的余地。 “你若不能生,朕就将刘闳册立为太子。” 有人甚至已经提前将家眷送出了长安,尽可能的避开可能出现的祸端…… 也有一些人已经开始心向刘据。 因此站在卫青的角度。 “传朕的旨意,命宫里的方士与巫师全部出宫前往太液池,教他们带上他们各自画法的成果,朕要在太液池旁逐一考教!” 他知道刘彻一定对这件事极为顾忌。 案几也掀了,简牍也摔了,一声龙吟几乎洞穿温室殿的穹顶: “逆子!这天杀的逆子!!!” 随着信使进入公车署,霍光的最后一封奏疏也送入了未央宫。 忽然听到刘彻又呼唤自己,苏文连忙将身子伏的更低。 由此可见,刘据的成仙究竟给这位从不知“低头”为何物的天子带来了怎样的震动。 否则就算刘据百无禁忌,甚至成了最后的赢家。 刘彻见状叹了口气,伸手将卫子夫揽入怀中, “这是据儿的天命,谁也改变不了,他也算成年了,总归是要越走越远的,只是这一天来的早了一些,这一步也迈的大了一些,超出了我们的预期罢了。” 刘彻大声说道。 ……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刘彻这回的姿态放低很低,非常低…… 殿内的苏文等一众近侍和期门武士虽然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理智告诉他们,他们膝盖的好日子又到头了。 “微臣以为陛下所言极是。” 同时也有一些“聪明人”已经意识到了此事可能引发的危机。 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熟悉的配方。 于是又过了几日。 这些密报中写的,都是廷尉奉他的命令收集来的长安坊间民众对于此事的反应。 情况很不乐观! “???” 此刻这个地方还并未修建建章宫,而这个湖也并未用于求仙,并未竖立三座象征瀛洲、蓬莱、方丈的假山,主要还是用于训练楼船水战。 可惜他却对刘据如今的态度一无所知,只能抓瞎一般静静地等待刘据归来,等待第二只靴子落下…… 这座皇宫是没有人情味的,更像是一座监牢。 谁还曾记得。 苏文如蒙大赦,连忙站起身来,跑出殿门前去传令。 “君子,妾身明白……” “啪!” 刘彻依旧头脑发热,脸泛红光,眼中划过一抹狠厉: “焚书溺方?” 正如她受到刘彻临幸,进了宫,生了刘据,成了皇后,刘据立储…… 若要考教那些方士和巫师,似乎还是宫里更方便吧,毕竟这些年下来,那些画法成果加起来都已经堆积成山,便是运过去也要花费不少力气…… 这对卫氏、汉室、乃至大汉国祚和大汉的万万臣民而言,都将是一场可怕的灾难,没有人可以在这场灾难中独善其身。 “!!!” 可有些事情一旦牵涉到刘据。 “……” “玩儿呢?!” “今后朕也会时常来椒房殿,你若还能生,朕便不遗余力,保管再给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亲儿子,照样册立为太子。” “噗通……” 卫子夫依在刘彻肩上,不得不抽噎着道, “妾身怎会不明白君子的苦心,只是一时舍不得据儿,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想到据儿尚未完婚,连个子嗣都不曾留下,心中一时自苦罢了。” 他也是希望刘据顺利升天的,正如刘彻说的那般,这对每一个人都有好处。 现在这些人都不重要,唯有刘据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你也不必太过伤怀,朕不是已经将刘闳过继给你了么,今后他便是你的儿子。” 听到这话,刘彻的心又不由的抽了一下。 “另外,微臣还以为,殿下成仙虽斩断了俗世情缘,但却斩不断父母生养之实,因此殿下升天之后必定会护佑陛下,护佑大汉国祚千秋万载,于国于民皆是天大的利好之事。” 总之。 “此乃自古便有的天地之道,不可轻易违逆,否则的确有可能阴阳逆行,天罡倒转。” “噗通!” 最开始的时候,她所求的不过只是拥有一个和睦的家庭,拥有一個专情自己的男人,拥有几个孝顺可爱的孩子,不愁吃喝,男耕女织,相夫教子,儿孙满堂。 望着苏文的背影。 敢情太子成仙的事是假的? 可是也不对啊,他可是当着数万人的面腾云驾雾了啊,他还从仙界取回了仙酿啊,甚至他还在腰斩之后起死回生了啊! 这是凡人能够做到的事情么,这也能作假么? 还是说……陛下这又怒又笑的,该不会是疯癫了吧? “苏文!” “无论如何,据儿成仙都是好事,妾身自然不会拖据儿的后腿……” “呈过来!” 此时刘彻正在查看廷尉送来的密报,眉头拧成了疙瘩。 嘶……不对! 太子不是成仙了么? 太液池是一个人工大湖,占地十顷,位于未央宫以西的上林苑。 “他可是连君纲父纲都不遵的逆子,他配么,他不配,他永远都成不了仙!” 片刻之后。 “噗通!” 卫青当即躬身道, “神仙自有仙境,凡人自有俗世。” 毕竟这样的声音太多了,若是以法责众,容易失去民心,不利于应对接下来随着刘据回京,可能出现的最糟糕的情况。 “哈哈哈,朕就知道,朕就知道!” “???” 她便总是再也扮不下去了,她真正在意的人不多,刘据这个儿子便是最重要的那一个,早已超越了刘彻。 其中自然不乏“天子求仙,太子成仙”的嘲笑声音。 顷刻间殿内就没有一个人还敢站着,甚至没人敢轻易喘气。 而退路也早就已经不存在了,身后仿佛有一道时刻逼近的千尺瀑布,哪怕退上一步,也将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这逆子何德何能,如何能够成仙,怎么可能成仙!” 这本就在刘彻的预料之中,不过当前局势下,他也只能对这些声音视而不见。 天道不公啊,该成仙是朕才对! 同时他又侧目看向了卫青:“卫青,朕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她早就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得到的越多,失去的越多”。 然后他们就听到刘彻忽然又狂笑起来: 说到底,她虽是皇后,但骨子里依旧是一个小女人。 太子又要开始不当人子了! “届时你依旧是太子的母后,是朕的皇后,此事任何时候都不会更改。” “……” 卫青在一旁听着这些话,多少有些尴尬。 “子夫……” 这个问题早在得知刘据成仙的时候,卫青就已经仔细考虑过了。 生活在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很辛苦,每一天都是在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咣当!” “拿朕逗趣儿呢?!” “诺!” 这些都不是刘彻想看到的事情,可现在他却只能按兵不动。 每进一步,她身上的枷锁就会多加一重,就越发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否则她、她的儿子、她的亲人、她的家族,都将万劫不复! “呵呵呵呵,逆子,伱也不过只会唬人而已。” “朕可不只会唬人,没有人可以愚弄朕,朕今日便教你瞧瞧,胆敢愚弄朕的人究竟是何下场!”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七章 “穿越福报”的漏洞果然应验了! 这一天,长安城的人们得知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正是关于刘据在东莱郡城“焚书溺方”的事。 因为这个时代消息的滞后性,这件事直到今日才在长安城内传播开来,随后立刻便引起了全民热议。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秦始皇“焚书坑儒”也才过去百年,还不算太过遥远。 并且这件事就发生在长安一带,这同样也给了长安的人们足够的代入感。 以至于一时间,好像谁要是不对这件事说上几句,就不是长安人似的。 不过人们也看得出来,刘据的“焚书溺方”和秦始皇的“焚书坑儒”有着本质的区别。 “下官以为,殿下回去之后应立即背负荆条进宫向陛下请罪,恳请求陛下原谅。” 霍光沉吟着道, “至于‘成仙’的事,殿下可以全部推到那个已经死去的徐神仙身上。” “是我父皇不信,还将我踹下了车,这能怪我么?” “……” 天子在得知此事之后,又会如何处置呢? 这其实才是人们最关心的问题。 “我没有啊。” …… “哎呀,表哥你就放心吧,我这不算不上欺君。” 于是刘据笑了笑,又眨眼道: 版本就忽然升级了,副本难度瞬间就提升到了地狱级! 鸡卜龟卜是真的么? 刘据掀开帘子探出脑袋来,笑着说道, 只要这些方士和巫师写下供状自认谣棍,刘据就可以让他们免于一死,他在东莱唯一治死的方式只有一个徐神仙,而且还不是自己动手。 朕与你玩“射覆(隔箱猜物)”,算出来赏你,算不出来赏鱼! 长安人觉得这近一年来,生活实在充满了滋味,时常喝白粥都不需要就咸菜,因为这位太子实在是太懂如何给生活增添滋味了! 可刘据这个逆子,却自以为比他聪明,以为他是真糊涂,竟还用这样的方式将此事昭告天下,让他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在这之前刘据就没想到这个绝妙的办法! 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一个无法开口辩解的死人身上,并且说辞之中还十分真九分假,稍微偷换一下概念便将忤逆变成了大孝,变成了为国为民! 成仙的事再算总账! 这些新鲜东西自是很快就引起了刘彻的兴趣。 回头看看吧。 他觉得还有必要再进行进一步的实验,看看这个漏洞究竟能强大到哪一步,如此以后行事才能更加安心。 最重要的是,太子还偏偏成仙了! 这可就有意思了,太子非但掀了天子的摊,打了天子的脸,还顺便穿了天子的鞋,走了天子的路? 这可太孝了,简直是天下一等的大孝子! 来年再选拔孝廉的时候,要是没把太子给选上,那还如何教人信服? 哈哈哈哈…… 驱散门客、毁堤淹田、齐王进京、鲁国大字报、一国两政、万国来朝、西羌灭绝、太子酒后舞……现在又多了个成仙和焚书溺方! 然后…… “这倒的确是个好法子,不过我父皇未必愿意立刻见我,倒是表哥回去之后一定会立即被召见,不如表哥先在父皇那里替我做个铺垫?” 他直接要求这些方士和巫师当面演示方术和巫术。 “如此陛下感念殿下有为国为民之心,又有一片孝心,或许便不会追究了。” 就连公孙卿的“神仙足迹”,其实也没能骗得过他。 然后。 又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但刘彻可不管这些。 聊不完,根本聊不完,还越聊越精神! 听到这话,刘据的眼睛立刻鼓了起来,上下审视着霍光。 历史上栾大前往东海求仙,也是他自己暗中派了人监视,发现其作假之后将其腰斩,连举荐栾大的乐城侯也被弃市。 霍光听了这话差点没忍住替天子抽这个逆子,不过依旧耐着性子提醒道, “殿下,忤逆似乎不比欺君轻省多少吧……” “咳!咳咳!” “殿下,这回回去……” 出现了! “穿越福报”的漏洞果然应验了! 这次是应验在了霍光身上,这个史书中以谨小慎微、堪称苟圣的表哥也受到了神秘力量的影响,开始准备背刺我,阻止我被废太子拿到福报! 他有点上头了,他的情绪又被刘据牵着走了,他现在其实就是在和刘据置气。 霍光面色一白,当即岔了气, “不可不可,以陛下的性子,若下官为殿下说话,只怕反倒害了殿下!” 好好好,真是令人应接不暇。 那么…… 只是从某些方面去看,两者又的确有些类似之处。 他们搞的是鸡卜和龟卜,还有厌胜解灾的法术,不奉神而信鬼。 霍光这个办法很绝,非常绝! 厌胜解灾是真的么? “就说那个徐神仙在东莱装神弄鬼愚弄百姓,数万百姓依附于他,势力已经极其庞大,有了生乱的迹象。” 以至于如今长安人的生育率都下降了好几個百分点,夫妻二人以往到了晚上就一种娱乐方式,现在有时候真就蒙着被子聊上大半夜。 每一件事都足以在长安乃至整个大汉引起巨大的轰动与热议,每一件事都充满了喜剧色彩,简直比倡优表演的节目精彩多了。 这一路上,他再次主动为刘据驾车,就是为了和刘据私下说些话。 就知道! 我的推测是对的,那所谓的“穿越福报”根本不可能拿到,那就是一个误导陷阱! 不得不承认。 首先“焚书”焚的只是那些方士和巫师的上书,而不是各国的史书、诗经、尚书和诸子百家的书籍,也没有下达严苛的禁书令。 这教他如何能够忍受! 这个脸面,他要自己挣回来! 可是刘据的反应却总给他一种“说了等于没说”的感觉,让他这心里始终七上八下,无法自持的忐忑。 有些事他心里不是不清楚,他只是在装糊涂,因为一旦否定了这些方士和巫师,便等于通盘否定了他心中的那一点希望! 他的心中其实始终对这些方士和巫师将信将疑,只是不愿放弃长生的希望! 霍光体会着同样的心情,又亲自为刘据驾着马车,远远望见了那座熟悉的长安城。 那么刘彻的“焚书溺方”可就是真刀真枪的上了! 太液池旁边的火堆整整烧了十几个时辰,距离稍微近些的人,夜里都还能看到亮堂的火光,据说光是那些焚烧的简牍,就快堆出一座柏梁台来了。 因此在这件事上,无论是波及的范围和刑罚的烈度,都远不能与“焚书坑儒”相比。 而那些南越国巫师则信心满满,正准备再拿出些新玩法来大展拳脚,确立自己的地位。 被他看穿的要填湖,无法应验的要填湖,演示不出来的要填湖,自认谣棍的更要填湖……总之就是填湖填湖填湖! 最可怜的还是那些随着南越国内附,才被召来长安不久的南越国巫师。 “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表哥你说怎么办?” 半个多月后。 “当初随驾前往缑氏城的时候,我就和我父皇说过这些东西是骗人的,你当时跪在车底下又不是没有听见,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啊,有一句欺君的话么?” 你可以开始施法祭祀了,就解你自己的血光之灾! 信鬼可以长生么? 先召一个鬼来看看,上身也好,寄物也行,不要与朕说什么“鬼不求朕,朕有求于鬼”的鬼话,朕耳朵都听出茧来了! 刘据反问。 太子却用类似于“焚书坑儒”的手段捣毁了这些东西,这不是等于掀了天子的摊,还打了天子的脸么? 他要让刘据好好看清楚,他究竟糊涂不糊涂! 还要让刘据和天下人都看清楚,胆敢愚弄他的人究竟是什么下场! 他可以装糊涂,但没有人可以当他真糊涂,就算是他的儿子也不行! 等这逆子回来! 而此前养在未央宫里的两千多名方士和巫师。 “不能吧……所以你就别担心了,我最多也就是忤逆,绝对算不上欺君。” 南越国巫师那叫一个欲哭无泪,不带这么玩的,我们才刚来啊,我们都才刚刚适应了老版本呢,为什么就忽然大幅提升强度? 则有一多半都被捆住手脚扔进了太液池,哭嚎声不绝于耳。 “?!” 朕现在就要看见鬼,现在是你有求于朕! 好嘛! 天子热衷求仙问鬼,最喜欢的就是这些东西。 “我骗了伱,骗了公孙卿,骗了这些护卫,骗了齐地的方士巫师,骗了齐地的官员和百姓,但我骗我父皇了么?” 刘据与刘彻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 其次“溺方”也只是在口头上说说,最终在这些方士和巫师写下供状坦白了骗术之后,只是对他们施以黥刑以儆效尤。 “殿下必须处置此人为陛下分忧,又不愿百姓被其利用流血伤亡,因此才不得出此下策。” 就算刘彻事后命人前去调查,那些地方官员为了自保,也会极有默契的配合,根本不需要串通! 太绝了! 可惜刘据并不打算照做。 置的就是一口“你这逆子能看得出来,朕只会比你看的更清楚”的气! 他以前真的就那么糊涂么? 当然不是! 当初文成将军李少翁搞出“帛书饭牛”之事欺骗他,便是他自己将其揭穿,当场将其处死,对外宣称李少翁是吃马肝毒死的。 这一点都不公平! 这个过程中,就连刘彻自己都没意识到。 第二件大事就又令人始料未及出来了,天子竟也给他们整了波大的! 如果说刘据的“焚书溺方”是小打小闹。 这公平么? 以至于此前未央宫内的方式和巫师已经形成了两个对抗群体,一方是以齐人为主导的汉人方士和巫师,一方则是以南越人为主导的南越国巫师,两个群体如今正处于互相竞争的阶段。 “其实陛下不见殿下也无妨,主要是殿下需要表现出来一个负荆请罪的态度,越多人看见越好。” “殿下应该明白下官的意思吧?”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八章 刘彻:奇淫巧技,不过如此! 相比于前面几次,这一次刘据回京,动静显然小了许多。 毕竟当初毁堤淹田、镇抚南越国的时候,刘据基本上是被“抓”回长安的。 而征伐西羌那次,则是随一众将领以国家功臣的身份,从茂陵开始就被大将军卫青和丞相赵周一同迎接回京,甚至还有百姓夹道欢迎。 而这一次。 则既没有来抓他的人,也没有来迎接他的人,只是到了城门口由霍光上前打了声招呼,然后就悄无声息的进了城。 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又像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 进城之后,刘据先是被一路护送回了博望苑。 不过转念再一想。 心机之蛙一直摸你肚子! 刘彻一定也受到了“穿越福报”的神秘力量影响,而且一定是持续性的! “穿越福报”的神秘力量果然也在影响着刘彻! 自然是因为刘彻早已识破了那些方士和巫师的骗术,故而利用他这个太子创造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顺便开化一下齐地的愚昧百姓…… “可惜陛下未曾揭秘,也没人敢去问,因此我等也只能等殿下回来,再向殿下请教,以满足好奇之心……” 刘据这个太子,充其量也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和工具? …… 郭振只得重新说道: 这么一来,外界岂不是都以为他这次“成仙”,全都是刘彻的安排? “啊?!” 但他与刘彻的关系非但没有恶化,相反还在一步一步拉近是怎么回事? 真就只用了三分钟,这些所谓的“仙术”在刘彻眼中便已经没有了任何奇妙之处,甚至有一丝“朕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的失落感。 刘彻先是主动召见他,将最宠信的方士介绍给他认识。 “不过是些简单的障眼戏法罢了,你若是想学,我也可以教你,只是不知你这身子骨是否还折腾的动。” 他“焚书溺方”,刘彻竟也来了一场“焚书溺方”,而且玩的比他大得多? 这仅仅只是因为他在东莱的所作所为动摇了刘彻的信仰么? 刘彻第一时间只召见了李广利一人,还有配合刘据演出的那些魔术道具,顺便还屏退了殿内的一众近侍和期门武士。 接着又特许他辅政,座位就在讲台旁边。 只是瘫子似乎就不能继续做太子吧? “……” “殿下一路辛劳,下官已经命人备好了热汤,请殿下先去沐浴洗尘,待殿下更衣之后,接风的宴席应该便准备好了。” 若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也就算了,还可以理解为至少现在的刘彻尚不到食子的阶段。 他真是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刘彻的脸皮居然这么厚,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窃取了他的劳动成果…… 如果他顺便还是個不能在天子面前乱说话、也不能外出走动的瘫子就更好了,如此他们也就不用成天提心吊胆了。 安心了,完全安心了…… 刘据总算回过神来,诧异的看向几人。 “恭迎殿下。” 而且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这股神秘力量对刘彻的影响似乎还是持续性的,毕竟能够对他行废立之事的人,只有刘彻,他才是大boss! 回想起这近一年中发生过的事,刘据忽然有了一种后知后觉的顿悟。 他在这些从官面前本来就没太多架子,不管是之前的刘据还是现在的刘据,若非要在这些从官心里做个比较,似乎也就是现在的刘据多了一些散漫和随意,还沾染了不少市井之气。 “……” 刘据笑呵呵的扫了众人一圈,决定给他们一个说话的机会,自己也正好了解一下长安当前的局势。 眼见刘据的神色几经变化,最后甚至进入了满面红光的亢奋状态,连全拳头都握了起来,完全没有听他们接下来的话,郭振等人不由面面相觑,不得不小心将他唤醒。 刘据抬起手臂展示着自己的身体,笑着反问。 几个从官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 听到这话,刘据亦是不由一愣。 看着眼前的一堆魔术道具,由李广利一一演示过后,刘彻最终给出了一个这样的评价: 回到博望苑的时候。 耍了天下人的不是他,而是刘彻,东莱发生的一切都在刘彻的掌控之中,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难堪? 高! 实在是高! 他这么个穿越者玩的花就算了,这位便宜父皇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可是……难道他就不怕自己当中拆穿了他,让他更下不来台? 毕竟那些“仙术”的秘诀可全都在自己手里握着呢! 长安这么多人都分析不出来,就算刘彻是天子,就算刘彻是千古一帝,就算刘彻脑筋比一般人好使,可应该也照样跳不出时代的局限性吧…… 等等! “不急,看你们的样子,似乎都有话想说,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吧。” “只不过诏书中未曾说明这些障眼戏法的秘诀,因此最近这半个多月,长安城的人都在讨论和分析这些戏法究竟是如何完成的,许多人都有点魔怔了,也始终没分析出个所以然来。” 简单的行过礼后,太子冼马郭振第一个凑了上来,陪着笑道: “对了。” 想到这茬,刘据忽然又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出现了! “穿越福报”的漏洞再次应验了! 刘彻如此操作,虽然保住了自己的脸面,不会像预想中的那般难堪,但同时也不能在这件事上惩治自己了,否则那便还是又打了自己的脸! 与此同时,温室殿。 同时他也彻底确定了一件事: 说起来,这些从官倒是更喜欢现在的刘据。 “看起来倒与此前没什么分别……” 则因为暂时没有受到刘彻的召见,又本来就不是候神人员,因此与刘据和霍光道别之后就自顾自的返回了家中。 “奇淫巧技,不过如此!” “董公,你看我这模样像神仙么?” 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可是看看自己的经历…… 想想吧。 “腾云驾雾竟如此简单,就这么一个破铁架子?” 刘据又是一怔,“此事当真?” 因此,刘彻并未被方士和巫师愚弄,反倒是他愚弄了那些方士和巫师? 而在外人眼中。 一众太子府的从官自是连忙出来迎接,只是每一个人看向刘据的目光都极为复杂。 几人连连点头,郭振接茬说道: “早在半个多月前,陛下便已经下诏澄清了此事,言明殿下并未成仙,这些仙术都是障眼戏法。” “……” 只要利用好这个漏洞,我就真的……无敌于大汉了! “殿下?” 经过此事,刘彻岂不是便利用信息差坐实了诏书中声称的内容? 现在恐怕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相信他在东莱施展的那些“仙术”都是刘彻所创,他在东莱的所作所为,也是刘彻一手策划指导的了吧? 刘据竟无言以对。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那仙酿呢?仙酿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点都不科学! 试问但凡知道点历史的人,谁会相信这就是刘彻,谁会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汉武帝,确定不是哪个三流网文作者胡诌出来的垃圾魔改人设? “千真万确,此事一出,那些被陛下安置在甘泉宫的方士巫师当夜便逃了数百人,没跑成的第二夜又悬梁自尽了数十人。” 然后又破天荒的来了博望苑,还摆出一副老父亲参观儿子宿舍的慈祥姿态。 甚至前往缑氏城观瞻神迹时,还特许他共乘一车! 这科学么? “腰斩复生就是这么张藏有暗格的破木床,再找一个人藏在另一半木床的暗格里打配合?” “哦……伱说什么?” 最终还是董仲舒这个老家伙忍不住站了出来,率先作为代表问道: “殿下,你在东莱成仙的事……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下官是说,在陛下下诏之前,还将未央宫的一众方士巫师召去了太液池,在池边烧了大量画法的书籍,一口气溺死了一千多个方士巫师。” “可是若殿下没有成仙,又是如何在数万人面前腾空而起,还从仙界取回仙酿,甚至腰斩作两段仍能起死回生的?” “陛下还在诏书中说,殿下的这些障眼戏法都是陛下所创。” 至于司马迁。 “知道了知道了。” 因为现在的刘据给人感觉更加亲近,更加真实,更接地气,当然…… 是的,绝不会错! 他此前做了那么多惹恼刘彻的事情,依照刘彻在历史中的记载,是绝对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的。 霍光还在殿外候着,公孙卿也绑在一旁。 随后霍光又带着期门武士和建章骑,押送着公孙卿一路前往未央宫复命。 话说霍光的奏疏应该早就送到了,就算没有,相关消息也早应传到了,刘据心中自是有些奇怪, “难道这事你们还不知道?” 就知道! 我就知道! “这仙界取物竟如此敷衍,用圆桶罩住从着桌子上的隐藏孔洞里往外拿就完了?” 而这么做的原因。 董仲舒尴尬的笑了笑,又问, 刘据的确没有成仙,连根仙毛都没有碰到,他依旧是那个平平无奇的谣棍逆子! “回禀陛下,仙酿是殿下命其他人酿制的,小人实在不知,不过这里还剩了半坛……” 李广利连忙从一堆道具中找出一个酒坛子,恭恭敬敬的呈上。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这逆子果然藏拙! 酒坛打开,酒气四溢。 “这酒……” 刘彻的眉头蹙了一下,浓烈的酒气刺激到了他的鼻腔。 宫中美酒不胜枚举,可就连他这个天子也不得不承认,如此浓郁的酒气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取一个酒樽来。” 对于这种新鲜事物,刘彻的探索欲素来很强,当即又命李广利从道具中取来一个酒樽,倒了一杯拿在手中观察。 他其实只明白了一半,并不能完全领会刘彻这道诏令的深意。 心情忐忑的霍光与面如死灰的公孙卿进入温室殿行礼。 若是如此,朕又该如何对待他? 既是故意藏拙,应该没有与朕争权夺势的心思,否则这逆子完全可以不遵朕的圣旨,留在齐地招拢信徒与朕对抗,回到长安反倒是羊入虎口。 “公孙卿!” 毕竟回来的这一路上,他能够清晰感受到霍光等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担忧。 “罪臣在……” 他犯的可是欺君之罪,何况现在他已经听说了刘彻“焚书溺方”的事,心知刘彻对那些宫里的方士和巫师手段都如此狠辣,那么对他这个公然欺君的谣棍,自然更加不会手下留情。 别的事他不知道,但此前公孙敬声的事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这次刘据又是只看了他一眼,便从数百名候选者中选了他去做主持,让他感受到了真正的快乐,发现了自己藏于血脉之中的天赋,这绝不会是巧合! 斩首也好,腰斩也罢,弃市也行,只要不是像刘据在东莱对徐神仙搞出来的“千刀万剐”就行了。 大河水患,南疆内服,西羌灭国……朕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利用了他多次! 刘彻自是不会对霍光做出任何解释,难道他会告诉他,他只是猜测刘据留下公孙卿一命可能还有其他的用处,因此卖刘据一个面子? 不可能! 他是天子,不可能卖任何人面子! 如今唯一的问题是,朕尚不知他的心愿究竟是什么? 偏偏此事又不能当面去问。 口感实在太过辛辣,还非常容易上头,唯一值得称道的大概也就只有这酒进入喉咙之后,产生的那股子颇为奇妙的暖流了吧? 不过有人却对这玩意儿赞不绝口,比如那個司马迁,甚至还私下向他讨要了几次。 “微臣明白!” 刘彻冷哼一声,转而对霍光说道, 心中想着这些,刘彻逐渐打开了一个新的视野,当即对殿外喊了一声: “苏文,传霍光与公孙卿进来!” 刘彻又问。 “还有一事,朕见霍光送回来的奏疏中提到,刘据曾去过公孙卿的祖宅为其驱邪,还将邪祟拍死在了白帛之上,此事你又知道多少?” 朕早该想到,这个逆子是可以利用! 虽然他总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但的确已经为朕解决了许多大事,而且都是以朕与天下人完全想不到的方式! 哪怕刘据的“成仙”是假的,他心里也坚信刘据身怀异术。 刘彻顿时又来了兴趣,这逆子是有多迷信毒誓。 “陛下,此事……诺!” 公孙卿则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谢陛下恩赐!” 既然这逆子没有与朕争权夺势的意思,朕是不是也不必将其拆穿,免得届时双方都无法下台? 相反。 既然这逆子还有未了的心愿,朕是不是应该在佯装不知的同时,还尽量顺着他,助他早日完成心愿,如此他便会自行离去,我父子二人亦可避免冲突? 李广利躬身道。 他们就听刘彻正色说道: 李广利道,为什么又说“又”呢。 因此也并未在私底下给李广利做过“思想工作”,避免他到了刘彻面前乱说话。 还是对他有再造之恩的引路人,若非太子引导,他怎能找到人生的方向! 见李广利痛快的吃了酒,刘彻不动声色的将酒坛放在一边,接着又道: “在小人心中,天子问话,小人不得不答,也不敢不答,否则便是欺君。” 因此他也始终想着怎么帮刘据一把,以偿还刘据对他的再造之恩。 这似乎不是刘彻的行事风格吧? 若是换在以前,任何敢于欺君的人,尤其是公孙卿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活命,连使钱赎罪的机会都不会给,不诛族那都是因为刘彻刚好心情大好。 “你倒是个明白人,既然如此,这杯酒便赐给你了。” “……” 最重要的是。 听到这话,刘彻又陷入了沉默,不久之前才安下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 难道这逆子早已察觉了朕的心思与担忧,因此故意搞出“下乡巡演”的戏码,试图在朕面前藏拙?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 李广利一边答着,一边心说,陛下为什么要说“也”,难道还有人与我有着相同的遭遇? “那你为何又要告诉朕?” “因此绝不可能障眼戏法……” “你也被他逼着发了毒誓,什么毒誓?” 说这番话的时候,李广利真心没带什么坏心眼。 那么,这个逆子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公孙卿身子一颤,双腿不听使唤的软了下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还有你。” “殿下命小人发誓,不得将这些戏法的秘诀透露给任何人,否则祸及家人。” 李广利怎还会不明白刘彻什么意思,当即双手接过那杯酒,当着刘彻的面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稳了稳心神,刘彻又看向了李广利: “你方才说,这酒是刘据酿制的,你可吃过?” 可这回居然只是贬黜为奴? 还有,送去博望苑为奴又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考验刘据? 刘彻笑了起来,将那杯酒递了过来: 霍光心头一颤。 是了! 如今回想起来,自那时起,这个逆子就在藏拙,他自始至终没有与朕撕破脸的意思……朕前些日子明明还曾与卫青和卫子夫提起这些事情,那时为何就没有意识到,甚至在得知刘据成仙是假之后,还后悔与他们说了这么多? “霍光,稍后伱亲自押解公孙卿送去博望苑。” 当然,如果能够不灭族的话,他就算死都是笑着死的…… 刘彻又看向了右脸刺着“谣棍”二字的公孙卿,目光立时凛冽了许多。 李广利自然没给,这可是太子的东西,而那个司马迁如今却连个官职都没有,孰轻孰重他分得清楚。 “那时殿下可并未做任何掩饰,全程都是当着他们的面做的。” 虽然没有完全明白他们在担忧什么,但也猜到刘据此行的某些行为可能会引起刘彻的不满。 霍光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回来之后,刘彻会先单独召见李广利一人,毕竟现在的李广利就算曾给刘据做过主持,也依旧只是个小角色。 接下来是准备对刘据做些什么吗? “霍光,对此行的期门武士和建章骑下封口令,任何人不得在任何场合再谈论此次随刘据东莱候神的细节,一个字都不行,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李广利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愣,而后立刻激动起来,险些失仪多嘴。 片刻之后。 然后。 只有顺着他的意思一点一点去试探,不论是真假,还是他未了的心愿…… “诺!” 听到这话,霍光脑子顿时又有些不够用了。 以至于现在他都不知道李广利刚才究竟和刘彻说了什么,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样的问题,又该如何应对。 更何况,刘据在他心中早已不仅仅是太子。 如今他只希望刘彻能让他死个痛快。 “回禀陛下,此事小人并未参与,实在不知其中秘辛。” 他才进入宫闱不久,对刘彻没什么了解,也并未想过皇权与仙权的天然矛盾,此刻只是实话实说,目的也只是抬高刘据在刘彻心中的身价。 这样的酒称作“仙酿”拿来唬人的确很有说服力,如果不是他已经知道了刘据“成仙”的真相,只怕也要被这酒唬住。 “他们亲眼看见火焰无法烧断的麻绳,又亲眼见证殿下在公孙卿的祖宅中一巴掌在白帛拍出了血手印。” 李广利正色答道,但话说到一半,他又略有些迟疑, “不过小人听参与了此事的几名期门将领私下说过,就算殿下在东莱郡城显露的‘仙术’都是障眼戏法,却也难以解释此事。” 甚至在这个过程中,朕还可以潜移默化的从他身上榨取一些仙术,利用他为朕解决一些两难的朝政大事…… “贬黜为奴,归博望苑!” 酒液清澈,犹如甘泉,竟没有一丝杂质。 说实话,这酒他是真不喜欢。 为了继续留在凡间,却又不与朕撕破脸? 成了仙却不升天,故意藏拙留在凡间,难道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成? “诺……” 不过他也不敢说,更不敢问。 “回陛下的话,小人需配合殿下表演戏法,应该是最早见到这‘仙酿’的人,也是最早吃过这‘仙酿’的人之一,因此小人还被殿下逼迫发过毒誓。” 刘彻又看向了李广利, “李清儿已怀有身孕,她这些日子始终挂念着你这个兄长,你稍候去报个平安吧,好教她在宫里安心养胎,若能为朕诞下皇子,朕给你们李家记下一功。” “……” 霍光则悄然看了李广利一眼,眼底划过一抹异色。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章 太子不是我们惹得起的! 再次见到活着的公孙卿的时候,刘据也是一个始料未及,沉默了半天才道: “表哥,这……是怎么回事?” 霍光自然知道刘据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也只能无奈的摇头: “下官也说不清楚,陛下只将此人贬黜为奴,今后归博望苑所有,又命下官将人押解了过来,旁的什么都没有说。” “是想借我的刀,杀这个人么?” 刘据又沉吟着道。 “这或许只有陛下才知道,不过以陛下以往的性子,此人肯定是不会留的,何况前些日子陛下才溺死了许多方士和巫师……” “那我也命人将他溺死算了?” 见到李广利和李延年结伴来访,小心躺在床上养胎的李清儿撑住身子欲起身迎接。 李广利笑道。 “表哥,这回对于东莱的事,我父皇是何反应?” 这个表弟的所作所为真就是在故意挑战天子的底线,就为了惹天子生气,惹天子恼怒,被天子怪罪? “大哥,你几时回来的,这回随太子前往东莱候神可还顺利?” “正因我们是同气连枝的兄妹,我才如此劝说你们。” 可是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他究竟图什么啊? 这或许便是养蛊的报应吧? 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这个孩子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重要了,说是他们李家最大的指望也不为过。 如果还刚好是皇子的话,那今后最起码也是个列候,他们家就算是真正沾上皇亲国戚的边了。 对此整个李家自然都喜出望外,李清儿的心气更是瞬间提了起来。 李广利连忙上前将其扶住,又从旁边取来一团被子垫在李清儿背后。 此前她被宠幸了一段时间之后,刘彻忽然就被卫子夫搞出来的新曲吸引了注意力,近几个月更是频繁出入椒房殿,对她也冷落了不少。 如此待公孙卿被带下去,左右无人之际,刘据才又压着声音问道: “不会吧?我父皇没有生气?没有恼怒?也没怪罪我?” 事情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另外,刘彻也是当中的助力之一,他后期的许多行为都无疑于在刘据这个太子和其余几个皇子之间养蛊。 刘据忍不住又眼巴巴的问。 作为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在他的影响下,董仲舒提前搞出了一个疑似适用于封禅大典的楹鼓大礼。 因为李延年是个太监,这年头又不像东汉时一样宦官当道,根本做不了掌握实权的大官,没什么卵用。 “如今这个太子时常犯错受陛下责罚,太子之位看起来极不稳固,就连卫青和卫子夫都时常受到牵连,若有一天他被废了,今后我儿说不定也能做太子,届时咱们李家便似卫家一样,成了权倾朝野的皇亲国戚了……” 因此才给了其他人暗中策划,发动巫蛊之祸的胆量。 李延年也是一脸紧张的在旁边帮扶,丝毫不敢大意。 李延年在一旁笑着帮腔。 “大哥,二哥!” 霍光也压着声音答道。 “不过什么?” 很显然,历史再一次因他发生了改变。 李广利面色郑重的道, “你们从未与太子接触过,根本不知道太子是什么人!” 只不过自巫蛊之祸发生之后,二皇子刘闳早已夭折,三皇子刘旦和四皇子刘胥不受待见,五皇子刘髆又死在了刘彻驾崩的前一年。 或者说这个潜在敌人本就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个利益集团。 “那就好。” 刘据怔住。 “不只是这回……什么事你们就不要问了,陛下已经下了封口令,今后有了机会我再与你们细说。” 不过他嘴上还是面不改色的说道: 自李清儿有孕在身之后,刘彻立刻就将她从七子提升至了美人封号,视二千石,比少上造,还一举将其从掖庭搬进了兰陵殿,宛若一步登天。 刚说到这里,李广利便已面露惊色,连忙站起身来打断了她。 好在刘据倒也并未在他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不用大哥提醒,这肚子里的骨肉我自会用性命好好护着。” “我做不来什么大官,也掌不了什么大权,这是我的命。” 李清儿随即又蹙起柳眉道: “前些日子陛下发了狠,在太液池焚书溺方,一口气溺死了一千多个方士巫师,据说便与此次太子前往东莱候神的事有关,大哥没有因此受到牵连吧?” “妹妹多虑了,陛下已经召见了我,还是陛下命我来探望你,教你安心养胎的。” “全凭殿下的意思,下官不敢多嘴。” 同时因为李清儿、李广利、李延年,甚至是刘屈氂等人的存在,这个刘髆就会有极大的可能成为自己的潜在敌人。 数年的无卵生活,已经掉光了他脸上的胡须,说话也略微带了些阴柔的调调,不过也正是因此,他的反串唱腔反倒越发精进了。 “我已经想好了,再过几日我便会主动向陛下请辞,招揽一些度日艰难的倡优组织一个新的倡优班子,去实现我的人生理想。” 虽然不同的时间,同样一对夫妻生下的孩子九成九不会是同一個人,甚至就算同一时间,同样一对夫妻生下的孩子也未必会是同一个人。 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 又因楹鼓大礼,刘彻提前关注起了音乐,从而提前关注到了李延年。 未央宫,兰陵殿。 想不通,不合理…… 这话李清儿没有对李延年说过,也并未对弟弟李季说过。 如此一来,自己的五弟“刘髆”提前好几年出现恐怕已成既定事实。 以至于刘彻临终托孤时就只剩下了一个还能够看顺眼的刘弗陵,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便等于进一步证实了刘据此前关于“穿越福报”漏洞的推测。 他搞了这么大的事情,刘彻这回居然没有召他进宫,没有将他禁足,没有给他降罪,甚至连句呵斥都没有。 “大哥不必如此谨慎,这里又没有外人,不过是我们兄妹几人之间的私房话罢了。” 李清儿总算安心笑了起来,轻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道, 一旁的公孙卿听着二人毫不避讳的谈话,已经快要哭出声来了。 “听为兄一句劝,太子不是我们惹得起的,就算清儿真诞下皇子,也千万不要试图与他去争夺太子之位,老实做个列候便是,否则李家距离覆灭便不远了,我们也将成为李家的不肖子孙,连祖坟都埋不进去!” “太子是个不得了的奇人,他帮我指明了人生道路,激发了我的天赋,使我找到了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 只是叫来了太子詹事季平,命其先将公孙卿以奴仆的身份安排在府上,等过些日子探过刘彻的口风之后,再决定究竟如何忤逆。 李广利沉吟了片刻,又道, “还有,清儿也不要再向陛下推举我。” 霍光闻言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心说难道我此前那没有根据的猜测是对的? “或者说,这会不会又是我父皇故意给我出的难题?” 若是她再能为刘彻诞下一名皇子,地位必定还会水涨船高。 而弟弟李季年纪尚轻,又受父母娇惯多年,不似李广利这般稳重,能不惹出祸端来就不错了。 因此李清儿的选择也并不多。 好在她的肚子足够争气,倒也算是又勉强扳回了一城…… 然后李延年的妹妹李清儿,也就是历史上的李夫人也提前受到了刘彻的宠幸,现在就连怀孕的日子都提前了许多。 “这下官倒并未看出来,这次陛下的情绪十分平静,不过……” 如此待李广利与李延年也在对面坐好之后,李清儿方才又关切的道。 “今日才刚回京,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妹妹不必忧心。” “哎呀,妹妹快快躺好,切莫动了胎气!” “李清儿这么快就怀孕了?” 李清儿和李延年面面相觑: “大哥,你这回跟太子出行,途中究竟遭遇了什么事?” 他坚信自己已经找到了无敌于大汉的方法,今后没有人可以再威胁到他。 甭管是什么江充、望气师、李家、刘髆,还是刘弗陵,在伟大的开挂穿越者面前,统统都是土鸡瓦狗! …… “若是真能为陛下诞下一个皇子,咱们李家也算在宫里站稳了脚跟,我亦可借机再向陛下推举大哥,为大哥讨来一个大官。” 我说二位,我知道我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可我终归还活着呢,耳朵也没聋掉,二位能不能不要当着我的面如此大声密谋,太吓人了! “陛下只下了封口令,命此次的随行人员不得再提及相关事宜,其余的事情一概未提。” “若大哥在朝堂之上掌了大权,同样也是我儿的依仗。” “妹妹,这话可不兴乱说,更不兴乱想,否则可是要出大事的!” 但只要李清儿生下的是皇子,那么这个皇子就是五皇子,就可以起名为刘髆。 “不过陛下这次是先单独召见了李广利,下官虽不知陛下与李广利说了什么,但在从温室殿出来之前,陛下说李广利的妹妹李清儿如今已怀有身孕,陛下希望她能诞下一名皇子。” “伱们瞧好吧,我的倡优班子一定会发扬光大。” “父亲母亲和曾经的那些同行邻居们终有一日会对我另眼相看!”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太子最终会便宜了哪家的女儿? “……” 听着李广利的话,李清儿和李延年更是面面相觑,只觉得如今的李广利有点不太正常。 他们就算出自倡家,那也是识字的,也知道一些史实。 久远的不说,就大汉立朝以来,外戚便都是这么过来的,哪有人好不容易成了外戚,尤其是为天子诞下皇子之后,还甘心请辞去做倡优的? 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叫做“君子不器”。 倡优说到底就是“器”,是供旁人娱乐的器具,哪怕再受权贵宠幸,社会地位与外戚照样犹如天壤之别。 何况此前李清儿入宫的时候他们这位大哥可不是这么说的! 良久之后。 当然,并非是那种男女互相吸引的魅力,而是那种因崇敬而产生的高大的人格魅力。 只不过刘据并不将酿造出来的酒气扑鼻的东西称作“仙酿”,而是很形象的将其称作“酒精”,酒中之精华。 “那就静观其变吧,大哥若要请辞,也未必不是好事。” 李广利犯难道。 李广利神色变得愈发郑重,点头道, “清儿,延年,你们若是为我们李家好,便一定要记住我方才的话,生男勿喜,生女勿怒,将权势看淡,就算无法看淡,也决计不要与太子为敌,更不要试图去争夺太子之位,此方为长久之道。” “今日是陛下第二次召见我,我虽不了解陛下,但今日却忽然有了一种感觉,陛下才是天底下最清楚的那个人,陛下此前对太子降下的责罚,还有营造出来的太子之位不稳的迹象,皆是障眼的假象。” 若说如今整个长安城内,最激动的人是谁。 “真的不能再真了。” 这种情况虽然也从不同的角度证实了刘据关于“穿越福报”漏洞的猜测。 那时他还意气风发,将卫子夫和卫青视作李家的榜样,希望能够做一些大事,成为卫青那样的名将权臣,甚至还自发研读起了兵书。 这個舅父和这个母后夹在中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据刘据介绍,只要将粟米酒放入这套工具中,用火烧开了蒸上两到三遍,得到的“酒精”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御邪祟,可以用于清洗医用工具,还可以用于清洗创口,就连处置一些成规模的疫病时,亦可起到一些隔绝邪祟的作用,无论是保护病患家属还是医师都有一些作用。 原本她还以为像刘据这样自幼在深宫中长大的太子,无法对民间疾苦感同身受,作为一名太医,这样的王公贵族家眷子弟她实在见的太多了。 刘彻此前虽然下诏澄清了刘据成仙的事,但其中的细节并未披露,因此就算是李清儿和李延年也不知道李广利还为刘据做了主持人的事。 “你们了解我,我也了解你们。” 义妁又应了一声,抬头刚好撞上了刘据的目光。 “如果没旁的事,你就去忙自己的吧。” 这同时也算是他们与刘彻之间的一种默契,毕竟三人也算是认识了二十几年,要是连这点默契都没有的话,卫氏也不可能混到今天这一步…… 不知这姐姐的痔疮好些了没? “大哥可有根据?” “……” “倘若有人看不清楚,那便是自动上钩的鱼儿,自寻死路。” “拿去吧,这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 还是说太子究竟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竟将他变做这般模样? 刘据这无异于将刘彻给涮了一遍,还是当着他们的面涮的,不管刘彻承不承认,都已经将这件事记在了小本本上。 “殿下,真的要送给下官么?” 李广利回忆着道, “实际上,陛下一直在遥控和利用太子,又或是他们父子二人根本就是在默契演戏,将天下人戏耍于股掌之间。” “诺……” 若非要总结一下,其实就是类似于那种“我在上面累得要死,你在下面一动不动.jpg”的挫败感。 李清儿微微颔首,道, “此事的确不可不防,更不可冒进。” 太子在看什么地方?! 李清儿不愧是在历史上临死之前都能推李家一把的李夫人,开口便又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李延年闻言连忙追问: 她早已认定了一件事: 但同时也给了他一种无法言喻的挫败感。 不过刘据作为辅政太子,如今已经回了京,早朝自然还是要参加的,刘彻也终归还是要见的……也就在两天后了。 “倘若你们似我一样在太子身边待上几个月,亲眼见过他的所作所为,亲眼见过他的惊世之才,也一定会与我产生一样的想法。” 李清儿抿唇笑道。 李清儿与李延年闻言终于陷入了沉默,皆是蹙起眉头低下头,不知心中正在想些什么。 何况她已经得知,这套工具就是刘据用来酿造“仙酿”的器具。 太子神医出品,必是不世精品! 因此对于刘据的话,她心中没有一丝怀疑,只想着赶紧操作起来,精进医术。 目光不自觉的瞄了一眼义妁的下三路。 想想也是,太子若无一颗仁慈之心,又怎会成为神医呢? 这一刻,刘据这个年近十七岁的少年,在义妁心中说不出的成熟稳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无法言喻的魅力。 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在现在提及此事,那绝对就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 李清儿忍不住问道。 义妁看向刘据的眼神又不一样了一些,连忙神色肃穆的躬身应道。 “换句话说,我亦并非没有私心,你们如今都身在宫中,倘若伱们出了什么岔子,父亲母亲与我恐怕也无法免受株连,因此希望你们务必慎重。” “这也只是妹妹的感觉,大哥可以试试。” “大哥,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一双美眸骨碌碌的打量着眼前那套由瓷罐和竹筒组合而成的奇怪工具,义妁虽不知刘据口中的酒精该如何定义,但内心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只是想起这件事的同时,他又联系上了另外一件事。 “你们是我的弟弟、妹妹,是我的血亲,我又怎会害你们?” 但现在看来,刘据似乎与他们有着本质的区别…… …… 李广利闻言一怔: “啊?陛下真会如此?” 然而他哪里知道,卫青和卫子夫其实是在保护他。 “大哥言之有理。” “或者两者并不冲突呢?” 李广利摇头, “不过哪怕只是感觉,只是一种可能的猜测,对李家来说也已经是干系生死存亡的大事了,不是么?” 平静的刘据都有些不适应。 而且非但是刘彻,就连卫青和卫子夫的反应也出奇的平静。 “谨记殿下教诲!” “大哥,你口中那太子的所作所为与惊世之才,陛下是否清楚?” 刘据已经回来了好几天,他们甚至都没派人来传过一个口信或是密信,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以我对陛下的了解,目的太强想法太多的人只会受到陛下提防与厌恶,因此就算大哥不提醒,不到合适的时机,我亦绝不会轻易在陛下面前展现出丝毫为李家争宠之心,不会让李家成为那条自动上钩的鱼儿。” 李清儿依旧是笑, “大哥好不容易回来,妹妹这就命人去备下私宴为大哥接风,大哥与二哥今日便在这兰陵殿畅饮一番吧。” 至于鲁国史家的事,自然更加无从得知…… 前脚才得知刘据成仙,听了刘彻那番姿态放得很低的“请太子升天”的请求,结果没过两天就又得知了刘据其实是假成仙的消息。 “没有切实的根据,只是一种感觉。” 他们太了解刘彻的性格了。 “那我好不容易才看清的人生道路又当如何?” 真是可怜啊,不过应该是好些了吧,看她刚才走路弯腰时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障碍。 “如此反倒能够令陛下放下对李家的戒心,说不定陛下非但不准,还要对大哥委以重任呢。” 这次刘彻的反应实在是太平静了。 刘据觉得义妁用对自己用“教诲”二字有些过了,不过想起她此前曾因误会试图拜自己为师,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刘据笑呵呵的道, “不过此物只可用于医道,尽量不要外传,酿酒本来就需要消耗不少粮食,倘若有人还要利用此物来提纯烈酒享乐,尤其在当今这许多人都吃不饱饭的世道,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这怎么进了建章营,奉命跟着太子出去了两趟,回来就如此性情大变? 免得引火上身,也免得将火引到刘据身上。 那自是非女医义妁莫属。 尤其是他们这两个亲眼见证了刘彻低姿态的人,简直就是罪大恶极! 因此卫青和卫子夫很默契的选择了当做无事发生,不管是之前的事还是之后的事,他们都不掺和,也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 义妁心中不由的颤了一下,该不会是对我有什么想法吧……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义妁你究竟在想什么? 太子怎会如此饥不择食,他若想要女人,就算尚未婚娶,太子府的那些贴身侍女也是任其选用,怎会对我这样的人有想法? 许是太子年纪到了,皇后又严加管束所致? 说起来,太子大婚的日子应该也不远了,那个史家的女儿没有福分,不知最终会便宜了哪家的女儿?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这逆子反骨突出! 早朝的日子很快到来。 刘据又不得不起了个大早,打着哈欠坐着马车,揣着一块空白的象牙笏板前往未央宫。 这次他已轻车熟路,进入宣室殿就坐到了自己那个位于讲台右侧的特座上,面向总感觉都在偷瞄他的文武百官。 反倒是卫青今日却像是躲着他似的,见了面既不与他开小窗,也未曾多看他一眼。 不久之后,刘彻驾到。 依旧是由丞相赵周主持,各部要员依次向刘彻汇报。 “回禀陛下,这些太学儒生与贤良文学所弹劾之人,乃是大农令孔仅,大农丞东郭咸阳与桑弘羊三人。” 一看刘据这忽然出现的精神头,再听听他说的话,刘彻的心脏猛得揪了一下,他现在就想赶紧再喝令刘据坐下。 “这个逆子能搞出天禄箱,会不会对冶铁之事有些了解?” 刘彻闻言也并未立刻发表意见,只是看向了堂下的孔仅、东郭咸阳和桑弘羊三人,开口问道: “这些人弹劾之事可属事实?” “罪臣领旨!” “准。” 说着话的同时,赵周从怀中掏出一卷颇为厚重的简牍,双手举过头顶呈上。 “等等!” “因此这些太学儒生与贤良文学请求陛下,将大农令孔仅,大农丞东郭咸阳与桑弘羊三人罢免治罪以安民心,废盐铁官营之事还利于民,重农抑商使得百姓不本末倒置,方乃长治久安之策!” 唯一的不同就是大汉朝廷如今也会从这部分收益中分账,并且已经成了极为重要的财政来源,而分账的这部分由谁来出,自然不言而喻。 这些内容依旧是老套路,先报喜铺垫,再着重报忧,通篇依旧是两个词:“要钱”和“要人”,听得刘据头大。 以至于盐铁官营从一开始就没有定好基调,就是为了尽快捞钱而实施起来的政策。 “还有,前些日子桑弘羊提出了一个名为榷酒酤的建议,这逆子这回前往东莱候神,就酿出了那种几杯就将朕闷倒的烈酒,是不是对酿酒也有研究?” “那儿臣就畅所欲言了,若说的不对还请父皇担待。” 终于。 在各部要员将问题说了个差不多,刘彻也给出了各自不同的答复,刘据以为下课铃即将响起的时候。 甚至就连在场的文武百官都默默的屏住了呼吸,怀揣不好的预感,将头垂的更低了一些。 “!” 不过刘彻对桑弘羊依旧抱有希望。 陛下也真是的…… 这口自打在最开始的时候,被他问过“废太子”问题之后便进入神隐状态的“不粘锅”终于还是躲不下去了,以御史大夫的身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朕就不亲自看了,你径直说吧,他们要弹劾谁?” 丞相赵周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起身来到殿中躬身道: “陛下,臣还有本启奏。” “问我?” 这回刘据终于见到了许久都为露过面的太子太傅石庆。 至于桑弘羊嘛。 结果目光却刚好瞄到了一个近在咫尺的后脑勺。 刘彻并未苏文上前取来,只是淡淡的道。 “……” 其根本原因还是刘彻的急功近利。 而这個问题,也算是老生常谈了。 然后。 “而如今百姓购买一把镰刀,则至少需三十钱,有些地方甚至更甚,且质量堪忧,容易断裂不说,往往用不到半年便已卷刃,磨砺之后则越发难以长久,用不了几日便连草都割不断了,不如用手去耨,农事愈发艰难。” “便以铁器为例,在此之前,百姓购买一把镰刀,仅需十钱上下,反复磨砺至少可用五年。” “那么对于此事,他心中是否依旧有不同凡响的见解?” 当然,孔仅与东郭咸阳的急功近利。 桑弘羊自幼便是刘彻的伴读,因此他对这个商贾之子计算和言利的能力还比较有信心,只要再多给他些成长和学习的时间空间…… 刘彻似乎知道些什么,不过蹙了下眉之后,依旧颔了首。 “朕只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希望你们不要令朕失望!” “微臣近日收到一封联名弹劾,署名之人共有一百七十余众,其中多为太学儒生与全国各地的贤良文学,其中内容微臣不敢瞒而不报,只得带来请陛下过目。” 这时候还没有“反骨”之说,但这个后脑勺进入视线的时候依旧令他胸中一闷。 可惜刘彻现在根本不想主动召见刘据,更不想在私下询问刘据,否则看起来就像是他这个做父皇的有求于这个逆子一般,那这逆子的尾巴岂不要翘上天去了? 于是刘彻脑子一热,索性就借着这个机会,当众冷声问了一句: “刘据,对于此事,你有何看法?” 这话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这个祖宗该不会又要当众说出什么惊世的忤逆之言了吧? “!” 他虽也出自商贾之家,但其实目前只负责计算言利之事,说白了就是大司农的账房,因此倒还怪不到他身上。 “食盐铁器日益昂贵,百姓非但购买不起,还时常无处购买,使得贫民或木耕手耨,土櫌啖食,如今此策已经成了百姓疾苦之根源,破坏了农业之根本。” 什么叫“问我”,现在是在朝堂之上,朕是天子,你是儿子,注意你的言行! 可惜话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刘彻双目一瞪: “朕既命你辅政,自然要时常考教你!” “致使官商一体,营私舞弊,天下万民皆苦,导致民风日益败坏,长久下去恐怕动摇国本。” “回禀陛下,是罪臣管理不力,用人不当,罪臣立即命人去查,一经核实必严惩不贷,给陛下与百姓一个满意的交代。” 听了这番话,殿内百官皆将头垂得更低。 是刘据这个逆子的后脑勺,枕骨像他一样高高隆起的后脑勺…… 要素察觉! “众人弹劾,自三人执掌大司农,行盐铁官营之事至今。” 刘据顿时来了精神,连忙站起身来向刘彻施礼。 刘彻自己明白,这三个人明白,堂下的文武官员心中也明白。 大农令孔仅作为总领大司农的官员,只得主动将这口锅背在了自己身上: 盐铁官营实施之初,正处于汉匈之战最白热化的阶段,刘彻是真拿不出钱来供卫青和霍去病对匈奴发动决战了,因此不管是什么手段,哪怕是竭泽而渔,只要能为他找来钱的臣子就是能臣。 实则针对的还是刘彻的盐铁官营政策,最终的目的也是劝谏刘彻废止盐铁官营,允许私人煮盐冶铁。 孔仅、东郭咸阳和桑弘羊三人连忙将身子躬的更低,齐声应道。 因此这联名弹劾,看似弹劾的是他们三人。 这两个人本是全国最有名的铁商和盐商,盐铁官营初期,刘彻因为没有懂行的人可用,就接受了郑当时的举荐,命他们一个对铁负责,一个对盐负责。 然而这两个人在全国建立盐铁官营衙门的时候急功近利。 看到这欠揍的张脸的瞬间,刘彻心里立刻就开始后悔了。 赵周继续说道, 选用的盐官、铁官也大多是当地原有的那些盐商铁商,这些人虽熟悉盐铁业务,但多利用职权营私舞弊,而且极其擅长钻空子,反倒形成了比之前严重的垄断局面。 毕竟盐铁官营的政策已经实施了七八年,几乎每年都有人跳出来反对,尤其是那些贤良文学,更是持全盘否定的态度,时常在朝野之间大肆批评。 很显然,刘彻又是在避重就轻,让孔仅等三人罚酒三杯。 “因此这盐铁官营之事,如今已经成了与民争利之事。” 如此自然便会有大量的商贾钻政策的空子,成为各个环节中的硕鼠。 虽然赵周这番话说的含蓄,但众人皆知盐铁官营之事其实是刘彻主导,孔仅、东郭咸阳和桑弘羊三人只不过是具体实施的人。 偏偏如今盐铁官营还就是由这些硕鼠在支撑,如今再想改变恐怕便要出血,甚至就算是出了血,刘彻也不知如何去改变与监管,又舍不得砍掉这么一大块财政收入,因此暂时就只能先这么拖着…… 刘彻冷哼一声。 伱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怎么想的,让这个祖宗乖乖坐在那当个吉祥物不好么,你说你非去招他做什么,不听他来两句你都开始不习惯了么? 三人连忙起身来到殿中施礼。 其实刘彻早就对孔仅和东郭咸阳失望了。 堂下的卫青的心脏也在这一刻跟着揪了起来。 刘据闻声愣了一下,指着自己那张昏昏欲睡的脸下意识的回过头来看向刘彻。 唯一不同的是。 近两年他已经在这个基础上向刘彻提出了一些改变与监管的建议,只是目前来看成效不大,依旧治标不治本。 心中如此想着,刘彻原本已经准备宣布退朝,免得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 同时经过这些年的参与运作,桑弘羊也逐渐对盐铁业务有了一定的了解。 宣室殿内就响起了刘据不紧不慢的声音: “总有人说,盐铁官营乃与民争利之策,百害而无一利。”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此举也的确是在与民争利,父皇还不如直接增加百姓税赋来的痛快,反正性质都一样,背负的骂名也不分伯仲。”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三章 具体是谁我就不点名了 “噗通!” 话音未落,抢先跪下的居然是丞相赵周。 此刻赵周已是面色煞白,两条腿不受控制的打颤,整个人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已停滞下来。 完了,这回死定了! 太子是懂得怎么拱火的! 他虽然有反对盐铁官营之心,否则便不会携带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的弹劾奏疏,在早朝上公然弹劾孔仅、东郭咸阳和桑弘羊三人。 但也就仅仅只是弹劾这三个人而已了。 就算给他一百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公然将矛头指向刘彻,指向刘彻主导的盐铁官营,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然而苏文和卫青等人心中却无比清楚。 既搞钱,也搞人! 然而这原本只是针对商人的盐铁官营到了他们三人手中,推行多年非但没有将剥夺商人的利益,反倒成了与民争利的苛政。 “陛下,臣有话对殿下说,请陛下恩准!” 就知道会是这样! 陛下你说啊,你说啊,你说你招他干嘛啊,难不成你还指望他那张狗嘴里吐出象牙来不成? 不过卫青更清楚的是,现在他最好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要做。 桑弘羊连忙叩首谢恩,这才面向刘据的方向,拱手道: “殿下,下官对殿下的言论不敢苟同!” 苏文等一众内侍和期门武士倒也没有跟随一起跪下,只是默默低着头,不敢露出任何表情。 “说!” 此前人家又不是没公然忤逆过天子。 在那之前,大汉朝廷一直都将冶铁、采矿、煮盐等山泽之源下放给私人经营,已经形成了“富商大贾,冶铸鬻盐,财或累万金”的局面。 此等国家利器,自然必须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绝对不可能交给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若是这些商人真形成了大规模的垄断,于国于民才是真正的大害,具体的坏处在后世的那些财阀资本控制的资本主义国家已经显现。 “因此盐铁官营之策并非殿下口中的百害而无一利,其实是利国利民的国策,是大智慧。” 刘彻依旧只沉沉的回了一个字。 而当时因刘彻多次大规模地征讨匈奴,军费开支浩繁,加上天灾接连不断,以致国库空虚,财政入不敷出,于是不得不多次下诏希望这些凭借国家资源家缠万贯的富商大贾借贷一部分出来,以解国家之困。 通常情况下,这三个字代表的不是刘彻接受了谏言,而是给了罪臣一个留下遗言的机会,以彰天子之仁慈。 孔仅、东郭咸阳和桑弘羊也反应了过来,连忙跟着一起跪倒在地。 毕竟他现在是大汉太子,而且还是只要利用好“穿越福报”漏洞就稳如泰山的大汉太子,今后这大汉江山,也终归是他的江山。 这教他们如何好过一点? “……” 因为只要桑弘羊能够将自己驳倒,就算是帮刘彻找回了场子。 “但这绝非陛下与民争利,更非盐铁官营的初衷!” 届时刘彻的怒火就会消弭大半,就算要找人开刀,考虑到他的太子身份,他也不会首当其冲,起码不会太重。 他还有活路么? 如此他在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的心中和口中,可以留下一个敢与匡正时弊,为民请命的好名声。 “盐铁官营旨在堵塞豪强大家的兼并之路,旨在将那些商贾大家的利益收归国有,而并非增加百姓的负担,如此国库内帑充盈,才可抗击四夷外敌,才可济民救灾,本意是造福百姓,稳定盐铁价格!” “说下去!” “噗通!” “盐铁官营与增加百姓税赋不可混为一谈,性质也截然不同,如今形成了与民争利的局面,那也是盐铁衙门官吏的责任,是大司农的责任。” “……” 还不至于受到厌恶,引来祸端。 “难道殿下能说这刀剑也有好坏之分么?” 于是。 “我就是忽然觉得如芒在背,你说这些盐商铁商如今非但在各个盐铁衙门中担任要员官吏,还有能量发动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置喙国策,操纵民间舆论,甚至是试图左右国策,借机抹黑我父皇的名声,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坏事的在人,不在刀剑,更不在盐铁官营,请殿下明察!” 结果不待刘据开口,跪在堂下的桑弘羊却忽然接过了话茬,大声请命道。 这才彻底惹恼了刘彻。 只要到了这种时候,就一定会有人受到了“穿越福报”的神秘力量影响来背刺我,这回又换成桑弘羊了是吧? 上首终于传来刘彻那低沉的可怕的声音,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刘彻越是这副模样才越是危险,他不会对一个死人表露任何情绪,因为没有必要,反倒是他掀桌子砸坐席、对你破口大骂的时候,才说明你还有救,他对你还抱有期许。 “至于站在他们背后的是什么人我就不点名了。” 事到如今,已经可以了。 刘彻此刻案几下的双手早已握作了拳状,但表面上看起来却依旧面沉如水,似乎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 “这说明伱们与这些盐商铁商争利的时候,争的还是不够狠啊,你们这骂名背的不亏。” 正如桑弘羊所说,坏事的在人,不在盐铁官营。 刚才刘彻命孔仅等三人自察之后,他明知道这事避重就轻的“罚酒三杯”,这次弹劾根本没有起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也没敢再多说什么。 可经过刘据这么一拱火,他瞬间就成了起了个坏头的罪魁祸首! 刘彻可能不会真对刘据这个亲儿子怎么样,但心中没发泄出来的怒火一定会全部撒在他这个罪魁祸首身上,甚至可能连在弹劾奏疏上署名的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也要受到牵连。 否则反倒会加重刘据的罪责,加深刘彻的怒意,对谁都没有好处。 是的。 堂下百官心头为之一颤。 刘据说出这种话来,他们三人能好过么? 也好过不了一点! 毕竟他们三人都很清楚,刘彻最开始定下盐铁官营政策的时候,愿景根本不是这样的! 刘彻并不是打算与民争利,而是要与商争利。 于是才有了后来的盐铁官营,算缗告缗,迁各地豪强于茂陵……等诸多针对这些商贾的一系列政策。 至于刘彻。 刘据侧目看向了桑弘羊,心中暗忖: 果然! 现在跪下反倒极有可能被刘彻解读出截然不同的意思,使得怒火外溢到他们身上来,最好的应对方式便是假装不在。 “下官承认,因为下官等人用人不当,管理不力,使得盐铁官营之策出现了许多弊端,对百姓造成了一些影响。” 上次朝议的时候,人家还公然自称是那些反对封禅大典的儒生的同党,与那些儒生一同提出反对意见,天子最后不是也没拿人家怎么着么? 而刘据之后又是谁呢? 不就是自己这個代表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弹劾大司农的丞相么? 今日上朝之前赵周便已经给自己定下了一个界限,这次弹劾只是点到为止,重点突出一个水滴石穿,不论刘彻理或不理就不再提了,都绝不会往大了说。 “既然盐铁官营的初衷不是与民争利,而是旨在与商争利,结果如今却又变成了与民争利的局面,这说明什么?” 这些富商大贾能够过好日子,依靠的就是皇室的恩泽,竟敢不帮助他解燃眉之急。 没有人知道,卫青现在最想听到的,反而是刘彻骂出那声“逆子”。 可惜并没有…… 他其实非但不反对,还举双手赞成。 这次与之前的情况都有不同。 卫青闻言亦是面色微变,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 而且言辞之激烈,用语之诛心,简直就是专照着刘彻的逆鳞去刺激,话说到这个份上,这件事已经绝对不可能善了! 那么谁会首当其冲,承担天子的怒火呢? 刘据自然不必多说,但他与他们这些臣子可不一样,人家是太子,是天子的亲儿子。 “因此下官以为殿下此言差矣。” “噗通!” 而其他人的官员亦是类似的心思,全都将头垂的更低,假装自己不在,以此来表示自己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更没有任何立场。 刘据微微颔首, “哼……” “正如刀剑在汉军将士手中,便是卫国杀敌的利器,而到了市井游侠手中,便成了以武乱法的凶器。” 也正是因此。 损坏国家利益的事,他自然是不会干的。 “若有骂名,这骂名也该由大司农承担,由盐铁衙门的官吏承担。” 他们自然是难辞其咎…… “桑农丞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因此刘据绝对不是想推翻盐铁官营,他只是希望推动盐铁官营的改革,让这个国家利器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刘据对这次试验的结果相当满意,下回若是遇上真正的政敌,或是陷入真正的危机时,他已经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别人敢针对我,我就忤逆刘彻,然后我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至于这盐铁官营嘛…… “另外我觉得吧,利大者疑。” 尤其是刘据现在这么一拱火,而且拱了这么一堆大火。 听了这番话,刘据越发确定,桑弘羊就是受到了神秘力量的影响,正在换着花样的救自己。 最开始刘彻的想法是向这些富商大贾发行“国债”,向他们借一些钱渡过难关。 可惜这些富商大贾竟不识抬举,一个个变成了铁公鸡,争相隐匿财产哭穷,简直是一毛不拔。 “……” 根本就活不了一点! “噗通!” 而在刘彻这里,他也算是尽忠职守,又懂得见好就收。 刘据只用了两句话便公然将这件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给摆到了明面上。 “甭管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说什么,一旦盐铁取消了官营,受益的最大肯定不会是他们,因此他们八成只是被人利用、被人收买或是被人蒙蔽的嘴巴。” “不行了不行了,我都不敢细想。” 毕竟冶铁、采矿、煮盐等山泽之源甚至都不能算是国家资产,而是皇家资产,是归少府而非大司农的产业。 “?” 而且有些事,刘彻能干成,他还真未必能干成。 只怕赵周和那些太学儒生、贤良文学是不够灭火的,他们三人也必定要受到迁怒,搞不好便是一样的下场。 片刻之后。 但是现在。 “不过我倒是很佩服你们大司农,你们身为这些坏人的顶头上司,面对如此严重的问题,夜里竟还能睡得着觉,心可真是够大的。” “佩服佩服,请受我一拜!”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朕此生便从不说不行二字! “???” “!!!” 桑弘羊是万万没想到,刘据居然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他本来只是想辩驳刘据,好让刘据收回刚才的话,顺应刘彻的心,避免事态恶化,最终导致盐铁官营的政策受到影响。 倘若盐铁官营受到影响,那么他最近刚刚设计出来的均输法、平准法和榷酒酤自然也就推行不下去了。 若说他此举有没有私心? 自然也是有的,他也有自己的理想。 在天朝的历史上,这样的人并不多。 毕竟他们与桑弘羊不同,他们一个本是铁商,一个本是盐商。 卫青与一众官员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太子终归是刘彻的儿子,身体里面流淌着和刘彻一样的血液…… 就刘据刚才的这番话,打击面不可谓不广,几乎是同时将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天下的盐商铁商,还有大司农一起都给得罪了,说是树敌无数也不过! 毕竟就算是刘彻刚上位的时候。 霍去病虽是千古名将,但刘彻可是千古一帝。 “若需要廷尉协助,上书来报,朕自会安排!” “逆子,你以为你执掌了一切?” 却听刘据又苦着脸躬身道: 说到这里,刘据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后换了一副嘴脸,露出一脸恭顺的笑容: 就在桑弘羊惊愕失措之际,孔仅和东郭咸阳早已吓得不住磕头表态,不敢有丝毫迟疑。 刘彻瞟了故作恭顺之姿的刘据一眼,冷声道: “你的确尚且年幼,想法的确还远不够成熟,说话也的确有失分寸,教朕今后如何放心将大汉江山交于你手?” 与此同时,刘彻也并未忘记自己最一开始的目的。 当赏! 而假如刘据现在成了天子,他也能做到么? 刘据在心里打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若儿臣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父皇不吝赐教,儿臣定当洗耳恭听。” 最重要的是,在朝堂上说话,可不是嘴巴一闭一合那么简单。 认输也就罢了,这本来就是我的目的。 说好的辩驳呢? 却见刘据又回身面向了此刻也有些迷糊的刘彻,又施了一礼道: 刘据并不想把刘彻气坏,至少现在不想。 “乱麻便应用快刀利刃去斩,虽未必便能一劳永逸,但解决这些造成问题的人应该不在话下……” 就算我辩驳了你几句,伱也用不着把我们都打成“谋逆”同党吧? “好嘛,这太子是懂得回收主题的……” 然后再启用已经经过历史验证的霍光和桑弘羊等人才和忠臣,做一个无为而治的圣君,简直不要太惬意。 就算同为ssr,那应该也还是刘彻这张ssr更稀有一些…… 倘若刘据这个外行胡乱搅和,搞出事来最终承担责任的还是他们,这让他们找谁说理去? 那是因为刘彻早已树立足够的威望与能力,朝野上下都畏惧他,不服也得憋着。 “自盐铁官营推行以来,微臣始终兢兢业业,谨小慎微,若知道盐铁衙门的官吏居心叵测,微臣断然不敢隐瞒不报,更不敢安心睡觉,请陛下明鉴啊!” 若是现在忽然换上刘据这样一个新君。 “激将朕?” 他现在真是完全搞不明白刘据究竟什么想法了。 这在你心里只是一场简单的“考教”? 你可知道你这场“考教”可是会出人命的,而且是一群人的人命? 别人“考教”废手废戒尺,你“考教”废命啊! 刘据虽不担心刘彻废了自己,但却担心玩的过了一不小心将刘彻给气出个好歹来。 想到这里,刘据又觉得自己无敌了。 后世都说霍去病是刘彻的限时外挂,刘彻现在又何尝不是他的限时外挂。 不过话说回来,如此一来陛下是不是就有了台阶,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与此同时。 “父皇,以上只是儿臣对于此事的一些不成熟的看法。” 你刚才还言辞凿凿的否定盐铁官营,怎么我才说了两句你就直接认输了,你还有没有一个确定的立场? 就以目前盐铁官营的事情为例,刘彻一道诏书就能令那些徇私舞弊的盐铁官吏血流成河,彻彻底底的完成改革。 “朕再给你个机会。” 要不你问问你父皇,你父皇虽有这样魄力和能力,但他会轻易如此么……好吧,当我们没说,他会,他真会,天底下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这…… “何况事到如今,盐铁官营之策已经到了非改革不可的程度。” “……” 满朝文武闻言皆面露疑色,面面相觑。 “即日起你便前往大司农历练,协助孔仅、东郭咸阳和桑弘羊处置盐铁官营之弊端。” 然而他的经济思想与政策却流传了下来,足足引领了天朝之后两千多年,甚至直到后世都仍有极为重要的参考意义。 桑弘羊这回做的不错。 台阶自然还是要给的。 为什么会有一种这父子俩在当着他们的面唱双簧的感觉? 卫青也是始料未及。 这是一個尚未继位的太子该做的事情么? “……” “……” 刘彻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当即冷笑一声道: 他的那番辩驳说的刚刚好,将这逆子的仇恨拉向了大司农和盐铁衙门。 以退为进是这么用的? 你退了一步就必须拉上我们所有人都去死不成? “陛下恕罪,微臣绝无此意!” 出身洛阳的他自幼受“苏秦刺股、佩六国相印”的事迹影响,虽出身商贾之家,但也胸怀出将入相、封土拜爵的远大志向。 不过好在除了最开始那两句之后,刘据并未继续蹬鼻子上脸。 虽然刘彻驾崩时将他封作了御史大夫,让他做了顾命大臣,但直到他死于政治斗争中时都没能封侯拜相,甚至未能在史书中的单独立传,相反死后还背负了很长时间的骂名。 也只能被迫接受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掌控,沉湎于微行和狩猎,韬光养晦…… 而是很快便调转了枪口,开始大举针对大司农和盐商铁商,也并未否定盐铁官营之策,这倒是给了他一些喘息的余地,如今非但气消了不少,心中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灾乐祸与庆幸。 最重要的是,刘据他有这个能力么? 财政大事不比其他,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盐铁官营之事亦是如此。 可你怎么还开始乱扣帽子了呢? 还说什么“不点名了”,不点名你下句就直接将那些盐商铁商直白的说了出来,这叫不点名? 非但点了他们的名,还直接扣了一顶堪比“谋逆”的大帽子,你和他们三族都有仇? 还有我们大司农怎么你了? 可就算如此,你如今也只是太子,你需要各方势力的支持,以此来确保这些势力不会投向其他的皇子,动摇你的太子之位。 “这个逆子果然有自己的想法,既然如此,朕只需顺势而为,或许便可以利用他解决盐铁官营的问题……” 那情况必将立刻发生改变,甚至诏书能否传出长安都是个问题。 想起刘据刚才说的那些话,刘彻就气不打一处来。 给人一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感觉,仿佛嘴巴和脑子各自都有不同的想法,而且想法还能随时转换。 “父皇,儿臣对国家财政实在一窍不通,恐怕误了大事,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两句话的功夫就又回到了“考教”的问题上,还以“年幼”为借口为自己的忤逆之言开脱,真是打得一手好避重就轻,比上面那位天子还收放自如? “……” “父皇,儿臣虽不知父皇什么脾性。” 不过现在的他肯定不会知道。 “不过朕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知道自己的缺点便该多加历练。” 听了这话,卫青与一众官员又是一愣。 孔仅、东郭咸阳和桑弘羊三人闻言更是欲哭无泪。 结果就在他们还来不及拒绝,当然也不敢拒绝的时候。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桑弘羊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刘据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儿臣尚且年幼,对政务了解尚少,说话也难免有失分寸,不过既是父皇亲自考教,儿臣怎敢有丝毫隐瞒,只得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当然,这个时代也还没有“双簧”这种表演形式。 所以你如此四处树敌,真的没有问题么? 不只是他,殿内的文武百官亦是满头雾水,他们甚至怀疑刘据本来就没什么想法,因此说起话来才会如此立场飘忽。 他们真的很想拒绝此事,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太子他们真心不知该如何伺候,到时候大司农不得反了天才怪。 “但若是换了儿臣,面对如此严重的问题,儿臣绝不会给大司农自察的机会,免得他们互相包庇护短,此时廷尉便该发挥应有的作用了。” 丞相赵周、大农令孔仅、东郭咸阳和桑弘羊更是胸口一闷。 “朕不知你什么脾性,朕此生便从不说不行二字。” 众人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此刻他们还并不知道那被他们称作国之利器的“天禄箱”其实是出自刘据之手…… 你的脾性遗传自朕,你会不知道?! 不论旁人如何评价他,刘据都认为桑弘羊是一个天才,他为刘彻做出的功绩,不在卫青和霍去病之下,只能用台前和幕后来区分。 毕竟满级人类已经不用想了,只能勉为其难的继承皇位。 拜托了陛下,你就行行好吧,快别让他辅政了,更别再考教他了,这么考教下去我们迟早都玩完…… 刘彻能酎金夺爵,能推行榷酒酤,能举全国之力攻打大宛,能扫清关东群盗,能在后来与匈奴的屡次大败中依旧牢牢掌控朝局…… 他还打算利用刘彻将这些老大难问题都解决掉,让刘彻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继承一个盛世空前、没有内忧外患的大汉江山。 刘据话中所指的“盐商铁商”极有可能让刘彻将他们二人也包含其中,这样的罪名他们万万承担不起。 所以。 刘彻得到了台阶的同时,注意力却依旧停留在那句“儿臣虽不知父皇什么脾性”上。 “正所谓改革不彻底,便是彻底不改革。” “呵呵呵,大错特错,是朕始终拿捏着你!” 可能以他现在的能力,恐怕还不足以接住当前的这个烂摊子,甚至有些问题也根本就没有办法解决。 “不准!” “你若不去,朕便命人每日押送你去!”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你那是馋她的身子,你下贱! 这场早朝就这样以一种在文武百官眼中颇为吊诡的方式拉下了帷幕。 以为自己已经死定了的丞相赵周没有被降罪。 大农令孔仅、大农丞东郭咸阳和桑弘羊没有被降罪。 刘据也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只是被刘彻强行加派了一项参与盐铁官营改革的任务。 不过每一个与会的官员心中都无比确定一件事。 这次刘彻要对那些参与盐铁官营的盐商铁商动真格的了,接下来必定又是一场波及全国盐铁官员的腥风血雨…… “下官虽提出过迎娶你为妻的意向,但也仅有一次,自得知你无心婚嫁之后,下官便再未提及此事,更未时常前去骚扰,最多只是每过两月前去问个平安,请你为下官做个证吧!” “没说让你押送我?” 也是在他们被免职之后,桑弘羊才正式开始掌管大司农,充分发挥出了自己的才能。 刘据点了点头。 非但如此,他直到现在都忘不了刘据威胁他时那人畜无害的笑容。 他不知刘据与义妁的关系,又见义妁如今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太子府,如何能够不怕? 只要是和皇家干系的事,就绝不是他这样的小人物可以掺和的,不小心卷进去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刘据才刚睡过午觉,博望苑又迎来了一个老熟人。 不过天子似乎又并不介怀,否则又怎会让他官复原职,还让太子参加更多的国家大事? 对于刘据,他心理是有阴影的。 说着话刘据便带着杜周向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絮絮不止, “大司农我还未曾去过,不知有什么新鲜东西。” 倘若天子与太子之间果然父子情深,太子终将继承大业,那么他如今提前成了太子的自己人,日后是不是还有可能混个从龙之功? “对了,那个孔仅和东郭咸阳你最近派些人手留意着点,尤其是他们命人送出的私人信件,能截下来就截下来,甭管他是不是九卿,反正都没我大……” 义妁微微躬身感谢。 “殿下误会了,下官只是希望完成恩人的嘱托,绝无骚扰之意,更不敢对义医师有任何非礼之举,请殿下明鉴。” 杜周却面色大变,连忙解释: “没、没什么!” 然后刘据幽幽的问道: “义医师,伱后来干脆住进宫里,不会是因为这个人骚扰你了吧?” 至于国家财政方面,他也知道外行指挥内行弊大于利,所以并不打算多嘴。 何况他对桑弘羊的能力极有信心,只要给他足够的发挥空间,他一定不会令人失望。 “廷尉史杜周,拜见太子殿下。” 但刘据这个太子显然不同。 现在最值得庆幸的就是,自“毁堤淹田”之后,他并未与刘据交恶,并且还通过几次书信,送了刘据几个顺水推舟的人情,目前来说也算是建立了少许的“友谊”。 不过这些事情也并非没有副作用…… 看到这道倩影,杜周顿时面露惊喜之色,躬身向那道倩影行了一礼。 义妁终于忍俊不禁, 因此现在就算杜周想不通其中的关节,也不敢忤逆任何一方,只求夹在中间能有个善终。 听到这话,刘据方才微微颔首, “义医师,你如今虽无亲无故,但却是我太子府的人,倘若有人欺辱于你,你尽管说出来,我必替你做主,无需有所顾虑。” 遥想此前“押送”刘据前往东郡濮阳治水,那次他还带了天子节杖,结果又是怎样? 刘据心理倒有些奇怪了,这两个人为什么会认识,是什么关系? “殿下恕罪。” 杜周躬身答道。 杜周整个人都慌了,见与刘据解释不清,连忙又皱着脸向义妁求助, “既然如此,你稍后就先随我去一道大司农了解一下情况吧。” “你这种行为还可以定性为恩将仇报,义纵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却想睡人家的姊姊,你这叫无耻之尤!” 天子固然令人畏惧。 杜周总算松了口气,暗自拭去鬓角的汗珠,连连施礼感谢。 史书中记载的不多,只说他们一个曾是大铁商,一个曾是大盐商。 “再后来,义医师干脆住进了宫里,下官无法得见,联系也就越来越少了,只能偶尔托人探听义医师的消息,得知义医师平安无忧便安心了。” 杜周怔了一下,连忙陪着笑将自己此次的职责用更加直白的方式说了一遍,生怕刘据产生什么误会。 “义妁谢过殿下。” 正说话之际,院内不远处走过一道脚步匆匆的倩影。 “义医师?” “可惜义医师醉心医道无意婚嫁,又不肯收受下官的财物,此事便只好作罢。” 虽然他的确对国家财政事务一窍不通,但如果看到什么问题,说不定也能通过后世的知识为桑弘羊提供一些不太成熟的建议。 “……” “多谢义医师未下官证明清白。” “殿下莫怪,杜周的确未曾骚扰过下官,下官后来住进宫里,也只是因为宫中有一位八子胎气不正,需临床照料,因此多在宫中住了一些时日,与杜周无关。” “因此义纵对下官有知遇之恩,后来义纵遭难,临刑之前曾嘱托下官代为照料义医师。” 再至于如今的大农令孔仅,和另一个大农丞东郭咸阳。 背后忽然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是太子詹事季平。 那条在旁人眼中犹如天子亲临的节杖,在刘据面前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甚至还不如一根烧火棍, 刘据闻言又看向了义妁,他还真不知道这段历史。 看着杜周这张看起来老成又忠厚的标准国字脸,刘据也有些不懂了。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令他胆寒的刘据…… 杜周哈着腰跟在身后,不住的点头。 盐田官营改革的事情,他自然是认真的。 刘据又问。 刘彻虽然说过如果他不去大司农协助盐铁官营改革,就要派人每天押送他去,但是最终他还是遵旨了啊,刘彻为什么还要派廷尉的人来? “陛下命下官跟随殿下协办盐铁官营改革事宜,自今日起一切听从殿下调遣,直至完成改革再回廷尉复命。” 义妁一愣。 至于二人是否徇私舞弊,是否在任免官员的时候收受贿赂。 良久之后。 “诺。” 虽然天子从未明示。 此时桑弘羊还未受到真正的重用,因此盐铁官营之策主要便由这两个人主导,他们在建立盐铁管理机构的过程中,大量启用像他们一样此前就在经营盐铁生意的大商人,最终形成了今天这“与民争利”的局面。 “你那是为了完成恩人的嘱托么,你那是馋她的身子,你下贱!” “义医师,看什么嘞?” 偏偏你还拿他毫无办法,因为他是太子。 但杜周总觉得天子已经将他视作了刘据的人,否则此前怎会特意命已经受到贬黜的他前去处置胆敢拒婚刘据的史家,如今又特意命他来给刘据跑腿办事? 刘据不依不饶, 杜周应了一声。 “你们认识?” 但天子有天子包袱,只要一心一意为天子办事,天子素来赏罚分明,不屑与他这样的鹰犬耍阴招。 “杜廷尉史,好久不见……我父皇这又是什么意思?” “既然义医师也这么说,此事我便不追究了。” “行了,杜廷尉史,郭振应该备好车了,咱们也该出发了。” 当日下午。 “下官自然不敢违背恩人的嘱托,后来便去找了义医师几次,又闻义医师尚未婚嫁,还曾希望迎娶义医师为妻,如此更加方便照料。” 杜周方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仪,连忙告罪道, “当年在南阳的时候,义医师的胞弟义纵年少有为,曾是下官的顶头上司,若非他举荐向当时的廷尉张汤举荐下官,下官怎有今日。” 他就可以那么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他是一个小人,他是一個无赖,他随时都能用好几种办法将你安排的明明白白。 只知杜周是后世大诗人杜甫的先祖,并且后来官拜了廷尉和御史大夫,还是少数得了善终的酷吏,后世子孙也相继做了高官,终西汉之世,簪缨不绝。 “义医师,你替下官说句公道话。” 他没有任何包袱,耍起阴招来毫无负担。 同时他内心深处倒也产生了一丝期盼。 史书中倒并无详细记载,只说二人大概也就在距今一两年后被刘彻以“管理不力”的罪名免职,自此再无事迹。 “是你?” “噗嗤!” 与上一次陪同刘据前往东郡濮阳治水不同,这回杜周并未携带节杖,只是带了数十名廷尉的步卒奉命而来。 义妁站在原地,望着二人逐渐离去的背影,竟逐渐有些出神,不自觉的抬起手来轻轻啃起了指甲。 义妁闻声停下脚步,蹙眉看向杜周打量了一番,方才一副认出了对方的样子,还了一礼道,“你怎会在博望苑?” “下官冤枉,殿下,下官真没有啊!” 义妁仿佛见了鬼似的吓了一大跳,俏脸不知为何瞬间红了一片,连忙转过身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殿下说笑了,陛下这回命下官来,是来替殿下跑腿办事的,怎敢押送殿下。” 空留季平一人不解的抚着自己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 “老朽虽然老了一些,近日又多了几个小黑斑,但自认面貌也还算慈祥,应该没这般吓人吧?”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别忘了方才我与你的对赌 大司农。 大农令房内房门紧闭,奴仆尽退。 独孔仅与东郭咸阳二人一边饮茶,一边轻声说着话。 “东郭兄,经太子在早朝上这么一搅合,这回我们若不交出几个人来,怕是说不过去了。” 孔仅虽是大农令,是大司农的主事,但私下与长他几岁的东郭咸阳说起话来,依旧会称一声兄台。 “听凭孔公的意思。” 这是刘彻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甚至是如今的大汉国祚都无法承受的事情…… 孔仅闻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待刘据走在前面之后,他才侧目望了一旁的东郭咸阳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说“瞧好吧,我已经赢了”。 孔仅放下茶盏站起身来,笑呵呵的道, 耍嘴皮子谁都会耍,他也会像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一样成天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也能像刘据一样指责时政阴阳大臣。 听到这话,东郭咸阳脸上的忧色总算减轻了不少,转而又道: “若真是如此自然最好,这个太子也就好应付了,如今最需要防范的人仍然只有桑弘羊一人。” 难道满口仁义道德,难道指责时政,难道阴阳大臣,汉军就有粮饷打仗了,灾民就有粮食赈济了,国家就能无忧无患了? 刘据说的一点都对,盐铁官营早就违背了设计的初衷。 “他若是真能从计薄上找出问题,我等岂还能逍遥到现在?” 可是他从各地盐官和铁官呈递上来的计薄中还是查不出任何问题。 “不必多礼。” 因此孔仅认为以刘据的身份绝对不可能接触过这种东西,就算君子六艺中有“数”这一项,刘据也只会学习理数和气数,而不是算数。 “殿下说笑了,殿下大驾光临,我等怎敢不放在心上。” 东郭咸阳闻言沉吟了片刻,却还是道: 如果只是一味杀人抄家,却不能切实的解决弊端,又或者在一定程度上将弊端抑制在可控的范围内。 孔仅、东郭咸阳和桑弘羊三人已经邀请刘据走进了盐铁部堂。 “其他各部就免了吧,父皇只教我协办你们处置盐铁官营之事,其他各部的事与我无关,我不想过问,也懒得过问。” “行事欠缺考虑,自然难以捉摸。” 东郭咸阳脸上却还有些忧色,疑虑道, 一众大司农京官在孔仅、东郭咸阳和桑弘羊的带领下出来迎接刘据。 “东郭兄也不想想,盐铁官营实施至今已经过了多少年。” 孔仅不紧不慢的反问, “镇抚南越国能够办成,不过是因为陛下派去了六万汉军前去震慑,南越国稍有异动便是灭国之战,又怎敢与他抗争,他只是狐假虎威罢了。” “……” 虽然此刻距离早朝结束才过了几个时辰,还不到夜里睡觉的时候,但想起刘据当着刘彻和文武百官对他的那一拜,他就知道自己最近晚上肯定都睡不着觉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自然不知进退。” “我只需几句话,便可探出这位太子的深浅。” “别忘了方才我与你之间的对赌,就用一千金做个彩头图一乐如何,输了可不要赖账?” “东郭兄怎么不提他毁堤淹田和这回东莱候神的事情?” 只要是他想办的事,就算没理也能找出理来办下去。 “辅政便一定是好事么?” 而一同跟上来的还有桑弘羊。 “我可以与东郭兄对赌。” 听了孔仅的话,东郭咸阳依旧未能宽心,还是道: “可是孔公应该知道,这个太子此前已经做了不少事情,比如镇抚南越国和征伐西羌的事,他都做的十分圆满,随行官员将领也皆对他赞不绝口。” 孔仅依旧是笑, 孔仅故意来到大木案前,拿起几根小木签向刘据展示, “此物叫做算筹,殿下可不要小看了它,正所谓一纵十横,百立千僵,千十相望,万百相当,大司农的司会计数算账,全靠这小小的算筹。” “东郭兄多虑了。” “说到底,他不过就是个迂腐无知的司会(会计)罢了,哪怕再精于心算,算的也只是我们想让他看见的账目,我们不想让他看见的,他就只能做瞎子和聋子……” “他虽是陛下安置在大司农的亲信督查,也掌管了盐铁衙门的账目,但我们下面的人皆是经验丰富的商人,又怎会让他在呈递上来的计薄中看出问题?” 正说话之际。 “报!孔公,太子殿下莅临大司农!” “东郭兄会产生如此顾虑,不过是因为以如今的境界去琢磨一个没有头脑的愣头小子,因此难免过度解读罢了,不必太过忧心。” “反正在我眼中,便只看到了这个太子不遵君纲父纲,看到了他树敌无数。” “征伐西羌亦是如此,你我皆知羌人是什么成色。” “若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如此久而久之,恐怕便是陛下不说什么,下面的臣子也不会支持这个太子继承大位了吧?” 门外忽然传来亲信的通报。 那些可都是要钱的,嘴巴一闭一合,可不会有钱从嘴巴里崩出来! “原来这就是算筹啊。” 孔仅闻言笑了起来,无所谓的道, “不过是个毛都未长齐的小子罢了,你我又不是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孔公所言极是。” 孔仅慢条斯理的品了一口茶,明显话里有话, “想不到这个乳臭未干的太子竟成了我们的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司会是个苦差事,大汉更是有“算奴”的叫法。 “我这心里还是有些没底,这個太子的行为难以捉摸,在天子面前都那般不知进退,倘若来了大司农之后依旧乖僻邪谬,不会再搞出其他的岔子吧?” 这样只会使得盐铁官营更加声名狼藉,也会给国家财政与刘彻的口碑带来巨大影响,情况只会变得更加糟糕,真就成了刘据说的那般:“还不如直接增加百姓赋税……” “恭迎太子殿下。” 刘据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笑呵呵的道, “我先声明一点,我对国家财政一窍不通,只不过皇命在身,就过来象征性的转转,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将我放在心上。” 冶铁和煮盐之事自然不可能在部堂中进行,这里只有几十名“司会(会计)”和几张大木案,还有海量从各地送来的计薄简牍,分类分时摆在后面的好几排大架子上。 甚至就算命人私下前往各地秘密探查,也并未发现什么太大的问题,始终无法给出刘彻一个有理有据的交代,更加无法给出切实的解决方法。 但问题是怎么解决问题? “可既是如此,陛下为何还让他来辅政?” “陛下明知这个太子口无遮拦,不知进退,却还时常在朝堂上当众考教他,难道真是为他好么?” “桑弘羊更加不必忧心。” 东郭咸阳苦笑了一下,垂下头默默的跟了上去。 然而看到刘据现在的表现。 但盐铁官营的事不同,如今此事已经成了国家重要的财政来源,其中牵涉的人和地区甚广。 孔仅见状又望了东郭咸阳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既然如此,殿下便这边请吧。” 当然,并不是说刘彻就是个办事讲理的人。 孔仅躬身赔笑道, “下官这便陪同殿下视察大司农的太仓、农监、都水、盐铁等部,请殿下不吝指导。” 刘据耐心斐然的道。 “殿下可知这是什么?” 他望向刘据背影的目光则略微有些复杂。 “不过不到十万的乌合之众,陛下竟一举发动十万精锐汉军前去征讨,这无异于带着牛刀前去杀鸡,莫说太子是个人,就算派一只猴子去,只怕也是一样的结果。” 哪怕桑弘羊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毁堤淹田尽显他昏聩不仁。” “……” “既然如此,你我便各自从盐铁衙门的官员中,推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出来,给陛下和太子一个交代吧。” 孔仅又笑了起来,摇头道, “有一种杀人叫做捧杀,有一种贬黜叫做委以重任。” “这个太子成不了气候,一旦有朝一日失去了卫青的庇护,他的太子之位能否保住都还是个未知数。” …… 如此腹诽的过程中。 东郭咸阳倒并未妄自尊大,微微低头道。 “东莱候神更是不知所谓,先成仙再将自己揭穿,这种行为有什么实际意义么,看起来不就是个哗众取宠的顽童?” “请吧,东郭兄。” 几十名司会有的正在整理计薄,有的则站在大木案前,一边翻看着计薄,一边一丝不苟的摆弄着一大堆小木签。 桑弘羊只觉得这个太子不太靠谱。 “抛开这两件事情,你回头再看看毁堤淹田和东莱候神的事情。” 刘据果然一脸新奇,拿过小木签细细看了一遍,看完之后还来到案几前认真观察起了那些司会摆放的方式。 桑弘羊也是一言不发。 然后他们就听到刘据自顾自的问道: “还在用算筹的话……那你们应该还不知道算盘是什么东西吧,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四柱清册吧?”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七章 非殿下莫属! “殿下……说什么?” 听了刘据的话,孔仅、东郭咸阳和桑弘羊皆是面露疑色,面面相觑。 很显然,刘据说的东西,他们连听都不曾听说过。 “就是一种更加便捷的计算工具,和一种更加合理的核账方式。” 看着那些司会一根一根小心翼翼的摆放着算筹,效率远不如噼里啪啦的算盘,刘据倒也并未藏拙,接着说道, “不过孔农令和东郭农丞暂时应该用不着,对于桑农丞来说应该还有些用处,应该可以提升不少核账的效率。” “这样吧,我就不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了,此事稍后再与桑农丞详谈。” “若是桑农丞觉得有用,再在大司农中推广亦是不迟。” 他现在已经没有了藏拙的心思。 毕竟自发现了“穿越福报”的漏洞之后,他便不再对什么满级人类抱任何希望,只认为自己只要利用好漏洞便立于不败之地,这大汉江山今后亦是他的大汉江山。 东郭咸阳也跟着在一旁帮腔: “是啊是啊,恳请殿下不吝赐教,我等必定洗耳恭听。” 桑弘羊亦是一脸好奇的望向刘据。 “若殿下方才所说之物果真有如此功用,我三人一同学习,一同在大司农中推广,必是事半功倍。” “殿下见笑,多年养成的习惯。” 然而话说到了这个份上。 刘据倒并不在意,淡然一笑, “你们这里可有五铢钱,取来一些,我只需简单给你们演示一遍,你们就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孔仅忙不迭从腰间掏出一个鹿皮小袋子,恭恭敬敬的递了上去。 因此在解决这些可能动摇国祚的弊端时。 “恳请殿下不吝赐教!” 而忤逆刘彻激活漏洞,则被他视作了解决不了问题,或者面临危机时的底牌…… “有有有,下官身上便有!” 他们虽然有着各自的心思,也并非同一立场,但方才对刘据其实都有一些轻视和腹诽,因此此刻好奇的同时,也有验证刘据成色的想法。 “想不到孔农令贵为九卿,居然还会随身携带零钱。” 刘据自当不遗余力,这也是在为自己今后继位打好基础。 孔仅和东郭咸阳怎还能按捺住内心的好奇,更不愿让桑弘羊一人专美于前。 于是孔仅连忙又对刘据躬身说道: “……” 刘据接过来掂了掂,小袋子哗啦作响,还挺压手,里面至少得有几百枚五铢钱的样子,不免笑道: “殿下有所不知,虽然桑农丞精于算计,但下官与东郭农丞同样出身商贾,因此对于这司会之事亦不是外行,殿下只需一点就通。” 孔仅微微躬身陪笑。 “其实我说的东西很简单。” 刘据也并未再多说什么,随即从案几上拿过三卷简牍横向平行摆开作梁,又取了几根算筹像串糖葫芦一般穿过五铢钱中间的方孔。 每根算筹上只串七枚五铢钱,然后上面两枚,下面五枚,像烤羊肉串一样纵向架在三卷简牍摆出来的三道横梁上。 如此摆放好之后,刘据才看向已经凑上来的孔仅、东郭咸阳和桑弘羊,继续介绍道: “上面这两枚铜钱,每枚代表五数。” “下面这五枚铜钱,每枚代表一数。” “算账的时候只需根据数字拨弄这些铜钱就行了,这玩意儿其实和算筹原理相通,只是拨弄起来更加快捷方便,我给你们简单演示一下,你们应该就能看得出来。” “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 “看明白了么?” “……” 孔仅、东郭咸阳和桑弘羊认真的看着,几乎只是瞬间就看明白了刘据的操作。 毕竟算筹与算盘还真就是相同的原理,不同的是算筹通常使用横放或是竖放的方式来代表不同的数字,倘若横着放代表一数,那么竖着放就代表五数,反之亦然。 只不过算筹需要一根一根去摆,一根一根的去收,而这算盘只需要动几下手指,便能完成轻易完成数字的变动和复位,操作起来的确要简便不少…… “多的我就不给你们演示了,相信具体的计算你们比我更精通。” 刘据笑了笑,又道, “我现在只是用五铢钱来做一个简单的演示,自是有些不顺手,稍候我给你们画一张简易工图,伱们可以用更加顺手的木珠来代替五铢钱,做出实物来尝试一下,如果觉得好用,就在大司农中推广吧。” 实际上他根本就不会算盘。 除了刚才演示的那句最基础的口诀,再让他演示更多的算法,比如乘法和除法,他自己就先乱了。 毕竟后世早就用上了电脑和计算器。 稍微有点业务能力的会计,拨弄起计算器来就像是弹琴。 电脑上的表格只需设定好公式,也可以一键批量生成表格,并且还有各种各样的会计软件辅助,算盘早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算盘必定是一种更加先进的计算工具。 正说着话的时候。 “殿下大才,此物若是在大司农推广开来,核账效率必定大幅提高,请受下官一拜!” 以精于心算著称的桑弘羊已经完全领会了算盘的精妙之处,当即激动的对刘据行了一個大礼, “前有齐王献天禄箱,令冶铁能效大幅提升,今有殿下赐我等算盘,使大司农核账速率更进一步,实乃我大汉之福,陛下之禄!” “只是不知殿下方才所说的‘四柱清册’又是什么,请殿下赐教!” 一个算盘已经令他开了眼界,桑弘羊对那所谓的“四柱清册”的好奇自然也瞬间达到了顶点,立刻眼巴巴的追问。 “请殿下赐教!” 孔仅和东郭咸阳也是连忙一同行礼。 “这四柱清册就更简单了,说白了就一句话。” 刘据笑了笑,用最简单的方式说道: “我虽不懂国家财政,但也知道财政收支一共就四个分类,分别是旧管、新收、开除和实在。” “那么核账便应遵循旧管加上新收之和,永远等于开除和实在之和,只有两者能够对得上,才说明账目没有问题。” “这就叫做四柱清册,是不是很简单?” 听了刘据的话,桑弘羊当即又道: “殿下所言极是,其实如今下官核账过程中就是在遵循这样的原则,只是暂时并未像殿下一样如此简洁的总结归纳出来。” “经殿下这么一说,下官茅塞顿开,只需将殿下的理论传达下去,定可令大司农和各部衙门的司会领会其意,今后必是事半功倍!” 这点刘据倒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早在商业形成规模之前,人们就已经开始了记账核账的行为,因此记账和核账的方法都是大同小异。 更何况面对的还是桑弘羊这个天才…… 而这所谓的“四柱清册”其实也就是一个站在前人肩膀上总结出来的概念。 就像后世出现的那些定理和理论一样,那些道理前人未必不知道,只是将其总结出来并出了书和报告的人,领了所有的成果,获得了命名权。 不过也并不是说总结并出书的人就没有贡献。 事实上他们对人类的贡献也非常大。 人类的文明和科技之所以能够延续,就是因为总结之后的教育事业,才使得后人可以更快捷的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否则许多文化瑰宝一不小心就会失去传承。 …… 接下来的视察工作就无趣了许多。 大司农不仅是盐铁部堂只有算筹和计薄,其他的部堂也差不多,再剩下的便都是一些储存物资的仓库,并没有刘据所想的那般新奇。 不过孔仅、东郭咸阳和桑弘羊对他却有了不小的改观。 尽管刘据不断声称自己“不懂国家财政”,但他们却不敢也不肯轻易相信,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极为谨慎。 于是短短半个时辰后。 刘据便结束了这次几乎没有任何收获的视察,坐上马车准备返回博望苑。 不过他倒也并不感到失望。 盐铁官营的问题持续了这么长时间,如果仅凭他来视察一次就能够发现并解决,那刘彻和桑弘羊早就已经解决了,又何须等到现在? 何况盐铁官营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官员的贪墨和徇私舞弊的问题。 这个问题又不是大汉独有,纵观人类古今中外的历史和发展,这就是个与人类文明共生的问题,永远不可能杜绝。 因此这种问题只能尽可能的规范和限制……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太子殿下,请先留步!” 马车外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呼唤。 马车停了下来,刘据掀开门帘向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桑弘羊快步追赶过来: “桑农丞,所为何事?” “殿下恕罪。” 桑弘羊气喘吁吁的躬身道, “下官此前对殿下能够解决盐铁官营弊端之事心有疑虑,如今下官深信不疑,若有人能够解决此事完成改革,恐怕非殿下莫属。” “桑农丞高看我了,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刘据笑了笑道, “不过桑农丞特意追上来,应该不会只是为了说这种恭维话吧,是不是打算为我提供什么线索?”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事情你来做,黑锅我来背 “这……” 桑弘羊闻言四下查看了一下,虽如今四下无人,但还是面露犹豫之色。 “请桑农丞上车来说吧。” 刘据一眼便看出了他的顾虑,随即点了点头。 “多谢殿下信任。” 桑弘羊连忙道谢,主动接受郭振与杜周搜身之后,猫着腰小心翼翼的登上马车,侧身坐在刘据面前,然后待马车重新走动起来,才欠身问道, “请容下官先多嘴问一句,殿下欲对盐铁官营行改革之事,打算从何处入手?” 桑弘羊有一种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总觉得刘据对他有着超出孔仅和东郭咸阳的信任。 此前说到算盘和四柱清册的时候,刘据便只打算先教给他,如今又毫无顾虑的恩准他共乘一车,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在这一点上,刘据和刘彻非常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在你看来,此事该从何处下手?” 此刻他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出发点和态度一开始就错了。 虽然他已过不惑之年,刘据则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年,但他根本就没有试探刘据的资格,刘据也压根不会接受他这形似考教的试探。 “殿下恕罪,下官绝无试探殿下口风的意思!” “正如殿下今日在早朝上说的那般,盐铁官营的弊端在于那些盐商铁商,如果不能彻底改变盐铁衙门官吏的风气,哪怕制定出再好的政策,到了下面也会变成官吏谋取私利的工具,始终无法根治。” 桑弘羊怔了一下,望向刘据的目光再次改变。 “桑农丞,如果你是来探我的口风的,现在就可以下车了。” 这一刻,看着刘据的眉眼,桑弘羊忽然有了一种重回少年给刘彻伴读的错觉,心底一寒连忙欠身赔罪道, 一来是想与刘据私下谈谈,探听一下刘据的计划。 “下官的确是希望为殿下提供力所能及的协助,促成盐铁官营改革之事,方才是下官唐突了,请殿下不要误会。” 刘据闻言却立刻蹙起了眉头,声音也冷了下来, “如果你是来为我提供有用的线索,助我办成盐铁官营改革的,那我们或许还有聊下去的必要。” 也是因此,桑弘羊才在犹豫了许久之后,又从大司农追了出来。 刘据又将问题抛了回来,马车也再次走了起来。 话音刚落,前面赶车的郭振已是“吁”了一声。 桑弘羊低垂着目光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静静等待刘据的反应。 今日早朝上还在文武百官面前争锋相对来着,就算刘据是就事论事的人,没有因此心怀芥蒂,也不应该对他如此区别对待。 二来也是想搞清楚刘据究竟如何看待自己,自己是否能够毫无保留的与刘据合办盐铁官营的改革之事。 正在行走的马车随之停了下来。 要知道他此前与刘据可基本没什么来往。 “将他们全部拿了,剥皮揎草,你以为如何?” 刘据看了桑弘羊一样,咧开嘴笑了起来。 感谢朱重八友情赞助此法,虽然这只是个并未得到史实认证的传说,但朱重八对待贪腐官员的确实施了极重的“法外之法”,这是不争的事实。 “咕——!” 桑弘羊闻言面色一僵,喉咙里不受控制的发出一声类似鸽子的响动,半晌才终于平复下来,连忙又道, “请殿下三思,如今盐铁官营之事皆由这些人掌控,倘若一举将其拿下,盐铁官营之事便将陷入瘫痪,国家财政也将受到重创。” “何况此事需要罪证,倘若没有充足的罪证,恐怕难以服众,届时非但不能解决盐铁官营之弊端,又重创了国家财政,还会为陛下引来非议,实在弊大于利。” “再者就算将这些人全杀了,换上另一批人。” “也并不能保证此前的弊端不会出现,毕竟这些事情都是事在人为,人的贪欲永远是天底下最难控制的东西。” “若大张旗鼓的拿人杀人之后仍旧形成与民争利的局面。” “便无异于彻底坐实了盐铁官营与民争利的名声,便是陛下也不得不被迫顺应民心,盐铁官营恐怕难以为继。” 刘据听罢先是微微颔首,然后又摇了摇头,道: “桑农丞,我倒不这么认为,改革便一定是要见血的,不见血的改革不如叫做妥协,治标不治本。” “而相应的改革政策,也只有在见血之后,才能推行的下去。” “如果你想既要又要,如果你想指望那些既得利益者主动放弃利益,改革政策必定到处都是阻力,而且阻力还会越来越大,几乎无孔不入,永远都不可能成功。” 桑弘羊抬头望向刘据,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敬畏。 他有点不太明白,这个十六七岁的青年怎会拥有如此霸道的心性,甚至感觉比刘彻还要霸道几分? 毕竟刘彻在这件事上,就始终未能展现出这样的决心。 与此同时,他也从刘据的话中听到了另外一個关键信息,下意识的问道: “殿下心中可是已经制定出了适宜的改革之策?” “只有一个初步的想法,还不够完善,也不够成熟,尚需有人具体实施的时候再加以应变和统筹。” 刘据凝视着桑弘羊的眼睛,仿佛在说“这个人就是你了”。 “下官愿为殿下效力!” 桑弘羊当即施礼表态。 刘据却又笑道: “你应该清楚,改革变法的人通常都没什么好下场,吴起如是,商鞅亦如是,改革变法定会触动旁人的利益,一定会招人记恨,伱不怕死么?” “下官怕死,但下官更怕寂寂无名,蹉跎一生。” 桑弘羊此刻倒表现出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质,正色道, “若经过此事,下官便能与吴起、商鞅相提并论,又何惜这条性命?” “很好,很有精神。” 刘据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 “只要你将这个精神保持下去,盐铁官营之弊必定可以得到整治……” 刘据心中早就有了自己的计划。 这计划总结下来就一句话:“事情你来做,黑锅我来背。” 他完全可以想象,一旦改革开始实施,相关的既得利益者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既然他们此前能够利用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反对盐铁官营,那么事关利益和生死存亡的时候,自然有能力掀起更大的舆论风波。 这时候就很需要一个人来背锅拉仇恨了。 这样一口大锅,桑弘羊肯定是背不动的。 而刘彻则肯定不愿去背。 那么最适合去背锅的人,自然就非身负“穿越福报”漏洞的刘据莫属了。 最重要的是,倘若这些人闹得太凶,给刘据带来的压力太大,甚至对他的太子之位产生影响。 肯定便会触发“穿越福报”漏洞,继而激活那股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秘力量,在神秘力量的影响下,事情又会转而向好的方向发展,完成盐铁官营改革的同时,再进一步稳固他的太子之位! 瞧瞧。 多么完美的计划,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 与此同时,大司农。 “孔公,别忘了我们之前的对赌,一千金。” 送走了刘据之后,东郭咸阳与孔仅返回公署,东郭咸阳立刻便一脸笑意的向孔仅提了个醒。 “少不了你的!” 孔仅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面色逐渐又沉了下来, “这不过是小事,太子才是如今的头等大事。” “我此前的确是小看了他,他并非完全是无能之辈,只是不知他在早朝上口口声声提到改革,究竟打算如何对盐铁官营行改革之事?” 东郭咸阳却反倒一改此前的瞻前顾后,咧嘴笑了起来: “孔公,我如今倒觉得此事不必忧心了。” “太子方才的表现虽然的确不是无能之辈,但拿出来的东西也不过只是算盘和四柱清册罢了,这两样东西只关乎算数和核账,就算能够提升核账的效率,难道还能从早已天衣无缝的计薄中查出什么问题么?” “由此可见,太子终归还是太年轻了,从一开始便关注错了方向。”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顺势而为?” “孔公不是已经决定推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出来,给陛下和太子一个交代么?” “那便从计薄上动一动手脚,故意让太子从那些人的计薄上查出问题来,如此他非但在陛下那里立了功,心理也得到了莫大的满足,自然只会更加用心去查那数不尽的计薄,也就无暇将目光投向他处了。” 听了这话,孔仅顿时一脸惊喜,对东郭咸阳报以敬佩的目光: “东郭兄,此计甚妙,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般心机!” “孔公谬赞,我不过是突发奇想罢了,怎敢在孔公面前班门弄斧?” 东郭咸阳谦谦有礼的笑道。 “东郭兄过谦了吧,东郭家拼下如今这偌大的家业,难道还是偶然不成?” “再大又怎能大过孔家,盐不过是口腹之物,下官最多借此混个温饱罢了,铁可是国之重器,孔公早成了国家梁柱,如何能够相提并论。” “东郭兄,这话到了外面可不兴乱说……” “下官晓得……一千金。” “稍候我便命人送去你府上,你可满意?” “那下官就却之不恭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九章 刘彻:这逆子果然有点东西! 几日后,宣室殿。 “司马谈,这便是你举荐入郎的儿子?” 刘彻望着堂下的父子二人,目光着重落在司马迁身上, “十岁便可诵读古文,二十岁便已游历天下,倒也称得上年轻有为。” “陛下谬赞,犬子……” 司马谈刚躬下身子想说些谦虚的话,却见一旁的司马迁正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当即抬腿一脚扫在他的腿弯处,将其扫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才继续施礼说道, “犬子此前放牧耕种于田野,又游历于市井之间,不通朝堂礼数,请陛下恕罪。” 今日刘彻召见的非常突然,司马谈不是特别明白原因何在。 大汉自有“任子”制度,说简单点就是父兄在朝堂为官或立下功绩,便可以举荐家中子弟保举入郎,使其成为预备官员。 司马谈身为太史令,虽然年奉只有六百石,但也已经符合了“任子”制度。 或许是因为司马迁的履历很漂亮? 刘彻虽不知几百年后会出现一个唐朝,到了那时史官将会彻底变成皇室的附庸和宣传工具,但现在的太史令还拥有撰史自主权,就连他这個天子都不能轻易干涉,甚至不能查看史书中的内容。 “这回东莱候神,草民的确赶巧,非但受到太子礼遇,也全程目睹了太子之风采。” 刘彻笑了笑,转而又道, “听闻刘据镇抚南越国的时候,你曾亲自去过南越国王城番禺,这回刘据前往东莱,你也正好身处齐地,前些日子东莱发生的事情你几乎全程都有参与,可有此事?” 司马迁站起身来躬身道, 因此这次司马迁回来之后,司马谈便递交了保举奏疏。 头一回进入皇宫面见天子,司马迁刚才也是受宠若惊,受了这一脚之后才终于回过神过来,跪在地上顺势就向刘彻施起了跪礼。 “起来吧。” 司马迁正色答道。 太史令是做什么? 除了执掌天文历法,剩下的核心职责便是撰史。 “回禀陛下,太子镇抚南越国时,草民紧赶慢赶,最终却还是与太子擦身而过,没能目睹太子的风采。” 毕竟像他这个年纪的官员子弟,熟读古书,精通君子六艺的不少,但已经游历天下的人却绝无仅有…… “风采……” “草民司马迁,叩见陛下!” 至少在明面上,这还是当今的社会共识。 刘彻微微蹙眉。 原本此事就是走一个流程,毕竟司马迁就算入郎也只能成为郎官中最低级的郎中,隶属于中郎将宿卫宫中,等待发挥才能受到启用的时机。 “草民以为,太子此举虽然看似荒诞,但实则深谋远虑,利国利民,草民心中万分敬佩。” 司马谈和司马迁父子不明白刘彻召见他们是为了什么,刘彻却明白的很。 “哦?此话何意?” 刘彻很不喜欢这个用词,不过心知以司马迁的身份也只能这么评价刘据,便没有放在心上,接着又问道, “关于刘据在东莱的所作所为,你有何感想?” 他其实并不介意司马迁对刘据赞誉有加,他在意的是司马迁对刘据的行为评价如此之高,会不会把他这个天子给显出来。 “……” 司马谈此刻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当即对司马迁使起了眼色,让他在刘彻面前说话注意着点。 这时候他已经不能再公然踢司马迁了。 否则只会让刘彻认为司马迁心中还真有什么忤逆的想法,只会越描越黑,哪怕没有也解释不清楚。 然而司马迁却并未看见他的眼色,闻言竟从怀中掏出一卷就连司马谈也并不知道的简牍来,双手呈上: “陛下,草民对于此事的看法皆写于这册简牍之中,请陛下过目。” “去拿上来。” 刘彻的眉头又紧了几分,对一旁的苏文努了努嘴。 苏文见状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下堂去取。 随着刘彻摊开简牍,查看其中的内容。 静! 在刘彻查阅这卷简牍的过程中,宣室殿内寂静的令人感到压抑。 司马谈不住的用质询的眼神偷偷去瞅司马迁,想通过目光交流确定这简牍中的内容有没有问题。 一众近侍和期门武士则默默的垂着头,屏着呼吸,暗自做好了准备,毕竟这又是一册与太子有关的简牍。 而司马迁则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进入了自己的世界。 片刻之后。 “啪!” 伴随着一声轻响,刘彻将简牍随手丢在了案几上。 “噗通!” “噗通!” “噗通……” 一众近侍和期门武士不约而同,下跪的动作整齐划一,仿佛经过了严格而长久的训练。 “???” 司马谈也是吓了一大跳,一双眼睛惶恐的四下张望,双腿弯弯曲曲,不知自己该不该也跟随这些近侍和期门武士一同跪下。 然后就听刘彻疑惑的问道: “苏文,你们这是做什么?” “陛下,下官……下官……” 苏文闻言一怔,略微抬了抬头,满脸惊疑。 之前在逐慕苑的时候,他们还能说是站的累了歇息片刻,但现在……这可是宣室殿,他们职责所在,安敢称累? “成何体统,都起来吧!” 好在刘彻倒也没为难他们的意思,只是呵斥了一句,便又笑着看向司马迁, “司马迁,你怎知刘据在东莱的所作所为其实是朕的授意,自己猜测出来的?这其中的王道,也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回禀陛下,草民不敢妄测圣意。” 司马迁又躬了躬身子,低眉顺眼的答道, “只是有些事情都放在明面上,只需串联起来便可领会,不需过多揣测。” “草民虽对许多事情后知后觉,但回京途中也陆续知道了太室山山呼万岁,陛下惩治缑氏城和太室山一带的地方官员,陛下与太液池焚烧画法书籍,溺杀方士巫师,以及征伐西羌时祁连山山呼万岁等诸多事情。” “若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不难看出陛下早在命太子前往东莱候神之前,便已识破了那些方士巫师的欺君之实,因此后续发生的一切必是皆在陛下的掌控之中,旨在借助此事教化万民免受欺骗,避免如此王道利器落入宵小谣棍之手。” “而陛下之所以命太子去办此事,恐怕也是有意为之。” “旨在借此警示太子,教导太子今后对于此事严加防范,万不可听之任之。” “陛下的一番苦心,不该如此埋没,不该为天下人误解,因此若草民日后撰史,一定会将此事记入史书!” 这番话还真是司马迁回京之后,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推测出来的,而且他认为,只有这样的结论才能使所有的事情和动机变得合理。 另外,司马迁得出这个结论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依据,那就是: 刘据和随行的人员回来之后有没有受到封赏他不知道,但有一件事却是可以肯定的,所有人都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而当初霍光在东莱表现出来的担忧则表明,这些事情本来一定是会令天子震怒的。 但回京之后,情况却完全相反, 这说明什么? 这不正说明一切都在天子的掌控之中么? “呵呵呵呵,说得好啊。” 刘彻笑了起来,一脸赞赏的道, “想不到朕这以为能够蒙蔽天下人的计划,竟被一个年纪轻轻未涉官场的小子看穿了,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言果然不假,伱的见识与悟性已经超越了许多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陛下谬赞,草民不敢当。” 司马迁谦逊的道。 刘彻点了点头,越看司马迁越是觉得喜欢,随即道: “令尊推举你入郎为郎中,朕倒觉得有些屈才了,你便从谏大夫做起,朝议时承问答之责吧。” “这……” 司马迁闻言一愣,谏大夫年奉比八百石,比他爹的六百石还高了两级,这对于他这么个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来说,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逆子,还不快恭谢圣恩?!” 司马谈亦是怔了一下,不过他的反应可比司马迁快,当即又是一记扫堂腿踢在司马迁的腿弯处。 …… 待司马迁这个新的“背刺侠”退下,不久便又有一封奏疏送入宣室殿。 此刻刘彻心情正好,案几下的脚晃得很快: “这逆子虽然不当人子,但倒的确提醒了朕,朕的喜好对民间影响巨大,求仙问鬼之事今后必须严加防范,万不可听之由之,否则恐动摇国祚。” 而等他在看完这封奏疏中的内容,心情立刻又好了许多: “这逆子果然有点东西!” “前几日去了大司农,便搞了个算盘和四柱清册,将桑弘羊都震住了。” “这才过去几日,便又从计薄中揪出了几个藏于盐铁衙门中的贪官污吏,比朕想的还要快了许多。” “不过……” “计薄中就能够查出来的官吏,真的有能力左右盐铁官营之事,发动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操纵朝野舆论么?” “此事若真这般简单,朕此前又何须视而不见?” “暂时先由着这逆子去做吧,拿几个出来若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也算是给那些人提了个醒。” “很快这逆子就会明白,他还是太天真了……” “届时朕再教这逆子该如何做,让他看清楚什么天子又该如何去做!”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章 无所谓,朕会出手! 博望苑。 刘据作为这次盐铁官营改革事宜的“协办”,自是比刘彻更早看到了奏疏中的内容,并且还是桑弘羊亲自送上门来的。 不过看过之后。 他也只是很随意的将那封奏疏放到了一边,看向桑弘羊笑道: “桑农丞,你该不会以为这么几个人,就有能力左右盐铁官营之事,发动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操纵朝野舆论吧?” “下官不敢断言,不过这是用了殿下的算盘和四柱清册之后,从计薄中查出来的漏缺。” 桑弘羊摇了摇头,道, “这足以说明殿下的算盘和四柱清册大有用处,接下来,下官打算命司会进一步复查以往的计薄,或许还能发现更多的漏缺,揪出更多的贪官污吏,定可还盐铁官营一片清明。” “你是这样的想法?” 刘据闻言对桑弘羊感到相当无语。 桑弘羊虽然是个天才,但终归只是个偏才。 刘彻这個便宜父皇的识人能力的确不是盖的,至少五十岁以前那叫一看一个准儿。 表面上看是的。 双方的观点也不重要。 思维不可谓不敏捷,言辞不可谓不犀利。 他一定是看出了桑弘羊的缺陷,因此此前推行盐铁官营之事的时候,才任用了孔仅和东郭咸阳为主导,只让桑弘羊这个自小给他坐伴读的自己人辅助算计。 其实桑弘羊的“天真”,从后来汉昭帝时期的“盐铁会议”之事上其实也能看出些端倪。 由此可以看出,所谓的“盐铁会议”的本质就不是执政理念之争,而是霍光用来针对桑弘羊的政治手段。 然后呢? 桑弘羊在那场“盐铁会议”上发言最多最长,可谓老当益壮舌战群雄,将六十余名贤良文学争论毫不落下风,一度令对方哑口无言。 在“盐铁会议”召开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他准备的发言越多,驳斥的越有道理,除了越发体现出他的“天真”,对结果没有任何影响。 但实质上,在盐铁会议之后,霍光采取的政策其实并未站在那些贤良文学一边,也并未通盘否定桑弘羊此前推行的政策,只是象征性的罢去了郡国酒榷和关内铁官,其他各项政策仍维持不变。 结果呢? 霍光甚至都没有出席会议,只是在会后提拔了几个贤良文学,就轻而易举的获得了天下贤良文学的支持,消弱了桑弘羊的权力和影响力。 桑弘羊道, 这是一场执政理念之争么? 他在制定经济政策,或者说为国家创收方面可谓妙招尽出,的确是一个不世出的财政大臣,但在处理这些官场事务的时候,却有着一些不符合年龄的天真。 “只要对这些官员严查,应该也可以对其他的贪官污吏产生震慑,在一定程度上扭转盐铁衙门的风气。” 再从穿越者的角度细细去想。 哪怕桑弘羊说的再天花乱坠都不重要。 其中的过程根本不重要。 现在刘据才终于明白。 那时桑弘羊都七十多岁了,霍光大概也就五十来岁。 “下官以为,如今既然已经从计薄上发现了漏缺,便应该着重从计薄上入手,将这条路彻底走通走透。” “还记得我在早朝上说过的话么?” 刘据无奈的问道。 桑弘羊面露疑色:“不知殿下指的是哪句?” “改革不彻底,就是彻底不改革。” 刘据正色道,“如今盐铁衙门恐怕已是一窝蛇鼠,若不能将盘踞的蛇鼠彻底驱逐出去,便永远都是蛇窝鼠窝,正如狗改不了吃屎,蛇鼠也永远改变不了固有的习性,谈何扭转风气?” “那殿下的意思是……” 桑弘羊只得再次询问。 “我的意思是,你就不要再折腾那些司会了行么?” 刘据道, “你不要忘了,算盘终归只是辅算工具,四柱清册也只是一套核账理论。” “那些以往的计薄查都不用再查,若是真有什么问题,难道不用算盘和四柱清册就查不出来么?” “你此前查不出漏缺,那是因为旁人不想让你查出漏缺。” “你如今查出了漏缺,那也是因为旁人需要你查出些漏缺。” “因此计薄根本就不是问题所在。” “明白了么,我的桑农丞?” 桑弘羊闻言沉默了一阵,终是又为难的问道: “可是若不查计薄,又该从何处查起,如何才能抓住这些贪官污吏的确切罪证?” “我父皇要治谁得罪,需要确切的罪证么?” 刘据反问。 这话可把桑弘羊吓了一跳,连忙道: “殿下可不敢乱说,陛下素来赏罚分明,若要惩治罪人自然有确凿的罪证。” “腹诽?” 刘据只用两个字就让桑弘羊张着嘴愣了半天,硬是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 然后刘据才不紧不慢的道: “行了,听我的,不必再核账了,此前的那些计薄也不必当真,伱现在就只管给我制定此前我提出的‘标准化考核’制度吧。” “记得一定要涉及方方面面,从官吏的考核制度,到冶铁煮盐的工艺流程,再到成品的验收入库……总之每一步流程和责任都要细化开来,尽可能杜绝下面的盐铁衙门出现可以人为做主的事情。” “总之不要把盐铁衙门官吏当人,就当做修建一座房屋的砖石,只能待在该待的地方。” 据刘据所知,后世天朝的经济高速发展就与“标准化”的引入有着极大的关系。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在信息传递滞后的大汉是否行得通。 但是可以作为盐铁衙门破而后立的后招去尝试一下,具体效果还有待观察,就算再不济,桑弘羊这个财政天才应该也能从中得出一些启发。 今后制定政策的时候,保证政策能够平稳落地,而不是使得制定政策的初衷与结果南辕北辙。 这便是身处“汉之得人,于兹为盛”的刘彻一朝的好处,刘据在很多事情上可以不懂,但只要起一个头,就能有相应的人才出来举一反三、闻一知十。 义妁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另外。 这个“标准化”的责任细化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贪腐,至少是在一定程度上延缓贪腐的发展,毕竟哪里出了问题都能找到相应的责任人,总归要小心一些。 最起码不至于像现在一样,明知盐铁官营出了问题,却连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该将谁抓来问责都不知道…… 当然。 这些都是后话,眼下的重点仍是盐铁衙门的“破而后立”。 刘据看出来桑弘羊有点指望不上,也就没有继续为难他,反正他自己还留了一手,已经派出了杜周和廷尉的人,于是便又问道: “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如今余波未尽的算缗告缗政策,好像是你和已故的御史大夫张汤提出来的吧?” “正是。” “这些进入盐铁衙门的盐商铁商可缴纳了算缗,受到了告缗波及?” “算缗告缗针对的是商贾,正式推行时,这些盐商铁商已经受到征召进入盐铁衙门,成了朝廷官员,因此不在算缗告缗之列。” “好,我明白了……” “……” …… 接下来的一个月。 除了被在计薄中查出问题的几个盐铁官员被刘彻在早朝上亲自下诏,刑人于市,与众弃之之外。 大司农一切风平浪静。 至于盐铁官营“改革”事宜,也没有取得任何实质上的进展…… 不过从各地传回的信息来看的话,貌似百姓购买铁器农具和食盐的价格的确出现了小幅度的下降,质量的话则尚不好说。 也就是说。 那几个盐铁官员被弃市,还是略微起到了少许杀鸡儆猴的效果,至少使得其他的盐铁官员略微收了下手。 但这与刘据提出的“改革”可相差甚远…… 对此朝堂上的文武官员已经不再对此事抱有任何期望,甚至不少人心中早已生出了看热闹的心态,等着看刘据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子如何收场。 不过他们最多也就在心里想想,或是与亲近的人私下调笑几句。 在五天一次的早朝上,可不会有人去触这个霉头,全都极为默契的选择了避而不谈。 然而他们不想触霉头。 刘彻心里却已经有些忍耐不住了呢。 他就很想当众问一问刘据,究竟将“改革”进行到了哪一步,然后看这个逆子当众下不来台,当众承认是自己太年轻了,垂下那张无父无君的丑恶嘴脸。 这倒无关皇室的脸面。 刘据毕竟只有十七岁嘛,年轻气盛是可以理解的,口出狂言是可以理解的,想法天真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作为仁慈的父皇,允许自己的儿子犯一些错误,给自己的儿子一些成长的机会,只会更显他舔犊情深。 反正,他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就等刘据失败低头! 于是在今日早朝即将结束的时候。 刘彻终归还是没忍住,故意在百官面前对刘据问起了此事: “刘据,你受命对盐铁官营行改革之事已一月有余,如今进行到了什么程度?” “!!!” 听到这话,堂下的一众文武官员瞬间竖起了耳朵。 静悄悄的与刘彻一同等待着刘据的回答。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一章 后世的剑斩本朝的官 在刘彻和文武官员各怀心思的希冀中。 “回父皇的话。” 刘据站起身来面向刘彻,微微躬下身子,却只极为简洁的说了两个字: “快了。” “……” 刘彻和文武官员闻言并未接茬,只是耐心等待着刘据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 刘据也微微躬着身,然后没了动静。 “???” 刘彻和文武官员逐渐开始疑惑。 不过好在刘据这说法也算是一种勉强说得过去的借口,无论是刘彻还是文武官员都挑不出理来。 汇报工作进度就算有时需要尽量简明,那也得从几个方面出发,前后对比,拿事实举论证,说出一个具体的章程和结论来,再顺便展望一下未来,给陛下画一张可大可小的饼。 “……” 刘据却依旧坚持说道, “有些事情一旦当众说出来恐怕就不灵了,父皇若想了解详情,待早朝结束之后儿臣可以私下向父皇禀报,现在……还是不要公之于众为妙。” 他其实已经毫无办法了! 想着这些,两人逐渐安下心来…… 刘据依旧一言不发。 “这就是你给朕的答复?” “真没了?” 也只有最开始的时候率领司会没日没夜的查了十来天计薄,如今也已经逐渐倦怠了下来,似乎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 而就算是与刘据走得比较近的桑弘羊。 这回就连卫青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再者说来,如果刘据真有什么厉害的手段,这一个来月也该展现出了一些端倪。 文武官员亦是一脸惊疑。 “……” 就算要挑理,那也是早朝之后,只有父子二人时私下挑理。 果然是在故弄玄虚么? 为的是扰乱我们的心神,迫使我们展开一些行动,从而露出破绽? 二人又对视了一眼。 一个来月没什么动静,他们以为盐铁官营的改革之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刘据这个愣头青终归玩不出什么浪花来。 刘据还是一言不发。 所以…… 究竟是快办成了,还是快办不成了? 文武官员们确定肯定以及一定,如果是换了他们敢像刘据这般向刘彻汇报工作,基本上当场就要被撤职查办,最起码判個渎职。 刘彻和文武官员终于开始震惊。 但现在听刘据的口气,似乎还隐藏了什么厉害的后招? 除了最开始的时候来了一趟大司农,拿出了算盘和四柱清册之后,便再未踏入大司农的门槛,甚至连盐铁衙门最近呈递上来的计薄都没看过一眼…… 刘彻只觉得血压又顶住了天灵盖,太阳穴青筋暴起。 在刘据之前,从未有人听过简明扼要到了这步田地的回禀方式。 然而他这番话却是令同样在早朝上的孔仅和东郭咸阳一些心脏微微揪了一下。 却见此刻桑弘羊也是一脸茫然,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刘据究竟在说什么…… 这可是商议国家大事的早朝! “殿下此前未在早朝上复过命,可能不知该如何向陛下禀报。” “就是快了,父皇。” 他们非常确定,盐铁衙门的相关事务他们早已安排的天衣无缝,就算是他们自己也查不出什么问题来,否则桑弘羊早就查出来了,又怎能等到现在? 可是这个月刘据究竟做了什么呢? 你这“快了”是怎么个事? 刘据刚才这番话其实是攻心计吧。 想着这些,二人不自觉的瞄了身旁的桑弘羊一样。 “……” 就是想扰乱我们的心神,逼我们主动露出破绽吧? 不待刘彻做出反应,大将军卫青终于按捺不住,连忙为刘据开脱的同时,顺便对刘据进行了一番引导, “可否请殿下详细说说,这盐铁官营的改革之事究竟推行了哪些举措,如今大司农的盐铁衙门出现了哪些改变。” “!!!” 最近若说大司农内谁与刘据走的最近,自然非桑弘羊莫属。 却听刘彻也是冷笑了一声,沉声道: “朕对你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没兴趣,你就直白的告诉朕,盐铁官营改革之事何时能见成效!” “快了。” “……” “父皇,真的快了。” “朕再给你一个月,若是一个月后朕还未见成效,此事便不用你来办了!” …… 半个月后,博望苑。 “杜廷尉史,这些日子辛苦的了。” 看着最近陆续送来的已经堆成了小山的简牍,还有黑了一圈也瘦了一圈的杜周,刘据笑着给予了一个口头鼓励, “待此事办成之后,你就是我大汉的大功臣,上疏时我会着重在我父皇那里提及你的辛劳与功绩,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殿下的提携之恩,下官没齿难忘!” 杜周连忙施礼拜谢,不过临了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只是下官始终不解,殿下命下官率人暗中清查这些盐铁官员的田产和宅邸,究竟有何目的,可否请殿下不吝赐教?” 最开始的时候,刘据命他去查的是那些盐官铁官的财产。 可惜这年头财产大多是可以轻易藏匿的实物,又没有大数据账户联网,就连刘彻想向商贾收税,都只能采用“告缗”那种的极端手段,根本就不可能查得出来。 得知这个情况之后。 刘据不得不改变了策略,转而命杜周去查那些盐官铁官的田产和宅邸情况。 重点查的是这些人现在的田产宅邸情况,和为官之前的田产宅邸情况。 这玩意儿可就好查多了。 因为这个时代土地和宅邸的买卖或修建是有地券凭证的,这凭证通常使用石板刻制而成,上面会写清楚买卖或修建的时间,买卖双方的身份姓名,并且在各地官府、三老或亭长的见证下以立碑的形式埋在田产边界或宅邸旁边,避免今后出现纠纷。 因此只要派人去查看这些地券凭证,就可以很轻易查出那些盐官铁官近些年的田产和宅邸变化情况。 只是杜周始终不明白,查这些东西究竟有什么用。 既然是廷尉史,杜周自然对汉律了解颇深,依照大汉现行的律法,这些信息并不能当做贪墨的确切证据,恐怕依旧无法名正言顺的将那些盐官铁官绳之以法。 “当然是为了肃清盐铁官营之弊端。” 刘据笑呵呵的道。 “可是依照汉律……” “法律是具有一定的滞后性的嘛。” “啊?” 杜周听都没听过这种说法,自是一脸疑惑。 “即是说,法律是用来解决现有问题的,而未来发生的事情是不确定的,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往往会出现法律缺失和空白的情况,必须与时俱进才能避免滞后。” 刘据颇有耐心的为其科普道, “伱在廷尉也有些日子了,应该也时常遇到一些无法可依的新鲜案件吧,这就是法律滞后性的体现。”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 杜周似乎明白了什么。 “就是这个意思,既然法律存在滞后性,我们就应该在保证公平公正的基础上,想办法推行新的法条来弥补法律的缺失和空白,以此来满足现有的需求。” 刘据笑道。 “可是汉律增添或是修改,需要由廷尉三监商议起草,交由陛下审阅才可推行。” 杜周又为难的道。 “增添法条的建议我已经命人给廷尉正监赵禹送过去了,他和左右监应该不敢擅自决定此事,八成已经送进宫去了。” 刘据胸有成竹的道。 这一招叫做“后世的剑斩本朝的官”。 刘据相信,以刘彻的性格和作风,一定会对他提出的这条法令赞不绝口! 当然。 还有一件事是杜周不知道的,也是不需要他知道的。 如今桑弘羊已经根据他的要求,制定出了一整套相关盐铁官营的“标准化”考核制度,足以确保就算是不懂冶铁和煮盐之事的人空降盐铁衙门,只要严格按照“标准化”考核制度办事,盐铁衙门也能正常运行下去。 说白了,这“标准化”考核制度就是将整个盐铁衙门从上到下变成了一台精密的机器。 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机器中的零件,运行的轨迹和方式都划定了明确的范围,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效率自然比混乱状态下的人治强出不少。 而对于朝廷而言,则只需派人定期或不定期的进行考核,便可掌控大部分情况。 不过刘据心里也明白。 “标准化”也不能杜绝贪腐问题,甚至就连这套制度目前可能都难免存在着一些漏洞,尚需在实际推行的过程中加以改进。 但就算是这样。 这样的管理制度也比现行的人治要可靠的多,先进的多! …… 与此同时。 温室殿。 “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 刘彻也被这个亘古未见的罪名雷了一下,抬起眼来疑惑望向廷尉正监赵禹。 “回禀陛下,这是太子提出的罪名,要求微臣添入汉律加以推行。” 赵禹躬身道, “此罪名旨在监督朝廷官员。” “其意为,朝廷官员年奉赏赐皆有定数,因此为官之后根据年限计算,拥有的家产也该有定数。” “官员若拥有大量超出定数的家产,便应给出合理合规的来源解释。” “若不能对这部分家产做出解释,当视与贪墨同罪,应剥皮揎草以儆效尤。”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朕与你同在 听过赵禹的解释,刘彻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奇葩罪名的含义,随即瞳孔微扩: “依你所见,这条法令是否应该推行?” “不敢隐瞒陛下,微臣初见这条法令时,简直惊为天人。” 赵禹正色答道, “此法倘若推行下去,立时便可使得朝中的贪官污吏无所遁形。” “非但如此,今后即便再有官吏敢行贪墨之事,恐怕也不敢公然拿来享用,更不敢用于购置显眼的田产和宅邸,只能将钱财埋于地窖之内化作腐土。” “因此微臣认为这条法令应该大力推行。” “不过对于法令中的惩处措施,微臣倒有些不敢苟同。” 刘彻回忆了一下赵禹刚才对于这条法令的解释,问道: “你是说剥皮揎草?” “正是,大汉与先秦最大的不同之处,便在于仁孝二字,因此此前最重的刑罚,也不过是腰斩而已。” 赵禹看起来是真喜欢这条法令,还想力劝刘彻推行此法,不过见刘彻已经摆手了下了逐客令,也只能强忍下来唱喏告退。 因此刘据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牵扯不到他。 “奴婢在。” “……,诺。” “何况许多贪官污吏贪墨钱财之后,通常会大肆购买田产和宅邸。” 司马迁在《酷吏列传》中说他:“公卿相造请禹,禹终不报谢,务在绝知友宾客之请,孤立行一意而已。” “与其推行如此酷刑,倒不如在腰斩之上添加诛族的处罚。” “此举便是希望将这些田产和宅邸留于后人,确保家族后代百年荫盛不败,因此诛族才是这些罪臣最害怕、也最诛心的惩罚,起到的震慑效果不会弱于剥皮揎草,甚至犹甚。” 赵禹算是刘彻这一朝少数几个得了善终的廷尉正监和酷吏之一,不过与杜周的“内深刺骨”不同,他是以“廉平”著称。 如此待赵禹离去之后,刘彻才又叫了一声: “苏文。” “贪官污吏大肆贪墨钱财,家眷子嗣皆有享用,族人亦因此受到福荫,这些家眷族人享了不该享的福,那么治罪的时候一同承担罪责,便是合情合理的事了。” “诺!” 而他也非常希望借这条惊为天人的法令来做出一些功绩,既利国利民,也利于自身,可谓一举三得。 “请陛下明断。” 苏文连忙奔进殿内支应。 等苏文也离去之后,刘彻方才沉沉的出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这个逆子又给了朕一個巨大的惊喜啊。” “速将桑弘羊召进宫来见朕,不得有误。” “一意孤行”这个成语便出自他。 刘彻闻言微微颔首,却并未立刻拍板,只是沉吟着道: “言之有理,不过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容朕再想想……你先退下吧。” 赵禹点头道, “因此微臣以为,剥皮揎草之刑实在太过残酷,极刑最高依旧不宜超越腰斩,否则恐怕为朝廷和陛下引来非议。” “此法若推行下去,便是悬在那些贪官污吏头上的一把利剑,使得他们既不敢贪,贪了也不敢轻易使用。” “非但能够整治官场贪墨风气,亦可对官吏兼并百姓田地房产的趋势起到遏制作用,就连国库内帑不足时,亦可……真是一剂治国良方。” “不过这剂良方的药效还是太猛了些。” “哪怕只用在盐铁官营之事上,也过于生猛了。” “杀人固然简单,不过他有没有想过,倘若将这些给朕办事的人全杀了,该找谁来代替,又有谁敢给朕办事?” “破而后立,重要的是‘立’,而不是‘破’。” “破而不立,不如不破……” …… 半个时辰后。 “桑弘羊,你可知道‘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的事?” 见到匆匆赶来的桑弘羊,刘彻也不与他打马虎眼,直截了当的问道。 “这……” 桑弘羊愣了一下,连忙躬身告罪, “陛下恕罪,微臣耳拙,未曾听清陛下所说的罪名,斗胆恳请陛下再复述一遍。” 刘彻一看就知道桑弘羊对这个罪名一无所知,自然也就不在与他纠缠这个问题,转而又道: “盐铁衙门改革之事可有什么进展?” “关于此事,微臣正要向陛下上疏奏明。” 桑弘羊也不敢再追问上一个问题,连忙将进门时就背在身上的一个木匣子取了下来,双手举过头顶, “近日微臣奉太子之命,根据盐铁衙门的实际情况拟定了一套内部法令,太子将其称作‘标准化’,准备在各处的盐铁衙门实施,请陛下过目。” “标准化?” 刘彻示意苏文上前接了过来,心中又是一片疑云。 先是一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如今又多了一个同样从未听过的“标准化”。 刘彻感觉自己今天一天接受的新鲜事物,比过去一年……不对,最近这一年他接受的已经不少了,应该往前再捯上一年,都多。 “正是,依太子的意思,此法涵盖了盐铁衙门运行过程中的方方面面。” 桑弘羊继续答道,毫不掩饰脸上的推崇之色, “微臣将这套内部法令拟定出来的时候,便立刻体会到了太子的深意,心中有了一种惊为天人的感觉。” “陛下此前命殿下操办盐铁官营改革之事,实在是高瞻远瞩!” “微臣可以断言,只要严格执行这套内部法令,陛下再命使者维持适当的监管与督促,就算全然剥离了那些盐商铁商,随便派几个不懂冶铁和煮盐的官员去管理,盐铁衙门亦可如同一辆马车一般运行起来。” “此前盐铁官营的弊端定可除去大半,盐铁官营之事很快便可回归正道。” 又是“惊为天人”,刘彻闻言迟疑了一下: “你是说,这内部法令可以将那些盐商铁商完全从盐铁官营中剥离出来,也不会对国家财政造成任何不良影响?此话当真?” “微臣怎敢妄言,此事微臣已经推演了多次,还在上林苑的铁坊中进行了一番尝试。” 桑弘羊道, “事实证明,太子提出的‘标准化’绝对可行。” “有了此法之后,各级官员其实已经不像此前那般重要了,重要的反倒是铁坊中的工匠和奴仆,只要还有那些工匠和奴仆在,离了任何一名官员,铁坊都能照常运行。” 桑弘羊此刻肯定还没有意识到。 他刚才的这番话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触及了一些资本主义社会出现的核心。 生产力决定了社会制度。 正如奴隶社会退出历史舞台,是因为农业生产力的提升,使得统治者不得不提高农耕者的社会地位以维持统治。 封建社会转向资本主义社会亦是如此。 不过现在的大汉距离这种转向还遥远得很,生产力还远远不足,只是在“标准化”的限制之下,这些官员已经很难再像之前一样做“土皇帝”了而已。 “……” 刘彻相信桑弘羊在这方面的能力和判断,不过却并未着急下定论,而是不置可否的看了他一眼之后,低下头开始翻阅那所谓的“标准化”。 良久之后。 “朕捡到宝了!” 刘彻已经完全领会了“标准化”的妙处,内心无法言喻的雀跃, “到头来竟是朕小瞧了这个逆子!” “他这两项法令推出来,岂止是在改革盐铁官营,而是在改革整个大汉的官场啊!” “只要‘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得以推行,岂止是那些盐官铁官,而是在大汉所有的官员头上都悬起了一把利剑!” “而这‘标准化’亦是如此,岂止是可以用在盐铁衙门之内,其他的衙门和产业亦可如此细化标准,从而增加朝廷对各个衙门和产业的掌控!” “如此便可极大程度的避免出现那些贪官污吏拿了朕的钱,只分给朕两成,朕却还得感谢他们的局面!” “这不比朕此前已经计划好的、尚未实施的‘酎金夺爵’好用?” “……” 想到这里,刘彻心中当即下了决心: “桑弘羊,如今宫内有数千郎官,除去此前入羊为郎的那些郎官之外,你奉朕的旨意,提前从郎官中选拔一批可用的人才,学习你的这套‘标准化’法令,通过考核之后拟好职位,为取代那些盐官铁官做好准备。” “一旦开始彻查改革,这些新官必须立即填补进去,确保盐铁衙门和各地的铁坊盐场照常运行!” “诺!” 桑弘羊精神一振,连忙应道。 “苏文。” “奴婢在。” “拟诏,即日起命赵禹率廷尉一众官吏,全力配合刘据在盐铁衙门推行新法。” “还有,让赵禹谨记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务必将事态控制在盐官铁官的范围之内,暂时不可外溢!” “诺!” 随着桑弘羊和苏文离去。 刘彻摇了摇头,依旧若有所思: “这个逆子不知进退,不懂利害。” “如今此事已关乎生死存亡,那些人定会狗急跳墙。” “这个逆子很快便会明白,哪怕他已是太子,这世间除了朕,也依旧有人能够给他带来他无法承受的压力。” “不过没关系,这次朕与你同在……”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三章 我就吃了两碗粉,我就不给钱!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距“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加入汉律豪华套餐,赵禹率领廷尉前往太子府接受指派,而桑弘羊也开始在郎官中选拔官吏研习“标准化”法令的几天后。 一切还尚在准备阶段。 长安便忽然出现了一件恶性凶杀案件: 一个名叫林圩的游侠,当街刺杀了一名叫做张陆的太学儒生。 原本这个案件根本算不了什么,毕竟泱泱大汉数千万人,民风又相对比较彪悍,类似的案件时有发生。 而且杀人者已经被京兆尹捕获,判决之后偿命便是。 可问题是,这个叫做林圩的游侠曾经做过博望苑的门客,与刘据有些关系。 而那个叫做张陆的太学儒生与刘据也有些关系。 刘据当初“毁堤淹田”的时候,张陆曾在未央宫金马门聚集,与一众儒生共同参与过为民请命的事情。 刘据闻言笑着问道: 于是一时间。 季平无奈的道, 再后来,随着这件事的风头过去。 “现在你们还看不出来么,这是有人在故意黑我。” 并且在那之后,张陆还在许多公开场合就此事公开批评刘据。 “行了吧你。” “当初此人来投奔殿下时,殿下只与他相谈了几句,私下与下官说过不喜欢这个人,不过最终还是将他供养在了府上。”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能消除一些影响也是好的。 认为就算“毁堤淹田”因祸得福,刘彻因此大赦天下,刘据昏聩不仁的行为也不应该在特赦的范围之内,如此处置有失公允,应该对刘据行废立之事,否则这样的太子未来继位必定成为鱼肉百姓的昏君。 郭振亦是有些坐不住,当即又道: “不过下官以为,殿下最好还是尽快公开澄清此事,博望苑的人皆知殿下近日未曾进过此人,亦可为殿下做个证明。” “直到去年殿下忽然遣散门客,才将此人一同遣散,自此便再未见过。” 刘据又问。 舆论迅速在坊间发酵,还是人们最喜欢的阴谋论的调调,刘据自然而言的就又站到了风口浪尖,成了长安人士茶余饭后的焦点。 “你觉得这么做有人会信么?” 不过当初前主此确招揽过不少市井之徒,其中也的确有一些不怎么喜欢的人,目的是为了显示自己用人不问出身,竖立亲民的形象,同时也可以吸引更多有才学有能力的人来投奔自己。 季平顿时不说话了。 “这件事编造的有理有据,有前因有后果,就算你逼迫他改口重新招供,也依旧难以服众。” “因此如今最紧要的,是如何证明殿下早已与此人无关,杀人之事亦非殿下指使,不可任由此事继续发酵传播。” “下官暂时……还没想到。” “京兆尹应该不敢不给殿下面子,不会阻止下官提见林圩,只要见到了他,下官不论使什么法子,也定要他重新招供,证明殿下的清白!” 当然不会有人信,让博望苑的人为刘据作证明,要是有人信就见鬼了。 “你有什么好办法?” “京兆尹已经将此人收监,相关供状也呈递了上去,问斩应该要等到秋后……” 刘据又做了更多令人目不暇接的事情,渐渐地也就没人再提了。 刘据依旧是笑。 听了季平的描述,刘据仔细回忆了一下前主的记忆,依旧没什么印象。 季平说到此处,略微停顿了一下才又皱起那张老脸道, “不过殿下,此人是生是死倒不打紧,只是他一口咬定是受了殿下使钱指使杀人,此事已经在长安传的沸沸扬扬,陛下便是不看供状八成也会有所耳闻。” “如此发展下去,必定会对殿下的名声产生不良影响,亦会影响陛下对殿下的观感。” 季平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回殿下的话,这个林圩的确曾是博望苑的门客。” 刘据得知此事之后也是有些疑惑,先将郭振和季平叫了过来询问情况。 而如今这個凶杀案件的出现,立刻又将“毁堤淹田”的事牵扯了出来,尤其是这个叫做林圩的游侠,竟还一口咬定是受刘据使钱指使杀人。 “此人好像是洛阳人,虽生得五短三粗但还算有些武艺,膂力也超过常人,说话嗓门也大,嗜酒如命。” “……” “林圩?我以前真有这么个门客么?” “何况若你去京兆尹的事再传扬出去,原本黄泥掉裤裆的事,就变成真屎拉进裤裆里了,非但什么都改变不了,还可能使情况变得更糟。” “那现在京兆尹那边什么情况?” 刘据摇了摇头,道, “殿下,要不让下官去京兆尹会一会这个林圩吧?” “买凶杀人只是一个引子罢了,真正的目的还是将‘毁堤淹田’的事牵扯出来,妄图搞坏我的名声,令我无暇顾及其他。” “若我此刻忙于自证清白,便是进了对方的套,遂了对方的愿。” 郭振和季平自然也能想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可是……” 两人还想说些什么。 刘据却又笑了起来,市井之气尽显,还带了那么点匪气: “管他呢,我是麻匪,我手里有枪,我就吃了两碗粉,我就不给钱,谁能拿我怎样?” “?” 郭振和季平面面相觑。 这又是什么谜语,拜托了殿下,能不能说点我们听得懂的? …… 温室殿。 “这些人动作还挺快,手段也挺高明……” 刘彻收到了相关这起案件的消息之后,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将苏文叫过来问道, “查清楚了么,太子对于此事有什么反应?” “回禀陛下,博望苑一切如常,太子殿下似乎并未理会此事,每日进出博望苑依旧有说有笑,也并未派人前往京兆尹。” 苏文躬身答道。 “这逆子倒已经有了朕的两分定力,这些日子也算有些长进。” 刘彻点了点头,又问, “盐铁官营的改革之事呢?” “也并未受到影响,太子已经将廷尉的人派出去了,昨日各路人马已经携带杜周此前收集的证据离京。” “知道了,退下吧。” 刘彻并未多说什么,也并未在此刻出手,摆摆手屏退了苏文。 待苏文离去之后,他才望向博望苑的方向,目光中浮现出一丝期许: “逆子,这个案件还只是那些人对你的一个警告。” “接下来他们的攻势将会更加猛烈,你还能似现在这般风轻云淡,坚持将事情做下去么?” “就这一次,让朕好好瞧瞧伱的极限在哪里、可以将事情办到哪一步吧。” “不要令朕失望……” …… 短短几日后。 又有一个消息忽然在长安传开: 刘据此前搞出来“毁堤淹田”,并非刘彻诏书中说的那般损失微弱,其实共计淹没了七十二顷良田,致使上万百姓无家可归。 甚至长安城内还忽然出现了数百名自东郡濮阳和新河道流经三郡的灾民。 这些灾民大多为妇孺,自称一路乞讨来到长安,逢人就说自己遭遇水灾之后的悲惨经历。 如此情形之下。 一些太学儒生已经感受到了使命的召唤。 立刻又有一部分儒生聚集起来跑到金马门为民请命,请求天子为民做主,惩治太子刘据。 甚至就连董仲舒都受到了波及。 老董头如今身为太子少傅,又时常出入博望苑,再加上此前与刘彻辩经主动认输,已经被一干太学儒生骂成了“儒奸”。 恰恰他还是太学的博士仆射,偶尔也会在太学教授一些课程。 经过这事一闹。 他是课也上不成了,上课就有儒生发出灵魂拷问。 家也不太好回了,来回路上容易被儒生堵住扔菜叶子。 无奈之下,他只好干脆躲在了博望苑里不再出门,终日蹲在后院望着池子里的锦鲤唉声叹气,全然一副晚年失节的落魄模样。 “呦,董公,喂鱼呢?” 刘据倒是很喜欢他这副模样,毕竟两人曾有“背刺”之仇。 “殿下……唉!” 董仲舒起身向刘据施了一礼,又无奈的叹了口气,继续蹲下看鱼。 “别这么丧嘛董公。” 刘据却依旧笑呵呵的在一旁调侃, “凡是要往好处去想,你就这么想,这回你虽然失去了名节,被骂成了儒奸,但你现在年纪已经不小了,那些儒生也骂不了几年了,我说的对吧?” “???” 董仲舒回头诧异的望着刘据,只觉得本就憋闷的胸口忽然又多了一口浊气,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不过他好歹也是大儒来着,不至于完全还不了口。 于是便又起身向刘据施了一礼,躬身向刘据请罪: “殿下所言极是,老朽的确活不了几年了,这些名节不要也罢。” “老朽方才叹气,其实是为殿下所叹,殿下如今尚在青年,又有长寿之相,如今却背负了这昏聩不仁之名……悲哉哀哉。” “老朽身为太子太傅,未能正确引导殿下,致使殿下名声败坏,恐怕一生难以洗清。” “这都是老朽的罪过,老朽便是死了也难以瞑目。” “请殿下恕罪。” 刘据闻言却立刻瞪起了眼: “董公,你怎么还口呢,信不信我现在就命人把你送出博望苑,不再庇护你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四章 舅父别冲动,我是挂逼你是啥? “???” 董仲舒闻言又是一怔。 太无耻了! 太无赖了! 他如今已年近七十,自诩吃过的盐比刘据走过的米都咸,见过的人更是不胜枚举。 但像刘据这般不讲武德,对他这么一个老同志都去骗,去偷袭,讥讽旁人还不许旁人还口,甚至使出如此卑劣手段要挟的无耻之徒,他还是平生头一回见到。 他是真心想不明白。 刘据好歹也出生在宫闱之中,自幼学习宫廷礼仪,天子为他聘请的师傅也都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博士,再不济也是名门之后。 怎么最终就培养出这么个玩意儿来? 刘据开口反问。 “这是个秘密,嘿嘿。” 刘据神秘一笑。 “为了利益,通敌、卖国、养寇自重……总之无论是你能想到的,还是你想不到的,多下作的事他们都做得出来,无所不用其极。” “有时就连一场仗如何去打,要打多久,能不能打赢,能不能剿灭,都会受到他们的左右。” 董仲舒好奇的问道。 “甚至就连你父皇,都不得不受到这个集团掣肘。” “那些盐商铁商存在多年,就算盐铁官营之前不受国家限制,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支持,也休想拿到那些资源矿产,绝不可能发展壮大。” “原来殿下在这里啊!” “此话怎讲?”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后院门外传来郭振气喘吁吁的声音,快步奔过来报道, “殿下,方才大将军前来造访,下官四处寻不得殿下,只得先请大将军在客堂等待,殿下快去吧。” “要不要打个赌,我敢打赌此事若继续这般发展下去,一定会在关键时刻出现重大转机,随后便拨开云雾见天明了。” “还是因为,这个集团就像国家的影子,它不是某一个特定的人,也不是某一些特定的人,它由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汇聚而成,杀了旧人,便会有新的人加入进来,生生息息永不灭绝。” 这是卫青第一次与刘据谈论如此深刻且深奥的问题,原本他打算再等刘据长大一些再说的,毕竟以刘据现在的年龄,理解起来并不容易。 “不仅仅是因为没有找到有效的办法。” “非也,若仅是那些盐商铁商,我今日便不会来了。” …… 博望苑客堂。 他敢肯定,就算天子请的师傅全都是随便从大街上精挑细选出来的市井流氓,将这些人的缺点都聚集在刘据一人身上,也不至于恶劣到这种程度! 不过形势比人强。 “因此你现在面对的并不仅仅是这些盐商铁商,而是一個难以想象的官商利益集团。” “老朽只是为殿下忧心,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若是再如此闹下去,恐怕影响到殿下的太子之位,难道殿下还要继续听之任之,不做任何解释?” 我自有“穿越福报”漏洞护体,你们闹得越凶,越是对我的太子之位产生影响,这漏洞就激活的越快,你们也就死的越快。 “可你,却已经因此失去了拥有的一切,无法再重来。” 见刘据这话说得认真,已经悟出了些许粗浅的官场之道的董仲舒立刻选择了从心,转而又岔开话题道: “殿下恕罪,老朽绝无非议殿下的意思。” 卫青摇了摇头,正色道, 刘据也随之又笑了起来, “他们的势力早已渗透了各个干系国家命脉的产业,无论是朝堂之内,还是朝堂之外,甚至包括军队之中。” “因此不论是谁,都不可能战胜它。” “董公勿虑,此事我心中自有计较。”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尽管自伱父皇登基以来,已用过人的手段夺回了许多权柄,对这个官商利益集团施加了许多限制,但这还远远不够。” 不信咱们走着瞧…… “而你如今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令人绝望的敌人,就算你拼上性命对它造成了一些伤害,用不了多久,它依旧会复原,甚至变的更加强大。” 屏退了所有从官和仆从之后,卫青不苟言笑的脸上终于多了一抹忧虑: “据儿,近日这些于你不利的事情忽然出现,你可猜出了是何人所为?” “知道你父皇为何明知盐铁官营问题严重,却迟迟不曾动手么?” “就算国家灭亡,它也照样不会灭亡,它会成为新的国家的影子,继续随国家的壮大一同壮大,如附骨之蛆。” 三百年国运…… “舅父是说那些盐商铁商?” 何况,过早知道这样的事情,内心该有多绝望啊? 结果刘据却也忽然变得深沉起来,迎着卫青的眼睛点了点头: “舅父,其实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闹吧,疯狂的闹吧! 军工复合体…… 这些词语在后世不是什么生词,别说是对历史和时事有些了解的人,就算是常刷短视频的小学生都能说的出来。 而军工复合体的本质,就是卫青口中的官商利益集团。 所谓的三百年国运与其说是在描述一个政权的发展规律,倒不如说是在描述封建社会的地主和资本社会的资本的发展规律。 无论是地主还是资本,目标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垄断。 而垄断的尽头,无一不是毁灭。 带着自己的宿主,也就是国家一同毁灭。 “既然知道,这回便适可而止吧,不要将事情做绝。” 卫青疑惑的看了刘据一眼,并不确定刘据是否真的听懂了他究竟在说什么,只是顺势好言劝道, “目前这些人做这些事情,无非是想警告你见好就收。” “倘若你把握好分寸,这些于你不利的事情自会悄然消失,日后制衡得当的话,说不定还会在某些时候成为你的助力。” “倘若你继续一意孤行,他们便有能力将你彻底拖下水,与你斗得个两败俱伤。” “他们败了,败的只是暂时与局部,远远伤及不到根本。” “而你若败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刘据闻言却并未动摇,转而又问了一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 “舅父,你种过地么?” “你问此事做甚么?” 卫青愣了一下。 刘据接着问道: “庄稼地里的杂草每年都会再长出来,甚至才锄了几个月便会复生,难道会有人因此就不再锄了么?” “……” 卫青陷入了沉默,瞳仁微微颤动的望着刘据。 良久之后。 他才缓缓说道: “如果除草的人必定受伤的话,我和你母后都希望去做这件事的人不是你。” “舅父,我明白,我有分寸。” 刘据心中产生了一种更加强烈的历史使命感,或许不论是“穿越福报”漏洞,还是“满级人类”本身,都是为此而生吧。 “可否告诉我,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卫青接着又问。 刘据的回答简洁而直接: “除草。” 卫青气急: “这究竟是为何?你可知……” “舅父,因为我深爱着这片土地。” 刘据打断了卫青,眼睛不知何时变的亮闪闪的,与平时的玩世不恭判若两人。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后世网上常说的二极管。 他也知道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一道色彩斑斓的灰。 他更知道身在权力的漩涡之中,和光同尘才是生存之道。 可是他就是想这么做。 只是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又默默的在心里补了一句并不冲突的话:“因为我是挂逼……” “……” 卫青再次陷入了沉默,目光前所未有的复杂与深邃。 刘据并不知道卫青的那句“你可知”之后准备说出多么大逆不道的话。 他对刘彻有意见。 他认为刘彻这次是在利用刘据,将他当做了制衡乃至打击官商利益集团的棋子,甚至是可以拿来牺牲或交换的筹码。 如果以刘据刚才所说的“除草”为例。 那么刘彻才是那个除草的人,刘据则只是刘彻手中的锄头,将直面藏于田地与杂草之下的硬石。 可是现在他才发现。 刘据不但明白他刚才说出口的那些话,也同样明白他未曾说出口的这些话。 刘据既是锄头,又是除草的人! 这把锄头并非握在刘彻手中,而是握在刘据自己手中,随着他自己的心意挥动。 所以刘据深爱着的不是大汉,更不是父皇。 而是“这片土地”。 这不是愚忠,不是愚孝,也不是天真,而是更加刺眼的东西…… 这一刻,即便是经历无数次战争洗礼的卫青也难免为之动容,就这么灼灼的望着刘据,感受着这句话的份量。 终于。 “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会后悔?” 卫青咽下了此前所有想说的话,平生头一回不再将刘据当做尚未长大的孩童,语气极为郑重的问道。 “放心吧舅父,我心里有底。” 刘据觉得气氛有点压抑,卫青也有点古怪,于是试图用笑容缓和一下气氛。 卫青却已重重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好小子,既然如此,舅父便舍命与你并肩作战一回,你我舅甥联手,将那些虫豸搅个天翻地覆!” “别介???” 刘据闻言大吃一惊。 舅父别冲动啊,我是挂逼,你是啥?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抽死这个逆子 刘据是真心不希望卫青牵扯进来。 不是因为卫青没有这个能力,也不是因为担心卫青加入会对自己有所限制,更不是因为怀疑卫青庇护自己的决心。 而是因为如今刘彻与卫青之间的微妙关系。 史书中并未明确说过刘彻与卫青之间存在什么尖锐的矛盾。 但种种迹象表明,自定襄北之战之后,刘彻便已经在有意无意的限制卫青,分化削弱他在军中的权利和地位。 如果说之前的那些事情还不能说明问题。 那么“酎金夺爵”呢? 如果刘据没有记错,历史轨迹也并未彻底改变的话,“酎金夺爵”事件差不多就快发生了。 后世许多人认为,“酎金夺爵”是刘彻用来打击王侯势力的一项举措,为的是进一步加强了中央集权,结束汉初以来诸侯王割据的局面。 诚然,刘彻的确在“酎金夺爵”事件中剥夺了一部分老牌列候和封地,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其中就包括三国刘备的先祖。 不过《史记》中并未给出详尽的名单,唯有少数人的传记中提到了这段经历。 在刘据的印象中,这些人就包括公孙贺、韩说等人,这些人都是卫青的老部将。 除此之外,还有卫青的次子卫不疑和三子卫登,至于卫青的长子卫伉,则早在几年前便以一场语焉不详的“矫制不害”被夺去了候爵。 自此,卫氏一门五候的显贵神话不复存在。 卫氏上下只剩下卫青一人还是长平侯,并且至死都再也无所作为…… 另外。 通过此前的一个小细节,刘据也能察觉出刘彻与卫青之间的问题。 他清楚的记得从南越国回来之后发生的事情,那时他先是被刘彻软禁在博望苑,后来又被打入了诏狱。 而在这个过程中,卫青又在哪里? 卫青第一时间就被刘彻召进了宫,软禁在了尚冠里,直到刘据随着大赦天下被特赦,卫青才得以出宫…… 因此刘据有理由相信。 现在刘彻只想要一个安分守己,与世无争的卫青,如果卫青忽然活跃起来,很有可能便会打破目前他们君臣之间维持着的微妙平衡和默契,从而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情,并且极有可能以悲剧收场。 毕竟,卫青不像自己,他不是挂逼。 “什么别介?” 卫青不解的望向刘据。 “舅父,这件事我肯定能办好,也不会惹出什么大麻烦,你就别跟着一起掺和了呗,权当给小辈一個成长的机会。” 刘据只得用打屁的方式劝说卫青。 在他心里,卫青应该不是这么容易冲动的人。 这回八成也是受到了“穿越福报”神秘力量的影响,毕竟目前的情况的确对他有些不利,已经影响到了太子之位。 不过说起来,要是卫青果真出手,他还真就立马无敌了。 如今大汉有两个男人最强,一个是便宜父皇刘彻,一个是便宜舅父卫青,得一便可无敌于天下。 当然,若龙虎相争的话,就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现在的刘据还并不知道,外人也不知道。 其实在这件事上,他已经同时得到了刘彻和卫青两人的共同支持…… “你真是这么想的?” 听到这话,卫青果然冷静了不少,凝神审视着刘据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出他接下来的计划。 “我现在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如果不尽快成长起来,难道要永远活在舅父的庇护之下么?” 刘据嘿嘿笑着反问。 卫青沉吟片刻,目光流转之际似乎已经仔细权衡了许多方面的事情,终是点了点头: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既然如此我便暂时先不插手,观察局势再谋后动。” “不过你的话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年轻人的确需要多加历练,尽快成长起来,否则若有一天我不在了,又由谁来庇护他们?” “既然如此,这些日子便让你那个不成器的表兄随你一同历练吧。” “他虽虚长了你几岁,但许多方面皆不如你,远甚。” “偏偏这逆子还时常以为有我这个父亲在,又有伱这个太子保底,日后你继承了大位,他此生亦可富贵无虞,因此终日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将你那两个表弟都带坏了。” “就让这逆子来好好看看,你是如何做事的,让他知道自己究竟差在何处。” 听到这话,刘据再次怔住。 赶紧仔细回忆了一下前主的记忆,很快想起卫青说的这位表兄究竟是谁。 他的脑海中随即出现了一张始终懒洋洋的、仿佛从来就睡不醒、对任何事情都毫无兴趣的白皙面孔——卫伉。 卫青总共就三个儿子,长子卫伉、次子卫不疑、三子卫登。 其中卫伉比他大了几岁,二十岁出头。 而卫不疑和卫登则比他小了几岁,尚处舞勺之年。 因此卫青提到的这位表兄,一定就是卫伉。 据他所知,卫伉在年幼时就因卫青的战功,与两个弟弟一同被封侯,三年前却因“矫制不害”被刘彻夺去爵位。 后来卫青逝世,卫伉身为长子,又继承了卫青的长平侯。 不过同样没过几年,便又因没有携带符籍私自入宫,再次失候。 在那之后,卫伉依旧没有任何作为,史书中也没有多余的记载,直到巫蛊之祸发生时,受到牵连身死…… 想着这些史料,刘据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对了舅父,我这表兄三年前因‘矫制不害’被我父皇下令夺去爵位,具体究竟是发生什么事?” 这件事在原主的记忆中也没什么印象,卫青和卫子夫也从未与他详细说过,只是知道有这么一档子事。 “哼……” 卫青闻言胸腔立刻有了较大的起伏,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骂道, “我欲命这个逆子进入军中历练,因此上疏陛下为他求了个军候官职赴五原屯兵,陛下的诏书都下来了,哪知这逆子竟死活不去,还满嘴歪理邪论!” “若非陛下看我的情面上,又怎会只是矫制不害,宰了这个逆子都不为过!” “……” 刘据也是开了眼界。 后世常有人说卫青的三个儿子太过平庸,因此才没能延续大将军的荣光……如今看来,似乎并不只是平庸那么简单。 “后来呢?” 刘据又问。 “后来便是我亲自向陛下告罪,请求陛下夺去了这个逆子的爵位,又将他抽了个半死,关在府上禁足了半年。” 卫青又无奈的叹了口气,道, “就算如此,这逆子依旧不曾接受教训,还时常向两个弟弟传播他的那些歪理邪论……我怎生了这么个逆子!” “这……可否请舅父说说我这表兄具体说了些什么歪理邪论?” 刘据更加好奇的问道。 “无非就是什么,今生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 “什么他什么都不做,不是消极与逃避,而是积极的调整,从另一个角度审视人生。” “什么大道无为,只要什么都不去做,便可趋利避害。” 卫青越说越来气,脸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你说说,这都是些什么歪理邪论?” “我大骂怎么生了他这么个废物,这逆子竟还反问我,这世上总有人要当废物,那废物为什么不能是他?” “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常言道虎父无犬子,怎么到了我身上就不灵了,生了这么个逆子?” “我的脸面,都被这逆子给丢尽了!” “唉……” 说到这里,卫青仿佛瞬间老了十几岁,连叹息的声音都沙哑无力起来: “这话也能就与自家人说说,若是教外人听了去,岂不教人笑掉大牙,我这张老脸也无处可放了,真是造孽啊……” “……” 听到这里,刘据总算明白了始末。 敢情这位表兄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摆烂星人,自始至终都在将躺平摆烂贯彻到底? 不过仔细想想。 他要是成了这位表兄,而不是危机四伏的太子的话,他八成也会选择摆烂躺平,舒舒服服的享受生活。 毕竟含着金汤匙出生,年幼时就有宜春侯这样的一千三百户候。 等父亲死后,还能够继承更加衣食无忧的万户侯,这已经不仅仅只是上岸了,而是登上了珠穆朗玛峰,天底下还有什么值得努力的东西? 再努力,可就只剩下夺权篡位了…… 更何况有卫青这位父亲的前车之鉴,贵为大将军却依旧要每日如履薄冰,是因为他不够努力么? 这不免教人怀疑努力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于是感同身受了一番,刘据又笑了起来: “舅父,我倒觉得人各有志,表兄会这么想自然有他的道理,舅父没有必要过于勉强,一切顺其自然或许也会有不错的结果。” “那怎么行,想我卫青戎马一生,从无到有奋力拼搏,才终于创下了卫家今日的家业,世人无不敬仰佩服。” 卫青依旧忿忿不平的道, “我的儿子怎能是废物,我丢不起这个人!”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稍后我便命人将这个逆子送来博望苑。” “不要将这逆子当做你的表兄,自今日起他便是你的随扈,听凭你指派。” “他若敢不听,你便命人来报我,我抽死了这个逆子,就当从未生过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六章 那就殊死一搏吧! 卫青是上午走的,卫伉是下午送过来的。 “见过殿下……” 见到刘据的时候,卫伉终于收起了那副懒洋洋的神态,躬下身子施了一礼。 看得出来,刘据这个太子表弟在他心中还是稍微有那么点分量的。 只是不知是因为刘据身为储君,未来大概率会成为天子,可能影响到他的躺平摆烂大计,还是因为来之前卫青已经警告过了他,若来了博望苑还不支棱起来,回头就真要将他抽死。 结果却见刘据当即向他眨了下眼,扬着眉毛道: “表哥,我理解你。” “不知……殿下此言何意?” 卫伉闻言一愣,诧异的望向刘据。 “今生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 刘据将这句不久之前才从卫青那里听来的诗句送还给卫伉,咧嘴笑道, “表哥不必有什么负担,舅父是舅父,我是我,我其实很欣赏你的生活态度,并举双手表示赞成和理解。” “殿下可是与我说笑?” 卫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依旧有些不自信的问道。 这个世界上除了他那两个流着鼻涕泡的胞弟,还从未有人对他的躺平摆烂做出如此正面的评价。 几乎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劝诫他必须支棱起来,劝他以父亲卫青和已故的表哥霍去病为榜样,做出一番大事业,否则便是辱没了门风。 这其中还不只是长辈。 就算是一些同龄人也都是这般老气横秋,自己被父辈附加了沉重的家族使命不说,还在极力劝说他也主动背负起使命,去做一個不辱姓氏的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卫青不养门客,家教又非常严格。 他自然不能像刘据之前那样什么出身的人都来往,因此平日里能够接触到的同龄人,也都是王公贵族和官宦世家的子弟,而且还都是被卫青筛选过的“别人家的孩子”,这些人从小受到的教育和灌输的思想便是如此,就算是装也得装成如此。 每次与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卫伉只觉得格格不入,找不到一丁点共同语言。 他始终想不明白。 自己只是觉得努力没有意义,想求个安生而已,究竟有什么不对? 他一不偷,二不抢,三不违反汉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也遵守,怎么在所有人眼中就成了十恶不赦的逆子? “表哥看我的样子像是说笑么?” 刘据依旧是笑, “说实话,我很羡慕你,如果我不是太子,我应该也会像你一样舒展身体,躺平了去真正的享受生活,咱们其实是同一类人。” “所以我无条件支持你。” “既然来了博望苑,就别把自己当外人,我已经命人给你安排好了住处,有什么需求尽管和季詹事提。” “至于舅父那边,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我虽然劝不动他改变想法,但一定会替你打好掩护,伱就把这里当做一个躲避压力的避风港,都是自家人,不要有什么负担。” “……” 刘据这真心实意的话反倒把卫伉给听迷糊了,甚至怀疑这是卫青和刘据联合起来给他下的套。 只要他敢不分好赖话的接茬,卫青的影子立刻就会将他笼罩,然后亮出鞭子当场将他活活抽死,就当没生过他这个儿子。 于是卫伉转动脑袋,下意识的四下张望了一圈。 直到完全确定卫青没有藏在某个角落监视着这一切之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殿下,我还是想再确认一遍,你不是在诳我吧?” “诳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刘据反问。 “可是我父命我来博望苑,是教我做你的随扈,给你帮忙办事的。” 卫伉心中还是有些没底, “而且我知道你最近遇到了些麻烦,长安城内传的沸沸扬扬,你现在应该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确定不用我为你做些什么?” “虱子多了不痒,那点破事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你看我理会过么?” 刘据无所谓的撇了撇嘴,道, “也就是舅父和我母后时常患得患失,忧心的太多,因此稍微有点事就心急如焚上蹿下跳,要我说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我就信一句话,船到桥头自然直,何必让自己活得那么累。” 这是来自挂逼的自信,其实在领悟到“穿越福报”漏洞之前,他相信的还是“事在人为”来着,否则折腾个什么劲。 “对对对,表弟你说的太对了,就是这个理!” 一听这话,卫伉顿时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激动的抓住刘据的手不停晃动, “我也知道父亲长辈都是一片好心,可是他们就从未想过他的这片好心带给我的是怎样的负担,我又不想像他一样封侯拜将,我只是还没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等我找到了自然便会拼尽全力去实现,正如你说的那般,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们又何必苦苦相逼。” “到头来逼得我进退两难,他们也气坏了身子,这又是何苦呢?” “可惜啊,他们始终不明白这个道理……” 刘据点了点头,握拳作鼓励状: “所以表哥不必有什么负担,他们不明白我明白,我支持你静下心来寻找自己的人生目标,彩!” 他也不确定卫伉口中那所谓的“人生目标”是真是假,或许只是一个躺平逃避的借口,反正历史上他八成是没有找到。 不过这都无所谓。 卫伉与公孙敬声不同,他非但不会是自己的敌人,也并未做过连累自己的事,相反还受到自己牵连死在了巫蛊之祸中。 因此对于这位表哥,刘据心中并没有什么芥蒂。 他将卫伉留在博望苑,主要还是为了稳住卫青,免得这位便宜舅父一激动,真做出点什么打破与刘彻之间默契的事来,那只会害了他。 “表弟……” 卫伉闻言眼中竟泛起了水雾,深情的望着刘据,目光中好像蕴含着千言万语,抓着他的手都紧了几分。 打住! 刘据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寒,当即对外面喊了一声: “季平,先带我表哥去安顿一下!” …… 盐铁官营的改革之事依旧在按照原定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 桑弘羊已经选拔好了接替那些盐官铁官的官员,除了那些入羊为郎的郎官,剩下的郎官中其实不乏学识过人的人才,研习“标准化”法令并通过考核用不了多长时间。 廷尉派往各地的人马也已经固定了证据,用“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陆续开始拿人。 一时间各地盐铁衙门皆人心惶惶。 就连大农令孔仅和大农丞东郭咸阳也终于无法再像此前那般胸有成竹了。 “这可如何是好,事情闹到这一步太子都未曾退让一步,难不成打算与我们两败俱伤?” 东郭咸阳在部堂内来回踱着步,尽显焦躁不安之态。 “他不过是个毛都未长齐的小子,不该有如此魄力……” 孔仅虽比东郭咸阳镇定不少,但言语中也同样没有了底气, “就算他不知者无畏,卫青和卫子夫也该怕了,在他们心中,任何事情都不该比他的太子之位重要,他们早该去劝阻此事,为何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动静?” “别说这些没有用的,你就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东郭咸阳急躁的道。 “如今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恐怕唯有殊死一搏,在太子查到我们身上之前将其扳倒。” 孔仅目光中浮现出一丝阴毒与怨恨,道, “好在这‘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与‘标准化’并非只是牵涉我们,正所谓唇亡齿寒,一旦我们将事情闹得再大一些,其他势力也定会在暗里推波助澜,他们也同样不会希望这样的太子继位。” “届时天下尽知太子德不配位,有人公然发起弹劾之时,就算是陛下也不能继续保持沉默了。” “陛下若想稳住朝局,应该会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恐怕也只能如此了。” 东郭咸阳终于停止踱步,一脸颓然的坐了下来, “我就知道,此前不该贪心的……” “盐铁官营虽令我们利益受到了部分损害,但终归还有肉可吃。” “偏偏有人贪心不足,定要推翻盐铁官营,行虎口夺食之事,这下好了,遇上了这么个不知进退的太子,说不定连你我都要为此陪葬!” “人若死了,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孔仅闻言眯起眼来,语气中多了一丝威胁: “东郭兄,现在说这些话恐怕迟了吧,当初你也是同意了的,难道你不曾受到下面那些人的裹挟?” …… 两日后。 又有一件事忽然引爆了长安: 皇后卫子夫曾相中了鲁国史家的女儿史婉君,托平阳公主刘昭为太子刘据上门说媒提亲。 史家因家中有老者去世,史婉君守孝在身,不得已婉拒了这门婚事。 刘据因此怀恨在心,数月前奉命前往东莱候神时,途中经过鲁国再遇史家,竟公然实施报复。 最终。 史婉君溺亡。 史家大母被逼气绝身亡。 史家上下皆受到牵连,家主被施以磔刑,有人被斩首,其余族人大多数被贬黜为奴…… 这件事一经爆料,在以孝治天下的大汉,立刻便引起了全民公愤。 而这个“孝”字。 亦是大汉朝廷的统治基础,是绝对不能动摇的法理,就算刘彻都不得不遵!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你心中可有悔意? 椒房殿。 “你说什么?!” 卫子夫面色剧变,茶盏脱手落地。 碎片和茶水倾了一地,将她脚上的丝履打湿也毫无感觉。 此前买凶杀人和毁堤淹田的事先后出现,她便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因此立刻命人给卫青传了口信,请卫青去劝说刘据适可而止,不要把事情做的太绝,免得有人狗急跳墙,为刘据带来更大的事端。 原本她以为事情便已到此为止。 毕竟以卫青的能力,绝对能够办成此事,尽管卫青并未回信。 结果没想到这才过了没几天,竟又出现了更加严重的事情,而且是直接威胁到刘据的太子之位的大问题! 最重要的是,她此前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件事。 当初史家以给家中老者守孝的名义回绝了这门婚事,她心中虽有些怨气,但也心知这个“孝”字碰不得,稍有不慎便会授人话柄,因此并未为难史家。 后来听说史家家主犯了事,被廷尉查了。 虽然不知事情的始末,但卫子夫犯不着和一个死人计较,心中这口怨气也就因此消了,自此彻底将史家抛在了脑后。 结果没想到现在。 史家竟忽然又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宛如热衷将人拖下水的水中恶鬼! “这些传言可经过了证实?” 被亲信侍女手忙脚乱为其换下鞋袜的动作惊醒,卫子夫动了动喉咙,依旧不敢相信这个传闻是真的。 刘据是她的儿子,她清楚刘据的性子! 她这个儿子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就算再糊涂,再分不清轻重,也断然下不了这個狠心,这是他的禀性,她自幼看到大的禀性! “回殿下的话,此事有从鲁国来的人为证,据说鲁国王都的人也有八成都知道此事。” 亲信侍女小心翼翼的道, “就连那个史婉君,也是太子托鲁王代为下葬的,太子还在立碑的时候给史婉君改了姓,取了一个‘戾’字,应该……做不得假。” “不可能!” 卫子夫闻言忽然暴起, “卫青呢,去将卫青召来,我现在就要见他,我要知道他这个舅父是怎么庇护外甥的!”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个程度? 卫青不是已经收到口信了么? 以卫青的能力和权势,本该是能够阻止事情进一步恶化的,为什么还是让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究竟做了什么? 这一刻,卫子夫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心累。 她自进宫以来,打的全都是顺风局,而且都是天胡的顺风局。 她为刘彻生下了第一个皇子,名正言顺的皇长子。 而她也因此成了皇后。 她的一个弟弟和一个外甥,只是得了一次机会,便都成了军功显赫的万户侯大将军,权倾朝野。 就算纵观古今,也极少能找出几个比她更加顺风的局势。 可是近一年来。 情况忽然就急转直下,好端端的局势忽然开始逆风,令她难以习惯。 起初还能当做是刘据年幼不懂事,又或是到了叛逆期。 可现在就连卫青居然也犯起了糊涂,分不清轻重,任由事情发展到了如此被动的程度,甚至可以说是走进了死局! 这是为什么? 卫家人究竟是怎么了? 难道被人下了巫蛊诅咒,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诺。” 亲信侍女迟疑了一下,不敢再干为卫子夫换鞋袜的琐事,连忙起身便要出去传信。 “慢着!” 卫子夫却忽然又叫住了她, “陛下那边必定更早得知了此事,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暂时并未听说有什么动静。” “没有像此前那般砸案几摔坐席?” “似乎是没有……” “再去打听,打听的越细越好!” 卫子夫急道。 她此刻虽然心焦如焚,但也尚留一丝清明,心知现在就算把卫青找来也已经晚了,最重要的还是刘彻的反应。 此时此刻,她倒更希望听到刘彻砸案几摔坐席的消息。 如此至少能够证明,刘彻心中还在意着刘据…… …… 博望苑。 卫青再次莅临,不过这次他并未乘坐马车,而是火急火燎的骑马而来。 进门之后,他立刻将刘据叫到了客堂,屏退所有的仆从之后,神色严肃的道: “此事非同小可!” “纲者,网之大绳,众目之所附,国家天下必君父夫先正,而后臣子妇随之而正也。” “你是一国储君,如今因一己私怨坏了孝道,在天下人眼中便是持身不正,不可再为臣纲,否则难以张理上下,整齐人道!” “我已经可以想象,很快便会有许多弹劾你的奏疏递进宫里。” “这回莫说是我和你母后,便是你父皇有心保你,恐怕也难以堵住悠悠之口!” “前些日子我问你后不后悔,你说伱不后悔。” “那么现在,你心中可有悔意?” 卫青此前也并不知道刘据究竟在鲁国做了什么,甚至对这个史家都没有什么印象,若是早知道刘据还有这么大的一个把柄,前些日子他便是与这个外甥撕破脸,也绝不会选择听之任之,必须阻止刘据继续“除草”。 毕竟打铁还需自身硬。 若自身都满是可以被人攻讦的漏洞,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做这些事情! “放心吧舅父,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心中有底。” 刘据此刻依旧一脸笑意,全然没有个正行。 卫青这回可不会再惯着刘据,当即逼问道: “你心里的底是什么,说出来让我听听!” “不能说,说出来可能就不灵了。” 刘据还在打马虎眼,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直接告诉卫青他是个挂逼,他自有“穿越福报”漏洞护体吧? 况且这话别说是说给卫青这个西汉土著。 如果刘据不是当事人的话,他自己都断然不会相信,甚至还有可能秉持着助人为乐的精神,拨通精神病院的电话送对方一程。 “那便是胡扯!” 卫青双目一瞪,语气却缓和了一些, “舅父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舅父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深爱着这片土地,你心中一片赤诚,想凭自己的力量为这片土地做些事情。” “你是怕舅父忧心,也怕你母后忧心,因此才用这种藉口搪塞,好教我们安下心来。” “但是你要清楚!” “无论你想做什么,最重要的都是先保全自己,只有保全了自己,你才能够做更多的事情,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正如你此前所说,庄稼地里的杂草每年都会再长出来,甚至才锄了几个月便会复生,因此时常都要除草,可除草又是为了什么,无非是为了庄稼长的更好,来年的收成更好,除草的人能吃上饭,能不被饿死,如此来年才能继续种庄稼!” “否则,除草的意义何在?” “你也是一样,懂么?” 刘据闻言无奈的道: “舅父,我还不至于那么愚钝,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所以我心里是真有底,否则便不会做这些事情了。” “还嘴硬!”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就连卫青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又怎会继续相信刘据那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心里有底”,当即又道, “事已至此,也没旁的法子了,盐铁官营改革的事必须先停下来,我再动用权力与人脉阻止那些弹劾你的奏疏进入宫中,将聚集在金马门的那些儒生也强行驱散,总之先将事态稳定下来再说。” “至于你父皇,此事必是瞒不过他了。” “至于他要如何处置此事,那便只能听天由命了,我只能笼络一下此前的老部下,一同上疏为你求情……” “舅父!” 听到这里,刘据赶紧出言打断了卫青。 卫青说是笼络老部下为他求情,这可不仅仅是求情那么简单,也完全可以理解为是在向刘彻施压。 这点连刘据都想得明白,卫青不可能心中没数。 他甚至比刘据还更加了解刘彻,否则此前又怎会那般低调,非但不养门客,还主动交出兵权,与老部下进行切割? 他这是豁出去了! 为了保住刘据,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这绝不是刘据希望看到的结果。 “你想说什么?” 卫青蹙起了眉头,望向刘据眼睛的同时,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前所未有的凛冽与强势。 “舅父,我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依仗你和母后庇护的孩童了!” 若是放在以前,刘据立刻就认怂了,不过这一次他没有退让,也不能退让。 迎着卫青锐利的目光,他不卑不亢,目光亦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坚定: “此前我已多次化险为夷,难道舅父以为都是巧合么?这一次舅父也该相信我,我同样能够全身而退,没有人能够威胁到我。” “因此请舅父务必不要插手此事,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 “舅父若掺和进来坏我大事,那便是害了我,也害了卫家。” “也请舅父将这番话转告我母后。” “请我母后不要为我忧心,更不要试图去为我做些什么,只需安心看着便是,我一定会交给你们一份满意的答卷!” “……” 看着刘据的眼睛,卫青内心终于又出现了一丝动摇,身上那凛冽与强势的气息也随之悄然消失。 这个外甥,似乎真的长大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八章 废立太子之议 得知卫青已经离去的消息之后,早已躲去后院的卫伉方才从后院走了出来。 这些日子他在博望苑终于过上了梦想中的躺平生活。 因为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规劝他必须支棱起来,甚至刘据还对他表示支持,因此他不会承受任何压力。 只需终日吃了睡睡了吃,想出去闲逛不会有人拦着,坐在后院池塘边上喂一整个下午的鱼也不会有人看不过去,看一些闲杂书籍也不用藏着掖着,吃酒吃到深更半夜也不用担心卫青忽然踹门进来,就连公粮也不用交了…… 交公粮是卫伉最烦恼的事。 因为他娶妻四年还没有子嗣,卫青和母亲几乎每次见面都催,甚至就连那位一来就是正妻的继母,也就是平阳公主刘昭有时也会催他,一开口就提给他纳妾的事。 尤其是那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他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何况这事还真不能怪他不努力,他以前的公粮交的可是很勤快的,可是妻子那肚子就是始终毫无起色,他能有什么办法,难道找别人帮忙? 再者说来。 父亲和母亲说话也不算数。 他本来就不喜欢现在的妻子赵氏,也不想那么早成家娶妻,若非卫青和母亲当初搬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挟,还说什么“你成了家我们就不管你了”,他才天真的同意了下来。 结果呢? 他娶妻之后还不是一样事事都要管? 唯一不同的只是换了一种说法:“你有了子嗣我们就不管你了”。 结果这回又换成了妻子的肚子不争气…… 而且卫伉现在心里已经有数了,就算真有了子嗣,卫青也是不可能不管他,由着他躺平摆烂的,否则之前卫青又怎会逼迫他入伍历练,还上疏为他请命去五原那种鸟都不拉屎的地方? 因此有没有子嗣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卫青想让他成为什么样的人…… 如此想着的时候。 卫伉已经不知不觉中的走到秋坊门口。 “吱呀——吱呀——!” 是躺平的味道! 卫伉连忙循声望去,只见秋坊门前多出了一张摇椅,摇椅上躺着他的表弟刘据,此刻正在悠闲的闭着眼睛,晒着暖暖的太阳养神。 瞧瞧,瞧瞧! 这是什么样的神仙日子? 在来博望苑之前,卫伉一直以为只有自己躺的很平。 但来到博望苑之后,他才赫然发现,刘据居然躺的更平,不是一般的平。 这可真不是他瞎说。 此前卫青强制将他送来给刘据当随扈的时候,刘据已经深陷买凶杀人和毁堤淹田的漩涡之中,处境说是岌岌可危也不为过。 可是面对这样的境地,刘据又做了什么呢? 卫伉回忆了一下,刘据似乎也是每日吃了睡睡了吃,闲来无事就去后院逗逗他养的斗鸡,偶尔也会去找董仲舒拌拌嘴,去找义妁打打屁。 就算太子冼马郭振和太子詹事季平近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终日派人外出打探消息,并且通常带回来还都是更加不好的消息。 他也丝毫不放在心上,照样吃得香睡得好,似是要将“船到桥头自然直”的理念贯彻到底。 至于盐铁官营的改革之事,这总归是大事、是正事了吧? 可他却更是全然一副甩手掌柜的姿态。 就连廷尉来人禀报进度,他也总是懒洋洋的来上一句“我又不懂刑律,你们自己看着办就是了”,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天底下根本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放在心上,能让他支棱起来…… “表哥?”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刘据在阳光下眯着眼看向卫伉,却只睁开了一只眼睛。 “表……殿下,我就是路过,不必在意……” 卫伉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忍住,又开口问道, “听闻我父亲方才来了,应该是因为……鲁国史家的事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表哥。” 刘据笑道。 “难道殿下就一点都不忧心?” 卫伉实在想不通,就算是他也知道鲁国史家的事非同小可,甚至已经威胁到了刘据的太子之位。 刘据怎么还能如此闲情逸致?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忧心又有什么用,难道忧心这件事就会消失么?” 刘据依旧只是笑了笑,更加风轻云淡的道,甚至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还不如躺下晒会太阳,好歹有益身心健康。” “……” 卫伉顿时心服口服。 与刘据相比,他只觉得自己此前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这种事若是发生在他身上,他就算躺的再平,如今也绝对躺不下去了。 何况卫伉知道卫青对刘据的期望,虽然因为只是舅甥的关系,也因为刘据是太子,不会像对他似对自己那般直白。 但事情已经发展到了如此地步,卫青这次绝对不可能只是来简单慰问的! 可刘据非但全然没当回事,甚至还能像没事人一般躺在这里晒太阳。 这是什么躺平水平? 这是什么摆烂心态? 也就是卫伉不知道古希腊,也不知道后世的网络梗,否则他绝对会送给刘据一个“古希腊掌管躺平的神”的称号! 就在这时。 郭振领着一個人从院外走了进来,躬身道: “殿下,宫里小黄门王弼奉命前来传诏!” “我父皇终于有动静了……” 刘据闻言总算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目光落在郭振身旁那个面皮白净的中年男子脸上。 这个小黄门王弼,刘据也是知道的。 历史上此人与苏文、常融这几个近侍,都是他的死对头,经常在暗中寻找他的过失,再添油加醋的向刘彻告黑状。 “陛下诏令,着三辅、太常各举入儒生与贤良文学,近日上书弹劾太子与居于长安的儒生与贤良文学优先,于下月初二进宫参与‘废立太子之议’。” 不待刘据起身,王弼便已自顾自的说道, “此会由丞相赵周主持,太子需亲自参会与贤良文学辩论。” “因此请殿下做好准备,届时务必准时参与。” “……” 话音刚落。 只听“啪嗒”一声,竟是卫伉一时心惊,没拿稳此前拿在手中把玩的玉牌。 废立太子之议?!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虽然看似是给了刘据一次为自己辩解的机会,但卫伉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严重性。 不出意外的话,这回刘据的太子之位八成是保不住了! 毕竟陛下公开举行“废立太子之议”,已经等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以往所有进入废立议程的太子,也统统不会有好下场。 而且从陛下召集与会人员的范围来看,这回儒生和贤良文学怎么都要超过百人。 这些儒生和贤良文学最擅长的便是辩驳论经和强词夺理,刘据就算长了一副铁齿铜牙,也绝对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占到任何便宜。 “!” 郭振亦是面色巨变,眼中浮现出浓烈的担忧。 只是小黄门王弼还在这里,他就算有话想说,暂时也只能忍耐下来。 而王弼则依旧垂着目光,看不出任何表情,施了一礼淡淡的道: “陛下的诏命下官已经带到了,若殿下没什么事的话,下官就先回去复命了。” “慢走不送。” 望着王弼离去的背影,刘据内心之中却百感交集,说不出究竟是兴奋还是激动。 废立太子之议! 这是他此前期盼了多久的事情啊? 虽然他现在对“穿越福报”已经有了新的推测。 但是也清楚这件事只会产生两个结果: 要么是他直接在这次会议之后被刘彻废掉,立刻实现成为满级人类的终极目标; 要么是他将“穿越福报”的漏洞激活到了最大限度,直接进入天下无敌的状态,届时无论是那些儒生和贤良文学,还是那些盐官铁官,亦或是想要将他扳倒的人,都只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管是哪一个结果。 最终赢的都必将是他,他已立于不败之地! 兴奋与激动之余,刘据心中已经开始盘算时间。 “废立太子之议”的举办时间是下月初三,也就是半个月后。 等到那个时候,盐铁官营改革之事应该进行的差不多了,至少大部分地方上的盐商铁商已经伏法,接替的官员应该也能够就位…… 如此改革之事就办成了,他又无论如何都不会输。 这难道不是妥妥的双赢么?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生活真是处处都有惊喜呢。 真好啊,睡个午觉庆祝一下先…… 刘据此刻心情大好,全然没有顾及郭振和卫伉的感受,抬起手臂当做枕头,又舒舒服服的躺回了摇椅上。 嗯~~~ 就连暖暖的阳光,也是初恋的甜蜜味道。 呕吼呕吼,草莓味的呦…… “???” 看到刘据那舒服惬意的姿态,还有那微微勾起的嘴角,郭振和卫伉不由的面面相觑,都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显而易见的名为“大惑不解”的神色。 片刻之后。 “表弟,你醒醒吧,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卫伉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大声而恳切的对刘据劝道, “倘若我父亲真打算将我活活打死,我肯定就支棱起来了,你看我此前不就乖乖来你这博望苑了么?” “这回‘废立太子之议’,陛下显然也是要对伱动真格的了!” “船到桥头已经直不了了,眼见就要撞桥墩上了!” “你现在怎么还睡得着,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快支棱起来吧,你去找我父亲,去找你母后,哪怕你给咱们已故的霍表哥烧柱香也行啊!” …… 半个时辰后。 温室殿。 “陛下,诏命已经带到了博望苑,只是……” 躬身立于刘彻面前,王弼故意欲言又止的道。 “只是什么?” 刘彻本来心情还不错,案几下的脚也在微微晃动,听到这里却收敛了笑容,转头微微蹙眉看向王弼。 “奴婢不敢隐瞒陛下!” 王弼当即跪了下来,叩首说道,“只是传诏的时候,殿下并未起身行礼听诏,听完诏命也并未谢恩,似有不孝不敬之嫌。” “是么?” 刘彻的眉头随之皱的更紧,却转而对一直在旁伺候的苏文问道, “苏文,你觉得他这话可信否?” 苏文闻言心头一毛,仅是顷刻间脑中便闪过无数个念头与权衡。 虽然他也知道刘彻忽然下诏举办“废立太子之议”,局势对刘据极为不利,甚至可能真动了废立的心思。 但想到此前的种种往事,又想起刘彻下诏之后,方才却在案几下晃动的脚…… 他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极不简单,刘彻的这个问题更是话中有话。 于是他躬下身子,选择了自认为赢面更大的回答: “回陛下的话,奴婢以为,太子殿下对陛下的孝心天地可鉴,应该不会行不孝不敬之举。” “?!” 王弼闻言诧异抬头。 却见刘彻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 “那这奴婢便是欺君,朕今后不想再看见他。”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 鼠鼠鼠 “陛下饶命,奴婢该死!” “可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请陛下明鉴!” “陛下,奴婢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欺君啊!” “陛下……” 一听这话,王弼瞬间面色煞白,双腿瘫软的同时,脑门子却磕在地上发出“砰砰”巨响,几下便已头破血流。 他好歹也是刘彻近侍,就算再不济也知道那句“朕今后不想再看见他”意味着什么。 事情到这一步,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自认为了解刘彻的性子,刘彻最喜欢也最重用的便是“不畏强权”的臣子。 此前那些出身低微却平步青云的酷吏,都具有这样的特点。 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王公贵族,只要落到那些酷吏手中,他们都能够一视同仁,秉持刘彻的旨意坚决揭发治罪,全然不怕得罪权贵,至少在刘彻面前表现皆是如此,因此受到的赏赐和升迁都远超于一般官员。 同样的套路,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就忽然不好用了呢? 而且这难道不是刘彻的本意么? 刘彻都已经下诏召开“废立太子之议”了,这摆明了就是要废立太子,还要废的名正言顺,那么他现在对刘据“不畏强权”,不正是顺应帝心么? 就算没有因此得到赏赐,没有因此得到升迁,也不应该是完全相反的结果吧? “呼——” 苏文闻言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中难免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否则这个黄门侍郎今天也就做到头了…… 而且他心里清楚,王弼这回就算没有什么政治目的,也定是收受了他人的贿赂,又觉得此举是顺应帝心,就算没有好处也绝无坏处,因此才搞了这么一出。 其实不只是王弼一人。 宫里的这干近侍中也有不少人怀有类似的心思,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未能幸免。 不过好在他此前已经多次亲身领教过刘据的厉害之处,在关键时刻保持了清醒,才没有一时糊涂做出错误的选择,得以幸免于难。 “诺。” 心中庆幸的同时,苏文赶忙唱了声诺,对殿内的期门武士喝道, “还不速速将这奴婢拖下去,莫要扰了陛下清静!” “诺!” 一众期门武士当即上前拿人。 “陛下,陛下!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见此状况王弼更是吓得浑身直颤,已经近乎失去了理智,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忙又哭嚎着大声告饶: “此事全怪奴婢一时糊涂,收了他人钱财,受了他人蒙蔽,奴婢愿意检举贿赂之人戴罪立功,只求陛下看在奴婢此前悉心伺候的份上,给奴婢一个使钱赎罪的机会!” “说出来。” 刘彻闻言终于摆了摆手,示意期门武士暂时停下,目光冰冷的瞥向王弼。 “是京兆尹樊原!” 王弼眼见似乎有了一丝机会,自是如溺水者一般牢牢抓住不放,忙不迭说道, “奴婢与樊原皆是南阳人,因此平日里便有来往。” “前些日子樊原办私宴邀请了奴婢,席间送上百金为礼,又承诺将南阳的百顷祖产良田划归奴婢胞弟名下,劝说奴婢伺机构陷太子。” “奴婢本是不愿的,就算樊原极力劝说,为奴婢分析其中利害,奴婢也并未答应下来。” “直到今日见陛下下诏召开‘废立太子之议’,奴婢以为太子这回必定……因此才被贪欲蒙蔽了双眼,顺势推波助澜。” “陛下,奴婢本无构陷太子的意思,更不敢有欺君之心。” “请陛下念在奴婢初犯,给奴婢一个活命的机会吧,奴婢今后必定洗心革面,绝不敢再有任何私心杂念了!” “……” 刘彻又不置可否的问道: “继续说,樊原是如何为你分析利害的,可有其他人牵扯其中?” “樊原对奴婢说,这回的事情很大,不过事情还会越闹越大。” 血液顺着王弼的脑门流了一脸,可他却连流入眼睛将眼白染红的血都不敢擦拭,忙不迭又磕着头道, “他还说,有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将太子拖下水,并且已经有了计较,此外还有更多的人不希望太子继承大位,因此一定会从旁推波助澜,太子这回定是在劫难逃。” “而奴婢若在此时也推太子一把,非但能够得到他的馈赠,还能够得到更多人的青睐,今后在官场上必定顺风顺水,百利而无一害。” “何况这件事就算奴婢不做,也依旧有人会去做,到了那时候奴婢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至于樊原所指究竟是什么人,他并未明说,奴婢也并未追问。” “陛下,奴婢已经将知道的全说出来了,绝无半句虚言,请陛下明鉴,或是陛下亦可将樊原召来,奴婢可以与其当面对质!” “……” 听到这里,刘彻俨然已经对王弼失去了兴趣,回过身去对苏文摆了摆手。 “诺!拖下去!” 苏文当即会意,向期门武士传达圣意。 王弼就这样在一声一声的“陛下饶命”中被强行架住拖出了温室殿。 此时刘彻才又看向始终垂首而立的苏文,淡淡的道: “苏文,朕就说近日温室殿为何时常丢失东西,原来是进了老鼠,这除鼠的事便交给你了,朕暂时还不想吓跑它们。” “奴婢领命。” 苏文的心脏不由又揪了一下,将身体躬的更低。 …… 当日,一个消息便传遍了未央宫: 【小黄门王弼手脚不净,窃取宫中御物,今日被苏文人赃并获,苏文擅作主张命人将其杖毙,事后主动向天子请罪。】 【天子念及苏文一片忠心,赦免其逾越之罪。】 这個消息虽在宫中引起了热议,但却并未造成什么影响。 毕竟从这件事的性质来看,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与半月后即将举行的“废立太子之议”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不过苏文却已经明白了一件事: 如今宫内宫外已经布满了鼠夹,尽管这时候并没有鼠夹这种东西,但就是类似的性质。 而太子刘据,则是鼠夹上的诱饵。 任何想吃下诱饵的老鼠,都难逃被鼠夹夹断脖子的命运。 就算只是对诱饵表现出兴趣,那也照样不行。 而即将举行的“废立太子之议”,则是一个更大的捕鼠陷阱,只等着老鼠自投罗网。 …… 孔府。 “孔公,这回你我总算可以安心了!” 得知“废立太子之议”的事后,东郭咸阳第一时间就来了孔府,与孔仅一道进入书房之后,方才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 “我早与你说过,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 孔仅与其相视而笑, “陛下下诏举行‘废立太子之议’,刘据被废已成事实,如今他已是自身难保,怎还有心思顾及盐铁官营改革之事。” “就算退一万步,刘据就是一个不知进退的愣头青,剩下的这半个月也断然查不到你我身上。” “何况谁又能想到,当初因盐铁之事在朝会上弹劾你我的主使,竟是你我自己?” 东郭咸阳恭维的施了一礼,笑道: “孔公所言极是,多亏孔公运筹帷幄,我如今才能转危为安,请受愚兄一拜。” “只不过经过此事之后,下面的盐官铁官已被换了大半,陛下也看到了‘标准化’的益处,就算废了太子,恐怕也依旧会将这项法令推行下去。” “因此孔公,这回你我的损失也是不小,说是与太子两败俱伤亦不为过啊。” 孔仅闻言笑容略微变得僵硬,带着怨气却又无可奈何的道: “谁能想到这个黄口小儿竟能想出如此厉害的绝户计来?” “事已至此,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东郭兄,听我一句劝,正所谓伴君如伴虎。” “这些年赚的家底也差不多够保伱我两家百年安稳了,既然盐铁之事已经没有了多少利益,你我对陛下也没有了用处,便在‘废立太子之议’结束之后,借着这个机会以用人不当之名主动揽下盐铁官营之弊的罪责,向陛下告罪请辞吧,如此也算是给了陛下一个交代。” “这或许是你我此生唯一能够全身而退的机会,万不可等到陛下将目光投过来……” …… 随后的半个月时间,对于许多人来说无异于一种煎熬。 但对于刘据来说,却是一晃而过。 盐铁官营的改革之事依旧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正如刘据预料的那般,已有更多的盐官铁官因“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落网,代替的官员也已经走马上任,在各个铁坊之间实施“标准化”。 与此同时,廷尉的马车也在源源不断的往返于地方与长安之间。 这些都是查抄的财产,几乎堆满了暂设于上林苑的国库,就这还不包括搬不回来的田产和宅邸。 至于原本铁坊中属于那些盐商铁商的奴隶,则统一成了官奴。 其中有些技艺精湛的奴隶,则被刘彻下令特赦废了奴籍,成了铁坊中的一员小吏。 不过刘据的心却早已不在这事上面,而是完全飞到了“废立太子之议”上。 当天凌晨。 根本不用郭振前来秋坊叫门,刘据便已经提前半个时辰醒来。 精心沐浴洗漱之后换上朝服,拿着那块空白的象牙笏板出了门,乘坐马车直奔未央宫而去。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章 请殿下回答! “……” 随行的太子冼马郭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位太子的脑子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 以前上朝的时候,刘据从来没有表现的这么积极。 怎么到了参加“废立太子之议”的时候,反倒表现的比任何人都要猴急? 再说了,去这么早有什么用? 不到时辰,谁也不可能提前进入宣室殿,只能在南司马门外驻足等待。 到时候除了主持这场朝议的丞相赵周和御史大夫石庆之外,剩下的几乎都是弹劾或反对刘据的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 和这样一群人站在一起等待入殿,难道刘据就一点都不觉的尴尬? 尴尬…… 当刘据来到金马门外的时候,气氛的确十分尴尬。 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大多都是第一次参加朝议,对这场朝议自是极为重视,甚至视为此生最大的荣誉,因此来得比刘据还要更早。 非但如此,他们还随身携带着提前多日便写好的简牍,上面全都是抨击刘据的内容,可谓引经据典谈古论今,从各个角度将刘据定性为了一个德不配位的十恶不赦之人。 甚至一卷简牍根本装不下,有些人还像此前的董仲舒一样,背上了沉重的木盒。 这些人虽然不多数都不认识刘据。 但是看到刘据的年龄,再瞅见他身上的朝服,便立刻确定了他的身份。 于是。 “歘欻欻!歘欻欻!歘欻欻(chua四声)!” 一道道目光在刘据出现的那一刻,便立刻如同箭矢一般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万箭穿心。 这些人的目光很是不善。 有的鄙夷,有的愤怒,有的审视,有的敌对,有的胸有成竹,有的幸灾乐祸…… 然而刘据却只从这些人的眼中看到了清澈的愚蠢。 这些人有不少已经上了年纪,头发都已花白,早就该知天命了。 就算最年轻的看起来应该也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可是他们依旧自命不凡,依旧能够被舆论随意调动情绪,依旧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可怜。 对此。 刘据只能对他们报以发自内心的同情。 至于这尴尬的气氛,刘据倒并不在意,心中甚至还有一种“横眉冷对千夫指”的豪放感觉,想起了后世一幅“你是想做一辈子懦夫,还是一秒钟英雄”的配图。 “见过殿下。” 还是有两个人在刘据到来之后主动迎了上来,来者正是丞相赵周和御史大夫石庆。 这两人其实还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都是太子太傅。 不过这個时代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不同,太子太傅通常只是一种荣誉职称,不像太子少傅一样与太子深度绑定,因此也不会受到太子牵连,除非平日走的太近。 “赵公,石公。” 刘据还了一礼,笑呵呵的道, “看来我还真是犯了众怒,今日这些人的准备相当充分,只差驾驭牛车一车一车的往宫里拉简牍了。” 赵周与石庆闻言尴尬一笑,石庆顺势问道: “不知殿下是否为这次朝议做好了准备?” 说着话的同时,他还偷偷瞄了刘据手中的象牙笏板一眼。 只见象牙笏板上一片空白,甚至白的有些晃眼…… “没什么好准备的,我这次只带了一颗接受批评的心和一张承认错误的嘴,其余的就交给天意吧。” 刘据笑的十分豁达。 然而这份豁达在赵周与石庆眼中,却只显得天真愚蠢,显得没心没肺,甚至还不如这群浑身酸气的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 他们毫不怀疑。 如果刘据今天是带着接受批评和承认错误的心态来参加这场朝议,那完全就是羊入狼群。 别看这群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满口仁义道德,真要给了他们踩你的机会,他们立刻就会告诉你什么叫做杀人不见血,什么叫做吃人不吐骨头,但凡动一下恻隐之心,那都算他们心里还有那么一点仁义道德。 两人随即对视了一眼,又由赵周上前说道: “殿下,今日是朝议,所谓朝议便是与会双方各持己见议论辩驳,因此殿下无论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畅所欲言。” “朝议结束之前,对错尚无定论,何来接受批评和承认错误的道理?” “另外殿下应该还不知道,这次朝议陛下并不参与,只由几名近侍在旁做个见证,殿下不必有所顾忌。” 这话说的已经不能再明白了。 今天陛下又不在,你千万不能怂,至少不能任由这群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攻击,你必须得支棱起来,该反击的地方一定要反击。 “多谢二位太傅提点,我心中有数。” 刘据觉得没必要和这两个人解释太多,于是施礼表示感谢。 “那就好,那就好。” 赵周和石庆闻言方才露出安心的表情,垂首还礼。 要说他们此举是真心关心刘据,又或是站队刘据,这倒还远远谈不上。 事实上,他们还是保持中立的立场,尤其是石庆那口不粘锅。 现在说这些话也不过只是些场面话罢了,无论如何刘据现在都还是辅政太子,于礼于节都不能对他不敬,否则容易授人话柄。 至于这场朝议的结果,他们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别说刘据如今才十七岁,见识和学识都有不足。 就算换做是他们二人,要凭一张嘴与百余名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公开辩驳,他们也没有任何胜算,唯有尽量避免方为上上之策。 何况今日要辩论的这些事本就对刘据极为不利,这对于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来说,简直就是天胡开局…… 刘据不带上一颗接受批评的心和一张承认错误的嘴来,还能如何? …… 不知不觉,时辰已经到了。 在赵周与石庆的引领下,刘据与这百余名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一同进入宣室殿。 刘据还坐在自己的“特座”上,与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相对而坐,而赵周和石庆的坐席则位于两方之间,方便主持和维持秩序。 除此之外,几名近侍也出现在了殿内。 不过他们一进来就去到了大殿一隅的案几后面,随即开始分工整理竹片,倒水研墨,显然只是这场朝议的书记。 至于刘彻,还真就没有到场。 就连刘彻最亲近黄门侍郎苏文也并未出现…… 然而谁也不会想到。 其实刘彻此刻就坐在宣室殿的后殿之中,与正殿只隔了一道屏障和一扇门。 并且为了便于旁听,他还特意命人将龙塌抬到了最靠近门的地方,以确保可以听清正殿中所说的每一个字。 而苏文,也正立于一旁伺候待命。 此刻苏文心中已不再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因为他早已知道刘彻准备了怎样的大招,如此大招一旦祭出,立刻便可爆杀这群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刘据的太子之位依旧稳如泰山。 不过在这之前。 刘彻偏偏还带了一点恶趣味,想先看看刘据在面对这些酸儒时会有怎样的表现,然后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救场…… 终于。 “既然双方皆已就坐,此次朝议便开始吧。” 丞相赵周说了一段极为简单的开场白之后,便直接进入了朝议环节,先是看向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一方: “请诸位先出一人向太子质询,再由太子针对质询加以说明与辩论。” “老夫先来!” 话音刚落,前排一个看起来已年过六旬的老者已经站起身来,展开手中的简牍看了一眼,方才大声问道, “《孝经》云: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殿下是否认同此理?” 刘据闻言微微抬眼,口中崩出一个字: “典。” “既然殿下将此奉为经典,那么老夫再问殿下。” 此时这名六旬老者还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接着又道, “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 “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此庶人之孝也。” “故自天子至于庶人,孝无终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 “殿下又是否认同这天子与庶民之孝道?” 刘据依旧只是微微抬着眼睛,这次倒是说了三个字: “典中典。” “既然殿下同样认同,那么便请殿下当着我们的面解释一下,民女史婉君遵孝道守孝,不得已婉拒了殿下的婚事,究竟何错之有?” 老者终于露出锋芒,情绪激愤的盯着刘据,语气亢奋的大声质问, “殿下为何逼其溺亡,又将史家大母逼死,还对史家上下施以极刑?” “殿下迫害守孝之人,是否便是蔑视孝道?” “正如那句‘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殿下既慢于守孝之人,又恶于守孝之人,是否可以认为殿下是不孝中的不孝?” “请殿下给我等一个答复!” 话音刚落。 “彩!” “问得好!” “请殿下回答!” 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中随即响起一片喝彩。 赵周与石庆连喊了几声肃静才使得场面平静下来。 百余名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重新坐了回去,目光灼灼的等待着刘据的回答。 甚至有些人的嘴角已经不自觉的勾了起来,全然一副稳操胜券的神态。 这个问题其实十分厉害,先让刘据承认了孝的合理性,又让刘据承认了细化到天子与庶民必须遵循的各自不同的孝道。 由大到小,由高到低,至此已经彻底堵死了刘据的嘴巴。 然后再用天子都必须遵循的孝道,来评价刘据那有过之无不及的所作所为。 如此厉害的连环招,别说是刘据了,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才能完美应对。 而在这个问题之后。 便到了真正的绝杀:你无法遵守天子之孝道,那么你配做储君,配做天子候选么? 然后。 在众人的注视下,刘据却忽然笑了起来,开口问道: “孝死我了,我真是很好奇,这史家究竟是生了你们还是养了伱们,竟让你们对史家如此孝顺?”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大汉喷子也不中用啊 后殿。 刘彻正在一边饮着茶,一边蹙着眉假想如果是自己面对这样的问题,又该如何应对? 他自是仅听了两句便已经察觉出了那六旬老者的险恶套路,心说如果换做是他,应该在回答第二个问题的时候,便立刻转移话题偷换概念,从而打乱对方的节奏,令其无法顺利进入第三个问题。 结果刘据似乎并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居然还给那六旬老者进入下一个问题的机会。 在刘彻看来,发展到了这一步,刘据就已经彻彻底底的输了。 他连第一个人都没有扛过去,后面更是只能全程挨打…… “这個逆子,此前在朕面前巧舌如簧,思路清奇,怎么到了这些酸儒面前,就蔫的像一只病猫,一合都撑不过去?” “难道是朕待他太好了,他就只敢忤逆朕么?” 心中想着这些,刘彻立刻又不悦起来,原本已经打算择时出手的他,临时决定让刘据再好好的多感受一下人世间的险恶,越深刻越好。 如此对比之下。 这个逆子才更能体会到什么叫做父爱如山,知道此前让他能够顺风顺水、能够不知进退的人究竟是谁! 然后。 他就听到了第三个问题,紧接着又听到了刘据那句“孝死我了,我真是很好奇,这史家究竟是生了你们还是养了你们,竟让你们对史家如此孝顺?” “库……” 刘彻一时没控制住,竟不小心岔了气。 茶水自他口中喷出来,刘彻连忙抬手捂住嘴才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 饶是如此,茶水依旧打湿了手,浸湿了胸前的衣裳,就连胡须上也沾满了滴滴滑落的水珠,显得狼狈不堪。 “陛下!” 苏文自是也因刘据这思路清奇的反问怔住,不过尚且来不及思考,便立刻又被刘彻的岔气拉了回来,赶忙上前一边用手巾为刘彻擦拭茶水,一边轻抚刘彻的后背。 “你小声点,别让外面听见了!” 刘彻压着嗓子瞪眼道。 “诺,奴婢一时心切……” 苏文自觉刚才那声音也不大,不过刘彻说什么就是什么,直接认错便是, “奴婢这便去为陛下取来换洗的常服,只是在此处更衣,只怕陛下受了风,要不暂请陛下移步?” “算了算了,就这么将就一会吧。” 刘彻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立刻又问, “刚才那逆子说了什么,你也听清了吧?” “奴婢听清了,殿下反问他们,他们为何对史家如此孝顺,可是史家生了他们或养了他们……” “……” 刘彻闻言方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可是这话的逻辑何在? 道理何在? 这话怎么就能去接那个酸儒的问题,总觉得驴唇不对马嘴啊? 这似乎已经不仅仅是思路是否清奇的问题了吧? 而站到那干酸儒的角度去品味刘据的话,刘彻甚至有一种已经开始有点生气的感觉: “我明明在站在仁义道德的高地与你据理力争,这和我对史家是否孝顺有什么关系,你这不是胡搅蛮缠么?” “我和这种不着四六的人,讲个什么道理?” “究竟是他有毛病,还是我有毛病?” …… “???” “!!!” 丞相赵周和御史大夫石庆听到这话亦是面面相觑,他们眼睁睁看着刘据进入那名六旬老者的套路,被这群酸儒逼入角落。 此刻也认为刘据在第一次交锋中便已一败涂地,正替他捏了一把汗。 结果没想到刘据竟又语出惊人,而且是常人完全预料不到的天外之语。 这感觉就像是一个人正被一群人围在角落圈踢,结果此人却一出溜躺在地上,然后施展一招意想不到的缩骨功,像泥鳅一样从这些人腿缝之间滋溜一声挤了出来,顺便还照这些人后脑勺来了一拳,来了一句:“腿法有什么了不起,来打拳啊!” “???” “!!!” 一众太学儒生与贤良文学亦是瞬间愣住,硬是反应了好几个呼吸的功夫,才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个大声开始辩驳: “你在说些什么,两者有何干系?” “我们在问伱是否不孝,如何能够扯去我们对史家是否孝顺上去?” “我们只论孝道,我们辩的是道理,并非某一家或某一个人!” “莫要顾左右而言他,只就事论事……” “……” 这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中,显然已经有人开始上头,大声辩驳的同时太阳穴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喊得那叫一个声嘶力竭。 可以想象,若非刘据是太子,这里又是宣室殿,直接开始人身攻击恐怕不妥,这时候绝对已经有人开始骂脏话了。 然而面对这成片的口水和怒目,刘据却依旧面色淡然,微笑看向赵周和石庆: “赵公,石公,不是说好了一个个来么,他们这么不守规矩,这朝议还怎么进行的下去,我究竟该听谁的质询?” “殿下所言极是。” 赵周和石庆闻言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职责所在,连忙大声喝道: “肃静!” “喧哗皇殿成何体统,朝议亦有朝议的秩序,在座的皆是德高望重又学富五车的贤良方正,难道这点规矩都没有么?” “既是朝议,你们每一个人都有发言的机会,轮到时才可说话,若有人再胆敢擅自喧哗,立即逐出宣室殿!” 一时间,宣室殿立刻又重归了平静。 只能听到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中,有人因为方才喊得太过用力,仍在沉重喘息的声音。 “赵老,你可以继续了。” 见维持住了场面,赵周又看向方才与刘据一对一质询的老者,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老者似是被打断了思路,先是深吸了两口气,又沉吟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 “殿下,我等与史家非亲非故,亦无孝道之根本,因此孝顺之说完全是无稽之谈……” 结果不待他完全把话说完。 刘据便又是叱鼻一笑,全然一幅无所谓的表情: “嘁,好笑,干我何事?” “???” 那老者闻言面色一红,身体不由的晃了一下。 这不是你先提出来的么?! 现在又干你何事,你究竟想闹哪样! 一众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亦是胸口一胀,有人瞬间又忍不住想站起来驳斥刘据,甚至嘴巴都已经张开。 结果赵周与石庆已经目光冷冷的扫了过去。 “……” 这些人见状又不得不闭上嘴巴老老实实的坐了回去。 对于他们而言,人这一生能有几回进入宣室殿的机会,若是一句话都没说就被逐出去,那才是真的亏麻了,说是抱憾终身也不为过。 所以,还是先忍耐下来吧,万不可因小失大。 稍后轮到自己时,自然有表现的机会。 太子,到时你自会知道什么叫做铁齿铜牙,什么叫做邪不压正! 又是几个呼吸之后。 “殿下!” 老者的胸腔也已经出现了更大的起伏,调门随之拔高了不少,怒视着刘据直接道: “今日朝议,老夫不过是就事论事,此乃意义重大的国家大事,殿下怎可当众胡搅蛮缠,难道这便是殿下身为大汉储君的作风么?!” 刘据又咧嘴一笑,略带委屈的道: “就事论事就就事论事嘛,你怎么还急眼了,开始人身攻击了呢,你真是经过层层选拔的贤良文学,就这?” “老夫!老夫!老夫!” 老者此生显然从未在贴吧论坛中与各类喷子对过线,因此对刘据这种熟练掌握了“网络君子六艺”的喷子的战斗力也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以至于此刻竟已经招架不住,面色在红白之间不断转换。 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甚至还一脸痛苦的捂着胸口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仿佛下一秒就要噶过去。 “行了行了,虽然你对我有诸多误解,但我依旧懂得尊老爱幼的道理。” 刘据见对方此刻的心态已经彻底崩了,再与其对线下去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当即使出“网络君子六艺”中的处决斩杀技: “算你赢了总可以了吧,我认输,我不孝,我不配做大汉储君,这回你该满意了吧?” “满意了就坐下歇着吧,一大把年纪了别因为一时意气气坏了身子,我这心里也是会过意不去的。” “下一个。” 真是不堪一击呢,还得练呐老同志。 我这“网络君子六艺”总共有六种套路,分别是典、孝、急、乐、绷、赢。 并且截止穿越之前,六艺还有了进一步的发展演化,又多出了批、麻两种套路。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专门用来引战的套路:“原神怎么你了?” 结果这位老同志连四种套路都没扛过来,就直接让刘据进入了处决斩杀阶段,看来大汉喷子的职业素养的确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至于什么道理不道理,孝道不孝道,这次朝议又会带来怎样的后续影响,今后还能不能做太子…… 无所吊谓,挂逼哪需要在意这个? 下一刻。 “你!我……” 老者的眼珠子早已布满了血丝,都已经快要突出来了,浑身更是不受控制的颤抖,却依旧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更不要说驳斥刘据。 最重要的是,殿内还有这么多同行看着呢。 他精心准备的那些东西一样没用出来,这招牌今日便要砸在这里了…… “噫!” 伴随着一声抽噎。 老者忽然双眼一闭,直挺挺的仰面倒了下去。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这教朕如何做这逆子的救世主? “赵老!” “赵老,你怎么了?” 好在老者坐在前排,这么仰面倒下去,身后几人连忙伸出援手将其扶住,方才防止他这一摔摔出个严重的,那可就是身心双重伤害了。 “这……” 赵周和石庆此刻脑瓜子也是嗡嗡作响,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赵周其实和刘据的接触不多,最多只能算是点头之交,最近的见面次数多起来,还是因为刘据成了辅政太子,每五天总能在早朝的时候见上一回。 因此他对于刘据的性格,也没有太多的了解。 要说刘据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也就是动辄出现的军令状和偶尔在朝堂上胡乱站队,剩下的时候,基本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所以,赵周看向了石庆。 他希望从石庆这里得到一些答案,毕竟石庆可是货真价实的去太子府给刘据上过几次课,想来要比他了解的多一些。 “你别看我。” 却见石庆的眼神竟比他还要茫然。 石庆知道什么? 石庆就知道刘据曾问过他一次“父皇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废立太子”,然后不顾他和太子冼马的劝阻,当场遣散了太子府的所有门客,连盘缠都不给。 而在那之前。 刘据似乎一直是一个有礼有节、谦逊温和、规规矩矩的孩子,就算对那些仆从奴役都没大声说过话。 并且大部分时候都比较听劝,很少擅作主张,也十分爱惜羽毛。 虽然在被刘据问过那么一次之后,他就隐约察觉到了刘据的异常,尽量减少了与刘据的接触。 但就算是想破脑袋,他也想不到仅是一年的时间,刘据就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说是性情大变都不为过。 而最令二人想不到的是。 刘据最后那句“下一个”居然还说出了傲视群雄的气势。 怎么着? 他还真打算舌战群雄,把这百余名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全部放倒在宣室殿不成? 倒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这位赵老他们两个也是知道的,这是京畿地区比较有名的文学。 文学是什么,就是学问上具有了一定成就并得到公允的名士。 而赵老最擅长的便是写赋,有王公贵族过寿甚至舍得花数百金请他提赋,因此咬文嚼字的功力绝对不低。 结果公开与刘据辩论,才没说了几句就直接挺了尸,刘据的战斗力可见一斑。 何况,这还只是开始,天知道刘据是否还有余力? 而且他们已经看出来了。 刘据今日根本就不是来辩理的,而是来攻心的,完全就是怎么抬杠怎么来,什么话气人挑着什么话说。 这就是他所谓的“接受批评的心和承认错误的嘴”么? “赵公,你看……要不要先将人送去太医院瞧瞧,别真议事还议出人命来,可就不好看了。” 石庆还是比较清醒的,茫然之余还记得自己的职责。 “也好。” 赵周点了点头, “否则人躺在这里,这朝议便也进行不下去了……来人,先将赵老送去太医院救治!” “诺。” 几名期门武士走上前来,挤开人群将昏迷中的老者架了出去。 此时赵周才又看向一众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开口问道: “接下来哪位要继续向太子质询?” “……” 一时间竟出现了留白,不久之前还争先恐后的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竟踌躇起来。 如此等了两個呼吸的功夫,才有人主动起身: “我来!” “殿下曾在东郡濮阳做出毁堤淹田之事,共计淹没上百顷良田,致使上万百姓流离失所,殿下可认此事?” “我父皇怎么你了?” “啊?陛下并未如何在下,在下只是在质询殿下。” “乐,我父皇此前都下诏说了损失可以忽略不计,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质疑我父皇的诏书?” “再者说了,最近民间传闻中我淹没的是七十二顷良田,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变成了百顷?” “你让我觉得你的话连一文钱的可信度都没有,甚至是对这场朝议的神圣性的亵渎,是在浪费在场诸位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的宝贵时间,伱罪过大了!” “就算是七十二顷良田,殿下总该承认……” “行行行,你赢了你赢了,坐下吧你。” “真是叫人绷不住,常言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你以为你败坏的是什么,你败坏的是你们这个群体的名声,你让我觉得你就是一颗掉进粥锅里的老鼠屎,还是一颗在锅里熬了几十年的老鼠屎,早已将屎味染遍了在座每一个人身上。”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看待信口雌黄的谣棍,反正我平生最痛恨的就是谣棍,从现在开始不会再和他说一个字。” “我呸,恶心,膈应,yue——!” “我!你……” …… 后殿。 “……” 刘彻刚才洒在身上的茶水已经干了大半,不过此刻他根本无暇在意这种细节,只是觉得此前对刘据这个逆子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些。 “苏文,你平日里与刘据私下可有联系?” “回陛下的话,奴婢只有在宫里与奉命传诏时才能见着殿下。” 苏文躬下身子,不动声色的答道。 刘彻微微蹙眉,又问: “那么你可知他与朕之外的人说话时,究竟是什么样子?” “奴婢实在不知……” 苏文小心回答的同时,心脏狠狠地揪了一下,整个心都虚了起来。 他知道啊! 他怎么会不知道! 直到现在他想起刘据曾私下与他说过的那番“掏心窝子”的话,想起刘据说那番话时的脸时,脚底都会不自觉的升起一股子寒意。 甚至有时睡觉还会因此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时常将同床的妻妾吓到。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刘据在与朕说话的时候,已经尽可能收敛了,只是平日里从未有人敢与朕那般说话,因此朕听不顺耳?” “……” 经刘彻这么一说,苏文也才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不由一怔。 旁人他是真不知道。 不过他与此前领兵参与征伐西羌战事的徐自为将军倒还有些交情。 徐自为因此战封侯之后,苏文上门恭贺,两人曾在席间谈起了此战的一些趣事。 其中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高兴”方略,不是天灯,也不是公孙敬声的神勇,更不是全歼十万羌人时的壮观场面,而是出征前刘据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究竟是谁给你们的自信与勇气,让你们活的如此乐观,活的如此自足,还活了这么多年?” 徐自为当时对这句话赞不绝口,推崇至极。 他觉得这是天底下最鼓舞士气的语言,能够有效激发将士的羞耻心,知耻而后勇。 若是没有刘据这句话,他现在必定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武将,封侯遥遥无期,怎能一举封作千户侯? 但徐自为肯定不知道,他对这句话赞不绝口的时候,却深深挑动了苏文的神经,让他想起了那番“掏心窝子”的话…… 现在回想起来。 他和徐自为与刘据的来往虽然都不算密切,但却都听到了这种诛心至极的话,再结合一下如今刘据在大殿中的表现…… 苏文只想说一句: 陛下圣明!陛下睿智!陛下高见! 我怎么就没想到,刘据肯定就是这个样子的,他在刘彻面前真的已经非常收敛了! 与他在外人面前的表现对比起来,将他称为孝子顺子绝对一点都不为过! 再加上苏文如今心知刘彻并无废立刘据的意思,而是在利用刘据“捕鼠”,当即低眉顺眼的道: “奴婢以为陛下的分析不无道理。” “如此说来,倒是朕此前错怪了这个逆子,他还是个孝子顺子喽?” “陛下恕罪,奴婢怎敢置喙陛下与殿下!” 这话苏文哪敢接茬,当即将身子躬的更低,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就在这时。 “胡搅蛮缠!强词夺理!老夫……老夫……”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震天怒吼,将刘彻和苏文都吓了一跳。 刘据轻飘飘的声音随即传来: “急了急了,你们快看他急了,大家为什么就不能像我一样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辩论呢?” “你污蔑老夫,老夫如何能够承受这奇耻大辱,老夫今日便撞死在这宣室殿中自证清白!” “李公!李公!不可冲动!” “快来人一起帮忙拉住他啊!” “要出人命了……” “……” 刘彻与苏文面面相觑,怎么一场好端端的朝议,还要搞出人命来了? 哦,是刘据啊,那没事了…… 方才第一个“赵公”便险些出了人命,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气到昏厥,其实和死过一次也没多大分别。 第二个上场的人,亦是被抓住一个小小的漏洞,辩的哑口无言,甚至还被刘据打成了人人敬而远之的老鼠屎…… 刘彻和苏文心里清楚。 这些个自命不凡的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心气可高着呢,哪能接受这般侮辱,尤其是被摩擦了智商之后的侮辱? 这一刻,刘彻心里甚至有那么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你说说你们,就这点出息? 一个个平日里不是挺能咋呼的么? 怎么遇上刘据,还是百余人对一个啊,就只能以死明志? 这教朕还如何做这逆子的救世主?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你们是懂得怎么让陛下扫兴的 不对! 这逆子虽看似舌战群雄,嘴上丝毫不输阵,甚至还占尽了优势,但若仔细去想便会发现,他做的这些事其实并不能扭转舆论上的劣势。 就算这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被他辩的哑口无言,被他骂的口吐鲜血。 回头等这些人下了朝议,回到各个地方乡里,依旧会四处宣扬他德不配位,甚至因为将这些人得罪的太狠,还会变本加厉。 因此这逆子的毒舌并未改变什么! 他仍需要朕这个救世主,唯有朕才能救他! 再者说来。 这逆子的话术其实也并没有多高明,不过是料定这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自命清高,不能像他一样放下包袱,以这种胡搅蛮缠、插科打诨的方式抬杠,才在口头上占尽了优势…… 说到底,这个逆子还是太年轻,也太天真了。 这可是政治,并非孩童吵架一般的儿戏! 这个逆子根本不理解政治,尚且没有抓住和正视核心问题,也没有解决核心问题的能力,因此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这一课,还得朕来上给他看! 刘彻心里立刻又憋上了一股子气。 虽然外面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都在极力避免将他扯进来,不敢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的同时,气势都瞬间弱了许多,然后就被刘据完成了压制。 然后他很快就又听到刘据的声音: 这个逆子! 才到第四个人上场,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便已经略微适应了刘据节奏,吹响了反击的号角…… “逆子!给朕闭嘴吧!” 但他就算是用脚指头去听,也听得出来这个逆子如此言论有引战的嫌疑。 …… 这无疑是在往他脸上抹黑,是在往他身上推锅! 如此必将在潜移默化之下,不断给这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加固的潜意识: 【天子在这些事件中,也没起什么好作用,最起码是帮凶!】 此前听到刘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中已经有些不悦,不过很快就被后面的对话吸引了主意,因此并未太过在意。 他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他都已经躲到后殿旁听了,这逆子竟还要将他牵扯进去。 应该不会太久了。 与此同时。 刘彻又不由的捏紧了龙塌的扶手。 他还在等。 可现在听到刘据又说出这句话来,刘彻立刻越发感觉不对劲了。 想到这里,刘彻心理顿时又舒坦了许多,安下心来静静地旁听。 这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只是暂时还并未适应这个逆子的节奏,等他们再适应了一阵子,应该很快就可以扭转劣势…… 等一個刘据陷入劣势的时机,那才是他出手的最佳时机。 “我父皇又怎么你了?” 面对刘据“网络君子六艺”组合拳的咄咄逼人。 第四个被称作“吕公”的中年男子在沉默了几个呼吸之后,竟直接来了一招以退为进: “既然殿下冥顽不灵,又始终顾左右而言他,不肯对我等关切的问题做出正面回应,这场朝议便失去了意义。” “至于殿下的口舌之利,老朽甘拜下风,请恕老朽先行告退!” 说完这话,他躬身对刘据施了一礼,随后便一甩衣袖,大步向殿外去。 虽然他也未必全然领会了“网络君子六艺”的精髓,但这话已经具备了“赢”的精髓,等于给刘据之前的所有表现定了性,直接施展斩杀终结技。 随着他起了这个头。 其余的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亦是纷纷起身,对刘据施礼道: “我等也甘拜下风,先行告退!” 既然吵架吵不过,又不想自降身份对喷,那就直接掀桌子吧! 反正这件事没辩论出一个结果来,刘据的“恶名”便依旧存在,依旧难堵悠悠众口,最终受到影响的又不是他们,着急的也不是他们。 “这……” 赵周和石庆见状暗叫不好。 虽然天子并未对这场朝议限定时间,也并未要求必须当场辩论出一个结果来,但如果仅开始这么一会就直接散场,他们作为这场朝议的主持也是有责任的,不好向上面交代。 于是两人对视了一眼,连忙跑到大殿门口拦住意欲离去的众人,苦苦相劝道: “诸位!诸位稍安勿躁,朝议本就是各持己见,难免有些言语上的冲突,此议关乎国家大事,万不可意气用事……” 说着话的同时,两人还在想要不要临时改变一下朝议的辩论方式。 就改成每人限定时间各说各的,由刘据和这些酸儒轮番表述各自的观点,不要再采用这种一问一答的方式。 如此就算依旧存在冲突,也没有那么直接。 这样朝议好歹还能够进行的下去了。 “赵丞相、石大夫,不是我等不通情理,实在是……” 一众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倒也很给赵周和石庆面子,纷纷停下脚步向二人倒起了苦水。 很显然,他们并非是真想离去,只是想用这种以退为进的方式来钳制刘据,逼迫刘据做出妥协和退让。 结果正说着话的时候。 却听大殿中又响起了刘据那玩世不恭的声音: “诸位别着急走呀,朝议结束之后还有宴席,未央宫的菜肴你们应该从未品尝过吧,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吃两口再走岂不是亏了?” 身为一个挂逼,刘据则根本不需要在意什么后果和影响。 他只在意自己的感受,反正绝不可能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接受这些人的批判,这委屈谁爱受谁受去,宝宝不受。 “?!” 一众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闻声愤然回头。 只见刘据非但是声音玩世不恭,就连脸上的气人表情也与预想中一样,那模样就像是在对他们说: “嗟,来食!” “赵丞相,石大夫,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太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一众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顿时气的浑身发抖,捶胸顿足,甚至有人竟还扯着嗓子哭丧一般的嚎起来, “苍天啊,厚土啊!” “如此乖张暴戾之人如何能够继承大统,秦有胡亥二世而亡,我大汉万万不可效仿亡秦,逆天而行啊。” “国家不幸啊!汉祚不幸啊!万民不幸啊!” “……” 自古以来,哭就是下至儒生和贤良文学,上至王公士大夫的保留节目。 这种保留节目通常是作为死谏的后招使用,虽不说是无往而不利,但有时也能发挥奇效。 一时间宣室殿内哀鸿一片。 他们这哭的姿态还很别致,刘据在后世的时候,只在农村的一些出殡仪式上见过,而且通常只出现在妇女身上。 说白了就是那么往地上一瘫坐,双手毫无规律的胡乱挥舞摆动起来,流不流眼泪不重要,声音一定要够响亮。 敢情这也是一种传承? 这使得刘据内心又蠢蠢欲动起来,忍不住想对他们使出一个后世表情包里的“退!退!退!”,用魔法打败魔法…… “这可如何是好啊……” 赵周和石庆此刻更是完全傻了眼。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完全无法收场了好么? 这场朝议给了他们太多的意外与震撼。 先是“只带了一颗接受批评的心和一张承认错误的嘴”的刘据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原本他们还担心刘据不做反抗,会被这群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生吞活剥,结果没想到刘据光用嘴就放倒了一个,还险些逼死一个,甚至才到第四人就逼得他们愤然立场,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如今这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又以退为进,佯装要走不成,干脆耍起了赖在宣室殿内失声恸哭。 他娘的,两边没一个好鸟,敢情今日朝议就我们两个正常人? 你们这合计百余人不会是合起伙来演我们的吧? 可我们又招谁惹谁了,我们也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好么? 究竟还能不能顺顺利利的将朝议进行下去,让我们回头给陛下一个说得过去的结果了? 就在这时。 “肃静!” 殿内忽然响起了一声大喝。 “!!!” 哭嚎声瞬间消失,众人纷纷望向刘据身后。 刘据也下意识的回过头去,不过在这之前,他已经听出这是苏文的声音。 刘彻也终于按捺不住了…… 这场朝议的发展非但超出了赵周与石庆的掌控,也同样完全超出了刘彻的预料,方才听着外面的哭嚎,他头都跟着大了一圈。 一方不要脸。 一方二皮脸。 就没一个能让他省心的,也没一个按照他预定的戏本演戏。 如此这场精心策划的朝议,自然也永远不会出现他期盼中的合适时机了。 甚至如果他要是再不抓紧时间出场,就连出场的机会可能都要没了,事态只会越发超出他的掌控…… 如此待场面安静下来。 “陛下有诏!” 苏文居高临下目光扫过众人,拔高调门一声唱和。 刘彻倒并未现身,只派了苏文出来传诏。 “臣领旨!” 赵周和石庆见状连忙跑到前面,端端正正的躬下身子。 刘据也站起身来,向苏文垂首而立。 那干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被苏文冰冷的目光扫过,亦是不敢继续瘫在撒泼耍赖,纷纷兮兮索索的起身行礼。 “……” 早这样不就完了么? 苏文此刻心中更多的也是无奈,你们这些人啊,真是懂得怎么让陛下扫兴的……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我是那不遵父命的不孝子么? “陛下诏曰,汉律自有制度,诬告者反坐之。” “若太子果真德不配位,当行废立之事,朕绝不包庇!” “若太子受人构陷,弹劾妄议者当与诬告同罪,弃市以还太子清白,朕亦绝不姑息!” “制曰可!” 回过神来,苏文立刻展开诏书朗读起了其中的内容,声音高昂,吐字清晰,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听清楚了,却并不代表听明白了。 “这是……” “究竟是什么意思?” “陛下为何会下一道这样的诏书……” 在场众人闻言皆是面露疑色,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因此拥有了其中一样,便等于拥有了其他三样。 苏文又冷冷的扫了那群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一样,继续说道: 但是像这样的诏书,他们也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听到。 毕竟太子废不废,是皇家的事,是大汉的事,是国家的事,非说与他们有多大关系,其实也没多大关系,至少没有直接关系。 赵周与石庆闻言同情的看了刘据一眼。 此话一出。 “宣京兆尹樊原,刺杀儒生者林圩,买凶者张骊,联络者王伯仁,狱卒、目击者若干,进殿接受质询!” “陛下口谕,为确保这场朝议的公平公正,以还天下人一個真相,令所有人心服口服,相关事件的人证亦不可或缺!” “我等只要不再理会他的诡辩,不再被他牵着鼻子走,坚持己见,据理力争便是,世间自有公论!” “我们此前似乎被太子带的偏离了方向,今日朝议本就不是辩太子是否有罪,而是辩太子之罪是否应行废立之事!” “宣人证进殿!” 完全可以想象,这道诏书出来的那一刻,这场朝议的性质立刻就变了,已经成了一个不死不休的角斗场。 可是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嫌这场朝议不够热闹,因此要给双方增加点动力? “宣东郡濮阳治水之事相关人证,平波将军郭昌、中郎汲仁、廷尉史杜周、东郡郡守陈虢、清河郡守王曦、信都郡守寇宣、渤海郡守葛朴、濮阳县令章谅、濮阳田氏家主田勇、王氏家主王庆、东方家主东方迟,曹氏家主曹耐,东郡与新河流经其余三郡的百姓若干,及近日进入长安自称水患灾民散播消息者若干,进殿接受质询!” 就连堪称官场老油条的赵周和石庆都完全陷入了迷糊之中。 这么多人中,唯有刘据一人听完诏书中的内容之后,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 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中有人大声说道, 他们也已经开始怀疑,刘彻是不是早已决定立刻将刘据废掉,因此才在这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退场闹事的时候,下了这样一道诏书? 然而下一刻。 甚至他的心中还隐隐有些期待,接下来无论是进一步应证他关于“穿越福报”漏洞的猜测,还是一举成为满级人类,对于他来说都不是坏事。 “宣鲁国史家之事相关人证,鲁王刘光、鲁王后史氏、奉车都尉霍光、鲁国国相程玉、鲁县县令张伍、史氏尚存宗亲若干、史氏仆从奴役若干,鲁国郡城百姓若干、进殿接受质询!” 这一刻他们就是审判刘据的法官和陪审团…… “诸位不必忧心,事实胜于雄辩,太子的所作所为天下人皆有目共睹,是否德不配位早有定论,又怎是他胡搅蛮缠一番便可以蒙混过去的?” “对!此事早与太子无关,我们只论如何给他定罪便是,何须在意他说些什么……” 甚至有不少人干脆就是将上述弹劾刘据和参加这场朝议当做了沽名钓誉的手段。 “诸位有权向相关人证质询任何问题,人证不论身份,不论官职,必须对质询正面做出回应,任何疑点都可当堂一一辨明。” 那干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此刻心中更是惴惴不安起来。 “正是如此,其实这些事情早已无需辩驳,岂容他来抵赖?” 与刘据这个太子是否被废之事相比。 他们绝大多数人更加在意的还是自己的性命。 “呕吼,这到底是触发了‘穿越福报’的漏洞,还是要实现满级人类的终极目标了呢?” “……” 这道诏书果然给了这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足够的动力,让他们聪明的智商立刻又占领了高地,甚至直接将刘据排除在了辩论之外。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名色财权虽各有定义,但其实一直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只要操作得当便可以轻易在互相之间进行转换。 “……” 可若要让他们为了一个名,就赌上自己的性命,他们绝大多数都没有这样的勇气,要是早知道会有这样的风险,他们甚至都不会来参加这场朝议。 而这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辩不赢,那就直接去死,弃市! 从这一刻开始,双方已经赌上了全部,必须全力以赴,否则谁都无法承受失败的代价。 虽然在刘彻这一朝,朝议之中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被刘彻降罪,又或是直接被处死都不算什么新鲜事。 刘据辩不赢,那便不再是太子。 “……”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哗——” 宣室殿内立刻传来一阵喧哗议论。 任谁都不曾想到刘彻居然会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几乎将所有相关事件的亲历者、甚至是当事人都作为人证召了过来。 以供这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当面质询,了解整个事件的真相。 “这、这、这……” 赵周和石庆脑瓜子再次嗡嗡作响。 他们已经完全搞不懂刘彻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他究竟是要让刘据废的板上钉钉,还是这些事件尚且存在不为人知的秘辛,有必要公之于众? “郭昌?”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刘据就立刻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当初毁堤淹田的时候,只有郭昌一人知道“屯氏河”的真相,现在刘彻将其当做人证召来接受质询。 便说明郭昌极有可能很早之前便将他给出卖了,刘彻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至于这是为什么? 究竟是什么让郭昌宁愿违背毒誓也要出卖自己…… 刘据只能将其归咎于“穿越福报”的漏洞。 正如这次刘彻忽然搞了这么大的阵仗,目的应该也是当众将这些事情澄清,还他一个清白,以求彻底堵住那些弹劾他的人的嘴巴。 这肯定也是受到了“穿越福报”漏洞的影响。 毕竟刘彻是什么人他也算是有些了解了。 其余两件事暂且不提。 此前刘彻已经将“毁堤淹田”之后的“因祸得福”说成是他天命所归,现在却又当众澄清事情的真相,将功劳还给刘据,这不是在打自己的脸么? 以刘彻的性子,如果不是有不明因素的影响,真的会做这种事情? 刘据宁死都不信! 刘据现在只相信一件事,这场闹剧至此便彻底结束了。 成为满级人类的事也不用再想了,他此前的推测不存在任何问题,“穿越福报”的漏洞是真实存在的! 还真是难为刘彻了呢…… …… 这些人证依次进殿之后。 刘据这个太子,在这场“废立太子之议”中反倒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为了不被弃市,对每一个人证都进行了事无巨细的质询,拼命从中寻找疑点和漏洞。 然而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 良久之后,他们终于在绝望中得知了一切的真相: 买凶杀人的绝对不可能是刘据; 毁堤淹田尽在刘据掌握,淹没的良田只有濮阳的几个望族,而这些良田还是那些望族为了根治水患主动献出来的,至于新河流经的三郡,非但淹没的田地极少,涉事的百姓还都提前得到了刘据的赈抚; 史婉君与史家大母的死亦与刘据无关,是史家人自己逼死的,甚至还企图欺骗刘据,他们完全是自己作死,相反刘据事后还厚葬了史婉君…… 绝望中有人很不甘心,一遍一遍的质询着这些人证,翻来覆去,事无巨细,不厌其烦。 但是很遗憾。 编造的谎言总有意想不到的漏洞,但确切的事实却处处严丝合缝,就算是苍蝇也对无缝的蛋毫无办法。 “……” 三个时辰后,日头已经爬上了宣室殿正当头,刘据甚至已经趴在案几上补了一觉,宣室殿中才逐渐安静下来。 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个个如丧考妣,面色惨白。 刘据哪里是德不配位? 他简直是有史以来最不可限量的太子,他们这些人根本没有资格评价刘据…… 此刻这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心中都已被忐忑与恐惧填满,他们更在意的是,陛下该不会真像诏书中说的那样,将他们以弃市论处吧? “……” 赵周和石庆则目光复杂的望着才刚刚睡醒,嘴角还挂着口水、脸上还印着朝服缝线印记、睡眼惺忪的刘据。 他们曾在心中暗自给刘据贴过无数个标签。 但现在,他们却发现刘据陌生的可怕,也强大的可怕! 无论是心性,是城府,是智慧,还是能力……不仅是远超了年龄,也远胜于他们! 见这场朝议已经有了定论,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也已无话可说。 全程冷眼旁观的苏文终于又开了口: “陛下口谕,今日诬告太子者是否弃市,由太子殿下亲自决定!” 说着话的同时,苏文还不忘对刘据使了个眼色。 这自然也是刘彻的意思,这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虽然愚蠢酸臭,但同时亦是大汉皇权法理基础的一部分,若刘据这回饶他们一命,这群“单纯固执”的酸儒今后便会转化为刘据的拥趸。 这是刘彻送给刘据的一份礼物,亦是父爱的体现。 如此浅显的意图,刘据不应该看不出来吧? 一旁的赵周和石庆已是瞬间就听出来了这道口谕中的意图,也体会到了刘彻对刘据的看重与栽培。 这是经典的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此前的那道诏令,已经使得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心中惊惧,若刘据现在赦免他们,又或是给一个象征性的惩罚,定可令劫后余生的他们感恩戴德。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却见刘据已经迷迷瞪瞪的站起身来: “弃市,必须弃市。” “我父皇此前都说了弃市,我是那不遵父命的不孝子么?” 话音刚落。 “夸嚓!” 后殿忽然传来一声脆响。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没拿稳,摔在地上磕碎了的声音。 “殿下饶命,我等知错了!” “殿下,不知者不罪啊,我等也是被人蒙蔽……” “殿下此前做的那些事一看就是仁德之人,殿下饶了我等吧……” “殿下……” 一众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本还抱有一丝希望,听了这话当即再也不敢矜持,连忙跪在地上哀求起来。 苏文见状不得不来到刘据身边,附耳劝道: “殿下,这些人可以不弃市……” “可是我想将他们弃市。”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如此对殿下有好处,请殿下三思。” “可是我父皇说了由我决定。”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朕也给你选了一门婚事 “……” 苏文无奈的望着刘据,心中郁闷不已。 在他心里,刘据这个太子比刘彻更难伺候。 毕竟他已经跟了刘彻多年,对刘彻的了解肯定要多一些,因此多数时候都能做到趋利避害,顺应天命,而且多数时候,刘彻的行为和决策也都相对符合常理。 可是刘据就不一样了。 从最初的“掏心窝子”开始,他就开始看不透这位太子了。 你说他聪明吧…… 哪怕不聪明的人都懂得趋利避害的事情,他就偏偏要去做截然相反的选择。 正如当下非要将这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弃市一般。 可是刘据又不是他想劝阻便能够劝阻的,这位太子素来天不怕地不怕,有时连刘彻都无计可施,哪里会在意他的劝阻? “尔等可有异议?” 还有之前的许多事情……就拿如今已经真相大白的毁堤淹田来说,谁会想到去隐瞒“大禹古河道”的事,背负昏聩不仁的骂名? 这都已经不是聪明不聪明的问题了,而是正常不正常的问题! 谁若是觉得这样的人愚笨,那才是真的愚笨! 脑中想着这些的同时,苏文也在飞速琢磨着如何才能化解眼下的问题。 “殿下,陛下如今就在后殿……” “殿下……” “谢殿下不杀之恩,我等感激涕零……” “我知道。” “那好吧。” 可是你要说他愚笨吧…… 他忽然便又听到了苏文的声音: “太子殿下方才与我说,尔等虽听信谗言行诬告之事,败坏太子殿下声望,本该反坐弃市,死不足惜!” 聪明人甚至都不需要多想,就知道卖这些人一个人情对以后是有好处的,很容易就能够做出选择。 他若不接着,不是就让陛下的热脸贴了冷屁股么? “老奴自会处置。” “若能做到,便既往不咎!” 与正坐在门边的龙榻上的刘彻四目相对的同时。 …… 但他偏偏就不,哪怕自己都把话彻底挑明了,他也依旧要这么做。 “……” “谢殿下……” “但太子殿下效天子之好生仁德,决意给尔等一个恕罪的机会,即日起尔等需于各自县乡要道张贴布告,澄清相关事宜,公开向殿下赔罪,为期三月!”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刘据笑道。 再结合苏文登场的时机和出来之后所做的事情,其实不难猜出刘彻此刻正在旁听这场朝议。 “殿下宽宏大量,是我等偏信谗言,理当如此!” 好好看看他这近一年办成的那些事。 便又会发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巧妙,就算有些行为看起来不那么聪明,那也是大智若愚,惊为天人。 于是权衡了片刻,苏文咬牙做了一个大胆、甚至有些冒险的决定,又附耳对刘据说道: 刚才那一声什么东西摔碎了的响动并未逃过他的耳朵。 紧接着便是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感恩戴德的声音: 他要是真这么做了,就算这回证明了他的清白,剩下的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今后还会依附他、支持他么? 这不是自断根基,四处树敌么? 再者说来,这可是陛下送的人情。 苏文又小声说道: “既然知道,殿下就快去吧,陛下正在等着殿下呢。” 刘据微微点头,转身便绕过屏障向后殿走去。 一众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见状更加焦急,若是刘据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就走了,那他们的“弃市”岂不是就板上钉钉了? “那这朝议……” “我等怎敢有异议?” 倘若他没能劝下刘据,拂了刘彻的脸面,刘彻肯定会不高兴,说不定会怪他办事不利。 “若做不到,必罪加一等!” 难! 老奴真是太难了…… 而就在刘据绕过屏障进入后殿。 虽然过程中总是有些教人看不懂的操作,但事后再通过结果去梳理。 “这個老奴!” 听到这些声音,刘据方才意识到,他居然被苏文给算计了。 不过此刻已经到了刘彻面前,他又不能不理刘彻,再折返回去让苏文把刚才的话咽回去……尤其刘彻此刻还是一副始料未及的神态,正瞪着眼睛看着他。 在刘彻的脚边,还有一个破碎的茶盏,倾泻在地的茶水也并未干涸。 不难看出,刘彻根本就毫无准备,因此也根本不可能是在等着见他。 这个苏文现在真是越来越胆大妄为了,连刘彻都一起算计了进来! 这可是矫制啊! 刘彻若是与他计较,一句话就能让他狗头落地,说不定还是腰斩,这个老奴难道不怕么? 心中诅咒着苏文,刘据还是不得不躬身施了一礼: “见过父皇。” “谁叫你进来的,宣室后殿你这逆子也敢闯?” 刘彻依旧瞪着眼睛,冷声训斥。 “父皇恕罪,儿臣方才听到后殿传来响动,恐怕油灯打翻走水,因此进来查看,实在不知父皇也在此处。” 心里骂归骂,刘据倒并未直接把苏文给卖了。 这个老奴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还算是有些用处,起码关键时刻能够化身为“苏六”,传递一些重要的信息。 而且刚才他对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说的话,也的确没有害自己的意思,反倒的确像是在为自己考虑。 只不过这个老奴不知道自己的情况。 刘据现在根本就不在意所谓的法理根基,也不想卖这些酸儒人情拉拢他们,他就想来个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省的今后再遇上这种麻烦事,浪费精力和脑力。 反正有“穿越福报”的漏洞在,他的太子之位永远都不会动摇,不需要这些人的支持。 有那个精力和脑力,还不如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面…… “呵,你怕是听到响动,早就猜到朕在这里了吧?” 刘彻横了他一眼,倒也并未继续追究, “朕只是想看看你近日是否有了长进,就你方才的朝议上的表现而言,朕很失望。” “你虽巧舌如簧,令那些酸儒无从下口,但全都是无用之功,终归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这场朝议也就失去了意义。” “好好学学朕是如何做的,如何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刘据闻言心念一动。 父皇,咱俩是不一样的,我只需要忤逆伱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不过这话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 又想到刘彻这回的确是费了心,甚至被“穿越福报”漏洞影响的都不像自己了,刘据终是决定给刘彻一些面子,低眉顺眼的道: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受教了。” 果然。 刘彻见状心头也是微微一暖,这逆子在朕面前的确是不一样的,虽然有时说话也会有失分寸,但绝不会似在他人面前一般乖张放肆。 “你知道自己的不足就好,以后更需多加历练。” 略微停顿了一下,刘彻又道, “史婉君的事倒给朕提了个醒,如今你已年十而有七,也到了婚娶的年龄。” “因此朕近日也替你留意了一下合适人家的适龄女子,给你选了一门婚事,近日已经命人去问了名,八字庚帖并无不合之兆,此事便算是定下了。” “你回去之后也准备一下,等定下良辰吉日便准备大婚吧。” “这……” 刘据顿时愣住,“父皇,此事会不会突兀了些?” “突兀什么?朕在你这个年纪时,太子妃早已立下了,都册封了皇后……” 刘彻又瞪起眼来,不过话说到最后时,语速却慢了下来,脑中浮现出一幅面容 ——陈阿娇。 如今陈阿娇尚且在世,自打被废了皇后之后,就住在了长安郊外的长门宫。 这些年随着父亲堂邑侯陈午去世、大长公主刘嫖也在三年前离世,两个兄弟又因服丧期间犯奸罪自杀。 如今就只剩了她一人,说是孤苦伶仃一点都不夸张。 无论如何,陈阿娇也是刘彻的青梅竹马,两人几岁时便已立下婚约,还有过“金屋藏娇”的美谈,谁又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正唏嘘之际。 却听刘据接着又有些担忧的追问道: “父皇,儿臣可否打听一下,父皇为儿臣选中的事谁家的女子。” “是龙頟候韩说的女儿!” 刘彻回过身来,蹙起眉头道, “此女与你年纪相仿,如今正待字闺中,韩说又是韩王信的王孙,也是列候之后,怎么,朕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韩王信,并非是那个广为人知的兵仙韩信。 史书中为避免与同时期同名的兵仙韩信混淆,还特意称其为韩王信,乃是西汉初年所封的韩王。 至于这个如今的龙頟候韩说。 则有两个身份。 一个身份是卫青旧部,这个侯爵也是此前跟随卫青征伐匈奴时因功受封; 另一个身份则是韩嫣的弟弟。 韩嫣这个人可就厉害了。 首先,他是个男人,当刘彻还是太子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就十分亲近,《史记》中甚至用了“相爱”二字来形容两者之间的关系。 其次,两人一起睡过觉,而且是常常同睡同起…… 虽然刘据穿越至今还没发现刘彻男女通吃的切实证据,但这事在后世可有着颇为广泛的讨论。 除此之外。 如果刘据没记错的话,这个韩说,似乎也是死在了巫蛊之祸当中。 不过却是死在自己手中!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六章 父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在刘据看来,这个韩说死的说冤也冤,说不冤也不冤。 在巫蛊之祸中,江充自是无可争议的罪魁祸首,而韩说和黄门侍郎苏文、御史章赣则是刘彻派来协助江充查案的协办。 后来江充联合胡人巫师用桐木人偶构陷刘据。 当时刘彻正在甘泉宫养病,信息不通,刘据无法自证清白,惊惧之下便派遣宾客扮成天子使者矫制抓捕江充。 韩说看出使者和诏书是假的,坚决不肯受诏听命。 刘据的宾客无奈之下只得效仿窃符救赵的朱亥,当场将其格杀…… 通过这段历史并不能看出韩说是否直接参与了巫蛊之祸的谋划,不过刘据觉得大概率是没有的。 毕竟他好歹也是卫青的旧部,就算卫青那时已经不在了,也还有一层故交情分在。 再者说来,这件事本身与他也没什么利益干系。 至少从表面上看,他只能算是一个被刘彻指派而来的协办,不管愿不愿意,都被迫被牵扯了进来。 但刘据还是坚持宁缺毋滥的原则。 甚至韩说说不定还得感谢他呢。 不过话说回来,他既然牵扯进了巫蛊之祸,不管是不是协办,不管有没有直接参与,都已经是必死的结局。 正是因为死的早躲过了诛族之祸,韩说的次子韩增才活了下来,甚至还继承了韩说的侯爵。 当时同样协办此事的苏文和章赣可没死于刘据之手。 刘据是个有追求的人,如今又贵为太子,对自己的女人自然得有一些要求,最关键的一个要求就是得长的漂亮,总不能什么样的女子都往太子府娶吧? 就算大汉是一夫一妻多妾制,日后可以不去碰她,不将她立为太子妃,还可以迎娶更多的女子。 因此只要韩说还是个正常人,就肯定不会轻易趟这个浑水。 心中想着这些。 他夹在中间真的很难办,做出这样的选择自是无可厚非。 他既看出使者和诏书都是假的,自然清楚一旦受诏听命,事后便无法向刘彻交代,那八成也会是死罪。 否则自己心里别扭不说,也害了人家姑娘…… 结果呢? 章赣不久之后便被刘彻处死诛族。 刘据对这门婚事倒也没有太过抵触,至少韩说八成不会是自己未来的敌人,他的儿子韩增说不定还有可能成为他未来的一大助力…… 正是因此,刘据才觉得韩说死的冤。 不过还有一個刘据最关心的问题: “父皇,不知这个韩说的女儿姿貌如何?” 苏文更是被刘彻以刘据当初对付胡人巫师的方式活活烧死在横桥之上。 而他之所以不肯受诏听命,其实也不无道理。 因此,刘据才说韩说死的也不冤。 如此韩增才有机会在汉昭帝时官拜前将军,等到了汉宣帝时更是官拜大司马,成为率军攻打匈奴的名将,名列麒麟阁十一功臣。 早在协办巫蛊之祸的那一刻,他的结局便已经注定。 总之所有与巫蛊之祸有关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倘若韩说没有死于刘据之手,也必定逃不出刘彻的清算,甚至也会像章赣一样被诛族。 刘据毕竟不是周树人,没那个狠心,又不想委屈了自己。 “朕也未曾见过,不过听说称得上是德艺双馨、气质过人的大家闺秀……” 刘彻闻言微微蹙眉。 “父皇,儿臣问的是姿貌。” 刘据一听这话就觉得问题不小。 后世不是一直这么句话么? 女人要是不漂亮就夸她有气质,如果连气质都没有就夸她可爱,如果也不可爱就夸她温柔,如果也不温柔就夸她善良…… “德艺双磬”和“气质过人”,这两个词显然都和漂亮没有任何关系。 因此如果按照后世的这套理论,也可以理解为这姑娘不漂亮。 “姿貌有什么用处,你是太子,日后缺不了姿貌过人的女子,当下于你而言最重要的是这个女子能给你带来什么,能否顺利为你诞下子嗣!” 刘彻说的已经足够直白,说是苦口婆心也不为过。 对此他早已深有体会。 他当初能成为太子,便与迎娶陈阿娇干系重大。 不过也正是因为陈阿娇不能生,使得他直到二十九岁才有了刘据这个皇子,总算是稳住了朝局…… 可千万不要小看子嗣的作用。 需知因为没有子嗣,当时已经有许多朝臣与刘氏列候蠢蠢欲动,暗中联系做好了争夺天子之位的准备,稍有不慎便是天下大乱的局面。 “父皇说的儿臣都懂,不过儿臣还是恳请父皇先不要急着纳征(下聘),请容儿臣寻个机会窥探一下她的姿貌,若是满意再做决定是否迎娶。” 听了刘彻这番话,刘据越发确定韩说的女儿姿貌不过关,心里当即抗拒起来,模棱两可的道。 “逆子,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刘彻立刻又瞪起眼来,厉声斥道, “自朕独尊儒术以来,三纲已深入人心,各家儿女婚娶皆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这逆子擅作主张?” 刘据自然知道刘彻究竟在说什么。 三纲思想就是现在委身于博望苑的老董头提出来的,再结合《孟子》中提出的五常思想,在刘彻的大力推行下形成了一整套名为“三纲五常”的社会纲领,接着很快就成了维持封建社会统治的核心逻辑和法理,整整持续了两千余年。 在三纲思想的影响下,婚姻制度也发生了巨大改变。 这种情况下,年轻人的婚事都只能是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就像是开盲盒。 结婚之前,年轻男女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绝大多数都只有步入洞房揭开盖头的那一刻,才能知道自己嫁娶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格,又是否合自己的眼缘。 而且这种事还不容反抗,反抗就是不孝。 不过刘据这个挂逼可不管这些,他只知道自己越是忤逆刘彻,太子之位就越稳固,做起事来自然要以自己顺心为第一要素。 于是刘据笑了笑,躬身道: “不知父皇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 刘彻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他怎会听不出这不是什么好话。 刘据却继续自顾自的为其解释起来: “请父皇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倘若我母后当初不是生的花容月貌,陛下是否会临幸她,还有父皇近日宠幸的李延年之妹李清儿,若非父皇先得知她有倾国倾城之姿貌,又是否会召她入宫?” “再请父皇设身处地的想一想,父皇掖庭之中选拔采女,若都是蒙着脸随便从民间划拉来的适龄女子,放眼望去皆是龅牙麻子,父皇是否能够接受?” “这便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龅牙麻子……逆子,你放肆!” 刘彻终是听不下去了,气的一拍龙塌扶手打断了他,站起身来怒视刘据, “朕的掖庭如何选拔采女,岂容伱来置喙?” “还有,卫子夫是你母后,那李清儿如今亦是你的妃母,你对你的母后和妃母指手画脚,这便是你的孝道?!” “父皇恕罪,儿臣只是举个例子,并无对母后和妃母不敬之意,更不敢置喙父皇的掖庭……” 刘据无奈的道。 “朕不管,你是朕的儿子,你的婚事朕便可替你决定,你满意也好,不满意也罢,只有给朕乖乖接受的义务!” 刘彻再次将其打断,语气越发不容置疑。 “……” 刘据见说服不了刘彻,只得祭出大招, “既然如此,便请父皇废了儿臣吧。” “你真当朕不会么!” 刘彻瞬间暴跳如雷,剧烈颤抖的手指已经戳到了刘据的鼻尖上。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 从严处置,以儆效尤! “?!” 刘彻这声龙吟几乎掀开后殿屋顶,前面的正殿自然也听的一清二楚。 那干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已经在丞相赵周和御史大夫石庆的组织下准备陆续离场,劫后余生的他们自是唏嘘不已,以至于场面还略有些骚乱。 结果随着这声龙吟骤然响起,所有人都不由的打了个机灵,瞬间鸦雀无声,呆立当场。 里面是什么情况? 众人谁也不知道后殿发生了什么,不过那声“朕”已经令他们明白,后殿中发怒的究竟是什么人。 可是……太子不是才进去一会功夫么? 就这么一会又能发生多大的事情,令天子这般震怒? 赵周与石庆面面相觑。 那群太学儒生与贤良文学也是又惊又疑,大气都不敢喘。 苏文更是打了个激灵,一股子透心的寒意自脚底直冲天灵感,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怎会如此?” “天子舔犊情深,太子就算有些固执,可老奴方才将话说的那般明白,他就算是再愚钝,也该有体会陛下的苦心才是。” “因此这回进入面见陛下,不该是父慈子孝的场面么?” 苏文虽实在想不通,但此刻却是切切实实的害怕了。 他方才敢矫制骗刘据进入后殿面见刘彻,正是因为笃定这是一个弥合这对父子关系的绝佳时机。 如此刘彻没有热脸贴了冷屁股,心情自然变好。 而刘据已经得知刘彻的良苦用心,不论如何都得好好谢恩,刘彻的心情只会更好,接下来必是越发父慈子孝…… 这种情况下,莫说本就没人有闲心注意他的矫制。 就算注意到了,那也不难发现他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 刘彻只会觉得他会办事,且不说会不会奖赏他,起码会记下他的忠心。 甚至在刘据这边。 他肯定也不会吃亏,起码有朝一日刘据继承大统,此事也有可能为他换取一条生路,而不是真被掏了心窝子。 结果没想到刘据才进去一会,事情就完全超出了预期,而且是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这事后刘彻若是追究起来…… 矫制不害可就要变成矫制大害了,最起码得是个腰斩啊!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按照常理来看,明明一切的先决条件放在一起,事情都应该只会向好的方向发展,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刘据进入之后究竟又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做了大逆不道的事? 祖宗! 太子,你是老奴的祖宗,你这是定要害死老奴不可么? 与此同时。 “诸位暂请留步,从此刻开始,任何人不得离开宣室殿!” 赵周和石庆自是越发不知后殿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刘彻那句暴怒中骂出的“你真当朕不会么”却让二人有了自己的想法。 方才苏文虽然转达刘据的意思,赦免了这群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的死罪。 这其中应该也有刘彻卖给刘据人情的意思。 但现在刘据才进去一会功夫,刘彻忽然就骂出这句话来。 这话就算意义尚且不明,也有不小的概率可能与这群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有关。 因此在确定刘彻和刘据在这件事上达成了统一意见,并且再次明确表示赦免这群人之前,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放他们离去的,否则恐怕事后担责。 一听这话,一众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好不容易才放下去的心,也是立刻又揪了起来: “这……赵丞相,这又是何故?” “方才苏侍郎不是已经转达太子的意思,决定赦免我等了么?” “此事该不会又有变动了吧?” “太子身为储君,应该不会轻易食言吧……” “……”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他们虽然从未坐过过山车,此刻也深刻体会到了过山车的刺激,心脏已经隐隐有些承受不住。 “难道真是陛下又反悔了?” 赵周与石庆的决定,倒也给苏文提了個醒。 “你真当朕不会么”,这话总得有个前置语境,有可能针对的是赦免这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的事情,亦有可能针对的是其他的事情。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谁也不知道刘彻究竟是因何说出这句话来的。 因此赵周与石庆如此决定倒也没什么错,反正就算要赦免这群酸儒,也不怕多耽误一会,反倒是放了他们恐怕坏事。 只是…… 苏文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立刻进去搞清楚刘彻究竟是为何事发怒,尽力为天子分忧,可他又真心不敢,要是进入的不是时机,听到了不该听的话,那必然也是死罪。 这才是真正的进退两难。 …… 后殿。 “……” 刘彻目眦欲裂,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更是因愤怒布满了血丝,只能听到一声声沉重的喘息。 “……” 刘据虽垂首而立,但也没有丝毫认输服软的意思,沉默便是他的态度。 身为一个挂逼,他坚信只要他保持忤逆,事情就一定会向好的方向发展,这门婚事的主动权就可以回到自己手中,而不是害人害己的开盲盒。 至于这种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他倒无意改变。 屁股决定脑袋,他也知道“三纲五常”是封建王朝统治的根基与法理。 而他身为大汉储君,未来还会是大汉天子,今后也得依靠“三纲五常”维持自己的统治和地位,擅自推翻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因此他现在只是为了自己而抗争,与他人无关,也没多么宏大的理想。 然后。 正殿那边就传来了赵周和石庆的声音: “诸位暂请留步,从此刻开始,任何人不得离开宣室殿!” 听到这个声音,刘彻方才意识到自己又因刘据这个逆子失了态,并且还被正殿内的苏文、赵周、石庆、以及那干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听了个一清二楚。 非但如此,这些人可能还都产生了误会,不知心中有了怎么样的想法。 若只是苏文。 刘彻或许还不会太过在意,毕竟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 或者就算再加上赵周和石庆两人,他也不会太过放在心上,毕竟这两个人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们心中有数。 何况仅凭刚才那一句话,也没人知道后殿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这群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就不一样了! 他们最大的本事就是嚼舌头,无论什么事情到了他们那里,方的说成圆的都还是次要的,他们往往会夸大其词的去加工杜撰一些事情,甚至牵涉到他这个天子,这些人还有可能将刚才的事当做能够吹一辈子的谈资,加工杜撰之后四处宣扬…… “……” 刘据此刻也在偷偷观察着刘彻的表情,他从刘彻那本就目眦欲裂的脸上,又看到了一抹浓烈的戾气。 这位便宜父皇又在动什么心思? 刘据饶是有恃无恐,此刻心脏也砰砰疾跳了起来。 毕竟这可是来自汉武大帝的威压,刘据此前无法承受,此刻也难免感到不适,不确定这股戾气是否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下一刻。 “苏文!” “传朕的旨意,将这干听信谗言行诬告之事的奸人全部押送诏狱,交由廷尉处置,告诉廷尉正监赵禹,从严处置,以儆效尤!” “……诺!” 正殿之中,苏文再次听到刘彻的声音,而且还是这样的内容,心中自是大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隔着屏障对刘彻的方向躬身应道。 而后又立刻招呼殿内的期门武士: “将这干奸人统统拿下,但有抗拒者,格杀勿论!” “???” 赵周和石庆此刻已经彻底蒙了。 他们方才留住这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虽有预防这种可能发生的心思,但其实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毕竟刘彻此前已经明确摆出了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姿态…… 就连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都是在愣了两秒钟之后,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而后面色巨变,一个个吓得双腿酥软以头抢地,没命的开始哀嚎告饶: “陛下饶命,草民再也不敢了!” “陛下,草民也是受人蒙蔽,罪不至死啊陛下……” “陛下,草民知错了,草民给陛下磕头,草民愿使钱赎罪,请陛下给草民一个机会!” “腐刑!草民愿以腐刑赎罪……” “……” 苏文直到此刻才终于有了思考的功夫,悄然拭去鬓角的冷汗。 虽然尚不知道刚才后殿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现在就算不服气刘据都不行,甚至还是五体投地的服气。 一盏茶…… 不不不,根本没有一盏茶的功夫! 感觉刘据进入后殿之后就只用了一个晃神的功夫,然后就彻底逆转了刘彻的想法,令此前明明没打算取这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性命的刘彻,完全顺应了他的意思,将他们全部打入诏狱,还要从严处置!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可怕能力? 苏文好歹也跟了刘彻多年。 可是在刘据之前,苏文还从未见过有一人能够办到此事,上一个试图做到这种事的人,坟头的柏树恐怕都已长了好几丈高。 而对于刘据而言,居然仅需几句话的功夫? 惹不起! 十颗心脏也惹不起! 太子殿下,老奴知错了,老奴方才不该自作主张! 一会务必要私下找到刘据,再寻个人少的地方好好说道说道,该跪就利索跪下,决不能让刘据对自己有所误会!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 刘据的完整童年? 牛掰! “穿越福报”漏洞太牛掰了! 虽然刘据早就自认为稳操胜券,但当他听到刘彻忽然下达这道诏命的时候,内心依旧雀跃不已,甚至还有一种东成西就的惊喜感觉。 他此前要将这干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弃市,并非只是吓唬他们而已。 因为在刘据心中,这些人非但和后世网络上的一类不知事情真相就人云亦云的键盘侠没有什么区别。 并且危害还要更大! 毕竟键盘侠掌握不了主流舆论,和这些太学儒生与贤良文学的影响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可就算是这样,后世亦有不少无辜者深受其害。 正如益州被大妈夺方向盘导致公交车落水的司机和一位路过的私家车司机,在没有真相大白的时候,他们的工作和生活都因此受到了巨大影响。 又如孩子在学校被车撞死,却在承受丧子之痛时被这类键盘侠质疑妆容与穿着,最终精神崩溃从楼上跳下的那位年轻母亲。 造成了如此悲剧的后果。 这类键盘侠却没有一人因此付出任何代价,甚至没有一句道歉。 他们依旧活的潇潇洒洒,心安理得,等下一位能够让他们体现道德优越感的无辜受害者出现时,他们还会立刻不分青红皂白的去指责,去批判,去伤害旁人…… 这样就公平了么? 那么那些无辜的受害者,他们的公平呢? 这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亦是如此,并且有过之无不及。 抛开毁堤淹田这件刘据故意为之的事情不谈,买凶杀人和鲁国史家的事总是可以查证的,可是他们同样并未经过查证,便立刻对刘据发起了弹劾定罪,甚至比谋划此事的人更加卖力。 如果这个遭遇此事的人不是刘据,而刘据也不是挂逼的话。 恐怕也难逃此劫…… 最重要的是,汉朝因为律法远不够健全,很多时候还在采用“春秋决狱”的方式断案。 而“春秋决狱”的最终解释权,就在这些太学儒生与贤良文学手中。 他们对待刘据这个太子都尚且如此。 那么对待那些普通百姓的时候,又怎能做到不偏听不偏信? 刘据都不敢比想象,由这样的人来解释决狱,断人生死,究竟会有多少人在未经查证的情况下无辜枉死。 因此刘据才要拿他们开刀! 他要借此给天下儒生和贤良文学一个警示,让他们知道不经调查偏听偏信,人云亦云跟着带节奏,也必须付出代价。 此举就为了三件事: 公平! 公平! 还是他妈的公平! 可惜刘彻出于自己的考量,并不希望他这么做。 甚至苏文为了顺应刘彻的意思,竟然不惜冒险矫制,将他骗到了刘彻面前,而后快速给了这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一个不痛不痒的惩罚。 刘据自然看得出来。 不论是刘彻,还是苏文,这回都没有恶意。 但刘据自有自己的依仗,比刘彻更加靠谱的依仗,他压根不需要这些人的支持,也不必遵循政治就是妥协的原则! 只是如果没有刘彻的支持,这件事就很难办成,他毕竟只是一個辅政太子。 但现在,问题已经解决了,一句“请父皇废了儿臣”就轻而易举的解决了,挂逼办事,就是这么的枯燥乏味且轻松。 只是…… 这句“请父皇废了儿臣”当下只解决了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的事情,尚未解决这门婚事的问题。 刘据心中暗自思忖。 如果刘彻接下来依旧坚持,他是不是就得继续忤逆下去,还得变本加厉,如此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 一片鬼哭狼嚎之中。 这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很快就被期门武士押了下去,宣室正殿很快恢复了平日的平静。 “苏文、赵周、石庆。” 刘彻依旧死死的瞪着刘据,却大声叫了外面三人的名字。 “奴婢(微臣)在。” 三人也依旧不敢轻易进来,连忙隔着屏障躬身应答。 “你三人也去廷尉协助处置此事!” 刘彻的声音依旧低沉冰冷。 三人怎会听不出刘彻这是让他们回避的意思,于是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一齐躬下身子唱了一声诺。 苏文甚至还极为懂事的招呼着殿内其余的期门武士一同退下。 待正殿中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刘彻的胸腔起伏立刻又剧烈起来,呼吸也比之前更加沉重。 与此同时,刘据更是隐约听到了一些磨牙的声音,只是刘彻闭着嘴巴,声音没有那么明显,只能看到刘彻的面部肌肉在微微抽动…… 这……刘彻不会动手打我吧? 虽然他仗着“穿越福报”漏洞,坚信自己越是忤逆反倒越发不会被废太子,但是这玩意儿却不能保证刘彻会不会在盛怒之下抽出七匹狼,送给他一个完整的童年……尤其是在这种四下无人的情况下。 终于。 “逆子!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重新回答朕的问题!” 刘彻再次开口,语气虽然不似之前那般暴躁,但那股子前所未有的压抑,却给了刘据更大的压力。 也就是苏文现在不在这里。 否则看到这一幕,苏文也绝对不会只是像之前那般习惯性的跪下,如果前列腺不太听使唤的话,他极有可能尿洒当场。 “……” 刘据的心脏也跟着再次疾跳起来,心中不由的生出了些惧意。 不过身为一名心所依仗的挂逼,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父皇,儿臣并无忤逆之意,更非对父皇没有孝心,只是此事毕竟是儿臣的终身大事,儿臣希望多一些选择的自由,恳请父皇理解。” “朕若是不理解,你又待如何?” 刘彻依旧咄咄逼人的问道,声音更加低沉。 “若是如此……” 刘据看到刘彻目前的状态,已经可以确定这回若是不再下些猛料,刘彻必然不会让他遂了心愿,于是将心一横: “如果儿臣没错的话,父皇方才提到了废后陈氏吧?” “……” 刘彻并未作答,依旧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 刘据则垂首避开,继续说道: “据儿臣所知,父皇尚不是太子时,便遵大母之命与其定下了婚约。” “后来父皇册立为太子,不久之后便迎娶了陈氏,并将其立为太子妃。” “儿臣还知,父皇册立太子时才七岁,立下婚约与迎娶陈氏绝不可能是父皇自己的意思,甚至后来父皇登基,将陈氏立为皇后也未必是父皇的意思……” “闭嘴!” 话才说到此处,刘彻忽然恼怒起来,一声暴喝打断了刘据, “朕现在只要你回答,若朕定要你迎娶韩说的女儿,你娶是不娶!” “儿臣……” 刘据的心跳变的更快。 现在的刘彻就像一头即将失去耐心的狮子,眼中戾气前所未有的强盛。 如果自己不是挂逼的话,他毫不怀疑只要他现在说出半个“不”字,刘彻立刻就会下定将他废掉的决心,不会再给他一丝一毫翻身的机会,甚至当做从未生过他这么一个儿子。 但是很遗憾,他是挂逼! 因此尽管心中已经不受控制的生出了惧意,刘据还是咬紧牙关: “……必须亲自看过韩说女儿的姿貌,再做决定是否迎娶。” “哈哈哈哈,好,很好,非常好!!!” 刘彻闻言猛然收回了目光,放声狂笑起来,只是笑声中却带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失望与落寞, “既然你执迷不悟,朕便成全你又何妨,即日起……” 正说着话的同时。 “报!”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报道。 接着便有一个人冒冒失失的从宣室后殿的后门闯了进来。 不错! 宣室后殿直通正殿,但后面还有一个后门。 而来者也不是旁人,正是另一个小黄门常融。 此人与不久前刚被刘彻视作老鼠处死的小黄门王弼一样,热衷于寻找刘据的过错向刘彻告状,此前刘据毁堤淹田的时候,他就被刘彻派位特使前去暗中调查。 结果却因为刘据太过胆大妄为,慌忙回京向刘彻报告时走得太急,在马车上颠出了腰间盘突出,回来之后歇息了两个月才勉强恢复。 方才常融不在此处,自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又因为走的是后门,并未撞见苏文等人,还以为今日的“废立太子之议”早就结束了,便带着一道急报像往常一样闯了进来。 如此小跑着进入宣室后殿之后。 常融方才发现龙塌并未摆在原来的地方,又在殿内扫视了一圈,然后才发现龙塌已经移到了连通正殿的门边,而此刻刘彻与刘据正立在一起。 并且两人当下的状态,似乎非常的不对劲…… 这一刻,常融只想快速退出去。 又或是自己能够隐身,刘彻根本就看不到他。 但是很可惜。 刘彻那充满戾气的目光已经看向了他。 常融心头一紧,只得远远站住,躬身施了一礼,假装像平常一样硬着头皮道: “报!陛下,奴婢收到消息,废后陈氏于今日凌晨……卒于长门宫中,只留给陛下一封亲笔遗书,还有一个木偶。” 说着话的同时。 常融双手托起了一卷简牍,和一个穿着精致花布衣裳的小木偶。 “伱说什么?” 刘彻身子微微一僵,眼中的戾气也开始飞速流逝, “陈阿娇……她卒了?”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陈阿娇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刘据也是微微一愣。 史书中并未写明陈阿娇的生卒,后世史学家只能根据部分史料推测她应该是死于元鼎元年到元封三年这个时间段之内。 而现在也正是处于这个时间段之内,倒也算是符合了历史轨迹。 只不过陈阿娇死讯传来的却很不是时候,或者也可以说小黄门常融来的很不是时候…… 因为刚才的气氛和情绪都已经相当到位。 如果常融没有出现,或者说只需要晚出现几秒钟的话,刘彻就可以将只说了一半的话说完。 而且刘据就算是用脚指头去猜,也完全可以猜的出来。 刘彻接下来的话将极为关键。 不是直接下令将他这个太子废掉; 就是出现重大反转,一举遂了他的心愿,让他自主去决定这门婚事! 刘据自认为肯定是第二种可能,毕竟此前他已经验证了无数次,“穿越福报”的漏洞是无敌的,越是到了这种情况之下,刘彻就越不会将他废掉,必将出现预料之外的重大反转。 君不见,那干本来已经要被赦免的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只因为他的一句“请父皇废了儿臣”就又全部进了诏狱么? 这可是一盏茶的功夫之前刚发生的事情,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所以…… 都怪常融这個丸八蛋! 史书中这个丸八蛋攻讦自己挑拨关系就算了,现在又在关键时刻坏自己的事情! 等着吧,丸八蛋! 别给我逮到机会,否则我一定立刻将你送走! 至于这个陈阿娇嘛……人是凌晨死的,又不是现在才忽然暴毙,刘据自然不会认为此事和他的“穿越福报”漏洞有什么关系。 再加上陈阿娇的母亲窦太主曾害过他的舅父卫青,陈阿娇自己也排挤过他的母后卫子夫,并且还搞过巫蛊邪术诅咒卫子夫,肯定也顺便许过愿诅咒他夭折。 刘据对这个废后自然没什么好印象,不过如今人都已经死了,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就在刘据如此想着的时候。 “呈过来!” 刘彻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只是声音沉闷的对常融喝了一声。 “诺。” 常融自然不敢多说什么,连忙低着头迈着小碎步快步来到近前,小心翼翼的将那卷简牍与那个小木偶呈到刘彻面前。 与此同时。 他还不忘偷偷瞄了刘据一眼,却见刘彻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眼中的戾气虽然减弱了不少,但刘据此刻看向他的目光之中却升腾起了戾气。 “?!” 常融见状心中又是一虚,连忙将头埋得更低。 该不会是此前做过的一些事情被刘据知道了吧? 不过话说这次“废立太子之议”的结果究竟是什么啊? 依照常理来说,只要天子决定举行“废立太子之议”,基本上就是已经下定了废太子的决心,而这场朝议通常只是走个过场,只是为了图一个名正言顺而已。 所以,刘据这回肯定要被废了吧? 也正是因此,刘据此刻才会如此恨我吧,这是明知大势已去的迁怒吧? 那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个废太子,处境往往还不如一个废后,又能奈我何? 对喽,废后陈氏死了,长门宫不是就正好腾出来了么,这不巧了么这不是,陛下刚好可以让刘据搬进去,还省得再费心思挑选软禁的地方了。 这就是天意吧,一定是天意! 与此同时。 刘彻先是将那个穿着精致花布衣裳的小木偶拿了过去。 小木偶制作的十分细致,鼻子眼睛虽不是栩栩如生,但五官也极为分明,并且从发行和体态上来看,应该是个小男孩造型。 刘彻只是简单看了一眼,便动手扯下了小木偶身上的花布衣裳,露出了里面的木头本体。 接着他直接将小木偶翻转过来,看向了它的背后。 只见小木偶而背后正刻着一列字,从上到下念下来依次是: ——【刘彘之子】! “……” 刘彻的瞳孔随之缩动了一下,内心百感交集。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对陈阿娇的感情其实极为复杂。 喜爱,自然是有的,至少曾经有。 否则他此前又怎会独宠多年? 再加上陈阿娇与其母亲窦太主立下从龙之功,至少在一开始的时候,刘彻还曾对她心怀感激,心中不可能没有她的位置。 但陈阿娇成为皇后之后,因为多年无法怀孕开始变的骄横善妒,阻挠他接触别的妃子,不断寻死觅活,召女巫进入宫中行巫蛊邪术陷害好不容易怀上龙种的妃子,甚至命女巫穿上男装过上了夫妻生活…… 这一件一件的荒唐之举,终于逐渐耗尽了刘彻所有的耐心。 或许陈阿娇这些行为的目的只是为了争宠,可对于刘彻而言,她做这些事情却是要他绝后,要汉室刘氏绝后! 甚至刘彻直到二十九岁才有了刘据这个长子,出现了朝局不稳的局面,与陈阿娇此前的胡作非为也不无干系。 这些事情,无疑触碰到了刘彻的底线。 因此当他废掉陈阿娇的时候,内心早已只剩下了怨恨与不满,最初的喜爱则早被吞噬殆尽,再也提不起一丝爱意,甚至没有一丝怜悯。 但现在,在听到陈阿娇死讯的这一刻,曾经的回忆又悄然对他发起了攻击…… 刘彻其实不是记仇的人,因为有仇他当场就会报掉。 因此在面对许多人或事的时候,他比一般人要更加豁达,正如陈阿娇如今既然已经死了,许多往事在他这里便可以一笔勾销了。 “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看到木偶身后这些字的时候,刘彻心中划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她此生虽做了许多错事,落得这样的下场怪不得朕,但哪怕死去的前一刻,也依旧期盼着能为朕诞下一个子嗣,这是她的执念。” “或许此前的那些事情,皆是因这个执念而癫狂的结果吧?” 刘彻发出一声没有声音的叹息,随后轻轻将那个小木偶放在了旁边的案几上,又慢慢的打开那卷简牍。 那是陈阿娇留下的遗书…… “陈阿娇在临死之前,会对刘彻说些什么呢?” 刘据对陈阿娇的这封遗书的内容也有些好奇,可是刘彻不给他看,他又不能硬凑过来,只能暗自在心中猜测。 结果才过了两个呼吸的功夫。 “唰啦!” 刘彻忽然面色大变,猛然将那卷简牍撕碎,大力掷了出去,仿佛那简牍是烧红的烙铁,稍微迟疑一下便会烧到他的手一般, “疯的!这个女人是疯的!” 伴随着这声怒骂,竹片散落了一地。 有些竹片正面朝上,有些竹片背面朝上。 刘据和常融都被吓了一跳,连忙向那些竹片看去。 却见那些正面朝上的竹片上的字,不知是用了朱砂还是血液所写,透出一片令人心生不适的猩红。 并且那些字迹也不是当下通用的工整篆体。 而更像是这个时代还并未出现的草书,龙飞凤舞,行笔放荡,给人一种书写者精神极不稳定的感觉。 至于上面的内容,则因为刘彻掷出的距离稍远,又露出了无序且模糊的只言片语,使得刘据和常融连个大概都看不出来。 与此同时。 “啪!” 此前被刘彻放在案几上的小木偶也在这个过程中被碰到,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响动。 刘彻、刘据和常融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这一摔,竟将这个小木偶摔的散了架。 躯干更是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中空的内里,而那里面居然还藏这一团黄色的布帛,上面还能看到一些斑驳的红色印记。 “陛下……” 常融见状刚想弯腰去取。 “退下!” 刘彻却忽然暴喝一声,亲自弯下腰去,将那一团黄布从木偶的躯干中取了出来,转过身去避开刘据与常融,将其舒展开来查看上面的内容。 只见黄布上赫然写着几列殷红的小字: “太子忤逆,皇子夭折,父子反目,孤苦终老!” “怨妇……妖妇……恶妇!” 刘彻此刻已是震怒的浑身发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仿佛都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 此前被他撕烂的那封陈阿娇的遗书中,皆是在表达对他和卫子夫的怨念,通篇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恨意,更是将他这个天子骂了个狗血淋头,粗鄙之言层出不穷,没有丝毫敬意与畏惧可言。 而现在这藏于木偶中的黄布,却是世间最为恶毒的诅咒!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 这个木偶身后的【刘彘之子】四个字,并非是陈阿娇在寄托欲为他诞下龙子的执念,而是在诅咒刘据,在诅咒他所有的皇子,诅咒他无后,诅咒他孤苦终老! 刘彻猛然回头看向不明所以的刘据。 “?!” 刘据面露疑色,难道这木偶还和自己有关不成? 这一刻,刘彻心中忽然释然。 他明白了! 他早该想到,刘据一年多前忽然性情大变,从乖顺温和的儿子成了不知进退的逆子,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只是受到了陈阿娇的诅咒,身不由己! 是朕错怪了他! 若朕果真因此废了他,便是遂了这个恶妇的愿! 幸好这遗书与木偶送的及时,否则朕差点便酿成大错! (本章完) 第二百章 为母也给你选了一门婚事 片刻之后。 刘彻将那黄色布帛重新团起用力捏在手中,再转过身来时,面色已悄然恢复了平静,冷声对常融道: “常融,率几个人将陈阿娇的尸首拉去荒野随意葬了。” “不得立碑,不得使用棺椁,不得有任何陪葬之物,更不得有人前去悼念送葬,去办吧!” “诺!” 常融怎还会看不出那封遗书和小木偶中的黄布问题极大,正担心自己是否会因此受到刘彻迁怒,听到这话自是如蒙大赦,心头一松连声应了下来,逃也似的向殿外奔去。 结果跑到后殿门口的时候,却不慎忽略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只听“哎呦”一声,整个人就如同倒栽葱一般笔直的栽了出去,撞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刘据只听到了动静,心中偷笑的同时,默默祝福这个丸八蛋最好摔个严重的。 同时他也确定了一件事。 历史上刘彻就算看过这封遗书,肯定也没有看过那块藏于木偶之中的黄色布帛上的内容。 一来是因为这黄色布帛藏得很严实,不太容易被发现; 二来则是因为历史上陈阿娇作为废后,死后虽然已经不配享有宫廷规格的葬礼,但却依旧得到了厚葬,并且有着明确的下葬地点,绝不是像现在一样随便拉去荒野葬了,就差曝尸荒野了。 “刘据……” 直到此时,刘彻才又看向了刘据。 如今他的神色已经发生了巨大改变,与常融闯进来之前的暴怒简直判若两人,甚至看向刘据的目光中还带了一丝温和,就连语气都前所未有的慈祥。 “父皇。” 刘据嘴上答应着,心中不由对那封遗书和那块黄色布帛上的内容越发好奇。 他百分百确定,这次也一定是“穿越福报”的漏洞发挥了作用。 因此那封遗书和那块黄色布帛中在关键时刻出现,甚至就连那個小木偶都是在这股神秘力量的影响之下才恰到好处的掉落在地,又恰到好处的裂开,恰到好处的露出了其中的黄色布帛,然后恰到好处的背刺了他…… 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根本不可能被废,每次接近被废的时候,事情就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发生重大反转,将坏事变成好事,将劣势变成优势。 不信你瞧,刘彻现在这一百八十度的情绪转变,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生桀骜的汉武大帝的情绪,如果没有来自天外的神秘力量,是寻常人能够轻易左右的么? “别杵着了,去给朕取一盏油灯来。” 刘彻竟还牵动嘴角对他扯出一抹可以称之为难看的笑意。 刘据故意站着没动,试探道: “不知父皇要油灯何用?” “怎么?朕只使唤拿个油灯,你也忍不住想忤逆朕?” 刘彻终是没能绷住,眼睛又瞪了起来。 “那儿臣的这门婚事……” 刘据却还是站着没动,趁着这个机会又试探着问出了如今对于自己而言最重要的问题。 刘彻此刻对他的态度虽然发生了巨大转变,但是还没遂了他的心愿,给予他在这件事上的自主权。 因此如果这件事没办成的话,他恐怕还是得再给刘彻上上强度,不然等刘彻真给他下了聘,牵扯进来的人就多了,不一定还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不得不承认,史婉君的遭遇终归还是给他带了一些触动。 因此在这件事上,他不得不谨慎一些,尽量避免再出现那样的悲剧。 “是不是朕不随了你的愿,你就连油灯都不给朕取?!” 刘彻的面色又瞬间沉了下来,嘴角不住的抽动。 此刻他真心有点忍不住,只想亲手抽这个逆子一顿,教他知道知道什么父爱如山的“山”字是怎么写的。 不过想到刘据是因为陈阿娇的诅咒才变成这样。 又想到刘据此前办成的那些事,如果没有这个诅咒,这本该是个多么让他称心如意的好儿子…… 他终归还是强迫自己忍了下来,翻着眼极为不耐的摆手道: “随你随你,都随你!” “这门婚事你自己看着办,若是探过了合伱心意,朕便给你赐婚,若是不合心意,朕便也不再提了。” “这回你可满意了,速速给朕去取油灯!” “谢过父皇,父皇万岁!” 刘据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方才跑去大殿一侧,从宫灯中取来了一盏油灯。 而当他折返回来时。 刘彻已经亲自将地上的竹片和散架的木偶收拢了起来,在龙塌前方的地上堆成了一小堆。 “拿来吧。” 从刘据手中接过油灯,刘彻先是点燃了手中的那块黄色布帛。 接着又直接将油灯中的火油全部浇在那一小堆竹片和木偶残肢上,一松手将燃烧着的黄色布帛扔了下去。 “呼——” 烈焰升腾而起,将刘彻与刘据的脸庞照的忽明忽暗。 自此除了刘彻之外,永远不会有人得知陈阿娇的遗书与小木偶中的黄色布帛中写了什么内容,刘据也无从知道。 “烧吧,烧的更旺一些吧,将那恶妇的诅咒全部烧尽,还给朕一个称心如意的太子,还给朕一个忠孝两全的儿子……” 望着火堆上升腾起的那股黑烟,刘彻在心中默默地祷告。 “……” 而看着刘彻那虔诚的表情与目光,刘据心中却在暗忖, “这回究竟是怎样的背刺啊,能让我这父皇都如此藏头藏尾……” …… 自宣室殿出来。 刘据能够明显感觉到,无论是值守的期门武士,还是宿卫的郎官,亦或是未央宫内来去匆匆的宫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很显然。 他们已经知道了这场朝议的结果,毕竟那干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先一步被押送去了诏狱,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们? 然而刘据此刻却只有一个念头: 饿! 虽然他是吃了朝食才进宫的,但那已经是将近五个时辰之前的事了,早已将他饿的前胸贴后背。 说起来刘彻这个便宜父皇也真是的,连口吃的都不知道给,什么人呐……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太子殿下,皇后担心殿下忙于朝议耽搁了饮食,因此特意设下宴席命奴婢在此处等候,邀请殿下前去用膳。” 一名身着宫装的侍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刘据侧前方,躬身施了一礼道。 瞧瞧,刘彻你快睁大眼睛瞧瞧,瞧瞧我母后是怎么做的? 这能怪我孝顺我母后,却要忤逆你么? 刘据心头一热,对那侍女微微颔首: “前面带路吧。” “诺。” “对了,我母后知道这场朝议的结果了么?” 刘据跟着走了几步,忽然又开口问道。 卫子夫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母后,对刘据的事特别上心,上回征伐西羌时,她还特意命人不慎摔死了两头牛,强行给他带在路上享用。 这些事情刘据都记着,自是不希望卫子夫太过忧心,一不小心急坏了身子。 “殿下在朝议上舌战群儒的事迹,早在半个时辰前便已在宫中传遍,皇后得知此事亦是喜出望外,连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侍女停下脚步,语气中尽是崇拜之意。 “那就好,走吧。” 刘据摇了摇头。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抛开“穿越福报”的漏洞不谈,这回朝议能够得到这样的结果,其实与他的“舌战群儒”并未太大关系。 他最多也就是嘴上不饶人,将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怼了个够呛,其实并不能改变什么。 而真正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刘彻对待此事的态度。 卫子夫会说他“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心里也是明白这个道理…… 如此不多时。 刘据已经到了椒房殿,卫子夫立刻命人端上了热腾腾的饭菜,坐于一旁一边给刘据添菜,一边望着刘据狼吞虎咽,脸上始终挂着慈爱的笑容。 待刘据汤足饭饱,她才亲自递上一块手巾,微微板起脸来道: “据儿,这回的教训你好好可记住了?” “什么教训?” 刘据面露不解之色。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卫子夫在说什么。 此前卫青前往太子府劝他对盐铁官营改革的事适可而止,这同样也是卫子夫的意思,因此卫子夫说的“教训”肯定也是这个。 毕竟如果不是他坚持将盐铁官营改革事宜进行到底,八成便不会出现这场令朝野震动的“废立太子之议”,这点卫子夫和卫青明白,刘据心中也有数。 “还在嘴硬!这回若非你是替你父皇办事,你父皇也是支持你的,你可就要吃大亏了!” 卫子夫嗔怪的瞅了他一眼,愤愤的道, “你那舅父也是极不靠谱,为母教他去劝你,他没劝住你不说,竟还将卫伉送去博望苑给你添乱,为母下回见了他定要好好与他说道说道!” “母后,这回其实不怪舅父。” 刘据已经自觉地开始脑补当朝大司马卫青被自家姐姐训的抬不起头来的画面,并且暗自希望可以亲眼见证这一幕。 “不怪他难道怪你?你年纪尚小不懂事,他一把年纪了难道也不懂事?” 卫子夫不依不饶的道, “罢了,此事的结果总归是好的,亦可从这场朝议中看出,你父皇心里还是十分看重你的,如此为母也就安心了。” “不过此事虽过去了,有件事也该正式提上日程了。” “近日为母托你舅母打听合适人家的适龄女子,又给你选了一门婚事,你舅母已经去问了名,八字庚帖也算过了,并无不合之兆……” “母后且慢!” 一听这话,刘据立刻来了应激反应。 类似的话他在宣室后殿才刚听过,这种事怎么还扎堆来呢! “什么且慢?” 卫子夫柳眉微蹙, “你如今已到了年纪,为母替你张罗婚事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还有意见不成?”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一章 母后也不希望事情变得更糟糕吧? “儿臣不是那个意思……” 在卫子夫这里,刘据可没什么依仗,也没有忤逆的心思,于是只得重新将刘彻搬出来做挡箭牌, “母后有所不知,父皇已经给儿臣选了一门婚事。” “你父皇?给你?选了一门婚事?” 卫子夫闻言仿佛听到了什么破天荒的奇事,满脸意外之色。 虽然此时儿女的婚姻需遵父母之命,但这种事通常都是母亲在操持,哪怕皇室也是一样,也包括太子在内。 当初刘彻册立太子之前被废的太子刘荣,他的婚事便由大汉神医栗姬操持。 陈阿娇的母亲刘嫖起初想将陈阿娇嫁给刘荣做太子妃,被栗姬拒绝之后,才转而找到了王娡,最终促成了刘彻与陈阿娇的婚事,也成就了未来的汉武大帝。 而在这个刘荣和刘彻的婚事中,汉景帝便基本没有插手,全权由栗姬和王娡操持…… 因此如今忽然听到刘据说刘彻给他选了一门婚事,卫子夫才会如此意外。 当然,不是说刘彻就不能插手这种事。 事实上最终太子的婚事还是要得到天子的首肯,并交由宗正和少府协助操办,如此婚事才能办的下去。 而是刘彻的举动实在太过反常了。 卫子夫知道刘彻是什么性子,像他这样的大男子,根本就不可能将这种“家庭琐事”放在心上,更不要说亲自过问,甚至还亲自为儿子挑选婚事。 最起码在卫子夫心里,刘彻绝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因此刘据的话在她耳中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所以,刘彻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或是受了什么刺激? “正是,父皇一个时辰前才与儿臣提起此事。” 刘据低眉顺眼的道。 “你父皇可说过是哪家的女儿?” 卫子夫依旧难以置信的问道,她甚至怀疑这其中有什么阴谋,或是蕴含着巨大的危机。 “父皇说是龙頟侯韩说的女儿。” 刘据答道。 “龙頟侯……韩说?可是那個曾随你舅父攻伐西域的韩说,韩王信的曾孙,已故上大夫韩嫣的胞弟?” 卫子夫显然对此人有些了解,当即如数家珍的道。 “母后认识此人?” 刘据顿时来了精神, “那么母后可曾见过此人的女儿?” “未曾见过……” 卫子夫还在思考刘彻此举的深意,选择此人的女儿又有什么目的,因此有些心不在焉的道, “说起来,这个韩说倒也算是列侯之后,如今他自己也是龙頟侯,家世倒也配得上你,加之他还曾是你舅父的旧部,倒也算亲上加亲……” “从各方各面来看,为母都看不出这门婚事有丝毫不妥的地方。” “可是,为母依旧想不明白,你父皇为何忽然对你的婚事如此上心?” “岂止是此事,便是伱父皇最近做的这些事情,比如这场‘废立太子之议’,为母也完全是一头雾水,不知你父皇心里在想些什么……” “总觉得他是童心未泯,在故意与你做一场游戏。” “又或者,这其实是他对你的历练?” 刘据此刻却自认为掌控了一切,只是笑了笑道: “母后不必忧心,这门婚事眼下还不能作数,儿臣还有选择的余地。” “你此话何意?” 卫子夫一愣,刘彻亲自选的婚事,那便是已经定下了,不管她还是刘据都只有接受的义务,哪里有什么作数不作数的说法? “因为父皇与儿臣说起此事时,儿臣提出了异议,请求父皇容儿臣先寻个机会窥探一下韩说女儿的姿貌,再决定是否迎娶……” 刘据依旧笑道。 “你说什么?!” 话未说完,卫子夫已是大惊失色,“嚯”的一声站起身来,险些将面前的案几撞翻,大声训斥, “逆子!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蠢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婚事便该由你父皇与我做主,你父皇好不容易对你上心一回,亲自给你选了婚事,你竟敢推三阻四?!” “逆子!逆子啊!你知道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你可知我对你报有怎么样的期望,你怎敢如此忤逆你父皇,当你父皇是好脾气么?” “难道你非要你父皇废了你,再活活将我气死才甘心么?” “造孽啊,你告诉为母,你究竟是怎么了,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为何忽然变作这般模样,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刘据见状只得无奈的跟着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扶住气的浑身颤抖的卫子夫,笑着劝道: “母后,你听我把话说完嘛。” “儿臣向父皇提起如此请求,父皇已经答应了。” “父皇允许儿臣自己做出选择,若是合了心意,父皇便给儿臣赐婚,若是不合心意,父皇便也不再提了。” 刘据原本以为把话说的这么清楚,卫子夫就能安心下来。 结果没想到卫子夫听罢之后,反倒一把将他甩开,更加急道: “不可能!” “你父皇绝对不可能答应此事,你当他是什么人!” “你父皇就算真这么说了,那也一定是反话,你却还天真的反话正听,自以为你父皇顺了你的心意,你这逆子糊涂啊!” “不行!” “此事决不能耽搁,如今或许还有补救的机会!” “为母这就托你舅父和舅母一道前往韩说府上说媒,务必在你父皇对你降下罪责之前定下这门婚事,如此或许能够消弭你父皇心中的部分怒火,否则你这太子之位必定不保!” “……” 刘据真没想到卫子夫会是这样的反应。 不过再细细一想,她这反应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卫子夫和他这个挂逼不一样,她以正常人的视角去看待这件事,自然只能如此理解,绝不会相信刘彻能够在这件事上做出如此妥协。 早知道就不实话实说了…… 可是卫子夫这边也又给他准备了一门婚事,他能怎么办? 他还想借此来劝说卫子夫也给他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而不是坚持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避免最终害了人家姑娘也害了自己呢。 “母后,你冷静!” 无奈之下,刘据只得强行又将卫子夫按回了坐席, “事已至此,这件事儿臣已经与父皇说通了,接下来儿臣会尽快去探一探韩说女儿的姿貌和性格,若是合得来自会答应这门婚事,请母后不要插手。” “不可!万万不可!” 卫子夫当即又急了起来,几欲起身, “婚事岂是儿戏,哪有你自己决定的道理,何况这还是你父皇为你选定的婚事,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么,你这是不孝!” “此事没得商量,为母这就命人将你舅父和你舅母请来椒房殿联络此事!” “母后!” 刘据更加无奈,死死按住卫子夫,可是又不知如何才能将其劝住,只得换上一种大佐的威胁语气道, “母后也不希望事情变得更糟糕吧?” “你这话又是何意?” 卫子夫还是生平第一回听到刘据用如此语气与自己说话,不由怔了一下。 “母后恕罪,儿臣已经决定了,此事必须先合了儿臣的心意才能办成。” 刘据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倔驴姿态,正色道, “倘若母后强行插手,儿臣必定宁死不从,一旦闹得大了,届时无论是我父皇那边,还是母后这边,亦或是韩说一方,所有人都会下不来台。” “再加上此前鲁国史家的事,我的婚事就成了四海之内最大的笑话,皇室也成了百姓茶钱饭后津津乐道的笑料,不孝子的名声更是永远也洗不清了。” “母后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吧?” “……” 卫子夫再次怔住,她是万万没想到,刘据竟会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 可这话虽然混账,但却有效。 只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就好像自己的软肋拿捏住了自己的软肋,然后用自己的软肋来威胁自己,让人分不清自己的软肋究竟还是不是自己的软肋。 最重要的是。 卫子夫此刻也不能确定刘据说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若换在以前,刘据根本就不会如此与她说话,自然也不会存在这样的问题。 可是现在,她这心里也有些没底。 毕竟最近这一年多以来,刘据做的那些事的确有够胆大妄为,时常将刘彻气的砸案几摔坐席都未曾收敛,也屡次令她急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你此前见了你父皇……是不是也这般说话?” 想着这些,卫子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的问道。 刘据模棱两可的耸了耸肩: “母后多虑了,儿臣岂是那样的不孝子?只要父皇不为难儿臣,儿臣也从来不敢忤逆父皇,始终乖顺有礼。” “你这逆子!” 卫子夫顿时明白了过来。 此前的事不怪刘彻! 她早该想到! 刘彻虽不是什么好脾气,但素来情绪十分稳定,城府也极深,就算动了真怒也往往喜怒不形于色,怎会动不动就砸案几摔坐席? 原来问题都出在这个逆子身上! 一定是这个逆子如此不知进退,才会令刘彻破功暴怒,问题全都出在这个逆子身上! (本章完) 第二百零二章 决不能让刘据继位大统! 那么,这个逆子如此蹬鼻子上脸,刘彻非但没有将其废掉,却还对他的婚事这般上心,甚至纵容他到这种程度…… 舔犊情深?! 卫子夫脑中浮现出这四个大字! 除了这四个字,卫子夫想不出还有其他的答案。 她确定肯定以及一定,除了刘据之外,世间绝没有任何一人在刘彻这里得到过如此待遇,包括她在内。 所以。 这一定是因为刘彻对这个逆子有着异于常人的宠爱,对这個逆子寄予了得天独厚的厚望,因此才会对他的行为如此纵容,对他的婚事如此上心…… 想到这里。 卫子夫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定的同时,又忽然开始心疼起了刘彻。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这个男人,在所有人面前都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是说一不二的皇帝,是杀伐果断的雄主,是令人敬畏的王者。 但他的心中终究也还有柔软的一隅。 而这不为人知的一隅,单单留给了一人——就是这个不知进退的逆子! 可是这个逆子…… 卫子夫看着刘据此刻那张满不在乎、甚至还有些洋洋自得的脸,不由替刘彻感到不值,替刘彻感到委屈,内心生出了些许愧疚: “君子,你受委屈了,是妾身管教无方,竟养出了这么个不懂事的逆子!” “妾身愧对君子的信任,妾身没当好母后的职责,妾身不配母仪天下……” “妾身这就亡羊补牢!” “……” 迎着卫子夫的目光,刘据渐渐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心中正疑惑之际,却听卫子夫面色已经冷了下来: “据儿,你过来。” “母后……” 刘据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卫子夫现在的状态像极了他后世的母亲准备动手时的前摇,也像极了卫子夫对小时候的前主施以惩戒时的前摇。 “为母叫你过来!” 卫子夫面色更冷,回身不知从哪拿出来一把侍女用来打扫椒房殿的拂子,见叫不动刘据,干脆一步步向他走来。 “母后,我都这么大了,这样不好吧?” 刘据又连退了好几步。 “母亲教训儿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什么不好!” 卫子夫步步逼近。 “母后,儿臣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刘据眼疾脚快,转身就头也不回的向椒房殿外快步跑去。 “你还敢跑,给为母站住,这便是为母教给你的孝道?” 卫子夫见状怎肯放过他,也是立刻快步追了上去。 刘据一边跑,一边回头大声回道: “孔夫子曰过:小杖则受,大杖则走,若儿臣此刻不跑,被母后打出个好歹来,便会陷母后于不义,儿臣不得不跑!” “强词夺理,拂子不过是小杖,为母保证不打死你便是!” “母后别再追了,儿臣如今好歹也是太子,被人看见恐怕有失身份!” “那便教天下人好好看看,为母是如何管教不孝子的!” “唉?母后,我才注意到,你这门上怎么挂了一张弓,你和我父皇不会瞒着我偷偷给我生了弟弟吧?” “伱若有了弟弟,为母今日一定打死你!” “……” 刘据被卫子夫追打着,一路从椒房殿追到了石渠阁。 椒房殿的一众侍女宫人见此状况,是既不敢管,又不敢不管,只能就这么内心惶恐的跟在卫子夫身后护着,只怕卫子夫一不小心跑的疾了,摔伤了贵体。 这一路上宿卫在旁的郎官和期门武士亦是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这些人有的已经在宫中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今日也算是涨了见识。 见刘据越跑越远,卫子夫终是上了些年纪,体力渐渐不支,最后只得一把将拂子掷向刘据,大声骂道: “逆子,今日不算,等你下回再来椒房殿问安!” “今日见母后圣体安康矫健,儿臣近日就不常来问安了,母后保重!” 刘据灵巧的躲了过去,丢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快速消失在了未央宫的宫殿之间。 “呼——哧——呼——哧——” 卫子夫喘着粗气望着刘据消失的方向,歇息了许久之后,方才转过身去,扫了身后的那群侍女宫人和附近的郎官与期门武士一眼,瞬间便恢复了平日端庄高贵的模样: “回殿!” “诺……” 众人连忙躬下身子,小心跟在身后。 谁也未曾注意到,当卫子夫走到前面时,嘴角立刻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君子,这逆子妾身已经替你教训过了,你该看到了吧……” …… 大司农。 “孔公,此事怎会变成这样?” 东郭咸阳再次恢复了此前的惶恐模样,眼巴巴的望着同样眉头紧锁的孔仅。 二人已经得知了这场“废立太子之议”的结果,心中怎么可能不慌? 尤其是在得知那群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被全部打入诏狱的消息之后,他们就算再傻也看得出来刘彻这回是在为刘据撑腰出气,同时也感受到了刘彻对于刘据当前所行的盐铁官营改革之事的支持与决心。 任何挡在这件事前面的人或事,都将被彻底粉碎。 “不用再多想了,还是依照原本的计划,待这件事的风头平息一些,你我便尽快向陛下告罪请辞吧。” 孔仅沉吟了许久,终是无奈的说道。 “恐怕也只能如此了……” 东郭咸阳点了点头,庆幸的道, “还是孔公有远见,自一开始便与下面的那些盐官铁官划清了界限,只用最亲信的几个与盐商铁商无关的人单线组织联络,如今下面那些人谁也说不清楚居于幕后主使一切的究竟是谁,自然也攀咬不上你我。” “还有那田产和宅邸,孔公也早已劝说我寄于一些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名下,如今就算用太子搞出来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来查,也只会发现你我为官清廉。” “若非如此,如今你我又怎有机会全身而退?” 孔仅闻言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 “东郭兄,这些事情便永远烂在肚子里吧,今后不要再提。” “除此之外,请辞之后回到乡里,你我也需继续夹起尾巴,不可生活奢靡,不可纵容族人,不可急于使用藏匿起来的钱财,更不可收回寄于他处的田产和宅邸,否则依旧可能引火上身。” “孔公,守着那些财产,却这也不敢那也不能,这种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东郭咸阳皱起老脸来问道。 “若陛下驾崩时,继位大统的不是刘据,你我或许便可以不再做守财奴了,说不定还可以伺机再次发起废止盐铁官营的动议,东山再起亦有可能。” 孔仅摇了摇头,余光瞄着东郭咸阳,看似无心的道, “若陛下驾崩时,刘据顺利成为新天子……你心里应该清楚,此人一定会将那个所谓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推行到底,如今盐铁官营之策也一定会继续实施,而且,此人应该没那么容易忘记你我,那么这种日子恐怕便要等到再下一朝了……” “再下一朝?” 东郭咸阳那张老脸瞬间又皱成了菊花, “孔公,你我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尚且不知能不能熬过陛下,倘若还要等到再下一朝,我们必是早已入土。” “届时你我两家也早已过了两三代人,这些隐匿起来的财产还有多少人记得?” “就算还有人记得,没有了你我操持,又有谁能保证这些本就不为人知的财产还是你我两家的,确保被你我的子嗣继承下去,保家族百年安稳?” “这可绝对不行啊,孔公!” 孔仅饮了口茶,微微抬眼问道: “那依你的想法,又该如何是好?” “此事干系你我两家的百年大计,哪怕请辞之后,我们依旧不可懈怠,必须继续寻找时机,想方设法阻止刘据继位大统!” 东郭咸阳老眼中闪烁起了赌徒一般决绝的光芒。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要不就依你说的办?” 孔仅作犹豫状。 东郭咸阳当即行了个大礼,躬身道: “孔公说笑了,我怎能作此决断,孔公比我明晰大局,能够掌控时机,今后我愿依旧以孔公马首是瞻,全力配合孔公行事!” “呵呵呵,东郭兄真是抬举孔某了。” 孔仅谦虚的笑了起来, “不过既然是你我两家的事,孔某自当尽力而为,怎敢推辞?” …… 博望苑。 得知了这场朝议的结果,又见刘据安然无恙的回来,一众从官自是喜出望外。 结果尚且来不及庆贺。 就又有一人与刘据几乎是前后脚,带着一队人马赶了过来。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此前被刘彻派来协助刘据的老熟人——廷尉史杜周。 而随杜周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大官。 不是九卿却胜似九卿的京兆尹,樊原。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樊原此刻身上却带着镣铐,身上也布满了新鲜的伤痕,显然才刚刚受到了严刑拷问。 “这是……” 刘据自是有些不解。 就在几个时辰前他才在宣室殿见过此人。 那时他是作为买凶杀人案的人证之一出现的,身上也并无这些伤痕,更没有带上这些镣铐。 “殿下,是陛下下令将此人送过来的。” 杜周躬身道, “此人前几日曾以重金贿赂小黄门王弼,唆使其构陷殿下,陛下怀疑他试图阻挠盐铁官营的改革之事。”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三章 卫伉:殿下,我悟了! “试图阻挠盐铁官营改革之事?” 刘据上下打量着浑身伤痕与镣铐的樊原。 这个人在史书中没有任何记载,不过杜周刚刚提到的小黄门王弼,刘据倒是有些印象。 他和黄门侍郎苏文、小黄门常融等人,都是热衷于暗中寻找自己的过失,在刘彻那里告黑状的近侍小人。 于是刘据追问了一句: “那这个王弼呢?” “此人前几日因手脚不净,窃取宫中御物被苏侍郎抓了现行,已经被当场杖毙。” 杜周回答。 “这么巧?” 刘据蹙眉,总觉得这件事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杜周又道: “此事宫中的人都知道,只不过那时人们的注意力都在朝议之上,殿下应该也在为朝议做准备,因此并未关注。” “嗯……” 刘据微微颔首,心中暗忖。 王弼对外的死因是手脚不净被苏文抓了现行杖毙,如今刘彻命杜周将樊原送来博望苑,又特意提及王弼受了樊原贿赂构陷于他,怀疑樊原试图阻挠盐铁官营改革之事。 由此不难看出,那所谓的“手脚不净”八成是掩人耳目的说法。 至于将樊原送过来的原因嘛…… 自然是希望他顺着这个线索继续追查下去,搞清楚樊原的身后究竟还有什么人,一举将这个势力连根刨起。 不过话说回来。 拷问这种事情廷尉貌似才是最专业的吧,刘彻直接命廷尉继续去查不就行了么? 将人送到博望苑来,总给人一种脱裤子放屁的感觉。 真是搞不明白刘彻这次又在打什么主意。 难道是因为这件事还藏了什么秘辛,刘彻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就让他这個儿子来背黑锅和骂名? 呵,我和刘彻还真是父慈子孝呢。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直截了当的问道: “所以我父皇将他送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陛下怀疑此人试图阻挠盐铁官营改革之事,更怀疑他身后还有更多的人牵涉其中,希望殿下彻查到底。” 杜周正色道, “实不相瞒,在下官将此人押送过来之前,廷尉已经对其进行了拷问,可是此人嘴巴奇硬,咬死不认有阻挠盐铁官营改革之事的意图,此前贿赂王弼构陷殿下,也只说是误会殿下昏聩不仁,为大汉国祚与万民将来着想,希望陛下对殿下行废立之事。” “方才陛下询问起拷问此人的情况,廷尉只得如实将拷问得来的供状呈上。” “陛下看过供状之后不满,先是训斥廷尉办事不力,接着便命下官将人给殿下送过来,交由殿下处置。” 如此说来,刘彻这次似乎还真没什么坏心眼儿? 说起来,刘彻若只是想要樊原的命,又或是想要樊原三族的命,光是贿赂天子近侍构陷太子这一条罪状,就已经够够的了。 可他显然不满足于此。 他相信自己的怀疑,想将藏于樊原身后的同党全部挖出来,彻底连根拔起。 但问题是现在就连刘彻也不搞不清楚樊原的同党究竟是谁,廷尉又撬不开樊原的嘴,使得他就算是想拿人开刀,都不知道该向谁开刀。 因此刘彻才想到了他这个时常不走寻常路的儿子,将人给他送了过来。 只是不知道刘彻此举究竟是抱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还是真对他抱有十足的信心,相信他能办成此事? 再者说来…… “我又不懂刑讯,交给我处置有什么用?” 刘据无奈的摇了摇头,但见杜周没敢随便接话,他也知道不可能再将人退回廷尉,就算强行退回去廷尉也不敢接,只得又道, “那就先将人关去后院吧,由你和你的人来继续审问,直到审问出结果来为止。” “诺。” 杜周应了一声便率人将樊原押往后院。 刘据又嘱咐了一句: “对了,别再拷打刑讯了,莫让此人死在我这博望苑,不吉利,那附近的院落中还有董仲舒和义妁等人居住,惨叫声也会影响他们休息。” “可是殿下……” 杜周不由的停下脚步,为难的看向刘据。 不让拷打还怎么撬开樊原的嘴,若是始终不能撬开樊原的嘴,得不到天子想要的供状,天子会不会怪罪,天子若怪罪下来,主要负责此事的他会不会担责? “你就不会换一种温柔些的审问手段?” 刘据略作沉吟,随口给杜周支了个招, “这样吧,从现在开始你命你的人轮班守着他,在他眼前摆满油灯,不许他合眼睡觉,直到招供为止。” “殿下,这审讯手段行么,是否太过温柔了?” 杜周闻言一怔。 他在廷尉见过无数残酷的刑讯手段,甚至自己还发明过几个折磨人的厉害手段,刚才还打算在樊原身上逐一尝试,不信撬不开此人的嘴。 结果刘据非但不许他使用这些拷问刑讯手段,还给他指定了这么一个对罪犯来说堪称享受的审问手段。 这要能行就怪了…… “几日之后你就知道了,照我说的做吧。” 面对杜周的质疑,刘据只是咧嘴笑了笑。 看来大汉还没人做过“不眠实验”,不知道长时间不睡觉对一个人的精神和身体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 当夜。 应一众从官的要求,刘据在博望苑办了一场私宴庆贺这次转危为安。 推杯换盏之间。 卫伉端着酒樽来到刘据面前,躬身施了一礼敬道: “殿下,恭喜……” “表哥,来坐坐坐,近日在我这博望苑住的可还舒心?” 刘据热情的招呼卫伉坐到自己身边,方才拿起案几上的茶杯与他手中的茶杯碰了一下, “我不胜酒力,就以茶代酒了,表哥可不要介怀。” “怎敢怎敢……” 卫伉仰起脖子将酒樽中的酒水灌了下去,再看向刘据时,目光却说不出的复杂,迟疑了片刻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道, “殿下,说来实在惭愧,我奉父之命来到府上已有多日,终日只是吃睡闲逛无所事事,就算殿下不说,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了。” “不知殿下还有什么我能效力的事情,请尽管指派给我。” “无论苦累无论艰难,我绝无怨言,必全力以赴!” “欸?” 刘据闻言意外的望向卫伉。 这位表哥此刻的神态不像是在说笑,可是刘据有点不太明白他究竟是怎么了,为何忽然支楞了起来,还主动向他请命? “表哥,该不会是我舅父又向你施压了吧?” 意外的同时,刘据伸手揽住卫伉的肩膀,扬着眉毛笑道, “不必放在心上,我说过支持你就一定义无反顾,日后若我舅父问起来,我肯定会给伱打好掩护的,保证让我舅父说不出什么来,咱哥俩谁跟谁呀。” “殿下,此事与我父亲无关。” 卫伉却垂下了目光。 “那表哥这究竟是怎么了,是在我这里住的不舒心,下面的人对表哥有所怠慢,还是有人乱嚼耳根子?” 刘据又问。 “都不是……” 卫伉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不过却又抬起眼来看向了刘据,开口道, “只是这些日子住在博望苑,观察殿下的生活起居,了解殿下的行事作风,再经过这次的‘废立太子之议’,使我从殿下身上领悟到了躺平的终极奥义。” “哦?可否请表哥详细说说?” 刘据顿时来了兴趣,凑近一些问道。 卫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极为郑重的道: “像殿下这种有能耐的人什么都不做,才配叫大道无为。” “像我这种没什么能耐却还什么都不想做的人,不过是找借口逃避罢了,这就是废物,就是瘫子!” “殿下虽平日里什么都不做,但受人攻讦弹劾时,上了朝堂便可舌战群儒。” “可若换做是我,我只怕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承受这不白之冤。” “殿下贵为太子,上面更有天子护着,尚且要遭遇此劫。” “我如今连侯爵都已被废黜,父亲也不过是大将军,如何敢安枕无忧,如何敢掉以轻心,我还不配!” “……” “所以……” 刘据还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给卫伉带来这么大的触动。 “所以我必须得支棱起来,唯有等我有了和殿下一样的能耐,才配安稳的睡到人间饭熟时,那时才不会有人将我视做废物,只会以为我这叫大道无为!” 卫伉眼中闪烁起了与此前截然不同的光芒。 只不过本质却是从“躺平”变成了“为了躺平而奋斗”的心理转变,终归还是离不开躺平。 说完他又对刘据施了一礼: “请殿下给我指派一些事吧,越苦累越好,越艰难越好。” “我现在需要历练,需要成长,需要尽快成为和殿下一样的人,如此才能够尽快实现我的人生目标!” 刘据看着卫伉,虽然不敢苟同却也表示理解,于是略作沉吟: “说起来我这里还真有件事……” “殿下直说便是,我绝不推辞!” 卫伉当即表态。 刘据笑道: “那好,就请表哥为我去查一个人,此人是当今龙頟侯韩说的女儿……” 话未说完,卫伉已经接过了话茬: “据我所知,龙頟侯韩说只有一个女儿,名叫韩凌,现年十而有七,殿下要查的人该不会就是她吧?” (本章完) 第二百零四章 太子真乃神人也! “表哥认识此女?” 刘据凑近了一些追问。 “谈不上认识。” 卫伉摇头道, “只是韩说曾是家父旧部,两家偶尔有些来往,因此我与其兄长韩兴便有了些交情,正好前些日子与韩兴饮茶时,曾听他提起过这个妹妹。” 史书中记载,韩说有两个儿子。 长子叫做韩兴,也死在了巫蛊之祸中。 次子叫做韩增,武帝一朝官至光禄大夫,昭帝一朝拜为前将军,宣帝一朝更是官拜大司马,位列麒麟阁十一功臣之一,妥妥的人才。 不过刘据暂时并不在意这些,他在意的还是这个韩凌,于是当即又问: “如此说来,表哥也未曾见过此女?” “的确未曾见过。” 卫伉再次摇头。 看来暂时无法通过卫伉了解她的姿貌,不过刘据还是继续问道: “韩兴与表哥提起这个妹妹时,又作何评价?” “这……” 卫伉回忆了一下,才道, “韩兴与我说,他这個妹妹因是家中独女,已经被家中长辈惯坏了,如今总算到了可以出阁的年龄,他的苦日子也终于快要到头了。他还说,谁若是娶了他这个妹妹,必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是这样啊……” 刘据闻言不由自主的给韩凌贴上了一个“刁蛮任性”的标签,心说幸好自己在刘彻面前坚持守住了底线,提前掌握了这门婚事的主动权,否则这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人八成就是他了。 卫伉也已经察觉到刘据似乎对韩凌十分上心,于是好奇问道: “殿下忽然问起这个韩凌,可是有什么事情?” “没有,我就随口那么一问。” 刘据果断摇头。 他已经决定回绝这门婚事。 一个连亲哥哥都做出如此评价的姑娘,实际情况恐怕只会有过之无不及,说不定就是另一个翻版的陈阿娇。 这样的姑娘娶回家肯定是个麻烦,不合适不合适。 打听到这个份上,刘据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探查她的姿貌了,再好看的姑娘又怎样,如果被长辈惯的蛮横无理刁蛮任性,婚后的生活注定是一地鸡毛。 “那么殿下方才让我去查这个人的事,还作数么?” 卫伉迟疑了一下,又问。 刘据笑道: “不用再查了,多谢表哥。” “既然如此,就请殿下再给我指派个事情去办吧。” 卫伉此刻倒充满了斗志,再次施礼道。 “这……” 刘据想了想,眼下除了这件事,似乎也没有什么适合卫伉去做的事了。 盐铁官营改革的事情,一直有廷尉在做,而且已经接近尾声。 审问樊原的事情,也有杜周在做。 而且这些人还都是专业的,于是便笑着推脱道: “表哥莫急,眼下实在没什么事需要办的,表哥不如先在我这里歇着,待再有了什么事,我保证先找表哥帮忙,到时候咱们兄弟齐心协力,必可事半功倍。” “……” 见刘据如此说,卫伉的眼神明显失落了一下。 刘据不忍打击了他好不容易才提起来的积极性,只得举起茶盏来邀请卫伉饮酒,借此来岔开话题: “来表哥,今朝有酒今朝醉,共饮此杯!” “请。” 卫伉又灌了一杯酒下肚,脑子随之一热。 不对! 表弟不是一般人,他既然提到了这个韩凌,必是有自己的目的。 绝不可能只是随口一问那么简单! 他之所以不再让我去办此事,恐怕是怀疑我的能力,担心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毕竟我此前也没办过什么值得称道的事,他会产生如此担忧也在情理之中。 若我不能尽快有所表现,今后他恐怕也很难相信我。 既然如此,便从这件事开始吧! 只要我在几日之内,将这个韩凌的全部信息摆在表弟的案几上,他自会看到我的潜力,今后也自会对我委以重任! 就这么办! …… 七日后。 博望苑后院的柴房内。 “拿走!拿走!你们要害我,你们都想我死,我不会上当的,我没那么好骗!” 樊原忽然用带着镣铐的手一把打翻了小吏递上来的水碗,情绪变得极为狂躁,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小吏顿时也来了气,一口唾沫吐了过去,破口大骂: “嘿!你找死是吧,若非太子殿下不让咱在博望苑动刑,看咱不敲断你的手!” “怎么回事?” 杜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柴房门口,开口问道。 “杜廷尉史,这狗东西不知发什么疯,明明是他要水喝,小人好心给他倒来了水,他却又将水打翻,还说小人要害他。” 那小吏连忙陪起笑脸道, “这狗东西也不想想,小人若要害他,他能活到现在么?” “行了,你先退下吧。” 杜周点了点头,径直来到樊原面前,看着樊原那双自第三天开始就已经无法聚焦的眼睛道, “樊原,你究竟招是不招?” “你可要想清楚,如今你落到这步田地怪不得旁人,要怪也只能怪藏在身后的那些人,如今他们从未想过要救伱出去,仍在外面潇洒自在,唯有你被关在此处受苦,你继续负隅顽抗值得么?” 杜周从未进行过如此“温柔”的审讯。 除了轮班看守不让睡觉之外,吃的喝的都按时供应,拉撒也从不限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廷尉是做慈善工作的。 甚至就连樊原最开始也对这种审讯方式颇为不屑,屡次口出狂言。 但最近两天,杜周能够明显感觉到樊原的状态不对劲了。 先是眼神逐渐变得木讷,人也逐渐开始变得迟钝笨拙,后来口齿也不清了,时常仿佛见了鬼似的自言自语,情绪变得极不稳定。 再到现在,樊原更是已经进入了一种混沌状态,总是妄想着有人要害他,稍有一丝动静便大呼小叫。 整个过程观察下来,杜周再也不敢觉得这种审讯方式“温柔”。 诚然,这种审讯方式看起来既不血腥也不暴力。 但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折磨。 他很确定,再继续下去樊原绝对会彻底陷入疯癫,他可能最后连自己究竟是谁都不知道,就算活下来也永远都无法再做回正常人。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仅仅只是不让睡觉就能将一个人折磨成这副模样。 杀人不过头点地。 刘据是懂得如何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这一刻,杜周忽然又想起了刘据那看似人畜无害的笑容,只觉得那笑容无法言喻的残忍,令人不寒而栗。 忽然! “你说的对!” 樊原一声癫狂的暴喝,将神游中的杜周吓得打了个哆嗦, “他们都要害我,他们都想我死,只要我死了,他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他们巴不得我尽快去死!” “杀了我,杀了我啊!他们杀不了我,我还活得好好的,哈哈哈!” 樊原忽然又大笑了起来,干燥起皮的嘴唇裂开了口子,裂口处渗出暗红色的血液,看起来既疯狂又狰狞。 “你说清楚,他们是谁?” 这还是多日来杜周第一次从樊原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心脏随之疾跳了几下,连忙顺着樊原的话问了下去, “说出来!说出来一切就结束了,想害你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你又是谁?你也要害我!” 樊原却又用失焦的眼睛看向了杜周,然后猛然发狠似的挣了一下镣铐,抬起两只手抓了过来,可惜镣铐限制了他的行动,根本伤不到杜周分毫。 “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杜周心中寒意更甚,他觉得自己此生恐怕都无法再直视“温柔”二字了,尤其是从刘据口中说出的“温柔”,嘴上却依旧引导着樊原, “我不会害你,我是在救你,只要你把想害你的人说出来,我就有办法助你逃离此处。” 樊原却又好像忽然清醒了过来,变得比之前更加愤怒,大吼大叫起来: “我记起来了,我认得你,你是杜周,你是廷尉的人!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就在这时。 “大清早的鬼叫什么,平白扰人清静!” 同样住在后院董仲舒不知何时也到了这处柴房,隔着老远就冲这边嚷嚷了起来,语气中充满了恼怒。 几名守在门口的小吏连忙上前阻拦,禁止外人靠近柴房。 太子詹事季平也恰巧路过,见状连忙上来劝解: “董公,董公,他们也是公干。你们也稍微控制些,有什么话关上门说,莫扰了博望苑的清静。” “……” 杜周正有些懊恼,明明只差一点,可能就从樊原口中套出最重要的信息来了。 这回可好,非但樊原猛然清醒了过来。 再有董仲舒和季平这么一搅和,恐怕一切又只能从头开始……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孔仅,东郭咸阳,你二人果然来害我了!” 樊原却又在见到董仲舒和季平这两个老者的同时,忽然惊恐的叫了起来, “我可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啊,你们不能害我!” “孔仅?东郭咸阳?” 董仲舒和季平面面相觑。 “记录在案!” 杜周则瞬间激动起来, “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 “太子真乃神人也,这审讯办法绝了,廷尉无人可及!” (本章完) 第二百零五章 十二岁,殴打兄长 大司农部堂。 “孔公,你的这个同乡樊原,真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东郭咸阳再次陷入惴惴不安的状态,他虽比孔仅年长了一些,但城府和心境实在差了不少,每次遇到事情都很难沉得住气。 关于京兆尹樊原被捕的消息,刘彻并未公开,也暂时并未派去新的接替官员。 因此这件事也是直到近日才传入孔仅和东郭咸阳耳中。 “东郭兄大可放心。” 孔仅则平心静气,老神在在的道, “我与樊原素无明面上的来往,光靠查是查不出什么来的。” “加之我曾有大恩于他家,当初他在南阳的时候能够举孝廉入郎,后来又一路高升成了京兆尹,皆是因为我在暗中支持,光这份情谊,他便断然不会将我出卖。” “何况,我手中还有干系他全族性命的把柄,他也不敢将我出卖,无需多虑。” 东郭咸阳听过这番话之后,虽略微安心了一下,但还是皱着脸道: “可是孔公,樊原数日前被押送去了太子府,若是旁人也就算了,这个太子可不是省油的灯,他此前做的那些事情孔公也都看在眼里,天知道他会对樊原使出什么闻所未闻的手段,万一樊原招架不住可如何是好?” “呵呵呵,难道太子比廷尉更擅长严刑拷打吧?” 孔仅叱鼻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再者说来,严刑拷打不过是对那些意志不坚的人才有用,对于早已报了死志的人,又或是不得不报死志的人来说,不会有任何作用。” “但是……” 东郭咸阳还想说些什么。 孔仅已经打断了他,饮了口茶笑道: “行了,东郭兄,这些年你与我也一道经了不少事,哪一次风浪没有闯过来?” “孔公说的也是……” 东郭咸阳终于不再多说什么,安稳的坐在了孔仅下首的坐席上。 就在这时。 “咣当!” 随着一声巨响,部堂的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十数名披甲执锐的武士强行闯了进来,顷刻间将二人围了起来。 “?!” 孔仅和东郭咸阳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 还是孔仅迅速恢复了冷静,保持住九卿该有的气势,蹙眉看向这些武士: “你们是谁的属下,竟敢携带兵器擅闯大司农部堂,可有陛下的诏命?” 话音未落。 廷尉正监赵禹已经迈过门槛走了进来,目光冰冷的扫过孔仅和东郭咸阳: “孔农令,东郭农丞,赵某奉陛下之命,邀请二位去诏狱小住几日,二位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东郭咸阳闻言已是吓得双腿发软,身子不受控制的打起了摆子。 可孔仅到了此时居然还能够稳得住心神,只是略微沉默了一下,便又笑着向赵禹施礼问道: “赵正监,不知我二人所犯何罪,陛下竟忽然要将我二人打入诏狱?” “樊原都已经招供了,孔农令又何必继续装傻?” 赵禹反问。 听到这话,东郭咸阳已是面色煞白,软软的瘫在了地上,就算如此也不忘一脸惊诧的望向了孔仅: “孔公?!你方才不是说……” “这不可能!” 孔仅亦是面色大变,事到如今他依旧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可是如果这是假的,廷尉又怎会忽然上门抓人,赵禹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眼前的事实由不得他不信。 孔仅不甘心的问道: “赵正监,看在共事一场的份上,可否让我死个明白,樊原可是在刘据手底下招的供?” “不错。” “刘据究竟对樊原使了什么手段?” “无可奉告。”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孔仅忽然仰天狂笑,笑着笑着脚步已是踉跄了起来,整幅面容仿佛瞬间老了几十岁, “这是天要亡我啊,我这一生步步为营,事事小心,老天却偏偏降下了这样一個天大的变数,我如何与天相斗!” “东郭兄,这是你我的命数,争不赢的,唯有认命……” 说着话的同时,孔仅忽然将手伸入衣襟之中,再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拦住他!” 赵禹见状连忙喊道。 但与此同时,那柄匕首已经被孔仅刺入左胸,鲜血如涌泉般喷出…… …… 博望苑,秋坊。 不知不觉中,孔仅和东郭咸阳伏法已经过去了几天,樊原也早已被送回了诏狱,至于后续的审讯和抄家事宜,也完全用不着刘据插手。 一切归于平静。 刘据像往常一样日上三竿才起了床,洗漱之后正在享用朝食。 太子冼马郭振随即送来了一个木盒。 “这是哪里送来的报告?” 刘据打开木盒,发现里面装了几卷厚厚的简牍,于是也去没翻看,只是看向郭振发问。 郭振躬身答道: “这是今日清早卫伉出府前托下官呈递给殿下的,说是里面可能有殿下想知道的东西。” “表哥?” 刘据心中不免有些意外。 原本他还以为这是大司农或廷尉送过来的报告,为的是向他汇报盐铁官营改革之事的进度或总结。 毕竟从简牍的数量和厚度上来看,里面的内容必是不少。 而对于这种东西,刘据素来是懒得看的,通常是让郭振代为审阅一遍,挑出一些重点问题来总结一个简要的版本,了解其中的大概就是了。 反正就算下面的人不说,刘据也知道这种报告都是一式两份。 一份直接送去了刘彻那里,另外一份才会送到他这个所谓的“盐铁官营改革之事协办人”手中。 因此大方向上其实还是在刘彻的掌控之中。 有刘彻这么个千古一帝兜底,他就算不亲自审阅,也不怕出了什么疏漏。 反倒是卫伉…… 刘据想不出这个表哥有什么事需要像自己报告,还一下子搞出来这么多简牍来,他甚至怀疑卫伉带了什么坏心思,就像他前世给亲戚家的熊孩子送学习辅导书籍。 不过说起来,最近这些时日倒是没怎么见到卫伉。 听季平说,卫伉最近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不但不再睡到日上三竿,还每日早出晚归,看起来十分忙碌的样子,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想着这些,刘据终是拿起了简牍,抱着好奇的心情查看其中的内容: 【韩凌,龙頟候韩说独女,为妾室赵氏所生,现年十而有七。】 【生辰八字,癸丑辛卯辛未己亥,生时十二斤三两,不哭……】 【乳娘共有三人,张氏,陈氏、田氏,皆为长安人氏,庶人,祖上均无家世……】 【侍女十人,其中名为春桃者最为亲近,七岁时为韩凌伴读……】 【……】 看了一段之后,刘据终于明白了这一盒子简牍里面记载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居然是韩凌自出生之日至此的全部资料,看这事无巨细的程度,貌似不光是韩凌一人,几乎所有与其有密切联系的人也都记录了下来,并且经过了详细的调查! 难道这些日子卫伉早出晚归,就是在搞这些东西? 那日不是已经告诉他不用查了么? 还有这个韩凌,出生时十二斤三两三个什么鬼……十万个冷笑话里的哪吒? 哦对了! 这个时候的一斤换算成后世的重量单位,好像是256克,也就是半斤左右,因此这个数字需要减半,也就是韩凌出生时其实也就六斤多,属于正常范围之内。 刘据心中无语的同时。 又注意到木盒的一侧还摆放着一方叠放整齐的白帛。 取出那方白帛抖开查看,那上面居然是一幅女子画像。 这画像画的…… 虽然有鼻子有眼,五官还算端正,身段也还算匀称,但这种画充其量就是简笔画,而且作画水平有限,根本看不出美丑,只能说就是张不算丑的女子画像。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受作画材料和工具所限,汉朝的画工也就这样了,不可能体现出太多的细节。 “这个表哥……” 就算刘据也不得不承认,卫伉肯定在这件事上下了不少功夫。 毕竟这个时代户籍系统并不完备,使用简牍记录事情也比较不便,又没有大数据之类的系统支撑,想要彻查一个人的历史背景和社会关系,难度非常高。 而卫伉能够拿出详细到这种程度的资料,必是需要进行大量的走访调查,并且还得使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加以求证。 就算卫家和韩家本就有些故交,他和韩凌的哥哥还有来往。 要做到这件事也依旧不太容易…… 看得出来,卫伉其实也没有舅父说的那般不堪。 可惜都是无用功,刘据此前不让他去查,就是内心已经否定了这门婚事。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倒也并未放下简牍。 好歹是表哥煞费苦心搞来的详细资料,不能浪费了他的劳动成果,而且人物传记这种东西对他来说也并不无聊。 前世上历史课的时候,只要书本发下来,他就会一页一页的优先寻找其中的小字内容。 因此卫伉送来的这些东西,用来打发时间还是不错的…… 【早慧,博闻强记,十岁熟读五经,可与先生辩经不败……】 【十二岁,殴打兄长韩兴……】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六章 虾蟆斗,兵灾起!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刘据真是差点笑出声来。 他此前听卫伉提过一句,这个韩兴与他是同龄人,即是说如今大概也是二十出头。 如此往前捯五年,在韩凌十二岁的时候,韩兴至少已经年过十五,大概十六七的样子,居然还会被年仅十二岁的韩凌殴打…… 由此可见,这姑娘战斗力属实不弱,绝对当得起“虎妞”二字。 再加上她十岁便能熟读五经,甚至可以与先生辩经。 也可以说是“文武双全”了。 这一刻,刘据忽然理解了韩兴盼望这个妹妹今早出嫁的原因,也理解了他为什么会说,谁若是娶了他这个妹妹,必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敢情是自小被妹妹打到大,心里带着不小的怨念呢。 【同年,殴打兄长韩兴,打过仍假扮受屈,又引父亲与母亲一同前来殴打。】 【同年,向大父告发韩兴私下斗鸡博彩,韩兴遭大父殴打。】 【同年,与兄长韩增争夺饴饧,韩增不让,殴之……】 “……” 看着这些堪称滑稽的内容,刘据脸上的笑容越来越不厚道。 这个韩凌的确是人物。 殴打韩兴这個长兄也就算了,想不到连未来位列“麒麟阁十一功臣”之一的韩增也没能幸免。 不过想想也是,韩兴都已经打了,韩增这个二哥居然还敢与她抢糖吃,不挨打岂不是没有天理了? 刘据心里已经开始同情起了韩兴与韩增两兄弟。 同时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似乎对这个与众不同的姑娘有了那么一丝好奇。 …… 与此同时。 韩府。 “春桃,你说这个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韩凌托着脸颊坐于书案前,肤如凝脂的下巴与白皙修长的脖颈形成了一道诱人的曲线,精灵般的眸子中浮现出一丝迷茫,其中还夹杂着些许忐忑。 天子前些日子命人前来问名纳吉的事她已经知道了,是母亲私下告诉她的。 母亲还特地告诫她不可声张,待天子正式纳征之后,这门婚事才能作数,她才会嫁入太子府为妻。 不过是不是正妻尚不好说。 因为太子府的规矩比一般人家多,只有在嫁过去之后,再得到天子和皇后的认可,才有可能被立为太子妃,成为太子妃才算成了太子的正妻。 然后。 京城就忽然传出了许多与太子有关的传闻。 先是买凶杀人,随后又毁堤淹田,最后还出来了一个鲁国史家的事情,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甚至天子还因此举行了“废立太子之议”。 虽然在“废立太子之议”之后,这些事情已经得以澄清,那些弹劾妄议的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也被判了弃市。 但是如今坊间还是有人在非议这位太子。 因为近一年多以来,与他有关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就连她也听到了一些,每一件都是那么的荒唐滑稽,又有那么点新奇。 “女公子都不知道,奴婢就更不知道了,女公子若是真好奇,不如寻个时机乔装一番去偷偷瞧瞧?” 春桃奉上一杯热茶,在一旁笑嘻嘻的道。 “我才不去,我又不想嫁入太子府。” 韩凌翻了个白眼,俏脸上浮现起一抹愁容, “太子府的规矩又多,日后还要费尽心机与别的女子争宠,尤其当他成了天子之后,后宫的女子只会更多,这些事情光是想想就令人烦恼。” “你说天子怎么就偏偏选中我了呢?” “长安城内适龄的女子多的是,比我爹爵位高家世好的也应有尽有,天子究竟是相中了我什么,我改还不行么?” 听到这话,春桃赶忙收敛笑容小声提醒: “女公子,这话可不兴乱说,若是教家主听见了,怕是又要训斥女公子了。” “我知道,就我爹那点胆量,听到这话岂止是要训斥我,只怕吓都要吓死了。” 韩凌撇了撇粉唇,无所谓的道。 “家主曾随卫大将军出征匈奴,见了成千上万的匈奴人都不怕,怎会是胆量小?” 春桃与韩凌的关系虽是主仆,但其实更像是无话不谈的闺蜜,此刻说话也不避讳,开口劝道, “只是皇家的事实在大意不得,女公子也不想想那个鲁国的史家,史家不过是推脱了太子的婚事,就落得了那般悲惨的下场,岂是儿戏。” “前些日子天子不是已经下诏澄清鲁国史家的事,是他们自己作孽了么?” 韩凌微微蹙眉。 “女公子信了?” 春桃再次压低了声音,神色郑重的道, “就算鲁国后来发生的事都是真的,那么此前廷尉忽然开始清查史家的事呢,史家家主可是因此被廷尉打断了一条腿,因此才举家返回了鲁国……” “你说的也是……” 韩凌沉吟了片刻,终是无奈的点头道, “如此看来,我这回怕是在劫难逃了,否则便是害了韩家,我怎会如此歹势?” “女公子也莫急,天子此前只是托人来问名纳吉。” 春桃又在一旁为其宽心道, “如今此事过去了两月有余,这么久都没有命人前来纳征,没准儿是已经选了别人家的女子,此事至此就不再提了。” “啊?若果真如此,岂不是说我比不上别人家的女儿?” 韩凌一愣。 春桃也是一愣: “女公子也不能这么想吧,毕竟是太子的婚事,天子也需慎重考量……何况女公子不是正好不想嫁入太子府么?” “我不想归我不想,没被选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韩凌站起身来,眸子里面已经悄然燃起了斗志, “对了,我大哥最近不是卫伉走得很近么,卫伉又是太子的表哥,他一定知道太子是什么样的人……” “我大哥如今身在何处,我现在就要见他!” …… 转眼又到了早朝的时候。 刘据依旧拿着自己那块空白的象牙笏板,坐在特座上露给刘彻一个反骨突出的后脑勺,听着各部那令人昏昏欲睡的奏报。 刘彻倒也算是信守承诺,说不提这门婚事就真的不再提这门婚事了。 不过自看过卫伉送来的那几卷简牍之后。 刘据倒对这个叫做韩凌的姑娘产生了不小的兴趣,不过做夫妻就算了,做个兄弟貌似还是可以的,一定很有意思…… 当然,他也就在心里这么一想。 并没有主动去招惹这姑娘的心思,毕竟这年头男女之间还是有着明显的界线的。 甚至就连韩凌这样的姑娘,此前堪称风一般的女子,到了十五岁之后,也还是一样收敛了所有的行为,乖乖的住进了阁楼里,做起了人们眼中的大家闺秀。 而在韩兴与韩增相继成婚之后,她也再未做过殴打兄长的事情,只是偶尔忤逆韩说这个父亲,也是个妥妥的“逆女”…… 心中正想着这些的时候。 “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九卿之一的太常令上前躬身道, “近日多地上报,称当地出现青蛙、虾蟆争斗之灾异景象,成千上万的青蛙与虾蟆跳上大路田地,聚集于一处殊死搏斗,鏖战数日,以致遍地皆是断肢残臂,蛙卵死尸,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竟有此事?” 刘彻闻言面露疑色,蹙眉问道, “可有人知道这灾异景象是何征兆?” 官员们亦是议论纷纷,毕竟这样的灾异景象实在是不多见,堪比日食月食。 而且此时的人们都相信一件事,出现了如此罕见的灾异景象,接下来必定会有大事发生,而且不是好事。 “青蛙、虾蟆争斗?” 刘据闻言亦是在这个时候回过神来。 他对此事有些印象。 据统计,刘彻这一朝可以说是西汉210年历史当中灾害最为严重的时期,据统计他一共执政55年,有记载的自然灾害就高达43次,其中旱灾,蝗灾,水灾,地震,风灾,霜、冻、雪、雹,饥荒,疫灾可谓层出不穷,说是连年受灾也不为过。 而在这些自然灾害中,有一个灾害特别的与众不同。 就是发生元鼎五年、也就是今年的一场名为“蛙、虾蟆斗”的灾害。 刘据当时看到这个灾害名称的时候就很奇怪,还特意去网上查了一些资料,直到最后才搞清楚它为什么被划作灾害。 因为在天朝古代。 “蛙、虾蟆斗”这种奇异的景象寓意“兵灾”,预示着国家不久之后就会遭遇刀兵之祸。 不过这显然是没有根据的,因为后世其实也出现过这样的现象,并且世界各地都有发生,有动物学家经过多年调查研究,发现这其实是蛙类之间的一种名为“群婚”的特殊繁衍现象,又或是一种蛙类之间的群体仇恨现象。 而这种现象出现的条件,往往是因为久旱无雨,或是久旱无雨之后忽然出现的一场大雨。 即是说,大汉今年又是一个旱灾之年,毕竟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心中正想着这些的时候。 “陛下,微臣曾在周书中见过关于此等灾异的记载。” 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随即站起身来,躬身说道, “青蛙、虾蟆无端争斗,往往预示天下将再起兵灾,陛下需提前做好准备预防此事,万不可掉以轻心。”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七章 司马迁也成了逆子? “看来是朕数年未起兵事,久不北击匈奴,有人以为朕的刀不利了……” 听了司马谈的话,刘彻的气魄陡然提升一截,目光瞬间凛冽起来,扫过殿内文武百官。 “……” 百官见状纷纷将头垂得更低,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自然知道刘彻并非是针对他们其中的某一个人,只是刘彻身上散发出来的可怕气势,令他们不得向恶势力低头。 说起来。 自漠北之战结束,霍去病忽然去世之后,刘彻的确已有数年没有北击匈奴了。 但未起兵事又从何谈起? 难道陛下忘了不久之前的西羌大捷么? 想起此事的时候,百官又不由的看向了坐于特座上的刘据,这不这位亲征西羌的太子还坐在这里么,陛下不会如此健忘吧? 不过话再说回来,征伐羌人和征伐匈奴好像还真不是一回事。 别看征伐羌人的时候,刘彻共计征伐了十万精锐,但那十万精锐中,大多都是步卒,再加上此战又是一面倒的大捷,损耗其实不算大。 但征伐匈奴就不一样了。 匈奴人以骑兵为主,机动性极强,使得汉军也需以骑兵击之。 加之北面大漠地广人稀,路途极其遥远,汉军的精锐骑兵每每出征,每人皆需配备两三匹马轮替使用。 而马可比人精贵得多,吃得多也必须吃得好,否则便难以维持体力冲击追逐,往往需要极长的补给线,使得运送粮草的步卒徭役数量达到骑兵的两三倍才能维持补给,因此每战无论胜利与否,对于大汉而言皆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所以陛下该不会是征伐羌人时没有肉疼,又或者本就是用牛刀杀鸡,没有感受到压力,因此全然就没放在心上吧? 也是,陛下若真重视西羌之战,又怎舍得派太子亲征? 而且除了西羌之战,他也的确时隔七年并未主动对外发动过战争了…… 不过只有刘据清楚,原本在西羌之战之前,南越国和闽越国,乃至犍为郡和滇国一带,其实是会发生大大小小数场战争的,只不过被他那一通稀里糊涂的操作,一不小心就促成了万国来朝的局面,避免了这些战争与损耗……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刘彻已经开始下令: “传朕的旨意,开放武库,命各部兵马严阵以待,各郡都尉征发卒役练兵……” 很显然,刘彻已经听信了司马谈的这番说辞,准备提前征发兵马,以应对即将出现的“兵灾”。 不过这事还真不能怪刘彻,也不能怪司马谈。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这个时代就信这个。 司马谈只是陈述了老祖宗留下来的记载,而刘彻也只是防范于未然,总不能等“兵灾”出现之后再说吧? 最重要的是,刘彻现在手里有马,兜里有钱。 经过这些年的修养,大汉折损在匈奴战争中的马匹,已经恢复了個七七八八。 再经过南疆推行的让刘彻都觉得自己下作的“国策”,已经填上了西羌大捷之后封赏的窟窿,而最近刘据又搞了这么一场盐铁官营改革,又从那些盐商铁商那里查没了大量钱财、田地和宅邸,国库内帑充盈无忧。 因此就算如今再发动一场汉匈战争,刘彻心里也有底气。 只不过刘据却比任何人更清楚,今年根本不会出现什么“兵灾”。 刘彻此举虽不算错,但只是在平白的劳民伤财。 各部兵马严阵以待要钱,各郡都尉征发卒役练兵要钱,本就经历了一场大旱的百姓还要被强制征发,负担也会更重。 于是。 “父皇!” 不待刘彻将命令说法,刘据已经站了起来将其打断,回过身去施了一礼道, “儿臣以为此异象并非兵灾,其实是天灾,若父皇将此事当做兵灾去应对,那才会令其真正演化为兵灾。” 又来了…… 殿内百官见状又自觉的低下了头。 倒不是说刘据不能在朝堂上发表不同的意见,只是你好歹等陛下把话说完再提出异议,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 刘彻闻言也是蹙起眉头,似乎有些不悦。 不过他倒并未立刻对刘据的话作出置评,而是目光一凝,看向了此前提出这个征兆的太史令司马谈。 司马谈骨子里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尤其接受不了旁人质疑自己的专业,当即涨红了脸上前争道: “殿下,下官方才所言皆出自周天子书,绝无半句虚言,若殿下不信,下官可以当众取来古籍给殿下查看,证明此等灾异经常的确是天下再起兵灾的征兆!” “太史令不必激动,我并非不相信你。” 刘据也不反驳,只是笑着说道, “其实你我所言之事殊途同归,且听我分析一二。” 说完刘据又面向刘彻施了一礼,道: “父皇,可否允许我先向相关官员询问一个问题?” “嗯。” 见这回刘据倒是懂事许多,没有擅自逾越,又想到陈阿娇的恶毒诅咒,刘彻看他也顺眼了一些,微微颔首。 “谢过父皇。” 刘据随即回过身去面对百官大声问道, “谁能告诉我,今年是否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旱,各地农户的粮食收成又是如何?” 大农丞桑弘羊随即与一名农监丞一同起身站了出来,躬身对刘据道: “回殿下的话,今年关中地区的确是大旱之年,四月至九月之间,拢共只下了一场小雨,关东诸郡的雨水也不充足。” “因此关中地区的农户,尤其是三辅之地,粮食收成恐怕至少减少七成。” “关东诸郡的粮食收成只怕也有一些地方将减少一半。” “这便是了。” 刘据点了点头,方才继续说道, “大旱,所以水源减少。” “正所谓万物有灵,青蛙与虾蟆依水而生,与人一样为了活下去自会寻找水源,若水源不足亦会互相争斗抢夺,故而出现如此灾异景象。” “而这场大旱,也使得农户收成锐减,许多百姓难以为继。” “百姓也想活下去,若粮食不足挨了饥饿,便难免倚强凌弱,互相争斗,若是活不下去,自起兵灾。” “在我看来,这是一样的道理。” “因此我才说此异象并非兵灾,而是天灾,是旱灾。” “若父皇调集兵马征发徭役,非但会无端损耗大量不必要的钱财,亦会进一步增加百姓的负担,如此才会出现兵灾。” “不如将这些钱财与人力用于赈灾、兴农、抗旱,青蛙与虾蟆水源充足,自然不必为了繁衍生存相斗,百姓能吃上饱饭,心中感念父皇之浩天恩泽,歌功颂德都来不及,自然不会铤而走险,天下哪里还有什么兵灾?” “再者说来。” “父皇可是千年难出的雄主,是兵灾之灾,匈奴如是,南疆如是,西羌如是,父皇只需稍微动动手指头,便可令兵灾烟消云散,何须如此兴师动众?” 许是感念刘彻前些日子的让步,刘据这回倒没打算利用“穿越福报”漏洞,也让刘彻稍微缓上一缓,最后还不忘拍了一记彩虹屁。 话刚说完。 不待刘彻做出反应,司马谈竟又急了起来,梗着脖子向刘彻苦苦劝诫: “微臣恳请陛下三思!” “周书所言皆是不可疏忽的古训,何况前几日微臣观瞻天相,还观察到了日蚀异象,此事也曾向陛下禀报过,此兆亦是兵灾之兆,陛下万不可大意,需尽早做好防范。” “否则,恐怕便是动摇国祚的大事!” 还有日食? 听到这话,刘据倒有些迷了。 前几日发生的事情,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是因为白天躺在秋坊力睡懒觉的时间太多,一不小心错过了么? “……” 刘彻闻言则陷入了沉默,内心正在进行决断。 日蚀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当时收到这个报告之后,他便已经暗自记在了心里。 如今又出现青蛙与虾蟆死斗的异象,两种灾异聚在一起出现,立刻让他产生了问题很严重的想法,因此才立刻下令提前防范。 不过。 刘据说的也不无道理,尤其是那句“父皇可是千年难出的雄主,是兵灾之灾”,实在是太有道理了……不对! 这个逆子! 还以为他是忽然转了性子,开始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现在细细想来,这个逆子恐怕又是在算计朕,用这句话给朕带了高帽,将朕给架了起来吧?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殿内忽然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陛下,微臣认为殿下所言更有道理!” 只见大殿右侧的文臣之间有一个年轻人猛地站起身来,来到大殿中央,立在司马谈身边躬身道, “太史令所言虽是周书中的古训,但日蚀自古有之,便是大汉立朝以来也出现过数次,若陛下查阅史书便会发现,并非每一次日蚀之后都有兵灾出现,甚至大多数日蚀出现的当年,都并未出现兵灾。” “因此微臣以为,周书记载之事也未必可以尽信,陛下亦不可对太史令之言偏听偏信。” 众人循声望去,立刻认出了这个年轻人。 他竟是太史令司马谈的儿子,最近新晋的谏大夫司马迁。 “逆子?!” 司马谈只听声音就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却硬是怔了半晌才一格一格的转过脑袋,脸上的难以置信无以复加。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八章 传下去,太史公司马迁是抄袭狗! “???” 在座的百官同样一脸诧异。 这些官员每次早朝都能见到司马谈,不可能不认识他。 而司马迁又是新晋的谏大夫,并且还是直接从无官无职一步登天的谏大夫,最近自然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因此众人也都知道司马谈与司马迁之间的事情,更知司马迁是个难得的大孝子。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司马谈要求司马迁遍访河山去搜集遗闻古事,网罗放失旧闻,司马迁果真就乖乖的行了万里路,一走就是五六年,直到前几个月才返回长安。 这可是用实际行动在践行孝道啊。 试问天下有几个人能够办到? 在座的官员又不是没有子嗣,反正他们心里都有逼数。 如果换做是他们对自家儿子提出类似的要求,八成就只能得到一个不遵父命的不孝子,所以为了不破坏父子关系,还是不提为妙。 结果司马迁这個公认的孝子,却在朝堂之上公然反对司马谈的政见? 而且竟还是自掘祖坟式的反对? 众所周知,司马家是史官世家,祖先在周朝时就是太史,司马谈还常对人说,他们家在虞舜、夏禹也掌管天官之事。 太史是做什么工作的? 除了记载史事,编写史书之外,还兼管国家典籍、天文历法、祭祀诸事,也是因此刘彻此前欲举行封禅大典时,才命司马谈与董仲舒一同筹备。 结果你再瞧瞧司马迁现在在说些什么? 公然否定周书记载! 公然否定日蚀征兆! 就差直接跳起来否定司马家的祖先和父亲,否定太史令存在的意义了! 孝! 真是太孝了! 孝得我们那叫一个始料不及! “……” 刘据心中也是有些意外,他自认为自己方才那番话说的十分直白,逻辑上也没有任何问题,应该能够获得部分官员的支持和认同。 但的确却没想到司马迁竟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自己的人。 更何况与自己政见对立的还是他的父亲司马谈,因为刘据也知道司马迁是个大孝子,至少历史上只要是司马谈要求他做的事,无论多么困难他都坚持做到了最好。 “诶?” 然而刘彻看到这一幕却是瞬间来了精神。 尽管司马谈那一声“逆子”已经当众骂出了声,但刘彻却丝毫不在意,反倒向司马迁投去了鼓励的目光: “司马迁,你接着说下去,朕拜你为谏大夫,就是看中了你敢于表达内心所想,敢说真话,敢说实话!” “承蒙陛下厚爱。” 司马迁先躬身行了一礼,而后在司马谈从难以置信逐渐开始向怒不可遏转变的目光中,目不斜视的道, “微臣以为,无论青蛙、虾蟆死斗,亦或是日蚀异象的征兆,暂时都无定论,为虚。” “而太子方才所言大旱之事,却是正在发生的事,已经无可争议,为实。” “而且太子那番因果论断也不无道理,因大旱之灾,所以青蛙、虾蟆争水死斗,所以百姓粮食歉收,所以为了果腹互相争斗,所以天下再起兵灾。” “因此这因果该是,因大旱之灾,民不聊生,进而引发兵灾。” “而并非是青蛙、虾蟆死斗的异象,导致天下再起兵灾,两者皆是大旱之因诱发的果,不可混淆视之,正如有人吃瓜果噎死,究其根本是并未将瓜果嚼烂便急于咽下,不能因发现瓜果中有一虫洞,便认为瓜果上的虫洞是人将被噎死的征兆,如此便是本末倒置,自欺欺人了。” “何况如今一虚一实摆在眼前。” “微臣以为万不可因虚废实,更应优先行赈灾、兴农、抗旱之策,如此百姓安居乐业,朝局也会愈加稳定。” “另外……” “陛下可是千年难出的雄主,是兵灾之灾,微臣内心毫不怀疑,只要大汉朝局稳定,任何兵灾在陛下皆不过是虚妄之灾,陛下举手投足之间并可令其覆灭。” “请陛下明断!” 说完这些话,司马迁微微躬下了身子,依旧避着司马谈那已经只剩下恼怒的目光。 不敢看,根本不敢看! 其实他现在心里也是慌得要死,心知在朝堂上公然与司马谈政见相左,说的话还有掘太史一脉祖坟的嫌疑,回去之后铁定免不了一顿毒打。 但他就是觉得刘据的那番因果论很有道理,而且是人间清醒的真理。 因此这些话他还非说不可。 毕竟他现在可是谏大夫,有参预谋议,以正视听的职责,天子刚才不是还说了么,他直接跳过郎官破格让自己做谏大夫,也是看中了自己这一点…… 与此同时。 司马迁已经听到了身侧的司马谈磨牙的声音,似是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来: “自……欺……欺……人?!” 司马谈的身子忍不住的颤抖,面色赤红如血,胸腔犹如风箱一般剧烈鼓动,就连两颊的胡须都在不知不觉中炸了起来。 这个逆子居敢用这个词质评周书记载,质评他这个父亲说的话,而且是当着天子与同僚的面! 这是赤果果的侮辱与嘲弄! 太史令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高官,但司马谈也还算是有些名望,至少此前从未有人在朝堂上用这种话来侮辱于他! 偏偏这第一个如此对他的人,竟还是他的儿子…… 这让司马谈心中的恼怒翻了数倍,若非天子和一众同僚在场,手边又没有趁手的东西,他定要让这个逆子知道花儿为什么那般红! “他最后这句话怎么如此熟悉?” 刘据听完司马迁的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 “我擦,那是我的词啊,堂堂太史公居然抄袭我的词,传下去,必须传下去,太史公司马迁是抄袭狗!” 与此同时。 “哈哈哈哈!” 刘彻却是鲜少在朝堂之上忽然发出了爽朗的笑声,一边笑还一边极为欣赏的望着司马迁, “司马迁,朕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说的很好,非常好,今后仍需再接再厉,朕在你身上看到了国之栋梁的精神与勇气!” 说完他还不忘瞄了一眼陷入红温状态的司马谈,脸上的笑容又盛了几分: “司马谈,你生了个好儿子,也教了个好儿子,司马家果然有古之太史的不屈风骨,正是一脉相承。” “回去以后伱可要好好的教,莫把这么好的苗子给朕教歪了。” 说着话的同时,刘彻的余光还有意无意的扫过刘据,也不知略带了些拱火嫌疑的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陛下谬赞。” 司马迁闻言低眉顺眼的谢恩。 心中不好的预感却立刻强盛了几分,屁股甚至出现了些许酥酥麻麻的幻痛。 “微臣!遵旨!” 司马谈则回答的一字一顿,仿佛每一个字都由钢筋拧成。 不过说归说。 刘彻心中依旧有自己的判断,不会轻易偏听偏信,旱灾的问题他不能不管,兵灾的问题他也不可能不在意。 而且他现在有马有钱,完全可以分出一些来双管齐下,分而治之。 至于征召徭役练兵的事嘛,就折中一下,暂时缓上一缓吧…… 加之此前在河西走廊新设了两郡,西羌亦取得了大片无人耕种的土地,还有最近从那些盐商铁商身上划拉回了不少公田,正好都可以用于假民公田和屯田,安置不少失去土地的流氓与灾民,何乐而不为? 心中想着这些,刘彻止住笑意,又开口问道: “刘据与司马迁方才提出赈灾、兴农、抗旱三策,赈灾自然不必多说,但兴农与抗旱却并非亦是,非专门人才不能办成,诸位可有合适的人举荐?” “……” 百官闻言议论了一番,却并无一人主动上前举荐。 兴农之事此前都是由大司农负责的,若说有什么农业人才,那也只有大司农才知道,这得问桑弘羊和农监丞。 他们举荐不出不出合适的人选来,旁人自然也无从举荐。 而抗旱之事,无非就是求雨呗。 这种事通常由太常负责,有时候也会召方士前来协助。 但经过上回刘彻亲自在太液池“焚书溺方”之后,哪还有几个人敢轻易露头,甚至就连太常有些人都心惊胆战,若是求不来雨岂不是命都没了? 刘彻见状也并未为难他们,只是继续说道: “桑弘羊,你回去之后在农监官员中替朕搜寻一些精通农事的人才,尽快给朕报上来。” “那就先求雨吧,此事便交给太常了。” “这次求雨祭祀需办的隆重一些,务必上达天听……” “……” 刘据原本已经不打算再说话了,听到这里,终于还是没沉住气,再次起身道: “父皇,求雨的事倒可以先不急,儿臣知道一个精通农事的人才,必定可以担负兴农重任,亦可减轻部分旱灾的影响。” “说来听听。” “此人名为赵过。” “赵过?” 刘彻显然从未听过这个人的名字,继续问道, “此人是何方士人,如今官拜何职,又身在何处?” “这……” 刘据一怔。 这些他都不知道,史书中也没有关于此类消息的记载。 他只知道赵过在刘彻下了《轮台诏》之后,才忽然被任命为搜粟都尉,随后推行了代田法、耦犁、三脚耧车等政策和先进农具,是造福了天朝后世两千年的农学大家。 可以说后来昭帝宣帝两朝能够快速令国家恢复强盛,赵过的这些功绩发挥了不容忽视的巨大作用。 称之为大汉袁老也丝毫不为过。 可惜人们总是习惯性的把中国古代的强大富足归功于统治者身上,却忽略了赵过这种真正做实事的幕后英雄,就连史书中的相关记载都少之又少。 这种风气是时代的悲哀,终将成为阻碍国家科技发展进步的绊脚石。 一点也不公平! (本章完) 第二百零九章 一定是出现了倒反天罡的天象! 刘彻下《轮台诏》的时候,距离驾崩已经只剩不到两年的时间。 如此算起来,他将赵过任命为搜粟都尉的时间,应该是在距今大约二十三年之后,所以现在的赵过…… 刘据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唐突与冒昧。 他非但不知道赵过的籍贯身份,甚至连赵过是否已经出生都无法确定,然后就向刘彻举荐了这个人。 这岂不是虚空举荐? 如此行为对刘彻来说得有多唐突,多冒昧啊? 不过转念再一想,刘据心中还是报有那么点侥幸心理。 毕竟史书中有提到,赵过在成为搜粟都尉,推行代田法之前,曾亲自做过许多次改进和生产试验,以证实代田法的确能比以前的耕种方式增产一斛,并且耦犁和三脚耧车也是在实验的过程中改进发明出来的。 这个过程无疑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了,并且是以年为单位的日积月累。 而刘彻也是在看到赵过上疏“方今之务,在于力农”的主张,并且了解过这些实验数据之后,才将其任命为了搜粟都尉。 这说明赵过到那时候年纪应该已经不小了,并且极有可能已经在朝堂为官,还是能在刘彻面前说得上话的官员。 如此去算,赵过现在还是很有可能已经出生了的。 只不过年纪可能还不大就是了…… 心中正想着这些的时候。 上面的刘彻已经等的有些不耐,蹙起眉头斥道: “不过是举荐一个人才,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一众官员亦是疑惑的望向刘据。 心说这个名叫赵过的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以至于太子举荐他的时候心有顾虑? 毕竟刘彻素来不喜朝中臣子结党,而不论是谁向刘彻举荐官员,举荐的八成都是自己十分熟悉的亲朋好友,最起码也得是已经身负盛名的名士,如此才能有所耳闻……这其实已经与刘彻的好恶相悖,因此就算举荐也需要极为谨慎。 正常人谁能想到,刘据居然连自己举荐的人是谁、在哪都不知道? “父皇恕罪。” 刘据迟疑了一下,终是在心中组织出了几句自认为不那么冒昧的语言, “儿臣只是对此人略有耳闻,暂不知其如今官拜何职,又身在何处,可否请父皇先命人在京畿范围内寻找唤作此名的人,或许很快便能够找到。” 他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赵过应该就在长安一带,远些应该也出不了三辅地区。 因为史书中记载,赵过最初进行代田法试验的时候,就在这個区域之内。 至于家世就很不好说了。 毕竟刘彻选用人才素来不怎么看家世,而王公贵族的子弟通常也不会去研究农业,甚至一辈子可能都没碰过农具…… 这其实也是刘据非要推举赵过不可的原因。 不是刘据自夸,在后世他虽然和王公贵族子弟扯不上半点关系,但因为后世城市化水平较高的原因,他自小到大也从未接触过农业,没有碰过农具,甚至上学的那些年,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都不为过。 因此他虽然知道代田法,也知道耦犁和三脚耧车,但也仅仅只是通过史书简单了解过而已。 而之前的“双动式活塞风箱”,还是他在一个还原《天工开物》古物的手工区博主学来的,就算是那样,在将图纸送给刘闳之前,他也是先找了好几个木匠提供方案,由他们尝试了好多天才勉强攒了出来。 而如今这农业和只需要吹出风来就算成功的“双动式活塞风箱”还不一样。 代田法绝不只是挖出沟垄轮替耕种那么简单,沟垄的宽度,播种的密度,如何施肥,如何保证光照……这些问题都需要在经验的基础上再配合天赋,才能够创造出来并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刘据这种从未种过地的人连纸上谈兵都不配,知道一些只言片语的原理也不行。 还有耦犁和三脚耧车也是同样的道理。 因此专业的事最好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他就做一个指出方向的引导者最为适宜。 免得最后将好事办成了坏事…… “或许?” 听到这话,刘彻已经开始生气了, “你可知京畿地区有多少人唤作赵过,难道朕要将名叫赵过的人都找来委以重任不成?” “倒也不用,父皇只需命人将这些人查出来送去博望苑,儿臣自会一一筛选,必可找出此人,不劳父皇费心。” 刘据微微躬身,低眉顺眼的道。 “……” 听了这话,刘彻和殿内官员全都陷入了沉默,实在无言以对。 偏偏刘彻还不信邪,沉默了片刻之后,又看向了堂下的文武百官,开口问道: “你们之中,可有人曾听说这个唤作赵过的人?” 毕竟刘据刚说说过,他对此人略有耳闻,既然他都略有耳闻,那么这个赵过必是还算有些名气,其他的官员肯定也有人略有耳闻。 “……” 堂下依旧一片寂静。 “刘据……” 刘彻终于再也难以绷住,怒视刘据, “你该不会也从未见过此人,或是胡乱给朕举荐了一个不存在的人出来吧?” “儿臣的确从未见过此人,不过人肯定是存在的,请父皇一定要相信儿臣,儿臣愿立军令状……” 从各个方面出发,刘据都是真想提前将赵过给找出来,于是连忙请命。 来了来了! “军令状”果然又来了! 殿内官员听到这三个字,心中竟不自觉的勾起了一丝亲切感。 “闭嘴!” 不待他说完,刘彻便已厉声打断了他,头也不回的向后殿走去,一边走一边下令, “退朝!” “刘据,你给朕进来!” …… 宣室殿内。 “……” 哪怕刘彻已经下令退朝,刘据略作犹豫之后也已经跟了进去。 一众文武官员却依旧良久未动,全都屏着呼吸、竖着耳朵静静地倾听后殿中随时可能传来的动静,内心或多或少有些期待。 也不知道都在期待些什么…… 卫青也其中。 不过他很快就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强行将这种不合时宜的期待驱赶出大脑,回过身来提高调门问了一句: “诸位同僚,陛下已经下令退朝,为何还在此处停留?” 一众官员听到这话方才猛然回过身来,一个个面露尴尬之色,纷纷施礼告退: “下官只是在想这个赵过究竟是何许人也,一时失神,失礼了。” “这就告退了,大将军,告退。” “告退告退……” 一边向外走着,一边还有人心中暗自吐槽,你卫青还好意思问我们,你刚才脖子都探出去了,真当我们没看见么? “父亲……” 司马迁也回过神来,有些心虚的向身边的司马谈低头。 “逆子!别叫我父亲,我没你这样的父亲!” 司马谈的耳朵终于松弛下来,看向司马迁的同时,心中的怒意立刻又喷涌而出,咬牙骂了一句,扭头就走。 “啊?” 司马迁不由怔住,这话似乎不太对吧? 司马谈走了几步才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又猛的停下脚步: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逆子,伱还愣着做什么,杵在这里丢人现眼么!” “来了,父亲!” 看来父亲还没有放弃他,司马迁心中一松,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回去之后罚你观测星象半年,就给我盯着北斗七星看,好好的看,细细的看!” 司马谈仍不解气,不过许是刘据刚才的表现多少也给了他的内心一丝慰藉,惩罚上倒略有留情,至少暂时没有动棍动棒的意思。 “是,父亲!” 司马迁欣喜答应。 却听司马谈走在前面,依旧喃喃自语: “定是北斗七星的排列顺序与天上星辰的位置相左了,形成了倒反天罡的罕见天象,才出了这么多逆子……定是!” 另外一边。 见官员们一个个撤的差不多了,卫青刚打算一同离去,却见对面与他相对的位置还有一个人愣愣的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丞相,还不走么?” 卫青心中奇怪,走上前去打了声招呼。 丞相赵周猛然回过神来,随即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却故作自然的施礼道: “大将军,这就要走,同行么?” “同行吧。” 卫青做了个请的手势,走了两步又故意问道, “赵丞相似乎有什么心事?” 两人同朝为官,一个是文官至高,一个是武将至高,平日里又不是水火不容的政敌,交流起来自然也没有太多的障碍。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家中的逆子,教大将军见笑了。” “……” 卫青心里一揪,这话说的……就好像谁家没有个逆子似的,我那逆子还是长子呢!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却听赵周继续说道: “大将军有所不知,其实我家中的逆子就叫赵过。” “哦?” 卫青闻言面露疑色, “方才陛下问起时,丞相为何不说?” “知子莫如父,我对这逆子最是心中有数,太子举荐的人绝对不会是他,何况他与太子素无来往不说,更是从未接触过农事,如何能够担兴农重任?” 赵周摇了摇头,自嘲的笑道, “又何必当众说出来丢人现眼,唉,家门不幸啊……” “……” 卫青心脏又是一阵刺痛,这种事他也体会颇深,深表理解。 当初他举荐卫伉前去边疆历练,这个逆子抗旨不尊还因此失爵,不就给他现了个大眼么? 妈的什么世道,现在当爹的都这么难!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章 朕都明白,不必多说! 宣室后殿。 “哼……” 刘彻这回的情绪还是相对比较稳定,只是坐在龙榻上瞪了刘据许久,才终于沉沉的出了一口气,冷声问道, “朕再问你最后一次,这个赵过究竟是什么人,你又从何处得知,给朕一五一十的道来!” “不要挑战朕的耐心,勿谓言之不预!” 说着话的同时。 刘彻的余光还有意无意的扫过龙塌扶手旁边一把十成新的荆条,威胁之意拉满。 这把荆条捆扎在一起成为一束,一端还装有一个金灿灿的手柄,材质不知是黄金还是黄铜,并且手柄的末端还系了一个穗子,穗子中间上还穿着一个通透的龙纹玉佩。 这是卫子夫给刘彻提供的灵感。 前几日听说卫子夫拿着拂子从椒房殿追打刘据,一路打到了石渠阁的事情之后,刘彻心中舒爽的同时,也终于找到了刘据害怕的东西。 毕竟这逆子只是口头威胁已经没有用了,甚至连废立太子之位都不怕。 那就只有另辟蹊径,从物理层面矫正他的行为。 然后……苏文就给他弄来了这么一個华而不实的东西,倒也不能说不实吧,起码荆条的确是教训逆子的好东西。 “父皇……” 刘据被荆条上那个金灿灿的手柄晃的眼皮直跳,心中暗道刘彻真是个败家子。 荆条这东西随处可见,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反正不过是用来教训自己的,真的有必要装上那么一个奢侈到晃瞎人眼的手柄么? 或许这就是皇家朴实无华的一面吧…… 与此同时。 刘据的脑子也在极速运动,力争给出刘彻一个说得过去的合理答案,从而免去这顿父爱如山的七匹狼。 毕竟刘彻若真要揍他,和卫子夫揍他又有不同。 他若是像在椒房殿一样跑了,总归是十分的不礼貌,刘彻绝对气上加气,没准儿惩罚就得加重,到时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还能跑去哪里? 他虽然不怕被废,但穿越福报可保不了他挨打不疼…… “其实吧……” 沉吟片刻之后,刘据终归还是有了一些想法,当即低眉顺眼的道, “儿臣虽然未曾见过这个赵过,但这个赵过的确是确有其人,父皇还记得儿臣当初在博望苑养了一些门客么,关于赵过的消息,便是儿臣从门客那里听来的。” “据说此人非但在农事上有自己的见解,同样一亩地在他手中,每年的收成都能比旁人多出一斛。” “而且此人还有创新农具的本事,同样耕种一片地,他所用的功夫还不到旁人的一半。” “因此儿臣想着,若是能将这个赵过找来办兴农之事,必定可以事半功倍。” “只是方才急于为父皇分忧,儿臣考虑不周,忘了当初并未向门客打听此人的周详信息,因此才闹了这样的笑话。” “请父皇明鉴。” 刘彻闻言依旧审视的看着刘据,将信将疑道: “如此说来,倒是朕冤枉了你?” “儿臣的确冤枉。” 刘据点头,但见刘彻的眉头瞬间又皱了起来,连忙继续道, “不过此事也不怪父皇,要怪也只能怪儿臣心直口快,没有准信的话就在朝堂上乱说,坏了朝堂的规矩,辜负了父皇对儿臣的厚望。” “呵呵呵……” 刘彻闻言终于发出一阵冷笑,抬手抚了抚荆条那金灿灿的手柄。 真是许久没有轻松愉悦的与这逆子说话了,这逆子也许久没有表现的这么会说话了…… 果然啊。 孝道只在荆条之上,真理只在朕的淫威之下。 朕此前只是没有用对方法,这还要感谢卫子夫给朕提供的思路…… “既然如此,寻找此人的事便交给你了,朕会知会丞相赵周,命他与民曹官员清查京畿一带的民籍,将所有名为赵过的人都送去博望苑,希望你不要令朕失望。” “儿臣遵旨。” 刘据躬身应道。 刘彻微微颔首,随即不再提及此事。 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刘据虽然是个目无君父的逆子,但他办起正经事来还是挺靠谱的,像这次盐铁官营改革的事,便做的很合他的心意。 不过此事虽过去了,但其他的事还未过去: “还有,这些日子你探过韩说女儿的姿貌了没有,可同意这门婚事?” “回父皇的话,儿臣认为不太合适,这门婚事要不还是算了吧。” 刘据毫不犹豫的答道。 听到这话,刘彻立刻又蹙起了眉头,轻抚荆条手柄的手也随之握紧: “你究竟有没有去探过,不是在故意搪塞朕吧?” “朕已经找媒人问过了,韩说的这个女儿姿貌还是不错的,在长安一众王公贵族的适龄女子之中绝对排得上名,这样的都不能合你心意?” “还是说,只要是朕给伱选的婚事,便统统都不合你的心意?” “父皇误会了。” 刘据眼皮又跳了跳,赶忙解释, “父皇应该听说儿臣前几日被母后追打的事了吧,那是因为儿臣将父皇选的这门婚事放在首位,拒绝了母后为儿臣选的婚事,连是哪家的女儿都没问,母后恼怒才追打儿臣。” “那你倒说说,韩说的女儿为何不合你心意……” 刘彻闻言语气果然放缓了不少,不过这话只问到一半,他不知为何忽然龙体一震,目光中浮现出极为强烈的忧色,一把抓住刘据的肩膀: “你这逆子该不会……不好……女色吧?!” 这对刘彻、乃至大汉国祚来说都绝对是个天大的问题! 不好女色也要分程度。 如果是干脆对女色提不起丝毫兴趣,那问题可就太过严重了,因为这样人是无法留下子嗣的,无法留下子嗣的人自然不能成为天子,否则朝局必定无法稳固。 当然,也不能继续做储君,因为储君就是未来的天子。 “???” 刘彻的表现也是将刘据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他就读懂了刘彻眼中的忧心。 我勒个去! 我此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办法?! 这不一句话的事就能让自己轻松被废掉么? 不过现在他已经找到了“穿越福报”漏洞,真不好说这招能不能奏效…… 于是刘据决定皮一下再次加以验证,故作畏惧与尴尬道: “事到如今,终于还是被父皇发现了……” “!!!” 刘彻顿时浑身僵硬,如遭雷击。 他现在一共就四个皇子,其中最看好也最寄予厚望的就是刘据,如何能够接受这个事实,这简直就是一道晴天霹雳! 石化了半晌之后,刘彻忽然说道: “朕不相信!” “朕现在就命人召几个年轻美艳的宫女来伺候你,朕要好好瞧瞧你是否能够做到不动如山!” 瞧瞧! 轻而易举就被刘彻破解了,他根本不可能忍得住,因此也根本就不可能因此被废。 刘据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嘴上却已经开始真诚告罪: “父皇恕罪,如此情形之下儿臣的确无法做到不动如山……” 他已经开始后悔皮这么一下了,没什么卵用不说,这回这顿荆条应该是免不了了,毕竟这事往小了说也是欺君。 “那就好!不能不动如山就好!” 刘彻却在这时候又打断了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语重心长的凝神说道, “朕都明白,不必多说了!” “但你心里必须清楚,你是大汉的储君,你是大汉未来的天子,有些事情必须以大局为重,绝不能只以你自己的喜好行事!” “相信朕,等你真正体会过女色,年纪也再长一些,你便不会再执着于此了。” “???” 刘据闻言惊疑的望向刘彻,总觉得这位便宜父皇刚刚亲口证实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然后就又听刘彻已经快速跳过了这一话题,继续说道: “因此这门婚事,朕还是替你做主吧……” “父皇,韩说的女儿是真的不合适,与儿臣的喜好无关!” 刘据赶忙解释, “儿臣虽然并未看过韩说女儿的姿貌,但却已打探过她的消息,父皇应该还不知道,她年仅十二时便殴打兄长,并且不止一次,如此刁蛮任性的女子,儿臣恐怕无福消受。” “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 刘据肯定点头。 “那她与你这逆子不是正好凑成了一对?” 刘彻沉吟的同时,脑中不由浮现出了陈阿娇的身影,又摇起头来, “不合适,的确不合适,既然如此,这门婚事朕便不再提了……” 若是再给刘据娶回一个陈阿娇那样的女子,岂不是将他和大汉一同往火坑里推? 不过想起陈阿娇,刘彻不由又想起了陈阿娇的巫蛊诅咒。 这诅咒若是无法驱除,只怕后患无穷。 虽然他已经将陈阿娇的遗书与木偶烧做了灰烬,但心中终归还是有些担忧。 与此同时他也又想起了另外一件让他同样不太安心的事,于是随即试探着问道: “对了,朕听说你能够看见邪祟,此前奉朕之命前往东莱候神的途中,还曾前往公孙卿祖宅,为其驱除邪祟,亲手将邪祟拍死在了白帛之上?” “朕想知道。” “若是有人对你施以巫蛊诅咒,你是否能够看见,自行将其驱除?”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一章 父皇又不是五铢钱 东莱候神的事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时间。 刘据没想到刘彻居然还记得这件小事,毕竟当初绝大多数的“仙术”,他都已经命李广利用“下乡巡演”的方式进行了自爆。 虽然并未完全将“仙术”的秘密公之于众,但至少澄清了所谓的“仙术”不过是障眼法的本质。 加之回来之后,刘彻就召见了李广利,必是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才对。 不过话说回来。 貌似整件事中,唯一没有解密的就只有替公孙卿驱除邪祟的事情,这件事除了刘据自己之外,还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这就难怪刘彻始终惦记。 好在刘据并不希望刘彻继续在求仙问鬼的事情上劳民伤财,因此也压根就没有在其面前装神弄鬼的想法。 于是面对这个问题,刘据不答反问: “父皇,你觉得这世上恨你的人多么?” “……” 听到这话,刘彻心里立刻又不舒服了起来,虚着眼睛看向这个逆子。 “谁也不是五铢钱,不可能人人都喜欢。” 刘据接着又自顾自的说道, “何况父皇还是万众瞩目的九五之尊,是开辟新法、文治武功的雄主,父皇的一道诏令便可以造福千万人,也同样会损害一些人的利益,绝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感恩戴德。” “因此父皇一定是这世上受到拥戴最多的人,也同样是这世上受到憎恨最多的人。” “那么,父皇也必定是这世上受到巫蛊诅咒最多的人。” 听到这里,刘彻已经感受到了严重冒犯,甚至感觉背后凉飕飕的,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怒意,冷声斥道: “逆子,你究竟想说什么?” “儿臣只是想告诉父皇,儿臣不相信巫蛊诅咒,若巫蛊诅咒真有作用,还要我大汉军队手中的强弩做什么,还耗费巨资养马做什么,还挖矿冶铁铸造兵器做什么,难道是因为我大汉没有木头,刻不出木偶小人,还是因为我大汉没有文字,写不出恶毒的咒语?” 刘据正色说道, “父皇心中其实比儿臣更加明白这个道理,否则父皇养了一干方士巫师,为何从未将其安置于朝堂之上重用,命其参与政事、军事,命其施术咒杀敌军?” “……” 刘彻不禁陷入了沉默。 他的确知道,传闻胡人巫师最擅长巫蛊诅咒,匈奴也是胡人。 此前他屡次发兵征伐匈奴,不知有多少匈奴人死于汉军刀下,那么憎恨他的匈奴人必是难以估量,匈奴的巫师也必是每日都在使用巫蛊诅咒于他。 可那又如何? 如今距离漠北之战都已经过去了多年,他还不是一样无病无灾,活的好好的么? “因此父皇方才问儿臣,儿臣是否能够看见巫蛊诅咒,是否能够自行将其驱除。” 刘据继续说道, “儿臣的答案是,儿臣根本不相信所谓的巫蛊诅咒。” “又何来看见,谈何驱除?” 这番话也算是在提前给刘彻种草,要是他也不再相信巫蛊诅咒,那么晚年的时候可能就不会再出现巫蛊之祸了。 当然,该防范的人和事也还是要防范。 毕竟就算刘彻不相信巫蛊诅咒真有什么作用,被查出诅咒的行为,那也是大不敬之罪,同样不是小事。 “那在公孙卿祖宅驱除邪祟的事情……” 刘彻沉默了片刻,又看着刘据问道。 “也是照样假的,是儿臣耍出来的唬人把戏,根本没有什么邪祟。” 刘据露出淡淡的笑容: “父皇还记得南越国进献的宝鼎香吧,只需将宝鼎香煮成水,再用盐卤水浸泡白帛,两者相遇便会变为红色,血手印就是这么变出来的。” “还有那烧不断的麻绳,也是在盐卤水中泡过,再晾干就成了。” “父皇若是感兴趣,可以亲自尝试一番。” “这……是何缘故?” 刘彻显然不太能够理解这个问题。 不过霍光此前给他送回来的奏疏上提到了不少细节,比如刘据在拍出血手印之前,的确用水囊中的黄色液体浸湿了手掌……倒是完全对得上。 “正如慈石有阴阳两极一样,这世上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不过是特性使然罢了。” 刘据的化学水平有限,还真无法给刘彻解释其中的原理。 不过就算他能够解释,刘彻也未必听得明白,毕竟这可是两千多年的代沟,真要解释起来肯定比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讲人类发展史都难。 “……” 刘彻倒也并未执着于此,只是看着刘据的眼睛,片刻之后忽然又板起脸来问了一個思路清奇的问题: “朕很好奇,宝鼎香既是南越国进献给朕的东西,你为何会有?” “啊?” 刘据不由一怔,心虚的同时脑子飞速旋转。 这个问题若是回答不好,帮他偷出宝鼎香的苏文没准儿也会因此暴露,那可是会死人的…… 好在他的反应也很快,仅是两个呼吸便想到了无懈可击的说辞: “当初儿臣镇抚南越国的时候,见到此香甚是喜欢,于是便带回了一些,此物的特性也是返程途中意外发现。” “真的?” “自是真的,难道父皇认为儿臣有胆窃取他国进献给父皇的东西?” “旁人的确没这个胆子,不过你这逆子不仅有,而且很大。” “儿臣冤枉啊父皇!” 刘据只有大声叫屈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行了,聒噪。” 刘彻故作不耐的摆了摆手,“你先退下吧,朕有些倦了。” “儿臣告退……” 刘据心知这事已经算蒙混过去了,也不再继续装腔作势,施了一礼向外退去。 只是转身的时候,余光无意瞄见刘彻那放于案几之下的脚,正在很不安分的轻轻晃动…… 如此待刘据出门之后。 刘彻的嘴角瞬间就弯了起来。 安心了! 彻彻底底的安心了! 朕就知道都是假的,这逆子怎么可能掌握仙术,不过都是些掩人耳目的奇淫巧技罢了,上不得台面! 不过这逆子也的确是有些小聪明,装神弄鬼的手段竟比那些方士巫师还要专业…… 心中想着这些。 “苏文!” 刘彻忽然向殿外喝了一声。 “奴婢在。” 苏文一路小跑着来到刘彻面前,躬身待命。 “去把南越国给朕进献的宝鼎香取来,还有白帛,还有盐卤水,速去!” …… 几个时辰后,椒房殿。 “恭迎陛下。” 刘彻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忽然到来,倒叫卫子夫有些措手不及,连配饰都没戴齐便出来迎接。 “不必多礼。” 刘彻很随意的摆了摆手,却目光深邃、声音低沉的道, “子夫,你近一年多来是否感觉事事不顺,尤其是刘据的变化更是大到出奇,你可知这是为何?” “呃……陛下,是不是据儿又做了什么错事?” 卫子夫愣了一下,当即咬牙骂道, “陛下息怒,妾身这便将这逆子召来椒房殿好生教训,教他给陛下跪下赔罪!” “那倒没有,伱就说朕方才说的准不准吧?” “准倒是准……” “准就是了,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为何?” “请……陛下明示。” 卫子夫心里已经开始犯起了迷糊,总觉得刘彻今日不太正常,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正常…… 是了,是他的状态! 感觉比平时少了几分威严,又多了几分故作神秘。 然后她就听刘彻说道: “那是因为你这椒房殿不干净,殿里有邪祟在吸取你和刘据的运势,朕亲自来给你驱除邪祟……” …… 博望苑。 “殿下,人都在这里了。” 丞相赵周又亲自给刘据送来了几个名叫赵过的人,立于一旁等待刘据的查验。 最近这半个月以来,他和民曹官员陆续送来了不下数十人,可惜经过刘据的查验之后,已经全部被排除,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赵过。 “赵丞相辛苦了。” 刘据谢过赵周之后,在这几个人身上扫了一眼。 其中一个老者如今年纪已经不小,就算能够勉强活到二十三年之后也不可能再蹦跶了,更不要说主持兴农之事,直接排除。 还有一个女子,也可以直接排除。 接下来就剩一个三十来岁的壮年男子,一个二十左右的面容清秀的青年男子,还有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流着鼻涕泡的小男孩。 刘据先看向壮年男子:“壮士,你是做什么的?” “草民家中世代都是卖狗肉的屠夫。” 排除! “你呢?” 刘据又看向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的礼数倒是十分周全,一看就出自大户人家,只是声音极度缺乏阳刚之气: “回殿下的话,草民自幼便是甘亭赵府赵公子的伴读……” 娈童啊,连这姓氏八成都是主家赐的,排除! 刘据最后看向小男孩。 还未开口那小男孩已经畏惧的缩进了已经被刘据排除的女子怀中,女子也是连忙惶恐的小声道: “殿下恕罪,孺子不懂事,草民家中只是编竹的小贩……” 基本也可以排除了。 这种小贩极少拥有田地,况且年纪也太小了,就算真是他要找的赵过,如今也绝不可能派上用场,总不能从现在开始养成吧? 好了。 已经全部查验完毕,又是做了无用功的一天。 刘据无奈的摇了摇头,让季平发了些盘缠将这些人送走,才又来到赵周身旁: “赵丞相,京畿地区是不是已经找的差不多了?” “基本已经快查完了,殿下是否还要继续在三辅地区寻找?” 赵周微微躬身,全然不在刘据面前提及自己家中那个已经被他优先排除在外的逆子,免得家丑外扬。 正说着话的时候。 最近依旧早出晚归的卫伉刚好从外面回来,见到赵周略微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来到刘据面前说道: “殿下近日不是正在寻找一个叫赵过的人么?” “我侥幸查到了一个消息,赵丞相的次子也叫赵过,现年二十有三,因不读五经,不习六艺,赵丞相为了罚他,未将他举荐为郎。” “据我所知,殿下应该还未见过此人吧?”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二章 怎么就还形成逆子铁三角了? “咳!咳咳!” 赵周闻言一不小心就岔了气,控制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刘据亦是有些意外,先是回头诧异的看了一眼咳得根本无法说话的赵周,只得又看向卫伉: “表哥,你最近一直都在帮我查这件事?” 自韩凌的事过去之后,刘据就没有再找卫伉帮过忙,寻找赵过的事也并未向他提及。 不过刘据也知道,卫伉不可能不知道这回事。 毕竟最近赵周和民曹官员每天都往博望苑送人,究竟在做什么压根就不是秘密。 他只是不太明白这个致力于躺平摆烂的表哥为何忽然变得如此勤劳,之前韩凌的事也就算了,为何就连这件他提都未曾提过的事,竟也如此积极主动? “兴农可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我又怎能袖手旁观,自当助殿下一臂之力。” 卫伉理所当然的笑了笑,笑容之中充满了元气,就好像之前那个睡觉只想睡到自然醒、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卫伉不是他一般。 “……” 刘据闻言上下打量着这个令他有了一丝陌生感的卫伉,一时之间竟有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与此同时。 赵周也总算缓过一口气来,连忙对刘据施了一礼解释道: “殿下恕罪,下官家中的确有一个唤作赵过的犬子,不过下官可以以人格担保,这個犬子绝不可能是殿下要找的兴农人才,因此才未领来给殿下查验,绝非刻意隐瞒。” “赵伯父,话可不能说的太满。” 不待刘据回应,卫伉却又将话茬接了过去。 “你此话何意?” 赵周微微蹙眉,对卫伉的态度和语气心有不满。 不过看在卫青的面子上,终归还是没有当面表现出来。 而且他心里清楚,卫伉也是个不叫卫青省心的不肖逆子,前几年这小子是如何被扒了爵位的,朝中大臣都有耳闻。 想到这茬,赵周就越发不会与卫伉较真了,甚至心中都舒服了不少。 毕竟自家的赵过,与这个卫伉比起来,最起码还是知道进退的,绝不敢做出抗旨不尊的事情来……这小子还是长子呢,卫青可真是家门不幸啊。 “赵伯父有所不知,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暗中观察了赵过,他可能与赵伯父想的不太一样。” 卫伉神秘一笑,扬着眉毛道, “赵伯父只道他不读儒学五经,却不知他并非不爱读书,只不过读的是赵伯父瞧不上眼的农学书籍,诸如《神农》、《野老》、《宰氏》等篇。” “赵伯父只道他不习六艺,却不知他并非不学无术,只不过习的是赵伯父眼中非治国之道的农时节气、水利阡陌之道。” “赵伯父只道他游手好闲,却不知他出了丞相府便去了哪里,更不知他明明家境优渥不愁吃喝,却为何年纪轻轻便手脚粗糙,皮肤黝黑。” “反正,赵伯父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赵过或许并没有赵伯父以为的那般一无是处,我倒更愿将他视作陈相、陈辛之流。” “?” 听了卫伉这番话,刘据神色难免发生了一些变化。 难道这个赵过就是他正在寻找的赵过? 可是如果赵过的父亲就是当朝丞相赵周,为何史书中没有半句记载,这家世已经非常强大,强大到史书也不能忽视了好么? 难道是因为这对父子的关系出现了问题,亦或是赵家出了什么变故,不便被记载在史书中? 哦,对了! 赵家的确是快出变故了。 这变故就是刘彻在历史上干过的一件大事——酎金夺爵! 在酎金夺爵中,共有一百零六个列候因为贡献的黄金分量或成色不足被剥夺了爵位,而赵周作为丞相,也被刘彻以知情不报的罪名下狱,不久自杀身亡。 而史书中,也并未记载赵周的子嗣情况。 正如关于赵过的记载中,并未提及父母祖辈的情况一样。 赵周是自杀身亡,并未被诛族,不应该没有子嗣。 而赵过在刘彻晚年的时候能够上书献策,肯定不像寻常的农户百姓一样不识字,也不应该没有任何家族背景。 会出现这种情况,似乎就只有两种原因: 要么是赵周的子嗣统统都不成器,家族自此彻底衰落,而赵过则的确是刘彻不拘一格提拔起来的农户百姓; 要么便是这中间还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 “弃儒从农的陈相、陈辛?” 赵周能够位列丞相,自然有远高于常人的学识,立刻便明白了卫伉的意思,当即勃然大怒, “胡闹!天子罢黜百家表彰六经,这逆子竟敢逆天而行,如此胆大妄为,老夫定要打断他的腿,教他再也无法出门!” 说着话的同时,赵周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甚至没与刘据施礼告退,便迈着气势汹汹的步伐向外面走去。 “赵丞相,且慢!” 刘据见状立刻将其拦了下来。 “殿下恕罪,此事非同小可,老夫不能耽搁!” 赵周倒也不敢拂了刘据的面子,只得停下脚步施礼告罪,却依旧坚持离开。 “请赵丞相稍安勿躁,你也知道我有皇命在身。” 刘据笑道, “倘若令郎真是我要找的人,那令郎我就一定要保,哪怕赵丞相是他的父亲,想要打断他的腿也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可是殿下……” 赵周依旧急赤白脸,还想说些什么。 虽然有些话不能直接怼在刘据这个太子脸上说,但他心里已经闪过了类似的内容: “逆子!逆子!逆子!” “刘据,卫伉,现在再加上一个赵过,三个人无一不是倒反天罡的逆子!” “你们三个逆子搅合到一起,还能有什么好事,别到时候把天给捅个大窟窿,谁都收不了场!” “再看看三个人的身份吧,天子之子,大将军之子,丞相之子……天呐,大汉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还形成逆子铁三角了,我们这些老东西一旦过世,大汉是不是立马就要亡了?” 刘据却又适时打断了他,继续说道: “赵丞相,关于你刚才那番我父皇‘罢黜百家表彰六经’的说法,我有不同的理解。”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无论是董仲舒当年提出的,还是我父皇最终实施的,好像都是‘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的政策。” “这个‘罢’字和这个‘抑’字,看似一字之差,实则有天壤之别。” “只是不知为何只过了二十年,抑黜百家就变成了罢黜百家,暂不好说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反正我坚持认为,我父皇绝对没有通盘否定其他学说的意思,只是为了抑制各家的为政思想,确立一个大一统的政治共识。” “不信你好好想想我父皇的选才用人之道。” “董仲舒总是海内有名的大儒吧,连我父皇推明孔氏都是自他而起,为何我父皇总是嘉许其说,却并不重用其人,甚至外放闲置了许多年,直到最近才扔到我这里来,做了个没有丝毫权重的少傅?” “再看看我父皇真正委以重任的人才,张汤、赵禹、张骞、霍去病、还有我舅父卫青,他们没有一个信儒,却都是我父皇在推明孔氏之后选用的人才。” “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我父皇信奉的是实用主义,哪里是什么儒学?” “他虽在国策推明孔氏,但选用人才素来不拘一格,无论信儒或不信儒,无论是哪家的学问,只要有真才实学,只要能造福国家与百姓,那便是我父皇最喜爱的臣子。” “因此在我看来,令郎弃儒从农并无任何问题,倒是赵丞相你过于偏狭了……”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 刘据忽然发现一旁的卫伉好像踩了电门一样,不知为何一直在不停地冲他翻眼睛努嘴,看起来比赵周更加急躁。 与此同时。 “啪!”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脆响。 刘据这才反应过来,回头向身后望去。 只见身后两丈之外的地上,不知何时掉落了一卷简牍。 而在简牍的后面,则站着一个人,一个发虚花白、身躯也略有些佝偻的人。 而这个人的脸上,还挂着失魂落魄的表情——董仲舒! “董老,你什么时候来的?” 饶是刘据脸皮再厚,此刻也感受到了尴尬,只得干笑着问道。 “就在……殿下说起陛下选才用人之道的时候……” 董仲舒的声音沙哑而又无力,默默的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简牍。 然后又躬身说了一句“老朽告退”,就带着那一脸失魂落魄的表情转过身去,拖着两条仿佛灌了铅的腿,一步一步向远处走去。 这一刻,他的身躯变得更加佝偻,仿佛瞬间又老了几十岁,背影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凄凉味道。 “表哥,伱怎么不提醒我?” 刘据无奈的回过头来,竟将这口锅推到了卫伉身上。 “冤枉啊殿下,我提醒你半天了,是你没看见!” 卫伉一脸委屈的为自己辩解,随后又道, “不过我觉得殿下说的很有道理,儒术虽能教化百姓,使天下有道有序,但不论是打仗、法度、出使,还是这兴农之事,还需依靠实干的人才,怎能真正罢黜百家?” “……” 赵周闻言却越发坚定了将赵过双腿打断的念头。 听听! 都来听听! 这两个逆子究竟在说什么大逆不道、妄揣圣意的混账话! 不行,必须将赵过双腿打断,让他出不了门。 这回不是为了让他不再执着于农家,而是要阻止他与这两个逆子搅合到一起! 以前他好歹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废物,至少人畜无害。 今后若是和这两个逆子混在一起,没人敢诛天子的族,大将军躺在功劳簿上也可保家族安稳。 赵家有什么依仗,何愁不被连累诛族?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三章 超强的侦察和反侦察意识 难道赵周不明白刘据和卫伉刚才说的这些道理么? 他明白,他比任何人的明白! 儒生所倡多为仁义礼乐,多数缺少处理钱粮兵刑、考课铨选等现实政务的能力,不达事宜,不明县官事。 你跟他讲国库内帑空虚,他跟你辩仁义礼乐,建议你饿一饿。 你跟他讲军队兵马不足,他跟你辩仁义礼乐,建议你歇一歇。 你跟他讲民间违法乱纪,他跟你辩仁义礼乐,建议伱废法令。 你跟他讲匈奴屡次进犯,他还跟你辩仁义礼乐,建议你捏着鼻子送礼和亲…… 这种事在漠北之战之前就有一个鲜明的例子,此人名为狄山,儒学博士,海内大儒。 那时匈奴屡犯汉边,狄山力主和亲,在朝堂上将时任御史大夫的张汤都辩的面红耳赤,只能大骂迂腐。 刘彻便问他是否能够管理一郡,让匈奴不敢进犯,狄山答曰不能。 刘彻又问一县可否,狄山亦答不能。 刘彻再问一鄣可否,狄山曰能。 于是刘彻就把狄山送去了边塞驻守一鄣,一个月后,他就被来犯的匈奴人砍了脑袋…… 但同时,赵周同时也明白刘据和卫伉没有说出来的道理。 难道刘彻会不知道如今天下已经尽传“罢黜百家表彰六经”的说法么,自是知道的,可他为何放任不管? 那是因为刘彻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政治需求。 乱世需用重典。 刘彻如今重用酷吏、行严苛之事也是一样的道理,他既然要在民间推行儒学,教化百姓,使天下有道有序,那么如果仅仅只是“抑黜百家”,便一定会有人钻空子,便会有人阻碍儒学推行,尤其是推行之初。 每一项看似不合理的国策,背后都一定有合理的逻辑和一群离谱的人。 因此他才对那些儒生的曲解视而不见,只因这样可以令那些儒生更加卖力的助他推行国策,助他教化百姓,实现天下又道有序的目的,稳固国祚。 在赵周看来。 刘据和卫伉根本就不知道这个道理,两人只是头脑简单,热血上头罢了,万不可取! 尤其是刘彻的选才用人之道。 你可以心里明白,但绝不能说出来,更不能公之于众,否则这就是在坏刘彻的大计,在触刘彻的逆鳞,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想着这些,赵周越发坚定了要赶紧打断赵过双腿的想法。 “殿下,下官忽然想起尚有要事在身,不可耽搁,就先行告退了。” 心知如果还说要回去打断赵过双腿肯定是走不了,赵周只得又换了一种说法向刘据请辞。 “赵丞相不会还是要回去打断赵过的腿吧?” 刘据自然不会那么容易上当,虚目审视赵周。 却听卫伉又在一旁嘿嘿笑道: “殿下,此事大可放心,赵过如今根本不在家中,赵丞相一时半刻应该也找不到,只要赵丞相前脚出门,我就带殿下去寻赵过,一定是我们先到一步。” “你?你?你?” 听到这话,赵周整个人都麻嗖嗖的,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卫青怎么就生了这么個逆子,以前他还只道卫伉就是个贪图享受、贪生怕死的不肖子,因此为了不去边关历练抗旨不尊。 现在看来,他还是严重低估了卫伉。 这个逆子不仅是废。 还坏! 还奸! 还贼! 相比而言,他家的赵过简直就是个天使。 “是这样么?那我就放心了。” 刘据闻言则与卫伉相视一笑,而后果断从赵周面前让开,还有礼有节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既是如此,我怎敢妨碍赵丞相的要事,赵丞相请吧。” “下官……” 赵周顿时更麻。 差点忘了,这还有个更夸张的逆子! 这个逆子更是在朝堂上都敢对天子出言不逊,屡屡站出来唱反调,气的天子都屡次罢朝早退,简直逆天! 可现在他能就这么走掉么? 他不能! 要是让这两个逆子抢先找到他家的逆子,在他家的逆子面前大放厥词一番,他家那逆子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岂不一拍即合,自此狼狈为奸,欢天喜地将赵家上下老小株连送走? 他决不能放任这种事情发生! “赵丞相不是有要是在身么,为何还不走?” 赵周站着没动,刘据反倒还等的有些不耐,出言催促起来。 事关一家老小性命,赵周已经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了,当即硬着头皮道: “下官的要事正与赵过有关,请求与殿下同行。” 就算刘据不肯带他也无所谓,他在外面亦有车马等候,只要紧紧跟上刘据便是,反正这又不算什么罪过,传到陛下那里也只会觉得好笑,不至于降罪。 “既然如此,那就请赵丞相去客堂稍作等待,我先去换身衣裳。” 刘据倒也并未如赵周所想的那般直接拒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如此待仆从将赵周带去客堂。 卫伉却对此有些担忧,蹙着眉头想提建议: “殿下……” “让他等着吧,咱们从后门走。” 刘据已经冲他眨了下眼,坏笑起来。 …… 长安南郊。 卫伉在前面赶车,刘据坐在车内。 后面还跟着郭振与十几名骑马护送的太子中盾。 “表哥,我还是十分好奇,你与这个赵过很熟么,赵过的事连他父亲都不知道,你如何知道他这么多信息?” 刘据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借机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不熟,此前我连这个人都没听过。” 卫伉回答的很轻松,声音带着风声, “我也是通过民籍才查到了他,加之近日殿下排除的那些人,已经帮我缩小了寻找的范围,我再根据殿下排除那些人的共同特征,进一步将民籍中不符合条件的人一一排除,最终才锁定到了这个赵过身上。” “可是民籍不是民曹才有么,表哥又是怎么搞到的?” 刘据又问。 卫伉理所当然的道: “刷脸啊,刷我爹的脸,他的脸面那么大,不用起来岂不浪费?” “……” 刘据觉得卫伉说的很有道理,竟无言以对,只得继续问道, “然后呢?” “驾!然后自然就是乔装起来,跟踪窥视了。” 卫伉驱赶了一声马匹,接着颇为自得的道, “这人呐,只要是活着,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就一定有迹可循。” “最近几日我便始终扮做小贩守在赵府门外,只要赵过出来,我就暗中跟踪窥视他,只要是他说过话的人,去过的地方,做过的事情,我便全部记录下来。” “如此等他回府之后,我再一一前往打探,好说话的人就使些钱收买,不好说话的人也使些钱,只不过是收买几个附近的恶少上门胁迫一番,总归能问出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事情,又不会被他察觉。” “走访就更简单了,赵过每日出府的时间虽不固定,但只要回去当日便不会再出来了,只要知道他平日去了哪里,翻墙而入便是,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进入之后必须记好所有的物件摆设,翻看之后务必物归原状,还需清理过自己留下的痕迹之后,再行离场,此事最不可大意,否则一旦惊动了他,恐怕便查不下去了。” “如此只需要多跟踪窥视几日,便可知道他的绝大多数秘事。” “而且殿下应该还不知道。” “虽然跟踪的时候的确劳人心神,但窥视到一个人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时,却能令人心旷神怡,莫名感到舒爽。” “我说的是真的,殿下若是不信,下回也可以尝试一番!” “……” 听到这话,刘据顿时觉得可能应该重新审视一下卫伉这位表哥的为人了。 虽然他做的不是偷看人家姑娘洗澡的变态行为。 但这种因窥视旁人秘密而感到舒爽的表现,却已经表现出了窥视癖的迹象…… 不过话说回来。 卫伉施展出来的手段还真是很有一套,这个时代应该还没有侦察和反侦察的概念,也没有系统的总结和培训,而听他的描述,却已经在这方面颇有心得,并且八成还是自己悟出来的,说是自学成才也不为过。 是以前就有这样的天赋,没有被发现么?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吁——!”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前面的车帘被掀开,卫伉探进一个脑袋来, “殿下,到地方了。” 刘据看向卫伉脸上的笑容,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猥琐,不过还是道了声“表哥辛苦”,一猫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放眼望去。 附近是一个只有二十几间泥房的小农庄,这规模甚至连村落都称不上。 小农庄的附近,则是一大片已经开始泛黄的农田,田内主要种了两种作物,一种是粟,一种是麦。 不过与后世相比。 这些庄稼的种植密度很低,穗子的颗粒看起来也并不饱满。 毕竟这年头没有化肥,土地中的养分十分有限,再加上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旱,这种情况下还能有收成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此时农田中正有十几人分散在各处干着自己的事情。 见到有辆马车到来,又见随行的还有十几名骑士,这些人纷纷站起身好奇望了过来。 要知道这年头马匹可精贵着呢,价值与后世的跑车相差不大,绝不是一般人家养得起的,更不要说一下子来了这么多骑士。 因此就算刘据今日特意没坐自己的驾五太子豪华座驾,也依旧引人瞩目。 待刘据下车站稳。 卫伉放眼在田地里扫了一眼之后,抬起手来指向农田之中一个戴着草帽的人道: “殿下,那个人就是赵过了。” “?!” 那人见状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随后毅然决然的转身,抬脚就向相反的方向狂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四章 先有君纲后有父纲! “喂,别跑啊!” 卫伉见状正欲上前追赶。 却见刘据抬手将其拦住,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喝道: “赵过,你要是再跑我可就纵马进田去追了,你非但跑不赢骏马,这田中好不容易长成的庄稼也保不住!” “!!!” 听到这话,正在疯狂逃奔的赵过身子又是一僵,瞬间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露出一脸苦笑, “别别别,不要纵马进田,我不跑了还不行么?” “那就过来吧,我并无恶意,与你父亲赵周也没有关系,只是有些事情问你。” 刘据笑呵呵的道。 “你不是家父派来寻我的?” 听到这话,赵过明显松了一口气,“早说嘛,早说我肯定不跑。” 说着话赵过已经摘去了头顶的草帽,穿越那片农田脚步轻快的向刘据这边走来,像是放下了一个很重的负担。 “殿下刚才这招高啊,精准的拿捏住了这小子的软肋。” 一旁的卫伉见状已是对刘据赞口不绝,心中暗道这个表弟年纪不大,手段却如此厉害,真是又学到了一招。 “表哥也不简单,否则我又怎能找到此人?” “哪里哪里,殿下谬赞了。” “表哥谦虚了,我从不轻易夸赞旁人,如果我夸赞谁,那一定是真心佩服谁。” “既然殿下如此看好我,我一定再接再厉!” 卫伉闻言已是心花怒放,笑的后槽牙都露了出来,又对刘据施了一礼郑重表态。 “……” 身后的郭振看到这一幕,心中只有无奈摇头。 得嘞,举手投足之间便又拿捏了一个! 太子今年才十七啊,今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 片刻之后。 “太子殿下?!” 得知刘据的身份,赵过顿时面露惊讶之色,连忙正式向刘据施了一礼, “见过太子殿下,方才在下多有失礼,请殿下恕罪。” “不必多礼。” 刘据淡然一笑,开口道, “我听赵丞相说,你是赵家最不成器的逆子,他为了给你一些教训,使你迷途知返,因此才始终不许伱任子为郎?” “若殿下亦如此看待在下,在下又何须辩解?” 听到这话,赵过再次微微躬身,不过声音却略微冷漠了一些,显然内心已经将刘据视作了和他父亲一样的人,悄然拉开了距离。 然后就听刘据又笑呵呵的道: “这有什么,我在我父皇眼中也是逆子,你我是一样的人,的确不需辩解。” “我也是我也是。” 卫伉也跟着在一旁附和。 “?” 赵过闻言诧异的抬起头来,先看向刘据,想说什么却咽了回去,只得又看看立于刘据身后的卫伉, “殿下,不知这位是……” “我表哥,卫伉,大将军卫青的长子。” 刘据顺势为二人引荐了一番。 赵过瞬间对卫伉刮目相看,眼睛都随之睁大了一些: “你就是卫伉,那个违抗父命不去边疆从军,还抗旨不尊被天子扒了侯爵的逆子?” “这件事连你都知道?” 卫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的这件事的确不小,不过传播范围其实十分有限,也就在朝堂之间的重要官员之间传播了一阵子。 毕竟卫青也是個要脸的人,他这虎父却生了个犬子实在不好听。 自然会尽量阻止这件事传播下去,这点能量大司马大将军肯定还是有的。 “虽说不是闻名遐迩,但也可以说是如雷贯耳了。” 赵过重重的点了两下头,表现出了空前的表达欲, “卫兄有所不知,家父每每训斥我时,便定会拿卫兄的事迹来作反例,还常说什么你们卫氏有卫大将军的功劳保底,因此你虽胡作非为,但终归不至于影响卫家,而我们赵家就不同了,我若是做了你这样的忤逆之事,恐怕我们赵家……” 说到这里,赵过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又猛然停顿下来,重新低下头对刘据与卫伉施礼致歉: “殿下恕罪,卫长公子恕罪,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有点多了?” “的确是有点多……” 饶是卫伉心态再好,此刻心中也有些郁闷。 他此前虽是有些缺乏斗志,也可以忍受卫青和家中长辈如何质评,但也从没想过成为家家户户的反面例子,这多少有点伤害自尊。 而这潜藏于内心之中的自尊,才是支撑他如今忽然支棱起来的动力。 “不必在意,我表哥可是风一般的男子,怎会那般脆弱?” 刘据见状只得出来打了个圆场,跳过这一话题,直奔此行的主题道, “听闻赵公子对农家之事有着异于常人的兴趣与研究,不知如今研究到了什么程度,取得了怎样的成果?” “此事殿下又是从何处得知?” 赵过再次面露诧异之色。 这些事就连他父亲赵周都不知道,而他平时也鲜少与长安的公子们厮混,不应该传扬出去才对。 还有这片田地和这个小农庄,也是他用自己的私房钱秘密购买。 其中除了自己用来进行实验的十来亩地之外,剩下的田地则都给租给了十几户与赵家无关的佃农,平日自己不在的时候,这个小农庄和田地就由这些佃户看护。 甚至为了不被父亲发现,他在这些佃户面前用的还是化名,根本不应该有人知道这些事情,更何况还是素昧蒙面的刘据和卫伉…… 刘据与卫伉则只是相视一笑,继续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父皇近日欲行兴农之举。” “我已经在朝堂之上举荐了你,若你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果,正可借此机会大力推行,造福国家百姓。” “若你的研究正处于突破阶段,亦可借此机会得到大力扶持,今后非但不用再躲着赵丞相,可以正大光明的践行你心中的理想,说不定我也能从中给你提一些不成熟的建议。” “怎么样,这对你来说是不是好事?” “这……” 赵过闻言愣在原地,硬是反应了十几秒钟,又使劲眨了几下眼,用力掏了掏耳朵之后,方才确定自己没有产生幻觉和幻听。 然而下一刻。 他的嘴却忽然瘪了起来,不受控制的抽动着,眼中也随即蒙上了一层水雾,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了些哭腔: “殿下,此话当真?” “殿下该不会是来戏耍在下的吧?” “殿下在朝堂上举荐在下时……家父……家父应该也在场吧?” “家父说了什么,是否有那么一刻为在下感到骄傲,是否承认在下做的是有意义的事情,而非不学无术?” “……” 刘据见状都有些同情赵过了,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才会让他变的如此热血中二。 结果却听卫伉在一旁扬着眉毛轻飘飘的道: “赵贤弟别太激动了,殿下与我过来之前才见过你父,你父说你是个逆天而行、胆大妄为的逆子,他正四处找你,准备打断你的腿,让你永远都出不了门呢。” “!!!” 赵过身子一颤,原本极力控制在眼眶中的泪花一不小心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不过这眼泪却并非是因为伤心欲绝,而是瞬间破了功,刚才出现的委屈啊、激动啊、期盼啊之类的情绪荡然无存。 抬起手来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赵过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甚至还撇了撇嘴不屑的道: “呵呵,似家父那般迂腐的人,怎会理解我心中的抱负,怎会明白我的目标有多远大?” “瞧不上我又如何,不推举我任子为郎又如何,反正殿下已经举荐了我。” “今后我便与家父同朝为官了,我也是陛下的臣子,先有君纲后又父纲,陛下若是重用我,他就算想打断我的腿,也得问问陛下是否同意。” “只是在朝堂上政见相左时,莫怪我正直不阿、秉公无私便是!” “……” 刘据与卫伉面面相觑。 总觉得丞相赵周此前极力雪藏赵过,似乎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至少站在赵周的角度,应该算是一个比较正确的决定。 …… 很快刘据便已完全确定,这个赵过就是他要找的那个赵过! 他买下这片田地,正是为了进行代田法的改进试验! 这项试验其实已经进行了四年。 第一年以失败告终,虽不是颗粒无收,但亩产与当下的耕种方式相比,反倒有所下降。 第二年总算略有起色,不过也只是同比略有提升,大概一成左右。 第三年效果还不错,同比提升了两成多,以至于这个小农庄的佃农在今年便都采用了他的代田法进行种植。 如今已是第四年,如今已经快到了秋收时节。 虽然刚刚遭遇了大旱年,庄稼的长势不如去年,但对比附近一带的其他农田还是肉眼可见的强了一截,说明代田法的确可以抵御一定程度的旱情。 这效果在刘据看来,已经算是取得了成功。 因为在历史上赵过被任命为搜粟都尉,大力推行代田法和先进农具的时候,亩产提升好像也就是三成多。 而赵过则坚持认为,代田法还有进一步优化的空间,试验还需继续进行下去,唯一的问题就是太耗时间与精力,毕竟这个时代,庄稼每年还只能种一季。 因此每进行一次试验,就需要一年的时间…… “方才听殿下提起能够给在下提些建议,难道殿下也懂农业?” 讲述完了自己目前的情况,赵过立刻又眼巴巴的望向刘据,目光之中带了五分期许,又有五分怀疑。 这表情多少有那么点“有枣没枣打两杆”的意味。 卫伉闻言也看向了刘据,他干脆就不信,毕竟刘据平时比他起的还晚,躺着的时候比他还多…… “只是略知一二,不值一提。” 刘据笑着摇了摇头,嘴上却念叨起了一段二十四节气口诀,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 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节气作为农事指导的重要历法,相关的概念其实早在大汉之前便已出现,只不过目前还并未成为主流的农事历法,并且只在农家之间才有传播。 直到距今八九年之后,也就是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 刘彻颁布《太初历》的时候,才正式纳入二十四节气纳入了历法,进行全国推广普及,此时二十四节气的概念才终于正式进入所有人的视线,成为农家影响天朝之后两千余年的高光时刻。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五章 微臣可以以项上人头担保! “这是……” 听到这几句口诀,赵过先是面露疑惑之色。 毕竟后世为了便于记忆,这句口诀中大部分节气都缩略到了一个字。 加之在这之前,哪怕是农家典籍中的节气也远还没有达到二十四个,并且有些叫法上还有些区别,因此就算是赵过,初听也很难立刻领会其中的含义。 不过略微思酌了一下之后,春雨、谷天、芒夏、霜降等字眼还是令其琢磨过味来。 如此再仔细分析口诀中的每一个字,赵过很快就意识到刘据这短短的四句口诀中究竟蕴含了多少内容。 下一刻,赵过已睁大了眼睛,难掩脸上的意外与震惊之色,连忙施礼: “殿下大才,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 “殿下,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卫伉见状却是越发的一脸迷茫。 他就是当下对农家节气一无所知的绝大多数,此刻只觉得听了一段天书,又或是刘据与赵过刚刚当着他的面对了一段只有他不明就里的暗语。 暗语?! 迷茫的同时,卫伉脑中忽然闪现出一道灵光。 我此前怎么没想到! 探查消息,与人联络的时候也可以使用暗语啊! 如此非但不容易暴露身份,亦可增进信息传播的可靠性,甚至两个素昧蒙面的人联络时亦可快速确认身份! emmm…… 回去之后是不是应该先编写一套暗语,使不同的暗语关联不同的含义,如此懂得暗语的人就算是当着外人的面,亦可精准隐秘的传递消息,令人防不胜防? “卫长公子有所不知,殿下方才所言,乃是农家典籍中最为精髓的学问之一,名为节气。” 赵过又不无推崇的道, “节气乃是农家先辈于实践中总结而成的农事指导,何时播种、何时除草、何时翻土、何时收割等事,皆可根据节气之时为之,乃农时之道也。” “不过与在下研读的农家典籍中的记载相比,殿下这几句口诀更加明快简洁,也更加周详细致。” “足可见殿下对农业之事的造诣,远在在下之上!” “欸?” 卫伉回过身来,却又怔怔的望向刘据, “殿下,你连农事都如此精通?” 他很不理解! 刘据可是太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接触不到农事,连麦苗和韭菜都分不清才是正常吧? 何况他今年才十七岁,就算自出生之日起便在寒窗苦读,又能学完多少东西? 再者说来,刘据也完全就不是寒窗苦读的人啊。 至少他在博望苑已经住了一些时日,还从未见过刘据正儿八经的读书,太子少傅董仲舒在博望苑基本就处于闲置状态,有时老董头心血来潮想给刘据授课讲经,刘据还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寻找各式各样的借口搪塞。 而据他调查所知。 赵过可是自认字之后便对农家典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距今已经研究了十多年,说是孜孜不倦也不为过。 如此对比之下,刘据在农业之事上的造诣,居然还在赵过之上? 卫伉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话。 可是此刻赵过那推崇至极的模样,又不像只是在恭维刘据……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与这位表弟越是熟悉,便越看不懂他了,他的身上究竟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赵兄谬赞了,只是懂得一些皮毛而已。” 刘据倒谦虚的笑了起来,还礼道, “农业之事重在实践,没有实践便是纸上谈兵的空谈,因此我这点东西与赵兄相比,实在不足挂齿。” 利国利民的兴农之事,还是得赵过这样的专业人才能研究推行。 刘据现在小露一手,不过是为了回应赵过的质疑,在其面前塑造一个他并非不懂指挥懂的形象。 如此后续向赵过提出“建议”的时候,就可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质疑与争论,避免赵过不能与他同心同德。 尽管他是真不懂。 但他也是真知道什么是农业技术的发展趋势,什么技术的确能够提升农业生产力,他的“建议”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赵过走弯路。 “殿下谦虚了,若殿下都只是略懂皮毛,那在下又算什么,岂不真成了家父口中那不成器的废物?” 赵过将身子躬的更低,不肯受礼。 “赵兄快快请起。” 刘据见预想中的效果已经达到,随即抬手将赵过扶了起来,接着又道, “说回正事,赵兄的代田法如今既然已经取得了一定成效,而我父皇如今又有兴农之心,正好借此机会在全国推行,赵兄就不要推辞了。” “可是在下以为,这代田法仍有改进的空间……” 赵过显然还是个完美主义者,依旧有些钻牛角尖的道。 不过如果他不是一个执着的人,也不可能成为赵周眼中的逆子,更不可能在历史上取得那样的成就。 刘据表示理解,却不认同,笑着又道: “赵兄可曾想过,推行代田法和改进的事其实并不存在冲突,如今推行已经可以提高两成收成,还可在一定程度上抵御旱情,已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而在推行的过程中,赵兄仍然可以继续研究,还将得到我父皇的大力支持,只会越发事半功倍。” “待赵兄完成改进之后,再推行下去便是,什么都不会耽误,是不是这个道理?” “……” 赵过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下神,几秒钟之后才好似忽然从牛角尖里钻了出来,连连点头: “殿下言之有理,我此前怎会如此愚钝,正该如此!” “对了,还有一事。” 刘据想了想又引导道, “赵兄似乎对农具也有研究吧,犁地的农具和播种的农具之类,赵兄可有什么想法?” “?!” 赵过顿时又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诧的望着刘据: “殿下怎知在下心中有如此构思,莫不是能看透在下的内心?” …… 与此同时。 温室殿。 “赵丞相,你不是声称有要事求见朕么,为何见了朕却又吞吐起来?” 刘彻蹙眉望向躬身立在面前的赵周。 “陛下……” 赵周这回是真急了眼。 在博望苑客堂等了半天,得知自己被刘据给耍了之后,为了阻止赵过和刘据、卫伉两个逆子搅和到一起,最终搞出大事来牵连赵家,赵周心一横决定玩一把大的 ——进宫面圣! “陛下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在早朝时举荐了一个名叫赵过的人?” “记得。” 刘彻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赵周继续说下去。 “不敢隐瞒陛下,微臣家中有个不成器的逆子,也叫赵过。” 赵周躬身道,但见刘彻已面露疑色,又连忙解释, “陛下有所不知,这逆子自幼不读五经,不习六艺,终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还屡教不改,正是因此,如今这逆子已二十有三,微臣依旧不敢举荐其入宫为郎,只怕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坏了宫中的规矩。” “那你今日提起此事又是为何?” 刘彻总算没有追究他瞒而不报的事,转而又问。 “回陛下的话,微臣也是今日才得知,这不孝子竟背着微臣效仿陈相、陈辛之流,违背陛下国策,做了弃儒从农之事。” 赵周将身子躬的更低,闷声来了个大义灭亲。 “弃儒从农?” 刘彻闻言终于略微直了下身子,看着赵周道, “你的意思是,刘据向朕举荐的那个可以担起兴农之事的人才,就是你的次子?你刚才说他多大?二十有三?” 这倒是一种颇为新颖的举荐方式。 旁人向他举荐任子,虽然言语上也要保持谦逊,但像赵周这般先将自家儿子贬低的一无是处的人倒是十分少见。 待贬低完之后,再忽然来个急转之上,将欲扬先抑发挥到极致,真是好手段。 不过刘彻却对赵周后面的话表示怀疑。 二十三岁在刘彻眼中尚且是不懂事的孩子。 并且还出生在赵周这种家境优渥的列侯世家,就算弃儒从农怕也吃不来苦,如何能够担得起兴农之事? 这个赵周,就算想借助此事顺杆爬,也未免心切了些,吃相真难看! 不过话说回来。 赵周虽然能力平庸,但平日里也算是谨小慎微,今日又怎会做出如此低级的事情? “陛下误会,微臣今日求见陛下,是要向陛下澄清此事。” 赵周语气郑重的道, “微臣可以以项上人头担保,这个逆子绝不可能是太子殿下举荐的人才,更不可能担起兴农之重任,请陛下明鉴!” “另外。” “这个逆子胆敢违背国策,弃儒从农,乃是犯了大罪,不可不罚。” “微臣教子无方,无法约束这个逆子,因此只有恳请陛下对他降下罪责,否则若是人人学他这般忤逆,恐怕坏了陛下国策,动摇国祚,酿成大错!” “?” 刘彻闻言心中更加疑惑。 他生平还是头一回遇上有人跑进宫来,如此恳切的请求他下旨严惩自己儿子的奇事,见过大义灭亲的,没见过这么大义灭亲的。 这应该已经不可能再是举荐的手段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他推明孔氏也的确是不可动摇的国策……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六章 董仲舒没这个胆子,一定是你的主意吧?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便是刘彻推行“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国策的底层逻辑。 也是即使如今已经被儒生和下面的许多官员宣扬为“罢黜百家”,他依旧选择默许、甚至是纵容的原因。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举是在愚民与弱民,但这也正是他的目的。 在他看来此举有利于推行政事,便于使用民力,可以有效的减少争论与质疑,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专权专政,从而发动举国之力建功立业,进一步稳固他那至高无上的天子之位与大汉国祚。 因此刘彻早已下定决心将这项国策推行到底,其他的事情都得靠边站。 任何阻碍他的人,那便是他的敌人,是汉室的敌人,是造他的反,造汉室刘氏的反! 不过这个赵过的问题嘛…… 似乎并没有赵周说的那么严重,毕竟他只是自己一个人弃儒从农,并未公开宣扬此道,更未跳出来带头反对他的国策。 而赵周之所以敢跑来“大义灭亲”,自然也是因此。 他就是想借朕的手来好好敲打一下这个逆子,令其迷途知返,免得日后真触动了朕的逆鳞,为赵家上下惹来诛族之祸。 同时,这也算是一种提前报备,防范于未然…… 仅是须臾之间。 刘彻已经揣摩透了赵周的心思,却只是模棱两可的笑了笑,又道: “听你这番话的意思,就好像刘据已经认定了赵过正是他向朕举荐的兴农人才,不日就要将人带进宫来引荐给朕了一般。” “微臣最担心的便是此事。” 赵周苦着脸作惶恐状,唉声道, “在微臣进宫之前,太子已经率人前去寻找犬子,如今只怕已经见上面了。” “太子尚且年轻,只怕被犬子的花言巧语蒙蔽,真将他当成了所谓的人才,引荐给陛下来担此兴农重任。” “若真发生这样的事情,犬子便又多了一条欺君之罪,更是坑害国家的罪人。” “微臣只是想到此事便已大汗淋漓,双腿发软,不敢不提前向陛下说明,避免其胆大妄为,酿成大错啊陛下!” 不得不承认,赵周为官多年,说话的确有些水平。 他进入温室殿之后说了这么多话,虽然几乎句句都提到了刘据,但却从未说过一句刘据的不是,而是将评判刘据的权力留给了刘彻这个父皇。 哪知刘彻闻言竟表现出了一丝兴趣,调笑道: “呵呵,若刘据果真将你的儿子带来引荐给朕,朕倒觉得有必要好好审视一下他了。” “陛下……” 赵周一怔,吓得整张脸都皱成了苦瓜。 “不必惶恐,就算他真如你说的那般不成气候,朕也不算他欺君,只略施惩戒,给他一些教训便是。” 刘彻摆手打断了他,依旧笑着道。 赵周闻言揪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忙不迭躬身拜谢: “陛下仁慈,微臣感激涕零!” 如此待赵周离去之后。 刘彻把玩着两颗玉石打磨而成的健手球,听着玉石碰撞在一起的“哒哒哒”的声音,兀自沉吟起来: “这逆子素有识人之能。” “治理瓠子水患的时候,给朕举荐了郭昌与汲仁,两人如今将大河水患治理的卓有成效。” “征伐西羌的时候,又给朕举荐了一战立三功的公孙敬声。” “这回便让朕瞧瞧,他此前究竟是蒙的,还是这识人的本事真的比朕还准……” …… 三日后。 还是宣室殿。 刘彻坐于龙榻上,旁若无人的翻阅着案几上的奏疏。 桑弘羊跽坐于堂下的坐席上,手中捧着一卷简牍一丝不苟的阅读,而在他的面前,则还摆放着一個木盒,木盒中也装满了简牍。 而刘据和赵过则立在堂中,就像两只参加面试的小白兔。 此刻桑弘羊正在阅读的简牍,就是赵过这两天熬夜总结出来的代田法的实施办法和试验成果报告、耦犁和三脚耧车的设计方案、以及今后推行实施的预期与设想。 对于这次面圣,赵过非常重视,也特别紧张。 因此在书写奏疏的时候尽量做到了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甚至还特意对着铜鉴认真演练了应答刘彻时的表情控制。 结果进了宣室殿之后。 刘彻就只是简单的问了问他的名字,然后就将他熬夜书写而成的奏疏全部交给了早已等在殿内的桑弘羊。 寂静之中。 刘据看了一眼因为紧张,双腿正在微微发抖、双手紧紧攥拳、面色都有些发白的赵过。 随即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微微摇头示意起不用过度紧张,刘彻只杀人,又不吃人。 “……” 赵过却不敢做出任何回应,只是看了刘据一眼便连忙收回目光,重新将头低垂在胸口。 “父皇。” 刘据忽然抬起头来,可怜兮兮的望向刘彻, “儿臣实在有些站不住了,请求父皇赐个座席。” “!” 这声音顿时吓得赵过打了个激灵,浑身上下都有些僵硬。 刘彻听到这话,终于抬起眼来瞥了刘据一眼,却只是冷冰冰的道: “苏文,赐赵过座席。” “诺。” 苏文虽心中疑惑,但也不敢多嘴,应了一声之后,悄然退下命人只给赵过搬去了一个坐席,将刘据晾在一边。 “这……” 这情景反倒令赵过有些不知所措,看着脚边的坐席那叫一个左右为难,坐下也不是,不坐下也不是,还不敢开口问这是个什么情况。 “坐吧坐吧,我父皇赐你的座席,你还敢拒绝不成?” “可是……” “没关系,我比你年轻,多站一会还死不了。” 刘据无所谓的笑了笑,强行将赵过按在了座席上,自己则继续站在一旁候着。 他也不知道刘彻今天究竟是哪根筋不对,非要如此针对他。 回想起来,最近他也真心没做什么忤逆之事,说话也相对比较注意措辞,真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了这个便宜父皇,这难道就是圣心难测么? “……” 这话赵过哪里敢接茬,只得一边暗道刘据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一边老老实实的坐在原地不敢动弹。 如此又过了好一阵子。 “陛下,微臣已经将赵过的奏疏全部看完了。” 桑弘羊终于将最后一卷简牍放回木盒之中,站起身来对刘彻施礼道。 “如何?” 刘彻也终于放下简牍,看向桑弘羊问道。 这一刻。 好不容易略微放松的赵过立刻又紧张起来,浑身肌肉紧绷。 刘据也看向了桑弘羊,等待着桑弘羊的评价。 他虽然知道刘彻最终一定会将赵过任命为搜粟都尉,也会采纳他的代田法,命他推行先进的农具,但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后的事了,人是会变的,现在的刘彻究竟是什么心态和想法,就算是刘据也不敢断言。 而如今孔仅和东郭咸阳早已伏法,桑弘羊虽然还是大农丞,并未被直接提拔接替大农令的官职,但目前整个大司农,桑弘羊已经是无可争议的一把手,同时还是刘彻最信任的亲信之一。 加之农事正是属于大司农的职责范围。 因此桑弘羊给出的结论,将会直接影响刘彻对于此事的看法。 终于。 “赵过提出的代田法既有详细的实施办法,还有连续几年的收成记录作为依据,微臣以为可行性很高,可以依照他的规划,先在京畿地区推行师范一年,由各处县、乡官员、三老、力田协助推行,真正取得成效之后,再逐步向三辅地区乃至全国推广。” 桑弘羊正色说道, “还有这改进而来的耦犁与耧车,亦可同步加以推行。” “依照赵过在奏疏中给出的收成幅度,如果明年风调雨顺,微臣预计,仅是京畿一带,便可至少增产二十五万石粮食,非常可观。” “就算明年依旧是今年一样的旱年,亦可保证粮食基础收成,减少饥荒出现。” “另外。” “如今已临近秋收,微臣希望前往赵过的试验农田实地走访一番,亲自验证简牍中的数据。” “倘若验证过后准确无误,微臣认为此法还可于较为干旱的河西走廊一带推广,必将令河西四郡的屯田事宜事半功倍!” “准。” 刘彻闻言点了点头,随后赞赏的看向赵过,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赵过,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才能,朕对你寄予了厚望,不过伱如今初涉官场尚无经验,便先去大司农做个农监令,受桑弘羊指导推行兴农之事吧,如何?” “谢、谢过陛下!” 赵过闻言激动的站起身来,手忙脚乱对刘彻施礼谢恩。 他就算没进过官场,也知道农监令是掌管全国农业的最高官职,这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此事便这么定下了,你们退下吧,苏文,你们也先退下。” 刘彻微微颔首,“刘据,你留下。” “微臣(奴婢)告退。” 说话间,桑弘羊、赵过、苏文与其他的近侍和期门武士纷纷退出了殿外。 刘据正好奇刘彻单独留下他有什么事。 却见刘彻面色已经沉下来,抬手将一卷简牍丢了过来,“啪”的一声落在刘据脚边: “逆子!” “董仲舒忽然给朕上了这么一封奏疏,他没这个胆子,一定又是你的主意吧?”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七章 否则朕跟这逆子姓! 董仲舒? 老董头上的什么疏,怎么又和我扯上了关系? 刘据心中大惑不解,不过没有搞清楚究竟什么情况之前,他也并未着急否定,只是弯腰将那卷简牍拾了起来,仔细查看其中的内容。 结果看完之久,就连刘据都被董仲舒在这封奏疏中的主张吓了一跳: 老董头居然言辞恳切的向刘彻提出建议,希望集百家之长,重新定义儒学! 说得简单一些,就是依旧坚持独尊儒术的方略,以儒学五经为必修课程。 同时将法家、道家、墨家、阴阳家、杂家、农家、家、纵横家、兵家、医家等各类实用的百家学说整合起来,剔除其中的各类政治思想,只将其中的实用部分纳入儒学,开设相应的专业课,并要求天下儒生必须选修其中的一门或几门专业课程。 这无疑是一种远超这个时代的进步思想。 就算在后世教学的过程中,亦有必修课和选修课之分,并且还分成了文科和理科,以实现人才的统一性和专业性。 由此不难看出。 那天他说的那些被董仲舒无疑听去的话,究竟是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刺激与打击,竟使他产生了如此之大的思考。 他这是准备让儒生也变得实用起来。 以图迎合刘彻选才用人的实用主义,而不是像他一样永远都得不到重用,蹉跎一生,受到轻视? 可是…… 这样真的能行么? “逆子,你可曾想过,如此举措能否实施下去的问题?” 见刘据已经看完了奏疏,刘彻白了他一眼,语气中隐隐带着些讥讽,却也在为刘据剖析问题的根本, “你这是在害董仲舒!” “此事一经公布,在天下只信奉儒学的儒生眼中,董仲舒便是吃里扒外的叛徒,必自绝于儒家!” “而在诸子百家眼中,董仲舒亦是偷窃学术的窃贼,绝不会甘心背弃先祖归入儒家,定会殊死反对!” “如此情形之下,董仲舒必将里外不是人,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此人如今已一大把年纪,平日虽有些迂腐,但好歹也是你的少傅,若因此事害他老来失节、身败名裂,于你而言又有何好处?” “……” 这也正是刘据正在思考的问题。 董仲舒在奏疏中提出的倡议的确有失考虑,推行下去的困难极大,董仲舒也必定因此身败名裂,说不定死后还得被一些激进的反对者掘坟鞭尸。 甚至就算是朝廷接受他的建议,强行推行此事,也会有面对大量的反对呼声,从而产生严重的社会矛盾,甚至是无法弥合的对立与动荡。 刘据目前也无法确定。 董仲舒究竟是考虑问题不够全面。 还是在他看来,这对儒家来说,是弊在自身,功在千秋的义举。 因此才下定了狠心,不惜一切代价也希望能够促成此事,从而让儒生也变得实用起来,让儒学真正得以发扬光大,哪怕因此背负上跳进大河也洗不清的骂名。 不过事已至此。 董仲舒也无异于又背刺了他一回,如今就算他向刘彻解释这封奏疏与自己无关,刘彻八成也是不会信的,还是得将这件事算在他头上。 毕竟在刘彻眼中,董仲舒就是一个冥顽不灵的老古董。 这样的老古董根本就不可能产生这么“奇葩”的想法,更没有这样胆子,除非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更加“奇葩”的太子,对这個老古董产生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影响…… 既然如此,刘据就越发懒得为自己解释了。 他对刘彻那默许“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的国策、尤其是如今这默许“独尊儒术罢黜百家”的态度本就有不小的意见。 既然董仲舒已经开了头。 不如就将这个逆子做到底,借此机会把话说透,也让刘彻好好考虑一下此事的利弊。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抬起头来,不答反问道: “父皇推明孔氏的真正目的,是愚民与弱民,进而使得我汉室刘氏更加专权专制吧?” “看来你心中也有数,朕还道你竟如此愚笨!” 刘彻没好气的斥道, “既然知道,你为何还敢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你可知伱此举是在做什么,你是在坏朕的大计,在动摇汉室国祚往后万年的根基,亦是在掘你将来的皇位基业!” “对于父皇的说法,儿臣不敢苟同。” 刘据却又躬身说道。 刘彻的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怒视过来: “你说什么?” “恕儿臣直言,儿臣以为父皇如今的举措,才是在真正动摇汉室国祚往后万年的根基,在掘我刘氏的皇位基业。” 刘据如今早已习惯了刘彻的威压,依旧不卑不亢的说着刘彻更不爱听的话, “父皇应该听过一句话,叫做宁为凤尾,不为雉首。” “那些蛮夷小国愿内附我大汉,亦是在顺应这句话,只要内附大汉他们便可成为凤尾,哪怕只是凤尾上的一根羽毛,那野雉也不敢轻易欺辱,可保一世平安。” “而我大汉如今便是这只凤凰,父皇正如凤首。” “凤凰之所以是凤凰,是因为凤凰不愚不弱。” “凤凰能够不愚不弱,绝非仅是凤首不愚不弱而已,若只是长了一个凤首,铁喙、翅膀、利爪皆愚弱如雉,那便不配再称作凤凰,与野雉又有何异?” “在儿臣看来,我大汉的铁喙、翅膀与利爪,分别是铁器、农业与强弩。” “冶铁技术、农业技术和强弩技术并非凤首所创,皆由民间百姓在生产、劳动与战争中总结经验、开启智慧创造,这与父皇和儿臣都创造不出赵过方才提出的代田法和农具改进方法,必须依靠他的才能是相同的道理。” “因此形成我大汉之铁喙、翅膀与利爪的根本,是百姓,是民智,是民强。” “父皇愚民、弱民、便是在自毁大汉强大的根本,使大汉由凤凰自降为野雉!” “或许对内而言,百姓愚蠢羸弱,的确可使父皇愈发至高无上,无人可以撼动。” “但是对外呢?” “久而久之,大汉自废武功降为野雉,若其他野心勃勃的野雉再来相争,父皇纵使雄心万丈,带领大汉疆土上的愚民弱民,使用与野雉相同、甚至锈迹斑驳的铁喙、飞不上天的翅膀和磨去锋刃的利爪,如何能够取胜?” “届时大汉就算不亡于内部的愚民弱民,也将亡于外部的强敌劲敌,国之不存毛焉附之,国破家亡之际,汉室国祚哪里还有什么万年可言,父皇的专制专权又将何去何从?” “说句父皇不爱听的。” “与其眼睁睁的看着外族铁骑踏我大好河山,大汉同胞受外族欺凌奴役,儿臣倒宁愿大汉亡于智民强民。” “最起码儿臣知道,汉人没有被父皇打断脊梁。” “自始至终,我们都是那只高傲的凤凰,世世代代千秋万载,都绝非野雉可以觊觎,大汉虽可亡,汉魂永不灭!” 说到这里。 刘据自己也不受控制的激动起来,呼吸变得急促,鼻腔有些酸涩,脸上泛起了一片红光。 这是不知道后世近代史的人无法感受到的屈辱与不甘。 其实不只是后世的近代史。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从出现的那一天开始,就弊大于利。 西汉亡于王莽,便是因为儒家繁衍到了极致,已控制左右朝堂,随后王莽在儒家的拥护下上台,后世有人调侃王莽是穿越者。 殊不知他其实只是一个被儒家裹挟一味复古的庸才,因此一世而亡。 后面还有西晋愚民弱民,五胡乱华; 宋代愚民弱民,被元所灭; 明代愚民弱民,被清所灭; 清代愚民弱民,受尽列强的欺侮和凌辱…… 这就是愚民弱民的后果,当蛮夷外族入侵的时候,国家早已失去了铁喙、翅膀与利爪,愚民弱民也早已习惯了逆来顺受,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勇气,最终只能被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的外族蛮夷欺凌奴役。 “……” 刘彻真心没料到,他明明只是轻轻的平a了一下。 刘据的反应居然会如此之大,言辞竟会如此激烈,直接就给他放了这么一个始料未及的大招。 以至于他一时之间竟无法适应这个节奏,脑子都嗡嗡作响起来…… 慢着? 董仲舒只是建议朕集百家之长,重新定义儒学。 这个逆子这番话中的意思,分明是公然反对朕“独尊儒术”的国策,而且将这国策批了个一无是处! 甚至,他还开口闭口都是亡国。 说朕此举打断了汉人的脊梁,令大汉从凤凰自降为野雉,将朕说成是罪在千秋的亡国之君?! “你!!!” 意识到刘据究竟在说些什么,刘彻瞬间气得浑身发抖,胸腔内的热血疯狂上涌撞击着天灵盖,全身上下的皮肤都已涨红。 “你这逆子竟敢……竟敢……如此辱骂朕!” “朕!朕!朕!” 刘彻捂住胸口,大口喘着粗气,双脚“嘭嘭”的踏在地面上来回走动,似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荆条呢! 朕的镶了金柄的那么大一把的荆条呢! 今日父子二人只能有一个竖着走出宣室殿,否则朕跟这逆子姓!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八章 会讲故事的人统治天下! 刘据见状怎会意识不到情况不妙。 他刚才嘴上是说过了瘾,心里也有不为人知的依仗,不怕刘彻废了自己,但刘彻这姿态分明就是想直接动手了,正在找顺手的东西呢! 刘彻如今四十五岁,身材高大魁梧。 虽然大汉的平均寿命不高,但也算是壮年,何况他最终能活到六十九岁。 这要是动起手来,盛怒之下使出全力,自己还不得躺上十天半个月? “父皇息怒,儿臣方才皆是肺腑之言,断无忤逆之意!” 一边说着话,刘据一边向后退了几步,已经暗自做出了跑势,一旦发现刘彻找到了趁手的东西,该跑还是得跑,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好!好一个肺腑之言!!!” 刘彻一听这话,登时更加恼怒,一时找不到自己的金柄荆条,随手抓起一卷简牍便狠狠砸了过来。 刘据眼疾手快,一个侧身险险躲过,连忙又道: “父皇稍安勿躁,父皇可听过一句话:会讲故事的人统治天下?” “非常好!讲故事那是俳优的事,你将朕比作俳优?!” “嗖!”“嗖!” 伴随着刘彻的怒骂,又有两卷简牍迎面飞来,比之前更快更狠。 刘据又一个矮身避了过去,刚想起身再说些什么。 却见刘彻竟已一脚踏上龙塌前面的案几,几個大踏步飞跃到他面前,不待他再开口便一脚踹了过来: “逆子,你还敢给朕躲!” 刘据这回真来不及闪躲,“嘭”的一脚被刘彻踹在屁股上。 “欸!” 刘据虽然知道刘彻年轻时热衷于微行狩猎,骑术肯定不差,武艺应该也有一些,却没想到他到了这个年纪身手竟还如此敏捷,这一脚力度着实不小。 于是当即被迫演示了一招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在还算光滑的石板地面上摩擦出一丈有余。 接着尚且来不及起身。 刘彻已是接踵而至,一跃将他骑在身下,手中不是何时又多出了一卷简牍,“啪”的一声狠狠拍在他翘起的屁股上。 “哎呦!父皇饶命!” 这一下也是不轻,刘据只觉得自己一半屁股火辣辣的疼,哪里还有半点刚才说话时的气势与豪情。 他现在心里只剩下了后悔。 妈的刘彻居然不商量一声就改变了策略,不再跟他废话,也不以太子之位相胁,直接不顾身份的动手打儿子? 还有王法么,还有法律么? 我记住了! 以后再有什么可能惹刘彻生气的话决不能在私底下说,必须得在早朝的时候趁着人多势众的时候说,文武百官在一旁看着,他总得有所顾忌吧!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如何脱险…… 眼见自己那声“父皇饶命”根本没起作用,刘彻又举起了简牍,第二下马上就要降临。 “父皇!可否听儿臣把话说完,若是儿臣说的不对,父皇再打儿臣不迟,儿臣亦可对天发誓,今后儿臣绝不再忤逆父皇半句!” 刘据本来还想说“请父皇废了儿臣”,尝试激活一下“穿越福报”的漏洞,但看现在的情形,刘彻始终也没提废他的事,只怕这招非但没有用,反倒进一步激怒刘彻,让自己承受更多的毒打,那就得不偿失了。 妈的老子现在要是成了满级人类,肯定不会如此被动! “啪!” 刘彻却只是目光一冷,又是一简牍拍了下来: “逆子,这一下是为你拆穿栾大敢胡言乱语,骂朕糊涂而打!” “啪!” “这一下,是为你在东郡擅作主张毁堤淹田,不将计划提前向朕请示而打!” “……” 刘彻完全不听刘据说些什么,直接左右开弓开始物理教育,甚至每打一下还要说出个门道来。 居然还是从刘据最开始拆穿栾大的慈石棋子开始算起,完全就是一副今日要借着机会与他算总账的架势。 敢情此前的桩桩件件,刘彻全都暗自记在小本本上,就等着这一天呢! 刘据屁股疼着,心在滴血,摊上这么一个腹黑记仇的便宜父皇,这才叫倒了八辈子血霉。 这要是真教刘彻全部清算,今天他这屁股绝对得开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刘彻暂时还没动活活将他打死的心思,因此下手虽毫不留情,但好歹每一下都落在屁股上…… “叫啊,你这逆子怎么不叫了!” 见连打了几下,刘据忽然不再挣扎,只是咬紧牙关仿佛赌气一般趴在地上不再吭声,刘彻倒还有些不解气了。 刘据已看出自己越喊痛,刘彻就越兴奋。 又心知刘彻没打算真将他打出个好歹来,于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总算得到了说话的机会,当即忍着痛接上此前只说了一半的话道: “会讲故事的人统治天下,父皇正是因为自己讲不好故事,因此才利用儒家来替父皇讲故事。” “既然讲故事的不是父皇,那么统治天下的也不是父皇,而是儒家。” “父皇看似利用了儒家,是天下最聪明的人。” “可父皇是否想过,儿臣如今学的是儒学,儿臣的子嗣未来学的也是儒学,刘氏的子子孙孙都将以儒学为尊。” “百年之后,皇位更迭,看似父皇是愚民弱民,却也愚了刘氏子孙,弱了刘氏子孙,唯有儒家为尊于天下。” “儿臣不禁要问父皇一句,届时这天下究竟是我刘氏的天下,还是儒家的天下?” “?!” 听到最后这句质问,刘彻原本已经抬起来的简牍停滞在了半空。 眸子中那恼怒中夹杂着畅快的神色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梦初醒般的惊疑。 这个问题问到了就连他时常为之掣肘,但却未曾想通的关节。 这天下究竟是我刘氏的天下? 还是儒家的天下?!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经过这二十余年的大力推崇,儒家已经从曾经诸子百家中的显学之一,演变成了大汉唯一的显学。 儒生随之与日俱增,儒家在朝野间的影响力也逐年增大。 他任用的那些推行汉律并执行法令官吏,被儒家这些人宣扬成了酷吏。 他亲自确立的汉律框架,由官员修订出来的法令,被儒家这些人宣扬成了严刑酷法。 他针对匈奴屡次进犯制定出来汉匈大战略,被儒家这些人宣扬成了劳民伤财,误国误民的苛政,屡屡站出来反对,要求大汉向匈奴卑躬屈膝,献财和亲。 他实施盐铁官营明明是为了与商争利,在这些人口中成了与民争利,哪怕经过这次改革,食盐与铁器的质量与价格已经压了下去,也依旧堵不住他们的嘴。 他册立的太子,明明遭受了不白之冤,他使出手段洗清冤情之后,却仍要顾忌天下儒生的影响与口碑,想着最好还是对这些人网开一面…… 此刻他才猛然意识到。 在不知不觉中,就连自认为一切尽在掌控的他,也已经被儒家愚弄与弱化,成了儒家讲述的故事中的一个角色,而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全凭儒家左右! 正如刘据所说,他尚且如此,那么刘氏的子孙后代呢? 是否代代都是似他一样的雄主…… 想到这茬,刘彻忽然没有了自信,正如刘据所说,现在他的太子与皇子们都在学习儒学,他们的子嗣,还有刘氏的子子孙孙也将延续他的国策,以儒学为尊,一代一代被愚弄被弱化,还有能力与儒家对抗么?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刘据那句话的含义: 会讲故事的人,统治天下! 他愚民弱民,最终愚的是汉室刘氏,弱的也是汉室刘氏,唯有讲故事的儒家越来越难以控制,世代延续。 哪怕改朝换代,只要儒家的故事讲得好,后来的统治者便依旧会落入这所谓专权与专制的陷阱,为了自身的合法性和私利,不断成为儒家讲述的故事中的一个角色。 并为了能够在这个故事中扮演主角,获得正面人物的戏本,不断向儒家妥协,在不知不觉中被儒家统治…… 朕是真糊涂了啊! 刘彻此前最为自得的便是自己的御人之道,但现在他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一件怎样的糊涂事。 儒家、道家、法家、阴阳……诸子百家。 明明有这么多显学摆在面前,朕为何要独选一家,任由其发展壮大,而不是剔除不利于自己的思想,然后让他们各自争鸣,发挥作用为朕所用? 御人之道的精髓,不就在这个“争”字么? 只有百家争鸣时,朕才是那个讲故事的人,朕才是统治天下的人! 可是,朕该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就在这时。 刘据半天没再挨揍,已经通过刘彻的迟疑和神情看出了他的动摇与醒悟,幽幽说道: “父皇,儿臣觉得父皇可以讲一个这样的故事,名字就叫做,梅可大汉格瑞特厄干。” “梅可大汉什么?” 刘彻闻声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却越发疑惑。 “呸呸呸!” 刘据啐了好几口,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难看笑容, “嘴秃噜了一下口胡了,儿臣是想说,父皇可以讲一个这样的故事,名字就叫……” “……遥遥领先吧!”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九章 陛下为何造反? “遥遥领先?” 刘彻凝神思考着这四个字蕴含的含义,无意识的将手中的简牍放了下来。 刘据见这番话总算是成功转移了刘彻的注意力,连忙又道: “如今大汉的冶铁技术遥遥领先,农业水平遥遥领先,强弩技术遥遥领先,织造水平遥遥领先,陶瓷技术遥遥领先……总之,正因这诸多的遥遥领先,才使得大汉傲视四夷。” “在父皇的引领下,大汉仍将秉持创新精神,不断追求卓越,今后不论出自何家何派,只要是利国利民的创新,只要是善于创新的人才,都将得到父皇的大力扶持,让大汉继续遥遥领先,永远遥遥领先!” “父皇觉得,这算不算是一个好故事?” “……” 听着刘据的话,饶是刘彻也胸腔微热,意外的望着刘据那张略带稚气、又笑的极其难看的脸。 这的确是个难得的好故事! 如果能将这个故事讲好,如今已经初步形成的儒家一家独大的局面就有可能被打破,讲故事的人也不再是儒家,而是他自己。 儒家,将与诸子百家一样,成为他这個故事中的一个角色,而不是故事的讲述者! 但此事要实施起来恐怕并不容易。 他虽是天子,他的诏令通达全国,无人敢违抗,但他心里清楚,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儒家已经拥有了极为广泛的民众基础,长出了比他的诏令更有影响力的喉舌。 正如此前的盐铁官营一样。 盐铁官营虽然在他的强力推行下得以落地,但却始终堵不住悠悠众口,就算没有几个人敢当着他的面提出反对,“与民争利”的名声却与日俱增。 形成这样的局面,儒家自是“功不可没”…… “你说的虽然轻巧,但可曾想过,这个故事要如何讲给大汉的臣民们听?” 刘彻的眉头再次拧成了疙瘩,不过这次却不是因为恼怒,而是因为思考。 这本来就是他最头疼的问题。 此前他要利用儒家愚民弱民,从而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维护大汉国祚的稳定。 同时儒家也在悄无声息的侵蚀他的皇权,他不是没有觉察到这个情况,否则也不会始终将儒家排除在朝堂之外,有时还不得不出手敲打震慑。 在今日之前。 刘彻始终认为这种情况利大于弊,一切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也始终在他的掌控之中。 直到听刘据说出那句“会讲故事的人统治天下”。 他才终于猛然意识到自己亲手修建了一座多么可怕的牢笼,不仅将天下臣民关了进去,也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与汉室刘氏关了进去。 可是如今。 儒生已遍布天下,渗透进了每一个郡,每一个县,每一个乡,每一个亭……他的每一道诏令,都将由儒家去解读,去向天下万民讲述。 如今他想亲自讲故事,用的却是儒家的喉舌,能讲的清楚,讲的明白,讲的没有歧义么? 何况。 在儒家讲述的故事中,他的皇权自有天授,他现在决定自己讲故事……总归是有那么点造自己的反的意味。 应该会有不少人产生“陛下为何造反”的疑惑吧? “当然是使用百姓最喜闻乐见的方式喽。” 刘据其实并不明白刘据这个问题的深层含义,不过还是突发奇想道, “常言道,说的没有唱的好听。” “父皇还记得儿臣此前曾在东莱用过的‘下乡巡演’么?” “如今大汉百姓不识字的居多,连父皇的诏令张贴出来都看不懂,尚需找人转述解读,甚至有许多人连了解的兴趣都没有。” “不过‘下乡巡演’就不一样了,就算大汉百姓不识字也能看得懂演出,儿臣记得当初儿臣在东莱推行‘下乡巡演’的时候,场面可是十分火爆的,十里八亭的百姓拖家带口都要来赶来观看。” “父皇也可以将想讲的故事编成通俗易懂又生动有趣的戏本,再招募倡优团队排练之后前往各县巡演,如此丰富大汉百姓在农闲生活的同时,不知不觉就将父皇要讲的故事听了进去。” “父皇以为这个办法如何?” “!” 听到这里,刘彻又是龙躯一震。 这么好的法子朕怎么没想到?! 在这之前儒家与遍布天下的儒生已经成了他的喉舌,许多事情都需要通过儒生配合去传播与推行,这也是他的困境之一。 而若是采用了刘据的提议,他就可以跳过儒家。 直接将自己要讲的故事讲给大汉臣民,无论阶层,无论文化,不必再考虑使用儒家的喉舌,能否讲的清楚,讲的明白,讲的没有歧义的问题! 这逆子的新脑子,就是好用啊! 就这么做! 还要尽快去做! 先从京畿与三辅地区开始,而后迅速推行。 半年之内,朕要各郡、各县都设立一个官营的倡优团队! 今后朕的重要诏令,朕要讲的故事,都可以命人编成通俗易懂的戏本发送至各郡各县,由这些倡优团队就近下乡巡演,不需要任何人代理! 至此,朕又长出了新的喉舌。 朕才是那个讲故事的人,是统治天下的人! 儒家……啥也不是! 想着这些。 刘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激动起来,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一时之间也忘了教训刘据的事,兀自起身来回踱步,心中依旧在考量推行此事的细节。 “嘶……” 刘据见状趁机起身,却又立刻吸了口气。 妈的这个便宜父皇下手真狠,稍微一动腿牵动到屁股,便立刻传来一阵刺痛。 好在只是皮外伤,修养两日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不管怎么说,好歹最终还是逃过了此劫,还是得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不过此地依旧不宜久留…… 刘据艰难的站起身来,看了一眼仍在凝神思考的刘彻,捂着屁股不动声色的向宣室殿大门悄然挪动双脚。 好不容易挪动到门边,面前就是宣室殿那道高高的门槛。 “父皇,如果没别的事的话,儿臣就先告退了……” 说着话的同时,刘据已经做好了转身就跑的准备。 “且慢!” 刘彻闻言猛然回过神来,眼见刘据不知何时已经偷摸蹭到了门边,当即神色一紧,大喝一声便又大步追来。 且慢个球! 刘据哪里还敢再给刘彻机会,眼见刘彻再次追来,他也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赶忙抬脚就欲跨过门槛向殿外逃窜。 不管怎么说,就算是跑不远,外面也还有郎官和期门武士。 刘彻毕竟不是卫子夫,总不能当着那些郎官和期门武士的面不顾身份的教训自己吧? 结果腿才刚刚这么一抬。 “偶吼吼!” 不知是这门槛太高了,还是被刘彻打的狠了,亦或是动作幅度太大。 刘据只觉得胯部有一根筋牵动着抽了一下,一阵连上右肋的酸痛感接踵而至,身子不由自主的僵在了那里。 与此同时。 刘彻已经飞身来了近前,影子完全笼罩了刘据。 “完了完了,不带这么玩的,刘彻你不讲武德,还能歇歇再打啊?” 刘据面如死灰,手脚冰凉,看来今天这顿七匹狼套餐怕是必须得吃全套了。 结果却见刘彻这次倒并未像刚才一样一脚踹来。 而是按住他的肩膀,伸出一条腿来,一个腿绊轻轻将他放平。 然后才将他横着端过门槛,摆在地上往前那么一推,由着他向远处滚去。 “欸?” 刘据一脸懵逼,表示根本不理解刘彻究竟在搞什么飞机。 “逆子,剩下的父爱朕暂且给你记着,咱们来日方长。” 刘彻却露出一脸得胜一般的自得笑容,对他摆了摆手,转身回了宣室殿。 …… 再见到刘据的时候,苏文差点将一对招子瞪出来。 “殿下,你这是……” 此前被刘彻屏退之后,他就在宣室殿门外的汉白玉台阶下面候着,这地方刚好听不见宣室殿里的动静。 然后没过太久,他就看到刘据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从上面走了下来。 现在的刘据…… 朝服的衣襟已经扯坏了一块,前后皆是灰尘,披头散发,灰头土脸,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刚从朝堂上出来,而是刚从某处拾荒归来,每走一步还呲着牙裂着嘴。 这……刚才宣室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侍郎不必大惊小怪,不过是接受了一番父爱的洗礼。” 刘据咧着嘴苦笑。 这话苏文可不敢接茬,只得默默的上前扶住刘据: “殿下,要不要老奴寻几个人将你送出宫去?” “不用,就让大伙都看看我父皇是怎么对待亲儿子的,也教我母后瞧瞧她究竟起了个什么好头。” 刘据摇着头,有些赌气的道。 正说话时。 “苏侍郎,陛下召见。” 台阶上面忽然有期门武士传话。 “你们几个,代我好生送殿下出宫!” 苏文当即对身后几名属下喝了一声,而后才向刘据施礼致歉, “殿下,陛下召见老奴,老奴就先去了。” 如此待苏文带着满心的疑虑进入宣室殿。 却见坐在龙榻上的刘彻头发亦有些凌乱,龙袍上也同样沾染了不少灰尘,只是没有刘据那么狼狈不堪。 苏文心中又咯噔了一下。 什么情况啊这是,怎会如此激烈,刘据究竟干了什么?!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章 依汉律当判绞刑! 紧接着苏文便又注意到。 宣室殿的地面上还有几卷散落的简牍,有的简牍已经断了线,部分竹片脱离出来,掉落在更远的地方…… 苏文顿时感觉问题越发严重。 只是看刘彻当前的表情,似乎又并无太大的怒意,至少比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这让他越发搞不清楚状况,只得提心吊胆的施了一礼: “陛下……” 刘彻并不知道苏文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淡淡的问道: “如果朕没记错的话,李清儿和李延年有个兄长,好像是叫李广利吧,他目前身在何处?” “回陛下的话,应该还是在建章骑营。” 苏文回忆了一下,才躬身答道, “前些日子建章监来报,此人曾以无法适应训练为由,请求脱离建章骑营还归市井,陛下得知此事之后不允,还曾命谒者前往建章骑营斥他不知好歹,此后建章监便再未上报关于此人的消息。” “你现在就去将他召来见朕,还有李延年,也一并召来见朕。” 刘彻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下令道。 “诺。” 苏文应了一声,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看来不论方才宣室殿内发生了什么,刘彻都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后续的内容,如此他也不用夹在中间为难了。 “对了,刘据出去的时候怎么样?” 刘彻紧接着又问。 苏文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小心翼翼的道: “奴婢见殿下走起路来似乎不太利落,因此教几个宫人上前扶持,好生将殿下送出宫去了。” “他对朕可有微辞?” “奴婢不敢多问,殿下也只说是接受了父爱的洗礼,教奴婢不必大惊小怪。” 苏文悄然省略了刘据最后那番可以被解读为微辞的话,躬身答道。 “父爱的洗礼……这逆子哪来这么多花样?” 刘彻方才微微颔首,示意苏文前去办事, “行了,你去吧。” 待苏文离去之后。 刘彻也不再审阅奏疏,起身回了后殿,心中却仍在思考着刘据今天说的那些话。 “呵呵,好一句‘会讲故事的人统治天下’。” “朕此前真是小看了这个逆子,他竟能说出如此有深度有思想的话来,就连朕在听到解释时都被镇住了。” “如此看来,这逆子的确有异于常人的天赋。” “还有那个赵过。” “桑弘羊也认为赵过能够担得起兴农重任,认同他的代田法,那八成便不会错了……这個逆子果然有识人之能,在这件事上朕也小瞧了他。” “……” 沉默了半晌之后,刘彻忽然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不对!” “今日虽看似是朕教训了这个逆子,但最终的结果,却是朕受到了他的影响,正在顺应他的主张行事。” “所以,说到底竟还是他教育了朕?” …… 博望苑。 刘据趴着睡了两天之后,伤势终于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屁股上仍有几道青紫痕迹,这玩意儿恐怕还需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消失。 事情到了这一步,自然也就没他什么事了。 刘彻既然给赵过封了官职,又命桑弘羊指导推行兴农之事,哪里还需要他去操心。 最多偶尔闲得蛋疼的时候,再给他提一些龙骨水车之类的畅想,让他自己研究着玩去……刘据相信赵过的能力,赵过缺少的只是眼界,而不是聪明才智和动手能力,只要有了方向,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搞出来。 再至于刘彻在“独尊儒术”国策上的转向。 刘据也觉得自己点到为止就够了,以刘彻和他手下那干能臣的能力,只要意识到问题,并且决心去解决问题,就一定可以办的漂漂亮亮。 这叫什么? 这叫相信父辈的智慧。 而他自己,要做的就是躺好了做一个甩手掌柜,不要用自己那半瓶子晃荡的水平去搞微操,免得因为自己的无知和天真,将好好的事情给搅和黄了。 然而有一句话叫做,树欲静而风不止。 半个月后。 博望苑的宁静祥和就被新上任的京兆尹给打破了。 “殿下恕罪,此事当真非同小可,恳请殿下行个方便,教下官将疑犯带走吧。” 新上任的京兆尹叫做杨褚,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他此前曾是汝南郡做郡守,在前任樊原伏法之后才刚被刘彻提拔上来,至于有什么背景和家世,刘据暂时还不清楚,也没心思去研究,反正都不可能比他的背景和家世更大。 此刻杨褚虽带着一干卒吏来了博望苑,但却不敢在刘据面前造次,只能将卒吏留在府外,独自进府与刘据进行交涉。 “我刚才没听清楚,你说要抓的人是谁?” 刘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又确认了一遍。 杨褚为难答道: “是殿下的侍医义妁。” “是不是搞错了,你先与我详细说说,义妁究竟犯了什么事?” 刘据依旧不愿相信义妁会做出违反汉律的事。 他与义妁相识距今已有大约一年,这一年中义妁几乎都是他的侍医,外出公干同乘一辆马车,回到长安后,她大部分时间也都住在博望苑,虽然不是朝夕相处,但自认也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 “这……” 按规矩在办案的过程中,案件内容是不便对不相干的人透露的,不过刘据不是不相干的人,他是太子,因此杨褚犹豫了一下还是无奈的道, “殿下有所不知,昨日京兆尹部堂接到匿名举报。” “说近日进入秋杀之季,朝廷开始集中处决狱中死囚之后,有人使钱贿赂行刑官吏,盗走部分无人认领的死囚尸首,私下行毁尸辱尸之事。” “下官得知此事,立即命人前去举报信件中指出的地点搜查。” “不想果然在一处院落的民房内发现了数具尸首,这些尸首惨不忍睹,有些被卸去了四肢,有些被开膛破肚,骨肉分离,各类脏器还被一一取出分开放置,下官便是宁死也想不到,竟有人能做出如此惨绝人寰、丧心病狂的事来。” “后来下官在周边走访询问,才知这处院落为义妁所有,又知义妁如今是殿下的侍医。” “下官也是不得已,才登门前来拿人。” “毕竟如此心肠歹毒的人留在殿下身边作侍医,非但是一种安全上的隐患,对殿下的名望亦有损害,因此恳请殿下行个方便,将此人交给下官查办。” “……” 听了杨褚的话,刘据还没什么说话,郭振倒是先露出了惊疑之色。 会不会搞错了? 又或是有人在故意陷害义妁? 在他的印象中,义妁是一个特别简单的人,说话非常温柔,做事有礼有节,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友人,平日唯一热衷的事情便是钻研医道,即使是在博望苑,只要没事就钻在自己那摆满了药材的屋子里配置药方。 因此在他看来,义妁根本就不可能做出作奸犯科的事来,更不要说这种的确可以称之为惨绝人寰、丧心病狂的事情。 因此此事八成有什么误会,肯定是有人陷害! 可是义妁这么简单的人,为什么会有人陷害她呢? 郭振觉得只有一个原因——刘据。 郭振心里清楚,博望苑的一众从官心里也清楚,自打刘据推行并参与了盐铁官营改革之事,尤其是提出了那个叫做“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之后,触动的可不只是那些盐商铁商的利益,更是影响到了许多官员对他的观感。 他们就算用脚指头也能够想象,现在一定有不少官员不希望刘据继位大统。 因为刘据表现出这样的行事风格,已经给许多官员心里带来了不小的震动,难免担心在刘据继位大统之后对他们不利。 还有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 经过了前些日子的“废立太子之议”之后,这些人也同样不希望刘据继位大统,因为刘据同样表现出了对他们的不屑与恶意。 毕竟在这件事中,可不仅仅是参加“废立太子之议”的那些太学儒生和贤良文学被打入了诏狱,事后还有部分此前上疏弹劾过刘据的人,也被追究了责任。 虽然命令是刘彻下的,但这些账却要算到刘据头上。 如此自然会有人瞅准一切机会陷害刘据,将他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 而在各方势力一时无法从刘据身上找到突破口的时候,自然就会将目光瞄向刘据身边的人,正如他身边的这些从官、随从、家奴……义妁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只要能够对刘据造成打击的人或事,都算。 然而刘据此刻却反倒没有了太大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 “郭振,当下义妁在府上吧?” “在。” 郭振回过神来,以为刘据这就要将义妁交给杨褚,连忙劝道, “殿下,下官以为此事恐怕另有隐情。” “义医师不像是这样的恶人,因此斗胆请求殿下给她一个解释说明的机会,不可偏听偏信,免得义医师遭小人构陷,承受了不白之冤。” “我心中有数,去把义妁叫过来。” 刘据只是不置可否的道。 他内心倒并未排除义妁做出这种事情的可能,因为越是醉心医道的人,对人体构造就越是好奇,就越可能走向这一步,这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而且通过杨褚方才的描述。 不难看出这个人做事并非没有原则:只盗取无人认领的死囚尸首。 而具有这种原则的人,通常应该不会是以毁尸辱尸为乐的残忍变态,极有可能是为了实现某些并不变态的目的。 如此分析,义妁的确有不少符合条件的地方…… 另外。 作为一个穿越者,刘据也理解这样的行为,毕竟后世哪个医学院能离开大体老师来辅助教学,又有几个相关专业的医学生没有解剖过大体老师? 甚至在刘据看来,义妁若真做了这种事,反倒是一种值得鼓励的进步。 眼下唯一的问题是。 这个时代的人们对尸首极其看重,毁尸辱尸的行为视同颠覆人伦。 就算此前没有先例,按“春秋决狱”的尿性八成也会定做与盗墓同罪,依汉律当判绞刑! 假如这件事是真的。 那么他若选择庇护义妁,必定会引起不小的争议。 而且也不能排除这件事表面上看似是针对义妁,实际上却是针对他的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可就专业对口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一章 殿下的恩情,义妁来世再报! 不久之后,义妁被郭振带入堂中。 此时她似乎已经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姣好的面容微微发白,纤细的手指不安的搓揉着,拇指指甲掐在掌心,进门之后身子僵硬的对刘据施了一礼: “下官义妁,见过殿下。” “京兆尹收到匿名举报,说你贿赂行刑官吏,盗取无人认领的尸首,私下行毁尸辱尸之事,可有此事?” 刘据也不打马虎眼,直截了当的问道。 杨褚适时补充道: “殿下,如今相关罪吏已经被京兆尹悉数拿下,供状直指义妁,若非证据确凿,下官断然不敢前来博望苑拿人。” 义妁闻言身子微颤,低下头应道: “不敢隐瞒殿下,下官的确取用了无人认领的死囚尸首,也的确做了解剖尸首的事,不过下官可以对天起誓,此举绝无半点辱尸之意……” “殿下,既然疑犯已经认罪,请殿下准许下官将其带回京兆尹处置!” 不待义妁说完,杨褚已经打断了她,当即又向刘据请命。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等她把话说完。” 刘据并未答应,只是面无表情的看向义妁, “义医师,你接着说。” “下官此举是为了……为了……为了更加了解人体,进而精进方技。” 义妁将头埋得更低,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童,不敢去看刘据的眼睛。 她大概已经忘了,刘据现在才十七岁,她则已经二十有九,若是再大几岁甚至都有可能与卫子夫同辈。 不过这并不影响刘据在她心中的地位。 一来刘据是太子,她是侍医,是从官; 二来刘据在她心中早已是无可争议的神医,虽然刘据始终未曾收她为徒,但曾经授予她药方、教她治愈痔瘘、还送与她蒸馏酒精的器物,这便已经有了师徒之实。 因此无论刘据承不承认,她都早已将刘据视作师傅…… “一派胡言!” 杨褚立刻又出言反驳, “你毁尸辱尸已是事实,不容狡辩,何况方技是活人之道,你所行之事则是悖弃人伦的死人之道,两者大相径庭,如何能够相提并论!” “如今你还花言巧语试图蒙蔽太子殿下,这便是在欺君,当罪加一等!” 义妁不会与刘据争辩,不代表不会与杨褚争辩。 听到这话,她也猛然抬起头来,不卑不亢的看向对方,正色说道: “上官此言差矣!” “上古名医俞跗,割皮解肌,决脉结筋,搦髓脑,揲荒抓蒂,湔洗肠胃,漱涤五脏,炼精易形,这是否属于方技之道?” “《黄帝内经·灵枢》中记载,若夫八尺之土,皮内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视之。其脏之坚脆,腑之大小,皆有大数,这是否属于方技之道?” “《列子·汤问》中记载,神医扁鹊曾以酒醉人,施以开胸探心之术,这是否属于方技之道?” “医师不通人体,与人开方治病,便如盲人摸象,难免出现疏漏。” “死囚处死之后无人认领,往往以草席卷起,胡乱埋葬于乱坟岗中。” “今我效《灵枢》所言,对其解剖而视之,事后再将其缝合还以全尸,再以人伦之礼好生下葬,又有何不可?” “何况此举虽为死人之道,但若能精进活人之道,便是殊途同归,如何能称之为大相径庭?” 说到这里。 义妁略微停顿了一下,又回过身来面向刘据,言辞恳切的道: “殿下明鉴,下官不善花言巧语,亦无蒙蔽殿下之心,若怀有半分此心,便教下官天雷亟顶,万世不得超生!” “就算你巧舌如簧,亦更改不了毁尸辱尸的事实,此罪天地不容!” 杨褚也来了脾气,一边厉声呵斥,一边抬起手来,似乎是想下令拿人。 不过很快他就又意识到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自己现在根本无人可用,也没有权力在这里吆五喝六,又重新将手放下,对刘据施礼道: “殿下明鉴,此女之举罪大恶极,万不可姑息,否则恐怕难以服众。” “殿下素有仁德之名,此事既与殿下没有干系,殿下更应将此女交给下官处置,以正殿下之名,否则一旦引人置喙,恐怕殿下也要受到影响。” “……” 听到最后这句话,义妁身子又是一颤,气势上立刻弱了几分。 这个问题显然是她之前没有考虑到的。 如果提前想到这茬,纵使有千般万般理由,她也绝不会在给刘据做侍医期间去做这种事情,给刘据惹来这样的麻烦。 不过杨褚的话也给她提了个醒,现在想到这茬也还不算晚…… 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义妁的目光瞬间就又变得决绝起来,伏下身子对刘据施了一个大礼,闷声道: “殿下,下官认罪了,愿随这位上官前往京兆尹伏法。” 她年纪轻轻便已进入宫闱,如今已过去了十多年,怎会不清楚当下做出这個决定究竟意味着什么? 京兆尹虽然不是廷尉,京兆尹的监狱虽然也不是诏狱。 但当今天子正大力推行汉律,以严刑峻法著称,甚至还推行了“见知故纵监临部主法”和“缓深故罪”,即官吏姑息罪犯便与犯罪者同罪,制造冤假错案亦可免于处罚,因此一旦被抓入监狱,基本上便等于被定了罪。 何况她分解尸首已是不容否定的事实。 无论动机如何,这个事实都不可能更改,更没几个人能够理解此举意义何在,也没人想去理解,毕竟这年头方技远没有人伦重要。 因此她这一去,必是十死无生! 不过她不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是有些惋惜。 在自己的性命与刘据的名望之间,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就算在这之前,她与刘据没有任何交情,也不愿因为自己的原因给不相干的人带来麻烦。 何况她与刘据并非没有交情,她早已没有亲人,也不愿浪费精力交友,如果说如今这世上有哪个人在她心中占据的比重最重,那必然只有刘据。 刘据既是她的救命恩人,又是她心中早已有了师徒之实的师傅。 她不愿拖累刘据,就必须如此抉择。 至于惋惜……大概是在惋惜自始至终都未能拜刘据为师,未能受到刘据的悉心指导吧? 还有,她也在为医道惋惜。 虽然她的做法在世俗眼中有悖人伦,但她直到如今依旧坚持认为,解剖是促进方技进步的必然趋势,并非死人之道,而是活人之道。 只是经过此事之后。 她恐怕便要作为一个反面案子公之于众,很长一段时间内作为阻碍方技发展进步的一部分存在了吧? “?!” 听到这话,郭振目光忧虑,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看向刘据的同时又犹豫起来,内心似是经历了一番艰难的抉择,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惋惜的望向义妁。 “既然伱已认罪,便随我走吧……” 杨褚闻言则面露喜色,当即向刘据施了一礼,便欲带义妁离开。 就在这时。 “且慢。” 刘据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们,咧嘴笑道, “杨使君此言差矣,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什么仁德之名,就算真有什么名声,恐怕也是骂名居多吧?” “这……殿下?” 杨褚此前从未接触过刘据,更不明白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刘据也不再说废话,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义医师终归是太子府的人,不能让京兆尹带走,杨使君还是先请回吧,此事我自有决断。” “殿下三思,此事已经在长安造成了一些影响,下官若是不依法行事,便是见知故纵,恐怕也要被追究责任!” 杨褚腮帮子一抖,也是连忙直言不讳的劝道, “恕下官直言,若殿下执意如此,下官内心虽不愿与殿下为难,但为了保全自己,恐怕不得不上疏陛下如实说明此事,否则实在无法交代!” 通过这话不难看得出来,杨褚其实也是个直人,至少不是刘据的敌人。 否则他恐怕还巴不得刘据庇护义妁,然后借此来打击刘据的名望,顺便在天子那里痛痛快快的告刘据一状。 “殿下……” 郭振亦是面色微变,他虽然也为义妁感到惋惜。 但经过刚才的内心权衡,他也认为将义妁交给京兆尹处置是对刘据最为有利的选择,否则必定惹一身骚。 至于义妁…… 出了这种事,又的确是她自己做出来的,就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吧…… 义妁闻言亦是愣了半晌,相处了这么久,她对刘据的性子也算有些了解,心知刘据既然不将她交给京兆尹,就是已经决定不顾后果的庇护她。 这一刻,她心中越发后悔。 后悔方才不该当着刘据的面与杨褚争辩方技,若是直接承认自己悖弃人伦,承认自己罪大恶极,承认自己是个人性扭曲的恶徒。 如此应该便不会得到刘据的同情,也不会被刘据如此庇护…… “殿下,义妁毁尸辱尸,罪不容恕,一切与殿下无关,会有今日皆是咎由自取。” “殿下的恩情,义妁只有来世再报了!” 话音未落,义妁竟忽然双目一闭,使尽全身力气向堂内的柱子上撞去!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二章 你对我还远没有那么重要 “义医师,不可冲动!” 刘据见状大惊失色,怎奈事出突然,以他与义妁之间的距离,无论如何都来不及出手阻拦。 “义医师!” 幸好立于义妁身侧的郭振尽忠职守,方才便时刻留意着堂内几人的一举一动。 见到义妁稍有动作便立刻横移两步挡在义妁面前,试图阻止她做出傻事…… 下一刻。 刘据和杨褚便共同见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只见义妁决绝中双目紧闭,全然不知郭振已经拦在身前,俯着娇小纤细的身躯一头撞在了人高马大的郭振胸口。 这画面无端给人一种“螳臂当车”或“蚍蜉撼树”的感觉。 刘据和杨褚看到此处的时候,已经暗自松了一口气,认为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结果却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 郭振面色瞬间一片煞白,眼珠子仿佛充了气一般向外凸了出来,随后整个人竟不受控制的向后滑动,后背“咚”的一声狠狠撞在柱子上,才终于制住迅猛的退势。 “?!” 义妁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抬起头来发现撞上的居然不是柱子,俏脸上尽是迷茫之色。 “……” 郭振则依旧面色惨白,眼球外凸,太阳穴青筋暴起,嘴巴也已经张成o型。 此刻他的身子正在仿佛痉挛一般不住的颤动,脸上的表情正在逐渐由难以置信转向扭曲痛苦,又像是有一口气憋在胸中,已经快要窒息…… 几个呼吸之后。 “喝——” 这一口气极为艰难的呼了出来。 但下一刻郭振立刻又像虾米一样躬下了腰: “呕——哗!” 尚未完全消化的秽物瞬间从他口鼻之中喷涌而出,仅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形成了一大滩,一股子又酸又臭的刺鼻味道迅速弥漫整个客堂。 “咕噜……” 刘据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一脸惊疑的望向义妁。 这是什么怪力大姐姐?! 虽然一个人一旦抱了死志,的确可以发挥出强于平常的力量,但那也是相对而言好么? 义妁的身高也就一米六出头,体重大概也就在九十斤左右的样子,这体型的力量极限肯定不会太高。 再看看郭振,身高接近一米八,体重至少也过了一百八十斤,并且武艺还从未懈怠,寻常几個人很难近身,这点光从他穿着宽大的汉服也高高隆起的胸膛便可看出一些端倪,需知这年头可没有乱七八糟的激素和药物,这肌肉绝非后世那些所谓的健身达人身上的死肌肉。 所以就在这种情况下。 义妁竟一头将郭振撞得在地上滑动两尺有余,重重的撞在柱子上才停下来? 而且还险些直接将郭振撞得背过气去,甚至看这样子,似乎是连隔夜饭都撞得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违反常理的怪力? 现在刘据真心一点都不敢怀疑,义妁这一头若是真撞上了柱子,绝对会自己的头盖骨都能撞个粉碎,铁定是活不成了。 这姐姐真是和那些妖艳贱货大不一样,寻起死来也毫不做作…… “这……” 杨褚也是愣在原地,看向义妁的目光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郭振这种人高马大,身形健硕的壮年小伙尚且挡不住义妁这么一下,若义妁执意拒捕,就凭他这把老骨头,身边又无人可用,进入太子府时还被下了兵器…… 还能有活路? “郭、郭冼马,我、我并非有意,你无事吧?” 意识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后,义妁亦是极为慌乱,满脸内疚的上前搀扶着郭振,轻轻拍打郭振的后背为其顺气。 “无、无妨……呕——哗!” 郭振此刻的面色已经由惨白转为赤红,心中却还想着给自己保住些颜面,强撑着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结果才刚一开口,胸腔中便立刻又是一阵翻涌,只觉的喉头一苦又不受控制的喷了出来。 一边呕吐着,郭振一边在心中暗骂。 “真是他娘的人不可貌相,这女医身子里住了一头熊吧?!” “乃翁现在吐的都已经不是隔夜饭了,那是苦胆水,不知道的还以为乃翁被天子的驾六金根车正面冲撞了呢……” “乃翁以后要是再多管这种闲事,乃翁就是狗!” …… 经过此事。 见郭振一时半刻还缓不过来,义妁也心怀愧疚在一旁照料,暂时应该不会再寻死。 于是刘据做了个请的手势,将杨褚叫到堂外,正色说道: “杨使君,我就与你直说了吧,这个义妁我保定了,今日就算你请了父皇的圣旨来,也绝对不可能将人带走。” “你现在应该庆幸,方才幸好没搞出人命来。” “否则只凭你在博望苑逼死了我的人这一条,我必杀汝。” “?!” 杨褚闻言眼皮一跳,惊诧的望向刘据。 刘据此刻的表情让他不得不相信,太子最后的这四个字不是在与他说笑,他既然说了出来,就一定不会食言。 同时刘据说话的口气,也令他感到压力山大。 就算是请了天子的圣旨来,也不可能将人带走,难道他还敢抗旨不尊不成? 杨褚不由想起了前些日子闹到沸沸扬扬的“废立太子之议”,也想起了此前一些关于刘据的传闻。 若是旁人说出这种话来,他非但不会当一回事,还要将这大逆不道的话原原本本的录入奏疏,呈递进宫让陛下好好评判。 但若是这位太子…… 似乎真的不太一样,他已数次到了废立的边缘,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转危为安! 见杨褚的面色瞬息之间变换了数次,却不敢轻易接话。 刘据又继续道: “我知道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过你需记得,你终归是我父皇的臣子,只需对我父皇一人负责就够了,左右为难才是取死之道。” “因此伱该上疏就上疏,该推责就推责,这些我都能理解,断然不会因为你职责所在心生不满。” “杨使君,我的话说的足够清楚了么?” “下、下官明白。” 杨褚背心已经冒出了冷汗,不由自主的点头。 倘若刘据此刻以太子的权势胁迫,对他恶言厉色,开口闭口都是狠话,他只会觉得刘据还是个城府尚浅的毛头小子,色厉内荏而已,不足为惧,还不会产生这么大的心理压力。 反倒是刘据现在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来的话。 字字句句之间体现出来的沉稳、自信、理智、克制、冷静、恩威……等等特质集于一身的太子,才越发让人不敢小觑,甚至不敢生出一丝忤逆之心,不敢与其为敌。 “既然如此,杨使君就先请回吧。” 刘据微微颔首。 “殿下莫送……” 杨褚如蒙大赦,连忙施了一礼,转身快步向门外走去,再不提及捉拿义妁的事。 不过疏还是必须要上的,这件事必须在天子那里报备,毕竟太子也说了,他终归是天子的臣子,只需对天子一人负责就够了,左右为难才是取死之道…… …… 再回到客堂时。 刘据立刻捂住了口鼻,出去说了这么几句话回来,顿时感觉呕吐秽物的味道比之前更加浓烈。 “郭振,你怎么样?” 见郭振终于不再像虾米一样弓腰缩成一团,而是靠在柱子上沉沉的喘息,刘据屏住呼吸瓮声瓮气的问道。 “咳!咳咳!殿下勿虑,义医师不过是一介女流,下官还没有那般不堪一击。” 郭振的咳嗽声令这番话很没有说服力,不过此刻他的面色倒是恢复了不少,看起来应该的确并无大碍。 义妁则连忙站起身来,眸子中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水雾,极为歉疚的对刘据施礼道: “殿下,义妁……” “行了义医师,不用再说这些不相干的话。” 刘据则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将其打断。 他真怕义妁此刻继续寻死,尤其是刚才见识了她这突然爆发出来的不可思议的怪力之后,他很确定自己阻止不了这个大姐姐,甚至就算是将她绑起来,再命人二十四小时看护,也未必就能万无一失。 所以他得想个办法先掐灭义妁心中的死志,别让她因为不想拖累自己而继续想不开…… “义医师,你可知我为何要庇护你么?” 刘据略作沉吟,忽然又开口问道。 “?” 义妁并未作答,只是泛红的眸子中浮现出一丝疑问。 “千万不要误会,绝不是因为你是太子府的人,也不是因为我护短,你对我还远没有那么重要。” 刘据笑了笑,继续说道, “我之所以庇护你,只是因为我认为你的研究方向是正确的。” “世上的疾病千种万种,如今方技虽已有砭刺、针灸、按摩、汤液、热熨等多种治疗手段,但依旧对许多疾病束手无措,终归有一日,方技必须向开刀的方向发展,才能拯救更多的病患。” “而若要开刀治病,解剖尸首便是必不可少的临床过程,没有人能够无师自通。” “既然是正确的事,终将利国利民,我身为大汉储君责无旁贷,自然要为你遮风挡雨。” “而你既然得到了我的庇护,便应做出相应的成果来回报我,千万不要令我失望。” “因此我们只是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够清楚了么?”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不能总是朕一个人被顶撞吧? “这……” 听到这番话,靠在柱子上喘息的郭振目光中悄然浮现诧异之色。 他觉得刘据这些话说的实在有失水准…… 诚然,储君也是君,未来行的亦是孤寡之道,是御人之术。 但并不是说,孤寡之道就不需要以恩情去收买人心,驭人之术就不需要用仁义来粉饰目的。 恰恰相反,越是冰冷残酷的王道霸道,就越需要恩情与仁义的粉饰,才能让臣子死心塌地的献上一切。 因此在郭振看来,刘据既然已经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力保义妁。 就算心里真有什么心思,也不应该把话说的如此冰冷,更不应该把目的展现的如此明确,如此就让本来充满了人情温度的恩情,变成一场冷冰冰的合作与交易…… 原本义妁说不定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太子殿下的人,现在忽然明白自己只是太子殿下的器。 不知会作何感想? “……” 义妁的美眸之中果然划过一抹显而易见的失落。 她的心里仿佛忽然空了一块,空空荡荡的隐约可以听到心跳的回声,而那回声令她的心脏正在一下一下的揪扯。 揪扯的幅度不算大,也并不感觉疼痛,只是有些莫名的憋闷。 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 还是忽然得知弟弟义纵死讯的时候。 事实上她与义纵虽是相依为命的姊弟,但二人的关系并不好。 尤其是义纵后来做了酷吏,又得知义妁曾在王太后面前以“行为不节”为由拒绝为他引荐之后,两人便大吵了一架,随后几乎断绝了姊弟关系,直到义纵被处死都未再见过一面。 那时义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明明失去了世上最后一个亲人,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她居然没有那种无法自持的心痛感觉。 她只是平心静气的料理了义纵的后事,最后站在义纵坟前祭拜的时候。 才猛然意识到,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内心忽然涌现出一股子失落的感觉,胸口憋闷的喘不上气来。 印象中,那时的憋闷感觉似乎比现在严重许多,让她苦苦支撑才能站立。 但事情已经过去了数年,她实在无法完整的回忆起当时的感觉,只是知道现在的感觉与那时很像,非常像,是否还能够站立得住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下官……明白。” 想着这些,义妁的头缓缓的低了下去,将所有的表情隐藏了起来,只是声音也随之沙哑了许多,低沉的像是在轻声呢喃,又似是穿堂的秋风发出的呜咽。 “还有。” 刘据却对义妁现在的反应很是满意,因为这正是他说出这番话的目的,如此应该便算是暂时掐灭了义妁的死志。 不过掐灭死志的同时,他也并不希望义妁就此消沉,总要给她找些事情转移注意力,于是继续说道: “你既然已经开始解剖尸首,也算是初窥了开刀治疗的门径。” “事已至此,我就再给你指出几个开刀治疗必不可少的钻研方向吧。” “第一个方向,自然是解剖。” “在解剖的过程中,你必须摸清每一条血管,每一個脏器,每一条经络的位置,将其一一分离出来,绘制出最为精细的人体构造,如此开刀的时候,才能确保下刀准确无误,避免救人变成杀人;” “第二个方向,是麻醉。” “人体自有保护机制,疼痛亦是保护机制的一种,将会触发各个器官联动,如果在开刀的过程中不能令病患陷入状态平稳的昏迷,在不知不觉中完成治疗,那就与上刑无异,人是会被活活疼死的,因此麻醉必不可少;” “第三个方向,是辟邪(无菌)。” “邪祟无处不在,开刀的时候邪祟最容易侵入体内,因此开刀的过程中必须注意环境与卫生问题,用火炙烤,或是使用我之前教你提炼的酒精,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驱除邪祟,但仍然不可大意;” “第四个方向,则是护理。” “开刀之后的伤口护理同样重要,你应该见过不少伤口生出脓疮的情况,这便是护理不善所致,倘若不加以防范,即使开刀治疗已经成功,病患依旧可能在这个阶段出现意外,因此绝不可掉以轻心。” “总之,只要重点向这四个方向的钻研,无论是对于开刀治疗,还是对于其他疾病的治疗,都将产生不可估量的帮助,带来难以想象的巨大进步。” 只听到开头的时候。 义妁的头便又立刻抬了起来,目光灼灼的望着刘据的嘴,竖耳倾听着这样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 “解剖,麻醉,辟邪,护理……” 这些方向,有些此前她已经有所涉猎,有些却闻所未闻。 但浸淫方技多年、临床经验丰富的她,尤其是已经解剖过尸首的她,不难听出刘据指出的这四个方向的意义。 另外她心里也清楚,刘据说的某些细节,已经完全颠覆了现有的方技认知,比她还要离经叛道。 那么……他是对的么? 义妁也无法确定。 但刘据可是连她都救过的不世神医,他会说错么? 何况这不也正是研究的意义所在么,研究本就是一个尝试错误、寻求正道的过程,是对是错她自会验证,又何须纠结于此? 重要的是。 自那次诏狱拜师不成之后,这还是刘据首次正式对她说起方技,并且简明扼要的为她点出了研究的方向,这与作为师父给她授课又有何异? 所以,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想着这些,义妁胸口的憋闷感觉竟减轻了不少,当即双膝一弯,端端正正的伏在地上行了一个师徒跪礼: “多谢殿下不吝赐教,殿下方才的字字句句义妁都已铭记于心,今后定当愈加勤勉好学,不敢有丝毫懈怠!” “别介,太子府不兴这种礼数。” 刘据立刻跳开,快步走出满是酸臭气味的客堂,临了还不忘揶揄了郭振一句, “真受不了,郭振,你要是缓过劲来,就赶紧找些人来收拾干净,还有,以后少吃韭菜,这东西进了肠胃再吐出来也太味儿了。” “诺……” 郭振一脸尴尬的答应着,心中却依旧是一片茫然。 说实话,他真心没看懂刘据刚才的操作。 不过看到义妁现在的状态,他还是隐隐觉察到了深藏于那番操作中的拉扯,而且他也渐渐意识到,这似乎是一种比御人之道更加厉害的手段…… 不信你瞧,义妁此刻望向刘据背影的眼神,已经与之前又有了些许不同。 也就是郭振不知道什么叫做“pua”,不知道pua的五步陷阱情感操纵术:好奇—探索—上心—摧毁—情感虐待。 如果知道的话,他可能就会认为刘据正在进行最后两步的操作。 不过可不只是郭振不知道。 刘据在后世的时候,虽然时常看到“pua”这三个字母,也知道这三个字母是什么意思,但也同样没有过深入研究,并不知道什么所谓的五步陷阱情感操纵术。 因此他说这些话,做这些事。 只是凭心而论,认为应该去说,应该去做,仅此而已,并无什么猥琐不堪的想法…… …… 温室殿。 “这个义妁……居然会做出此等残酷血腥的事情?” 看过京兆尹杨褚呈递上来的奏疏,刘彻第一个反应也是不信。 他与义妁接触的不多,说话最多的一次还就是刘据被打入诏狱的那次,也是那次他才得知刘据既然还会方技,顺便还只用一个小栓子,就治好了他“老友”的痔瘘。 而在他的印象中,义妁只是一个恬静稳重的女医。 姿貌虽然不错,但看起来略有些呆板,总是一副不解风情的模样,或许这也是她多年未婚的原因之一。 因此刘彻很难想象出。 义妁手持刀斧铁锯,对着一具死人的尸首一顿劈砍,残忍的将其分解成大小不一的尸块,然后抹上一把溅在脸上的血液,咧开嘴露出一脸可怖笑容的画面。 义妁的容貌和气质与这种残酷血腥的事,怎么想都根本就搭不上噶。 “可是她已经亲口承认了……” “这逆子居然还包庇了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彻百思不得其解,眉头再一次拧成了疙瘩。 “慢着!” “这逆子此前拒绝了朕给他选的婚事,听说后来连卫子夫给他选的婚事也被这逆子拒绝了……” “他这么做,该不会与这个义妁有关吧?” 刘彻此前就曾怀疑过刘据与义妁有染,毕竟此前镇抚南越国和征发西羌的时候,义妁都有作为侍医随行,并且听说两人来回途中都是共乘一车。 旅途本就枯燥,又是孤男寡女,如同干柴烈火,不发生点什么那才显得不正常…… 反正刘彻换位思考了一下,坚定的认为刘据不可能忍得住。 所以…… “苏文,将这封奏疏送去椒房殿,教卫子夫看着处置。” 刘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却又觉得由他来蹚这趟浑水不太体面,于是当即将苏文叫了过来,将这个问题推给了卫子夫。 义妁的身份出身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年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卫子夫出身讴者,不是照样做了皇后? 刘彻的母后王娡入宫前甚至还生过孩子,不是也做了皇后? 问题还是在这个毁尸辱尸上。 这件事实在有悖人伦,莫说是刘据是否与义妁有染,就算毫无干系,只是将其留在博望苑,都将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隐患。 “这逆子既是朕的儿子,也是卫子夫的儿子。” “不能总是朕一个人被他顶撞忤逆吧?” “卫子夫,你也该来好好感受一下……” “逆子,伱不是说会讲故事的人统治天下么?” “朕正好也想看看,你面对卫子夫的时候,究竟能讲出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来,朕拭目以待。”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太子殿下对奴婢说他要抗旨…… …… 椒房殿。 “义妁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看过苏文送来的奏疏之后,卫子夫两道柳眉亦是蹙了起来。 义妁作为女医,在义妁前往博望苑给刘据做侍医之前,待的最多地方就是后宫。 因此若说了解,卫子夫绝对比刘彻更加了解义妁的为人。 她甚至一点都不担心义妁会与刘据发生什么超越从属关系的事情,更加不敢相信义妁竟会做出毁尸辱尸的事情来。 也是因此,刘据此前随军征发西羌的时候,卫子夫才会要求刘据将义妁带在身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奏疏中虽说义妁亲口承认了此事,但她八成是受了歹人胁迫与陷害吧?” 卫子夫心中暗忖, “义妁在后宫从医多年,助后宫诸多嫔妃安胎产子,救治了许多妇家隐疾,我平日服用的安神汤药亦出自她手,没有功劳亦有苦劳。” “若果真有人如此害她,我又怎可袖手旁观,否则岂不叫人以为我后宫的人软弱可欺?” “再者说来,如今义妁可是太子府的侍医,倘若京兆尹随随便便就能将人带走,今后岂不也叫人小看了据儿这个太子?” “这回据儿做得对,极对,这才是太子该有的样子!” “不过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查明此事的真相,洗清义妁的冤屈。” “否则一旦此事传扬开来,义妁背负毁尸辱尸的罪名,难以得到善终不说,就算是据儿也会因包庇于她饱受非议,声名严重受损。” “说到底,义妁不过是个与世无争的女医,对付她有何意义?” “这说不定又是什么心怀叵测之人利用据儿的重情重义,对他使的阴险手段,妄图陷他于两难之境……” “若是如此,我就更加不能袖手旁观了!” 心中想着这些,卫子夫当即将亲信宫人叫了过来: “传吾的懿旨,即刻召太子府侍医义妁进宫见吾,再命人前往京兆尹将相关义妁的案宗取来!” 大汉一直都是两宫制。 皇后的懿旨也同样具有强制效力,在一定范围内发布出来就是命令,抗旨不尊的后果同样严重。 只不过在刘彻这一朝,当然是在刘彻的生母王太后去世以后,便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后宫不得干政。 这亦是刘彻与卫子夫之间形成的默契。 国家政务上的事,刘彻从来不在卫子夫面前提及,卫子夫也从来不管不问。 而国家政务之外的事,刘彻也给了卫子夫极高的自治度,上回卫氏全员化身恶人,卫子夫给后宫立规矩的时候,哪怕已经见了血,刘彻也并未干涉。 “诺。” 亲信宫人应了一声,快步下去传旨。 卫子夫依旧锁着眉头: “据儿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太过重情重义,这是他的优点,却也是他的破绽,极易被人抓住软肋。” “这点他若是继承了君子的一半,也不会时常如此被动了……” “上回鲁国史家的事便是如此,若是换了君子,恐怕早在史家被廷尉清查那次便已斩草除根,哪里还会有后来的那些腌臜事情?” …… 一个时辰后。 宫人返回椒房殿向卫子夫复命时,却是满脸无法言喻的为难: “殿下,京兆尹的案宗取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卫子夫瞄了宫人一眼,又望了一眼殿门,却并未发现义妁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只是……奴婢前往太子府并未见到义妁,只见到了太子殿下……” 宫人尽可能选用着最委婉的表述方式,每一个字在仔细斟酌。 她只觉得自己太难了。 关于卫子夫对刘据的护犊情深,她不可能不知道,因此更知道有一些话绝对不能对卫子夫说,就算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也必须斟酌着去说,否则最终的结果只会是里外不是人,绝对没回有什么好下场。 “怎么?义妁今日不在博望苑?” 卫子夫怎会看不出宫人神色不对,只是有些事情是她想象不到的,于是又自认为合乎常理的问道。 “也……也不是,只是太子不准奴婢召见义妁……” 宫人的表情已经无限接近于哭,声音都不受控制的打起了颤。 “?” 卫子夫一愣, “什么叫做太子不准你召见义妁,难道你没给他宣读吾的懿旨?” “奴婢……奴婢……” 宫人闻言身子一僵,这回她是真想不出究竟怎样才能将接下来的话说的好听一些,从而避免落得里外不是人的境地了。 卫子夫见状终于面露不悦之色,极为不耐的冷声斥道: “有什么就说什么,你进门之后便吞吞吐吐,问什么都语焉不详,难道还要吾请你不成?还是你有欺吾之心?!” “噗通!” 宫人吓得当即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赔罪, “奴婢不敢,殿下恕罪,这话奴婢不是不想说,实在是不敢说啊!” “说!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不得有半句虚言,吾恕你无罪便是!” 卫子夫顿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但具体是哪里不好,她暂时还是没有一個清醒的认识,只是担心刘据出了什么事情。 “诺。” 宫人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瓮声瓮气的道, “奴婢到了博望苑,说明来意之后见到了太子殿下,遂向太子殿下诵读了懿旨,可是太子听完懿旨之后,对奴婢说……说……说……” 说到这里,宫人再次进入了卡壳状态,“说”了半天都没敢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只是身子变得越发僵硬,冷汗悄然自鬓角滑落。 “说下去!” 卫子夫声音更冷。 宫人不由打了个激灵,声音轻若蚊蝇: “太子殿下对奴婢说……说他要抗旨……” “你说什么?!” 卫子夫“嚯”的一声弹跳起来,风韵犹存的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连眼睛都睁大了许多,难掩听到最后那两个字时的震惊。 “殿下恕罪,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添油加醋,若有一个字不是太子的原话,便教奴婢全家老小统统不得好死!” 宫人更是吓得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团,丝毫不敢有所迟疑,连忙将全家老小都搬出来为自己正名,只怕卫子夫迁怒到自己身上。 “……”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由不得卫子夫不信。 毕竟这个宫人伺候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究竟敢不敢在这种事上说谎造谣,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有数。 可是她还是不明白,刘据为何要抗她的懿旨? 她可是他的母后,难道她这个母后还能害他不成,他连自己的母后都不相信了么?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事一定另有隐情,必须问个明明白白! “这个逆子……” 卫子夫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即又道, “再传吾的懿旨,再召义妁,若太子依旧不肯教义妁来见吾,就叫他自己来见吾!” …… 博望苑。 “殿下,皇后的懿旨亦是旨意,殿下抗旨不尊是不是……” 郭振和季平脸上尽是忐忑之色,最终还是季平来到刘据身边躬身劝道, “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 “我自己的母后,有什么礼貌不礼貌?” 刘据侧目反问。 “这……” 季平被噎得沉默了半晌,苦笑道, “只是大汉自有规矩,哪怕皇后与殿下是母子,有些规矩也是不能坏的,否则传出去恐怕对殿下不利。” “怎么,你二人打算背叛我?” 刘据依旧反问,见郭振和季平面色大变,连连摆手否认,才接着说道, “还是伱们觉得我母后会因此害我?” “都放宽心吧,我们母子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况我母后就我这么一个儿子,要是真因此事惩治了我,都选不出一个人来接替,因此就算我抗旨不尊,我母后最多也就只能在事后训斥几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我都不怕,你们怕个什么?” “……” 郭振与季平听了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哪里敢胡乱接茬? 虽然刘据说的非常有道理,但也充分体现出了刘据就是个逆子的事实,甚至不算夸张的说,这都已经无异于骑脸输出了! 当然,刘据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他很确定卫子夫不会害自己,也相信卫子夫召义妁进宫没有恶意。 但那也只是现在,等她得知义妁真做了毁尸辱尸的事,可就很不好说了。 毕竟刘据心里有数,在卫子夫眼中。 他这个儿子胜过了一切,他的太子之位亦绝不可动摇。 哪怕是义妁,一旦确定已经成为了他身边的巨大隐患,成为了他未来继位大统的障碍,卫子夫可就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了…… 毕竟卫子夫又不知道他其实是个挂逼,太子之位比刘彻的皇位还稳。 也是因此,他才在宫人前来传旨时果断决定抗旨不尊。 别说是卫子夫的懿旨,就算是刘彻的圣旨来了,这回他也绝不会将义妁交出去,这件事必须由他自己处置。 就在这时。 “报!” 一名太子中盾在堂外报道,他的身后还跟着不久之前才来过的宫人: “殿下,皇后的使者再次前来传达懿旨!”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世上不能再无义妁! “传皇后懿旨,传女医义妁入宫觐见!” 再见到刘据,传旨的宫人亦面露尴尬之色,虽然不敢落了卫子夫的气势,挺胸抬头声音洪亮,但任谁都能看出她语气中的彷徨无助。 果然。 “不是已经让你转告我母后了么,这回我要抗旨。” 刘据完全没当回事,甚至连礼数都省了,直接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无赖道。 宫人无奈的笑了笑,只得又道: “再传皇后懿旨,若太子抗旨不尊,就改召太子入宫觐见!” “召我?” 刘据一愣,心说这回去了肯定又得挨打,而且卫子夫有了上次的经验,自己肯定没那么容易再跑掉,于是当即再次拒绝, “召我也不行,我也要抗旨,不去不去!” “你回去转告我母后,义妁的事我肯定能处置好,就不劳她老人家费心了。” “……” 宫人彻底服了,那叫一个欲哭无泪。 她跟随卫子夫已有多年,虽然卫子夫平日里不怎么干涉后宫与少府之外的事,传达懿旨的频率不高,但她也绝对不是头一回外出传达懿旨。 而像刘据这种当面表示抗旨不尊的情况,她还真心事头一回遇到。 不不不,是第二回。 第一回是在一个时辰前,也是在博望苑,也是刘据…… 可若是就这样回去复命,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卫子夫交代。 “殿下,算奴婢求你了还不行么,你就行行好吧。” “皇后已经上了年纪,方才听闻殿下抗旨不尊,已是气的浑身发颤,若殿下继续抗旨不尊,万一将皇后气出个好歹来,殿下于心何忍啊。” “殿下……” 宫人思前想后,最后干脆直接给刘据跪了下来,苦苦哀求。 她真心不明白卫子夫究竟造了什么孽,也不明白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居然遇上这么个混不吝的太子,传個懿旨还得求着人家奉旨,这算个什么事啊? “就算你跪下来求我,我也……” 刘据没想为难这个宫人,可是要不为难她,那就得为难自己和义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 郭振和季平亦是面面相觑,无奈摇头。 他们也是活久见,活了大半辈子、尤其是季平,黄土都埋到下巴颏了,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事情,天底下也就刘据做得出来吧? 就在这个时候。 “请殿下不要再为义妁抗旨,义妁愿进宫面见皇后!” 课堂门口忽然出现一道倩影,正是义妁。 义妁的身后还追着四名气喘吁吁的太子中盾,还有一人捂着胸口,好不容易追过来,见到刘据就连忙单膝跪下请罪: “殿下恕罪,卑职极力阻拦,怎料义医师力大如牛,竟将我等冲撞开来……” “……” 见此状况,郭振的胸口又不自觉的隐隐作痛起来。 “行了,你们先下去吧。” 刘据颇为无奈的摆了摆手,自打那里义妁野蛮冲撞了郭振之后,他就对义妁有了一个全新的了解,还在心里给她上了一个“怪力姐姐”的标签。 后来又得知她搞到的那些死囚尸首,也是自己一个人扛回去的,这个认识就更清晰了。 因此他很清楚,这事的确不能怪这四个太子中盾。 毕竟他们只是看护义妁,又不能动刀动枪,如果义妁执意要闯出来,他们除了口头劝说,也没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 如此待这些太子中盾退下,刘据方才看向义妁,开口问道: “你可知你进了宫之后将会发生什么?” “义妁不知,不过义妁知道皇后宅心仁厚,一定会秉公处置此事,绝不会偏听偏信为难义妁。” 义妁神色郑重,语气坚定的道, “殿下可还记得当初自南越国回来,被陛下打入诏狱的事?” “殿下在诏狱关了多久,皇后便有多久滴水未进,那时若殿下真有个三长两短,皇后恐怕也要随殿下而去。” “如今再因义妁之事牵连殿下,皇后必定也是心急如焚。” “殿下执意抗旨,非但因此徒增罪过,也只会令皇后急上加急,倘若皇后真因此事急出个好歹,义妁便是愧对皇后与殿下,怎还有脸留在博望苑,怎还有脸活在世上?” “因此恳请殿下不要再抗旨,准许义妁尊懿旨入宫觐见!” 说着话的同时。 义妁也来到了近前,跪在那个宫人身边向刘据请命。 这两个人此前显然是认识的,毕竟宫人和女医,都可以算是卫子夫的近侍。 宫人见状已经快要感动的哭出来了,当即连声附和: “对对对,殿下,义医师所言极是啊。” “皇后素来宅心仁厚,此前待义医师亦是不薄,还时常夸赞她医术高明,人好心善,因此皇后这回召义医师入宫也只是为了了解一下情况,绝无为难义医师的意思。” “非但没有,奴婢还可以以性命作保,就算这回真有什么难处,皇后亦只会站在义医师这一边,想办法帮助于她。” “殿下,皇后与殿下母子连心,伱们的目的都是一样,实在不该有如此误会啊殿下!” “……” 刘据可以不在意这个宫人说什么,但却不得不在意义妁的想法。 同时,义妁刚才的话也给他提了个醒。 卫子夫终归不是刘彻,在自己的事上没有刘彻那么沉得住气。 因此就算自己此举没将她气出个好歹,亦有可能让她关心则乱,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来,反倒容易让事情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 届时以义妁这种容易钻牛角尖的性格,自然只会更加难以自处…… 如此沉吟了许久。 “行吧,去就去吧。” 刘据终于长长的出了口气,对那宫人道, “不过请你转告我母后,义妁我保定了,谁也不能动她。” “诺……?” 宫人惊喜答应的同时,瞄向义妁的目光中瞬间多出一抹羡慕嫉妒恨。 平时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厉害的狐媚手段啊义医师,这算不算老牛吃嫩草,还是皇家顶级嫩草? …… 自义妁进宫之后就没再出来。 一直到了第二日,宫人才给刘据带来了卫子夫的口谕: “今后世上再无义妁其人!” 卫子夫已经通过义妁之口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最终为了避免对刘据带来负面影响,决定将义妁交给京兆尹秉公处置,不过又没完全将义妁交出去。 她玩了一招李代桃僵。 后宫也有犯了罪将被处死的宫人,她决意用这样的宫人顶替义妁,交给京兆尹公开处置,反正外面认识义妁的人又不多,根本不知绞死的是谁。 如此就算给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堵上了天下人的嘴。 至于义妁,自此则需隐姓埋名,留在椒房殿身边做一个宫人,不再是刘据的侍医,此生也不得出宫。 “……” 刘据听完宫人的话之后。 虽然不得不承认卫子夫的处理方式非常巧妙,也符合目前各方的利益。 但心中却感觉十分别扭。 如此一来,义妁这个曾在史书中留下名字的女医只怕便要彻底埋没了。 甚至可能留下千年骂名,直到新天朝成立之后,人们对医学有了足够的了解,才有可能通过史书中的只言片语,发现天朝历史上还曾出现过这样一位外科女先驱,并且是以被绞死的悲剧下场收尾。 另外,因为这件事的影响。 天朝医学的发展和认知必然也将受到阻碍,使得中医科技树的点亮过程出现一定程度的偏移,不能全面发展,人们的平均寿命也将长久维持在一个较低的水平。 事实上,这件事在后世已经发生。 不管人们愿不愿意承不承认,后世医学界都已经被西医统治。 尽管刘据知道,中医流传至后世也依旧存在着许多不可思议的奇妙药方,大量中成药依旧在人们的生活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但谁也不可否认,中医存在着巨大的短板。 因此在后世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西医都处于统治地位,悄然进行着文化输出,而中医却连走出国门的道路都极其艰难。 天下为什么不能只有一种医学,就叫中医? 中医为什么不能没有短板? 中医为什么不能提前开始造福更多的天朝百姓,应对更多的病症? 刘据不曾忘记。 他建议刘彻去讲一个名为遥遥领先的故事,这同时也是他自己想讲的故事。 而医学……亦可以是遥遥领先的一部分! 这或许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发展,甚至可能直到自己阳寿耗尽时也相差甚远,但这一步必须迈出去,迈出去中医才有未来,才有机会遥遥领先! “你回去告诉我母后,我不同意她的做法,世上不能再无义妁!” 心中想清楚了自己别扭的原因,刘据正色对传来口谕的宫人说道。 “这……” 宫人顿时怔住。 她不理解! 卫子夫如此处置此事,已经完美的不能再完美,刘据为何还不同意? 而且她已经在私底下试探过义妁的口风,心知刘据与义妁之间并无什么超出从属的关系,那么义妁自此留在椒房殿做一个宫人又有什么关系? “我有更好的计划。” 刘据不置可否,却又极为自信的笑道, “义妁没有做错,绝对不能认罪,更不能伏法,就算李代桃僵也不行。”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六章 父皇,要怪你就怪母后吧 “殿下,这话奴婢实在不敢转达……” 听了刘据的话,宫人却是越发迷惑,她完全想不明白刘据为何如此坚持,又究竟在自信个什么劲。 难道刘据听不出来么? 这次她是代表卫子夫来通知这个决定的,而并非是在与他商议。 至于刘据究竟有什么想法,根本就不重要,而她也不需要为他转达任何消息,只要知会到了便算完成了使命…… “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椒房殿吧。” 刘据也看出这个宫人指望不上,略微沉吟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亲自面对卫子夫的拂子。 现在义妁已经落入了卫子夫手中,就算宫人如实转述了他的话,也未必能够令卫子夫改变想法。 毕竟作为一个穿越者,刘据能够理解解剖学的意义。 但卫子夫这個大汉土著,理解起来可没那么容易。 这件事无异于要推翻她自出生之日起就深入骨髓的某些思想与认知,必须得下猛药。 别等卫子夫已经依照自己的想法,强行将生米煮成了熟饭,顶替义妁的死囚都已经公开处完了刑,那世上可就真的再无义妁了。 到时候他要再强行推翻此事,让义妁“复活”过来,那可就不仅仅是打了卫子夫的脸那么简单的事了。 而是直接令卫子夫陷入了徇私枉法的境地…… 这样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亦是刘据不愿看到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卫子夫也是他的母后,几乎将所有的精力与爱意都投注到了他的身上,他又怎能毁了卫子夫的贤后之名? …… 一个时辰后。 椒房殿。 “母后,义妁可曾与你说明她窃取这些尸首,分解尸首的目的?” “说了,如何?” 卫子夫低垂着目光,看都不看刘据一眼,说话也完全是一副爱答不理的语气。 她心中还在生刘据的气。 这个逆子简直气死个人,此前忤逆他父皇就算了,如今连她这个母后都干不放在眼中,公然抗旨不尊,究竟还能不能要了? 也怪自己上了年纪,肚子不够争气…… 陛下那张弓都在椒房殿的门上挂了半年,她这肚子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要是她能再生出个皇子来,看这逆子还敢不敢似现在这般猖狂? “不知母后听过之后作何感想?” 刘据也不在乎卫子夫对自己的态度,接着又问。 “义妁虽然做了糊涂事,但也算是情有可原,正因如此,吾才没有将她交给京兆尹。” 卫子夫极少在刘据面前自称为“吾”,这一次却端起了架子,冷声道, “倒是你,还没成婚翅膀就已硬如磐石,连吾的懿旨都敢公然违抗,你可真是天下少见的好儿子,吾这心里倍感欣慰,正在想该奖赏于你呢。” “……” 见卫子夫也摇身一变成了老阴阳师,刘据果断没有接茬,继续道, “母后,儿臣以为,义妁所行之事并非什么糊涂事,解剖是方技发展的必然趋势。” “方技针对的本就是人体,作为医者,只有通过解剖对人体构造拥有足够的了解,才能够精准判断病灶,从而对症下药,必要时甚至还需对症开刀切除病灶,如此方可救治更多的病患,乃是造福万民的大功德。” “儿臣庇护义妁,也是希望借此机会推广此道,推进方技发展进步。” “而且义妁解剖所用的尸首,皆为无人认领的死囚,这些死囚生前危害大汉,死后用于解剖推进方技进步,也算是一种赎罪。” “母后是心系万民的贤后,想必应该能够理解儿臣的用心吧?” 卫子夫听罢依旧是那副爱答不理的姿态,淡淡的道: “吾不理解。” “吾只知《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毁身体,便是不孝,毁坏他人尸首,便是有悖人伦。” “非但吾不能理解,大汉的千万臣民也不能理解。” “你能够理解,还要推行此道,那是因为你身为人子,却敢公然违抗吾的旨意,你自己就是个大逆不道的不孝子!” “而吾身为皇后,却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管不好,如何敢自诩母仪天下?” 得,两句话就又重新扯回了抗旨不尊的事情。 由此可见卫子夫对这件事有着多么深的怨念,看来这件事绝没有那么容易过去。 刘据心中郁闷,还想说什么,却听卫子夫紧接着又道: “再者说来,你口口声声说义妁所行知之事,乃是大势所趋。” “那也不过是伱以为罢了,如何能够确定,可有什么切实的证据?” “吾还以为解剖非但不能推进方技发展进步,反倒会令大汉礼乐崩坏人伦尽丧,久而久之必定动摇国祚呢。” “若只是为了你以为的事,便要吾赌上你的名望与前程,赌上卫氏好不容易得来的声望与地位,吾做不到,你也不必再多说什么,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这逆子可以不孝,吾却不能不顾你的死活,吾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 “苍天,你为何如此待吾……” 说着话的同时,卫子夫还拿出一块方巾,捏住一角轻轻沾了沾眼角不知何时出现的泪水,尽显心碎之态。 “母后……” 刘据无语之际,真想告诉卫子夫自己是个穿越者,所以知道这是大势所趋。 可是他心里也清楚,“穿越”二字对于卫子夫这样的大汉土著来说,只会更加难以理解,相反还可能引来其他的麻烦。 “既然如此,可否请母后暂时不要将假义妁交给京兆尹,也不要命京兆尹尽快公开处置此事,再给儿臣一些时间,儿臣定会尽力向母后证明儿臣的想法。” 眼见实在说不定卫子夫,刘据只得又退了一步道。 “不能再等了,此事性质恶劣,在长安城内传播迅速,已经引起了不小的舆论。” 卫子夫当即又道, “如今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义妁是博望苑的人,也知道她得到了你的庇护,任由此事继续发展下去,只会对你越发不利!” “母后!” 刘据仍想相劝。 卫子夫已经背过身去,语气少见的强硬: “吾意已决,此事没得商量,若没旁的事,你可以退下了!” …… “母后,这可是你逼我的……” 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挂着弓的椒房殿大门,刘据毅然向温室殿的方向走去, “父皇,对不住了,这回要怪,你就怪我母后吧……” 他本来还想再拖一拖,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一举解决这件事情。 可是现在卫子夫根本不给他时间。 他就只能寄希望于刘彻,尝试在刘彻那里激活“穿越福报”漏洞,人为的提前给自己创造出一个契机来。 毕竟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依照大汉律,包庇罪犯也是要连坐的,再加上正如卫子夫说的那样,这件事的性质“十分恶劣”,对他的名望也将带来不小影响,甚至影响太子之位。 那么想来应该也可以利用漏洞,让事情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 “太子殿下?” 温室殿门口的期门武士见到刘据,连忙行礼问候, “殿下怎么来了,可是受到了陛下召见?” “没有,今日皇后召我进宫,因此顺路来向陛下问安。” 刘据笑呵呵的道。 “既然如此,请殿下先在此处稍候,末将进去通报一声。” “有劳了。” 不久之后,苏文便迈着小碎步从温室殿里跑了出来,同时还有其他的近侍和期门武士也跟在他的身后退了出来。 “刘彻这是已经有了经验,只要召见刘据就提前屏退左右,防范于未然啊。” 刘据心中暗自腹诽,“不愧是汉武大帝,意识绝非一般人可比。”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苏文已经到了近前,躬身道: “殿下,陛下召你进去了……” “多谢。” 刘据还了一礼,主动抬起双臂接受了检查之后,方才迈着大步走进温室殿大门。 殿内刘彻正在一边熏香,一边看书。 香是南越国进献的宝鼎香,一股子姜味。 书则是儒家十三经之一的《孝经》,刘彻将书捧得很高,正好将扉页上的“孝经”二字正对着进门的方向,怎么看都有那么点针对的做作意味。 “见过父皇。” 刘据对此视而不见,来到近前才躬身施礼。 “卫子夫召见你,你竟还能想起来给朕请安,究竟是受了你母后提点,还是你自己有了进步啊?” 刘彻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孝经》,还有意无意的将简牍又抬高了一些,阴阳怪气的问道。 刘据并未作答,只是自顾自的开口道: “父皇,儿臣不想做太子了,请父皇废了儿臣吧。” “嗯?” 《孝经》瞬间放下,刘彻瞳孔一缩瞪向刘据, “逆子!你当太子是什么东西,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你想不想上天?!” “儿臣不想,不过儿臣知道父皇很想……” 刘据弱弱的道, “父皇息怒,儿臣不想做太子自然有儿臣的理由。” “父皇应该听说了义妁的事吧,毁尸辱尸其实是儿臣指使义妁做的。” “虽然此事有悖人伦,为世人所不容,但儿臣认为此举自有意义,绝对不会妥协放弃,一定要进行到底。” “不过想来以父皇的见识,肯定也不会支持儿臣。” “儿臣虽贵为太子,却不能随心所欲,连为儿臣办事的人都庇护不住,这太子做的还有什么意思,还是请父皇早些废了儿臣吧。”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七章 给朕醒悟吧,逆子! 然而听了刘据这番话。 刘彻的反应,竟与刘据预想的大相径庭。 这一次他非但没有暴跳如雷,那捆金柄荆条就放在手边,他也并未伸手去拿。 反倒是顷刻间没有了表情,或者说平静的有些吓人,只用一双冰冷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仿佛要将他彻底看透一般。 “……” 刘据见状心底不由的有些诧异。 暴跳如雷的刘彻不可怕,愤然动手的刘彻也不可怕。 因为这种情况下,至少刘据大概能猜到这位父皇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后果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预见。 但现在的刘彻,就像一头异常冷静的冷血野兽,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刘彻身上看到这种状态。 记忆中前主与刘彻一年就见那么几回面,还总是维持着父慈子孝的关系,很难出现类似的状况。 而自他穿越以来,虽然已经发生了许多事情,但刘彻也还从未在他面前如此表现…… 甚至有那么一秒钟。 刘据觉得现在的刘彻,才是真正的汉武帝。 冷静,危险,不怒自威,不可捉摸,只有这样的汉武帝,才能令满朝文武与王公贵族不寒而栗,俯首任其予取予夺。 而此前他所见到的刘彻,则只是汉武帝的另一面,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一个男人,一个受到挂逼影响的人。 正因他是刘据,是刘彻的儿子,又是個挂逼,才有资格见到这带了些人情味的一面…… 静! 温室殿内寂静的令人心悸! 冷! 仿佛能够听到所有的事物都在悄然冻结的噼啪声! 终于。 “呵呵呵,为了一个女医,你竟疯癫至此,太子都不做了。” 刘彻的笑声沉闷而又冰冷,那根本不是在笑,更像是野兽发出的低吟, “好,朕成全你,苏文!” “奴婢在!” 数息之后,苏文一路小跑着进到殿内。 “传朕旨意,告诉皇后不得包庇义妁,立即将其交由廷尉,命廷尉务必秉公处置,公开行刑以儆效尤。” 说话的时候,刘彻冰冷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刘据脸上,仿佛这些话不是在对苏文说,而是在对刘据说。 “父皇?” 刘据当即怔住。 此刻他才终于明白,原来刘彻一早就知道卫子夫的“李代桃僵”之计,只是采取了默许的态度,一直佯装不知。 可是刘彻现在为何又改变了想法呢? 是因为他! 答案显而易见,至少在他说完那番话之前,刘彻还没有进入这种他从未见过的状态,也还是在默许卫子夫的处置方式。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穿越福报”的漏洞不起作用了,还是刘彻对此已经产生了耐药性,必须得加大药量才行? 不过话说回来,刘彻这回似乎也没有废他…… 与此同时。 “诺。” 苏文应下之后。 刘彻像是没有听到他那一声“父皇”一般,继续发出冰冷的声音: “命少府尽快准备聘礼,前往韩说府上纳征,为太子定下婚期吉日。” “诺。” 苏文又应。 “父皇且慢?” 刘据心中更惊。 此前不是已经说好了不再提这门婚事了么,刘彻为何现在又要纳征,强行定下他和韩凌的婚期吉日? 说好的君无戏言呢? 已经商量好的事,怎么能说变得就变? 然而刘彻却仍然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却又像是完全将他当做了空气一般,不受任何影响的道: “将太子一路护送回博望苑,命中尉遣人严加看守,完婚之前不得外出。” “诺。” 苏文闻言心脏一缩,全然不敢想象刚才温室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略微测了侧身,躬身对刘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殿下,请吧。” 其实自进入温室殿的那一刻,苏文就已经觉察到了刘彻的状态不对。 并且绝不是此前的那种不对,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对。 苏文虽见过刘彻的这种状态,但却从未见过刘彻与刘据见面的时候出现这种状态,一次都没有。 不过这倒也无可厚非,人家毕竟是血脉相连的父子,怎能与那些臣子相提并论? 然而今天,这种状态终于还是出现了…… 眼见事情正在向自己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刘据心中也是急了,哪里还顾得上这里有没有外人,连忙又大声道: “父皇,此事皆是儿臣的意思,若父皇对儿臣心有不满,大可以对儿臣施以惩戒,或是直接废了儿臣,儿臣均无怨言,父皇对义妁下手算怎么回事……” “殿下,请吧!” 苏文心知刘彻这种状态下说出的话绝不可能更改,当即不顾刘据的太子身份,架住刘据的胳膊就往外走。 见自己一人想要将刘据拖出去有些吃力,当即又对殿外喝了一声: “来人,护送殿下返回博望苑!” 话音落下,已有几名期门武士冲了进来,见状亦是不敢怠慢,纷纷跑上前来,强行将刘据架起便向殿外送去。 如此待刘据被强行带走,温室殿重归宁静。 刘彻方才重新坐回龙榻之上,表情依旧如此前一般平静: “人之所教,朕亦教你。” “所谓不破不立,今日这一课,你给朕好好记着,永远记进心里。” “王道霸道,皆是孤寡之道,若你以为自称孤寡少德只是自谦,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日你继位大统,一言可决万人生死,若依旧这般情义用事,你便有软肋,便有弱点,便可被人利用、被人要挟,被人左右。” “你便看不清大势,便举步维艰,便进退两难。” “伱在世人眼中便不再高尚,不再神圣,难合天道,难有敬畏。” “这看似美好的东西,终将成为你最大的负累,终有一日活活将你累死,至祸国殃民,大害于天下。” “给朕醒悟吧,逆子……” …… 回到博望苑的时候。 刘据脑瓜子依旧嗡嗡作响,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穿越福报”漏洞怎么就忽然不起作用了呢? 正常来说,刘彻不应该不受到影响,事情也不应该不像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发展,更不应该发展成这样。 这下可好。 刘彻亲自下诏命令廷尉秉公执法。 还直接拆穿并否决了卫子夫准备实施的“李代桃僵”之策。 这回义妁岂不是必死无疑? 至于与韩凌的婚事,刘据此刻倒并未太过放在心上,毕竟肯定还是义妁的事情更加重要,倘若刘彻要是答应他只要同意这门婚事,义妁就可以免于一死,他咬咬牙也就接受了,区区色相卖了也就卖了…… 回想起刚才的经过。 刘据心中已经被懊悔灌满,心里不断地想着: 如果他没有自恃挂逼,没有主动跑去招惹刘彻,刘彻是不是也就这样默许了卫子夫的做法? 如此方技的发展进程虽然会受到限制,但至少可以保证义妁性命无忧。 现在倒好,他非但什么都没有改变,还变相将义妁送上了绞刑架…… “说到底竟是我……害了义妁?” 刘据的胸口忽然憋闷起来,呼吸都有些不畅。 可是他现在能怎么办呢? 在他被护送回博望苑的同时,中尉已经调来了五百兵马,将博望苑前前后后围成了一个铁桶,莫说是他,就连那些随从奴仆进出也都收到了限制,必须经过层层检查。 他再一次被刘彻软禁了。 完婚之前不得外出……到了那时候,义妁只怕早已香消玉殒! “我究竟在做什么?” 刘据现在很想抽自己, “如果不是我一厢情愿的既要又要,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外挂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以为这个世界都在绕着我转,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 逐慕苑。 “卜公,恕在下无能……” 一名年过六旬的御医面露惭愧之色,对齐国国相卜式躬身道, “在下已多次为齐王诊脉,五脏六腑均未发现病灶,此前开出的药方也只是略微缓解了齐王的病症,过不了一些时日便又复发,实在不知该如何根除。” 卜式闻言一张老脸已经皱成了菊花,不无忧愁的道: “怎会如此……太医署是否还有其他的医师,或是陈医师是否知道民间哪里还有精于此类疑难杂症的医师,可否推荐一二?” “卜公,太医署的医师已经来了好几个,我等此前也在署内细细讨论过齐王的病情,暂时实在无人知道该如何处置。” 御医无奈的摇了摇头, “至于民间的医师,长安恐怕也找不出什么比太医署的御医更加高明的医师了吧?” “不若如此,卜公还是先依此前的方子为齐王煎药服用,能够暂时缓解病痛总归也是好的。” “在下回去之后再与太医署的医师翻阅古书仔细研究,顺便也在业内探听精于此类疑难杂症的医师,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在下再来通知卜公,卜公以为如何?” 卜式闻言叹了口气: “也只能如此了……来人,速将给陈医师准备的谢礼呈上来!” 如此送走了宫里来的御医。 卜式又深吸了几口气,调整好了表情,方才推门进入齐王刘闳房内,笑着对躺在榻上小脸苍白的刘闳道: “殿下,感觉好些了么?” “相国,疼……” 刘闳皱了皱小脸,丹凤眼中随即泛起泪花。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八章 成婚之前见面,恐怕冲喜不吉 椒房殿。 收到刘彻的诏命时,卫子夫也同样陷入了沉默。 她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为何刘彻此前将这件事交给了她处置,今日又忽然插起手来,这不符合刘彻的行事风格。 而且她也心知自己那“李代桃僵”的处置方式并无问题,足以将影响彻底消除。 因此正常情况下,就算与刘彻的心思略有出入,他也一定会选择默许,而不是亲自下达诏命处置…… 事已至此。 卫子夫知道,义妁注定是保不住了,神仙来了也不行。 “来人,将义妁召来见吾。” 如此沉默了良久,卫子夫终是叹了口气,声音低沉道。 片刻之后,一袭宫装的义妁进入殿内,躬身对卫子夫施礼: “奴婢拂尘,见过皇后殿下。” 听到这个声音,卫子夫方才想起,她昨日已经给义妁改了名字,今后在宫中义妁就叫拂尘,只是椒房殿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宫人。 拂尘,有拂去旧尘,改头换面之意。 也是卫子夫当时看到前些日子用来追打刘据的拂子,临时起意给义妁赐的名字。 “不必多礼,自此刻起,你还是叫回义妁吧……” 卫子夫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看得出来,义妁如今的状态也并不好,仅仅一天过去,面色已是苍白了不少,眼中也没有了以前的生气。 她心里也清楚,义妁不是适应不了宫里的生活,此前身为女医,她时常要在宫中居住数月,贴身照料需要保胎或产后护理的嫔妃,那时的她虽然始终谨小慎微,但绝不是这个样子。 现在的义妁,好像忽然丢了魂。 至于这个魂是什么,卫子夫心中也同样有数——方技。 昨日她将义妁召进宫来了解情况时,便已全面了解了义妁的心意。 这個女医只醉心于方技,不婚不子是为了不分散精力与时间钻研方技,偷尸解剖也是为了精进方技,方技就是支撑她独自一人活在这世上的魂。 而卫子夫此前既然决定“世上再无义妁”,义妁自然便不能再回太医署,也不能继续钻研方技,今后必须以拂尘的宫人身份隐于椒房殿内,否则一旦被人认出来,照样会引来一些闲言碎语,传扬出去还是会造成一些负面影响。 卫子夫很早以前就喜欢这个姑娘,得知她的心意之后,喜欢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敬重与同情。 但在刘据和义妁之间,她只能选一个。 而这对她来说就是一道单选题,唯有刘据一个选项! 因此她决定对义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她希望义妁甘心配合她的计划,这是她可以想到的对每一个人都有利的结果,否则就算她再喜欢这个姑娘,也只能亲手将她送上绞刑架。 但令卫子夫没有想到的是。 她才刚开口,还完全没有说到重点的时候。 义妁就立刻表明了死志。 此时卫子夫才终于知道,义妁早就已经报了死志,宁愿自尽也不希望给刘据带来任何麻烦。 此前京兆尹上门拿人的时候,若非刘据阻拦劝说,她便已经自觉了结了自己。 而现在也是一样,如果卫子夫需要她去死,如果这样能够消除因自己带来的对刘据的负面影响,她也同样不会有任何怨言,随时随地可以甘心赴死。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义妁表现的很坦然,语气中还有一些对刘据愧疚。 这让卫子夫更加喜欢这个女医……因此“李代桃僵”的计划才正式实施了下去,义妁也变成了椒房殿的“拂尘”。 可是现在。 她却要再亲口告诉义妁,“李代桃僵”的计划不能做数了,义妁必须接受公开行刑,这让她情何以堪? “义妁……明白了。” 听了卫子夫那如同哑谜一般的话,又看到卫子夫眼神中的为难与不忍,义妁已经明白了话中的含义,轻轻的跪在地上,咧开嘴露出释然的微笑, “义妁自己做的事情,本就该自行承受后果。” “皇后殿下与太子殿下皆是心怀仁德之人,此前极力呵护义妁,已是仁至义尽,义妁受宠若惊,这番恩情永远不敢忘却,唯有来生再化作牛马报答。” “只是尚需请殿下明示,义妁是该自尽,还是等候发落?” 卫子夫沉沉的叹了口气,声音都随之有些酸涩: “廷尉的人稍候便要来了……义妁,你若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可以托付给吾,吾定会替你完成。” 义妁沉吟了片刻,终是说道: “可否请殿下转告太子,义妁虽没有福分不能拜太子为师,但请太子此生务必收一个生徒,若实在不肯收徒,也请太子将所知的方技编撰成册传于后人,不可失传于世。” “据儿的方技?” 听到这话,倒让卫子夫心中泛起了疑惑。 刘彻虽然对此事早已心中有数,但卫子夫的的确确还是头一回听说刘据懂得方技,实在有些意外。 “义妁的方技只可救千人,太子的方技却可救苍生。” 义妁恭恭敬敬的向卫子夫磕了一个头,语气极为郑重的道, “请殿下莫因方技被视为贱业,便对太子另眼相看。” “太子胸中装的是苍生万民,义妁相信太子终有一日会为方技正名,也终有一日会成为千古流芳的明君,只是义妁永远也不能亲眼看见了。” 正说着话的时候。 一命宫人快步走了进来,低声报道: “殿下,廷尉的人来了……” “义妁去了,再谢殿下。” 义妁闻言最后向卫子夫叩首,站起身来坦然向外走去。 卫子夫身子一颤,快步跟了出去,大声对殿门外候着的廷尉官吏喝道: “你们回去告诉赵禹,廷尉要断案便好生断案,是生是死吾不会干涉,可若义妁在诏狱遭到拷打侮辱,休怪吾日后不好说话!” …… 日子一天天过去。 刘据却始终被软禁在博望苑内,依靠卫伉出去打探消息,什么都做不了。 自得知义妁被廷尉投入中都官狱、任何人不得探视的消息之后。 时隔数日,卫伉又带回了一个更加糟糕的消息: “殿下,廷尉今日贴出了布告,义妁因毁尸辱尸之罪,被廷尉判处绞刑,定于下月初二在紧邻中都官狱的西市当众行刑……” 往常有许多死囚,都要等到秋杀冬肃再集中处刑,还能多一些缓冲的时间。 但现在正值秋杀时节,判决与处刑的时间间隔短了不少。 “下月初二?” 刘据闻言心脏被狠狠的揪了一下。 如今距离下月初二已经不足一月,莫说他现在被软禁什么都做不了,就算没被软禁,也很难对抗刘彻的旨意…… “唉……” 一旁的郭振与季平亦是惋惜的摇头叹息。 义妁在博望苑做了这么长时间侍医,平日虽然不怎么喜欢凑热闹,但恬静温柔的性格,再加上有时也会出手为府上的人治疗一些小病,自然让她有着不错的人缘。 如今得知义妁命不久矣,他们这心里也是有些堵得慌。 正说话之际。 “殿下,老朽查到了,此书或许可以为义妁辩驳!”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门都不敲就快步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几卷简牍边走边喊, “《黄帝内经》中有一灵枢篇,其中有如此记载,曰:‘其死,可解剖而视之,其脏之坚脆,腑之大小,皆有大数。’!” “这句话便可以证明,解剖亦是精进方技的手段之一,因此义妁所为并非毁尸辱尸之主观。” “若能辩证此事,义妁就算有罪,应该也罪不至死……”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同样住在后院的太子少傅董仲舒,得知义妁的事之后,他虽看似没有什么表示,但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找出解救义妁的办法。 “董公,廷尉断案不以《黄帝内经》为准,若有奇案,也是以春秋决狱。” 刘据无奈的对老董头道。 他很感谢老董头能够在这个时候帮助义妁,可是处置义妁是刘彻的旨意,这根本不是辩经能够解决的问题,何况廷尉全是酷吏,是只听刘彻命令的白手套,根本就不会有人给老董头辩经的机会。 甚至老董头若是闹得过头了,恐怕连自己也要搭进去。 “专案便需专断,怎可一概引春秋经义断决,简直糊涂至极,这究竟是谁定的规矩?” 老董头也是个倔脾气,当即梗着脖子无能叫嚷。 “……” 众人一齐侧目看向老董头,没有人接茬。 老董头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 “都怪老朽,老朽真是糊涂至极,当初怎会提出如此糊涂的主张……” 就在这时。 “报,殿下!” 门外传来一声报道, “龙頟候之女韩凌在府外求见!” “你说谁?” 刘据还以为自己耳瘸听错了,龙頟候的女儿韩凌不是刘彻这回强行要他迎娶的未婚妻么? 虽然西汉尚且没有女儿家不得抛头露面的规矩,但成婚之前韩凌主动找上门来,似乎也不怎么合规矩吧? 不过看卫伉此前提供的情报,这姑娘本就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主儿。 正如此想着。 董仲舒已经出言劝诫: “请殿下回绝,男女成婚之前见面,恐怕冲喜不吉,妨碍夫妻感情。” 刘据倒不在意这个说法,只是现在也没任何心情,当即对报信的太子中盾摆了摆手: “回绝了她吧。” “此人说有要事与殿下商议,与义妁相关。” 那太子中盾随即又补充了一句。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九章 我看好这门婚事! 片刻之后。 刘据首次见到了这个刘彻钦点给自己的准未婚妻。 今日韩凌身着一身青绿色的曲裾深衣,交叠的领口共能看到三层衣襟,由外而内分别是青绿、绛色与白色三层,这也叫做三重衣。 而在曲裾深衣之外,则还加了一层半透明的轻薄蝉衣,给人一种若隐若现的缥缈美感。 在束腰的点缀下,勾勒出了纤细美妙的楚宫腰。 当然。 刘据一眼看过去,最先看的还是韩凌的脸。 不得不承认,刘彻和卫伉此前都没有骗自己,韩凌的确是个值得称道的美人。 尤其是那双黑曜石般的杏仁眼,灵动而传神,光华闪烁,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韵味与魅力。 她步入客堂时脚步轻盈,举手投足之间处处透出大家闺秀应有的优雅与自信,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然后就是…… 对a,要不起! 久闻其名,未见其人。 就算刘据现在实在没有心情,也难免好奇的观察了韩凌一番,在心中对她做出了一个最初步的评判。 “见过太子殿下。” 在侍女的陪伴下,韩凌来到刘据面前,低下头施了一礼,头上的金玉步摇微微晃动。 “不必多礼。” 刘据还了一礼,也并未与她打马虎眼,开门见山道, “听闻你有要事与我商议,现在可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了。” 为了避嫌,刘据并未让卫伉、郭振、季平和董仲舒回避。 不过这也并未让韩凌有丝毫怯场,身上那优雅自信的气质始终如一。 虽然韩凌此前让通报的太子中盾着重提到了“与义妁相关”这五个字,但刘据依旧对韩凌抱有一些戒心,不愿在这样一個外人面前将自己的关切表现的太过明显。 韩凌闻言抬起头来,黑曜石般的杏仁眼目光流转,说出来的话竟比刘据还要直接: “殿下也想救义妁吧?” “为什么要加一个‘也’字?” 刘据立刻在这句话中发现了一个华点。 “因为我也想救义妁。” 说话的时候,韩凌的嘴角始终微微翘起,似乎是特有的微笑唇, “前些年家母患了隐疾,找了许多医师始终无法治愈,后来病情越发危急,家父不得不进宫求见天子,从太医署中请来御医诊治。” “那次来的御医便是义妁,我曾亲眼见她只是取出几根长针刺入家母身体,又取了些药膏教家母敷在肚脐,如此只用了三日,家母便已痊愈下床,这些年也从未再复发,如此厉害的方技令我惊叹了多年。” “因此在我看来,义妁非但有恩于我家,她的方技若是因此失传,亦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能够救她。” “殿下肯定也有这个心思。” “毕竟前些日子我可听说,义妁事发之后,京兆府尹前来博望苑拿人,殿下便不顾名望强行将义妁保了下来。” “再后来我又听闻义妁直接被打入了廷尉诏狱,而不是此前负责此事的京兆尹,同时殿下的博望苑还被中尉暗中派兵驻守,不难猜出此事已经惊动了宫里,无论是殿下还是义妁都是因此受到了宫里的惩治。” “因此我很确信,殿下与我有着相同的目标。” “于是,我便不请自来了。” “……” 听了这番话,堂内众人神色微动,对韩凌已经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这个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对事情的推断能力却是不俗,至少超过了一大部分同龄人,的确可以称之为早慧。 只不过她的口气未免有些大了。 需知这件事发展到这一步,可是天子亲自下诏左右的结果。 刘据这个辅政太子目前都难有作为,何况她这么一个连宣室殿的门恐怕都不知向哪边开的女儿家? 她该不会天真的以为这就是一加一等于二的事情吧? 就算真是这样,那也是大将军之子卫伉和丞相之子赵过更有资格成为“一”吧,怎么想也轮不到她呀。 不过刘据却并未因此小瞧了韩凌,见事情已经被她猜测了个差不多,又见她这掺和进来的理由也说得过去,便又笑道: “韩女公子心有大义,巾帼不让须眉,只是不知女公子对于此事有何指教?” “殿下言重了,指教怎敢当,我今日来访,只不过是来给殿下传递一个或许有用消息。” 韩凌黑曜石般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嘴上则颇为谦虚道, “我家与一个宫里的御医相熟,这几日从御医口中得知了一件秘事……” 说到这里,韩凌便停了下来,美眸在客堂众人之间扫试了一圈,唇角依旧微微勾着,却不再多说任何一个字。 “有话可以直说,在座的都不是外人。” 刘据知道韩凌什么意思,不过卫伉、郭振、季平和董仲舒的确都不是外人,至少在关于义妁这件事上的立场是一样的。 “殿下恕罪,对我而言,这里除了殿下,剩下的全是外人。” 韩凌对堂内众人歉意一笑。 话说到这个份上,饶是卫伉、郭振、季平和董仲舒脸皮再厚,也没道理继续杵在这里不动。 于是董仲舒率先对刘据施了一礼: “殿下,老朽还有些书籍需要整理,先行告退。” “下官也先告退了。” 接着郭振、季平也颇为识趣的躬身告辞,接着郭振见卫伉还在傻呵呵的站着,不明白怎么回事,还不忘拉他一把, “对了,卫长公子,你刚才不是说得了一坛好酒,要请我一同品鉴么?” “呃……” 卫伉这才反应过来,却不肯被这么个小姑娘轻视了,故意说道, “对对对,不过韩凌啊,我与你长兄韩兴可是手足兄弟,与你也见过几次,你要是将我也视作外人可就太见外了,若非我今日与郭冼马约了酒,一定与你好好说道。” “卫长公子所言极是,是韩凌无礼了,卫长公子慢走。” 韩凌也不与他争辩,依旧保持着微笑向卫伉施礼。 如此待几人一同向刘据请辞,肩并着肩来到堂外。 季平方才压着嗓子道: “此女看似年纪不大,却很不简单呐,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城府。” “老夫倒觉得她不知所谓,哪有替主家驱赶宾客的道理?” 董仲舒则有些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还有这大婚前夕跑来面见夫君,实在不合礼数,非大家闺秀所为,老夫不看好这门婚事。” 卫伉也在一旁附和道: “董公所言极是,若非早知她十二岁就敢殴打长兄,今日我还就赖着不走了,她又能奈我何,难道还敢打我不成?” “……” 几人闻言皆是诧异的望向卫伉,这事他们真不知道,同时也从卫伉那前后矛盾的话中听出了卫伉的“怂”。 “我倒有不同的看法。” 唯有郭振沉吟了片刻,发表了不同的看法, “这个韩凌姿貌过人,冰雪聪明,行为举止也端庄大方,的确配得上殿下的身份。” “而且她想法上与殿下也颇有默契,能急殿下所急,想殿下所想,更是要紧时刻也能主动前来相助,就算方才将我等屏退时,她也并非强求要挟殿下,而是一句话便将我等的不满都拉到了自己身上,令我等不得不主动告退,既不使殿下为难,又未妨碍我等与殿下的关系。” “尤其是当她说出‘除了殿下,这里都是外人’的时候,我的心都替殿下暖了起来……” “这些细节拼凑在一起,你们再仔细想一想,难道不觉得她简直就是贤内助的最佳人选么?” “反正不管你们怎么想,我郭振看好这门婚事。” …… 客堂内。 “伱确定?” 听了韩凌的话,刘据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千真万确,齐王刘闳如今虽不是病入膏肓,但已有些日子病痛缠身,太医署的御医虽有方子能够缓解一些时日,但过不了多久便会复发,如今已全都束手无措。” 韩凌说话的语气十分郑重,但唇角始终微微翘起,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天生的微笑唇, “此事陛下定然不会不知。” “而陛下此前赐他逐慕苑,又因天禄箱将他封作天禄将军,宠爱甚至一度超越殿下,心中定是十分重视。” “倘若义妁能够治愈刘闳的疾病,便是立下了大功,也令陛下对她的高超方技有了新的认知。” “届时或许便会赦免了她。” “殿下有所不知,我曾因此事建议家父向陛下上疏,举荐让义妁前去一试,可惜家父胆小怯懦,担心万一义妁也不能治愈刘闳,非但于事无补,还触了陛下的霉头。” “因此我便只好擅作主张,来找殿下了。” 其实还有些话韩凌没说,她的父亲韩说不愿掺和此事,与她和刘据的婚事也不无关系。 毕竟目前外界都认为,就算刘据如今还是太子,刘闳也是争夺太子之位的有力对手,如今韩凌与刘据大婚在即,站在韩家的角度,自是不希望有人能够威胁到刘据的太子之位…… 因此韩凌今日此举,的确是擅作主张。 “……” 刘据闻言陷入了沉默,口中能够说出“家父胆小怯懦”这样的话来,已经可以确定韩凌的“逆女”本质了。 不过他更在意的是,根据历史记载,刘闳的死期的确是快到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章 这样的太子真是太令人着迷了 不过具体的死期和死因,史书中并未详细记载。 只是说刘闳因为尚且年少,死后没有子嗣,无人可以世袭爵位,最终封国废绝为郡,还因此流传出了“齐地不宜封王”的说法。 所以,刘据的确有理由怀疑,当前的疾病就是刘闳年少去世的原因…… 想到这件事情。 刘据脑中不由浮现出了刘闳那张瓷娃娃一般精致的脸庞,还有那跟在自己身后一声一声的“据哥哥”。 他对这孩子感官不错,何况此前这孩子对他还言听计从。 那时他为了实现自己的终极目标,将“双动式活塞风箱”的制造图纸交给刘闳,让他尽力去争太子之位的时候,刘闳便做的不错,直到现在也没有将他出卖,刘彻肯定还被蒙在鼓里…… 还有后来他被打入诏狱的时候。 刘闳前来探望,他又教刘闳欺骗刘彻说自己有寻短见的念头,果然就试探出了刘彻只是吓唬自己的事实。 这可都是欺君的事啊。 这孩子甚至连个“不”字都没对他说过就全部照做,上哪去找这么听话又养眼的弟弟? 因此如果有可能的话。 刘据也并不希望刘闳年少早夭,只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就已经会尽一切可能对他伸出援手。 当然。 如果能在救下刘闳的同时,也顺便就下义妁,那自然就更加完美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刘闳究竟得了什么病,是否因此而死目前也只是怀疑,就算想做些什么都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你可知刘闳究竟患了什么隐疾?”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再次看向韩凌问道。 “殿下高看我了,御医都说不清,我又怎会知道。” 韩凌微微摇头,金玉步摇随之晃动,随即又补充道, “不过我对义妁有信心,那些太医署的御医没有这个本事,不代表义妁也没有这个本事,可惜我人轻言微,若是殿下能上疏陛下为义妁请命,或许便能促成此事。” “而且在我看来,最终无论义妁是否能够医治齐王,此举对殿下都利大于弊。” “若医好了,义妁立了功,殿下不但遂了心愿,还同样有了功劳,还能留下一个爱护皇弟的好名声,此前庇护义妁的事亦从坏事变成了好事。” “若医不好……” “不过还是一切照旧罢了,对于殿下而言也没什么损失。” 刘据闻言却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又道: “话虽如此,不过有件事不知你究竟是没有想到,还是忘了说出来?” “倘若刘闳始终患有朝不保夕的隐疾,我父皇便永远不可能将他册立为太子,而义妁若是能够根治他的疾病,他便有可能成为与我争夺太子之位的对手。” “这对我而言,恐怕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吧?” “何况此事对你也并非什么好事,如今你我之间的婚事已成定局,倘若有一天我失了势,你也同样要受到牵连。” “难道你心中便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 韩凌愣了一下,黑曜石般的眸子深处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意外。 也不知是觉得刘据不该这么快就想到这個问题,还是意外刘据居然会如此直白的提出这个问题,并顺势将问题踢回了她脚下。 不过也仅仅只是那么一下,韩凌便又嫣然一笑,躬下身子语气郑重的道: “殿下恕罪,我的确带了一些私心,因此故意没有提及此事。” “不过若说担忧,我也只是担忧殿下出于这方面的考虑,不肯对义妁施以援手。” “至于将来的事,夫为妻纲,夫唱妇随,我既然即将嫁于殿下,自此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是殿下要做的事,我甘愿不问得失,与殿下同甘共苦便是。” “不过我更愿意相信,此刻对义妁都能够伸出援手的殿下,今后也绝不会因为一时得失对我始乱终弃,那么我此生便是嫁对了人,若真有一日因殿下失势受到牵连,那也无悔此生,何惧之有?” 这番话虽是好话…… 但怎么嗅到了一股子茶艺的味道? 还有一股子戴高帽的味道? 刘据瞄了韩凌一眼,并未轻易受到影响。 他只是确定了韩凌此刻与他的目的是一样的,并且带来的消息也的确十分重要,甚至可以说是破局的关键,这也就已经足够了。 于是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多谢。” “不知殿下将如何抉择?” 韩凌不知刘据这句“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也不甘心自己诉了半天衷肠就换来这么个反应,立刻又抬起头来追问了一句。 “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刘据笑道。 韩凌脸颊瞬间鼓了起来:“殿下与我的婚事都定下了,我又与殿下如此交心,怎还将我视作外人?” “自己人会带着私心,有话不肯直说?” “……” “我的喜好是什么,平日最爱吃什么,最爱喝什么,喜好的书籍又是什么?” “……” “还说不是外人,来人,送客!” …… 一辆缓缓驶离博望苑的马车内。 “春桃,这样的太子真是太令人着迷了,命都想给他……” 靠在贴身侍女身上像猫一般的磨蹭着,韩凌那双黑曜石般的杏仁眼没有焦点的望着马车顶棚,发出饱含春意的呢喃。 “女公子,太子方才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春桃无奈的支撑着韩凌,全然不明白这位平日里风风火火、特立独行的主子究竟在发什么癫。 韩凌眯起眼睛微微摇头,俏脸上浮现憧憬的笑意: “你知道棋逢对手是什么感觉么,伱知道旗鼓相当是什么感觉么,你知道惺惺相惜是什么感觉么?” “你不知道,所以你根本体会不到我此刻的心情。” “真希望尽早嫁过去呢,这样就可以多了解他一点,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如此无趣了……” “……” 春桃感觉自己现在和韩凌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只得轻叹了一声,岔开话题道: “对了女公子,今日你来博望苑不是为了与太子商议营救义医师的事么?结果如何,太子可答应了?” “没有。”韩凌摇头。 “欸?怎会如此?” 春桃一愣,此前可是韩凌口口声声说,一定要对义妁施以援手,为此还和父亲韩说争辩了一番。 “太子虽未明确答应,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此事已胸有成竹。” 韩凌嫣然一笑,道, “你就瞧好了吧,他一定不会坐视义医师遭此劫难的,他肯定已经有了比我更好的法子。” “这样的太子才更令人着迷呢……” …… 两个时辰后。 博望苑。 “二弟,可否请你为我指出反复发作疼痛的位置。” 看着刘闳那苍白的小脸,以及比上一次见面消瘦了许多的身子,刘据微微摇头,轻声说道。 他出不了博望苑,便命人将刘闳从逐慕苑请了过来。 也是刘闳听刘据的话,这两日服用了御医给开的药,症状略微缓解了一些,便不顾国相卜式的阻拦,强行命人将他抬上马车,又抬着来到了刘据面前。 在这之前,刘据已经了解过了相关的症状和多名御医的诊断。 太医署的御医虽然并非每一个都方技过人,但也是藏龙卧虎的地方,多名御医同时确认刘闳的五脏六腑均无问题,基本也可以排除重要脏器病发的可能性了。 至于具体是什么问题,则还需要进一步诊断。 当然,刘据是没有这个水平的,最多也就能根据自己在后世看到过的一些东西和个人经验进行一个模糊的推断,还未必能够作数。 “据哥哥,每次都是这里疼……” 刘闳抬起手来,小心翼翼的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右下侧的位置。 “这里么?” 刘据见状略微愣了一下,脑中立刻浮现出一段不好的回忆,自己的身体也不自觉的产生了一阵幻痛。 随后伸手探到刘闳所指的位置,略微用力向下按压,很快就感受到了一个小小的肿块…… “据哥哥,疼……” 刘闳虽然咬着牙强忍,但眼中还是立刻蒙上了一层水雾。 “再忍一下。” 刘据又立刻扶着刘闳向左侧卧在榻上,蹙着眉头道, “来,你现在将右腿伸直了,慢慢向后抬。” “疼……据哥哥,抬不动了,伸直了就疼……” “这……” 至此刘据已经得到了答案,基本可以确诊了,刘闳患九成九可以确定是患上了阑尾炎! 他刚才在刘闳右下腹触摸到的肿块,应该是阑尾发炎生成的脓肿。 而他让刘闳刚才做的那个极为简单的动作,也是阑尾炎的检查手段之一,好像是叫做腰大肌测试什么的。 他为什么这么清楚? 因为在后世的时候他得过这种病,当时只做了一个小手术,将阑尾切除之后,就再也没有了这方面的痛苦与隐患。 而在后世,阑尾曾有一段时间被认为只是一个尚未进化消失的无用器官。 虽然后来又有医学研究表明,阑尾似乎在肠道微生物的维持等方面具有一定的作用,但如果发炎引发疾病,切除了也不会产生太大影响。 反倒是不切的话,不断发作的过程中,稍不小心就可能引发致命的并发症。 但问题是,这可是两千多年前的大汉! 莫说他根本不会手术,就算会,也肯定不具备手术的条件,哪怕只是切除阑尾这样的小手术……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一章 咱们又不是头一回欺君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刘闳的阑尾炎应该是慢性。 慢性阑尾炎主要是以疼痛为主,暂时还没有出现那些致命的并发症。 不过刘据心里清楚,慢性随时有可能发展为急性,而急性就算是暂时得到了药物治疗,也照样会转化为慢性,并在慢性与急性之间不断转换,很难根治。 因为造成阑尾炎的主要原因,是阑尾管腔受到了异物堵塞,可能是粪块结石,可能是食物残渣,亦有可能是寄生虫或肿瘤,仅凭药物是永远不可能将这些导致阑尾炎的因素消除的,因此开刀手术就成了根治的唯一手段…… “据哥哥,你看出我患了什么病么,我会不会死?” 见刘据面色复杂,刘闳皱着小脸眼泪汪汪的问道, “据哥哥,我不想死……” “因为据哥哥说过,要是有一天据哥哥不是太子了,就全靠我护着了,我要是现在死了,就不能去争夺太子之位了,也不能护着据哥哥了。” “……” 刘据闻言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这个孩子不算聪明,至少不像今日见到的韩凌那般早慧,因此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刘据之前只是在利用他。 又或是有人与他提过,毕竟他的身边也有从官,可他却还是坚定的相信刘据…… 所以,争夺太子之位的事,他一直都记在心里。 反倒是刘据自己已经忘了。 自打上次在诏狱中被刘彻特赦之后,他就没有再去找过刘闳,甚至极少想起这个被他捧成了“天禄将军”的二弟,也未曾将他将会少年早夭的事时刻放在心上。 直到现在,韩凌给他带来了刘闳患病的消息,他才猛然想起。 “二弟不必担忧,只是小病而已。” 刘据咧开嘴,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自然不自然,只是笑着摇头, “这种小病我曾经见过,一点不难治,只不过治愈的过程比较缓慢,虽然有时疼痛难忍,但熬过去也就好了,怎么可能会死,以后不许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嗯!据哥哥说不会死,那就肯定不会死,据哥哥不会骗我的。” 刘闳支起脖子点了点头,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了些许无暇的笑意, “真希望尽快好起来……听闻如今据哥哥近日又被父皇禁足了,是不是又惹父皇生气了?” “如今我这个样子不能去争夺太子之位,据哥哥还是应该让着父皇一些。” “我听卜相国说,三弟和四弟也盯着太子之位呢,朝中还有一些人在支持他们,要是此时父皇要废据哥哥,我只怕是就要令据哥哥失望了。” 刘据伸手揉了揉刘闳的脑袋: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说完,刘据沉吟了片刻,又开口道: “你这病虽是小病,也并不难治,但却也不是一般的医师能够治愈的,此前那些御医不是便束手无策么?” “据我所知,目前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够治愈这种疾病,此人唤作义妁。” “义……妁?” 刘闳重复了一遍,回忆着道, “据哥哥,这個名字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我想起来了,她此前是不是据哥哥的侍医,近日因毁尸辱尸的罪名,被父皇打入了诏狱,过不了多久就要处死了,据哥哥说的是这个人吧?” 看得出来,刘闳最近虽然病痛缠身,但依旧关注着长安的时事。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关注着与刘据有关的事。 “就是这个人。” 刘据点了点头。 “可是我听说,据哥哥这回被父皇禁足,就与这个义妁做的事情有关。” 刘闳接着又皱起小脸来,不停摇着头道,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我宁愿再多忍耐一段时间,也不要她来给我医治。” “卜国相曾与我说过,她是天地不容的恶人,做的事情不但有悖人伦,对据哥哥名望亦有不小的损害,父皇将她公开处死,对于据哥哥来说其实是好事……” 刘据当即打断了他,正色道: “卜式也不过是道听途说,难道他会比我更清楚事情的真相?” “那……据哥哥的意思是,此事另有隐情?” 刘闳面露疑色。 刘据并不打算与刘闳灌输自己对后世医学的认知,只是点了点头,道: “你只需记着,义妁她并非恶人,只是受到了世人误解,我的名望也不是因她受损,是因世人无知所致,与她没有任何关系,明白了么?” “据哥哥说的不清不楚,还是有些不明白……” 刘闳眼中浮现出迷茫之色, “不过既然据哥哥说义妁不是恶人,那她便肯定不是恶人了,我信据哥哥的。” “只是就算如此,恐怕也无法让她来给我医治,将义妁打入诏狱是父皇的意思,处置她也是父皇的意思,据哥哥又不是不知道父皇的性子。” “只要是父皇决定了的事,便如同板上钉下的钉子,拔出来也是要留下一个坑的。” “何况此事已经公开,廷尉都贴出了行刑的布告,父皇是一言九鼎的天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有更改,又怎会因为我这样的小病便放义妁出来为我诊治?” 刘据扬了扬眉毛,意有所指的道: “虽只是小病,但御医都治不了的病,父皇又不懂方技,不是就可大可小了嘛。” “据哥哥的意思是……” 刘闳怔住。 刘据随即压低了声音,附耳道: “你只需装作病入膏肓,父皇平日就很喜爱你,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届时莫说是诏狱的死囚,就算是远在万里之外的匈奴巫医,父皇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你找来……” 史书记载,刘闳的生母王夫人虽然死的早,但生前深受刘彻宠爱,因此也很喜爱刘闳。 这点已经得到了证实。 毕竟此前刘据因“毁堤淹田”的事太子之位不稳时,刘闳与三皇子刘旦、以及四皇子刘胥一同派使者来京表达忠孝之心,刘彻便只见了刘闳的使者。 而刘旦和刘胥的使者则非但被训斥了一顿,还直接被刘彻削去了封国的三个县邑以示警告。 这待遇差距,足可看出刘彻对刘闳有多么偏心。 再加上刘闳后来又在刘据的暗中帮助下献上了“天禄箱”,还因此被封作了“天禄将军”。 就冲“天禄”二字,刘彻也肯定不舍得这么优秀的儿子早早夭折,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尽力相救。 因此只要刘闳“病入膏肓”,而义妁又是唯一能救刘闳的人的话,就有极大的可能走出诏狱,拖延行刑的时间! 到时候刘闳再配合一下,假装义妁药到病除。 刘彻大喜之下,直接将其赦免亦不在话下。 至于刘闳的阑尾炎。 刘据事后自会继续想办法助其根治,而且有义妁这种喜欢钻研的名医在旁协助,再加上他的悉心引导,定可事半功倍,没准儿真有可能在刘闳早夭之前解决“开刀”的那些难点……就算很难,也不能掐灭希望。 这样一来,便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义妁不用死了,刘闳也不用早夭,天朝的方技发展还得到了促进,正是一举三得! “据哥哥,这好像又是在欺君……” 刘闳闻言不由的想起了当初他献上“天禄箱”之后,被刘彻拆穿在逐慕苑大骂“逆子”时的情景,心中仍有些余悸。 最重要的是,他怕自己骗不过刘彻,毕竟他这个父皇也不是一般人。 “怕个什么,咱兄弟二人又不是头一回欺君,此前不也都好好的,从未被父皇发现么?” 刘据无所谓的笑道。 “……” 刘闳心虚的没有接话,还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刘据的目光。 刘据却还以为刘闳只是胆怯,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 “相信我没错的!” “再者说来,此举虽有欺君之嫌,但也是善意的谎言,你也不希望等到唯一能够医治你这疾病的人被绞死了,今后父皇和为兄见伱疼痛受罪时心如刀绞吧?” …… 治愈刘闳的事,刘据是认真的。 虽然无法开刀根治,但与刘闳达成了欺君共识之后,他也同样在尽最大努力,尝试抑制阑尾炎的病变发展。 来自后世的刘据心里清楚,应对炎症最直接有效的药物,便是抗生素。 抗生素他肯定是提取不出来的,既没有相关的理论知识,也不懂得相关的化学公式。 不过他却知道一个经过后世验证的土方,还曾出现在一部电视剧里 ——陈芥菜卤。 芥菜这时候叫做葑菜,是一种极为常见的食用蔬菜,《诗经》里面都有提到。 而制作陈芥菜卤的方法也极为简单。 就是将芥菜放入大缸之中,先日晒夜露,使芥菜霉变,长出三四寸长的绿色霉毛来,然后再将大缸封口埋入地下十年,十年之后再开缸时,缸内的芥菜已完全化为水,连长长的霉毛也不见了,这样的卤水就叫做“陈芥菜卤”。 这种陈芥菜卤能够治愈许多炎症,解除高热症状,疗效远胜许多古方。 而经后世研究检验,也不难“陈芥菜卤”的治病本质,其实是那些芥菜霉变产生的绿色霉毛,使得这样的卤水中含有大量的抗生素之一——青霉素。 刘据知道刘闳等不了十年,不过这至少是一种获得抗生素的办法。 真到刘闳撑不住的时候,哪怕死马当活马医,哪怕短期内获得的这种“青霉素”可能还含有其他的不利成分,说不定可能是病情恶化,他也得尽力去试一试。 毕竟,刘闳的早夭是确定的事情,他做的尝试并非是在害人,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与此同时。 宣室殿。 “苏文,立刻摆驾,朕要去逐慕苑!” 刘彻也终于收到了刘闳“病入膏肓”的消息,面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对苏文沉声喝道, “通知太医署,命当值的御医全部都去逐慕苑!” 这个儿子乖巧懂事,虽然此前有那么一次被刘据带坏了,但依旧不影响刘彻对他的喜爱,不容有失!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二章 难道刘闳不是装的?! 逐慕苑。 “闳儿?” 望着躺在榻上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刘闳,饶是刘彻心中也一阵一阵的揪痛。 他如今已经四十有五,皇子却只有四名:刘据、刘闳、刘旦和刘胥。 其中刘据这个长子已年满十七,算是勉强成年了,刘闳则刚刚十二,刘旦和刘胥还要更小一些…… 偏偏刘据虽然是太子,但不知究竟是因陈阿娇的诅咒影响,还是不知在何处撞坏了脑袋,最近一年多行为忽然变得颠倒无状,动不动就行忤逆之事,时刻让他感觉这个儿子已经不能要了,必须练个小号以备不时之需。 相比较而言。 刘闳自小就乖巧懂事,又似他的亡母一般生的唇红齿白,尤其是再有刘据那么一对比,自然就成了他聊表慰藉的心头肉。 再加上刘闳的年纪不大不小,正是除了刘据之外最适合的小号,毕竟刘彻已经到了这个年纪,茂陵都修了多年,也不知道自己此生居然可以活到六十九岁,因此早就已经开始考虑后事。 至于刘旦和刘胥…… 年纪还太小不说,他们的母家李氏和母族李家想法太多,行事也较为强势,二人的一言一行都受到了这些人的影响,并非合适的人选。 而他之前之所以因刘旦和刘胥派使者入京,便借故削去二人三個县邑。 也是做给他们身后的李氏和母族看的,借此来警告他们收收心,不要将手伸得太长。 反倒是刘闳。 他的生母王氏出身不好,身后没有强势的家族,后来王氏早亡,刘闳更是几乎成了孤儿,这反倒让刘闳成了最让刘彻安心的儿子……这就不得不提刘彻年轻时被窦太皇太后和王太后掣肘钳制的那段经历了,这段经历使得他始终对外戚抱有提防之心,对于未来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亦在极力杜绝子弱母强的情形出现。 正是因此,刘彻心中对刘闳也同样寄予了厚望。 毕竟刘闳如今是除了刘据之外最接近成年的儿子,倘若刘闳有个什么闪失,那他膝下的这些皇子的年纪便出现了断层,一时又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刘据自此便一人独大了。 真要有这么一天,这个本就不知进退的逆子,岂不天天上房揭瓦? “父、父皇,儿臣见过……见过……” 听到刘彻的声音,刘闳吃力的睁开眼睛,努力想要起身行礼,可最终却只是动了动脖子,本就微弱的气息随之乱了起来。 “快给朕躺好,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意什么礼数!” 刘彻连忙上前扶住刘闳的肩膀,将其按在床上,慈父一般轻轻拨开他脸上的乱发。 结果才触碰到刘闳小脸上的皮肤,刘彻的手便微微颤了一下,随即又立刻伸手在刘闳的额头上探了探,神色瞬间更加凝重: “怎会如此滚烫?!” “太医署的御医来了么,为何还不到?!” “苏文,速速给朕去催,倘若因他们来晚了,导致闳儿有任何闪失,朕要那干庸医统统陪葬!” 刘彻虽然不懂方技,但就算再没有常识,也知道身体如此发热究竟意味着什么。 毕竟以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不论因为什么原因导致发热,致死率都高的吓人,救都救不回来。 “诺!” 苏文怎敢在这个时候怠慢,当即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去传令。 “这……” 一旁的卜式闻言却是一脸疑惑。 为了迎接刘彻到来,他一个时辰前才命侍从给刘闳擦拭过身子,还亲自上手为刘闳整理了衣襟,因此他很确定,那个时候刘闳的状态还算不错,至少身子肯定没有发热,更不要说想刘彻说的这般浑身滚烫。 这该不会又是刘据给刘闳出了什么鬼主意,故意在天子面前搞的这么一出,借此引起天子更大的焦虑,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吧? 是的,卜式也参与了刘据与刘闳的计划。 这还是刘据主动拉他入伙的,而关于刘闳“病入膏肓”的奏疏,也是由他来书写并派人送进宫去的。 起初卜式自然不愿配合,毕竟这可是欺君之罪。 一旦事情败露,非但会刘闳要受到惩治,他这个助纣为虐的国相更加不会有好下场。 可是刘据直接祭出“天禄箱”相胁,这就让卜式不得不就范了。 毕竟“天禄箱”是刘据的东西,而刘闳也从未告诉过他,天子已经知道了“天禄箱”出自谁手的事情,因此这件事在卜式的认知中,也同样是大逆不道的欺君,一旦刘据将此事公开,也照样会对刘闳不利,而他这个国相也同样是助纣为虐的欺君帮凶,永远别想摘干净。 在被威胁的那一刻,刘据在卜式眼中就是一个沾染不得的恶鬼。 “天禄箱”不过是恶鬼抛出的诱惑,只要经不住诱惑,便沾染了上了这个恶鬼。 这个恶鬼就会立时化身跗骨之蛆,拿捏着他,利用着他,从此身不由己,直到被恶鬼榨干最后一滴血液和最后一丝价值……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走神的好时候。 卜式只是迟疑了一下,便连忙对刘彻躬身道: “陛下,齐王刚才身子还并未发热,可否容微臣略作查看,再命人取来汗巾,在御医到来之前先为齐王降温。” “哼……” 刘彻瞅了他一眼,只是发出一个沉重的鼻音,随即侧移两步给卜式让出了些空档。 “谢过陛下。” 卜式连忙拜谢,来到近前伸手试探刘闳额头。 这一探就连卜式也不由的颤了一下,心说刘据与刘闳这次居然玩得这么大,可是此前刘闳也并未命他为此做任何准备,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这种程度的? “冷……我冷……” 刘闳随之发出呓语般的低吟,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身子却还在微微发抖。 “请殿下稍等,下官这就命人取来汗巾降温,再为殿下添加一床被子。” 当着刘彻的面,卜式哪敢有丝毫怠慢,赶忙一边心中暗自佩服刘闳的演技,一边又对刘彻施了一礼,慌慌张张的跑出去指使侍从。 结果才走了两步。 卜式便又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刘据交代的任务尚未完成,于是又犹豫着停下脚步,硬着头皮对刘彻躬身道: “陛下,微臣近日命人在坊间为殿下的疾病寻访名医时,曾探得一个可能对齐王病情有所帮助的消息,不知当讲不当讲……” “废什么话,讲!” 刘彻目光冰冷的看了过来,语气极为不耐。 “微臣听说有一个叫做义妁的医师,曾经治愈过类似的病症……”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卜式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快要爆掉了,以至于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陛下恕罪,微臣知道这个义妁如今已是十恶不赦的死囚,不该在陛下面前提及此人,但事已至此,微臣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好冒死斗胆恳请陛下将义妁召来为齐王诊治一二,哪怕需用微臣这条贱命来换取一次救治齐王的机会,微臣也在所不惜!” “义妁?” 听到这两个字,刘彻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他知道义妁的方技不比太医署的任何一个御医差,也是因此,当初派刘据镇抚南越国的时候,他才会命义妁作为刘据的侍医随行。 而且现在方技这一行各有自家的不传之秘,的确有可能其他的御医连具体病灶都查不出的疾病,却是义妁的专长。 只不过卜式现在提及义妁,却也影响到了他教育刘据的计划。 只是事到如今,刘据什么时候都能教育,刘闳的性命却只有一条,恐怕也只能依卜式所言尝试一番…… 慢着! 要什么义妁,朕不是有一个连义妁都尊称为不世神医,终日乞求拜其为师的儿子么? 朕真是老糊涂了! 此前那干庸医无能为力的时候,朕怎么就始终没想起来身边就有这么个不世神医,这不是拿着荆条找荆条么? “来人!” 刘彻当即不再理会卜式,恰逢苏文从外面回来,又沉声对他喝道, “苏文,你立即从驾六金根车上解下一匹最健硕善走的马匹,亲自去一趟博望苑,将刘据给朕带过来,不得有误!” 现在博望苑正有中尉的兵马驻守,若是没有刘彻的圣旨,根本不可能有人将刘据带出来。 因此现在还就必须得苏文这个黄门侍郎亲自前去领人,中尉的兵马才敢没有丝毫顾虑的放行,不致浪费时间。 “诺!” 苏文赶忙答应的同时,心中亦是泛起了嘀咕。 陛下这时候召太子过来作甚……对了,太子似乎是会些方技的,那个即将被处死的义妁便曾将他称作不世神医,试图拜他为师来着! 当时义妁求见天子,请求进入诏狱探视刘据,回来复命的时候他也在场来着…… …… 博望苑。 “苏侍郎,你是说……齐王如今浑身滚烫?” 听了苏文的描述,刘据不免心中疑惑。 他虽指使刘闳假装病重,但却这浑身滚烫发热的情形可不是想装就能装出来的,更不可能维持的住,就连他也不知该怎么去做。 “正是如此!” 苏文点头答应着,只是一个劲的催促, “殿下,你就别再多问了,陛下还在逐慕苑等着殿下呢,万不可耽搁!” “你再说的清楚些,刘闳还有其他的症状么?” “老奴临出门的时候,还见到齐王忽然呕吐起来……哎呀殿下,走吧走吧,快随老奴走吧!” “!” 听到这话,刘据面色巨变。 糟糕! 这似乎是急性阑尾炎的显著症状,并且已经出现了颇为严重的并发症,处置不当便会要命! 难不成……刘闳现在根本不是装出来的?!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三章 事到如今你竟还要欺瞒朕? 毕竟,刘据此前只教刘闳假装病重。 可从未告诉过刘闳急性阑尾炎的具体症状,就算这孩子想要装的象模象样,也不可能精准到这一步! 意识到这个问题,刘据怎还敢怠慢? 不过在随苏文出门之前,他还是特意命郭振去了义妁房间一趟,带上了一坛子义妁此前用他赠送的蒸馏器具提纯出来的酒精。 如此一刻之后。 刘据终于已经与苏文等人一同进入了逐慕苑。 走进刘闳的房间时,太医署的御医们已经到场,里面聚集了十数人。 此刻刘彻正蹙眉坐在房内一个雕花方凳上,不过这个时候凳子还不叫凳子,而是叫做“几”,并且这种家具一般不会出现在正式场合,通常只有比较私密的卧房才有。 那些御医则聚拢在刘闳榻旁,七嘴八舌的争论着什么。 “刘据,你来了!” 见到刘据,刘彻的神色微微一变,立刻站起身来, “速去为刘闳诊治,务必给朕治好了他!” “?” 一众御医听到这话,争论的声音瞬间消失,纷纷回头看了过来。 他们实在听不明白刘彻话中的意思,明明他们这些专精此道的御医已经在这里了,为何天子还让太子去给齐王诊治,难道太子也会方技不成? 就算是会,难道太子的方技还能比他们这些既有师承、又有多年临床经验的御医更加精湛不成? 他明明还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怎么可能? “父皇,儿臣只能尽力而为。” 迎着刘彻和一众御医的目光,刘据先是向刘彻施了一礼,随即看向那群御医,做了個请的手势, “各位御医如果已经查看过齐王的症状,便请先出去商议吧,不要继续聚在房内,非但影响齐王休息,还影响房内通风。” “这……” 一众御医面面相觑,心中感受到一丝冒犯。 他们的社会地位虽然不高,但好歹也都是在宫里服侍了多年的医师,今日来此也是来给刘闳诊病的,如何在刘据口中就成了影响齐王休息与房内通风? 而且天子刚才已经放了狠话,刘闳的生死存亡亦会牵连到他们,他们若此刻出去,岂不是便将命运交到了刘据手上? 欸?也对! 若刘据将这件事包揽过去,是不是便也将他们的责任包揽了过去? 心中想着这些,不少御医已经在免责和颜面之间选择了前者,对刘彻与刘据施了一礼之后,麻溜儿的向门外走去。 毕竟储君也是君,刘据的话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命令。 就算如今刘彻在场,只要他没有出言反对,那便等同于默许,以他们的身份实在没有资格抗拒。 不过却也有两个比较执拗的人坚持留了下来,依旧对刘彻请命道: “陛下,微臣虽医术不精,但齐王的疾病亦是微臣职责所在,因此斗胆请求留下来协助殿下诊治。” “微臣也请求一并留下,愿从旁协助殿下。” 这两个人分别是太医署的官职最高的太医令丞崔不疑,和太医署年纪最大威望最高的御医丁贤。 两人各自有各自的想法。 崔不疑既是太医令丞,此前太医署御医都来了一遍,却始终无法根治刘闳的疾病,甚至无法查明病灶,使得刘闳的病情拖到了如此程度,自是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如今刘彻又在一旁看着,如果他就这么低下头走出这道门,这个太医令丞八成就做到头了。 而丁贤则是单纯的拉不下脸来。 他出自先秦便延续下来的方技世家,在医师这个小圈子里也算有些影响力,并且方技方面也的确有些真本事。 这么说吧,此前若非他年纪太大,恐怕承受不了舟车劳顿,那么作为侍医陪同刘据一同前往南越国的便会是他,还轮不到义妁那个女医。 若是他此刻就这么低下头走出这道门。 不管旁人怎么想,在他心里,就如同将自己的脸面和家族的招牌放在地上踩踏了一边,无论如何也丢不起这个人。 “……” 刘彻闻言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又看向刘据,将决定权交给了他。 刘据本来也没有轻视这些御医的意思,只是真心觉得这么多人围在刘闳身边影响其休息和通风,至少后世医院的护士小姐姐都是这么做的,因此才对他们如此要求。 如今又见大部分人都已经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何况他不懂方技,有些问题也的确需要找真正懂得方技的人咨询,于是点了点头,施礼道: “那就有劳二位先生了。” “殿下言重。” 见刘据此刻说话又挺客气,二人也连忙躬身还礼。 刘据则已经快步走到了刘闳塌前查看情况。 虽然床榻已经被府上侍从收拾过一遍,走近时还是能够嗅到一股子淡淡的呕吐秽物味道。 此刻刘闳正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般,额头上搭着一块汗巾降温,榻旁也放着一个盛满水的铜鉴,里面是几块替换的汗巾。 刘据随即抬起头来,在刘闳的脸颊和脖子上探了探。 的确很烫,就算没有温度计精准测量,刘据估摸着刘闳的体温应该也有接近40度的样子,于是又对两名留下来的御医问道: “两位先生,他如今的脉搏如何?” “?” 崔不疑和丁贤闻言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诊脉不是医师最基础的能力么,有经验的医师只需搭上脉,两个呼吸的功夫便可做出判断,哪里需要询问旁人。 不过两人也不敢不回答储君的问话,于是一起躬身道: “回殿下的话,齐王的脉搏还算强健,只是比常人快了三四成。” 那就是已经出现了心率加快的现象。 不过应该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正常人的心跳是每分钟60-100次,就算儿童的心跳会快一些,但只是快了三四成的话,应该还不曾超过已经进入异常范围的140次。 “那就先尝试降温吧。” 刘据心中略微轻松了一些,当即回头对外面喊了一声, “郭振,把东西送进来。” “诺!” 外面很快传来郭振的声音,随即就见郭振端着一个坛子走了进来,小心放在榻边。 刘据又对立在门口支应的齐国国相卜式道: “卜国相,劳烦你叫两个侍从进来,褪去齐王身上的衣物,使用这坛子中的酒精为齐王擦拭背部和四肢,先将齐王的体温降下来再说。” “酒精?” 刘彻与房内众人顿时面露疑色,他们还从未听过这种东西。 “父皇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此前从齐地回来的时候,李广利肯定给父皇看过。” 刘据简单为刘彻解释了一句。 只不过那是李广利给刘彻看的“仙酿”,还是只蒸馏了一遍的烈酒,浓度大概也就在四五十度的样子。 而刘据这回带来的,却是义妁蒸馏过三遍的酒精。 应该与后世的医用酒精浓度相当,能够起到杀菌消毒的作用,又不会对皮肤产生刺激。 同时这样的酒精外用,也的确具有很好的降温疗效。 后世众所周知,酒精的挥发速度要比水快了不少,而挥发的过程便也是吸热的过程…… …… 刘彻虽然觉得“酒精”二字颇为形象生动。 但依旧不太看得懂刘据究竟在做些什么,只将其当做一种新颖的治病方式。 崔不疑与丁贤也同样云里雾里。 只是在刘据打开坛子,嗅到快速扩散在空气中的浓烈酒气之后,对坛子里面这名为“酒精”的东西充满了好奇。 此刻他们终于略微有些相信,刘据的确是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不过也仅此而已,毕竟治病最终要看的是疗效,而不是治病的方式有多么的花里胡哨。 而在侍从使用究竟为刘闳降温的过程中,刘据已经回身来到刘彻面前,躬身又道: “父皇,二弟目前的情况已经十分危险,此举只能暂时为二弟降温,儿臣不通方技,目前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若真想根治二弟的疾病,儿臣还需要一个人协助……” “事到如今,你竟还要欺瞒朕?” 刘彻闻言立刻瞪起眼来,目光中浮现出恼意。 “不知父皇何出此言?” 刘据一愣。 天地良心,现在他可真是实话实说,刘闳此刻的状态也绝不可能是装出来的,何来欺瞒之说? 刘彻却依旧逼视着刘据的眼睛,沉声斥道: “你当朕不知道么,此前镇抚南越国的时候,你曾使用奇方为使团众人治愈恶疾,至少挽救了使团半数人的性命!” “后来你又在诏狱中传授义妁妙法,治愈了……困扰她一位友人的痔瘘!” “连义妁都尊你为不世神医,意欲拜你为师。” “伱如今却依旧对朕说你不通方技,这不是欺瞒朕又是什么,难道你有一天不来欺君便浑身刺挠不成?!” 说到这里,刘彻拂袖转过身去,语气极为强硬的道: “朕不管,你今日欺君也罢,不欺君也罢,只要你治好了刘闳,朕便不再追究此事,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 “这……” 崔不疑与丁贤再次面面相觑,这个“不世神医”的信息量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有些大,一时之间很难消化。 “?!” 刘据闻言也是不由怔住。 义妁的嘴巴怎么这么大,这误会……未免也太大了吧? 刘彻本就是个倔驴脾气,若是硬要就这样赶鸭子上架,他还怎么将义妁从诏狱捞出来帮忙? 一旦义妁没有了机会,他这个撑死只能算半个辅助的辅助又能做什么。 如此刘闳那本就渺茫的希望便也一同消失了,这虽不是一尸两命,但已胜似一尸两命,教人情何以堪?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四章 要不你们来!烦死了都! “父皇,这其中必是有什么误会。” 刘据心中万般无奈,只得再一次摆出最为诚恳的姿态向刘彻重申, “此前无论是镇抚南越国,还是义妁友人的痔瘘,其实都是在义妁的功劳,儿臣不过是在旁提了一两个建议,恰巧给了义妁一些启发,因此在这些事情中,义妁才是真正的主导因素,儿臣最多不过是有些小智,如何便成了不世神医?” “正如平日上朝时,儿臣也时常向父皇提出一些建议。” “儿臣的建议虽然有时对时政朝局产生了一些有利的影响,但真正主导这些事情的始终是父皇,儿臣的建议至多不过是给了父皇一些启发,又或是在父皇早已心如明镜的事情上推波助澜了一番。” “而在具体实施推行的过程中,如果没有父皇站在身后为儿臣掌握方向,时不时私下进行适度的调整,为儿臣提供必要的便利条件,儿臣如何能够办成?” “何况就算如此,儿臣也时常惹出事端,最后不得不由父皇亲自出来给儿臣善后。” “因此儿臣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有些事情之所以能够办成,并非是因为儿臣有多大能耐,而是因为儿臣的身后站了父皇这样一位真正的明君雄主,始终有父皇在为儿臣保驾护航,儿臣才能够顺风顺水。” “难道仅是这样,儿臣便可以自认为已经具备了成为明君雄主的能力,已经深谙治国之道了么?” “所谓义妁将儿臣视作不世神医的事亦是相同的道理,请父皇明鉴!” 说到这里,刘据微微躬下身子,尽可能让刘彻体会到自己的诚恳。 前几日自己忤逆刘彻,反倒将义妁送进了诏狱,也又给自己换来了禁足套餐的事情,已经令他对“穿越福报”又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这个外挂应该只能保证太子之位不被废黜,并非什么无所不能的许愿系统。 因此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通过忤逆刘彻来实现,尤其是相关自己之外的事情上,必须得注意手段,绝不能一味的无脑乱莽。 “呵呵。” 听到这番话,刘彻果然又冷笑着转过身来,瞟了刘据一眼道, “这回你倒是给朕讲了一个不错的故事,看来近日的确是有了一些进步……” “既然如此,是否欺君的事暂且不论,你方才不是向朕要人么,朕也并未说过不应允你,不就是一个人嘛,自今日起,太医署的御医全部任你选用,朕对你只有一個要求,给朕治好刘闳。” “崔不疑,听见朕的话了么?” 一旁的太医令丞崔不疑怎敢说不,连忙躬下身子对刘据施礼: “微臣遵旨,太医署上下官吏,任凭殿下调遣!” “……” 刘据也不确定刘彻此刻究竟是故意佯装不知,还是会错了他的意,毕竟他刚才只是说到“需要一个人协助”就被刘彻打断了,并未将义妁的名字说出来。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刘据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与刘彻糊弄,当即又正色道: “父皇,儿臣只要义妁。” “除了义妁,谁都可以!” 刘彻目光立刻冷了下来, “太医署有的是临床经验丰富的医官,方技传承在义妁之上的亦不是没有,一个不够你可以选两个,两个不够你可以选十个,朕就不信,难道整个太医署的御医都替代不了一个义妁?” “父皇,除了义妁,儿臣谁都不要。” 在这件事上,刘据断然不可能做出丝毫退让,眼见刘彻闻言目光中又浮现出了怒色,刘据只得耐着性子解释, “父皇此前已经了解过了二弟的情况,必然知道二弟的疾病十分特殊,因此非使用特殊的手段才可根治,而据儿臣所知,目前唯一有可能顺利实施这种治疗手段的人,恐怕非义妁莫属,无人可以取代。” 这回不待刘彻说话。 一旁的老御医丁贤便先忍不住了,颇不服气的对刘据施礼道: “太医署的御医虽并非无所不能,但也大多出自方技世家,各类诊病手段短的也传承了数十上百年,不少同僚更是精通门道的翘楚,有些人更是声名在外。” “因此老朽斗胆当着陛下的面为太医署正名,只要是世间有人用过的治疗手段,太医署便一定可以找出精通的人,天底下没有任何人不可替代。” “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以将这手段说出来。” “老朽自幼学习方技,时至今日医治过的病患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各类医疗手段亦浸淫多年,或许便可取而代之,为殿下效劳!” “……” 见丁贤已经说出了自己想质问刘据的话,刘彻也并未再说什么,只是虚着眼睛看向刘据。 “老先生,你若只知道世间有人用过的治疗手段,便注定无法取代义妁,更救不了齐王。” 迎着几人的目光,刘据微微摇头。 丁贤愣了一下,当即又涨红了老脸,梗着脖子道: “那恐怕也未必,再请殿下赐教!” “开刀治疗,老先生会么?” 刘据问道。 “啊?什么?” 包括刘彻在内,众人皆面露疑惑之色。 虽然刘据的用词既简明又直白,但对于这些对此毫无认知的大汉土著来说,就像后世的老年人看到某些网上忽然流行起来的网络热词一样,每一个字的意思都一清二楚,连在一起就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所谓开刀,就是在人体上动刀,直面体内受损的组织或器官加以治疗,这样说应该够清楚了吧?” 刘据不知道医学上如何注解手术这个名词,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加以说明。 话音刚落,刘彻的眉头便已拧成了疙瘩: “刘据,伱这话的意思是,你打算将这种手段用在刘闳身上?” “正是。” 不这么做,刘闳必定像史书中记载的那般早夭。 这么做虽风险也不小,但刘闳至少还有一线生机,当然,刘据已经会尽全力将各方各面的风险都降到最低……剩下的就只能看刘闳自己的抗性了。 “陛下,万万不可啊!” 话音未落,丁贤更是在反应了半天之后,惊得直接拍着大腿跳了起来,似哀嚎一般对刘彻苦苦相劝, “在人体上动刀岂是儿戏,有人只是中上一箭,又或是划上一刀,哪怕并未伤及要害,依旧稍有不慎便会殒命。” “若是在齐王身上开刀,还要在体内的组织与脏器动手手脚,必是十死无生!” “殿下此法哪里是治病救人,分明是在杀人啊陛下!” 一旁太医令丞崔不疑亦是面色大变,躬身对刘彻劝道: “陛下三思,齐王本就已病痛缠身,若是再自伤身体,只怕难以活命!” 就连卜式与正在使用酒精为刘闳擦拭身体的侍从闻言都是脸色惨白。 卜式甚至已经开始怀疑刘据的目的: “太子该不会是将齐王视作了争夺太子之位的威胁,试图用治病为借口害死齐王,永绝后患吧?亏齐王此前还那般信任他……” “……” 这一刻,刘据脑中不由自主的划过一个名字 ——华佗! 虽然华佗因建议曹操开颅治疗头风,最终被曹操怀疑怀有加害之心杀死是演义中杜撰出来的事情,但故事源于生活,尤其是在这种根本不具备手术条件,也从未有人做过手术的时代,绝对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而他现在对刘彻等人说这种话,就有一种建议曹操开颅的既视感。 只不过刘彻不是曹操,刘据也不是华佗,两人还是拥有血缘关系的父子,处境似乎要比华佗略好一些…… 果然啊。 让这些大汉土著接受这样的治疗方式,还是有些太超前了。 而在这些劝阻的声音中,刘彻的目光也迅速多出了一抹寒意,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冷声问道: “义妁此前盗取死囚尸首,又做出毁尸辱尸之事,是否便是在研究此等歪门邪道?” “她身为你的侍医,与你朝夕相处,在潜移默化中将这些歪门邪道灌输给了你,你才会如此听信于她,还试图将如此残忍的手段施加在刘闳身上。” “你已被她迷了心窍,是也不是?” “……” 眼见事情兜兜转转又重新回到了起点,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加凌乱,刘据心中终于升起一股子戾气与不耐,咬着牙道: “草,我真是受够了这种毫无意义的争吵与猜忌……” “?” 刘彻面色还未来得及变化。 刘据忽然就指着崔不疑与丁贤骂了起来: “要不你们来!要不你们来!烦死了都!” “若不是因为你们无能,连病灶都查不出来,我父皇今日又怎会将我召来!” “既然无能就给我乖乖把嘴闭上,不说话没人拿你们当哑巴,反倒是说多了话容易被人当做是谁没穿裤子给露出来的东西,长的像个鸟,没一点鸟用!” “?!” 崔不疑和丁贤哪里见过这阵仗,顿时面色发白,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刘据!” 刘彻一看就知道这个逆子又开始犯浑了,瞪眼喝道。 结果却见刘据立刻就又将矛头对准了他: “还有父皇你!” “现在这情形父皇不会看不出来,二弟如今已是危在旦夕,儿臣也懒得再与父皇打马虎眼了,干脆就把话说明吧。” “二弟的病灶是长在肠端的一根豆芽状的小管,这小管本就可有可无,只不过如今已经堵塞坏死,若是放任不管二弟必死无疑,唯有开刀将其切除,二弟才有可能获得生机,今后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影响。” “父皇若是不信儿臣的话,随便找具尸首来切开腹部看看有没有这根小管,再对照一下二弟疼痛肿胀的位置便知真假。” “该说的儿臣已经都说了,父皇自己拿主意吧,反正着急的是父皇,要死的是二弟,与儿臣又有何干?” “儿臣真就不明白了,父皇究竟是如何看待儿臣的?” “难道儿臣如此煞费苦心,便是为了害死二弟,背负上一个弑弟的恶名,顺便再把已经判了绞刑的义妁从诏狱中捞出来,然后多送她个刺杀列候的罪名,重新害死一遍?” “究竟是儿臣脑子进了水,还是父皇……” “算了,儿臣累了,爱谁谁吧,等父皇想好了再召儿臣不迟,儿臣先行告退。”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五章 朕又被这逆子教育了? “究竟是儿臣脑子进了水,还是父皇……” 当刘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房内所有人的心脏都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包括刘彻在内。 因为任谁都听得出来,接下来的话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至少得与“脑子进水”旗鼓相当。 而这话一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刘彻可就真下不来台了,无论如何都会选择一方幸运观众以儆效尤。 要么惩治刘据,要么惩治其余的所有人。 若惩治刘据那还好说,人家好歹有个父子关系打底,再者就算没有,与他们也没什么关系了。 但若是不打算惩治刘据,那其余的这些人就得永远闭上嘴巴…… “!” 这一刻,苏文只觉得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心中的求生欲让他忍不住想冲上前去捂住刘据的嘴。 可是他不敢,而且他的双腿已经条件反射般的开始发软,动不了一点。 只有唯一能动的眼睛,不住的用哀求的目光向刘据使眼色。 “!” 崔不疑和丁贤更是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了纯白色的幻境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做什么? 为何忽然就变成了这副光景? 我已经因为太过无能,话又太多变成鸟了么,太子这是言出法随? 真不怪他们承受能力差,实在是今日的事太过震撼,使得他们就像尼罗河里的鱼吃着火锅唱着歌,忽然就遇上了亚马逊河的电鳗,只觉得身子那么一麻,眼睛那么一睁一闭,这辈子似乎就要过去了…… “!” 卜式揪心之余,心中却是一阵莫名的释然。 呵呵呵呵,此前我被太子要挟又算得了的什么,不过是敲骨吸髓罢了,这恶鬼逼急了在天子面前都是这般模样,何况是老夫? 老夫敢打赌! 哪怕是天子身边的那个黄门侍郎苏文,也一定被他要挟过,还必定不止一次。 不信你看现在苏文那哀求的小眼神,明显早就被太子制服了。 算了,老夫累了,爱咋咋地吧,老夫不过是大势中的一片树叶,不听天由命又能如何…… “!!!” 刘彻的眼睛更是瞬间被警告填满,瞪大眼睛怒视着刘据,里面仿佛出现了四个字。 右眼二字曰:逆子!!! 左眼二字曰:尔敢!!! 好在,刘据并未继续说下去。 停顿了一下临时改了口,然后一脸颓然的道: “算了,儿臣累了,爱谁谁吧……” “呼——” 这一刻,所有人都暗地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中不由的泛起劫后余生的喜悦感,甚至有那么点感动。 结果却见刘据接着扔下一句“……等父皇想好了再召儿臣不迟,儿臣先行告退”,然后就颇为敷衍的对刘彻施了一礼,转身向门外走去。 “……” “……” “……” 房内众人面面相觑,这是骂完人之后,又直接撂挑子了? “逆子,你给朕站住!” 刘彻当即气急喝了一声。 刘据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却并未回头,只是声音低沉的道: “父皇若是依旧心有疑虑,儿臣站不站住又有何异,不如回博望苑乖乖禁足,免得留在这里碍父皇的眼。” “父皇若是相信儿臣,就把义妁放出来,把二弟的性命也交给儿臣,儿臣自当尽全力救治。” “不过丑话说在头里,儿臣没有万全的把握。” “因此父皇若要儿臣医治二弟,就必须答应儿臣,无论结果如何,都只能平心静气的接受,儿臣和义妁可承受不起父皇的医闹,整个大汉也没人承受得起。” “多说不宜,二弟也拖延不起,父皇还是给句痛快话吧。” “信,儿臣就留下。” “不信,儿臣就告退。” “……” 房内众人闻言心脏又瞬间提了起来。 这应该是在逼宫吧? 虽然并非是在因皇位逼宫,但把话说到这個份上,将天子逼到这一步,性质上已经与逼宫差不多了吧? 还有那“医闹”…… 虽然结合前后语境,不难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但这么特别的说法,他们的确还真是头一回听见。 尤其是崔不疑和丁贤,二人从医多年,多少能够体会这两个字的份量,这也是他们面对王公贵族和达官贵人的时候,想说又不敢说出来的话,因此大部分情况下都只敢采用最保守的治疗方案,极力避免引火上身。 这一刻,他们甚至有那么一种遇到了知音的感觉,想对刘据大喊一声“理解万岁”。 与此同时,二人忽然开始相信,刘据可能是真有行医经验了,或许义妁将他称作“神医”也不完全是误会…… 只不过二人心知自己人轻言微,没有资格在如此场合下表达自己的立场。 “逆子,给朕搞清楚你在与谁说话!” 面对这样的逼宫,刘彻心头的怒火再一次冲天而起,就算是受了陈阿娇诅咒,刘据也不该用这样的方式与他说话。 “在与儿臣说话的,是一言九鼎的九五之尊,是征伐外敌的霸主雄主,是开创先河的千古一帝……还是一个因儿子性命危在旦夕,变得犹豫不决的可怜老父。” 刘据闷闷的道。 “!” 最后那句话瞬间揭开了刘彻那副精铁打制而成的面具,洞穿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使得他的身子都跟着不由的晃动了一下,身上的气势陡然下降。 可怜? 若是换了旁人,将这两个字用在他身上,无论是否说中,他都绝不会留! 可偏偏说出这两个字的人,也是他的儿子,是他心中虽有万般恼怒,却又给予了厚望的儿子。 这两个字从刘据口中说出来。 非但没有令他感到轻视,反倒有一种被理解的感动,令他心中一阵一阵的泛起了委屈,鼻腔不受控制的酸涩。 这个逆子,为何如此懂得撩拨朕的心弦? 他仿佛天生就是来克制朕,动摇朕的帝王之心,破坏朕的孤寡之道的…… 朕下定决心给这逆子上这一课,试图这逆子明白王道霸道皆为孤寡之道的道理,到头来竟被这逆子反过来教育了? “逆子,你……” 刘彻有一种有些事情正在逐渐脱离掌控的感觉,这是他此前绝对无法接受的感觉,内心不自觉的惶恐,他必须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 “父、父皇……” 屋内榻上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刘闳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在两名侍从的搀扶下艰难的半躺着,那双好看的丹凤眼中泛着泪光, “请父皇不要责怪据哥哥……在儿臣眼中,此刻的父皇不可怜,反倒是天底下最可敬的父亲,据哥哥一定……一定也是这个意思……” “儿臣知道,父皇不会害儿臣,据哥哥也不会害儿臣。” “父皇与据哥哥都是为了救儿臣……为何却要因此争吵?” “儿臣自己的命,教儿臣自己来选,父皇与据哥哥不就不用争吵了么?” “父皇……儿臣,信据哥哥的,若治不好儿臣也不怪据哥哥,更不会怪父皇,就请……请父皇恩准据哥哥为儿臣治病吧,哪怕儿臣因此死了,总也好过……好过什么都不做,躺着等死……” “……” 被刘闳这么一打断,又被刘闳眼泪汪汪的望着,刘彻内心深处那最柔软的地方再次一揪,原本想说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最重要的是,刘闳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已经帮刘彻找补了回来…… “逆子,朕差点忘了,你也是个逆子!” 刘彻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再在这个地方待了,否则容易真情流露,于是当即挥了下衣袖,背着手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骂, “朕日理万机,没工夫与你们胡闹,是生是死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苏文,摆驾回宫!” 如此来到门外,上了驾六金根车,他才又将苏文叫到车前低声说道: “去诏狱将义妁提出来,送回博望苑。” “再派几名谒者守在博望苑和逐慕苑,无论他们有任何需求都立即满足,此事由你亲自调度辖制……” …… 逐慕苑。 刘彻走后,崔不疑与丁贤自然也不敢继续留在这里,连忙小心翼翼的向刘据告退。 此时房内没有了外人。 刘闳方才冲刘据眨了一下丹凤眼,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 “据哥哥,我刚才……表现的如何?” “?!” 一旁的卜式登时又是一怔。 什么意思,这难道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若真是如此,这二人简直胆大包天,竟敢将天子逼到那般田地,这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得有多大一颗熊心豹子胆才能表现的这般完美,连天子都看不出一丝破绽? 卜式忽然觉得刘据那句“可怜”没有用错。 生了这样两个逆子,不是“可怜”又是什么? 但最可怜的人还不是天子,而是他们这些个博望苑和逐慕苑的从官,太子和齐王如此胆大妄为,若是真出了事,他们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也注定脱不了干系…… “欸?” 刘据闻言也是一愣。 这个小婊砸! 就连他刚才都被刘闳骗过去了,结果这个小婊砸病成这个德行,居然还是在演戏? 不过他很确定,刘闳的症状绝对不可能是装出来的,他已经到了不得不尽快开刀的地步,否则再拖下去引发更多其他的并发症,甚至诱发其他脏器与血液的问题,就算开刀都十死无生了! 这比预想中的提前了许多,要克服的难题只会更大!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太子日理万机 首先,刘据此前才开始搞的“青霉素”,显然是派不上用场了。 他虽然对医药的了解不多,却也知道“青霉素”这种东西哪怕只是口服,也需要有一个提纯的过程,否则吃进去的真菌细菌恐怕比而“青霉素”还多,对于一个本就身体虚弱的人而言,只怕和服毒自尽也差不多。 而“陈芥菜卤”之所以要密封埋入地下十年之久才取出来使用,应该就是在某种程度上暗合了提纯的过程。 刘据自然明白刘闳等不了十年。 因此他此前的想法是等那些芥菜完成霉变之后,尝试采用一些加温和加压的手段,来物理加快这个过程,不过就算如此,这个过程恐怕也需要数月乃至更长的时间,并且完成之后还得经过多次试药才敢给刘闳使用。 总之,只要进行手术,抗生素就是必不可少的。 无论是开刀前抑制阑尾炎的症状,还是开刀后的伤口恢复消炎,都将起到不容忽视的巨大作用,直接干系手术成功率…… 其次,则是手术麻醉的问题。 这個问题刘据也已经提上了日程,他想到的东西是乙醚。 这玩意儿具有一定的毒性,摄入过量是会死人的。 不过如果只是使用少量用于麻醉的话问题应该不大,毕竟后世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乙醚都是手术室中不可或缺的麻醉药物,风靡整个世界,给手术技术的发展带了个划时代的意义。 而且这东西的合成方法也很简单,就连刘据都知道,只要将酒精和浓硫酸混合在一起加热到一百多度,就能蒸馏出勉强能用的粗乙醚。 现在酒精他已经有了,并且利用蒸馏设备还可以进一步提纯。 唯一缺少的就是硫酸。 不过硫酸也并不算难搞,历史上的方士已经给出了答案,只需将他们炼丹时常用的胆矾进行干馏,就可以直接炼制出来。 只不过这个过程也需要时间去尝试,而且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还需要多次尝试才有可能成功。 毕竟化学这种东西,对于他这样的学渣来说,玄学的成分更多…… 至于剩下手术中可能涉及的方面。 就只能等义妁出来之后,一起商量着来了,毕竟主刀的只能是义妁,只是暂时还不知道她此前解剖究竟对人体研究到了哪一步。 如果尚有欠缺的话,恐怕还得搞来几具尸首,让义妁在手术前再多练练手…… …… 博望苑。 中尉的兵马已经被悄然撤走,义妁也已经被廷尉送了回来。 此刻博望苑众人正围着义妁嘘寒问暖,恭贺出狱之喜。 而义妁则第一时间就问起了刘据的下落,得知刘据因刘闳病重的事,被天子召去了逐慕苑之后,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又是殿下救了我……” “义医师,这回殿下为了救你,可是花了很大力气啊。” 太子詹事季平还不忘在一旁给这件事添油加醋,长吁短叹的道, “自你被召进宫之后,殿下第二日也便进了宫,为了替你说情还不惜顶撞了天子和皇后,最近又被禁足在了博望苑,若非天子今日命人来召,殿下恐怕还出不了这道门。” “如今齐王病重,天子将殿下召去诊治,没过多久中尉的兵马便撤走了,你也被送了回来。” “可见定是殿下出手治好了齐王,趁着天子心情好的时候又冒险为你求情,你才得以走出诏狱,安然无恙的回来。” “老夫真不是瞎说,老夫好歹也跟了殿下多年,真是从未见过有人受殿下如此看重,你是头一个。” “你可得好好想想如何报答殿下,莫教殿下寒了心啊。” “……” 听了季平的话,义妁不由的陷入了沉思: “殿下的恩情,义妁心中有数……” 她丝毫不怀疑刘据能够治愈刘闳,毕竟刘据可是“不世神医”,只要他愿意出手,自然是手到擒来。 她只是实在不知该如何去报答刘据。 刘据是一人之下的太子,任何钱财物品对他而言,都是不足称道的身外之物。 至于她引以为傲的方技,在刘据这样的“不世神医”面前,也同样不值一提。 那么除了这些,她还有什么能给刘据什么呢?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殿下回来了!” 季平忽然看向门口的位置,抖了抖已经有些佝偻的腰杆,躬身施了一礼。 义妁闻声亦是猛然回过神来,果然发现刘据正在郭振的陪同下走进大门,连忙躬下身向刘据施礼: “殿下……” “已经回来了?我父皇这回动作挺快嘛。” 刘据点了点头以示还礼,说话间已经来到义妁面前,一边上下打量着她,一边调笑道, “不错,只是略微瘦了一些,看来伱在诏狱没受什么罪,廷尉的人倒还算比较懂事,不然我与他们这梁子就算结下了。” 这话似乎在哪里听过? 哦对了,我被廷尉带走的时候,皇后也曾对廷尉的人说过类似的话。 义妁心中又不自觉的涌出一股暖流。 在首次给刘据做侍医的时候,因为自己的家事与精力,她心中始终深藏“与皇室扯上关系绝无好事”的感悟。 但如今刘据已经救了她两次,皇后也想尽办法护着她…… 她已经全然不这么想了,或许只是此前运气太差,遇上了错误的人与事罢了,与是不是皇室并无干系,皇室也并非完全没有人情味。 “承蒙殿下抬爱,义妁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义妁再次深深的躬下腰肢,诚心诚意的向刘据表达心中的感激,她真的不知如何才能报答刘据,或许只有倾尽此生当牛做马了吧? “别这么说,你现在就有一个报答我的机会。” 刘据却在这时候伸手扶住了她,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 让义妁给刘闳开刀手术,这对于已经开始解剖尸首、又对医道充满了探索精神的她来说应该算是个不小的惊喜吧? 义妁闻言当即抬起头来,目光无比坚定: “请殿下明示,只要是义妁能够办到的,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敢说半个不字!” “其实你不必心有负累,我这么做自有我的私心,又怎舍得让你上刀山下火海……” 刘据话说了一半,忽然又觉得手术某些细节不便当众细说,于是便停顿下来,再次神秘一笑, “还是随我来秋坊吧,我们关上门私下聊聊报恩的事。” “……” 季平闻言面色古怪的望了郭振一眼。 郭振也是一愣,此前他在逐慕苑送了酒精之后就去外面候着了,并不知道刘据的治疗方案,因此也不明白刘据究竟想要义妁如何报恩? 不过刘据这神秘的笑容,再结合前后语境,总给人一种极为暧昧的感觉…… “?!” 迎着刘据那“神秘”到接近“不怀好意”的笑容,义妁不由想起季平此前那番意有所指的引导,亦是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身子微颤的同时俏脸上浮现出一抹惊措。 经过短暂的心理变化后,惊措又悄然化作了踌躇。 踌躇消失的更快,顷刻间化作紧张,耳垂也随之红了起来,就连呼吸都不易察觉短促了几分。 最后深吸了一口气,义妁避开了刘据的眼睛,轻咬着下唇声若蚊蝇: “殿、殿下,义妁才从诏狱出来,可否……允许义妁先去沐浴清洗,换上干净的衣物再去往秋坊……” “这有什么,诏狱我又不是没去住过,我闻得惯,也不嫌脏。” 刘据无所谓的道。 “……” 季平和郭振大彻大悟,跳着眉毛交换了一下眼神,一齐默默的退到一边,假装自己不在。 懂了懂了,殿下这是到年纪了,懂事了,守了这么多年终于知道饿喽…… 义妁也真是好福气,到了这个年纪还能有春天。 “诺,殿下先请……” 义妁的声音更小,甚至带了些许颤音,大腿僵硬的跟在后面。 身为女医,她此生虽未嫁人,但她什么都懂,甚至比某些嫁了人生了子的女子都更懂,只是来的有点突然,让早已决意此生不嫁的她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 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不过如果这个人是刘据的话,遂了他也没关系。 反正只是报恩罢了,倘若自此之后,还可以与他亦师亦友,便也遂了我的心愿…… …… 刘据与义妁刚进入秋坊不久。 一辆挂着青色幔帐的马车便停靠在了博望苑门口。 一个侍女首先下车与门口站岗的太子中盾交涉,一番通报过后,郭振亲自从里面走了出来,来到车前回应: “韩女公子,今日实在不巧,太子不在府上。” 郭振心里多少有些虚弱,他虽然觉得韩凌挺好,认可刘据与她的这门婚事,但这个韩凌也太会挑时候了。 太子现在很忙的,真的分身乏术…… “不应该呀。” 马车内传来韩凌疑惑的声音, “我才听闻中尉的兵马撤走,义妁前脚回来,太子后脚就也回到了府上,我立刻带了礼物前来庆贺,太子竟这么快就又出去了?” “正是,殿下开始辅政之后,就日理万机了。” 郭振眼观鼻鼻观心,目光流转着道。 马车中沉默了一下,接着又道: “不过我来都来了,就顺路见见义妁吧,我也给她准备了一些礼物,庆贺她出狱之喜。” “也很不巧,义妁如今也不在府上。” 郭振继续说道。 “这就怪了,两人明明才回来不久……” 韩凌的声音更加疑惑,沉吟片刻忽然问道, “不对哦,那你怎么还在府上,你可是太子冼马,太子外出通常不都是由你跟随护送么?”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七章 她简直是我的福星! “虽是如此,但这回殿下似有皇命在身,下官不便掺和,也不敢细问。” 郭振的反应也是不慢,轻而易举的化解了这个问题的同时,还搬出了皇命阻止韩凌继续问下去。 韩凌闻言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声音略微有些失落: “既然如此,我准备的这些礼物都带来了,就劳烦郭冼马命人抬入府中吧。” “这里面有些家父在张掖屯田的军中老友近日送来的稀罕物,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殿下应该不常见到。” “还有就是……” “殿下若是回来,烦请郭冼马务必转告殿下,我今日亲自来探望过。” 郭振神色微动,躬身应道: “韩女公子放心,下官一定转达。” “那就多谢了。” 车内的韩凌轻声感谢,车外的侍女春桃也适时向郭振施了一礼,而后才爬上车,命前面的车夫赶着马车缓缓离去。 望着马车的背影,郭振目光中略微有些复杂: “这个韩凌也是有心,越来越符合我心中对殿下嫔妃的期许了。” “这都还没嫁过来,胳膊肘便如此向外拐,连父亲的东西都拿出来往太子府送,一看就是顾家的一把好手。” “不过义妁除了年纪大了些,力气惊人了些,家世略差了些,也没什么不好,况且这些似乎也不是什么缺点。” “年纪大,懂得多,会疼人,能够尽快让殿下成为男人。” “力气大,今后作为侍医随殿下出行,还可贴身保护殿下,哪怕睡觉的时候寻常人都难以近身。” “家世不好,又是不问世事的性子,应该也不会去争什么名分,不致府上鸡飞狗跳。” “二女真是各有千秋啊。” “依我看,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殿下全部收入帐内似乎也不是不可以,说不定还可以传为一番美谈……” …… 秋坊。 “在齐王身上开刀?” 听刘据说完报恩的方式之后,原本紧张到身子僵硬的义妁心中立刻涌现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失落与窘迫。 不过这件事给她带来的震动显然要比侍寝大得多,以至于她根本来不及体会自己的心情,便又立刻将头摇的像个拨浪鼓,诚惶诚恐的道: “不行不行!请殿下三思,这件事义妁实在做不了,齐王乃万金之躯,义妁怎敢在他身上胡作非为,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非但义妁自己担待不起,恐怕又要牵连殿下!” “我说你行你就行。” 刘据则抬手按住她的肩膀,希望借此来给她一些鼓励, “你此前已经解剖过了尸首,比其他人更了解人体构造,大汉恐怕找不出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并且为了确保这次治疗的成功率,在给刘闳开刀之前,我会再给你找来几具尸首练手,并亲自给你指出需要切除的地方。” “除此之外,你给刘闳开刀的时候,我也会始终在一旁协助……” “殿下,那恐怕也不行!” 义妁连忙又打断了他,继续疯狂摇头, “义妁记得殿下此前说过开刀治疗必须具备的条件,解剖、麻醉、辟邪和护理。” “如今义妁最多也就是解剖了一些尸首,借此绘制出了一些相关人体构造的图谱。” “其余的三个方面全都无法解决,义妁若冒然为齐王开刀,极有可能救人不成,反将其害死。” “殿下,这可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 “就算患有疾病,那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什么条件都不具备的情况下冒然开膛破肚……义妁虽有解剖尸首的胆子,却绝无在活人身上开刀的胆子,义妁真的不行!” 刘据只得继续循循善诱,故作胸有成竹的道: “万事皆有迈出第一步的时候。” “我也不瞒着你,刘闳的病非开刀不能治愈,若不为他开刀,他必死无疑,因此伱现在将他当做一具尸首就行。” “其他的三个方面,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你只需执刀便是。” 义妁还想说些什么: “就算如此……”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刘据也打断了她,不容置疑的道, “你既然要报恩,便应拿出报恩的态度,无论是成是败,你要做的就是将我要你做的事情办到最好。” “而且此事我已经在我父皇那里立下了军令状,没有了退路。” “否则你以为我父皇为何解除了我的禁足,又将你从诏狱中放了出来?” “你也不希望我这个恩人,因你再受责罚吧?” “……” 听到这话,义妁终于停止摇头。 迎着刘据不容置疑的眼睛,迟疑片刻后义妁的目光中逐渐多了一丝坚定: “若是如此……义妁至少需要五具尸首,两具完全剖开腹腔,看清楚殿下要义妁动刀的地方,三具用于练手。” “这就对了,如今正是行刑时节,死囚多的是。” 刘据点头,心中暗道穿越至今用了那么多话术,果然还是霓虹国牛头人话术最为简单直接,为天朝崛起而看片绝不只是说说而已,嘴上则又道, “还有开刀所需的刀具之类,你觉得什么最顺手,就让季平立刻依照你的想法找人打造,越快越好,尽快准备。” “诺。” 义妁应道。 刘据摆了摆手道: “那就快去吧,我随后便命人将尸首给你找来。” “……殿下,除了此事,没有旁的事了么?” 义妁闻言却又迟疑了一下,鬼使神差的多问了一句。 经过此前的那番心理建设,义妁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她无论是在心理上,还是在生理上,都已经做好了准备,现在忽然不用了,倒令她有些……骑虎难下。 “还有么?” 刘据疑惑的望向义妁。 “那应该就是没有了……义妁告退。” 义妁心头不由的越发失落与窘迫,连忙低下头将自己隐藏起来,逃也是的退出秋坊。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刘据都有点不自信了,又仔细回想了一阵才终于确认: “嗯……的确是没有旁的事了。” …… 自秋坊出来。 刘据立刻将刘彻派遣来博望苑的谒者召来,命其尽快去找来五具新鲜的死囚尸首,以供义妁解剖和练手之用。 而他自己则马不停蹄的前往书房。 此刻书房中早已架起了相关的干馏和蒸馏设备,用于提取硫酸,再使用酒精和硫酸蒸馏手术必须用到的麻醉剂——乙醚。 纯度不重要,只要是乙醚就行。 哪怕含量只有百分之五十,多用些剂量迷晕一个人应该也不在话下。 可惜前几次的实验都不是很成功,还需进一步进行实验…… 至于“抗生素”的问题,之前的“青霉素”肯定是搞不成了,刘据暂时也没其他的好办法,恐怕只能用之前御医给刘闳开的药方替代。 那些药方虽然与“抗生素”无关,但好歹缓解过刘闳的阑尾炎症状,应该也具备一定的消炎泄热的作用…… 结果前往书房的途中,他却又被巧遇的郭振拦了下来。 “殿下,方才龙頟候府的韩女公子前来探望,还送来了一些礼物,说是有些河西走廊特产的稀罕物。” 郭振先是极为古怪的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接着便指着身后的几名挑着担子的仆从,躬身对刘据报道。 这么快? 太子也不行啊…… 不过也是,第一回嘛,都快。 “我现在没空,让她先回去吧……嗯?!” 刘据略微停了一下脚步,听完郭振的话之后摆了摆手,随意扫了一眼仆从挑着的箩筐。 然而就是这一眼,却让他瞬间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猜猜他看到了什么! 居然是绑成了串从箩筐里面垂出来一截的 ——大蒜! 大蒜可以提取大蒜素,并且提取的方式简单至极,只需将大蒜捣碎了静置半个小时,再将析出的黄色油脂混入酒精低温蒸馏就可以产出。 这是一种纯天然无公害的抗生素,抗菌消炎效果奇佳,口服外敷皆可使用! 在这之前,他还以为大蒜尚且没有传入天朝,毕竟这玩意儿的原始产地好像是欧洲南部与中亚,距离天朝实在太远。 而他平时的饮食中,能够见到的都是天朝土生土长的小蒜,也就是大汉的“”。 因此他穿越至今都没见过一次大蒜! “这就是运气么?” 刘据顿时面露喜色,快步来到仆从身边,一把将大蒜串从里面扯了出来,掰开外面的干皮嗅了一下。 “殿下,这东西叫胡蒜,因为个头比大,产量略高一些,又相对比较抗旱,因此被部分河西走廊的屯田军种植以供养军需。” 郭振见状在一旁解释道, “不过此物在长安倒不多见,人们一时吃不惯这种西域来的胡人粗物……” 话未说完,却听刘据已经笑的露出了后槽牙: “我真是爱死这个韩凌了,她简直就是我的福星啊!” 上回韩凌来通报刘闳得病的消息时,刘据还没有这种感觉。 但这回他是真心打心眼儿里感谢韩凌! 这姑娘虽然是个十二岁就殴打兄长的逆女,但她至今一共来了两回博望苑,每一回都无疑起到了雪中送炭的作用。 尽管他知道韩凌不可能知道大蒜素,此举绝对是出于无心。 但这种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简直令人欲罢不能!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八章 老奴就这一条命,殿下看着办吧…… …… 大蒜素虽然容易提取,但受到大蒜中大蒜素含量的限制,提取所需的用量却是不小。 刘据在后世看过一个科普视频,好像是说一个成年人想要只靠吃蒜泥起到治病救人的效果,一天就至少需要吃下整整二十公斤,这谁吃得下去? 因此哪怕刘闳现在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韩凌送来的这些大蒜…… 刘据将所有的箩筐都翻了一遍,发现似乎也就那么几十斤,肯定无法满足刘闳术前和术后康复的用量。 “郭振,你立刻去一趟龙頟候府,替我好生感谢韩凌,顺便再问问府上还有多少胡蒜,无论多少都全部要来。” 刘据笑罢之后,当即对郭振下令道, “另外再派几个人出去打听一下,看看长安就近哪里还能找到胡蒜,以备不时之需。” 只要大蒜足够,人手不是问题。 不管是他的博望苑,还是刘闳的逐慕苑,只把奴仆调动起来一同剥蒜捣蒜,就能够轻而易举的满足条件。 除此之外还有一個值得注意的地方。 就是大蒜素不能久存,时间稍微一久就会再次发生化学反应,从而失去消炎抗菌的作用。 因此这个提炼的过程最好放在逐慕苑。 每日提炼出足够的量,立刻就拿去给刘闳服用,免得这个过程中再出什么岔子。 …… 郭振跑去办事的同时。 刘据早已进入书房再次开始了提取乙醚的尝试。 他先是取了一大堆胆矾粉末放入一个瓷罐中密封干馏了好一阵子,这次比以往多馏了一阵子,最终终于了一碗比此前更加粘稠的硫酸浓液。 接着又取了等量的酒精。 这次的酒精也不一样,是他在义妁此前提取的医用酒精基础上再多次蒸馏,最终提取出来的浓度更高的酒精。 他只知道酒精和硫酸加热可以得到乙醚。 对所用酒精和硫酸的具体浓度却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因此经过前面的几次失败之后,这回决定来个大力出奇迹。 不管是酒精也好,还是硫酸也好,浓度尽可能做到自己能够做到的高度。 剩下的事情,就只能交给玄学了。 “呼——呼——” 将这样的酒精和硫酸融合之后,刘据更是亲自操弄风箱进行加热。 同时为了对温度有一个相对精准的掌控,刘据还在火上放了一壶水……别的东西他虽说不清楚,但水的沸点是100度这种常识还是有的。 而记忆中加热酒精和硫酸提取乙醚的温度,貌似也是一百多度,只比水的沸点高了一点。 因此只要这壶水被煮沸了,基本上也就可以确定已经即将达到提取乙醚所需的温度。 这种情况下只需再烧一会,便可以暂时将火遮盖起来停止加热,便可避免温度进一步提高,如此循环往复操作,温度肯定要比之前从头烧到尾要恒定许多。 要怪只能怪刘据学识不够。 实在不能确定这个温度是否可以不断提高,温度过高又是否会影响到乙醚的生成,因此这次干脆选择了控温…… “呼——呼——” 这个过程大约进行了一个时辰。 刘据已是满头大汗,满脸碳灰的时候,最后的冷凝瓷罐中,总算凝结出了大约那么一盏透明的液体。 “这回能成么?” 刘据小心翼翼的瓷罐上密封塞子打开了一道小缝,立刻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甜腻气味。 印象中,乙醚似乎就是无色的液体,散发出来的气味的确也是甜的。 但这未必就代表实验成功了。 刘据立刻又将塞子盖上,因为乙醚同时还是一种易挥发的物质,何况这种气体闻的多了对人体也没什么好处。 “季平!季平!给我牵条狗来!” 刘据当即打开书房的门,冲外面喊了一声。 “诺。” 季平应了一声连忙去办,但当他回来的时候,却不只是牵了一条狗,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为首之人不是旁人。 正是刘彻最亲近的近侍,黄门侍郎苏文。 此刻他正带领一些谒者在博望苑待命,全力协助刘据。 那些谒者身上还都有刘彻的手谕,可以确保去到各个部门都畅通无阻,哪怕是三公九卿也必须鼎力配合他们提出的要求。 “殿下要的五具死囚尸首,老奴已经命人全部送去了后院,不知殿下是否还有其他的需要,老奴这就去办。” 见到刘据,苏文微微躬身施礼。 当时在逐慕苑的时候,苏文也在现场,非但对刘据目前正在做的事情心中有数,更清楚当前刘彻对于这件事的态度,怎敢有丝毫怠慢? 当然,既然做了事情嘛。 前来汇报一声教刘据知道自己的确出了力也是应该的,不然领导怎么记住你的功劳,难道靠领导自己去猜? “暂时没有了,你也歇一会吧。” 刘据现在没工夫理他,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随后就抄起一块汗巾,屏着呼吸扒开冷凝瓷罐的塞子,探入其中沾了一点不知是否炼制成功的乙醚。 接着也不介意苏文等人是否在场,便径直来到了季平牵着的那条韩卢旁边。 太子府自然不缺名贵犬种,而这韩卢,其实就是深受长安王公贵族喜爱的一种猎兔犬,瘦瘦高高长的和细犬挺像,既可以带去打猎,亦可以当宠物把玩。 “汪汪!汪汪!” 韩卢见到刘据,尤其见刘据手里拿着不似棍棒的东西,当即热情的摇起了尾巴。 然后就见刘据说了一句“来吧你就”,就一把将那块汗巾盖住了韩卢的口鼻。 韩卢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或是喜欢汗巾上的味道,还在不停的伸着舌头去舔那块汗巾,尾巴摇到更欢。 “……” 季平和苏文自然不知道刘据究竟在做什么,不由面露疑惑之色。 结果才过了两秒钟。 “叽……” 连韩卢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就翻着白眼如同一滩烂泥,若非胸腔还在一起一伏,与死了也没什么差别。 “这?!” 季平和苏文顿时一惊。 二人何时见过这情景,倘若韩卢是个人的话,他们还能怀疑一下这昏死是不是为了配合刘据装出来的。 但一条狗就算再聪明,恐怕也需经过长久训练,才会懂得如此配合吧? “成了?这回真成了么?!” 刘据见状却瞬间激动的跳了起来,这就是乙醚该有的效果! 但眼下恐怕还不能着急下定论,最好再找个志愿者来试验一下,毕竟人和狗的身体构造不同,产生的效果和所需的量也有不同。 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刘据抬眼扫了一圈,跳过了年纪已经不小的季平,最终将目光锁定了苏文身上,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 “苏侍郎,可否请你帮个小忙……” “?” 苏文只觉得刘据的笑容几位危险,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殿下,老奴有皇命在身,若替殿下去办事自然不敢推辞,但不相干的事情,恐怕……” “六叔,你与我还这么见外?” 刘据的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 六叔? 听到这个称呼,季平侧目望向苏文,脸上写满了诧异。 苏文则瞬间吓得腮帮子直抖,赶忙将刚才退的那一步又收了回来,露出如丧考妣的凄然表情: “老奴就这一条命,还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六岁稚童,殿下看着办吧……” “来吧你就!” …… 彻底失去知觉的苏文和韩卢一同被抬下去等待苏醒的同时。 刘据已经来到了义妁所在的后院。 此刻他心情极好,自打之前在逐慕苑与刘彻正面刚了一波之后,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超乎想象的顺利。 如今乙醚已经在大力之中出了奇迹,手术的成功率至少能够提高两成。 而韩凌巧合送来的大蒜又让他拥有了天然抗生素,同样至少可以提高两成的成功率。 接下来就看义妁动刀时的实际操作,还有刘闳自身的抵抗力了…… 总之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让刘据对这场手术的信心大增! 然后。 仅过了短短一刻。 “呜哇——!” 刘据就从特批给义妁的解剖房内疾奔而出,扶着门外的墙上大吐特吐起来。 真不是他心理承受能力不行,此前征伐西羌的时候,他也不是没见过死人和残肢断臂,当时非但没这么大的反应,甚至还隐隐有些亢奋来着。 但此刻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解剖,再配合上死尸身上和腹腔中散发出来特有腥臭。 到底还是给他的肠胃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强行忍了大半天依旧没能忍住。 反倒是义妁表面上这个看起来恬静柔弱的姐姐,切割起尸首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一刀刀下去如同庖丁解牛,完全没有任何压力。 “殿下,你所指的阑尾,便是肠端多出来的这根小东西么?” 偏偏义妁还挺善解人意,扯着一条血丝糊拉的肠子就追了出来。 说着话的同时。 “噗叽!” 可能是义妁捏着肠子的力道略大了一些,又或是扯的紧了些,与阑尾紧连的盲肠忽然裂开一道口子,一团尚未完全成型的轮回之物竟从里面挤了出来。 “是、就是这个……” 刘据刚想让自己显得坚强一些,见状胃部就立刻又不听话的猛抽起来, “哇————!”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九章 我真是爱死殿下的魄力了! 温室殿。 “苏文和一条狗一同被太子用药迷的不省人事,如今正在博望苑瘫着?” 听了谒者的禀报,刘彻只觉得有些荒诞。 他此前虽命苏文带领一干谒者在博望苑待命,但并不代表自己就不关注这件事了。 毕竟这场手术一旦失败,刘闳这个儿子没保住不说,传出去刘据也将背负弑弟之名,这对他来说其实是双输的局面。 因此他还是命苏文每两个时辰就派一名谒者进宫汇报情况,尽可能确保事情的发展仍旧在自己的掌控之内,就算是双输也必须让自己输个明明白白,如此事后起码还知道应该如何去替刘据擦屁股。 至于刘闳……恐怕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刘彻情愿相信刘据不是在害他,而是在尽力救他。 不过刘据应该并不知道,刘彻的这份信任不是因为刘据那日犯浑之后说的话,也不是因为刘闳自己做出了选择,而是因为“天禄箱”。 他早已知道“天禄箱”并非刘闳所为。 依照刘闳的说法,当初刘据将“天禄箱”送给他,是因为当时担心自己朝不保夕,让他去争夺太子之位以保全自己。 可后来刘据被他破格允许辅政,这一年多来又屡次置身险境,有许多次都可以利用此事来稳固自己的地位,或是用于自救,他却还是从未提起过此事,外界也没有传出过一丝风声,这在刘彻看来至少可以说明一件事: 要么,是刘闳这个二弟对刘据还有大用。 要么,是刘据就算在带坏刘闳,那也有真心实意,绝不仅仅是利用。 因此现在刘据同样是这個世界上最不希望刘闳早夭的人之一,刘据应该比他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回陛下的话,确是如此。” 谒者躬身答道, “微臣虽未亲眼所见,但听有人说,太子殿下只是用一块布沾了些东西捂住苏侍郎的口鼻,仅过了两息的功夫,苏侍郎便已不省人事,如何叫都叫不醒……那条与苏侍郎一同被迷晕的狗亦是如此。” “天下竟有如此奇物?” 刘彻目光微变,这功效已经超出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不过却也并未在这名谒者面前表现的太过明显,只是接着问道: “除此之外,太子可还做了其他的事情?” “殿下同时命人去了一趟龙頟候府,与龙頟候府的女公子韩凌将府上的胡蒜一扫而空,随后全部送去了逐慕苑。” 谒者继续道, “另外,殿下还与女医义妁一同解剖了此前送去的尸首,不过殿下似乎有些不适,解剖过后在门口呕吐了许久,吐完了还坚持继续。” “嗯……” 刘彻微微颔首,心中的忧虑略有缓解。 呵呵呵呵,这个逆子,你也有今天? 此前你不是口口声声拒绝这门婚事么,如今怎又与那韩凌走得如此之近? 哼,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朕就知道,朕为你选的婚事怎会有错,回头朕一定好好问问你,看你如何解释! 不过通过这些信息,刘彻就算依旧不明白刘据所行之事的目的,也看的出刘据并非只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在为刘闳的“开刀”之事忙前忙后,自然也就选择了继续静观其变,情愿与他一同承担后果。 如此沉吟片刻。 刘彻又看向那名谒者,开口道: “东方裕,你父自因醉酒在宣室前殿小解被朕贬黜为庶人之后,近况如何?” “……” 谒者闻言脸上顿时一阵尴尬,面色红了又白,白里透红。 这么丢人的事也就他那个不成器的亲爹东方朔做得出来,搞得他这个儿子在一众谒者同僚面前都长久抬不起头来,简直不当人父。 不过刘彻亲自问话,他自然不敢不答,只得将头垂的更低,道: “回禀陛下,家父被陛下贬黜之后时常后悔,逢人便说他这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才会做错出如此荒唐的事来。” “那么他可有为此做出改变?” 刘彻又问。 “家父说他决定戒酒。”东方裕道。 “色呢?”刘彻一愣。 “微臣斗胆恳请陛下下诏斥责家父!” 东方裕忽然跪了下来,言辞恳切的求道, “不敢隐瞒陛下,微臣最近两年已经陆续有过五个继母,家父甚至还把微臣的俸禄也强收了去,用于补贴这些继母的开销,微臣也是有家有室的,可如今家中已是家徒四壁,家中儿女数月都吃不上一回肉……” “库……库库!” 听到这话,刘彻也终于忍俊不禁,背过脸去连连摆手, “去吧去吧,把你父召来,朕与他好好聊聊此事。” “谢陛下隆恩!” 东方裕自是连连称谢,退出去的脚步都比平时快了许多。 待他出去之后,刘彻方才转过憋的有些扭曲的笑脸: “这个滑稽的东方朔,总是能给朕带来一些惊喜,让朕在最紧张的时刻舒缓一下心情……” “还不承认自己是俳优!” …… 用一种类似于自虐的方式帮义妁明确了阑尾的位置之后。 刘据便让她在其他尸首上尝试,以确保找准位置,给刘闳开刀的时候尽可能保证只开最小的伤口。 才做完这些,郭振就很合时宜的回来了。 与郭振一同回来的,还有韩家的女公子,也就是刘据的准未婚妻,韩凌。 “如何?” 刘据没工夫与韩凌客气,见到二人便直接问道。 “我家也只有二百来斤胡蒜,如今已一头不剩,全部命人送去了逐慕苑。” 韩凌也未与刘据客气,只是忽闪着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道, “不过殿下不必忧心,我已经托付家父去找送来胡蒜的军中老友了。” “他那老友在长安亦有不少熟人,既然送了我家胡蒜,肯定也送了旁人,只要家父与他那老友抹下脸来一家一家去讨回,肯定能再要出不少。” 你可真是个大孝女啊。 不过两百来斤也的确是不够,毕竟大汉的一斤只与后世的半斤相当,再折合成公斤,大概就只有五十公斤左右,是很有必要再去“讨要”一些。 于是刘据对韩凌投去赞赏的目光,点头道: “那就只好有劳龙頟候了。” “殿下不必心有负累,家父既是殿下的下官,又是殿下的未来岳丈,去办些事也是应该的,殿下只需将这些事记在我头上就行了……” 韩凌嫣然一笑,说到此处俏脸却忽然红了起来,垂下脑袋娇滴滴的道, “……毕竟殿下不是说了么,我可是殿下的福星。” “?” 刘据侧目瞪了郭振一眼。 这话绝对是郭振告诉她的,在这前面还有一句“我真是爱死这个韩凌了……” 如果韩凌知道了这句话的话,前面那句八成也已经知道了。 “……” 郭振见状心头一虚,也连忙低下头避开了刘据的目光。 算了算了。 刘据现在实在没工夫计较此事,何况这门婚事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推掉。 再加上韩凌的姿貌的确过人,人又聪明,在这件事中也的确起到了“福星”的作用。 刘据说对她没有好感那绝对是骗人的,如此说不定还能因此促进婚后感情,想来貌似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便暂时跳过了此事: “郭振,去召集些奴仆,再带上我书房里的那套蒸馏用的东西,随我即刻前往逐慕苑。” 大蒜素现在就可以先使用起来,术前口服对缓解刘闳体内的炎症亦有好处,手术的时候危险性也会低一些。 “诺。” 郭振如蒙大赦,连忙应下去办。 韩凌此刻却又嫣然一笑,有些八卦的问道: “殿下,我方才来时就一直在想,齐王不是应该已经被伱想办法医好,陛下才回解除了你的禁足,将义妁放出来么?” “可殿下如今又往逐慕苑送胡蒜,又火急火燎的亲自前往,该不会是……齐王并未医好,反倒变得愈发危急,而殿下为了救义妁,就用齐王的病情要挟陛下,或是在陛下面前许下了什么承诺。” “以至于……如今殿下和义妁,还有齐王的病情,已经绑在一起了吧?” 仅凭这点细节就能猜到这一步,就连刘据也不得不承认,韩凌的实在是太聪慧了,至少在同龄人中已经堪称妖孽: “差不多吧,你现在应该庆幸我们的婚事还没办成……” “恰恰相反,我真是爱死殿下的魄力了!” 韩凌却忽然激动起来,黑曜石般的眸子里甚至泛着星星, “家父与两个兄长若是有殿下一半的魄力,韩府又怎会始终如同一滩发臭的死水,我又何须时常鞭策他们?” “我早就告诉过他们,在官场上无论是谁都一定会遇上进退两难的时候。” “此时往往进是对的,退也是对的,只要认定了目标奋力去做就都是对的,唯有踌躇不前反倒会将自己活活累死,韩家也永远难成气候。” “可惜家父与我那两个兄长一脉相承,有时真是急死个人了,教人忍不住想替韩家的先祖教训他们。” “这下真是太好了,待我与殿下完婚,只要我们夫妇二人齐心协力,定可给家父和两个兄长一些动力,也教他们知道什么叫做魄力!” “……” 听了这话,刘据不由想起了韩说在历史上的死因。 如果韩说那时能够拿出魄力,而不是踌躇不前。 不论是受假诏直接助刘据拿下江充,亦或是直接以矫制之罪诛杀传假诏的使者,应该都不会死的那么冤,甚至有可能彻底改变巫蛊之祸的结局…… “言之有理啊……” 刘据看向韩凌。 他并不知道韩凌在历史上的走向,因为史书中根本就没有提到这个姑娘。 但这第三次见面,韩凌的确又给他带来了一个新的思路,就好像天生是自己的福星一般。 或许仅是这门婚事,便已经在悄然改变巫蛊之祸的结局了…… 那么接下来的手术……哪怕是玄学,也最好将这姑娘带在身边,说不定还能进一步提升手术的成功率!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章 就这一次,就多一会…… …… 次日。 刘据起了个大早。 义妁昨夜本来打算彻夜在尸首上练习开刀,也在刘据的强迫下睡了两个时辰,也算是勉强养足了精神。 随后一行人吃过了朝食,径直前往逐慕苑,正式给刘闳开刀。 他们的一举一动,时刻都有人传入宫中。 不过消息不是传给刘彻的,而是传给卫子夫的。 卫子夫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虽然比刘彻略迟一些,但昨日晚饭的时候也已经得知了刘据即将在刘闳身上开刀治疗的消息。 这一次,尽管她也能想到其中的风险有多大,却没有再派宫人前往博望苑劝阻。 不仅仅是因为义妁和刘据此前为她阐述过解剖与开刀的意义。 还是因为,她早就知道了刘闳得病的事,也知道御医全部对此束手无策的事,而且要比刘据早的多,毕竟刘闳早在刘据从东莱回来的时候就过继给了她,就算不是亲生的,也算她的半个儿子。 她也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乖巧懂事的继子。 每次刘据离京办事数月不回,都是刘闳主动进宫向她问安,多少给了她一些心理上慰藉,因此若刘据真能够救下他,绝不是坏事,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除此之外。 自然也有刘彻和刘据的原因。 她心知刘彻的行事风格,他既然认了此事,便必是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事后不论结果如何,都一定会妥善处置,不容旁人置喙,这是一头大倔驴。 而刘据,如今毫无疑问已经变成了一头小倔驴。 大小倔驴这回一同决定去做这一件事,断然不是她能拉回来的,她能做的只有默默为刘闳祈祷…… 至于刘彻呢? 除了卜式、苏文等少数近侍和期门武士之外,没有人知道他昨夜便已经偷偷住进了逐慕苑后院,以求第一时间掌握手术的情况。 而除了刘彻和卫子夫。 还有许多知道或猜到这件事的人正在默默的关注着逐慕苑,大将军府、龙頟候府、乃至太医署…… 太医署的御医们并不知道刘据就将在今日为刘闳开刀。 但却对刘据那开刀治疗的想法极为重视,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这件事没有办成也就罢了,一旦办成了,将会给“医家”带来怎样的变革与震动。 “医家”亦是诸子百家学说中的显学之一。 他们大多出自方技世家,或多或少掌握着一些不传之秘,拥有极为严苛的师承之见,哪怕收了学徒也始终藏拙,但他们绝不会不承认自己共属于“医家”。 而刘据与义妁正在做的事情,则既是在挑战他们的饭碗,又是在推动“医家”的发展。 这让他们喜忧参半,很难不放在心上…… …… “啊?若早知道殿下竟是要为齐王开刀……我或许就要劝阻殿下三思了。” 进门之前,韩凌才终于知道了刘据究竟要如何治疗刘闳,哪怕是她这样的逆女都被如此大胆的治疗方式吓了一跳,紧紧蹙着柳眉道, “殿下,我现在再劝你,是不是有些迟了?” “不赞赏我的魄力了?” 刘据不希望在这個时候增加义妁的紧张情绪,故意让自己笑得很轻松,甚至与韩凌调笑了一句。 “魄力是魄力,莽夫是莽夫,怎可混为一谈……” 韩凌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刘据没听清。 “我是说,我相信殿下,也相信义医师,你们一定可以的,我会在一旁为你们喝彩助阵。” 韩凌握起粉拳在面前挥了挥,以示对二人的支持。 此刻刘闳房内已是灯火通明,上百盏油灯放置于房间各处,有的高高吊起,有的摆在四周角落,全都尽可能烧到最旺。 这是根据刘据的意思,搞出来的丐版无影灯。 至于效果嘛,因为油灯的亮度不高,肯定无法与后世手术室里真正的无影灯相提并论,勉强凑活吧。 刘据还特意准备了一面铜鉴。 稍后开刀的时候,因为创口要尽可能的小,所以极有可能看不清腹腔内的情况,到时候说不定可以借助铜鉴反光照射一下。 除此之外。 房内一切与治疗无关的东西都已经搬了出去,剩下的东西这两日则早早用喷洒酒精消毒,尽可能减少细菌感染的风险。 就连此刻进入房间的人,也都用酒精消了一遍毒,从手到脚无一遗漏。 刘闳也是一样。 已经从头到脚使用酒精擦拭过了身子。 至于那些手术刀具钳子,更是连煮带烧,再配合酒精消毒,做到了现有条件下的极致。 “二弟,准备好迎接再也没有病痛的好日子了么?” 手术开始之间,刘据笑着对刘闳说道。 尽管他已经尽全力做了万全的准备,但这句话依旧有可能成为他与刘闳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过这个担忧刘据是绝不可能告诉刘闳的,此刻恐怕没有人比他压力更大,但他却必须让所有人都尽可能放轻松,就连刘闳也是一样。 “虽然有点害怕,不过我相信据哥哥……” 刘闳小脸有些僵硬,不无紧张的点了点头。 “不必害怕,睡一觉就过去了,开始吧。” 刘据冲其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轻轻将沾了乙醚的汗巾捂在这张小脸上。 …… 逐慕苑后院。 “陛下,已经开始了。” 苏文快步走了进来,轻声对正在阅读简牍的刘彻报道。 说话的同时,他的目光有了些许变化,心中暗忖是否应该提醒刘彻手中的简牍拿颠倒了…… “嗯。” 刘彻神色淡然的微微颔首,放下简牍道, “给朕取块汗巾来,回头命人来瞧瞧逐慕苑的风水,水汽是不是太足了些,将朕的手心都打湿了。” “诺。” 苏文心领神会,默默的照办。 刘彻一边慢条斯理的擦着手,一边又问:“刘据今日表现如何?” “殿下进入之前有说有笑。” 苏文躬身答道, “不过奴婢看的出来,殿下的手始终紧紧攥着,心中怕是也不轻松。” 刘彻这回倒没有借机揶揄刘据两句,只是点头: “去吧,有消息随时来报。” …… 随着刘闳右下腹的位置被切开一个不足一寸的小口子,鲜血溢出来的那一刻。 义妁的额头和鬓角已经渗出了汗水。 刘据则认真的履行着助手的职责,借着为义妁传递工具的空当,用眼神示意义妁暂停,命其侧过脸来,拿起一块汗巾轻轻为其拭去汗水。 这些汗水决不能滴落下去,否则一旦进入伤口,亦有可能引起感染。 “……” 眼神交流之际,刘据与义妁靠得很近,哪怕隔着刘据特制的口罩,依旧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而他的动作与目光更是说不出的温柔。 这是义妁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心脏不由砰砰疾跳起来。 “好了,专心。” 刘据提醒的声音同样轻柔,令人迷醉。 好在义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仅是瞬间便将心中的旖旎排除了出去,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明亮。 她用工具轻轻撑开刘闳腹部的切口。 里面的肠子正在慢慢的蠕动,这是一个活人的腹腔。 切口的位置极其精准,正对着肠端的阑尾。 刘闳那原本应该只有豆芽粗细的阑尾,此刻已经像是吸饱了血的水蛭,肿到了指头那般粗细,紧绷的表皮呈现出红白相间的颜色。 不过好在并未出现刘据此前特意提道过的最危险的穿孔现象,浓液尚且全都包裹在阑尾之内,不需进行额外的清理,也没有肠道受到额外的感染。 “呼——” 义妁暗自松了口气,侧过脸来轻声道, “汗。” 这或许是她此生唯一能够指使刘据的机会,也是她唯一能够感受刘据温柔的机会。 她会将这一幕永远刻进心里,当做天底下最璀璨的宝玉珍藏。 “如何?” 一边为义妁擦汗,刘据一边轻声问道。 义妁微微颔首:“是最好的情况。” “那就好,继续。” 刘据退到一边,看着义妁沾满着鲜血的纤细手指,他已经在想如何给义妁搞一副类似橡胶手套的东西。 手术对于双手没有保护的医生而言也很危险,只是现在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材料。 “钳。” “剪。” “汗。” 简明扼要的交流中,义妁的手比想象中的还要稳,动作也颇为娴熟。 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刘闳的阑尾已经被精准的取了下来,连带着夹住切口的尖嘴小钳放入瓷盘当中。 如此静置片刻,义妁又小心取下与盲肠相连的切口处的尖嘴小钳。 阑尾很细,只要切口边缘相对整齐且没有大血管裸露,就不需要进行缝合处理。 这个尖嘴小钳也取下来之后。 义妁又舒了口气,回头对刘据微微颔首: “没有继续出血。” “很好,缝合伤口吧。”刘据亦是心头一松。 “嗯,针。” “马鬃。” “汗。” 不足一寸的小伤口,放在这个时候绝对可以称之为微创,义妁仅用了几分钟便轻易完成了外伤缝合。 整个过程比刘据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伴随着最后“咔嚓”一声,多余的马鬃被义妁用剪刀剪断。 “呼——” 刘据这两日强提在胸中的那口气终于呼了出来。 他知道,这场手术至此已经成功了八成,这样的微创手术,腹腔又是最好的情况,再有大蒜素的辅助,刘闳术后扛过来的可能性很高。 哪知随着这口气呼出,刘据竟忽然感觉一阵脱力,双腿不听使唤的软了下去。 “殿下!” 义妁刚将剪刀放下,看到这一幕连忙伸手将刘据拥入怀中。 片刻之后。 “好了,我没事了,刚才就是稍微有点疲倦。” 刘据终于有了些力气,于是轻轻拍了拍义妁的后背,示意她可以放开自己了。 “……” 然而义妁却并未放手,双臂反倒拥的更紧,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揉入自己的怀中。 “义妁?” “殿下,恕义妁无礼,就这一次,就多一会……” 伴随着义妁带了浓重鼻音的沉闷声音。 刘据感觉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悄然顺着他的脖颈流入了后背。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一章 我没事,就是有点妒忌罢了 “……” 刘据立刻便意识到那温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说起来,这回义妁心里的压力一定也很大吧? 她刚刚经历了生死,又立刻担起就连她自己都认为与杀人无异的手术重任,同时心中还总在害怕出了什么岔子再次牵连刘据,愧对卫子夫的善待,若是换了心理承受能力差些的人,恐怕早就已经崩溃。 能够撑到现在,并顺利完成手术,这对她的身心来说,本就是一次难以想象的挑战…… “辛苦了,义医师。”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原本始终架在半空尽量不去做出暧昧举动的绅士之手,终于轻轻搂住了义妁的后背。 这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如今已孑然一身。 春桃迟疑了一下,又轻声提醒: “可是女公子,奴婢总觉得这个义妁对殿下似乎……” “我家君子可是仅见一面便令我无法自拔的男子,她身为我家君子的侍医,时常朝夕相处,现在更是日夜住在博望苑,若是不对我家君子有心思那才是有问题吧?” “女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后院。 不过话说回来,郭振虽然看好刘据与韩凌的婚事,却并不代表他就排斥义妁。 义妁的身子随之颤了一下,依旧不曾松手,只是将脸用力向下拱了供,深深埋在他的肩脖之间,藏去了所有的表情。 苏文与东方裕方才明白,这又是刘彻的手段。 恰恰相反,他也打心眼儿里敬重义妁,赞赏义妁,甚至有时还巴不得刘据将义妁真正成为太子府的人。 “这个拥抱多有意义,本来该是我的,却被义妁抢先了一步……” “算了算了,看在她这回承受的压力不小,又为殿下出了大力的份上,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若换做是我恐怕也难以自持。” 义妁虽然的确有错在先,但如今尽力救治齐王,再不济也有戴罪立功的表现,总归应该可以抵消一部分罪责吧,怎么还是维持原判? 通过这道诏令已经可以看出,刘彻这是下定了改变政策方向的决心,准备限制儒家的一家独大。 卫子夫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口浊气总算吐了出来,重重的坐回榻上。 作为天子的使者,他必须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传递出去,让此刻正在逐慕苑后院关注着此事的刘彻放心。 望着紧紧相拥在一起的刘据和义妁,她微微蹙了一下眉,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忽然别过脸去,紧随着东方裕快步走出了这個房间。 “诺。” “诺。” “……” 而且义妁是刘据力保的人,若是到了这一步,刘彻仍执意将义妁处死,这父子二人今后还如何相处,再加上刘据又是那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这件事不得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才怪! 尤其是苏文。 这是她最需要慰藉的时候,既然选择了他,他又怎能拒绝? 此刻看到刘据和义妁以这样的正式宣告手术成功,几人也是同时松了一口气。 如此略作沉吟,刘彻又道: “此前董仲舒不是上疏建议在太学设置儒学以外的显学课程么?” “既然是董仲舒提的建议,他又是博士仆射,就让他尽快拟个章程上来吧。” 这么做的确不无道理,贿赂偷尸、毁尸辱尸这个口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开,否则极有可能带来非常不好的社会影响,甚至是动乱。 “成了?” 春桃也伺候了韩凌多年,只通过这个语气就听出韩凌情绪不太高,当即疑惑的伸着脖子向已经开了门的“手术室”内望了一眼。 虽然刘据身为太子,未来绝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何况他与义妁本来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男女关系,但韩凌怎么说也是刘据婚事在即的准未婚妻,在这个时间点上,当着她的面与义妁如此亲近,总归是有些不太好看…… 苏文再次应道。 就连他也知道现在的儒生和贤良文学极为极端,根本容不下其他的显学,更不要说直接在太学开设课程,否则刘彻此前的“抑黜百家”如何会被曲解为“罢黜百家”? 不过这对董仲舒也并非完全是坏事。 “……” “你倒想得美!” 听完东方裕的详尽禀报,刘彻心中那块石头也总算落地,悄无声息的出了口气,点着头轻声笑道, “成了就好,成了就好,成了就好啊。” “事情都办完了,我还留在里面做甚么?” …… “你当太子是寻常家的公子么,哪家有胆量试过再嫁?” “卫青此前说据儿似去病那般吉人自有天相,教我尽量放开他的手脚,不要轻易插手左右于他,我还不愿相信。” “不过念及义妁救治齐王有功,朕特许她使钱赎命……诏书中就说她使了五百万钱吧,自此将她贬为庶民,太医署永不录用,昭告天下。” 也是因此。 正疑惑之际,却听刘彻继续说道: 东方裕率先抬脚向屋外走去。 四人方才与刘据、义妁一同用酒精消毒,戴上口罩进入了这个房间,一来是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情况可以上手帮忙,二来则也是为了做个见证,至少东方裕肯定是在替刘彻做见证。 韩凌已经打断了她,摇着头道, “再者说来,义妁已经年近三十,终身未嫁,一心钻研方技。” “像她这样的奇女子见了我家君子都无法把持,不顾矜持的主动投怀送抱,不也从侧面证明了我的眼光么?” 韩凌再一次打断了她,黑曜石般的眸子中反倒浮现出一抹自豪的神色, 紧接着便是韩凌。 也就是刘据不在这里,没有听到刘彻的决定。 “苏文,拟诏!” 椒房殿。 “……” 他都不敢想象接下来刘彻与刘据之间将会刮起怎样的狂风暴雨,膝盖又不自觉的隐隐作痛起来…… “再说了,就算真有这规矩,我也不准你去,你配不上我的君子,莫辱没了我家君子的身份,配得上我家君子的,最起码也得是义妁那样的奇女子……” 手术的过程中,他们内心也极为紧张,一句话都未曾说过。 韩凌反问了一句。 …… 听到这道诏令,苏文和东方裕都不由的面露疑色。 甚至就连刘据脱力时,没有受到召唤,郭振都没敢轻易上前,因为这是刘据开始手术前对他们屡次重申的规矩。 “呼——” 望着韩凌离去的背影,郭振内心略有些复杂。 尤其是那句“若是仅作研究之用,朝廷可以提供一些便利条件”,这就已经只差明说在太学可以“奉旨解剖”了。 弹…… “我没事,就是有点妒忌罢了。” 这不是卸磨杀驴么? “朕准备先尝试在太学设‘医家博士’一职,初招博士弟子三十名,深造医家方技之道,若是仅作研究之用,朝廷可以提供一些便利条件。” “这不正证明了我家君子的魅力么?” 听她这么一说,春桃叹服的同时,眼中竟也悄然浮现出了一抹期许: “女公子,听闻依照规矩,女公子出嫁之前,奴婢是不是尚且需要先去夫家住上几日,行通房之事……” 否则他肯定又得给自己那“相信父辈智慧”的方针狠狠的点一回赞,在心中叹上一句,刘彻不愧是千古一帝。 不知道韩凌是个什么性子,会不会因此心有芥蒂? …… 院内。 “这……” 义妁虽没什么家世,不能在政治斗争中给予刘据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她长得不赖啊,她懂方技啊,她身子里藏了一头熊啊,而且年纪大应该比较会疼人啊,这样的极品侍医真心打着灯笼也难找,夫复何求? 韩凌白了她一眼,嗔道, 此事屋内还有四人站在较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 “不过你这话倒也提醒了我,再过几年我就给你寻个好人家嫁出去,免得伱承受不住我家君子的魅力,始终对我家君子心怀不轨!” 否则太子府今后恐怕永无宁日,就算刘据与义妁今后并无什么实质性的发展,若是韩凌是个大醋坛子,定要与义妁过不去,这事也同样是个麻烦。 这一眼,自是立刻看到了正拥在一起的刘据和义妁。 另外。 “义妁贿赂偷尸,私自毁尸,罪不容恕,维持廷尉原判!” 心说这回董仲舒这个海内大儒又要被当枪使了,必定要在儒生与贤良文学之中身败名裂。 “欸?” 大姐姐就是有料…… 韩凌、郭振、卜式,还有谒者东方裕。 那么在刘彻进一步的行动中,他便有机会成为真正的重臣要臣,自此正式进入官场实现自己的抱负,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春桃瞬间明白了什么,刚欲开口说些什么:“女公子……” 这同时也是对刘据和义妁那些医学理念的肯定与推广。 郭振一点都不希望才刚开始,刘据这后宫中就埋下什么隐患。 还是天子深谋远虑啊…… “我早就与你说过,我家君子注定是万人迷,这回毋庸置疑了吧?” 看到自家女公子从里面走出来,侍女春桃连忙迎了上去。 董仲舒若是背好这个骂名,顺便再将这次增设专业的尝试办的漂亮。 软…… “这回怕是不信也不行了……” “若是我此前没有干涉此事,是不是便不会发展到此前那步田地,据儿这回是不是也不必如此艰险?”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二章 说不定你也有机会成为儒圣 随着刘彻的诏书下达。 这次事件基本就算画下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在大蒜素的辅助下,刘闳术后恢复的很好,大约半个月的时间就拆了马鬃,活蹦乱跳像个没事人一样,就是肚子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蜈蚣伤痕。 不过这也没什么所谓。 就算是在比较注重仪容的大汉,关注的也只是能够露在外面的地方,只要不是脸上留下难看的疤痕,亦或是四肢落下残疾,根本没人会在意。 义妁也受到了相应的“惩罚”,顺应民意的同时,消弭了这件事带来的负面影响。 虽然这個结果与刘据最开始不希望义妁受到任何惩罚、从而限制到天朝医学后续发展的想法出入不小,但刘彻后续即将在太学开设“医家专业”,并且由朝廷出面在太学范围内为方技研究提供便利的做法,已经很好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类似的事例不胜枚举,甚至到百家争鸣的时期,各家学派之中,许多创始者与重要的人物都出自儒家或与儒家有关,至少看书识字与开启智慧的过程都有儒家的功劳,因此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将‘百家争鸣’称作是‘百儒争鸣’。” 但等到清朝灭亡,教育开始普及,尤其是到了开展义务教育的新天朝之后。 董仲舒不解的问道。 董仲舒心中越发不解,只是答道: “好好想想吧董公。” 比如可怜的老董头,董仲舒。 “董公,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愚民弱民绝非长久之计。” “这是自然。” “殿下又何必明知故问?” 他在思考。 要知道他现在已经有六十七岁的高龄,也不知道身子受不受得住。 “陈相、陈辛兄弟弃儒从农,名留史册。” “其实在我看来,董公如此忧愁,是自己钻了牛角尖。” 刘据闻言依旧贱笑: “董公既是大儒,必是以创始儒学的孔夫子为圣,以春秋为典吧?” “……” 太子府也并非是所有人都在这件事之后就回归了平静安稳的生活。 他在奏疏中的建议,是刨除掉其他显学中与儒学思想相悖的内容,将具有实际用途的东西摘选出来,也归入儒学,再设置相关的专业课程,从而进一步壮大儒学的影响力,改变儒学百无一用的现状。 刘据的这番话绝非危言耸听,只是在描述一个客观事实。 刘据接着笑道: “自然是没有看法的,也断然不会提出独尊儒术,因为孔夫子在的时候,还并未出现百家争鸣的情况。” 感觉像是要长出一个新脑子了…… 甚至最近还有人亲自前来太子府求见刘据和义妁请教这方面的问题,这便已经是开了一个好头。 “殿下何出此言?” 他是打心眼儿里希望老董头能够排除万难,将这件事办的漂漂亮亮,只要“医家专业”试点成功,刘彻就可以正式推行具有大汉特色的“百家争鸣”,从而开始讲述那个属于大汉的遥遥领先的故事了。 就连刘据自己也不得不承认。 此前不就是被刘据那番相关天子的用人之道刺激了一下吗,何况当时刘据还不是当面说的,只是无意间被他听到了而已,他怎么就会脑袋一热给天子上疏,建议天子在太学设置其他显学的专业课程了呢? 而且天子也没完全采纳他的建议啊。 “殿下究竟想说什么?” 刘据也并不指望一下子就能被灵魂董仲舒的灵魂,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现在将儒家从这条死胡同里带出来还不算晚,在太学开设‘医家专业’的事就当做是勇敢迈出的第一步。” 听到刘据的这个问题,董仲舒动了动嘴唇。 “……” 再加上经过此事,太医署的御医们也已经认可了外科研究的必要性。 “那么请问董公,孔夫子对其他的学派有何看法,是否认为应该独尊儒术?”刘据又问。 “董公,这是咋滴了,被人煮了?” “当未来的某一天制度发生改变,有人开始代替儒家开展有教无类的教育,当百姓再次开启了民智,这样的儒家一定会被视作糟粕,视作被人唾弃的腌臜,那时便是儒家永世无法翻身的时候。” 刘据不答反问。 结果现在呢? 天子的诏书中根本没提将其他显学归入儒学的事……让他成了彻头彻尾的儒奸,能不自绝于儒家就怪了。 “不知董公以为,儒家如此辉煌的时刻是如何造就的,可是像现在一样有一个强大的政权和一个霸道的皇帝独尊儒术?” 不过据史书记载,他倒是个长寿命,一直能活到七十五岁,比目前人在壮年的卫青还晚走了两年。 随着刘彻下诏将在太学开设“医家专业”,并将这口锅痛痛快快的扣在董仲舒背上之后,董仲舒立刻就成了一众儒生口诛笔伐的对象,守了一辈子的“大儒”之名付诸东流不说,还背上了一个“儒奸”的骂名。 “这……”董仲舒一愣。 尽管到了他这个年纪,从死胡同里面调头并不容易,但刘据这标新立异却又直指本质的话,还是令他意识到了一些此前从未想意识到的东西。 至于外科手术嘛,刘据依旧觉得还远不到时候,不过随着人们对外科研究的深入,终归是会有越来越多的发现,在未来遥遥领先于世界…… 可是最终却没说出一个字来,平日辩经时侃侃而谈的他竟再一次被刘据问住了。 “儒家真正能够辉煌的原因只有一个,是儒家有教无类、开启民智的教育。” “如今天下大儒与儒生想的已不再是有教无类,也不再是开启民智,而是如何通盘否定其他学派,如何愚民弱民,以此来确保儒家的垄断地位,从而捞取更多的政治资本,为自身谋取更多的利益。” 刘彻这个便宜父皇的处置方式比他高明的多,这就是千古一帝的含金量,专业的事果然还是得专业的人来。 “这样的儒家已本末倒置。” 脑子里面有点痒。 能够得到他们的认可,就是影响最深远的推广。 凑到正在后院塘边暗自失神的老董头,刘据露出贱嗖嗖的笑容。 “在董公之前,在我父皇之前,从未有任何一个政权或君王独尊儒术。” “而董公你,也终将被视作历史的罪人,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遭人鄙夷唾骂!” 有不少人对孔子和孟子也没有任何好感,将儒家视作是天朝百姓奴性的根源,只要是儒家的东西便通盘否定。 诚然,自刘彻独尊儒术之后,儒家几乎伴随了天朝的整个封建王朝时代,是近两千年中唯一的显学。 而对于刘据来说。 董仲舒见是刘据,哪怕心里再不想搭理他,也还是起身施了一礼,苦着一张老脸无奈的做出回应。 毕竟能够成为太医署御医的这些方技家族,已经是天朝医家的领军代表。 “因此儒家在历史上屡遭迫害,却依旧能够延续至今,甚至发扬光大的原因绝不是因为强制性的独尊儒术。” 不过。 董仲舒感觉自己又被耍了,已经不想再理刘据。 甚至不只是董仲舒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董仲舒又陷入了只要出门就会被儒生泼脏水,扔菜叶子的境地。 “而在我看来,那才是儒家最辉煌的时刻。” “孔夫子一生教授弟子三千,提倡有教无类,自他之后,弟子遍布海内教授弟子,各行各业识字的人越来越多,有思想的人越来越多,产生的发明创造也越来越多,如此才促成了后来的百家争鸣之盛况,生产力也在那个时期产生了质的变化,各国日益强大。” “而在孔夫子之后,墨子弃儒从零创立墨家,成为与儒家并立的一大显学。” 所以刘据决定给董仲舒一些动力,免得他负担太重,拖垮了身体不说,还办砸了事情。 他觉得自己真是老了,糊涂了。 听着这番话,董仲舒怔怔的站在原地,有些浑浊的老眼复杂的望着刘据。 董仲舒的沉默已经给了刘据想要的答案,于是笑了笑继续说道: “看来董公心里也清楚,孔夫子一生只在鲁国短暂为官,始终未受重用,孟夫子一生游说诸侯,历齐、梁、宋、滕、鲁诸国,均未能见用。” 董仲舒最近成天躲在博望苑中,永远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举手投足之间都伴随着叹息,看起来又比之前苍老了许多。 在后世的许多人心中,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不管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统统都被划入了封建糟粕行列。 却见刘据的面色又忽然正经起来,正色说道: “我认为孔夫子那时的儒家才是儒家该有的模样。” “唉……” 儒家便立刻受到了不少诟病。 “吴起弃儒从兵,可与孙武齐名。” “可如今董公却走进了一条死胡同,甚至因董公此前的倡议,已经将整个儒家都带进了一条死胡同。” “你或许会背负一时骂名,但若能改变儒家自绝于天下的未来。” “便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说不定你也有机会成为儒圣。”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三章 这年冬天,大汉很忙 “……” 董仲舒仍在拧着眉头思考。 刘据口中的“自绝于天下的未来”,尤其是最后那声“儒圣”令他没有理由不认真的考虑考虑刘据提出的问题。 而刘据也只是站在一旁,一边百无聊赖的掏着耳朵,一边望着董仲舒。 片刻之后。 董仲舒抬起头来,浑浊的老眼中多了一丝清明,先是颇为郑重的对刘据施了一礼后,然后又咳嗽了两声清了嗓子,正色说道: “殿下,殿下的话虽有些道理,但亦有不少地方令老朽不敢苟同……” 刘据一眼就看出这是董仲舒准备开始与他辩经的前摇。 儒生似乎都是这个德行,此前在“废立太子之议”上,那干儒生开口说话前都是类似的德行,重点突出一个先礼后兵。 另外他更清楚的是,术业有专攻,谁要和一个专擅此道的海内大儒辩经,辩的还是人家研究了一辈子的儒学,那如果不是有什么自虐倾向,就一定是脑子有病…… 于是刘据果断出言打断董仲舒了施法前摇: “董公,别和我争辩,辩就是你赢!” “?!” 董仲舒不由一怔,此生他曾与无数人辩经,还是头一回遇上似刘据这般不按套路出牌的选手。 然后他就见刘据又扬着眉毛继续说道: “但你辩赢了我又有什么用呢?” “再好好想想吧,‘春秋大一统’对我父皇有用,你就是海内大儒,‘天人合一’为我父皇不喜,你就只能跑去祈雨。” “现在是我父皇,未来是我。” “你这一生被我们父子二人压制的死死的,你又反抗不了,何不顺大势而为?” “这不论是对你,还是对儒家都有好处,相信我,没错的。” “……” 再听到这话,董仲舒不由的恍了一下神。 他又想起了当年险些被刘彻处死的恐惧,想起了刘据“毁堤淹田”的时候,被刘彻特意召去宣室殿“辩经”的情景…… 什么是大势? 这才是真正的大势! 如果上次被刘彻召去辩经的时候,他不是因为有了经验,果断向刘彻妥协,承认他仁德合天,承认他是仁君贤君,而是梗着脖子定要与刘彻辩出个一二三来,那现在他恐怕不是被砍了头,就是又被扔回了城郊养老。 所以刘据这话才是真的诛心,是啊,就算辩赢了他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刻,刘据的眉眼在他眼中忽然变得模糊。 接着刘彻的脸出现在了刘据的身后,由大而小,由远及近,渐渐与刘据的眉眼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董仲舒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他明白了! 他全都明白了! 不管刘据的那番关于儒家的质评是否正确,是否漏洞百出,但他最后总结出来的那句话并非胡说:“你或许会背负一时骂名,但若能改变儒家自绝于天下的未来,便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说不定伱也有机会成为儒圣。” 如果只去思考这句话的字面意义,那就大错特错了。 重点便在“未来”二字! 刘彻是现在! 刘据就是未来! 刘彻可以独尊儒术,也可以百家争鸣,这便是现在的大势。 而刘据如何看待他,如何看待儒家,那便是他的未来,是儒家的未来,是未来的大势! 未来他只需一句话。 就可以令他死无葬身之地,令儒家再无立锥之地。 当然,也令他成为名留史册的儒圣,令儒家永远延续下去,甚至再迎来下一個辉煌! 是这个意思! 刘据一定就是这个意思,老夫悟了,老夫彻底悟了,老夫这些年在野,果然不是毫无长进,已经可以听懂这些谜语人的言外之意了! 就是这父子二人…… 像! 实在是太像了,虽然行事作风不同,但都是一样的霸道,一样的……不太要脸,逼着大儒为他们辩经。 董仲舒心中腹诽的同时,看向刘据的目光却多出了一抹畏惧。 此前他虽已在博望苑住了许久,也与刘据打过一些交道,但在他心中,刘据始终还是个思维和行事都略有不足的稚童,毕竟之前刘据做的许多事情在他这个外人看来,都像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考虑后果的胡作非为。 而现在。 董仲舒猛然意识到,这个太子比他想象中的厉害得多,帝王心术绝不在刘彻之下,甚至有时过犹不及。 他一直都在隐藏自己的锋芒! 他骗过了自己,骗过了许多人,也骗过了刘彻,然后在不知不觉之间左右着大势,无论是现在的大势,还是未来的大势! 这样的太子,怎能不令人胆寒? “咕噜!” 董仲舒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口水,这些刚刚产生的想法令他失去了与刘据辩经的所有勇气,当即从心的躬下了身子, “老朽并非是要与殿下争辩,其实老朽所谓的不敢苟同,是觉得殿下还是太保守了。” “老朽以为,既然陛下已经下令在太学开设‘医家专业’,老朽亦不可故步自封,理应举一反三,提前将开设其他专业的章程也一并制定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骂名,老朽已经到了这把年纪,恐怕也挨不了几年骂了,何惧之有。” “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欸?” 刘据闻言也是一愣,不由的上下打量董仲舒。 难道是因为自己刚才那番话说的太好,太有道理,太无懈可击,瞬间令老董头醍醐灌顶,对两千多年后的未来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了? 看来我此前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老董头也不是什么老古董,还是很容易接受一些新东西的嘛…… “董公大义,令人钦佩。” 于是刘据笑呵呵的还了一礼。 “殿下谬赞,老朽虽人轻言微,但定当全力以赴。” 董仲舒再次躬身。 告退的时候已经挺起了略显佝偻的腰杆,与此前的长吁短叹、愁眉苦脸判若两人,显然已经有了很足的动力。 “……” 望着他的背影,刘据笑着摇了摇头。 一边心里想着总是这么去骗、去偷袭这样一位老同志……是不是稍微有那么点不厚道?一边缓缓悠悠的向秋坊走去。 深秋过去,就是寒冬。 去年这个时候因为去了南越国,所以没怎么觉得寒冷来着。 今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恐怕就要好好感受一下大汉长安的冬天了。 真有点冷,不想出门,只有缩在秋坊里烤一烤炭火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应该搞出点什么好玩的来打发时间呢…… “殿下。” 正走着的时候,迎面走来两个人,见到刘据便立刻让到路旁,恭恭敬敬的躬身施礼。 “是崔令丞和丁御医啊,不必多礼。” 刘据立刻认出了这两个人,正是那两个此前在逐慕苑当着刘彻的面极力反对他与义妁给刘闳开刀的家伙。 不过现在二人的态度已经彻底发生了改变。 他们见到刘据自是不敢造次,别的不说,光是身份就先摆在这里了。 但现在哪怕只是见了义妁,亦是全然一副虚心求教的朝圣姿态,隔三差五就跑到博望苑来向义妁取经,礼数如同弟子。 非但如此,在刘彻将于太学开设“医家专业”的诏书下来之后。 这两个家伙还曾令这太医署的一众御医联名上书,请求立义妁为第一位“医家博士”。 当然,也顺便为自家子弟递上了入学申请,先把第一批坑占住,免得旁人捷足先登…… 知道内情的人都看得出来,义妁虽被太医署永不录用,但经过此事,她已经一跃成为了太医署的无冕之王。 …… 这年冬天,大汉很忙。 不是因为临近春节,大汉是不过春节的。 要等到几年后刘彻颁布《太初历》,正月初一才成了“岁首元旦”,而现在,每年的岁首,还是冬天来临时的十月初一。 若非要说春节附近有什么节日,其实也就是定于正月十五的上元节,也就是后世的元宵节。 这个节日,本来是汉文帝为了庆祝平定“诸吕之乱”,感念太平盛世来之不易所设。 等到了刘彻这一朝,则将又改成了祭祀太一神的郊祭庆典。 而大汉,也并非因此而忙。 如今大汉正在忙的事情很多,忙碌的人也很多。 赈灾的官员很忙。 刚刚过去的一年,是一个大旱年,赈灾事宜正在进行。 李广利和李延年很忙。 李广利被封做了协律都尉,李延年则是乐府令,二人组建了多支下乡巡演的倡优队伍,正与赈灾官员联动,一边赈灾,一边用演出的形式向百姓宣扬盐铁官营的改革成果,讲述刘彻自己目前最想讲给百姓的故事。 赵过和桑弘羊很忙。 春季来临之际,代田法便要开始现在京畿与三辅之地试点推行,他们需要做的事情很多,无论是技术层面的推广,还是各地基层官员的配合都尤为重要。 董仲舒很忙。 义妁很忙。 太医署很忙。 好像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就连已经躺了二十余年的卫伉都成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忙人,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 刘据自己也很忙……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四章 我来殿下这里讨个喜气 趁着这段时间清闲。 刘据正忙于根据自己对史书的了解,罗列大汉和刘彻后面即将发生的事情,提前做好趋利避害的准备。 因为之前的这些事情还只是小打小闹。 接下来才将正式进入刘彻那受人诟病的执政晚期,所有的事情都会像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首先,便是连年征战的问题。 卫满朝鲜、西南夷、车师、楼兰、昆明、大宛、匈奴…… 这些地方将会陆续发生战事,有些地方还不止一次的反叛。 并且除了少数几场根本无法影响大局的战事之外,剩下的几乎全都是大败或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惨胜,直到李广利投降匈奴,大汉的国力几乎被榨干,刘彻才不得不下《轮台诏》安抚民心,否则他就真要做亡国之君了…… 其次,还是连年灾荒的问题。 如果只是灾荒倒还可以扛一扛,可如果和这些耗尽国力却没有任何成效的战争合在一起,那对于大汉百姓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在这个过程中,社会毫无意外的进入了动荡,全国各地都出现了农民起义。 大汉因此内忧外患,为了镇压动乱,刘彻用法也越发严苛,对于镇压不力的官吏动辄打杀,对于暴乱的百姓下死手重手。 如此依旧用了数年时间才勉强镇压下去。 就算是这样,也仍有许多残部啸聚山林,难以剿灭,而那些地方官吏因畏惧法令,往往隐匿不报,如此形成了恶性循环,使得大汉朝廷在这之后失去了对许多地方的实际掌控,说是国将不国都不为过…… 再次,则是宫廷之内的权力斗争。 随着刘彻年纪越来越大,也越发的疑神疑鬼,尤其在内外政策上屡遭挫折之后,感觉到朝局不稳的情形下,这种情况也变得越来越严重。 刘据虽然不知道历史上的刘彻当时是怎样的心理状态。 但在宫廷外戚层面,他的微操的确变的越来越多,说是养蛊也不为过。 先是来了个钩弋夫人,诞下六皇子刘弗陵之后,直接将其寝宫封作“尧母门”,向外界传递了奇怪的信号。 然后就是一场群小的狂欢,一路搞出了将刘据害死的巫蛊之祸。 还有李夫人所属的李氏,刘彻先是给了李广利不合常理的重用与信任,却又于李广利远征大宛之际,诛杀了他的弟弟李延年和李季。 接着再于李广利出征匈奴期间,诛杀了支持李夫人遗子刘髆的刘屈氂一家,顺便将李广利妻儿全部囚禁,彻底斩断了他的后路,逼的李广利哪怕在形势极为不利的情况下,也不得不不惜全军安危以求立功赎罪,最终彻底葬送了大汉最后的精锐骑兵。 这些微操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刘彻到了最后已经找不出合适的继承人,不得不在临终之前立下刘弗陵,托孤霍光等人…… 这些事情真心不能细想。 每一步都已经足以亡国,真不好说刘彻究竟是运气好,还是能力强,最终竟然还是鬼使神差的使得汉祚延续了下去。 不过刘彻也的确为自己赢来了不少的诟病,令他千古一帝的名声留下了洗不净的污点。 在他之后发生的“盐铁之议”,本质上虽是霍光与桑弘羊的政治斗争。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会议过程中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在批判刘彻,只不过那时毕竟还是刘氏的天下,没人敢直接拎出他这个先帝的名字来指名道姓的骂罢了…… 当然。 刘据并不在意刘彻的名声,就算他在后世被评价为昏君暴君也不干刘据的事。 作为挂逼,他现在也不想会不会被废的事了。 就只想尽可能的扭转一些事情,好让自己能够继承一个强盛无忧的大汉,然后舒舒服服的无为而治,轻轻松松的过完一生。 而不是继承一個满目疮痍的大汉,开启我的奋斗。 在他看来,任何事情从源头上解决都是最容易的,一旦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令人有心无力,不知该如何下手。 所以现在趁着年轻,精力还算旺盛。 只需稍微努力一下,今后就可以享受数十年的躺平生活,还是高高在上的帝王生活,何乐而不为? …… 清闲,也就预示着无聊。 自为刘闳做过手术,再到他拆了线彻底康复之后,刘据最近这些时日也是真的无聊,因为没人来找他玩了。 最明显的人就是义妁。 虽然义妁本来就是个清冷寡淡的人,但此前住在博望苑的地方,偶尔碰面也能说上几句话,让刘据调笑上几句,然后低下头抿着嘴偷偷的笑。 而在给刘闳的事情过去之后,刘据就总感觉义妁在故意回避着他。 有时好不容易碰了面,她也是站的远远的就向他施礼,然后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匆匆离去…… 为此最近刘据也时常想起义妁完成手术后抱着他说的那句话,还有义妁流在他脖颈上的温热眼泪: “恕义妁无礼,就这一次,就多一会……” 当时他只觉得义妁是因为压力太大,像他一样在那一刻忽然泄了气难以支撑,需要一个拥抱聊表慰藉,因此也没有去多想。 可现在再细细琢磨起来。 不知为何竟隐隐体会出了一种类似于“道别”的味道?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郭振快步进入秋坊,轻声向他报道: “殿下,义妁正在门外求见。” 想曹操曹操到啊,刘据收回思绪,笑着点了点头: “让她进来吧。” 片刻之后,义妁孤身一人进入堂内,却始终低着头不曾多看刘据一眼,只是闷声说道: “殿下,义妁前来向殿下请辞。” “请辞?你要去哪?” 刘据怔了一下,眉头随即蹙起。 “义妁已被陛下任命为医家博士,今后将主要在太学院教授弟子与研究方技,不便再居住在博望苑内。” 义妁依旧深深的埋着头隐藏其所有的表情,声音轻柔而又平淡,就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而且侍医是太医署指派的医官,如今义妁已经不是太医署的人了,自然也不再是殿下的侍医,不该继续居住在博望苑内叨扰殿下。” “这有什么的?” 刘据闻言却笑了起来, “我身为太子,也拥有自行选用从官的权力,我说你是我的侍医,你就是我的侍医,太医署不给你发俸禄,我太子府给你发,你安心住下就是了。” “何况就算你成了医家博士,董仲舒还是博士仆射呢,他也要时常要前往太学院处理公务,不是也照样在博望苑住着?” “所以这两个都理由不成立,我不批准。” “再者说来,我就信你的方技,伱要是走了,我今后万一有个头疼脑热找谁治去?” “……” 义妁闻言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又带了些恳求的语气,轻声道: “殿下的恩情义妁始终记得,今后若殿下有事召义妁前来,义妁必定随召随到,不过如今义妁实在有不得不请辞的理由,恳请殿下恩准。” “那就说出来嘛,如果这个理由能令我信服,我再考虑准不准的事。” 刘据觉得今天的义妁也是怪怪的,确切地说,应该是自给刘闳做完手术之后就一直怪怪的,也不知究竟受了什么刺激。 “只是义妁的一些私事,不便与殿下说起。” 义妁依旧坚持。 “义医师,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刘据自然不接受这样的解释,义妁早已孤身一人,平日也没有经常来往的友人,最大的事便是医道,怎会有什么非离开博望苑不可的私事? 该不会是又受到了什么人的压力吧? 比如父皇刘彻,比如母后卫子夫,尽管一时他还想不出刘彻和卫子夫给义妁压力的理由,但这个世界上,能给太子府的人压力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殿下……” 义妁闻言慢慢的抬起头来。 还是那张清丽的脸庞,只是皮肤看起来比之前略微少了些血色,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丝毫的情绪,迎上刘据目光的眸子也没有任何波动。 刘据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得又正色问道: “究竟是为什么?” “义妁去意已决,殿下不必多问。” “那就这么耗着吧,反正你不说我就不准,你是了解我的,我说到做到。” 刘据当即抬起手臂作枕,向后一躺懒洋洋的靠在榻上,摆出一副市井之徒的无赖姿态。 义妁见状眸子终于微微颤了一下,如此沉默良久之后,才又躬身道: “既然殿下不准,就当义妁没提过吧,义妁告退。” 说着话,她已经自顾自的退出了秋坊,根本不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 “什么情况啊这是……” 刘据坐起身来望着义妁的背影,倒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他也不是非将义妁强留在博望苑,只不过是想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倘若真是义妁遇上了什么难事,该帮还是要帮上一把……大家都这么熟了,她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 正疑惑之际。 外面忽然传来卫伉的声音: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殿下大婚终于吉日已定,陛下使者与太常、少府方才一道将雁礼送去了龙頟侯府。” “我来殿下这里讨个喜气!”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五章 她实在是太干净了 这门婚事本来已经板上钉钉,刘据自然不会感到丝毫意外。 而且经过刘闳这件事之后,他对韩凌的看法已经多少有了不小的改观,不像之前那般先入为主,因此心中也不再那么抗拒。 再加上她除了是个对a之外。 姿貌方面都挺符合刘据的审美,并且对他的事情不但很上心,有时还莫名的合拍,实在没什么好挑理的。 因此他已经决定批判性的给刘彻一个面子,勉为其难的接受这门婚事…… 说起来,他似乎也有些时日没见过韩凌了。 不过韩凌倒是主动派人前来知会了一声,也说是大婚临近,再跑来见他不合礼数,她虽不信婚前与夫君见面有什么不好,但终归容易招人置喙,因此这段时间就先不过来了。 这其实也能看出韩凌的部分性格。 她虽是个对礼法不怎么感冒的逆女,但在大事上还是拎得清轻重,也并非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说话之间,卫伉已经进入堂内,躬身对刘据施礼恭贺。 “同喜同喜,今晚我设下宴席,以茶代酒与表哥共饮,表哥一定要不醉不归。” 刘据起身还了一礼,又拉住卫伉将其带到榻前坐下,这才笑着说道, “表哥,我又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殿下吩咐便是。” 卫伉应道。 刘据压低声音道: “我发现义妁最近似乎有点奇怪,请表哥私下帮我查一查,她是否又遇上了什么难事?” “殿下似乎很关注义医师啊?” 卫伉闻言当即虚起了眼睛,目光暧昧的调笑起来。 那日给刘闳做手术的时候,他没有在现场,也并未特意去打听这些事情,因此并不知道义妁在术后拥抱了刘据的事。 不过此前刘据违抗卫子夫懿旨力保义妁。 如今大婚在即,又对义妁的事如此关注,难保不让卫伉这种喜爱窥视旁人秘密的吃瓜大拿产生一些联想,甚至是要素觉醒…… “表哥可不要污人清白,你只需稍微一查就会知道,义妁早已下定了此生委身方技的决心,否则又怎会宁愿交了这么多年的五倍口赋,依旧坚持不婚不嫁?” 刘据白了这位没正形的表哥一眼,说道, “而且我对义医师也心怀尊敬,充其量不过是莫逆之交,是比清泉还纯洁的男女关系。” “都男女关系了,还谈何纯洁?” 卫伉脱口而出。 “???” 只冲这句话,刘据差点怀疑卫伉其实也是个穿越者,不然口中怎能问出角度如此刁钻的问题? 卫伉说完也意识到这话对太子说出来有些失礼,连忙又嘿嘿笑着赔罪道: “殿下恕罪,是我有些孟浪了……不过请殿下放心,义医师的事包在我身上了,只要不是什么太过隐秘的事,今晚宴席的时候应该就能给出殿下一個初步结果。” “表哥这么效率?” 刘据有些意外的看向卫伉。 这年头传播消息纯靠人走马跑,又没什么大数据系统,就算在长安城内想要打探一些并未公开的人或事,也照样需要耗费一些时间和力气。 而且现在都已经接近未时,他若要设宴再晚也就是酉时,中间只剩下了两个时辰。 “殿下有所不知,我近日尝试将长安划分成了几个区域,在不同的区域之间收买了一些分散各处的市井之徒与商户百姓,采用我亲自设计的单线暗语联络,这些人互相不认识,甚至都没见过我,但只要我在上端提出要求,相关的消息就能沿线传播,很快传到我这里来。” 卫伉眉飞色舞的为刘据解释道, “而且义妁有名有姓,除非是什么只有天知地知的秘辛,否则应该很快就能查到,我再亲自筛选一下无用的消息,就可以报给殿下了。” “……” 听到这番话,刘据顿时又对卫伉刮目相看。 原本他以为卫伉只是侦查和反侦察能力方面天赋异禀,却没想到这货居然一发不可收拾,最近早出晚归的,居然悄然建立了一个初步覆盖长安的情报线人网络? 这要让他继续完善下去,岂不是要搞出来一个大汉监察院或是锦衣卫来? 不对! 此事非同小可!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同时,刘据心中忽然涌现一股强烈的担忧。 不是担忧自己,而是为卫伉担忧,为卫青担忧。 卫青与刘彻现在的关系极为微妙,这正是卫青始终保持低调的主要原因。 也正是因为这个父皇和这个舅父君臣之间拥有这样的默契,双方才能相安无事,否则以刘彻的性格,恐怕早就容不下卫青了。 而如今卫伉忽然私自搞出这样一套疑似在监视整个长安的情报网络来。 这无疑于在刘彻的卧榻旁边架了个摄像头。 刘彻不知道那还好说,一旦有所耳闻,心中必定会起疑心,并且绝不可能只对卫伉有什么想法,一定会直接联系到卫青身上,甚至对卫青此前的低调表现都产生质疑。 等到了这个时候,刘彻与卫青必将陷入了猜忌链。 而且这个猜忌链绝不是通过语言能够化解的,所有的解释都将苍白无力,以刘彻的性格,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彻底消除威胁…… 而就算是卫青。 哪怕历史上他始终对刘彻忠心耿耿,甘愿自断羽翼低调行事,从不豢养门客,甚至从未擅作主张处置麾下的将领。 可一旦刘彻决心对他下手,生死存亡又受了冤屈之际,他还会保持此前的低调与顺从么? 刘据不知道,也无法做出预判。 但他心里清楚,卫青骨子里绝不是善茬,所谓慈不掌兵,他若是善茬就不可能令麾下将领甘心效命,也不可能令匈奴闻风丧胆。 谁也无法预判当一个人被逼上绝路的时候,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匹夫一怒尚且血溅五步,何况是卫青? 甚至就算卫青始终如一,甘心为消除刘彻的猜疑赴死……刘彻也并非什么赢家,毕竟卫青的功劳太大了,此事恐怕也要令天下将士寒心。 刘据都不敢继续往下想。 他只知道,一旦刘彻与卫青陷入猜忌链,无论最终的结果是怎样,最大的输家都是有一个,那就是大汉! “殿下?” 如此沉吟了许久,直到卫伉察觉到刘据有些不对劲的时候。 刘据才终于回过神来: “表哥,义妁的事你先帮我去查,另外,我觉得你这套东西很有意思,能不能将其中的运作原理和方式总结出来,编撰成册拿来给我研读一番?” “还是殿下识货!” 卫伉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当即一脸臭屁的拍着胸脯笑道, “这有何难,我随后整理一下就给殿下送来,回头等家父知道我也并非一无是处,看他还有何话好说。” “那就有劳表哥了。” …… 当夜宴席。 “是我无能,辜负了殿下的期望。” 卫伉一脸惭愧的对刘据施礼, “看来只有对义妁日夜监视了……请殿下再给我一些时间,不管近日义医师有什么事,只要不是只有天知地知的秘辛,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保证查出来给殿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怪只怪义妁实在是太干净了。 除了不久之前已经人尽皆知的盗尸毁尸之事,卫伉连一丁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找到,无法给刘据提供任何帮助。 “要不就先算了,或许真是只有天知地知的秘辛……” 刘据觉得应该让卫伉先停一停,免得在自己排除刘彻和卫青陷入猜忌链的隐患之前,搞出什么动静提前惊动了刘彻。 “那怎么行,殿下好不容易又给我安排了一件事,我若半途而废,岂不让表弟也瞧不上我,质疑我近日忙碌的成果?” 卫伉倒还有些不愿意了。 现在他还挺在意刘据对自己的看法,毕竟现在刘据就是他的榜样,是真正实现了终极躺平的智者。 “那就有劳表哥了,不过表哥行事注意低调……” 刘据无奈的道。 “放心,只需再给我三日!” 卫伉又拍着胸膛承诺道。 …… 三日后。 “家父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卫伉神情沮丧,失魂落魄的站在刘据面前,脸上还顶着一对肿胀的熊猫眼,哪里还有半点几日前的精气神。 他服了! 彻底服了! 义妁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简单的人,每日卯时前后起床,吃过朝食就钻进药库里开始折腾那些药材,要么便是抱着本医家书籍翻阅,偶尔写写画画也都是与人体和药材有关的内容。 有时午食还会忘了吃,如此一直到夜里,那叫一个孜孜不倦。 这三日她总共见过六个太子府之外的人,全都是太医署的御医,只是交流方技。 与人打过四十二次招呼,也全都是太子府的人,仅仅只是打招呼。 另外,如今她虽已经是医家博士,但太学院开设“医家专业”的事仍在筹备阶段,她还没有正式上任,因此这三天来未曾踏出过博望苑大门一步…… 如果非说卫伉有什么收获的话。 那就是他发现义妁的确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习惯——喜欢啃指甲,而且特别喜欢啃左手拇指的指甲。 无论做什么,只要入了神,就会不自觉的将抬起手来放进嘴里。 但这有个屁用啊!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六章 儿臣就是内心肮脏了一下 宣室殿。 “这个卫右渠,身为大汉之藩属外臣,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当着辰国使者的面,刘彻拍案而起。 辰国位于朝鲜半岛南部,也就是后世南韩的那片区域,主要由马韩、辰韩和弁韩三部组成,其中因马韩势力最大,因此其余两韩奉马韩首领为辰王,都城设在目支国。 此时的大汉,通常将辰国所在的那片区域,称作三韩之地。 而刘彻提到的卫右渠,则是位于朝鲜半岛北部的卫满朝鲜当前的国王。 卫满朝鲜由一个名为卫满的燕人建立,此人在汉高祖刘邦时期与燕王一同背叛,逃到了朝鲜半岛,随后得到了当时的箕子朝鲜国王礼遇,还赐予了一片临近大汉边境的土地供起安置部下。 后来卫满不断招引汉人流民,积聚了更多的力量,待羽翼丰满之际,再次背叛箕子朝鲜国王,率军攻下王城王俭城,遂自立为王,一家独大。 彼时正值汉惠帝执政时期,天下初定不便再起兵戈。 于是大汉与卫满约定将其封作大汉藩属外臣,为大汉保卫塞外边境,而作为回报,大汉亦会给卫满提供大量的援助。 有了大汉藩属外臣的身份,又有了大汉在军事、物资上的支持。 卫满朝鲜的日益强大,很快就开始了扩张之路,先后强迫临近的真番、临屯等小国归附,在朝鲜半岛北部一家独大。 如今卫满朝鲜轮到卫满的孙子卫右渠为王。 因刘彻穷兵黩武,虽然前些年命卫青、霍去病征伐匈奴大获全胜,但无论胜败百姓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于是便有大量的大汉流民涌入卫满朝鲜。 在这个过程中,卫满朝鲜的国力得到进一步提升,卫右渠逐渐狂妄起来,非但自己不肯再向汉朝通商朝贡,还阻断道路,禁制邻近真番、临屯等小国向汉朝朝贡。 而位于朝鲜半岛南部的辰国三韩更是不得路径,无法与大汉来往。 直到如今,辰国使者冒险走了海路,才绕过卫满朝鲜抵达齐地,随后受到齐地官员的接待,并由齐地官员派官吏一路护送才总算来到了长安。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刘彻,辰国使者自是大吐苦水,控诉卫满朝鲜和卫右渠。 祈求刘彻给卫右渠一些颜色瞧瞧,重新打通大汉与辰国之间的陆路通道,恢复通商与朝贡。 毕竟,辰国三面环海,物资匮乏。 唯有与地大物博的大汉开展通商才能维持的了生活这样子,要是再被卫满朝鲜这么困下去,迟早有一天不是被其吞并,就只能俯首称臣。 而这是辰国万万不能接受的事情。 因为辰国之中势力最大的马韩首领,也就是三韩共举的“辰王”不是旁人,正是当年被卫满窃国之后逃去南边的箕子朝鲜王后裔,箕氏与卫氏可谓是世仇。 就算如今的辰王箕芭愿意谅解卫氏,卫右渠八成也不会放过箕芭与箕氏王族的人…… 这种情况下,辰国唯一的生机就是跑来向大汉求救。 “天子陛下,我们辰王与辰国一心向汉,奈何那卫右渠从中作梗,恳请天子陛下为我们做主啊!” “天子陛下,卫右渠已经不承认大汉藩属外臣的身份,狼子野心啊陛下!” “求天子陛下惩治卫右渠……” 几名辰国使者见刘彻已经来了情绪,当即跪在地上哭嚎起来烘托气氛。 “大汉自有法度规矩,怎会任由一个藩属外臣胡作非为,朕心中自有计较!” 刘彻瞟了几名使者一眼,面色随即变得和善,张开双臂命其免礼, “你们舟车劳顿也辛苦了,先由大行令安置下来歇息几日,好好领略一番我大汉的丰饶富强,不可虚度此行。” 如此待这些使者退出去之后,刘彻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看向一旁的苏文问道: “这些使者这回带来了多少贡物?” “回禀陛下,据大行令所报,只有各式咸鱼五百余斤,奴隶不足百人,据他们自己说,本来该有咸鱼三千斤,奴隶两百人,怎奈漂洋过海时迷失了方向,多漂了一個月,不得不吃掉了一些咸鱼,奴隶也在海上因饥饿疾病死了大半。” 哪怕苏文训练有素,回答的时候嘴角亦是忍不住微微抽动, “因此等好不容易到达齐地的时候,就只剩下了这些……” 刘彻闻言也随之抽了一下嘴角,有些不满的碎碎念道: “这些小国送来的往往都是这些毫无价值的破烂,朕为了显示大国风度,却总要拿出千倍万倍的赏赐还赠,倒像是朕在向他们朝贡!” “……” 苏文微微躬身,不敢接话。 “罢了罢了,穷苦小国,王室都食不果腹,朕与他们计较什么。” 刘彻沉吟了片刻,又道, “这个卫右渠,朕此前懒得与他计较,他非但不知感恩,竟还越来越不将朕放在眼中,朕也是时候给他一些敲打了。” “你拟个诏,命大行令选个精干强硬的使者,持朕节杖前往朝鲜斥谕卫右渠。” “若他迷途知返,愿派王子来长安为质,朕便给他留一条生路。” “若他执迷不悟,待朕大军压境之时,休怪朕没有给过他机会!” 他倒不怀疑那几个辰国使者说谎,因为卫满朝鲜和朝鲜半岛那面的几个小国的确已经有数年未来长安朝贡,商路也的确是已经断了。 至于卫满朝鲜近些年做了什么,他也早就收到了辽东郡方向的奏报。 只不过这地方并非什么战略要地,又是个没多少前景与油水的苦寒半岛,路途也十分遥远,大举兵事成本极高,付出与回报完全不成正比,因此他才优先将目光放在南边和西边,实在不愿在这种地方兴师动众。 不过若有人敢蹬鼻子上脸,那就另当别论了…… “诺。” 苏文刚躬身答应下来,就听外面传来一声报道: “太子刘据前来向陛下问安!” “如今吉日已定,这个逆子不在博望苑好生准备自己的婚事,跑朕这里来做什么?” 刘彻嘀咕了一句,最终还是淡淡的点了下头: “宣他进来吧。” …… 其实刘据早就到了,他是为卫伉的事情而来。 只不过听殿外的郎官说刘彻正在殿内接见辰国使者,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国事,刘据自然不会胡来,于是就老老实实等在了殿外。 这个过程中,刘据也顺便向郎官打听了一下辰国的情况。 得知辰国就是三韩之地之后,他立刻就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情了…… 接下来,刘彻将会派出一个名为“涉何”的使者出使卫满朝鲜,要求卫右渠对大汉俯首称臣,重新开始每年的朝贡,不得继续阻塞商路,更不得阻塞朝鲜半岛南部的小国朝贡。 而结果则是卫右渠不给面子,于是恼怒的涉何在返回的途中擅自杀了护送他出境的卫满朝鲜王公,并将此事飞报刘彻。 刘彻得知之后非但不怪罪,还觉得涉何给他长了脸,将涉何封作了辽东郡守。 随后卫右渠又率军突袭辽东,杀了涉何泄愤,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涉何事件”,也是刘彻下决心发兵攻打卫满朝鲜的导火索。 再之后。 这场战争虽然以卫满朝鲜灭国,大汉在朝鲜半岛设立乐浪、临屯、玄菟和真番四郡结束。 但其中的过程却十分曲折,且不说五万汉军在这场战争中死伤近半、楼船尽毁的难以估量的损失,就是来回传令的使者,刘彻都杀了两个。 领兵的两个将军回去之后也都判了死罪,左将军荀彘直接处死,楼船将军杨仆使钱赎命,贬为庶民。 就这么说吧。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这场战争就是标准的惨胜,甚至可以说是险胜,对于大汉来说,付出的代价和统治成本,根本就不可能收回本,永远都收不回来。 对于刘彻来说,攻打这样一个小国都打成这个德行,丢了里子的同时也没挣到面子,简直是血亏中的血亏。 而卫满朝鲜呢? 他们只是发挥了一下和许多西域小国一样的传统艺能,等到形势不妙的时候,国内王公贵族就杀王投降,里外里都不亏,无非是城头换个旗罢了……此战之后,四个卫满朝鲜的贵族因此被封侯。 所以既然赶上了这事,刘据觉得很有必要和刘彻好好说道说道。 如此进到殿内。 刘据先是恭敬的施了一礼,然后才低眉顺眼的道: “父皇,儿臣听闻刚才那几个人是辰国的使者,近些年卫满朝鲜那边似乎不太安分,他们应该是为此事而来吧?” “此事朕自有计较,不需你来多嘴……你今日进宫所为何事,不会只是来向朕问安吧?” 刘彻显然并未将卫满朝鲜放在心上,也不愿与刘据多谈。 刘据却又死皮赖脸的笑了起来,自顾自的道: “儿臣觉得吧,父皇必须给这个卫满朝鲜一个深刻的教训,否则四夷便缺少了对我大汉,对父皇你的敬畏。” “你又懂了?” 刘彻眉头蹙了起来。 虽然他此前曾派刘据随军征伐西羌,但其实并不希望他过多参与军事。 “在父皇这样的雄主面前,儿臣怎敢称懂。” 刘据谦虚的躬下身子, “儿臣就是内心肮脏了一下,临时想到了一个比较肮脏的手段,忍不住想说给父皇听,哪怕能搏父皇一笑也是儿臣的一片孝心。”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七章 你先别说话,朕在思考! “你对自己倒是有一个颇为清晰的认识。” 揶揄了刘据一句,刘彻倒也的确有了那么一丝兴趣,斜睨过来道, “你难得说了些顺耳的话,朕就给你个机会,让朕好好瞧瞧你这肮脏的内心中有一片怎样的孝心。” “谢过父皇。” 刘据顿时提起了精神,顺势说道, “首先儿臣需要父皇明确一个事实,那就是卫满朝鲜的问题根源其实在大汉本身。” “因此不论父皇是派使者前往斥谕,还是派兵前去攻打,都是治标不治本,无法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就算付出巨大代价获得一时的安稳,也绝非长久之计。” 听到这番话,刘彻的眉头瞬间又皱了起来,不悦的看向刘据。 朕真是糊涂啊,居然指望这个逆子口中吐出象牙来! 身为顶级谜语人,他自是一下就听出刘据话中那“指桑骂槐”的味道。 卫满朝鲜的问题根源在大汉,那大汉的问题又是谁的问题,不就是他这個天子的问题? 不过如今刘彻已经有了一些耐受性,并未立刻发作,只是有些好笑的反问: “卫满朝鲜背信弃义不当人臣,与我大汉又有何关系,难道朕还要退上一万步,认真反思一下不成?” “父皇勿怪,儿臣只是阐述一个事实。” 刘据继续笑道, “卫满朝鲜之所以能够日益壮大,如今公然对大汉不敬,与脱籍逃往的大汉流民大量涌入不无干系。” “而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就算儿臣不说父皇也是知道的。” “这些流民多数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逃到哪里便会将对大汉的不满情绪带到哪里,因此不只是卫满朝鲜,那些临近大汉的四夷小国也是一样,只要有流民到达的地方,对大汉的不满情绪就会蔓延过去,从而影响四夷小国对大汉的看法,甚至令有些自大的人以为大汉已是风中残烛,生出反叛之心。” “这个源头问题无法解决,注定还会有更多类似的问题出现。” “这绝非是父皇优待小国使者,每次小国朝贡时给予丰厚的还礼就能够改变的,毕竟那些使者只有来到长安时,才能看到大汉繁华的一面,而更多的时候,他们看到的还是那些流民,看到的是截然相反的败絮……” 说到这里,刘据注意到刘彻已经越发不悦,眸子中隐隐翻涌起了恼火。 不过他也并不在意,今日进宫的目的也不是忤逆刘彻,于是自顾自的继续道: “不过如今父皇行改革盐铁官营、积极赈灾、发展农业、假民公田之事,正在着手解决大汉自身的问题,虽然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够真正展现出效果,但父皇已经在路上了。” “因此儿臣万分相信,只需假以时日,父皇一定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令四夷小国甘心拜服,令天下万国争相前来朝贡。” 这还像句人话! 刘彻瞪了他一眼,眸子中的恼火总算略微收敛了一些,依旧没好气的道: “废话一堆,言之无物,朕没工夫听你胡咧咧,给朕捡重要的说。” “诺。” 刘据微微躬身,组织了一下语言,接着道, “正因大汉目前还未解决根本问题,因此儿臣以为,父皇完全不必派人再与卫满朝鲜联系,因为卫满朝鲜已经对我大汉失去了敬畏之心,就算使者带去了父皇的斥责诏令,恐怕也很难得到父皇想要的结果,到时生气的又是父皇。” “那依你的意思,朕不派使者前去交涉,直接派兵前去攻打就对了么?” 听到这话,刘彻差点都快气笑了。 这个逆子平日虽的确有些小聪明,但在这样的国家大事上,到底还是有些想当然。 “不不不,儿臣的意思是,父皇虽不必再派使者与卫满朝鲜联系,但可以派出使者与辰国建立更加紧密的联系。” 刘据却又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贱笑。 “辰国国力羸弱,难以与卫满朝鲜相抗,就算建立了更加紧密的联系又能如何?” 刘彻心中不解,总觉得这个逆子思维太过跳脱,说话更是越来越不知所谓。 “正因辰国国力羸弱,与卫满朝鲜又有窃国之仇,才更需要我大汉的支持嘛。” 刘据嘿嘿笑道, “如今卫满朝鲜虽阻断了陆路上大汉与辰国的联系,但海路却是他们无论如何也阻断不了的,辰国能乘船抵达齐地,那么我大汉的强大楼船只需避开风浪季节,抵达辰国只会更加容易。” “因此我的建议是,父皇不如通过海路运送一批兵器和粮草赠予辰国,并派出少量精兵帮辰国练兵,尽快将他们武装起来,让他们拥有与卫满朝抗衡的能力。” “这绝对要比父皇直接派出数万兵马攻打卫满朝鲜的损耗小得多,性价比超高……” 听到这里,刘彻越发觉得刘据的想法荒谬。 发兵攻打卫满朝鲜,虽然因为补给线太长,损耗注定不小,但战胜之后,好歹还可扩大大汉领土,亦可震慑附近小国。 而给与辰国这样的援助,虽然损耗要小很多,但大汉又能获得什么? 这逆子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逆子,你……” 刘彻已经听不下去,刚准备开口驳斥刘据。 却见刘据的贱笑中又多了一抹贱格: “不过这援助肯定不是白给的,辰国若想得到大汉的援助,就必须拿出些诚意来,将战时指挥权交给大汉。” “什么……什么指挥权?” 刘彻愣了一下,全然无法理解刘据的这个措辞。 “战时指挥权,就是发生战事时对辰国军队的指挥权力。” 刘据一字一句的为刘彻解释, “辰国一旦和周边国家,尤其是卫满朝鲜发生战事,辰国军队的指挥权利必须完全交给大汉指派的将领,由大汉决定战事的走向。” “这……辰王如何能够接受?” 刘彻感觉自己又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如此一来,辰王还是王么,怎么可能接受? “卫满朝鲜与辰国注定无法和解,亡了国的王更不是王,他不得不接受。” 刘据信心十足的道, “如果他敢拒绝,父皇就威胁将本来要给辰国的援助,转手送给卫满朝鲜,以此来重新换取卫满朝鲜的臣服,这绝对是辰国更加不能接受的事情。” “……” 刘彻似乎终于明白了刘据真实的意图,蹙眉陷入沉思。 刘据则继续口沫横飞,甚至略有些亢奋的道: “只要大汉与辰国达成如此协议,父皇只需付出很小的代价,就能够在这片半岛上迅速培养出一股能够与卫满朝鲜抗衡的力量。” “如此大汉与辰国便对卫满朝鲜形成了合围之势。” “不过此举不是为了尽快让这片实现和平稳定,而是要让卫满朝鲜和辰国形成相对平衡的对峙,并且时不时擦枪走火,不断制造紧张局势。” “如此卫满朝鲜与辰国很快就会明白一个事实:” “半岛乱不乱,大汉说了算!” “国家亡不亡,大汉来帮忙!” “届时不论是卫满朝鲜,还是辰国,想要延续下去就只剩下了拼命讨好大汉,在父皇面前争宠一途,怎还会有人敢对大汉不敬?” “真要有一天,父皇觉得这个资源匮乏的半岛具有战略意义,付出一些统治成本也必须拿下时,也只需利用战时指挥权在两国之间挑起战事,待他们国力军力消耗的差不多时,轻而易举的发兵介入将其收入囊中……” 话至此处。 “你先别说话!” 刘彻忽然打断了刘据,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浮现出极为重视的神色, “朕在思考,容朕好好想想!” 虽然刘彻对战国时的远交近攻和合纵连横等外交军事政策聊熟于心,但刘据刚刚为他提供的思路显然还不太一样,这是一种颇为新颖的翻版,像是用旧瓶装进了新酒。 尤其是那个所谓的“战时指挥权”。 简直是开创了大国对小国国策的先河,虽然只对某些特定条件的地缘小国有用,比如半岛这种除了大汉其他势力很难插手进来的地域,但有用就是有用。 一旦卫满朝鲜与辰国形成了势均力敌的对峙。 唯有大汉能够左右两国之间的微妙平衡,也随时可以打破这样的平衡,自此这地方虽各有国名,但实质上已经完全在大汉的掌控之下,并且不需要的时候,还有人替大汉来承担统治的成本,最初只是付出对大汉而言微不足道的援助…… 妙啊! 这可真是太妙了,的确值得一试! 不过不得不说,这个逆子的内心还真是有够肮脏。 心里不脏的人,怎能想出这么脏的方略。 这点就不像朕了,朕行事始终胸怀坦荡,光明磊落,对待这些弹丸小国,素来不屑使用这些手段,行的是霸道与王道…… “……” 刘据也适时闭上了嘴,自觉给出刘彻思考的时间。 他虽然一时想不出自己这从后世偷师来的地缘战略能否因地制宜,又是否存在什么漏洞,但只要是刘彻觉得可行,就一定可以处理好所有的细节,这点毋庸置疑。 更何况还有卫青。 卫青虽然早就不直接下场领兵,但也只是退居二线,依旧在国家军事的事情上辅佐着刘彻,为其出谋划策。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八章 朕顺毛捋你,你又当如何应对? 良久之后。 “……” 刘彻看向刘据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嫌弃,开口斥道, “此策非仁君圣君所为,你这逆子既然知道自己内心肮脏,今后便该多读读圣贤书籍,净化净化内心,免得误入歧途,知道了么?” 刘据闻言还以为刘彻执迷不悟,定要为了那点面子重蹈历史覆辙,当即躬身劝谏: “父皇,儿臣以为国与国之间交往应是先以本国利益至上,仁君圣君也是对本国百姓而言,有些小国畏威而不怀德,若父皇为仁君圣君之名所累……” “朕会不知道么?” 刘彻已经瞪眼打断了他, “朕是仁君圣君不假,但朕不是还有一个内心肮脏的太子么,朕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好,朝中有几个内心肮脏的臣子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欸?” 刘据一愣。 “好好体会朕这番话,今后你也能少惹些是非!” 刘彻瞟了他一眼,语气也随之缓和了不少, “此事朕暂且记下了,待回头在内朝商议过后再做定夺,还有旁的事么?” 刘据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刘彻刚才是在借机教育自己,向自己传授为君之道……也可以说是甩锅之道。 不过刘据觉得这事还是得分身份。 刘彻是至高无上的天子,他自然可以随便甩锅,甩完了锅还有能力保住替他背锅的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但刘据就不行了。 他现在虽是辅政太子,但很多事说了都不算。 就拿最近义妁的事来说,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勉强将其保下,若是此前像刘彻一样甩锅,不知道已经害死了多少人,所以有些事情他就算不想扛也得亲自扛下。 当然。 刘彻此刻能够说出这种话来,倒也让刘据从这位便宜父皇身上感受到了那么一丝真情流露的父爱,这的确是很难得的事。 印象中,自穿越以来这么久,他们父子二人似乎还是头一回如此和谐。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又将带着身上的木盒取了下来,一边双手呈给刘彻,一边躬身说道: “父皇,儿臣今日进宫,一来是给父皇请安,二来则是为了向父皇举荐一个最近偶然发现的人才。” “什么样的人才?” 刘彻将木盒拿了过去,打开看见里面摆满了简牍。 经过公孙敬声和赵过的事,他已是确信刘据也继承了他的识人本事,因此对刘据的举荐颇有兴趣。 “是一个无师自通的情报人才,父皇只需看过这些简牍,就知道此人能够发挥多大的用处了。” 刘据故意卖着关子的为刘彻介绍。 而刘彻则已经打开了摆在最上面的那卷简牍,随即面露意外之色: “卫伉?” “正是此人。” “该不会是朕知道的那個卫伉吧?卫青的那个不成器的长子?” 刘彻特意确认了一遍。 当初卫伉也同样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若非是给卫青面子,卫伉胆敢公然违抗圣旨,绝对不会只是废除侯爵那个简单,少不了得掉一层皮。 自那时起,这个“不成器”的标签也就牢牢的贴在了卫伉身上。 而且还不只是刘彻和卫青如此认为,一些知道此事的王公贵族,也都将卫伉当做了反面例子,用于教育警醒自家的子嗣,禁止自家子嗣和卫伉来往。 “父皇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舅父因受不了我这位表哥无所事事,就将他送来了博望苑,教儿臣给他安排一些事情做。” 刘据点了点头,道, “起初儿臣也不知这位表哥究竟有何长处,直到父皇给儿臣定了婚事,儿臣只随口请他替儿臣打听一下龙頟候女儿的事,他竟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查人探事的本事,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已经成了长安包打听。” “儿臣心知如此才能有大用处,父皇又是知人善用的明君,因此为了不埋没这位表哥的天赋,不得不前来向父皇举荐。” 他尽量将前因后果说的清楚了一些,为的就是防止刘彻在这件事上胡思乱想,想来想去最后扯到卫青身上,从而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这是在他看来,最有效的防止刘彻和卫青陷入猜忌链的方式。 “嗯……” 刘彻已经开始查阅其中的内容。 很快就被简牍中卫伉亲自编写的暗语录,还有一手搭建起来的情报网络吸引了进去。 这个情报网如今虽然受卫伉的精力与财力所限,只能算是有了一个雏形,但哪怕是刘彻也不得不承认,其中那划分区块和单线联络的方式的确令人耳目一新,刘据将他称作“长安包打听”还真不是瞎说,他的确有这个能力! 也正因为刘据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的十分清楚,并且还主动将所有的资料都提供给了他,不然他真得好好想想,卫青身为卫伉的父亲,究竟想在长安城内、在他的卧榻之侧做些什么? 而现在,刘彻丝毫没有往这方面想。 如此仔仔细细将那些简牍看过一遍之后。 刘彻将简牍放回木盒,还顺手盖上了木盒的盖子,将手压在上面,正色道: “想不到卫青这个当爹的不识宝,倒叫你这逆子又捡了这么个奇才。” “这个卫伉的确可堪大用,用到正确的地方可以发挥奇效,这回你将他举荐给朕,总算让朕从你身上看到了那么一丢丢孝心,也不枉朕对你的寄予厚望。” 刘据微微躬身,一脸谦虚的道: “瞧父皇这话说的,儿臣可是个大孝子来着。” “我呸,回去找个铜鉴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你也好意思说这种话?” 刘彻当即笑骂,随后却又摇了摇头,正色道, “不过话说回来,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如果你真是个孝子顺子,也未必能合朕的心意……但是逆子,伱给朕记着,朕与你说这些心里的话,可不是在鼓励你!” “儿臣省得。” 刘据觉得刘彻就是在鼓励他,而且是傲娇式的鼓励。 同时他心中不免也有些感慨。 这么久以来,应该还是刘彻第一次平心静气的与他说这么多表露内心的话吧? 这个父皇与他内心的固有认知越来越不一样了,哪怕他在不断的倒行逆施,事情也正在一步一步的向好的方向发展,向真正父慈子孝的方向发展。 这也让刘据心中的那道隔阂越来越少。 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因为“穿越福报”的存在,刘据都将身边的人,尤其是刘彻这个便宜父皇当做了没有情感的工具人,如同游戏里的npc。 但时间越久,他便越是发现,他正在渐渐融入他们,适应自己的身份,适应这个世界…… “朕现在最好奇的,反倒是一旦朕重用了卫伉,卫青这个始终将其当做逆子的父亲,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刘彻却忽然又笑出了一脸的恶趣味,自顾自的嘀咕起来。 …… 望着刘据离开宣室殿的背影。 刘彻的嘴角逐渐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甚至看起来竟还有些许的幼稚: “逆子,朕顺毛捋你,你又当如何应对?” “从你这方才的表现来看,必是已经感恩戴德,心怀愧疚,决定痛改前非了吧?” “呵呵呵呵,你斗不过朕的,朕已经摸准了你的软肋……” …… 刘据回到博望苑不久,刘彻便将卫伉召进了宫。 没过多久,又陆续将卫青、公孙贺、桑弘羊等人一同召进了宫。 这便是刘彻的内朝班子,由他一手提拔培养的官员组成,是大汉真正的决策中心,相当于后世一些朝代的内阁或军机处。 至于外朝,则是由丞相赵周领衔的政务机关,说白了就是刘彻的背锅侠和工具人团体。 “……” 如此待内朝众人一同了解过针对半岛局势与“战时指挥权”的方略之后,竟纷纷陷入了沉默,他们也在思考。 毕竟这么肮脏的方略,和“战时指挥权”的理念,对于他们来说也同样超前。 良久之后。 “微臣以为此策甚妙,献上此策的人配享太庙!” 率先说话的人是桑弘羊,他是纯粹的鹰派,是大一统思想的坚定支持者, “微臣合计了一番,可以断言此策只要推行下去,整个半岛便立刻成了陛下的囊中之物,如此兵不血刃、损耗甚少之良策,微臣心中只有叹服。” 卫青亦是沉吟着道: “微臣也认可此策,不过去办此事的人仍需仔细斟酌,援助辰国的兵器物资,也需有所限制,尤其是大汉的强弩弩车,就算援助过去,武库也必须由我方将领全权掌握,并且不可在辰国制造,避免辰国借机偷师。” “微臣附议……” 几人很快达成了共识。 同时众人心中也都在猜测是什么人制定了此策,不过刘彻没说,他们也没主动追问。 “既然如此,你们几人下去再商议一番,尽快制定出一套更加详尽的方略呈给朕看吧。” 刘彻微微颔首,转而又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看向卫青道, “近日年轻一辈人才辈出,公孙贺的儿子公孙敬声,司马谈的儿子司马迁,赵周的儿子赵过,个个都是栋梁之材,令朕目不暇接。” “这也算我大汉的祥瑞,预示我大汉后继有人,反倒是朕与卫青的儿子最不成器……”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九章 父亲若还是人,那便不行 刘彻话音刚落。 “陛下此言差矣!” 公孙贺立刻站了出来,义正严词的反驳道, “微臣以为,陛下的皇子个个皆是人中龙凤!” “太子年纪轻轻便已显露锋芒,前有镇抚南越国令其臣服,后有征伐西羌将其剿灭,已可为陛下辅政分忧!” “齐王尚且年幼,便献上‘天禄箱’这等奇物,实乃大汉之福!” “燕王、广陵王一北一南,亦年少有为,均治国有方,使得边疆安稳,成为大汉的藩篱辅翼!” “陛下怎可妄自菲薄……不过微臣亦明白陛下心意,陛下不过是对诸位皇子都寄予了厚望,希望诸位皇子再接再厉,因此才说出这样的话来,但微臣从陛下口中,却只听到了陛下对皇子们的鞭策与父爱!” 桑弘羊亦是极为郑重的施礼道: “正是如此,陛下对诸位皇子舔犊情深,因此要求也更加严厉,正是父爱如山的体现!” “陛下的一番苦心,试问天下谁人不知……”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与刘彻唱起了反调,坚决反对刘彻最后的那句话,争当谏臣直臣,甚至义愤填膺。 “如此说来,是朕对儿子们太严厉了么?” 刘彻始终只是淡淡的笑着,然后看向了始终没有说话的卫青。 众人也一并侧目看向了卫青。 这便是君臣之间的默契。 刘彻岂会不知道他那句话说出来之后,这几个亲信的内朝臣子会说些什么? 这几个亲信的内朝臣子又岂会不知听到刘彻这句话之后,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所以,那句话自然就生成了屏蔽词,最终变成了“反倒是**卫青的儿子最不成器……”,变成了卫青一個人的问题。 “……” 卫青的脸顿时有些挂不住。 因为这话就算经过了自动屏蔽,说的也是无可争议的事实,让他完全张不开嘴。 莫说公孙敬声、司马迁和赵过去比,就算是和那些王公贵族家中的平庸子嗣也比不了,人家的子嗣虽然平庸,但好歹懂得进退,干不出违抗圣旨、不遵父命的忤逆之事来! 这个逆子! 真是经彻底丢尽了他的脸,打破了“虎父无犬子”的定论,只要提起这个逆子来,他便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回头想想,当初他还看不上公孙贺的儿子公孙敬声,特意提醒刘据离他远点。 结果呢? 人家就敢立下军令状请命先登,还一战立下三功,冠绝全军,若非有霍去病珠玉在前,说不定那“冠军候”就是人家的了! 再看看自家这滩扶不上墙的烂泥,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不肖子…… 想着这些,卫青越发无地自容,胸腔已经开始剧烈起伏,深藏在骨子里的傲气都悄然短了一截。 他低下头咬着牙对刘彻施礼,声音沉闷的仿佛暴雨前的雷声: “微臣……教子无方!” …… 博望苑。 “殿下是不知道,进入陛下忽然召我进宫,我这两条腿都吓得不听使唤了,还道是又做了什么错事,陛下要亲自惩治我。” 卫伉捧着一个半巴掌大小的铜牌,铜牌上铸有“侍中”二字,满脸亢奋的对刘据喋喋不休, “结果去了才知道,竟是殿下向陛下举荐了我,陛下准备对我委以重任!” “这可真是一时地下一时天上,若非我还算稳得住,否则只怕吓都要吓死了。” “殿下,算我求你了,下回殿下要是再干这种事,好歹提前给我通个风,不然我这颗心怕是承受不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被殿下吓出个好歹来……” 此时的“侍中”不是什么特定的官职,或者说不是定员的实权官职。 这是一种加官,就是在定员官职之后,再额外添加的特权官职。 成为“侍中”便等于成了刘彻的亲信近臣,可以自由出入宫闱,随时面见刘彻面对面的禀报事务或接受询问,类似于天子的特别顾问。 “下次一定。” 刘据则笑呵呵的道, “这是表哥应得的,表哥既然有异于常人的才能,若是埋没了便是大汉的损失,我又怎敢隐而不报?” “说起来,若非殿下向陛下举荐,陛下又对我委以重任,我还不知道我这点上不得台面的花花肠子居然也算是一种才能呢。” 卫伉不无感概的道,但任何人都能看出他脸上那抑制不住的激动, “若是家父知道我悄无声息的做了‘侍中’,还被陛下委以如此重任,恐怕便不能再将我骂作废物了吧?” “还有那些此前瞧不上我,将我当做反面例子教导家中子嗣的人,只怕也要惊掉大牙。” “嘿嘿嘿,我这应该也算是厚积薄发,后来居上吧。” “想不到我卫伉也有今日……” 躺平摆烂的人就没有羞耻心,没有好胜心么? 以前虽不好说,但自打卫伉来了博望苑之后,受到刘据的影响,已经对躺平摆烂有了新的认识,羞耻心与好胜心也逐渐生了出来。 正说话之际。 “报!大将军来访!” 郭振快步跑进堂中,气喘吁吁的报道, “殿下,大将军气势汹汹而来,点名要见卫长公子,下官实在不敢阻拦……卫长公子,下官建议你先躲躲……” 话未说完。 “躲什么!” 院内已经传来一声爆喝,卫青黑着脸手持马鞭快步走来,一眼就看见了堂内的卫伉,内敛的杀伐之气瞬间笼罩整个客堂,厉声斥道, “不肖子,你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么?!” “舅父……” 刘据实在想不明白卫青这是怎么了,诧异的望向身旁的卫伉,用眼神问道: “表哥,你这是又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竟把你爹气成这副模样?” “父亲……” 卫伉亦是一脸诧异,用眼神回答刘据: “我不道啊,我才从宫里出来,你以为我是你啊,在宫里都敢胡作非为,我真没那个胆子……而且今日陛下也是对我大加赞赏来着,这能有什么事啊?” 说话间。 卫青已经进入客堂,却也并未直接动手,而是极力保持着克制,先对刘据施了一礼: “恳请殿下暂时回避,我需立刻教训这个不肖子!” 刘据能够清晰感受到卫青的怒火,不过看卫青这架势,卫伉极有可能在床上躺几个月,还是尽可能的帮忙劝说: “舅父,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公众场所打儿子,对我表哥心理有很大影响的。” “是啊父亲,殿下说的没错,我都这么大了,伱还在太子府当着殿下的面打我,我很没尊严的,再者说来……” 卫伉也是连忙附和。 “逆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卫伉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卫青便立时压不住心中的火气,抬手一马鞭就抽了过去。 “……父亲且慢!” 卫伉吓得连忙抬手护住头脸,一只手还不忘握着那块刻有“侍中”二字的铜牌迎了上去。 “???” 下一刻,马鞭稳稳停在了距离铜牌只有1公分的位置。 接着卫青一把将铜牌夺了过去,愤怒的眉眼之间多了一抹疑色,紧皱着眉头前后端详。 甚至还从自己腰间解下一块一模一样的铜牌来仔仔细细的比对。 片刻之后。 看卫青的样子,应该是没能从两块铜牌之间找出明显的差异。 但与此同时,他脸上的怒意竟又瞬间转变为惊怒,眼中更是直接迸射杀意,马鞭举的比之前更高: “天杀的逆子,你竟连这种东西都敢偷铸,我今日定要将你活活打死,否则卫氏上下都要被你累死!” “舅父且慢!” 眼见人命都有可能搞出来,刘据见状赶忙冲上前去死死拉住卫青的手臂, “这腰牌是真的,是我父皇亲自赐予我表哥的,我可以作证!” “真的?” 卫青依旧不信,若非阻拦他的人是刘据,担心不小心伤了这个外甥太子,此刻绝没有人能拦住他。 “自是真的,舅父也不想想,这种东西若是偷铸,怎可公然出现在太子府,难道表哥不懂事,我也不懂事么?” 刘据笑着解释。 “?” 卫伉只觉得这话听着很是别扭,不过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能活着就好。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心中暗忖这个外甥也没比这个儿子强上多少,但刘据的话终归还是让卫青找回了一丝理智,紧绷的手臂稍微放松了一些,慢慢将马鞭放了下来。 “舅父,其实是这么回事,我表哥他……” 刘据刚想从头到尾好好卫青解释一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却见卫伉忽然又跳出来阻止: “殿下不能说!今日在宫里的时候,陛下曾特意交代,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对任何人透露!” “不肖子,难道就连为父也不能说么?” 卫青一听就又来了火气。 “父亲若还是人,那便不行。” 卫伉挺了挺胸膛,一脸的大公无私, “父亲,你我虽为父子,但已同朝为官,三纲之中应是君纲为上父纲为下,儿子也是忠君之事,请父亲莫令儿子为难。” “???” 卫青握着马鞭的手瞬间又紧了许多,骨节发出“啪啪”的脆响,手臂都在颤抖。 “……” 刘据则默默的退到了一边。 自作孽不可活。 他忽然觉得刘彻其实还挺幸福的,毕竟自己其实也还挺好,至少懂得不要火上浇油的道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章 东方朔是个体面人 同时卫青还意识到一个事实。 他好像被刘彻给戏弄了…… 刘彻今日那句“反倒是朕和卫青的儿子最不成器”,显然是在故意为现在的这一幕做铺垫。 而卫伉虽然不肯说明究竟被刘彻委以何等重任,但也说了刘彻是今日召他进宫的。 即是说这件事应该就发生在他们这干内朝近臣被召进宫商议半岛之事之前,刘彻说那句话就是在故意戏弄他! 他虽然以前也被刘彻玩过,但不是这么玩的…… 还有! 刘彻平时虽偶尔会有些恶趣味,但绝不是这么无聊的人,尤其面对他们这些臣子的时候,更不会轻易去做这种类似于“烽火戏诸侯”的事。 所以戏弄他应该只是手段,而并非真实目的! “……” 卫青怒视着卫伉这个不肖子,内心却仍在快速思考刘彻的真实目的。 刘彻说过的话…… 刘据说过的话…… 还有卫伉说过的话…… 卫青几乎在仔细斟酌这三个人今日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個表情,每一个眼神,甚至是每一个肢体动作。 “!” 卫青忽然有所醒悟。 卫伉最后的这番忤逆之言,八成是有人教授,他没这么大的脑子…… 刘彻恐怕是在用这种类似开玩笑的方式隐晦的警告他,如果想让卫伉真正受到重用,想让卫伉真正成器的话,便不要插手此事,不要过问此事,尤其不要越界。 现在的卫伉。 首先是刘彻的臣子,然后才是他的儿子! 而能够让刘彻给予这样的警告,足以说明他对卫伉的看重。 极有可能是真要对他委以真正的重任,甚至某种程度上可能已经将他排进了内朝官员的行列,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这个不肖子暂时必须去做一个藏于朝堂之外的隐士! 若真是如此…… 卫青这心里不由的越发好奇,越发想知道卫伉这些日子究竟做了什么,究竟表现出了何等才能,忽然就进入了刘彻的视线,还受到如此程度的重视? “不肖子……” 心中想着这些,卫青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使得整个胸围都差不多扩大了一倍,接着又沉沉的将这口气呼出。 而随着这口气呼出,他身上的汹涌的怒气与杀伐之气似乎也同一时间呼了出来,悄然消失不见。 “既是忠君之事,便好好去干吧,若这回再敢辜负了陛下对你的器重,休怪为父大义灭亲!” 卫青的神色依旧冷峻,却也只是瞪了卫伉一眼,语气严厉的告诫。 生气归生气,但那终归是恨铁不成钢的气。 倘若卫伉这回真的浪子回头,能够干出一番事业,不论是什么事业,不论是否能够达到他这个父亲的成就,只要不再甘心做一个废物,用心去做好一些事情,他便心满意足了。 更何况,还是替刘彻办事…… 虽是伴君如伴虎,但卫青太了解刘彻了,只要卫伉能始终像刚才一样,心中只有忠君之事,连父子之情都得靠边站,那么刘彻便必定不会亏待了他,一定会给他一个善终。 此刻,卫青心中已经升起了些许期许。 有些脸面一旦丢了,根本不是自己想挣回来就能挣回来的。 就像卫伉给他丢的脸,还得卫伉去替他挣…… “呼——” 卫伉闻言也终于松了口气,脸上尽是劫后余生的惊喜: “父亲放心,儿子一定尽力而为!” 哪知刘据见状反倒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上次对汉武大帝这么说话的时候还挨了顿打,卫伉却可以对卫大将军这么说话还全身而退,这教人心里怎么平衡? 于是刘据当即虚起眼睛开始阴阳怪气: “舅父啊,玉不琢不成器,慈父多败儿,娇子如杀子,据我所知,舅父好像不是这个脾气吧,我表哥刚才这么和你说话都能忍?” “要是我父皇早就动手了!” “哦对,我母后也会动手的,你肯定知道我母后从椒房殿一路追打我到石渠阁的事吧?” “殿……下?” 卫伉忽然觉得腰子有点疼,都有点分不清刘据究竟是哪一边的了。 “你也觉得这逆子该打?” 卫青侧目看向刘据。 刘据点头: “最起码得意思意思吧,要不迟早上房揭瓦。” “那就意思意思?” “必须意思意思。” “殿下,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表哥,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就是意思意思。” “……” 看着刘据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卫青却又不自觉的陷入了怀疑与自我怀疑之中。 他想起了最近时常在朝堂之上被提起的几个人: 公孙敬声、司马迁、赵过……现在又多了一个卫伉。 甚至若要硬拉生套的话,就连齐王刘闳也可以算进来。 这些都是最近年轻一辈的后起之秀,年纪虽然都不大,但却都已经做出了一些实事,从而进入刘彻的视线,得到了不同程度的重用。 但若非要说他们还有什么共同点的话…… ——刘据! 这些后起之秀无论之前做了什么,又是怎样的德行。 都是在见了刘据,或是与刘据产生联系之后,忽然像是开了窍一般,做出了令各位父辈难以企及的成就,实现了后来居上,如今正在朝堂上发挥着各自不同的作用。 现在的卫伉也是一样。 他将卫伉扔来博望苑才多长时间,这个不肖子竟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进了未央宫,还拿到了只有天子近臣才有机会得到的“侍中”腰牌…… 卫青忽然意识到。 刘据才是年轻一辈中最可怕的那个人。 他身上莫不是有一种魔力,只要是接近他的年轻一辈,就能够激发或获得异于常人的潜力与天赋? 不过这种魔力似乎有副作用。 孝子会悄然变为逆子,而逆子则会变本加厉,一举成为大逆子? 公孙敬声和赵过暂且不论,因为关注不多,这两个人的变化给他感觉没有那么明显。 但刘闳原本该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吧,据说也在逐慕苑内被刘彻大骂逆子。 还有司马迁,这个只因父亲一句话就行了万里路的人,此事在朝中早已传作了一段佳话,天下总该找不出比他更孝顺的儿子了吧? 但最近这孩子却开始在朝堂上公然与司马谈针锋相对了。 据说气的老司马已经与这个儿子怄了两个月气,如今上朝的时候见了面都不打招呼,甚至有时还要啐上一口唾沫…… 想着这些,卫青悄然收起了把另外两个儿子也送过来“深造”的念头。 一个逆子就够了,总得留个给自己养老送终的火种吧? …… 两日后,中都驿。 这是长安城中隶属于大鸿胪的驿馆,专门用于接待他国使团之用,辰国的使者目前就安置在此。 刘据又受到了刘彻的指派,作为内心肮脏的人来与辰国使者进行首次交涉。 当然,依照刘彻诏书中的意思。 他就算内心肮脏,也没有必要在辰国使者面前表现出来。 刘彻让他来并不需要他做什么,只知坐在旁边当个吉祥物,显示一下大汉对这次交涉的重视,至于肮脏的话与事,自然有内心同样肮脏的臣子去说去做,还轮不到他这个也代表了大汉部分脸面的太子担此重任。 于是在见到辰国使者之前。 刘据先在中都驿见到了两个内心肮脏的臣子,二人还是父子——东方朔与东方裕。 东方朔是个史书留名的体面人。 刨去那些民间杜撰的传说不谈,他这辈子其实没做成什么大事,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两件事,一件是醉酒在宣室殿撒尿,另一件则是女人换的贼勤快,史称“岁更其妇”,就是不知道这究竟是夸张还是谦虚…… 至于其他的荒唐事,虽然也不胜枚举,但大多都没这两件事影响力大。 为此只要是与他一同为官的郎官都将他当做疯子看待,不愿与他为伍共事,不过刘彻却认为他东方朔还是有些才能的,若是不行荒唐之事,身边的郎官没几个能比得上他。 总的来说,史书对东方朔的评价也并不坏。 不管他的个人作风是如何的荒唐,在大事上却总还能保持清醒,尤其擅长察言观色,直言切谏,曾在修上林苑之事上谏刘彻戒奢恤民,在昭平君杀人之事上谏刘彻公正执法,在主人翁事件上谏刘彻矫枉风化,也算是个心有国民的谏臣直臣。 只不过除了这几件事。 大多数时候刘彻还是只见他视作俳优,将他的谏言当做笑话,一笑而过,置之不理。 “下官东方朔,见过殿下。” “下官东方裕,见过殿下。” 父子二人见了刘据,也是立刻躬身施礼。 “有礼了。” 刘据还过礼后,笑呵呵的道, “东方先生,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先生果然气度不凡。” 东方朔如今已接近知天命的年纪,比卫青略大了几岁,不过身材却没有卫青高大,大概也就一米六出头的样子,容貌的话,也只能说不算丑陋,绝没有他当初给刘彻上疏自荐中所写的那般:“长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生”。 要不怎么说第一印象很重要呢。 东方朔一开始吹那么大牛皮,说是口若悬河也不为过,刘彻恐怕在那时候就已经给他贴上了俳优的标签。 不过恐怕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大隐于朝,屡屡谏言还得以善终。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一章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 “殿下谬赞,殿下之名下官亦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方知何为年少有为,心中愈发钦佩。” 东方朔再次施礼笑道。 举手投足之间皆合乎礼节,现在看起来倒还挺正常,至少与荒唐的俳优扯上不上关系…… 然后就听东方朔接着又道: “只是……不知殿下对辰国之策有何见解?” 听到这话,不待刘据说些什么,便见一旁的东方裕面色一变,连忙劝道: “父亲,此乃陛下已经定下的国策,我等身为臣子,只需依照陛下的旨意办事,怎可私下置喙!” 说完东方裕又躬身向刘据赔罪: “殿下,家父不过是胡口妄言,殿下不必理会,更不必与家父多言。” “逆子,有你这么说自己父亲的么,为父只不过是想听一听太子殿下的见解,甚都没说如何便成了胡口妄言?” 东方朔顿时瞪起眼睛,大声斥道。 “陛下与殿下乃是父子,自然同心同德,父亲又何须多问?” 东方裕也不畏惧,当即反驳。 “为父与你这逆子也是父子,你可曾与为父同心同德?” “那是因为父亲行为不端,举止放荡,儿子虽已尽力,但实在难以苟同!”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为父今生最大的错误便是将你举荐为郎,如今你做了谒者,翅膀硬了,竟学会抹黑贬低为父了,难道这便是你的孝道,正好也教太子殿下看看你如何不当人子!” “父亲!” 眼见东方朔越说越没边,东方裕终于祭出印绶与诏书,神色严肃的道, “这回与辰国使者交涉,儿子才是主使行人(外交官),父亲不过前来协助儿子的从官,此事若是办砸了,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儿子首当其冲,到时儿子被陛下惩治贬黜,父亲今后只怕也没好日子过……如此父亲便安心了么?” “唉!” 话至此处,东方朔终于不再争辩,转而一脸落寞的摇头叹道, “东方朔啊东方朔,伱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皇命当前,目无父子,多么的刚直不阿啊。” “父亲不节,不与苟同,多么的品行高尚啊。” “忠君之事,不徇私情,多么的忠肝义胆啊。” “自古忠孝难两全,你既入朝为官,自当忠字当前,为父又怎会不体谅,方才不过是考验你罢了,见你如此表现,为父的确可以安心了。” “……” 刘据在一旁听着,都有点分不清东方朔这究竟是在夸奖东方裕,还是在揶揄东方裕了。 只觉得东方朔话锋转的倒挺快,顺带着还多少有那么点为父不尊,不愧司马迁赋予他“滑稽之雄”的光荣称号。 不过从二人的对话刘据也听得出来。 东方朔似乎对辰国之策有些微词,因此东方裕才极力阻止他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东方朔已经趁东方裕被这一通彩虹屁灌的有些迷糊之际,抓住机会语速极快的对刘据说道: “殿下,下官私以为辰国之策有不妥之处!” “我大汉泱泱大国,对待这些小国可以施以王道服之,亦可施以霸道伐之,唯独不该使用此等奸邪阴险的诡计,否则恐怕有损国格,哪怕能够令这些小国臣服,恐怕也会失去对我大汉的敬意。” “下官虽不知此策为何人所献,但通过此策足可看出此人定是内心奸邪的奸佞小人。” “正所谓‘谗言罔极,交乱四国’。” “殿下应该还记得当年的‘马邑之谋’吧,那便是陛下听信了奸佞小人之谗言诡计,以致徒费财劳师,一虏不可得见,非但没能化解匈奴之患,反倒遭匈奴耻笑多年,使其愈发频繁袭击大汉边陲,最终陛下还是不得不施以霸道北上伐之,方才有了如今的安宁。” “如今大汉强盛,卫满朝鲜与辰国又皆是不堪一击的小国,更加没有必要自降国格,不如以力破之。” “因此下官斗胆恳请殿下三思,劝阻陛下改变心意,远巧佞退谗言,或以王道服之,或以霸道伐之,摒弃此等奸邪阴险的诡计!” 东方朔提到的“马邑之谋”刘据自然不会不知。 那是发生了汉匈大战前夕的事情,彼时匈奴又派使者前来要求和亲,大行令王恢认为匈奴此前屡次同大汉和亲,却总是过不了几年就违反盟约,发兵侵犯大汉边境,建议刘彻不要继续忍让。 但当时朝廷多数群臣皆因高祖刘邦当年亲率大军攻伐匈奴,尚且被匈奴围困平城七日之事畏惧,坚持主张继续与匈奴和亲以求一时苟安。 最终王恢将一个马邑商人的计谋献给刘彻,以献城为由欺骗匈奴单于入城,设下埋伏伏击匈奴大军,活捉匈奴单于。 结果最终事情败露,匈奴单于提前撤军,汉军一无所获。 不过自此汉朝也彻底结束了与匈奴的屈辱和亲政策,正式拉开了汉匈大战的序幕,这才有了后来的浮西河,绝大幕,破窴颜,袭王庭,使得漠南再无王庭…… 而对于东方朔的这番言论。 刘据则表示不敢苟同。 或许是因为现在还是西汉,天朝与这些域外小国的互动还不够频繁,使得东方朔这样的人对于这些域外小国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因此才会产生如此天真的想法。 而西汉之后的史书早已给了刘据答案,这些域外小国的共同特点只有一个,那就是 ——畏威而不怀德! 王道服之,根本就是扯淡。 这么做只会让他们将大汉当做傻地主,有好处就攀附,没好处就背叛。 霸道伐之,这的确是一种手段。 但对于这种没什么油水,连正经耕地都没多少却又极其遥远的穷乡僻壤,就算极为顺利的将其一举覆灭,付出的成本也是极高,同时后续还要付出更多维持统治的成本,却连税都收不回来几個,只会成为大汉的沉重负担。 如此非但不能提升大汉的国力,反倒会将大汉一步一步拖垮,等到大汉财政难以支撑,控制力略有减弱的时候,这些小国便也会立刻背叛,甚至成为反咬大汉的排头兵。 总之。 在这样的农耕时代盲目扩张领土,绝对不是壮大之道,反倒是自取灭亡之道。 那么要如何解决的这个问题呢? 历史也已经给出了借鉴的答案 ——性价比最高的方式就是去做一个地区的搅屎棍,扶持一拨人,打压一拨人,激化他们的内部矛盾。 后世某个已经日落的日不落帝国虽在做人方面欠缺不少,但在这方面做的其实挺有水平,至少对于一个拥有实力、也需要扩张的帝国来说,的确有许多值得借鉴的地方。 或许这种手段无法永远延续下去,但维持个一两百年不是问题。 而在这一两百年之间,大汉不用付出多少统治成本,便可以从他们身上源源不断的汲取利益,使得自身愈发壮大,利国利民…… 这么做脏不脏? 当然脏! 这么做是不是小人? 当然是小人! 但刘据更清楚的是,莫说一个国家,就算是一个人,在面对一个不择手段的小人时,也只有比起更不择手段,才能真正令其畏惧与臣服,正如“忠臣想要做事,就必须比奸臣更奸”。 面对这些畏威而不怀德的小国时,更是如此。 何况后世两千多年的历史,已经清晰的为刘据标出了天朝周边各个小国的操行,不需有任何心理负担,只当是提前向他们收些利息了…… 不过刘据也并未与东方朔就此事争辩,只是抬眼看向他,笑容可掬的祭出了一记绝杀: “呵呵,实不相瞒,东方先生口中这个‘内心奸邪的奸佞小人’如今就站在先生面前。” “!!!” 东方朔瞬间愣住,怔怔的望着刘据。 尴尬之色自眸子中慢慢扩散向整个面部,然后蔓延全身,脚指头都不自觉的抠了起来,当初他醉酒在宣室殿撒了尿,酒醒之后都没这么尴尬过。 “……” 东方裕闻言亦是腮帮子一抖,嘴角微微抽动,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这个父亲言辞敏捷,滑稽多智,有时还会不顾脸面的胡搅蛮缠,极少有人能够与之匹敌,在天子那里嘴上都不怎么吃亏。 但现在就算是他,也能清晰感觉到东方朔那从头到脚表现出来的尴尬。 最重要的是,刘据居然一点都不尴尬,反倒还在一脸淡然的笑着。 这就让他这父亲显得更加尴尬了。 “殿、殿下,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的意思是……” 东方朔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儿来,说话却已经开始语无伦次,看起来竟有些难以招架,甚至不敢直视刘据的眼睛。 “无妨。” 刘据依旧是笑, “看得出来,东方先生不屑与我这样的奸佞小人为伍。” “不过不打紧,东方先生生了个好儿子,刚直不阿,品行高尚,忠肝义胆。” 说着话的同时,刘据又看向一旁的东方裕: “我们那日在逐慕苑已经见过面了,想必摒弃了孝道的你,一定不会辜负我父皇的信任,也不会让令尊没钱‘岁更其妇’吧?”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二章 西八,是什么意思? “……” 听了刘据的话,东方裕胸口都不由的闷了一下。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此前在逐慕苑见证这位太子给齐王开刀的时候,也没发现他这张嘴如此厉害啊,怎么遇上家父就立刻锋芒毕露…… 哦对了,听闻此前“废立太子之议”的时候,他还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来着。 一干牙尖嘴利的儒生和贤良文学都被他喷了个狗血淋头,最后连命都搭了进去,这嘴要是不厉害那才怪奇。 心中想着这些,东方裕偷瞄了一旁的东方朔一眼。 啧啧啧啧! 哎呦呦,我亲爱的父亲呦,这是咋了,怎么脸还一阵红一阵白了呢? 平日父亲不是挺能言善辩的么,前几日儿子跪请天子斥责你女人换的太勤,你到了天子面前还振振有词,如今怎么才被太子说了一句,脸就挂不住了? 这一刻,东方裕心中对刘据充满了感激。 这就是一物降一物么? 看来天子是约束不住自己的这个不成器的父亲,日后也别再去劳烦天子他老人家了,还是多与太子来往一下,请太子多帮帮忙吧…… “请殿下放心,下官定不辱使命!” 东方裕当即对刘据施了个大礼,郑重承诺。 刘据微微颔首,又问: “对了,你以前接洽过外国使团么,一会见了辰国使者,是否想好了该如何与辰国使者交涉了么?” “这是下官根据陛下旨意提前写好的交涉摘要,请殿下过目。” 东方裕闻言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册简牍,双手呈了上来, “至于交涉的技巧,下官此前虽未曾接洽过外国使团,但昨日也特意请教了大鸿胪的前辈,学习了一些经验,想来应该没有问题。” 刘据接过简牍略微扫了一眼。 发现受篇幅所限,里面主要就是相关“辰国之策”的几个概要,不像后世一样那种具体到每一句话的发言稿,看来这场交涉东方裕是要自由发挥。 结果他刚要说话,却见一旁的东方朔已经恢复了过来,没脸没皮的自告奋勇道: “殿下不必忧心,正所谓上阵父子兵,陛下命下官前来协助犬子,自是考虑到了这個问题,下官会在适当的时候查缺补漏,绝不会让犬子辱了大汉的气度。” “依我看,此事东方先生就不必参与了吧?” 刘据斜睨过去,幽幽说道。 东方朔一听就愣住了,当即急道: “殿下,下官也是奉命前来办理此事,怎可说不参与就不参与?” 他自打在宣室殿撒尿被刘彻贬黜之后,此前一直在宦者署待诏。 直到前些日子因刘据给刘闳开刀的时候,刘彻才将他召进宫去封了个中郎,然后没多久就委派了这个任务。 因此这是他起复之后办的第一件事,如果到了这里却被刘据排除在外,等刘彻知道之后,他这个中郎恐怕也做不了多久…… 主要是家中的美人养不起了,真的养不起了,总是在儿子那里拿钱拿物也不是个事,就算儿媳妇和孙儿们嘴上不说,心里也不知道在怎么骂他。 “外交最忌讳的便是思想不统一,东方先生对这项国策颇有微词,又不愿与我这奸佞小人为伍,只怕稍后与辰国使者交涉时也无法与我等共同进退,最终影响了交涉成果,届时东方先生连累我与令郎还是小事,东方先生自己的性命亦是小事,怕只怕因此坏了国之大计,那我等便都是国家的罪人了。” 刘据说着话又看向了东方裕,直接将问题抛了过去, “东方兄,你是这回的主使行人,你觉得呢?” “下官以为殿下所言极是,如此隐患断不可留。” 东方裕躬身应道。 “逆子,你!” 东方朔没想到儿子这回真就摒弃了孝道,这时候都不替自己说一句话,心中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又亲自向刘据求情, “殿下明鉴,就在刚才下官又好好琢磨了一番,忽然就领会了这项国策的意义,如今思想已经与殿下完全统一!” “下官以为,殿下此计甚妙,殿下深谙兵法,兵者,诡道也!” “《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殿下此计正是应了这句兵家箴言,若可仅用谋交便化解兵事,兵不血刃便令小国不得不臣服,不亦可乎?” “何况王道霸道亦非绝对,曾经的南越闽越,如今的卫满朝鲜,皆为我大汉的藩属外臣,我大汉对其既施王道又施霸道,这些小国也并未因此甘心臣服,复叛之事时有发生,始终如同附骨之蛆令我大汉不得安宁。” “因此经殿下这番提点下官已经彻底悟了。” “王道霸道,那是对君子而言,这些小国哪里算得上君子,我大汉若还一厢情愿,那便是自缚手脚,自废武功,如何令天下臣服?” “我大汉必须让这些小国明白,若甘心臣服自有王道制之,若不愿臣服自有霸道制之,若敢虚与委蛇心怀不轨,我大汉的阴谋诡计更是层出不穷,无人可出其右。” “非我大汉没有大国风度,是我大汉的风度只对君子,不对小人!” “若有人对此还有微辞,就应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从这些小国身上找找原因,与我大汉又有何干?” “不知殿下以为,下官可悟到了点上?” 说到这里,东方朔已是义愤填膺,情绪激愤,仿佛刚才反对“辰国之策”的人不是他,将刘据视作奸佞小人的人也不是他一般。 “欸……” 这回倒换东方裕脸上挂不住了,苦恼的捂住了脸。 太丢人了,这究竟是个什么极品父亲啊,他现在正在演绎的就是奸佞小人,而且一看就是那种坏到撒尿尿的都是黑水的奸佞。 就这德行也评判旁人呢,真不知他哪来的脸。 还好我随我母亲多一点…… “……” 刘据亦是对东方朔刮目相看。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入关之后,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东方朔此刻就是这个大儒,而且还辩的头头是道,引经据典,孔子总结的那五大恶,他现在肯定也能占其中三恶。 这实在和他对东方朔的认知有些出入,或许是受了后世某些以他为主角的电视剧影响,又或是司马迁对他的记载还颇为正面,让他先入为主以为东方朔滑稽的同时至少还是个有原则的人。 不过不得不承认。 东方朔的才思的确十分敏捷,话锋转起来真是毫无障碍,义理精辟,言辞才辩,堪称一绝,最主要他的脸皮是真厚,连刘据都自愧不如…… “殿下,你看要不……” 为了防止东方朔继续在刘据面前丢人现眼,东方裕总算被迫站出来为这个不成器的父亲说了句话。 …… 最终,东方朔还是参与到了与辰国使者的交涉之中。 然后他与儿子,还有几个大行令的官员就一同见证了刘据的交涉能力,一个个光忙着记录他口中时不时冒出来的金句: “开始之前我先插一句。” “几位使者,从现在开始请你们始终记得,我大汉是从实力的角度出发与伱们讲话。” “西八,我再插一句。” “你们可要想清楚,战场上得不到的,你们派出再多使者与卫满朝鲜交涉也得不到,只有我大汉,能够使你们获得向卫满朝鲜提要求的资格。” “西八,我再强调一件事。” “没人能影响我大汉和辰国的友谊,卫满朝鲜不行,就连辰国也不行。” “西八,不知你们辰国仁有没有听过这句话。” “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但想喝奶除了会哭还得主动伸手要抱抱,否则就是哭丧了。” “西八,我最后再插一句。” “大汉不需要你们为大汉而战,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们撑住了是入我大汉,没撑住也是入我大汉,这是未来的大势。” “区别只在于最终你们是以辰国的身份入汉,还是以卫满朝鲜的身份入汉,前者还能封侯,后者恐怕已经被卫满朝鲜喂了鱼。” “……” 这种情况下,谈判进度推进的极快。 反正刘据自己是爽了。 身在一个自己的国家可以被称作“列强”、或者确切一点应该说是“超级大国”的时代真好。 什么是外交,就是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对方都得乖乖听着,还得仔细斟酌小心应答的时候,才有外交。 他其实总共也没说几句话,就是偶尔见大汉官员过于注重礼节的时候插上一句。 但他这偶尔插的一句却总能给在场双方都带来极大的心理压力。 大汉官员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表现的太过和善了,辰国使者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求的太多了,引起了这位太子的不满。 同时还有一个疑问,从头到尾都萦绕在他们脑海: “西八,是什么意思?” 就连辰国使者都一头雾水,这时候他们国内还没这个说法,都以为是刘据特有的口头禅,却又没人敢追问含义。 在这个过程中,东方朔看向刘据的眼神也又悄然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太子这些既俏皮又霸气的话究竟是如何想出来的,是不是有什么技巧,好听,想学。”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三章 逆子,朕绝不服老! 大汉与辰国的这场交涉本就不是谈判,更像是通知。 几名辰国使者虽站在本国立场提出了些许意见,但他们心里也清楚,辰国与辰王的选择不多,因此在刘据与大汉官员的强势态度下,不得不接受了大汉提出的绝大多数条件,拟定出了一份协约。 不过此事还不算完全定下。 接下来还需刘彻选定使者护送辰国使者返回辰国之后,见到辰王再确立两国之间的合作。 剩下的事自然就不需要刘据费心了。 交涉结束之后他就径直回了博望苑,由东方朔与东方裕父子进宫向刘彻复命。 不久之后。 温室殿内。 听着东方朔与东方裕的描述,尤其是听到东方朔居然对刘据赞不绝口,言语之中丝毫不掩饰对刘据的敬畏与钦佩。 刘彻心中略微有些不爽,微微蹙起了眉头: “东方朔,你素来眼高于顶,狂妄不羁,满朝文武没有一人被你放在眼中,今日只见了刘据一面,为何竟对他如此推崇?” 最重要的是,刘彻登基不久之后就认识了东方朔,那时应与现在刘据年纪相仿,但这么多年过去,他也从未听东方朔如此夸赞过自己,相反对他提出谏言的时候还要更多一些。 如此对比,就好像这个逆子有多优秀似的,在东方朔心里甚至胜过了自己,这是什么道理? “……” 东方裕心中也是奇怪。 他这不成器的父亲虽不是什么小心眼,但也绝对称不上是大度的人,吃了亏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想法子找回些场子。 就连天子不听他的谏言,不对他委以重任,他还写过《答客难》和《非有先生论》这样的辞赋发过牢骚。 当然也仅仅是牢骚,并不敢直接表达对天子的不满,其中的影射也非常隐晦。 如果换做是太子的话,应该就不会那么隐晦了吧? 但今日就很奇怪,太子在中都驿可没给他留一点面子,甚至直接揭了他的短,他现在居然还会对太子如此推崇,这些夸赞的话也没听出捧杀或是反话正说的味道。 以至于东方裕都有点搞不清楚这个不成器的父亲究竟是个什么人了,难道就好这口不成,又或是被太子揭了短,开始知耻而后勇了? 东方朔则躬下身子,认真说道: “陛下有所不知,殿下今日在辰国使者面前的表现,实在令下官开了眼界,尤其是殿下说的那些既俏皮又霸道的话,在下官眼中犹如口灿莲花,实在无法不佩服。” “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刘彻好奇的问道。 “比如这句:没人能影响我大汉和辰国的友谊,卫满朝鲜不行,就连辰国也不行。” 东方朔当即朝圣一般的复述起来,满脸都是享受, “还有这句: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但哭丧的没有。” “还有这句:大汉不需要你们为大汉而战,你们撑住了是入我大汉,没撑住也是入我大汉,这是未来的大势……” “陛下,微臣此前以为微臣的言辞已经够敏捷了,但听到殿下说话,微臣只觉得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比微臣娶了个新妇还要心旷神怡。” “……” 东方裕闻言又忍不住相冲上前去捂住东方朔的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怎可与太子相提并论? “原来如此……” 刘彻倒并未在意这個细节,只是微微颔首。 这个逆子的口才他也领略过,虽不说无人可出其右,但用词和思维在满朝文武之间的确独树一帜,就连那干儒生和贤良文学也被他驳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今日的这些话,风格似乎的确又略有变化。 其中的霸气已经溢于言表,就算只是现在听东方朔复述,他这心中都隐隐感觉有些热血。 不得不说,这个逆子真是越来越像朕了,甚至隐隐还有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最主要他手段还如此肮脏,不似朕这般要脸,日后待他继位大统,四夷诸国只怕很难有好日子过,不知那些小国到时会不会后悔生的离大汉太近? “行了,此事办的不错,你二人也当赏。” 略微沉吟过后,刘彻对父子二人摆了摆手, “东方朔这回就免了吧,东方裕赡养你虽是本分,但你身为父亲也该有父亲的样子,有些事情朕从未明说,天下人却还看着,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伱既不修身又不齐家,虽屡陈农战强国,但与农战篇中巧言辩说换取官爵的人有何区别?” “陈农战强国之人,却是被农战篇摈弃的人,有立场,却不知捍卫自己的立场,如何立信于人,立信于天下?” “朕又如何用你,如何不将你视作俳优?” “你的《答客难》和《非有先生论》朕都看过,今日这些话便是朕给你的答案,回去好好想想吧。” “……” 东方朔闻言陷入了沉默。 往日哪怕刘彻斥责他,他都有的是话要说,还要抖一抖自己的机灵,但这一次,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因为他能够感觉到。 这是刘彻二十多年来,唯一一回没有将他当做俳优,而更像是在对一位老友苦口婆心的劝诫。 是啊,不知不觉中,就都已经老了,成了老友…… 回想当初他第一回面见天子时,刘彻就是如今的太子那般年纪,而他也才二十出头。 但现在,刘彻鬓角已经生出了丝丝白发,东方朔更是头发花白。 他们各自的儿子,也已经长到了他们当初的年纪。 往日的意气风发,如今却在无形中多了一丝惺惺相惜。 “陛下,老臣……遵旨。” 东方朔心头忽然沉重起来,微微躬下了身子,目光垂在地上的眸子中多了一抹晶亮,“微臣”悄然换成了“老臣”。 “……” 东方裕心中感激刘彻,却也心疼起了忽然沉默的东方朔。 虽然但是,今日之内他这不成器的父亲连受两次打击,先是刘据,再是刘彻,这对他来说是否太过沉重了? 待东方朔与东方裕父子二人退出温室殿。 刘彻亦是微微摇头,若有所思的轻声呢喃: “朕这是怎么了,怎会忽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对东方朔说出这些话来?” “朕……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么?” “岁月催人老……” “不对,是逆子催人老,全因那个逆子时常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令朕开始怀疑朕是不是已经力有不逮,是不是已经跟不上这个时代……” “但是逆子,你给朕记着,朕绝不服老!” …… 辰国的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楼船将军杨仆奉命率领五百大汉水军护送辰国使者跨渤海回国,携天子国书出使辰国,与辰王商议推行“辰国之策”。 而在这个过程中,刘据与韩凌的婚事也依旧在推进。 吉日定在正月二十,即举办过太一神祭祀的五天之后,太常已奉命发出喜帖,昭告天下,举国同庆。 身为太子,刘据依旧没什么事,到时候只需出个人就行。 而太子府的从官、仆役和奴仆却提前一个多月就已经忙碌了起来,准备各种各样的礼器,更换新的家具,修剪胡乱生长的树木,重设花纹变浅的石凳,漆刷略有掉色的凉亭……总之,刘据觉得他们就差要将博望苑推倒了重建一遍了。 不单是太子府的人,刘彻和卫子夫的近侍最近来博望苑的次数也很频繁,不住的往里面送东西,连御厨都派了过来提前熟悉环境,准备婚宴的菜谱。 听卫伉说,韩家最近也不轻松。 全家上下为了这门婚事亦是花费巨资重整龙頟侯府,就数韩凌的两个兄长韩兴和韩增出力最多,每日蹲在府上从早忙到晚,原本该是奴仆做的事都要亲力亲为,还总是嫌那些奴仆慢手慢脚,做事不够利落,一个劲的催催催。 对此韩凌已经有些不满了。 因为她早就看出两个兄长的心思,这是巴不得赶紧把她给嫁出去呢,只不过喜事当头,她也不好发作,只能去找嫂嫂们曝两个兄长的黑料予以报复。 如此很快到了太一神祭祀的前一天,距离这门婚事也只剩下六天。 这日刘据像往常一样缩在秋坊里面冬眠。 门外忽然传来了郭振急躁的声音: “殿下!殿下!龙頟侯府出事了!” “进来说,出了什么事?” 刘据一骨碌从榻上坐了起来,郭振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小事。 说话间郭振已经推门跑了进来,连门都忘了顺手关上,带着刺骨的寒风奔到刘据面前: “殿下,龙頟侯府才派人来,说大夫人忽然病倒,恳请殿下与义医师速速前去医治!” “忽然病倒,什么症状?” 刘据已经起身披上了衣服,一边向外走一边问道,“命人去叫义妁了么?” “已经命人去叫了。” 郭振紧紧跟上, “具体病症下官也不知道,来报的仆人只说是大夫人忽然感觉胸口发闷,不多时便咬紧牙关,倒下不省人事了。” 说着话的时候,他心里还在不断祷告。 毕竟大夫人是韩凌的生母,如果这时候她出了什么岔子,韩凌便必须守孝,这已经准备停当的婚事肯定就办不成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四章 义妁:我还可以继续做下去,真的! “……” 刘据闻言心头一紧。 他本就不懂什么医书,只听郭振的这点描述,自然更加无法判断韩府大夫人究竟患了什么病。 可是他却清楚,不管是什么病,如果是胸腔之内出了问题,并且韩府仆从来报之前便已经出现了昏迷休克的症状,情况绝对不容乐观。 毕竟从韩府到博望苑,便是快马加鞭最短也需要两刻,也就是大约半个小时。 这样一来一回就是一个小时,不管是心脏的问题,还是肺脏的问题,基本上都不可能赶得上。 况且就算赶得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施为,最多最多也就能施展一下心肺复苏术,然后就剩下听天由命了…… 说话之间,刘据已经到了博望苑门口。 义妁正好背着一个药箱急匆匆的赶到了这里。 而郭振也已经提前在门外备好了马车,正有人掀开车帘等待刘据上车。 “快!” 刘据看了义妁一眼,便一猫腰钻了进去。 义妁此前也完全没有了前几日的扭捏与躲闪,不待刘据招呼便紧跟着钻了进去,坐在了刘据下首的位置。 “驾!驾!” 随着车帘放下,郭振亲自跳上马车,由几名太子中盾在前面骑马开路,快速向龙頟候府驶去。 因为这回速度较快,马车摇晃的非常厉害。 刘据也不得不抓紧一旁的窗框才能稳住身形,不过他此刻也并不在意这些,借着这个机会向义妁转述起了韩府大夫人的病情: “义医师,龙頟候府的仆从说,他家大夫人今日忽然感觉胸口发闷,不多时便咬紧牙关,倒下不省人事,相似的症状你此前可有涉猎?” “实不相瞒,下官虽的确见过几例,但未曾有过治愈的先例,往往赶到时便已经……” 义妁面色一白,接着又看向刘据,眸子中浮现出些许希冀, “不过这回有殿下在的话,韩府大夫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 刘据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义妁依旧将他当做不世神医,可刘据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此前就是运气比较好,刚好遇上了自己前世遇到过或者了解过的情况,其实啥也不是。 “……” 见刘据如此表现,义妁面色更白,默默地低下了头,不自觉的抬起左手,将拇指放在唇边轻轻的啃了起来。 她就算将刘据当做不世神医,却也知道神医不是万能。 神医扁鹊都曾说过,“疾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有些疾病,根本就不是方技能够奈何的,人们能做的只有接受现实。 自此,车厢内彻底陷入了沉默。 刘据想救韩凌的母亲,不仅仅是因为他与韩凌即将完婚,也不仅仅是因为韩凌的生母是他的准岳母,更不仅仅是因为一旦韩凌的生母出了什么岔子,韩凌就必须守孝,这场婚事就办不成了。 这些都是次要的,他更多还是在还韩凌的人情。 毕竟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也不管是不是运气,在此前治疗刘闳的阑尾炎时,韩凌都帮了大忙。 仅是这一点,现在他就不能袖手旁观。 可依现在的情况来看,只怕是非常不乐观…… …… 龙頟候府。 此刻府上已是张灯结彩,处处都透出一股子喜气。 但府中的人脸上却都挂着浓重的忧色,尤其是真正的韩家人,此刻忧色中还夹着许多焦急之色。 “母亲,母亲……” 韩凌脸上挂着尚未干涸的泪痕,伏在一個眉眼与她有几分相像的妇人身边不住的呼唤,却迟迟得不到丝毫回应。 “再出去看看,殿下与义医师还没来么?” 韩说来回踱着步,两只手死死的纠缠在一起,稍微停下脚步,便立刻催问守在一旁的长子韩兴。 “儿子这便去!” 韩兴急忙向外跑去。 他已经不知这是父亲多少次无意义的催促了,门口的仆从早已收到了嘱咐,一旦刘据和义妁到来,立刻将他们引进来,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仆从敢有丝毫耽搁。 何况他的弟弟一直就在侯府门口接应,绝不会怠慢太子。 但此时此刻,他必须一趟一趟的往外跑,哪怕毫无意义,哪怕于事无补,只要能换来父亲和妹妹片刻的宽心也是好的。 结果刚打开门。 门外便传来了弟弟韩增急切的声音: “来了来了,父亲,太子与义医师来了……殿下,义医师,这边走,就是前面了!” 听到这个声音,韩说重新开始踱步的脚顿时停了下来,而后以更快的速度迎了出来。 韩凌亦是身子一颤,紧紧抓住母亲的手轻轻摇晃,一边哭一边笑着说道: “母亲,太子和义医师都来了,你再坚持一下!” “殿下和义医师一定可以救你,他们一定可以治好你,我见过太子和义医师的手段,你肯定不会有事的!” 与此同时。 “殿下,义医师……” 韩说已经来到院内,见到快步进来的刘据和义医师连忙躬身行礼。 “免了这些,先去看大夫人!” 刘据只微微点了下头,礼都没还一个,人便已来到韩说身侧。 韩说自然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连忙收起来了这些没营养的问候,转过身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边请。” 如此一行人迅速来到屋内。 “殿下,义医师,你们一定要救我母亲……” 见到刘据和义妁,韩凌主动起身让到一边的同时,黑曜石般的眸子中立刻又涌出泪来,仿佛溺水者忽然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般,俨然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们身上。 “我们会尽力的。” 刘据此刻怎敢打任何包票,只得含糊的应了一声,快速将义妁带到榻边, “义妁,先给大夫人把脉,看看是否还有脉搏。” “嗯。” 义妁发出一个鼻音,早已蹲下身子轻轻捻住了大夫人的手腕。 刘据自己也没闲着,走上前去轻轻扒开大夫人的眼皮查看她的瞳孔,这也是判断一个人生理状况的方式,至少瞳孔散没散他还是知道的。 而结果,则令刘据心中又是一凉,因为她的瞳孔已经散了。 回头再看义妁。 “……” 义妁虽未说话,但眉头却拧成了疙瘩,微微对他摇了摇头。 “尝试一下急救。” 不过刘据仍不打算放弃,接着立刻又道, “义妁,接下来照我说的做,先松开她的腰带。” 义妁照做的同时,刘据则取走了大夫人枕在头下的漆枕,又将她的脑袋摆正,使其微微向后仰起。 “用力按压她的胸口,就是这个位置,力道要足够大,大到几乎将她的肋骨压断的程度,频率比心跳略快!” 出于对刘据的绝对信任,义妁毫不迟疑的开始按压大夫人的胸口。 刘据相信以她的怪力,来做这种事情绝对没有任何问题,她要做的只是收敛自己的力气。 与此同时,刘据也在默数着按压的次数。 “停!” 刚好三十次的时候,刘据及时喊停,早已将顺手从床幔扯下的一块薄纱遮在大夫人嘴上,继续对义妁道: “口对口用力吹起两次,看到胸腔起伏为止!” “?” 义妁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韩说、韩凌等人也不知这是在做什么。 其实刘据刚才命义妁按压大夫人胸口时,他们心中便已经有些疑惑。 但出于对他的信任,没有人在这种时候发问,何况义妁是女医,由她代替刘据来做这些事情已经有所避嫌。 其实刘据命义妁做的叫做心肺复苏术。 这在后世是极为常见的急救手段,有机会在类似的情况下挽救患者的生命,但也仅仅是有机会。 “呼——呼——!” 下一刻,义妁已经听从刘据的指令,服下身子口对口向大夫人口中送气。 “就是这样,循环往复,保持这样的频率。” 刘据鬓角已经渗出了汗水,哪怕只是看着,这紧张的氛围依旧令人心跳加速。 义妁则始终一言不发,默默的做着刘据让她做的事情。 韩说、韩凌、韩兴、韩增,还有韩府的几个妇人,都默默的站在一旁,眼巴巴的望着榻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整个房内,只能听到义妁不断按压胸口与人工呼吸的声音。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二十分钟。 三十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义妁的喘息也开始变得急促而沉重,发梢已被汗水完全打湿,发丝贴在白皙修长脖子与脸颊上。 刘据并不知道韩家大夫人究竟突发了什么疾病。 但他知道,韩家大夫人早已错过了心肺复苏的黄金期,而心肺复苏术一旦超过三十分钟还没有任何效果的话,也已经可以宣告死亡了…… “义妁,可以……停下来了。” 刘据怅然的呼出一口气,轻轻按住了义妁的肩膀。 “……” 义妁刚刚探过了大夫人的脉搏,现在又听到刘据这句话,怎还会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身子微颤,目光迟疑的扫过屋内每一个人,尤其是韩凌那张听到刘据的话后忽然间绷紧的脸庞。 义妁默默的埋下了头,声音沉闷却说不出的倔强: “殿下,我不用歇息,我还有力气,还可以继续做下去,多久都没问题……真的!”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太子命犯孤鸾煞 “行了,已经够了。” 刘据拍了拍义妁的肩膀,又回头看向韩说、韩凌等人。 韩家人此刻怎还会不明白刘据究竟是什么意思。 韩说双腿微晃,几乎站立不稳。 “父亲(君子)……” 韩兴与韩增两兄弟连忙搀扶住了自己的父亲,周围逐渐响起了几个妇人的哭声。 “……” 而韩凌则只是用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眼巴巴的望着刘据,此刻她的眼中没有涌出眼泪,只是不住的微微摇晃着脑袋,不住的向后退却。 她不愿、不敢、不想相信这是真的,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在害怕,害怕听到刘据接下来的宣告…… 真正的悲伤,是没有眼泪,没有语言的。 而真正悲伤的人,也是最为平静的,最不愿倾诉的,只有等这件事真正过去之后,才会迎来山崩海啸般的后劲。 “抱歉,我和义妁……尽力了,节哀。” 刘据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是强行将还要继续进行心肺复苏术的义妁拉了起来,微微向韩家人躬身一拜。 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太晚了,这种情况莫说是发生在现在,就算是发生在后世,也回天乏术。 “呜呜呜……” 妇人们的哭声随之大了起来。 韩说仿佛被抽去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即便韩兴与韩增两兄弟奋力搀扶,也依旧无法阻止他瘫坐在地。 “不用管我!” 或许这是最后的力气,韩说坚持着推开韩兴与韩增, “去!去送送殿下和义医师!殿下恕罪,下官今日身体不适,恐怕无法亲自相送,他日再……再上门拜谢。” “父亲,还是我去吧……” 韩凌不知何时竟已平静下来,她已不再后退,也不再摇头,只是眼眶微微泛红、声音有些沙哑, “殿下,义医师,我送你们,请。” “好。” 刘据并未拒绝,只是微微颔首,最后又领着义妁向韩家人躬身一拜,在韩凌的陪同下向门外走去。 从此处到龙頟候府大门,共有百余步。 没有人说话。 几个人只是默默的行走,只能听到沉闷的脚步声。 韩凌的“福星”属性失效了,在刘闳那件事上,她给刘据带去了好运,至少刘据心里是这样认为的,但在她的生母身上,却并未发挥任何作用。 如此一直到了大门口。 等在外面的郭振看到几人的状态,亦是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心头一沉的同时,默默的为刘据掀开了车帘。 “就送到这里吧,请回吧。” 上车之前,刘据回过身来看向韩凌。 “……” 义妁也回过身来,再次微微躬身。 自被刘据中断心肺复苏术,强行拉起来后,她便没有再说话,只是始终埋着头,仿佛陷入了自责之中。 却见韩凌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义妁: “义姊姊,这是家母的命数……我知道你与殿下都已尽力,谢谢你。” “……” 义妁的身子颤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此时刘据才终于看到了她眼中那无法言喻的愧疚。 刘据并不明白义妁为何如此愧疚。 身为一名拥有多年临床经验的医者,义妁此前必是见过许多生离死别,她甚至敢一个人所在小黑屋里解剖尸首,本不该是这样的表现,否则恐怕早已崩溃。 而且她与韩家也没有太多的瓜葛。 非要说有什么联系,大概也就只有韩凌此前提到过的,她曾经为这位大夫人治疗过隐疾的事情,可就算如此,这也不过是医者与病患之间的正常联系。 何况之前来时刘据曾与她谈过这位大夫人的病情。 通过她那时的回答,不难看出她一定对这样的结果有心理准备,无论如何也不至如此…… 刘据也不明白韩凌为何会在此时抱住义妁,还说出为义妁宽心的话来,难道她早已注意到了义妁的状态,只有自己后知后觉? 片刻之后。 “好了。” 韩凌轻轻拍了拍义妁的后背,松开她向后退了两步,躬身向刘据和义妁施礼, “殿下,义医师,接下来韩家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操办,请恕韩凌不能远送,日后再亲自上门相谢。” “不必多礼,请回吧。” 刘据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多余的话,与韩凌微微点头示意后,转身领着义妁上了马车。 …… 温室殿。 “你说什么?” 听了苏文的奏报,刘彻面露惊疑之色,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苏文躬身道: “是龙頟候府命人送来的消息,目前太子与韩凌大婚在即,韩说不知该不该发丧,只能先来请示陛下的意思。” 如今大汉遵《周礼》制度: 父亲若在,儿女为母守丧一年,其余的情况则是守丧三年。 如今婚事与丧事凑在一起,正常情况下,婚事是必须为丧事让路的,即是说现在只能暂时将婚期延后,等到守丧结束之后再办。 当然,民间也有一些人会钻空子,选择秘不发丧,等办完了婚事再办丧事。 不过这种事只能偷偷的办,不能放到明面上。 因为刘彻颁布的汉律中又一条明确的罪行,名为“匿父母夫丧”。 这個罪名相当严重,等同于直接挑战孝道国本。 此前已经有不少列候因此罪或是服丧期间做下奸淫之事而被刘彻处死,其中就包括馆陶大长公主的两个儿子,堂邑侯陈须和隆虑侯陈蟜。 陶馆长公主可是刘彻的姑母和岳母,她的两个儿子自是妥妥的皇亲国戚。 不管刘彻是不是借题发挥,都足以说明类似的事情在当下的份量和影响,绝对不容小觑…… “请示朕的意思?” 刘彻一听这话就怒了,当即骂道, “大汉自有法理制度,你命人代朕前去质问韩说,难道因为太子大婚在即,便可置大汉的法理制度于不顾,人死了就不必发丧了么?” “诺……” 苏文不敢多言,躬身应下前去传话。 他理解刘彻为何生气。 怪只怪韩说太不会办事,太谨小慎微,太爱惜自己了。 这种事怎么能跑来询问天子,天子就算真有什么意思,又怎能亲口说出来? 难道亲自指示他秘不发丧,照常举办婚事? 这种事若是一不小心传扬出去,那便是天子自己亲手推翻了孝道国本,极有可能成为礼乐崩坏的开端,朝局不稳都是轻的。 可是这门婚事又是天子亲自定的,如今遇上这种事,如果这门婚事不能正常举办,同样会在朝野之间引起一些非议。 这自然也不是刘彻希望看到的。 因此此事最妥善的解决方式,就是韩家自作主张,暂时秘不发丧,正常举办婚事。 如此只要事后没有引起大的问题,哪怕就算有些风言风语,刘彻亦可以选择睁只眼闭只眼,这件事就混过去了。 当然,如果最终还是引起了太大风波。 这个锅韩说肯定是要背的,不过看在他还算懂事的份上,刘彻肯定会手下留情,最起码可以保证不会诛族。 但既然韩说已经问出来了。 经口的人也已经有了,那就必须依照大汉的法理制度去办,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 龙頟候府。 “唉,父亲真是糊涂啊……” 韩凌方才知道韩说已经命长子韩兴前去宫门通报天子,并询问天子意思的事。 若是放在平时,她少不了要急赤白脸的与韩说争论一番,但此时却只是无力的摇了摇头。 “妹妹何出此言?” 将这个消息带给韩凌的韩增面露不解之色。 眼下韩说已经被扶回了房内歇息,韩府几乎没有了主心骨,暂时由他和韩凌二人撑着,虽不说是能够主持大局,但至少可以令一家老小都暂时稳着,不至于彻底乱了套。 “父亲此时秘不发丧是对的,立即发丧也是对的,各有各的取舍,唯独不该去询问陛下的意思。” 韩凌声音沙哑,无奈却又平静的道, “父亲既要又要,却陷陛下于两难,想要陛下如何回复?” “陛下只会认为父亲没有担当,难堪重任,自此父亲的仕途恐怕已经就到头了。” “不过二哥不可将我的话说与父亲,父亲如今已心力交瘁,恐怕难以再承受这样的压力,我们尽力替父亲分担便是……” …… 次日一早,龙頟候府便开始发丧。 韩家的亲朋好友都收到了讣告,纷纷前往龙頟候府安慰悼念。 刘据与韩凌的婚事自然也因此暂时搁置。 生老病死嘛,这本来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人,就算引起一些非议,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然而仅是两天之后。 一个与此有关系却又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也不知从何而起,快速在长安城内传播,很快就引起了热议,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首要谈资。 “殿下……” 卫伉率先将这个消息带给了刘据,吞吞吐吐的道, “最近坊间盛传,你可能命犯孤鸾煞,只要女方与你订立婚约,家中长辈必定有人亡故。” “此前鲁国史家才与你扯上干系,家中便有长辈去世,故而守孝。” “如今韩家与伱定下婚事,临近大婚之际,韩凌生母又无端亡故,婚期又只能因守孝暂罢,此事恐怕不是巧合……”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六章 史上第一女神相 “欸?不得不说,这传言听起来居然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啊?” 刘据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自嘲的摇头苦笑起来。 “哪里有道理了?” 卫伉见刘据居然还笑得出来,亦是愣了一下,当即急道, “据我所知,当初皇后托平阳公主为殿下说媒之前,史家的老者便已经亡故,如何能够算到殿下头上?” “这些传言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怎可因此便认定殿下命犯孤鸾煞?” 说到这里,卫伉的神色变得严肃,语气也随之郑重起来: “而且我还怀疑,这消息其实是有心之人故意散播,欲以此来抹黑殿下,动摇殿下的太子之位,殿下不可掉以轻心!” “此话怎讲?” 刘据止住苦笑,抬眼问道。 卫伉接着为刘据分析道: “人都是怕死的,这些传言如今愈演愈烈,倘若世人都认定殿下命犯孤鸾煞,假的也都变成了真的,今后还有谁敢应下殿下的婚事,就连陛下也不好强行指婚。” “而且传闻中说孤鸾煞非但婚姻不顺,还无法留下子嗣。” “殿下应该知道,无法留下子嗣的人不宜继位大统,否则恐怕江山不稳,若陛下也认为殿下命犯孤鸾煞,恐怕就不得不重新考虑太子人选的问题了。” 是这样么? 刘据依旧不觉得这是多大的问题,因为他这样的挂逼注定不可能被刘彻废掉,相反越是接近被废,他反倒就越发无敌,说不定想坑害他的人还得倒大霉。 至于子嗣不子嗣的问题,他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史书中的记载已经证实他的身体没有问题,否则也不可能在历史上留下汉宣帝刘询那样的优秀子嗣。 于是刘据满不在乎的问道: “那依表哥你的意思,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觉得……殿下最好尽快再定一门婚事,若能再诞下一儿半女,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卫伉仔细想了想,颇为认真的说道。 韩凌是暂时不用考虑了,生母刚刚去世,而且已经公开发丧,这一年丧是无论如何也要守的,这门婚事自然只能搁置。 至于其他的人选,卫伉自然不可能有头绪。 毕竟这事他说了又不算,还是得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此这建议也仅仅就是个建议,干着急出不上力。 正说这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侍卫的报道: “报!太子殿下,黄门侍郎苏文奉命前来传诏!” …… 不多数。 刘据已经换好了朝服,邀请苏文共乘一车进宫面圣。 这次苏文只给刘据来带了一个口谕: “陛下召殿下即刻进宫。” 方才因为卫伉在场,为了不令苏文为难,刘据并未询问缘故。 如今一起坐进了车里,刘据便也有了问话的机会,于是在马车的声音掩护下压着声音问道: “苏侍郎,可知我父皇这回召我进宫所为何事?” “殿下应该已经听说了这两日在坊间流传的传闻吧?” 苏文也压着嗓子,不答反问道。 “孤鸾煞?” 刘据微微挑眉。 苏文点了点头,这才说道: “陛下今日召见殿下正是因为此事,孤鸾煞的事情陛下自然也是不愿信的,不过为了堵住这些谣言,今日还是召了两名德高望重的望气师进宫,教他们给殿下看个相。” 望气师?! 听到这三个字,刘据顿时提起了精神。 此前在鲁国的时候,刘据就对屡次出现在史书中却未被提及姓名的“望气师”产生过一些怀疑: 刘彻找到“钩弋夫人”这样的奇女子,是受到了望气师的指引。 后来的巫蛊之祸,疑似也有望气师的引导。 而巫蛊之祸之后,刘据仅剩的孙子刘询被关在长安监狱中,又是望气师声称在长安监狱望到了天子气,使得刘彻下令彻查监狱,不论罪过轻重一律处死。 若非一個叫邴吉的狱吏舍命守护,他这一脉便彻底断绝,哪还有后来的汉宣帝? 所以…… 刘彻现在找来的两个望气师,会不会就是参与了这些历史事件的望气师呢? 嫌疑不算小。 毕竟刘彻能够在这个时候召见他们,就说明还是挺看重他们的,至少对他们望气的本事颇为倚重。 而且这个时代的人,信鬼神的同时,也同样信望气看相。 何况还是刘彻这样的老封建迷信,他虽说前些日子被刘据在东莱成仙的事狠狠刺激了一下,溺死了不少此前豢养在宫中和甘泉宫的方士巫师,但也并未完全放弃此道,依旧养着一批方士巫师,并且也依旧对封禅大典和成仙的事心心念念。 只不过现在的刘彻,的确没之前好骗了就是,敢来骗他的人也减少了许多。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又追问道: “苏侍郎可知这两位望气师的身份?” “一位是如今的太祝令王朔,此人善望天文星象,在相面之事上亦有一些造诣……” 苏文随即悉心的为刘据介绍起来。 而刘据听到这个名字,立刻便想起了一个出现在史书中的人,下意识的问道: “苏侍郎口中的这个王朔,可是曾经为李广将军看过相的王朔?” 史书记载,李广一生不得封侯,晚年时对此十分不甘,于是便私下向一个名叫王朔的望气师发牢骚,询问不能封侯的原因。 王朔问他:将军可有什么悔恨的事么? 李广答曰:我担任陇西太守的时候,曾经诱降了八百羌人,用欺骗的手段一日之内将他们全杀了,这是我此生做过的最后悔的事情。 于是王朔就告诉他:祸莫大于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 通过这段史书记载,刘据倒并未看出王朔在相术上有什么造诣,只觉得他更像是后世西方教堂小黑屋里听人忏悔的牧师…… 除此之外。 这个王朔也几次出现在《孝武本纪》中,和李少翁、李少君、栾大、公孙卿这样的骗子方士放在一起。 不过不同的是,王朔并未参与求仙问鬼的事,大多记载都只与天文星象有关。 “正是此人,看来殿下对他也有所耳闻。” 苏文点了点头,接着又道, “另外一人则是被陛下安置在甘泉宫内画法的望气师,此人唤作郭玄子,乃是汉初高祖亲封的鸣雌亭侯许负的外孙女,据说她继承了许负的望气相术,与人相面无有不准。” 郭玄子? 这个名字刘据没有任何印象。 但对鸣雌亭侯许负却是如雷贯耳,此人在后世被誉为史上第一女神相! 史书记载,当高祖刘邦和项羽还在荥阳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许负就曾给薄姬看过相,断言她身怀贵气,将来必定生下天子。 后来大汉建立,刘邦果然只在织室见了一面便薄姬纳入后宫。 之后一生也只临幸了一次便怀了身孕,生下了后来的汉文帝刘恒,至于刘恒在做了十五年代王之后,得以入京即位的过程,更是比刘彻曲折的多,也侥幸的多,在这之前根本没人能够料到他有一日会成为天子。 这便是许负的玄妙之处。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也颇为玄妙,说的是景帝时期的曾出任丞相的周亚夫。 周亚夫当初还是河内太守的时候,曾找许负看相,许负断言他三年后可以封侯,封侯八年后可以出将拜相,但再过九年却要活活饿死。 周亚夫闻言哈哈大笑,反驳道: “我兄长已经继承了父亲的侯爵,拥有这样的家世,我日后封侯自然不在话下,还用你说?” “况且如果正如你预言的这般,我未来能够出将拜相,那已经富贵到极点,怎么可能因饥饿而死,你在逗我?” 许负只是指着他的嘴笑道:“有从理入口,此饿死法也。” 后来她的预言果断全部应验,周亚夫的确出将拜相,但因为反对景帝废立太子刘荣,又在不少事上与窦太后针锋相对,祸从口出。 最终因故下狱,受到廷尉冤屈羞辱之后,绝食而亡,正应了许负的预言。 刘据已经没有办法验证许负的相术,但倘若这个名叫“郭玄子”的许负外孙女果真继承了许负的望气相术,那还真有可能不是一般人。 不过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听过王朔和郭玄子的身份背景,刘据也不好判断他们与自己怀疑的“望气师”是否存在关联,只能等见了面再去试探。 “多谢苏侍郎,想不到我父皇对我的事竟如此上心,倒叫我有些感动了。” 刘据暗自将这些信息记在心里,笑呵呵的对苏文表示感谢。 苏文当即低眉顺眼的道: “殿下许是对陛下心有误解,其实陛下对殿下的事一向都很上心,只是有时不愿明说罢了,老奴也不便置喙。” “省得省得,就是不知若这两位望气师断言我命犯孤鸾煞的话,我父皇又当如何应对?” 刘据故意虚起眼睛问道。 “……” 苏文闻言一怔,默默的避开刘据的眼睛,用更低的声音道, “坊间传闻不可尽信,殿下亦不可妄自菲薄。” “何况老奴私以为,世间万物皆有化解克制之法,陛下既然为殿下找来这样两位德高望重的望气师,就算殿下当真受凶煞所困,陛下也定会想尽办法为殿下化解。”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七章 给朕捂住刘据的嘴! “若是我父皇尽了力也无法化解呢?” 刘据又故意问道。 苏文依旧低着头,回答的滴水不漏: “殿下万不可再说这种晦气话,老奴坚信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那就借苏侍郎吉言了。” 刘据呵呵笑了一声。 他自然知道苏文这样的老狐狸绝对不会授人话柄,尤其不会在这样的问题上栽跟头,此刻这只老狐狸回答的如此避重就轻,已经可以说明问题。 如果他当真被断言命犯孤鸾煞,还无人可以化解的话,后果肯定很严重。 不过正如他此前所想的那般。 就算真有孤鸾煞这种凶神命格,貌似也应该与八字中日柱、时柱之类的干支相关联,哪怕他不懂生辰八字,也知道这种东西是与生俱来并且伴随一生的,应该不会凭空出现。 虽然他是个穿越者,但也只是魂穿,而并非身穿。 所以这具身体的生辰八字肯定还是随原主的,原主在历史上明媒正娶了好几个女子,也诞下了好几个子嗣,因此根本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而如果这回进宫去见刘彻。 这个王朔和郭玄子有人咬定他是孤鸾煞的话,基本就可以确定谁对自己抱有恶意,也更有可能就是他怀疑的那個不知名的望气师了…… 这一刻,刘据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种对自己抱有恶意的人,并且在刘彻晚年不断左右其思想和决策的人,断然是不能留的。 只是暂时还不知道对方会如何出招,因此刘据也无法提前想好应该用什么样的手段,只能等进了宫见到对方再见机行事,见招拆招…… …… 温室殿。 “儿臣见过父皇……” 向刘彻施过礼后,刘据余光瞄向了早已被刘彻赐了座的两个生面孔。 这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 男的已经满头白发,可能已经到了古稀之年,甚至是耄耋之年,不过精神看起来倒还不错,此刻正拿着一个水晶打磨制成的镶铜透明圆片,专心致志的翻阅着摆满了面前案几的简牍。 这应该就是天朝最早出现的眼镜了吧? 不过此时的眼镜应该就是个放大镜,只具有一定的老花镜功能,好像是被称作“叆叇”。 虽然刘据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但却知道早在春秋末年的齐国就已经有了使用凸透镜取火的记载,而战国时期的墨子所著的《墨经》中就已经提到了相关凸透镜和凹面镜的原理,因此这种东西的运用可能更早,发展到现在成为辅助老者阅读的工具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种东西肯定不便宜,非王公贵族不能拥有。 毕竟这个时代连玻璃都没有,如此透亮的水晶肯定要比玉石更加珍贵,自然得是天价,见得少倒也正常。 不用说,这个男性老者应该就是王朔了。 而在距离王朔不远的地方,则坐着一个同样头发花白的老妇,看起来应该也在六十岁上下的模样。 此人应该就是史上第一女相师许负的外孙女,自称继承了许负相术的郭玄子。 此刻郭玄子则微微闭着眼睛,全然一副不问世事的世外高人模样,哪怕听到刘据向刘彻问安的声音,也未曾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先找个地方坐吧。” 刘彻先是盯着刘据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好像也在给刘据看相一般,不过显然什么也没看出来,最终只是微微颔首, “苏文,命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吧。” “诺。” 苏文应了一声,连忙回过身招呼殿内其余的近侍和期门武士向外退去。 待众人都退的差不多,他也躬身向刘彻施了一礼,轻声道: “奴婢也退下了。” “你留下。” “欸?” 苏文顿时僵在原地。 正常情况下,天子将谁单独留下绝对是旁人羡慕不来的事,这说明天子是真将谁当做了身边的“自己人”,对其另眼相看。 可天地良心,他现在只想跟着大伙一起退下啊! 他知道刘彻将刘据、王朔和郭玄子召来温室殿是为了什么事情,不难猜出接下来的谈话内容。 而这些内容绝对算得上是皇室的最高机密,他虽然心有好奇,但更知道的是,皇室的有些事情并非知道的越多越好,否则一不小心就会受到牵连,甚至连命都有可能丢了。 最重要的是…… 苏文下意识的瞄了刘据那枕骨突出的后脑勺一眼。 他如今虽然与刘据的关系还算不错,至少已经不像之前那般寻得机会就落井下石,甚至时常还要暗通款曲。 但两人的关系之所以能够发展到这一步,完全是因为出于对刘据的惧怕啊。 这个恶太子自与他掏心掏肺之后,已经悄然将他拖进了更深的泥潭,如今那声“六哥”就是他不得不就范的软肋。 而且,他与宫中的一众近侍和期门武士早就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 什么事只要与刘据扯上了关系,便绝对不会有好事! 就算本来好好的事,刘据也一定会跳出来作妖,因此只要是刘彻和刘据在一起,一定要尽量回避,别给自己找不自在,更别为难自己的膝盖。 然而刘彻话都说出来了,他又能怎么办呢? 苏文只得又躬下身子,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诺”,然后内心忐忑不安的站到了刘彻身旁,还装模作样的给刘彻斟起茶来。 就在这时。 “陛下,老臣找到了!” 王朔忽然叫了一声,然后试图起身将手中的简牍呈给刘彻查看,只是他的年纪实在是有些大了,腿脚也变得不太灵便,费了老大劲也没能站起来。 “王老,慢着点。” 苏文连忙放下茶壶走上前去将其搀起,小心扶到刘彻身边。 王朔这才抻着脖子用手中的水晶镜片指示着简牍上的文字道: “陛下请看这天象记录,当年太子降世前的一个月,曾有星孛于大辰,形似扫帚,光出东方,见之北方,此乃彗星之相,大凶之兆。” “然当年却风调雨顺,全年未有灾祸出现,的确不同寻常。” “因此……” 说到这里,王朔用老眼看了已经就坐的刘据一眼,已经生出老年斑的脸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全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直说便是,朕今日召你来便是为了证实此事,自然百无禁忌。” 刘彻怎会听不出来王朔为难的原因,面色微微沉了一下,嘴上却颇为通情达理的道。 王朔顿了顿,方才又道: “老臣斗胆先请问陛下,太子降世之前,可曾记得发生过什么可能妨碍子嗣的大事?” “这……” 刘彻凝神沉思,很快就让他想到了一个故人 ——陈阿娇! 不久之前发现陈阿娇临死前遗留下来的诅咒木偶是一回事,其实当初这个恶妇便已经与巫师同流合污,施巫蛊之邪术,祝告鬼神,祸害他人。 而刘彻因此废黜她的皇后之位,也正是刘据出生的前一年。 似乎就是在陈阿娇被废黜不久,卫子夫便有了身孕,十月之后终于为已经年近三十的他诞下了刘据这第一个皇子,令他喜出望外,险些激动落泪。 现在回想起来。 陈阿娇没有被废的时候,其他的嫔妃就算怀有身孕,也无法为他诞下皇子。 陈阿娇一旦被废,卫子夫就怀上了刘据。 这细细一想,是不是有那么点巧了,该不会刘据从一开始就是巫蛊诅咒的产物,是陈阿娇用来报复他的手段吧? “王老,你有话直说便是。” 心中产生这样的疑虑,刘彻却并未告诉王朔,只是不动声色的道。 “看来陛下心中已经想起了一些可能与此有关的事情,老臣虽无法断言,但太子出生于星相大凶之年,本该出现的灾祸又并未在当年出现,或许并非是因为没有灾祸,而是换了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形式出现。” 说到这里,王朔又看向了刘据,一双老眼充满了智慧。 那意思明显就是在说,刘据命犯孤鸾煞就是因为当年的灾祸,这就是灾祸降临的另外一种形式…… 嘿,这老家伙! 刘据见状顿时对王朔生出了敌意。 这老家伙的招数其实并不算高明,和当初为李广看相的手段如出一辙,只是额外引进了这个时代虚无缥缈又高高在上的星相学说,连扫帚星都扯了进来。 刘据虽然知道所谓的扫帚星只是一种彗星星体现象。 但是这个时代的人却不这么认为,因此王朔扯的这一套在刘彻这样的大汉土著听来,可能还非常有道理……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王朔此刻正在将孤鸾煞强行安到刘据身上,这已经足以引起刘据对他的怀疑。 于是刘据已经主动站起身来,迎着刘彻和王朔的目光,笑呵呵的开口说道: “王老,恕我失礼,据我所知……” 结果他才刚张开嘴,就听刘彻忽然喝了一声,强行将他打断: “苏文!” “奴婢在。” 苏文连忙躬身应道。 “给朕捂住刘据的嘴,朕没教他说话,他便不能开口!” 刘彻瞟了刘据一眼,冷声说道。 “欸?” 见刘据开口时,苏文本来都已经做好了随时下跪的准备,此刻却猛然愣住。 原来陛下命我留下是为了干这个? 陛下简直太圣明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八章 钩弋夫人归我了? “诺!” 心中大赞刘彻圣明的同时,苏文已经快步来到刘据身边,躬身施礼, “殿下,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得罪莫怪。” 得罪? 你这家伙嘴上说着得罪,眼底那几乎快要按捺不住的欣喜是怎么回事,当我眼瞎看不出来么? “不必了,父皇不让我说话,我不说话便是。” 刘据瞪了苏文一眼,摆了摆手重新坐回原处,免得苏文对自己动手动脚。 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刘彻不可能永远不让他说话,等这两个望气师把话说完了,自然就轮到他了。 毕竟就算是孤鸾煞,那也是他自己的事。 不管这两个望气师究竟打什么主意,总归需要他来配合。 正所谓好饭不怕晚,好话不嫌慢。 正好他也可以将这两个望气师的话听完整了,心中有了一个全面的判断,再发起反击时干脆一起收拾掉拉倒,还能节省一些口舌和脑力。 至于苏文嘛…… 今日的仇我记下了,他日必有所报,到时候看你是否还能欣喜的起来。 “这……” 苏文自然不敢就此作罢,毕竟刘彻下的命令是捂嘴,既然是命令就得执行到底,就算给他十個胆子他也不敢擅自去打折扣,只得为难的望向刘彻。 但见刘彻微微颔首,算是默许了刘据的自觉。 苏文方才又微微躬身施了一礼,然后如同监军一般立在了刘据身后,依旧准备随时执行刘彻的命令。 另外一边。 王朔却是心生疑惑。 不解的望望刘据,猜测这位太子刚才究竟打算对他说些什么。 又悄悄用余光观察刘彻的脸色,实在不明白这对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父子究竟在搞什么,感觉他们刚刚在他面前打了一个很奇怪的哑谜。 “王老,你接着说吧。” 刘彻回过头来,示意王朔继续。 “回禀陛下,老臣精于观测天象,对相面之道与四柱神煞的研究实在不值一提。” 王朔也回过神来微微躬下身子,谦虚说道, “因此老臣方才所言,只是老臣根据天象纪实与实际情况得出的一种推测,该说的老臣已经全部说出来了,仅供陛下参考之用。” “那么若刘据的情况果然如你所言,你可知有何化解之法?” 刘彻又问。 “恕老臣无能,天文星象皆是天道之书,老臣不过是一介凡人,虽观星望气多年,亦不敢妄言能够完全领会其意,只能根据古书记载加以推测。” 王朔面露难色,摇头叹道, “若殿下果真命犯孤鸾煞,此煞又是星象降下的凶煞,老臣实在无能为力。” “不过老臣回去之后定会遍查天文星象古书,若侥幸能有所获,必定立刻上疏报于陛下。” “……” 听着王朔的话,刘据倒对他又略微有了不同的看法。 这个老头此刻看起来又不太像是故弄玄虚的谣棍了,至少他肯承认自己对相面之道和四柱神煞没多少研究,也并未完全咬定他就是孤鸾煞。 就连刘彻询问化解之法的时候,他也没有拍着胸脯大吹特吹,顺势向刘彻索要官职和钱财。 这不符合谣棍的套路。 无异于完成了谣棍“快打慢千”的铺垫,却放弃了最关键的收割环节…… “嗯……” 听了王朔的话,刘彻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不过他也并未继续追问王朔,只是微微颔首命他先坐下歇息,接着又看向了自刘据进入殿内就未曾睁开过一次眼睛的郭玄子: “郭神君,看来只好有劳你了。” 听到这话,郭玄子方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露出藏于眼皮之下的褐色眸子。 刘据放眼看去,只觉得这个老妇的眼睛很奇怪,给人一种不太自然的感觉,至于究竟怪在哪里…… 又仔仔细细的多看了两眼,刘据终于确定下来。 她的眼睛怪就怪在眼白的部分比一般人要大一些,而中间那褐色的眸子部分则比一般人要小一些。 这年头没有美瞳,也做不了相关的手术,应该属于天生异相的范畴。 天朝古代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叫做“天生异相必有异禀”。 并且还有许多历史名人与此有关。 比如孔子头上圩顶,项羽天生重瞳、刘备双手过膝,等等等等……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从上古时期开始就已存在。 刘据虽然无法验证这些记载的真伪,心中对这些记载也有所怀疑。 但此刻老妇人的这双眼睛的确是十分的与众不同,一眼看过去就记忆深刻……有点像后世某些恐怖片里的女鬼形象。 与此同时。 “愿为陛下效劳。” 郭玄子微微冲刘彻点了下头,然后便用那双古怪的眼睛望向了刘据,本就比一般人要小一些的褐色眸子又因此又缩小了一些。 “……” 刘据的目光也并未躲闪,正面迎上了这双古怪的眼睛。 这种感觉怪怪的,令他不自觉的有些心悸,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的眼睛本就带着些恐怖元素,反正大半夜遇上的话,绝对能将他吓上一大跳。 如此只过了片刻。 郭玄子便已经收回了目光,随后再次慢慢的闭上眼睛,发出冷清却又清晰的声音: “陛下,殿下的确命犯孤鸾煞,老身断不会看错。” 与王朔不同。 郭玄子根本没有给出任何依据,直接就给了刘彻答案,并且语气毋庸置疑。 刘彻闻言面色微变,又问: “那么这孤鸾煞,是否像坊间传闻那般既克妻家,又无法拥有子女?” “确是如此,陛下不必质疑。” 郭玄子的话直白的有些生硬,闭上的眼睛也令她那张本就没有表情的脸愈显冷清。 这个老妇人问题更大! 甭管她是否天生异相,刘据照样对她产生了质疑与敌意。 自己明明就不是孤鸾煞,却被她说的如此笃定,介娘们怎么看都不像好人呐! 不过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老妇人的形象和说话的语气似乎有蛊惑人心的效果。 因为刚才这个郭玄子如此笃定而又简短的说出这两句话的时候,就连他都不自觉的产生了些许的自我怀疑,想着回头是不是应该尽快再找个女人试一试…… 但也是顷刻之间他就反应了过来,历史上的刘据早就帮他验证过了。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却听郭玄子接着又不紧不慢的吟了一句: “不过……孤鸾犯日本无儿,一见官星得子奇。” “郭神君此言何意?” 刘彻闻言立刻追问。 “孤鸾煞克妻无儿亦非绝对,若大运流年星官临身之时与命为福星贵人的奇女子相合,此举虽无法化解孤鸾煞,但自此却可与这名奇女子诞下子女,并且诞下的子女个个聪慧过人,皆是人中龙凤。” 郭玄子依旧闭着眼睛,淡淡的为刘彻讲解。 “?” 刘据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脑中立刻浮现过了一个人的身影——韩凌。 尽管他觉得这个郭玄子的话越发扯淡。 但若说起“福星贵人”的话,韩凌此前就很像是自己的“福星”,尽管他这命犯孤鸾煞的传闻也是因韩凌而起…… 刘彻则瞬间来了些精神: “可否请郭神君说得再仔细些,大运流年星官临身之时究竟是何时,命为福星贵人的奇女子又身在何处?” 他真的很感兴趣。 若是真似郭玄子说的这般,非但能够解决刘据命犯孤鸾煞的问题,还可以为刘氏诞下聪慧过人的后人,这简直是一举两得。 不不不,确切地说是一举三得。 刘据如今展现出来的才能本就令他十分满意,至少目前为止都将其视为最合适的继承人,因此哪怕刘据命犯孤鸾煞,此生只能与这一名奇女子诞下子嗣,只要这些子嗣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刘彻自己亦会倍感欣慰与安心。 “请容老身算计一番。” 郭玄子依旧闭着眼睛,两只手的手指却轻轻捻算起来,看起来很像后世道士捻的手决,但又略有不同之处。 片刻之后。 “!” 郭玄子眉头一皱,猛然又睁开了眼睛,而后用那双古怪的眸子环视四周,最终目光一凝,停留在了东北方向。 “陛下,有了。” 郭玄子重新闭上了眼睛,不过语气却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老身方才隐约看到,这命为福星贵人的奇女子应在燕赵之地的方向。” “老身亦不知此女姓甚名谁,唯有殿下亲自前往才能找到,老身唯一能够告诉陛下的是,此女天生双手握成拳状,虽已过了及笈的年纪,依旧不能伸开,待殿下找到她时,若能将其双拳轻易掰开,取得握于其手心中的玉钩,便是大运流年星官临身之时了。” 啊嘞?! 刘据当场怔住,一脸诧异的望向这个老妇。 这说的难道不是钩弋夫人? 不对不对! 史书中刘彻遇到钩弋夫人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二十年之后的事了,而且那是钩弋夫人也才十来岁,即是说钩弋夫人应该还没有出生。 所以这个钩弋夫人,绝对不可能是史书中为刘彻诞下刘弗陵的那个钩弋夫人。 可纵观天朝史书,好像就只出现过一个钩弋夫人,也只有钩弋夫人才自出生之日起双手握成拳状,手心里还握着一个玉钩…… 这一刻,刘据嗅到了浓浓的阴谋味道。 只不过这回这个阴谋不再是针对刘彻,而是放到了自己身上!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九章 儿臣绝不将就 这一刻,刘据已经可以确定历史上的钩弋夫人就是一场针对刘彻的骗局。 甚至就连刘弗陵也极有可能根本不是刘彻的种,毕竟怀孕十四个月才生下来,这本就不符合常理,至少从后世的医学角度去看这件事,怀胎十四个月大概率只能生下一个泡在发臭的羊水中的死胎,就连钩弋夫人自己可能都活不下来。 何况那时刘彻已经六十三岁高龄,虽不是说绝对不能播种,但成功播种的概率肯定要大打折扣。 而这个所谓的钩弋夫人,则可以是任何一個适龄女子。 因为这种手段很容易实现,找来一个女子握住一枚玉钩,然后炒作一番讲好这个故事,再让刘彻当众将她的手掰开就是。 在这样的时代,像刘彻这种迷信又自负的人,亦可借助此事彰显一下自己的不凡,简直就是投其所好! 至于为何现在将钩弋夫人安排给了刘据…… 这可能就是有心之人的顺势而为。 刘据细细想了想,很容易就想通了这场骗局的最终目的。 如果他和刘彻都信了这个郭玄子的话,信了自己命犯孤鸾煞,那么这个钩弋夫人就会成为刘据此生唯一的女人,唯一可以为刘据诞下子嗣的人,自然也是太子妃唯一的人选。 而如果刘据有一天继位大统。 钩弋夫人也必定会成为皇后,未来的太子也只能从她为刘据诞下的子嗣中选择。 一旦形成了这样的局面,未来的皇后、未来的太子就都确定了下来,如此策划这件事的人,也成了确定的“外戚”,拥有了确定的权势。 至于这些人是不是钩弋夫人的血缘亲戚根本不重要。 因为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钩弋夫人的致命把柄,不论她未来到了哪一步,知道内情的人都能在顷刻之间令其万劫不复,任何时候都不敢与其为敌,只能去做一个听话的棋子,这种关系只会比血缘亲戚更加牢靠。 同时刘据心里更清楚的是。 这件事绝不是某一个人能够办成的,从上到下,从长安到燕赵之地都必须有人配合,必定得有一个权势不小并且组织严密的利益集团在背后操纵,否则便无法保证所有的环节都不出现疏漏。 甚至……就连长安坊间忽然出现的“孤鸾煞”传闻,可能都是这个集团的手笔,从那时起就已经设计好了这个阴谋。 而这个郭玄子可能都只是一枚摆在台前的棋子。 若是刘据现在针对郭玄子一人,极有可能打草惊蛇,漏掉真正的幕后大鱼。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他打算将计就计,放长线钓大鱼…… 与此同时。 “若这奇女子自出生之日起便双拳紧握,如今已过了及笈的年纪,依旧不能伸开,此事至少也该有十五年以上了,当地应该不会没有传闻吧?” 刘彻微微蹙眉,沉吟着道, “若是如此,又何须刘据亲自前往寻找,朕只需往燕赵之地方向发一道诏令,命各地官员搜寻此女,应该用不了多久便可找到。” “陛下,此事恐怕不会如此简单。” 郭玄子依旧闭着眼睛,淡淡的道, “寻常人家生得此奇女子,恐怕只会将其当做残疾,为了自家颜面往往隐而不报,民间未必便有传闻,短期之内恐怕未必能够寻得。” “而如今殿下年满十七,距离今年的生辰已不足四月,若是不能在生辰之前寻得此女,殿下的大运流年便过去了,此生再难有星官临身之日,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届时就算再找到此女,怕也已经于事无补。” “因此如今最妥善的做法,便是殿下亲自前去寻找,再由老身跟随在旁时刻望气协助,殿下与这奇女子越近,两者的气息越容易相互呼应。” “如此方可事半功倍,于生辰之前助殿下寻得此女。” 刘彻闻言又沉吟了片刻,方才凝神说道: “若是如此,便双管齐下吧。” “朕一边下诏命燕赵之地方向的地方官员寻找此女,一边由刘据与郭神君前往燕赵之地方向巡游,如此亦可事半功倍。” “……” 听了刘彻的决定,郭玄子只是微微颔首,终于不再发表意见。 此时刘彻才又看向了安稳坐在坐席上若有所思的刘据,开口说道: “刘据,方才郭神君的话你可都听清楚了,尽快回去准备一下,朕再派五百期门一路护送你前往燕赵之地巡游,三日之后便出发!” “……” 刘据回过神来,望向刘彻的同时却没有说话。 “逆子,朕在与你说话!” 刘彻瞪眼。 “……” 刘据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回头对苏文挤眉弄眼的做起了手势。 苏文一脸疑惑的看了半天才勉强明白了他的意思,躬身试探着问道: “殿下的意思是,教老奴取来文房之物?” “……” 刘据用力点了几下头。 苏文怎敢擅作主张,又看向刘彻,得到刘彻的首肯之后,方才给刘据取来一个笔墨和一方白帛,还主动在旁边为其添水研墨。 “?” 此时刘彻、王朔、苏文心中都充满了疑惑。 就连始终闭着眼睛做出一副世外高人模样的郭玄子都忍不住睁开了一半眼睛,悄然向刘据望去,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然后就见刘据当着众人的面,用手中的毫笔沾饱了墨汁,接着开始在白帛上奋笔疾书。 片刻之后。 刘据将笔放回笔架,随后捏住白帛上面的两个角将其拎起,调转过来面向刘彻。 众人这才看清上面那略显潦草的字迹: “父皇,儿臣可以说话否?” “……” 苏文、王朔一脸无语,郭玄子又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唯有刘彻脸色瞬间又黑了下来,这个逆子简直胆大包天,都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敢戏弄于他,要不干脆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心中虽然如此想着,但看在刘据已经够倒霉,暂时又没有合适的小号的份上,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只是冷声喝道: “说!” “父皇,儿臣愿意与郭神君一同前往燕赵之地方向巡游,寻找这个可解孤鸾煞的奇女子。” 刘据当即站起身来,颇为乖顺的说道。 看来这个逆子也还知道轻重,至少在自己的事上,还不至于胡作非为…… 刘彻闻言心中略感欣慰,正打算对刘据说上几句宽心的话。 却听刘据紧接着又话锋一转: “不过儿臣对这个奇女子也有几个条件。” “首先姿貌就不必说了,这个奇女子必须得是姿貌过人的美人,这方面儿臣绝不会将就;” “其次才情也是需要考虑的,最起码得熟读五经,琴棋书画也需有所涉猎,女子有才气质更佳,否则恐怕配不上儿臣的气质;” “再次性格也得好,温柔贤惠只是基础,幽默风趣才能加分,如此儿臣郁闷的时候,还能给儿臣解闷,引儿臣欢笑;” “还有家世方面也不能差,祖上最起码得出过列侯,否则配不上儿臣的太子身份。” “对了,家财也是不能少的,儿臣虽然不缺吃穿有车有马,但也不接受扶贫,不求此女能与儿臣门当户对,最起码得能带过来像样的嫁妆,而不是一家老小全靠儿臣养着。” “另外嘛……” 话刚说到此处,就听刘彻一声怒喝: “够了!你这逆子,若要许愿,前几日就该去好好祭拜太一神!” “你给朕先搞清楚现在是在做什么,难道是在给你找媒人说媒不成?” 就算是找媒人说媒,刘据提的某些要求对于他们这种皇室而言,也显得有些下作。 什么“最起码得能带过来像样的嫁妆”? 我堂堂大汉皇室,难道缺那点嫁妆不成? “?!” 苏文、王朔此刻亦是一脸凌乱。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现在可是你要化解孤鸾煞,哪里轮到你挑三拣四? 郭玄子更是再一次睁开了眼睛,像看傻子一样看向刘据。 这个太子脑袋一定有问题! 自己刚才说了那么多,可能根本就没让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否则他又怎能提出这些堪称苛刻的要求来? 结果被刘彻呵斥之后,刘据却依旧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儿臣都已经是孤鸾煞了,这辈子只能迎娶这么一个女子,人生本就失去了许多生趣。” “因此哪怕这个女子是天下唯一能为儿臣诞下子嗣的人,只要这个女子达不到儿臣的要求,儿臣就绝不妥协,管他什么孤鸾煞,管他什么子嗣,儿臣丝毫不放在心上。” “儿臣只认一件事,不管儿臣将来是否能够继位大统,如果自己都不快乐,一切就失去了意义。” “反正儿臣绝不可能将就,父皇强迫不得儿臣,儿臣也不怕承担任何后果。” 既然钩弋夫人可以是任何人。 那么哪怕只是将计就计,刘据也不会让这些人太过轻松,这些条件就是为了限制他们随意找个民间女子来糊弄,就算来骗来偷袭也得认真一点,甚至不得不从自己身上割肉来满足他的条件。 而且他们为此付出的动作越多,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伱!” 刘彻闻言更加恼怒,如果不是现在这里有外人,他少不了又要亲手教训这个逆子。 就在这时。 “陛下息怒。” 郭玄子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眼睛,语气淡然的道, “目前尚不知这奇女子的身份,若上天注定殿下与此女有缘,或许殿下提的这些条件便不是问题。”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章 两千多年的代沟 郭玄子今日还是第一次接触刘据。 此前虽对刘据近一年的事迹早有耳闻,但与绝大多数人一样,根本无从得知刘据在刘彻面前的真实表现。 因此刘据刚才的表现,只让她觉得这个太子头脑简单,说话办事十分随性,且没有什么城府。 这样人在她看来要比想象中的好糊弄的多,今后利用“钩弋夫人”左右起来也更加容易。 而刘据之所以会提出那些具体的条件,并且面对刘彻的训斥都不肯妥协,其实也从侧面说明他同样已经相信了命犯孤鸾煞的事,否则怎会去想这么多。 这在郭玄子来看亦是好事。 若能满足刘据的这些条件,再结合她最后说的那句话。 非但可以进一步增加孤鸾煞的可信度,整件事教人看起来更像是玄之又玄的天命,亦可让她的望气相术显得更加灵验,今后更受刘彻信任倚重…… 总之。 这对她,或者说他们来说,其实就是一场顺势而为的押宝似的赌博。 如果到时候刘据能够顺利继位大统,那么他们就算赌赢了,一举赌出了一个可为自己拿捏的皇后和太子。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场赌局的赢面还是挺大的。 毕竟刘彻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年纪,谁也不知究竟还有几年可活,再加上此前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刘彻虽然屡次惩罚刘据,但却始终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甚至还让他更进一步,作了辅政太子。 这在他们看来也是一种信号。 刘彻其实对这个太子还是挺看重的,并且让他辅政,应该也是在提前为驾崩之后的交接事宜做准备。 况且就算最终赌输了,刘据最终没能继位大统。 那他们也没什么损失,不过只是“钩弋夫人”变成了一步废棋而已。 如此不成比例的输赢对比,足以令任何投机者为之疯狂,若是没有抓住机会投注,那在他们看来才是真的亏大了。 “哼!” 听到郭玄子的话,刘彻又瞪了刘据一眼,终是没再多说什么,只冷哼一声道, “既然如此,此事便有劳郭神君了,顺利归来之日,朕必有所报。” “陛下言重,老身自当尽力而为,以报陛下圣恩。” 郭玄子的眼睛微微睁开,宠辱不惊的对刘彻施礼。 刘彻点了点头,却还觉得有些不放心,又着重对刘据说道: “逆子,朕警告你,郭神君是真正的世外高人,你此次与郭神君同行巡游,需多多注意礼节,不得似平日那般无礼!”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刘据迎上郭玄子那双古怪的眼睛,咧开嘴笑出了一排白牙,微微躬身施礼, “郭神君,这一路上请多指教。” …… 椒房殿。 “王朔查出据儿出生当年曾有彗星之相,郭玄子也断言据儿命犯孤鸾煞?” 听到这個消息,卫子夫两道柳眉顿时拧成了疙瘩,脸上尽是焦虑之色。 自坊间出现刘据命犯孤鸾煞的传闻之后,她就陷入了焦虑之中,毕竟她也听说了孤鸾煞的可怕之处,心知这东西将会给刘据带来怎样的影响。 除此之外。 对于王朔和郭玄子这两个人,她也有所耳闻。 尤其是这个郭玄子,此人虽然此前被刘彻安置在甘泉宫内不问世事,但许负外孙女的名头却是足够响亮,再加上此前在河内的时候,为河内太守与一些望族贵人看相无有不准,这些事情传到长安,已经被视作当代女神相。 如果她也断言刘据命犯孤鸾煞,那应该就不会错了…… “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就没有什么化解之法么?” 卫子夫身为大汉土著,又不像刘据那样知道未来的历史,也并未对此事产生怀疑,只想着如此才能帮刘据化解此煞。 “殿下不必烦恼,郭玄子虽然断然殿下命犯孤鸾煞,但却已经提出了解决之法。” 亲信宫人又道, “郭玄子说‘孤鸾犯日本无儿,一见官星得子奇’,只要太子能够寻得一位命为福星贵人的奇女子,就算命犯孤鸾煞,也照样可以顺利诞下子嗣。而且诞下的子嗣,个个聪慧过人,皆是人中龙凤,太子这又何尝不是因祸得福呢?” “可是……谁又知道这福星贵人究竟身在何处?” 卫子夫依旧愁眉不展。 亲信宫人又笑了笑,喜滋滋的道: “此事殿下就更不必忧心了,郭玄子已经为太子点明了方向,还应陛下的要求随太子一同外出巡游望气,沿途帮忙寻找……有她亲自出手相助,此事断然不会有差。” “那就好,那就好啊。” 听到这话,卫子夫终于轻松了一些,连连点头, “若郭玄子真能助据儿找到这位福星贵人,便是据儿与我卫家的恩人……” “你速去准备一份厚礼送去博望苑,嘱咐据儿以我们母子的名义赠与郭玄子,莫叫她以为据儿与我卫家不懂礼数,不肯出力。” …… 龙頟侯府。 “什么孤鸾煞,这些人真是该被统统剐了,竟如此以讹传讹编排太子!” 韩凌气的银牙都快咬碎,骂声仿佛是从牙缝里面强挤出来的。 她这几日忙于操持母亲的丧事,晚了几日才知道刘据竟因为她母亲过世的事情,被坊间传出了命犯孤鸾煞的流言。 紧接着她立刻命侍女前去博望苑打探刘据的情况。 便又知道了刘据已经被郭玄子断言命犯孤鸢煞,不日便要与郭玄子一同向燕赵之地方向巡游,寻找福星贵人相合,以求化解此煞的消息。 最重要的是。 刘据被断定为孤鸾煞,她与刘据的婚事就只能彻底作罢,哪怕一年守丧结束,也断然不可能再续前缘,这教已倾心刘据的她如何接受…… “妹妹,女神相郭玄子都断言了,此事八成就是真的了……” 大哥韩兴摇了摇头,话至此处似乎还有话说,但动了动嘴唇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韩凌自然知道韩兴原本想说什么。 他想说母亲忽然亡故应该就与刘据命犯孤鸾煞有关,可是想到那日刘据与义妁在这里尽力抢救母亲的画面,他又实在没有办法将这件事怪到刘据头上。 毕竟谁也不想命犯孤鸾煞,而且在这之前刘据自己应该也不知道。 因此这事要怪也只能怪命数,刘据其实也是受害者…… “郭玄子也未必可信,反正我绝不会轻易相信。” 韩凌那双黑曜石般的杏仁眸子瞳孔微缩,两道柳眉也蹙了起来,沉吟道, “太子虽然有时略显无赖,但其实内心良善,这样的凶煞又怎会降临在他身上……” “其实想要验证此事也并不难,太子只需找个正常女子频繁交合,若是快的话,一个月就可怀有身孕,就算是慢些,只要没有问题,数月也该有了,如此这些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这法子我都能想到,太子与我旗鼓相当,会想不到么?” “或许是因为太子心地太过良善,心中又没底,担心因此害了旁人吧。” “欸……若非我如今正在守孝,孝时宣淫有悖人伦,否则哪怕尚未办成婚事我也要去助他一臂之力,定要为他正名。” “……” 听到这话,韩兴脸色都变了,瞳孔巨震望向自家妹子: “韩凌,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这是你一个尚未婚嫁的女子该说的话么?!” “还有啊,你这话可千万别教父亲听见,否则父亲就算没被克死也会被你活活吓死,咱们这一年守孝可就要变成三年了!” 韩凌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又自顾自的嘀咕了起来: “也不知道义妁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明明对太子有意,又是孑然一身,不必有太多顾忌,这回岂非天赐良机?” …… 刘据出巡寻女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这回虽不是声势浩大,甚至还要尽量保持低调,但随行人员并不算少。 其中有太子府的百余名中盾,由郭振和卫伉带队。 义妁则仍是作为刘据的侍医同行。 刘彻又派来了五百期门武士护送,由刘据的表哥公孙敬声节制。 说起公孙敬声,这位表哥如今已今非昔比,自上回西羌之战中一战立三功之后,他便被封了狐讘侯,食邑一千两百户,不知道有多风光,甚至还有人拍马屁的时候,还会拿他与冠军侯霍去病相提并论。 当然,这种话公孙敬声肯定是不敢接茬的,他就算再胖,脸也没那么大。 至于郭玄子,则只带了十余名伺候起居的僮仆跟随在巡游队伍中。 临近出发之前,卫子夫还命人送来了几车颇为贵重的礼物,吩咐刘据务必以他们母子的名义送给郭玄子表达谢意。 这几车礼物,自然全部被刘据昧下了来,没给郭玄子一文。 他感觉刘彻和卫子夫就像是后世那些沉迷购买保健品的老年人,而自己就像是那些无可奈何的子女,讲道理说是很难讲通的,毕竟后世几十年的代沟都无法跨越,更别说他们之间这宽达两千多年的代沟。 因此刘据就只好欺上瞒下,换得一个相安无事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大名鼎鼎广川王 “九条驰道出咸阳,同轨同文六国亡。” 秦始皇时期,共修九条驰道,其中一条名为东方道,出函谷关直通齐地临淄,一直是通往豫州、冀州、青州、幽州等地的干道。 自秦朝灭亡之后,这些驰道修修补补一直沿用到了现在。 只不过在这个时期,驰道中间最为平坦的车道是天子的专用车道。 除了天子之外,甭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王公贵族都没资格使用,百姓就更不用说了,全都只能走在专用车道两旁的侧道上,否则轻则夺爵贬黜,重则有可能犯大不敬之罪。 当然。 规矩是死的,人总是活的。 这规矩其实只在长安城和刘彻经常使用的甘泉宫的驰道上较为严格,时常有一些酷吏或宠臣因此小题大做,在刘彻面前卖直卖忠。 到了稍远一些的驰道上,除了刘彻亲自巡游经过时,地方官员会加派人手临时戒严,其他的时候基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没惹出什么大事来,平日里注意修缮就没什么问题。 而这一次。 刘据是奉旨巡游,得到了刘彻的特许,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驰道中央。 所谓的低调行事也是相对而言,只要不是大张旗鼓,走到哪里就将事情宣扬到哪里,这就是低调。 相比之前的数次出行。 这一次刘据显然要轻松许多,因为这回出来实在没什么正经事,就是将计就计接受郭玄子的指引,去寻找一个“钩弋夫人”。 所谓将计就计嘛,就是见招拆招。 在见到“钩弋夫人”之前,刘据也不需要动任何脑子。 不过对于郭玄子和她背后的人来说。 就必须得好好动一番脑子了,既得保证满足刘据此前在温室殿提出的条件,又得保证整个事件找不出任何漏洞,否则一旦玩砸了,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可惜他们遇上了刘据。 所谓“骗”,必须建立在“信”的基础。 出于对历史的了解,和对这个世界的科学认识,刘据一开始就不可能相信郭玄子的那番说辞,更不会相信所谓的“钩弋夫人”,如此不管这些人究竟做了多么万全的准备,在刘据眼中都只会是漏洞百出,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然而郭玄子却不这么认为…… “除了那個太子冼马郭振和侍医义妁,此次一同巡游的都是一干毛头小子?” 郭玄子本来就觉得刘据不怎么聪明,还有那么点愣头青。 现在又多了一个公孙敬声和卫伉,两个人还与他都是亲上加亲的表哥,年纪也都只有二十出头。 这阵容只让郭玄子觉得,刘彻这回是完全将这件事托付给了她一个人,甚至觉得自己这回就是个“陪玩”或“陪游”。 已经得到天子如此的信任,这事焉有办不成的道理? 至于公孙敬声“一战立三功”的威名,郭玄子此前虽然也略有些担心来着,但在巡游队伍中见到这个球一般的胖小子,尤其是看过他的表现之后,立刻就安下了心。 这真不能怪她,任何人见了公孙敬声在刘据面前的表现,都会是一样的观感: 太猥琐了,太谄媚了,太没正形了…… 他好歹也是在战场上“一战立三功”的将领,如今还是关内千户侯,可是从他身上压根就看不出一丁点大将和列候的威严,反倒是始终一脸谄媚的凑在刘据身边傻笑,连郭玄子那些只有奴籍的僮仆都觉得这人有点贱格。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猜测,公孙敬声的“一战立三功”可能都是假的。 因为征伐西羌那场战事中,刘据可是以太子的身份担任中监军来着,而公孙敬声又是他的表哥,这种身份和这种裙带关系,就算刘据不明说,军中的其他将领也是要给些面子的,在论功行赏的时候稍稍有所倾侧。 更何况军中也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冒功邀赏的行为屡禁不止…… 这种事真不能细想,细想起来可就要将不能上称的事抬上称了,说不定到时候一带一大片。 还有这个卫伉。 这货也不是什么成器的子嗣,身为大将军长子,还能给天子公然扒了侯爵,究竟是什么成色甚至都不用猜。 什么虎父无犬子? 这句话放在卫青身上根本就是个笑话。 而郭振和义妁这两个人,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不过是两个太子从官,在朝堂上没有任何实权,到了地方上也没多少话语权,和她此行带在身边的僮仆没什么区别,不提也罢。 …… 这一路上,刘据等人果然也没有让郭玄子失望。 一个太子加两个公子哥根本就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心里完全没个正事。 君不见,白天他们一个个坐在马车上昏昏欲睡,晚上一旦入住行宫宅邸,或是安了营扎了寨,立刻就凑在一起烧烤肉食,饮酒作乐。 甚至玩着玩着还玩出了新的花样,什么“十五二十”,什么“逢七就过”。 这是郭玄子从未见过的东西,那些太子中盾和期门武士显然也没见过,每回这三人叫叫嚷嚷的玩起来,那些不用轮值的太子中盾和期门武士便也都会凑上去围观,脸上充满了羡慕与新奇。 有时三人还会叫这些兵士跟着一起玩,吵吵闹闹折腾到半夜,每个人都乐在其中。 而郭玄子,却只觉得他们吵闹。 同时郭玄子还发现了刘据身上一个比较特别的地方,他虽然在卫伉和公孙敬声这两个表哥面前像个领头的孩子王,什么新花样都是他起的头儿,而卫伉和公孙敬声也愿意听他的,但是他却从不吃酒。 哪怕玩到兴头上,卫伉和公孙敬声喝大了之后在旁边连连相劝。 他也始终坚持以茶代酒,绝不犯戒。 “是有什么禁忌么?” 郭玄子此前久居甘泉宫,平日很难接触到倡优,还真不知道“太子酒后舞”的事,只是暗自将这个特别之处记在了心里。 除此之外。 她还发现了一件此前没有想到的事 ——刘据和那个名叫义妁的侍医关系可能不一般。 赶路的时候,义妁总是不合礼仪的与刘据这个太子共乘一车也就算了。 就连到了晚上,如果没有合适的行宫宅邸,需要安营扎寨时,义妁也会住在刘据帐内。 有时刘据和两个没正行的表哥玩闹的晚些,还能看到油灯照射义妁在帐篷上留下的影子,她始终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在里面,等待刘据回到帐中再吹灯睡觉…… 不过这应该也不是问题。 倘若刘据和义妁早有关系,那肯定也不是这回出来才有的。 而在这之前,义妁没有为刘据诞下子嗣,也并未怀有身孕,自然不会影响她对刘据命犯孤鸾煞的说法,相反可能还是有力的佐证,由不得旁人不信。 不过这倒也给郭玄子提了个醒。 一旦促成了刘据与“福星贵人”的事,不但要加大力度宣扬他命犯孤鸾煞的事,使其他女子不敢轻易接近刘据。 还应好生嘱托“福星贵人”,今后务必看紧了刘据,万不可让他再临幸其他的女子,就算真有女子被临幸,也应尽快处置。 免得有个万一,恐怕便会令人生疑,到时可就不好收场了。 至于这个义妁。 自然也是尽快将其与刘据分开为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 一个多月后。 巡游队伍已途径河东、河内、魏郡、巨鹿等郡,正式进入了广川国地界。 如今的广川王名叫刘奇。 他是汉景帝的孙子,刘彻的亲侄儿,刘据的堂兄。 同时刘奇的亡父刘越与刘彻的关系还特别近。 两人是最亲的异母兄弟,此异母非彼异母,刘彻的母亲是王娡,而刘越的母亲则是王娡的亲妹妹王皃姁,如此算来,两人身体中其实流着的便是相同的家族血脉。 可惜刘越薨的较早,大概也就在刘彻登基不久之后便撒手人寰,自此广川王的爵位就由刘奇继位。 而这个刘奇…… 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像西汉的许多刘姓变态列候一样,明明拥有这样的地位根本不缺女人,却钟爱与自己的同胞姐妹乱来。 他的所作所为其实早就已经传到了刘彻那里。 不过刘彻到底还是顾忌着那层家族血脉,只是私下命人前来警告了一番,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说到“广川王”。 刘据率先想起的却不是刘奇,而是他的儿子刘去。 广川王刘去在后世越发是个鼎鼎大名的历史人物,尤其在有一段时间盗墓盛行的时候,他的名字更是屡次被拉出来鞭尸。 因为他比他爹更加变态。 在位二十年,刘去几乎掘遍了广川国内的古墓,大开贵族官僚盗墓之风,野史中说他不但饮用墓中陪葬的酒浆,甚至还和女尸睡觉。 除此之外,他对待活人也同样残忍。 残杀、生割与烹杀后宫姬婢多人,割鼻断舌只是小儿科,燔烧烹煮、生割剥人,剜眼灌铅这些事情都做了出来,简直泯灭人性。 只不过刘奇去世是在刘彻驾崩的前两年。 刘去也是在同年复国继位为广川王。 那时距离此时还有二十年的时间,也不知道现在刘去是否已经出生。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二章 什么特么的叫特么的惊喜! 进入广川国地界的第二天,时任广川王刘奇的使者便已经迎上了刘据的巡游车队。 “太子殿下,我王听闻殿下前来燕赵之地巡游,一月之前便已在信都郡城安排好了行宫,特派下官前来迎驾。” 使者颇为恭敬的见过礼后,居然还在刘据面前卖起了关子, “另外,我王还给殿下准备了一个惊喜,恭候殿下大驾。” “神神秘秘的……什么惊喜?” 刘据好奇的问道。 不管刘奇是个什么德行,他的儿子刘去未来又是个怎样的祸害。 信都郡城总归都是要去的,毕竟本就是一场没有确切目的地的巡游嘛,只要郭玄子没有露出马脚,刘据就会继续将计就计的配合下去,避免打草惊蛇。 “殿下恕罪,我王特意交代下官不得提前透露,下官怎敢坏了我王的一片苦心。” 使者连忙又躬下身子道, “也请殿下稍安勿躁,此处距离信都郡城不过三两日的路程,等殿下见了我王,我王自会将惊喜奉上。” “既然如此,我便翘首以盼了。” 刘据倒也并未为难这名使者,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抬手不打笑脸人,开口不骂送礼人”。 虽然他对刘奇和刘去十分不齿,甚至心中还在想着怎么才能提前收拾了刘去那个祸害,但表面功夫该做还是得做一下,总不能一上来就撕破脸。 其实说起来,刘据对刘奇倒没有太多的想法。 和同胞姐妹乱搞这种事嘛。 虽然伤风败俗,有悖伦理,但只要双方是你情我愿,又没有妨害国家和无辜百姓,那就不干他刘据的事,抹黑了老刘家的脸面,黑的也是刘彻这個“大家长”的脸,自有刘彻自己兜着。 唯有这个刘去,刘据觉得很有提前收拾的必要。 但这件事其实也很不好办,毕竟刘去的罪行发生在未来,并且还是二十多年后的事情。 且不说他现在尚不知刘去现在出生了没有,就算已经出生,他也不能用未来的罪行来惩治现在的刘去吧? 这种事说出去谁会信啊。 根本就不可能服众,就连可以用“腹诽”之罪杀人的刘彻都不会做这种事来好吧,这让各路列候王知道了该怎么想,那与逼他们联合起来造反有什么区别? 要不想个什么法子,制造一点意外,给他来个神不知鬼不觉的人道毁灭?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又试探着问了那名使者一句: “对了,广川王可有一个名为刘去疾的子嗣?” 刘去疾就是刘去的本名,二十年后继广川王之位,才改成了更符合身份的刘去。 “殿下真是消息灵通,我王上月才喜得一位公子,正是效仿景桓侯起名为去疾,祈愿这位公子成年后能像景桓侯一样成为大汉的中流砥柱。” 使者面露意外之色,却也并未多想,连忙极为详尽的回答。 “景桓”是霍去病死后的谥号,因此现在人们说起他来,已经不在将他称作“冠军候”,而是要用谥号,尊称一声“景桓侯”。 “才出生啊……” 刘据闻言更加不知该如何提前收拾这个刘去了,这才是一个月的婴儿,他要是能狠下心来将其人道毁灭,也就不是他自己了,根本过不了这道心坎。 难道就只能等他慢慢长大,在刘彻晚年继位广川王,做出那些天怒人怨的事来。 而自己也终于熬死了刘彻,继承皇位之后再马后炮不成? “行了,代我谢过广川王的好意,你先下去吧。” 暂时想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刘据内心矛盾的屏退了使者。 如此沉吟了许久,他又跳下马车,来到了郭玄子车外试探着道: “郭神君,如今已经临近信都郡城,这也算进入燕赵之地腹地了,不知郭神君是否能够望得我与那福星贵人气息呼应的迹象?” 车内沉默了几秒钟,方才传出郭玄子那淡淡的声音: “回殿下的话,老身并未在此处望得不同寻常的气息,福星贵人应该不在此处。” “多谢郭神君。” 刘据道了声谢,一脸惋惜的摇头离去。 看来刘奇和郭玄子并未在这件事上,为他准备的所谓“惊喜”应该也与此事无关。 真可惜,本来还以为可以一箭双雕呢…… …… 三日后。 信都郡城内,广川王宫。 “太子殿下,请!” 极为丰盛的晚宴上,刘奇一脸笑意的举起酒樽向刘据敬酒。 其实今天下午的时候,刘据就已经到了信都郡城,然后便又是一顿热情但没什么营养的欢迎仪式,各个地方官员和豪门望族纷纷上前恭维。 如此折腾来折腾去,就折腾到了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直接进入了出席晚宴的环节。 刘据以茶代酒回敬了一杯,终于找到了满足好奇心的机会,笑呵呵的问道: “堂兄,我听你的使者说,你早就给我准备了一个惊喜,都已经到这时候了,堂兄就没有必要再卖关子了吧?” 这场晚宴是一场私宴,郭振和义妁没有参加,唯有这两位表哥和郭玄子出席,并且没有那些不相干地方官员和豪门望族在场,说话自然也随意一些。 听到这话,卫伉和公孙敬声也立刻提起了精神。 而郭玄子则一就如同世外高人一般静静的坐在刘据下首的位子,哪怕吃饭的时候也只是半睁开眼睛,仿佛什么事情都不值得她为之侧目。 “哈哈哈,殿下说的那里话,我怎敢在殿下面前卖关子,此前不过是光顾着恭迎殿下,没有寻得合适的时机罢了。” 刘奇闻言当即放下酒樽,一脸笑意的站起身来, “殿下,请好吧!” “啪啪!” 说着话的同时,刘奇击掌两次。 行走于席间添菜假酒的侍女收到信号,立刻极为统一的退到了客堂两旁。 东侧屏障之后随即响起了清脆悠扬的金石丝竹之声,听起来应该是宫廷中比较常见的雅乐,不过其中似乎还混杂着琵琶那样的俗乐乐器。 片刻之后。 一群身着织丝禅衣的女舞者徐徐进入客堂,伴随着音乐扭动起盈盈可握的腰肢,长袖在堂内旋转纷飞,令人心旷神怡。 “这就是堂兄给我准备的惊喜?” 刘据见状却不解的望向了刘奇。 诚然,这些女舞者长得都还不赖,舞姿也颇为优美,可如果刘奇将这么一场舞蹈表演当做惊喜献给他,还卖了那么大的关子,这未免也太小题大作了吧? 或者说,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他好歹是太子,就算平日里不好这种倡优舞者表演,在一些特殊的盛典中,也有的是机会进宫去观看刘彻的国家队演出,难道比不过这个? 而且刘奇也不可能不知道啊。 虽然像他这样的列候进京次数不多,但有什么重大盛典或祭祀时,也是要去献酎金助祭的吧,他继承广川王已经有十几年了,绝对见识过国家队吧? “殿下稍安勿躁,惊喜尚在后面。” 刘奇却神秘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见刘奇这么说,刘据也只得耐下性子继续观看,心中真就被勾出了不小的好奇心。 不远处的卫伉和公孙敬声亦是如此,两人非但直起了身子,甚至还很没形象的伸长了脖子,眼睛死死盯着这些舞者,试图从她们身上找出“惊喜”所在。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 音乐渐渐轻柔舒缓,女舞者收敛了舞姿,整齐而紧密的排成一排扇形,躬下身子向门口退去。 可当她们退到门口时,却又忽然直起了身子,快速围成了一个圆圈。 接着便保持着这个圆圈原路返回了客堂中央。 “这是……” 刘据、卫伉和公孙敬声都看得出来,这些女舞者刚才去到门口应该是接了什么东西,此刻正将那东西围在中间。 可是女舞者的袍子都比较宽大,排的又比较紧密。 谁也看不出她们里面究竟藏在了中间。 不过见此状况,卫伉和公孙敬声对视一眼之后,已经默默的起了身,谨防出现什么对刘据不利的意外情况。 甚至就连郭玄子也将眼睛睁的大了一些,古怪的瞳仁扫向这群女舞者。 下一刻。 “殿下,这才是我给殿下准备的惊喜,你们都退下吧。” 刘奇脸上的笑容更胜,对那群舞者点头示意。 “诺。” 舞者顿时一哄而散,脚步轻盈的出了客堂。 此刻客堂中央依旧矗立了一道身影。 那也是一个女子,看起来年纪不算大,应该不到二十。 与方才那些舞者不同,这个女子穿了一身端庄却不失华丽的曲裾深衣,头上非但带着贵重的黄金步摇和饰物,还插了几根色彩斑斓的鸟羽作缨,看起来极为显眼。 但若再仔细去看便会发现。 尽管女子的脸上扑了粉,依旧难掩黝黑粗糙的皮肤。 甚至就连她的五官都算不上端正,眼距要比一般人长一些,鼻子也略显塌陷,似乎还有点龅牙。 并且她的个子也不高,可能还不到一米五,臃肿的腰肢却连腰绳都拴不住,显得五短三粗。 然后…… 刘据看到她毅然决然的抬起双臂,向他伸出了握成拳状的双手。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三章 说出她名,吓汝一跳 “我尼玛?” 刘据整个人都麻了,心中没由来的窜起一股无明业火,怒视向下首的郭玄子。 老妖婆,好好好,你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哪个干部经不起这样的考验,难不成历史上你也是这么考验刘彻的,刘彻这样的也招收不误,他牙口就这么好? 看来我提的那些条件,你是一样都没听进去啊! 这点诚意都没有,还想不想让我配合下去,把事办成了?! 结果却见郭玄子此刻也没了此前的淡然,不知何时已经瞪大眼睛,一脸惊诧的望着客堂中央的女子,好像也是一幅始料未及的模样。 “她这又是什么表情?” 刘据见状又心生疑惑,还是在我面前故意做戏么? 他不自觉的想起了一件事: 此前刚进入广川国地界,见到刘奇的使者时,他曾故意去试探郭玄子,询问其信都郡城是否出现了与他这个孤鸾煞交相呼应的气息。 当时郭玄子的回答是没有,还告诉他福星贵人应该不在此处。 为何现在“福星贵人”忽然就冒出来了? 而且是以如此的敷衍的形式,全然变成了这样一幅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却恶心人的景象? 这么搞岂不是等于推翻了郭玄子那算无遗漏的神相形象,难道还能显得她枪法准不成? 而且对于这种欺君大事。 不管是郭玄子,还是幕后的同谋党羽,应该都极为重视,一定会在各方各面都尽力确保万无一失,就算不能全部满足他的那些条件,选個说得过去的美女总归不难,而不是让自己在见到“福星贵人”之后心理落差太大,以至于大为抗拒吧? 别说是他了。 要不要问问刘彻,看看他将这样一个“福星贵人”带回去,刘彻忍不忍心强迫他迎娶这个女子,未来还要让她做太子妃,甚至可能是母仪天下的大汉皇后? 再者说来。 刘奇暴露的也太容易了,给人一种完全没有计划、甚至是没有头脑的感觉,按理说这种事不是应该尽量与自己撇清关系么? 所以……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殿下,自打收到陛下的诏令之后,我便命人在广川国内多方打听,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也是殿下洪福齐天,很快就找到了这位符合条件的奇女子。” 刘奇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依旧一脸笑意的向刘据介绍,语气中甚至还有那么点邀功的味道, “因此我便立刻将她召来宫中好生招待,只等着殿下巡游至此时,给殿下一个大大的惊喜,以报答陛下皇恩浩荡。”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刘据悄然压下心中的无明业火,故意看向堂中的女子问道, “你姓甚名谁,又是何方人士,家中是做什么的?” 这女子看起来有些紧张,低着头带了些颤音答道: “回、回殿下的话,民女姓张,名家雀,就是广川国历县本地人,祖上两代都是卖肉的屠夫……殿下,民女真是福星贵人,能嫁进宫里去做贵妃么?” 看来这女子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莫说刘据根本不会娶她,就算娶了她也不是嫁进了宫里,只是嫁进了太子府。 不过屠夫的家世倒挺符合她的体型,这年头一般的家庭,通常养不出这么富态的身材。 最重要的是,这姑娘与他此前在温室殿当着郭玄子的面提出的那些条件不说是毫不相干,也可以说是没有半文钱关系。 刘据又试探着问道: “那你的手……” “民女自幼便是如此,县里许多人都知道。” 说着话的同时,这女子还将手又抬高了一些,好像生怕刘据看不清似的。 正说着话的时候。 郭玄子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语气笃定的道: “殿下,此女并非福星贵人,她没有福星贵人的面相,身上也并无半点与呼应殿下的气息。” “老妪,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不待刘据说话,刘奇便先急了起来,蹙着眉头看向郭玄子, “我可是严格依照陛下诏令中提出要求去找的人,找来之后还亲自比对了一番才敢带来献给殿下,岂容你一句话说不是就不是?” 刘奇早就想问问郭玄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了。 只不过郭玄子始终十分低调,此前他与一众地方官员和望族豪门迎接刘据的时候,郭玄子根本就没有露面,到了晚宴的时候才随刘据一同出席。 再加上刘奇贵为列候,除了刘据这个太子之外,天底下也没几个人比他更加高贵,自然没有必要主动询问这些随行人员的身份。 不过现在,他想问郭玄子的身份,也是想问一句“你什么档次,什么身份,这里哪轮得上伱说话?” “……” 然而郭玄子却依旧是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并未回应刘奇的质疑,只是重新如老僧入定一般闭上了眼睛。 作为刘彻的特派专员,在这件事上她的确拥有一票否决权。 反倒是说多了容易自降身份。 “你!” 刘奇一看她这态度越发来气。 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刘据奇怪的问道: “堂兄,不知我父皇的诏令中究竟对福星贵人提了什么要求?” “诏令我一直带在身上。” 刘奇这才又多瞪了郭玄子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卷简牍呈给刘据,口中还喋喋不休的道, “请殿下好好看看,我辛苦找来的人究竟哪里不符合福星贵人的条件,难道我还能欺骗陛下和殿下不成?” 刘据接过来展开看了一眼诏令中的内容,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事要怪就得怪刘彻。 因为刘彻可能是顾及皇室的脸面,又或是还有其他的想法,不愿将这件事说的太细,因此在诏令中的确有些语焉不详。 诏令中大意是: 刘据近日在梦中见到了高禖神(掌管生育的神),高禖神告诉他,他命有一个注定的福星贵人,这位贵人是一位奇女子,自出生起双手握拳,只有刘据能够掰开,娶了她可以诞下奇子,要求燕赵之地的列候帮忙寻找。 这里面既没提及孤鸾煞的事,也没提奇女子手心还握着一枚玉钩的事,大运流年星官临身之类的更加不可能提。 刘彻此举颇有那么点掩耳盗铃的味道。 孤鸾煞的事就算他不在诏令中提及,也已经在长安传播开来,总有一日会传到燕赵之地,说不定现在这里的人就知道了,只不过没人敢当着刘据的面谈论罢了。 不过没有提及玉钩的事,倒还挺有想法。 这样似乎可以起到防伪的作用,免得有人看到诏令后依葫芦作假。 而不提大运流年星官临身的时间限制,则可以防止有心之人就算找到了“福星贵人”也故意拖延使坏,耽误了刘据的终身大事,断了他这位太子的子嗣。 所以,这还真不是郭玄子与其幕后同谋党羽的安排,只是一场意料之外的巧合? 心中如此想着。 刘据又将诏令还给了刘奇,而后径直来到那个名叫“张家雀”的女子面前。 “殿下……” 张家雀更加紧张,连忙把头垂得更低,不过握成拳状的双手却依旧高高举着,生怕他看不见似的。 刘据仔细观察她那短粗的双手。 方才发现她虽十指健全,但有些地方却伴随着明显的畸形与粘连,并且她的指缝也很大,一眼就看能看出手心里面是否攥了东西。 很显然,里面什么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玉钩。 不过亦可通过这些细节看出,这还真不是刘奇的有意设计,这姑娘的确有可能患有小儿麻痹一类的疾病,双手天生就是这个样子。 而这样的手,刘据显然是掰不开的,除非让她骨折。 所以,刘奇和郭玄子没有任何关系,这就是一场因刘彻那语焉不详的诏令引发的闹剧。 看来此前那一箭双雕的想法,恐怕也无法实现了…… “……” 刘据心中自觉既无奈又好笑,回头看向郭玄子时,见她不知何时又睁开了一半眼睛,正虚目偷偷向这边看来。 忽然一道灵光自脑中闪过。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并未立刻对这个姑娘做出评价,而是对身旁的刘奇咧嘴笑了起来: “堂兄,你还不知这位老妇人身份吧?” “什么身份?” 刘奇不解的道。 “说出她名,吓汝一跳。” 刘据面色郑重的说道, “她可是我大汉第一女神相许负的外孙女,名为郭玄子,传承了许负的望气相术,与人相面无有不准,我父皇对她都颇为尊敬,平日里不但将她称作神君,此前还一直将她供奉在甘泉宫内画法望气。” “许负?” 刘奇似乎并未听过郭玄子的名号,但对许负却是如雷贯耳,看向郭玄子的神色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可是那个曾预言了孝文先帝,还被高祖封了侯的女神相许负?” “正是。” 刘据点头。 “啊呀呀,失敬失敬,方才是我失礼了,请郭神君切莫放在心上。” 刘奇显然也逃不出时代的局限性,当即露出一脸歉意的笑容,向郭玄子施礼赔罪, “如此说来,郭神君此行应是来助殿下寻找福星贵人的吧,既是郭神君此女说不是,那肯定便不是了。” “无妨,广川王不必多礼。” 郭玄子又端起了架子,闭上眼睛淡淡颔首。 “放心吧堂兄,郭玄子这样的世外高人怎会计较此等小事,何况你也是一番好心,就算找错了人我也领你的情。” 刘据紧接着又笑呵呵的道, “不过我不喜欢欠人情,欠下什么人情当场就要偿还,否则便睡不着觉。” “听闻堂兄近日喜得贵子,我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贺礼,不如就请郭神君为令郎相一回面,权当做投桃报李吧?”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太子真尿性 “?” 听到刘据的话,郭玄子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她虽没察觉出刘据有什么坏心眼儿,但对刘据的自作主张却也十分不满。 她是什么人,堂堂大汉女神相的后人,妥妥的当代女神相。 正如刘据方才所说,平日里就连刘彻都对她颇为敬重,一口一个神君的称呼着。 甚至有时她只需搬出一句“天机不可泄露”拒绝刘彻的要求,刘彻那个天子都只能悻悻而归。 结果刘据这个太子居然将她当做人情送来送去,这未免也太不拿豆包当干粮了吧? “那敢情好啊,多谢殿下,多谢郭神君,请受我一拜!” 刘奇闻言却是颇为惊喜,连忙躬下身子向刘据和郭玄子表示感谢。 毕竟这可是大汉女神相的后人,是当今天子的座上宾啊,像他这样的列候,虽然在地方上地位尊崇,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见到天子的座上宾,受到这样的世外高人指点,这机会简直太难得了。 结果刘奇的身子还没直起来。 就见郭玄子连眼睛都没有睁一下,很不给面子的淡然说道: “请恕老身不能从命,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否则便会失机、失势、泄气,最终害己又害人。” “这……” 刘奇顿时一脸尴尬,疑惑的看向刘据。 这事是刘据提出来的,刘据自然得说句话,而且郭玄子这也不是拂了他的面子,本质上还是拂了刘据这个太子的颜面。 刘据倒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对刘奇笑了笑道: “堂兄稍安勿躁,可否容我与郭神君私下说几句话?” “这是自然。” 刘奇识趣的点了点头,施了一礼退到一边。 刘据则来到郭玄子身边,笑呵呵的做了個请的手势: “郭神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郭玄子闻言睁开一半眼睛,目光扫过刘据的笑脸。 她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刘据接下来打算说些什么,无非就是劝说她给点面子,勉为其难的出一次手呗。 身为始终都很十分注意维持身价的“世外高人”,这种事她见得多了。 而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她进一步抬高身价,为自己索取利益的时候。 哪怕现在这个人是太子,那她也是深受天子信任的特派专员,不必像那些朝廷官员一样对刘据言听计从。 更何况现在是刘据有求于她,并且还不止是这一件事,相比给广川王的子嗣看相,刘据更需要借助她的能力去寻找那位“福星贵人”,这可是干系到刘据是否能够化解孤鸾煞的终身大事,他又能拿自己怎样? 因此就算言听计从,那也是刘据对她言听计从! 所以刘据叫她借一步说话,她就起身跟出去,岂不是显得很没面子? 而且如果这些话避着刘奇这个事主说,刘奇事后恐怕只会念刘据的好,到时赠送自己的谢礼怕是便没有那么诚心了…… 带着这样的心思,郭玄子又端起了架子,淡淡的道: “老身襟怀坦白不愧不怍,殿下有什么要说的便在这里说罢,不妨事。” “……” 见郭玄子居然第二次公然不给刘据面子,刘奇面色又古怪了一下,却并未轻易插嘴。 一边是太子,一边是连天子都敬重的神君,此情此景哪怕做和事老都有可能遭人嫉恨,他又谁都不想得罪,自是假装不在最好。 而卫伉与公孙敬声见状却是已经心有不满,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 这神君未免也要不通人情了吧,就算真有些本事,就算刘据当下有求于她,就可以这样当众拂刘据的面子了么? “呵呵。” 然后就听刘据忽然笑了起来,驴唇不对马嘴的道, “理解理解,郭神君腿脚不太灵便,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劳烦两位表哥将郭神君架出来说话了。” 说完这话,刘据对卫伉和公孙敬声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头也不回的向客堂外走去。 “欸?” 这回郭玄子的眼睛总算完全睁开,异于常人的眸子中浮现惊措之色。 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是像刘据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混账却还是头一回遇上,明明有求于人,却连个求人的姿态都没有,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怎么着,他还真打算对自己这个神君用强不成? 这是真的…… 很快郭玄子就确定了,因为她看到卫伉与公孙敬声已经活动着筋骨,带着一脸畅快的笑意逼近过来。 “两位上官,不可对神君无礼……” 服侍在郭玄子身边的两个僮仆见状连忙上前劝阻,他们此前显然也没遇上过这种事,神色不免有些慌乱与为难。 “闪开吧你们,会不会说话?” 却见公孙敬声一把就将两人推倒在地,瞪着眼睛骂道, “分明是神君腿脚不便,我们二人奉太子之命前来协助,如何到了你们口中就成了无礼,再乱说小心你们的舌头!” 见两个僮仆根本拦不住卫伉和公孙敬声,甚至连一个公孙敬声都毫无抵抗之力。 郭玄子终于确信,刘据这个愣头青是真要对她犯浑。 而且不只是刘据一人,这个卫伉和公孙敬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根本就是以刘据为首的一丘之貉。 这叫什么? 这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此情此情之下,倘若她再强端架子,恐怕只能是面子里子都丢,只得故作冷静的道: “不劳二位了,老身虽腿脚不便,但几步路还是能走的……唉,你们?” 结果话未说话,就见卫伉和公孙敬声二人已经一左一右,强行抓住她的胳膊强行架起,不由分说的出了客堂,一边走还一边道: “神君就甭跟我们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亦是太子的一番善意。” “……” 望着几人的背影,刘奇啧啧称奇。 这位太子堂弟,似乎与此前传闻中的很不一样,好好说话的时候尚且彬彬有礼,平易近人,不好说话的时候就完全是市井游侠的做派。 真尿性! …… 客堂外。 “……” 郭玄子用她那双令人不适的古怪眸子盯着刘据,头发乱了几缕,胸口一起一伏,显然对刘据刚才的无礼极为不满。 刘据却依旧笑容可掬: “郭神君,你就勉为其难,给我那堂兄的幼子看个相呗。” “殿下恕罪,老身恕难从命!” 郭玄子此刻心中有气,自是更加不会遂刘据的意,语气生硬的道, “殿下是外行人,不知泄露天机的危害,此前若非陛下对老身有供养之恩,老身亦不会道出殿下命犯孤鸾煞之事,更不会跑来趟这趟浑水。” “郭神君可能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并非是强迫你泄露天机,只是希望你配合我演一出戏,说些与天机无关的话。” 刘据笑道。 郭玄子再次对刘据“刮目相看”: “殿下的意思是……教老身配合殿下欺骗广川王?” “你刚才也看到了,是刘奇先耍我的,我耍耍他又有何不可,我管这叫做礼尚往来,也可以叫做善意的谎言。” 刘据理所当然的道。 妈的这就是个睚眦必报的顽童吧! 但伱耍你的,非要拉上老身算怎么回事,老身好歹也混成了神君,每句话说出来都是要算钱的,岂能陪你儿戏耍闹? 郭玄子果断再次拒绝: “再恕老身难以从命,老身修身养性多年,从来不打一句诳语。” 装! 接着装吧你就! 刘据暗自冷笑,嘴上却耍起了性子: “郭神君若是不肯帮我这个小忙,那么旁的忙便也不用你来帮了,我不欠你人情。” “殿下此话何意?” 郭玄子闻言心中又咯噔了一下,下意识的问道。 刘据正色说道: “明日你我便分道扬镳,我自己去寻我的福星贵人,是否能够找到全看天意,你带上你的僮仆返回长安便是,也免的你泄露天机自身受害。” “殿下可知倘若无法在生辰之前找到福星贵人,对于殿下而言意味着什么?” 在这件事上,郭玄子断然不能再任由刘据乱来,当即面色凝重的道,语气中甚至多了一丝恐吓的味道。 重点自然不是刘据,而是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们最近做的那些准备极有可能就要付诸东流,这已经计划的天衣无缝的事情也要宣告破产。 可惜他们还不知道。 刘据此前在温室殿提出那些条件,就是为了增加他们的沉没成本,如此才能让他们陷入如今进退两难的境地,更好的拿捏他们……毕竟这种手段只能用一次,再用可就未必能取信于人了,这对他们来说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因此刘据只是撇了撇嘴,无所谓的道: “倘若过了生辰,我依旧没有找到福星贵人,那也只能怪我自己运气不好,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父皇应该也怪不到你头上。” “就让我带着孤鸾煞一个人孤独终老,就让大汉江山后继无人吧。” “或许我父皇也可以尽快废了我,反正我还有刘闳、刘旦、刘胥三个皇弟,他们总不能全都命犯孤鸾煞吧?” 听到刘据这番堪称豁达的话,郭玄子心中却是丝毫豁达不起来,不得不耐着性子劝道: “恳请殿下三思,以江山社稷为重,万不可意气用事!” “那也是我刘家的事,不劳郭神君费心。” “……” 郭玄子胸口憋闷,一时语塞。 这个太子脑子绝对有问题,绝对! 她还是平生头一回遇上刘据这种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旁人的奇葩,简直不可用常理揣度,但她又不得不承认,这种威胁放在现在的情形之下,偏偏很是有用! 而且她觉得,刘据这朵奇葩刚才既然敢命卫伉和公孙敬声将她强行架出来,恐怕也真敢将她逐出巡游车队。 不过这也未必全是坏事。 这种头脑简单的愣头青日后应该也会更容易哄骗,更容易左右…… 经过一番心理斗争之后,郭玄子终是做出一副大义凛然又无可奈何的姿态道: “圣上终归有恩于老身,老身岂能袖手旁观,罢了罢了……请殿下明示,究竟要老身如何帮忙?” ……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刘据便与郭玄子、卫伉和公孙敬声三人一同返回了客堂。 “殿下,郭神君……” 刘奇赶忙迎了上去,想询问交涉的结果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偷偷观察几人的脸色。 刘据冲其扬了下眉毛,笑道: “堂兄,郭神君已经答应了,快去将我那小侄子抱上来吧。”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五章 还太子呢,响马强盗吧! 刘奇闻言自是喜上眉梢,忙不迭亲自去办。 顺便也将那个叫做“张家雀”的姑娘带了下去。 这姑娘走时还颇为不甘的跪下请求刘据尝试掰一掰她的手,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是福星贵人,也不是为了嫁入太子府,就是迷信太子这种高高在上的天命之子身负神道,说不定真就只需那么轻轻一掰,就可以治好她这天道所致的先天残疾…… 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人。 因此不论美丑,不论家世,不论身份,刘据最终还是满足了她的这个请求。 他将她掰到连声叫痛,眼泪都流了出来。 刘据充分证实了这就是一场巧合般的闹剧,也让这姑娘彻底死了心,免得她因为今天的这场几欲一步登天的奇遇始终活在幻想和不甘当中,那只会令其更加痛苦。 不过今后她的境遇应该也会因此发生改变吧…… 她的手虽然至死都无法伸展,但那已经成了被大汉太子掰过的手。 在这样的小地方,这应该也算是一种殊荣,今后的处境说不定会好一些,没准儿还能因此获得正常人的婚姻。 谁知道呢? 除了史书中记载的未来,刘据不能预见任何事情,唯有尽人事听天命…… …… 如此不多时,刘奇便领着两个奶妈回到了客堂。 其中一個奶妈的怀中正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才出生一个月,婴儿的皮肤还有些皱巴,有些地方还泛着青色的蒙古斑,不过眼睛倒是很亮,也不哭泣,只是骨碌碌的转动着,懵懂的打量着周围的人和这个世界。 此刻恐怕任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个孩子,未来有一天会成为那个令人发指的广川王刘去…… “去疾,这就是你的太子叔父了,快叫声叔父。” 将婴儿带到刘据面前,刘奇逗弄了一下还是婴儿的刘去,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在故意开玩笑套近乎。 “……” 现场一片无语。 刘据也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道: “堂兄,事不宜迟,先让郭神君给我这小侄儿瞧瞧吧。” “对对对,郭神君请。” 刘奇连连称是,连忙又命奶妈将婴儿抱到了郭玄子面前。 郭玄子先是看了刘据一眼,见刘据也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方才收回目光作势观察襁褓中的婴儿。 起初她还是面色淡然。 接着眉头很快便皱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一丝明显的担忧。 随后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直接上手去摸刘去的眉骨、额骨、耳骨,看起来像是在确认什么。 “这……” 刘奇自是很快就注意到了郭玄子的表情变化,心中不由升起不好的预感。 刘据则对郭玄子的表现十分满意。 专业的事的确还是得专业的人来做,瞧瞧这个郭玄子,只需要向她提出需求,她就能把事情办的像模像样,煞有介事。 片刻之后。 郭玄子忽然后退两步,躬身对刘奇赔罪: “广川王恕罪,令郎命格极为凶险,老身虽已心中有数,但此事非同小可……老身恐怕不能说。” “怎会如此?” 刘奇闻言自是面色难看,心中忧虑陡增,连忙施礼道, “郭神君,犬子命格究竟如何凶险,还请详细告知,我绝不会让郭神君白费口舌,稍后必有重谢!” “广川王有所不知,令郎的命格干系天机,不是老身不愿说,实在是天机不可泄露。” 郭玄子横移一步避开刘奇的揖礼,然后像之前一样闭上了眼睛,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之后任由刘奇如何恳求,都不再说一个字。 “神君……” 刘奇求了半天得不到回应,只得皱着一张焦急又无奈的脸向刘据求助, “殿下,你看这……话只说一半教我如何是好,请殿下帮忙说道说道,不能让我这么不上不下的吧?” “堂兄莫急。” 刘据点了点头,回身也向郭玄子劝道, “是啊郭神君,话哪有只说一半的道理,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给我这堂兄一些指点可好?” “请殿下莫再为难老身,此前为殿下道破天机,老身这条老命已经去了半条,倘若再将这个天机说出来,老身这条老命怕是便要搭进去了……求殿下给老身留条活路,否则还如何为殿下寻找福星贵人,如何向陛下交代?” 郭玄子依旧闭着眼睛,却反向刘据躬身求道。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至少对于刘奇来说是半真半假,已是谎言的最高境界。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奇心中越发焦急,却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他总不能强行要求郭玄子把命搭进去吧,就算不用管郭玄子,那还有刘据呢,难道他这个儿子的事,能比太子的事更重要,比天子的事更重要? 这种想法都不能有,就算有也绝不能说出来,否则就是大不敬。 “要不……” 刘据亦是为难的冲刘奇摊了摊手,如此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之后,才试探着对郭玄子道, “要不郭神君不要说的太明白,只给我这堂兄一些模糊的指点,如此掩人耳目,应该不算道破天机吧?” “是啊是啊,就请神君略微指点一下吧,哪怕不那么明白也行。” 刘奇闻言也连忙在一旁附和,那眼巴巴的模样几乎要给郭玄子跪下了。 “唉……” 郭玄子长叹一声,无奈的摇着头道, “罢了罢了,既然殿下如此要求,老身也只好再冒一回险了。” “旁的老身实在不便多说,广川王只需记住,若不想大难临头,还想让这婴儿长大成人,便速速将其过继给府上的奴仆养着,二十岁以前万不可相认,言尽于此……咳!咳咳咳!” 刚说到这里,郭玄子忽然面色发白,剧烈的咳嗽起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再说出。 “神君!” 两名僮仆连忙上前搀扶郭玄子。 却见郭玄子重重的咳嗽着,猛的像是一口气堵住了一般,憋了半天喘不上来,仿佛随时都要背过气去。 “郭神君!” 刘据面色大变,当即喝道, “快!先将郭神君扶好坐下,为其抚背顺气!” 两名僮仆连忙照做,悉心安抚照料,折腾了半晌,又连灌了几口茶水,才总算让郭玄子顺了气,却只能瘫在坐席上沉沉的喘息。 一旁的刘奇看着这一幕,心中更是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刘据才终于松了口气,将刘奇拉到一边,正色说道: “堂兄,看来此等天机果真不能泄露,郭神君刚才的话你好生记着,我就与郭神君先一同回去歇息了。” “郭神君付出如此代价给出的指点,我又怎敢疏忽……” 刘奇连连点头, “请殿下转告郭神君,这个忙我绝不会让她白帮,一定准备一份厚礼作为补偿……至于殿下今日的恩情,愚兄铭记于心,他日必有所报。” “都是自家兄弟,堂兄何必如此客气。” 刘据笑着摆了摆手。 人类最大的恐惧是对未知的恐惧。 这种含糊其辞的预言,往往才是最为致命的,由不得刘奇这样的西汉土著不信,否则心中永远都过不去这个坎,遇上任何倒霉的事情都会主动与之联系起来。 何况刘据也并未将事情做的太绝。 只是让他将刘去过继给府上的奴仆,终归还是留在了身边。 并且也不是直接将刘去送给了外人,永远断开了联系,二十岁之后还可以相认。 这应该会让刘奇和刘去的生母更容易接受一些,刘据的目的自然也更容易实现。 至于刘去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依旧是个未知数。 刘据就当做是给刘去安排了一场“变形记”,二十年后如果刘去发生了改变,那自然是最好的,但如果这“恶”是藏在他骨子里的,这样都无法发生改变,那就只好刘据亲自出手了。 等到了那时,刘彻的阳寿也就差不多了。 刘据顺利继位大统之后,想要处理掉一个刘去,也仅仅只是一句话的事。 其实刘去应该感谢他,也该庆幸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婴儿,因此才能得到这么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就看他自己是否能够把握了…… …… 既然广川国并未找到“福星贵人”,刘据便不会久留,还要继续巡游其他的地方。 因此第二日上午,巡游车队就要重新启程了。 刘奇亲自前来相送时果然没有食言,直接拉来了几车厚礼当面向“依旧虚弱”的郭玄子表示感谢。 此间过程自然不必多提。 只是等巡游车队才出城不久,公孙敬声就率人前来强行拉走了那几车厚礼,一匹布帛都没给郭玄子留。 “主人,广川王送给你的谢礼全被太子抢走了,这未免也太不讲理了吧?” 随行的僮仆私下不忿的向郭玄子禀报,她在郭玄子身边也待了大半辈子,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简直太不尊重人了,还太子呢,响马强盗也不过如此。 “此事哪里轮得到你来置喙,掌嘴!” 车内随即传来郭玄子沉闷的声音。 她也没想到刘据居然把事情做的这么绝,连个最基本的出场费都不给,心中正憋着一口气不知如何发泄。 那就只好怪这僮仆自己不长眼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六章 匹夫速更,夜不能寐! 河间国、渤海郡、涿郡、燕国、上谷郡、渔阳郡。 接下来的一些时日,刘据又相继在东北方向巡游了好几个郡国,始终一无所获,郭玄子也始终没有给出任何指引。 这让刘据都不免有些迷糊,不明白郭玄子究竟在做些什么。 没有负担的游山玩水固然很快乐,但眼下距离他的生辰已经越来越近,而燕赵之地基本上也都巡视的差不多了,若是再找不到“钩弋夫人”,他的“大运流年”可就要过去了,难道郭玄子和幕后共谋的人就一点都不着急么? 还是说这些人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将计就计”,临时决定不再实施计划? 抑或是上回在广川国经历了那些事之后,郭玄子怀恨在心,决定让自己顶着一个“孤鸾煞”的名声孤独终老? 再或是,这些人是在欲擒故纵,要将时间拖到最后时刻,打算在自己尿急乱投币的时候才将“钩弋夫人”拉出来,即可让自己感恩戴德,又可让自己没有胡思乱想的功夫,从而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心中带着这样的想法。 自离开广川国之后就许久没找过郭玄子的刘据,终于再一次找上了她,试探着询问道: “郭神君,这渔阳郡都已经巡游过了,继续往东北方向走,可就要彻底走出燕赵之地,奔着辽东去了,我那福星贵人究竟还能不能找着了?” 出了渔阳郡再往东北方向走,接下来就是幅员更加辽阔的右北平郡、辽西郡和辽东郡了。 而过了辽东郡,直接就进入了卫满朝鲜。 再这么下去,刘据感觉自己就可以顺便出使一下卫满朝鲜,在卫满朝鲜尝试推行一下一国两政制度,然后再班师回朝了…… “殿下来的真巧,老身也正要去找殿下。” 郭玄子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语气,淡淡的道, “老身也建议殿下现在开始往回折返,其实这一路走过来,老身有一次曾隐约望见了一些异样的气息,只是这气息极为微弱,还几乎转瞬即逝,老身那时也无法确定,因此便未与殿下提及。” “什么地方?” 刘据顺着话茬问道。 “老身以为还是先不说出来为妙,免得不确定时便先入为主,反倒错过了真正的福星贵人。” 郭玄子微微摇头,模棱两可的道, “还是先往回走吧,若是那气息再出现,老身看清楚了,自会向殿下说明。” “可是郭神君,如今距离我的生辰已经不足一月,若是始终无法找到福星贵人,又当如何是好?” 刘据又蹙起眉头问道。 郭玄子语气依旧没有丝毫波动: “倘若过了生辰还未找到这位福星贵人……那便是老身修为不够,实在无法帮助殿下化解这孤鸾煞,老身自会回京向陛下请罪。” “那我呢,我怎么办?” “人各有命,上天注定,请恕老身无能为力。” 郭玄子轻叹了一声,如老僧入定一般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你等着回京吧,我父皇绝对不会放过你!” 刘据闻言顿时恼怒起来,“气急败坏”的丢下一句狠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待刘据走远之后。 郭玄子才微微睁开了一般眼睛,瞄向刘据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自得的弧度, “呵呵。” “这个混不吝的愣头青终于开始着急了……” “你始终不急不缓,也不来询问老身,老身还以为你根本就没将孤鸾煞当回事呢……终归是干系自身的事,总算沉不住气了吧?” “该!与老身斗法,你还嫩得很!” “如今你已经开始着急,只需再熬一熬你,在你生辰即将过去的最后几日,待伱内心焦急如麻之际,福星贵人就可以登场了,不怕不能一举将你降服……” 此刻郭玄子内心说不出的舒爽,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这些日子她真是受够了。 此前就算是刘彻对她也是有礼有节,偏偏遇上了刘据这个混不吝的太子,这一路上完全不将她当一回事不说,就连广川王送给她的谢礼都敢抢! 郭玄子估算了一下。 广川王送来的那几车谢礼可都是高档布帛和玉石金器,粗略估计至少得价值数十万钱,这個响马太子竟然全部拿走了,连根丝线都没给她剩! 真是混账! 真是强盗!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 另外一边。 “我都已经如此表现,这些人总该有所行动了吧?” 走远之后,刘据脸上那恼怒与焦急的神色也悄然消失,心中暗自琢磨。 恰巧见到卫伉迎面走来,他轻声问了一句: “表哥,最近可有什么发现?” “没有……” 卫伉微微摇头,面露无奈之色。 奉刘据之命,自出发那日起他就一直在率人暗中盯梢郭玄子和随行的僮仆。 可是直到现在他也并未发现丝毫异常,完全就是一无所获,心中甚至已经有了一丝挫败感。 “接下来准备返程,越是接近我的生辰,她就越容易有所动作,表哥不可松懈。” “殿下放心,只要她有异动,我便绝不会出任何疏漏。” …… 有了来时的经验,返程的路只会更加好走。 渔阳郡——上谷郡——燕国——涿郡——渤海郡…… 这几个郡国并非一条直线,而是以燕国为中心挤成一坨,每个郡国至少都与其余两到三郡国接壤,全部走下来也用不了几天。 在燕国的时候,刘据还见到自己的三弟——燕王刘旦。 刘旦现在还是个流着鼻涕的小屁孩,见到刘据之后,该有的礼数是有的,就是略微有点生分…… 不过这倒也无可厚非,刘旦还在吃奶的时候就被封了燕王前来就国,只怕连长安是什么样子都不记得,更别说他这个素昧蒙面的大哥。 据史书记载,在巫蛊之祸之前。 刘旦其实并不奢望荣登大宝,始终安心做着自己的藩王。 而等到巫蛊之祸之后,大哥刘据死了,二哥刘闳又早早夭折,按次序排下来,自然应该轮到他了。 怎奈刘彻迟迟不立太子,一直到临驾崩的前一年,忽然将最小的皇子刘弗陵立为储君。 此时刘旦才开始怀疑新帝得位是朝中大臣操纵,生出了“我要争一口气,不是想证明我了不起,我是要告诉所有人,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的想法,在刘弗陵继位之后,开始了自己的数次密谋造反,直到自绞谢罪的狂飙之路。 当然,这只是史书中的记载。 如果巫蛊之祸中也有他的手笔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至少现在,刘据并未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因为直到他彻底离开燕国,“钩弋夫人”也并未出现……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 距离刘据生辰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只剩最后三天的时候,刘据再一次到达了河间国。 此前经过河间国的时候,刘据已经见过了河间国当前的列候王刘授。 刘授年纪不大,甚至比刘据还小了一岁,不过若要论辈分,刘据却是刘授的爷爷辈……因为刘授的太爷爷,曾经的汉景十三王之一河间王刘德,和刘彻是同辈同父异母的兄弟,自刘德起到现在,河间王已经到了第四代。 辈分能差出这么多,只能怪刘彻自己不行,生儿子生的太晚。 以至于老刘家大多数同辈,都比刘据大了不少,此前的鲁王如是,广川王如是,至少都比他大了一轮的年纪,有些堂兄的儿子都比刘据大…… 而也是再次受到刘授这个好孙儿招待,住进郡城的当夜。 郭玄子终于派僮仆传来了消息: “殿下,神君命奴婢前来转告,方才她终于又望见了那股微弱的气息,就在河间国一带。” 终于要有所动作了! 刘据闻言顿时来了精神。 等过了今晚,距离他的生辰就只剩最后两天了,这些人的计划竟如此周密与精准,将时间卡的如此极限! 如果不是他早知孤鸾煞是假的,“钩弋夫人”也是假的。 只怕在这些人的运作之下,最近这些时日他已经快急的整夜整夜失眠了吧? 好! 非常好! 这些人很有水平,不愧是能在历史上骗过刘彻,甚至疑似借种窃国的高手! “竟有此事,速速带我去见神君!” 刘据当即起身对那僮仆说道。 僮仆却面露难色,迟疑着赔罪道: “殿下稍安勿躁,神君年纪大身子弱,当下已经早早歇息,恐怕不宜相见……不过神君命奴婢转告殿下,她明日一早便会再为殿下望气,一定不会误了殿下的大事。” 还在玩欲擒故纵的手段? 刘据甚至有理由怀疑,郭玄子现在来告诉他这个消息,是为了先将他稳在河间国,而那“钩弋夫人”则要等到他即将过了生辰的最后几个时辰才出现。 如此营造出来的紧迫感和压力才能达到最大的效果,而刘彻和他对这些人才会越发感恩戴德…… 这些人是懂得如何吊人胃口的!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应该已经忍不住要大呼“匹夫速更,夜不能寐”了。 可惜……刘据这种已经接受了剧透的穿越者除外。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七章 他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待郭玄子的僮仆离去之后,刘据立刻将卫伉找了过来: “表哥,这两日你需辛苦一些,帮我暗中查一查河间王和河间郡守一类地方高官的背景,越详细越好。” “这些人有问题?” 卫伉亦是瞬间提起了精神,凝神问道。 “方才郭玄子派人来通知我,她已经在河间国望到了我那福星贵人的气息。” 刘据模棱两可的道。 “明白了……” 卫伉点头应了下来,心中却已经开始沉吟。 虽然刘据此前并未将自己的“将计就计”计划告诉他,但既然牵扯到了刘据的婚姻大事,自然很有必要通盘调查这位“福星贵人”的身份背景。 而河间王和这些地方官员的背景,亦是其中的一部分,免得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此事谋取私利。 而且通过刘据的这句话。 卫伉也已经感觉到刘据应是对郭玄子和这位“福星贵人”心有怀疑,他可能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所谓的“孤鸾煞”和“福星贵人”。 既是如此,有何须多问? 只要将所有人都查个明明白白,不管这件事究竟有何秘辛,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时间的确有些紧迫。 毕竟过了今晚,距离度过刘据的生辰就只剩下了两日。 而河间国对于他来说,亦是初来乍到,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构建出一个像样的情报网络。 甚至有可能自己此刻就身处有心之人的眼皮子底下,到处打探很容易就会暴露行踪和目的,因此行动的时候亦有不少限制,恐怕很难打探到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刘据自然看出了卫伉心中的想法,笑着又道: “表哥不必太有压力,尽力而为便是,能打探到多少算多少……其实查探情报只是一方面,分析情报的能力也很重要,同样可以推衍出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 卫伉闻言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随后好像忽然领悟到了什么,拱手对刘据施了一礼: “……殿下所言极是,我受教了,这就去办!” “?” 刘据疑惑的望向卫伉。 表哥,我就为你宽心的同时装了个不大不小的逼,你又受教什么了? 他所说的情报分析能力,其实是自己可以依靠穿越者的先知先觉,对现有的一些情报进行逆推,从而分析出一些合理且确切的结论,与真正的情报分析相去甚远。 至于真正的情报分析具体该怎么去做,又有哪些技巧和逻辑,刘据又没做过特工,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 如果是卫伉的话,此前从他身上展现出来的天赋来看,说不定还真有可能领悟到了什么,又将给自己带来一些惊喜? 然后卫伉根本没有给刘据询问的机会。 施过礼后,他已经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消失在了昏暗的夜色之中…… …… 温室殿。 “苏文,刘据那边直到现在还没送回相关‘福星贵人’的消息么?” 刘彻的语气十分不耐,任谁都看得出他内心的焦躁。 苏文连忙走上前来,小心翼翼的道: “回陛下的话,老奴这些日子每天早中晚去三趟金马门,一封一封亲自搜寻燕赵之地呈递过来的奏疏,的确未曾收到相关此事的急报。” “这個逆子!” 刘彻极不耐烦的蹬了龙塌前面的案几一脚,咬牙切齿的骂了起来, “每回出去,只要朕不派一个靠得住的人跟着,就难以时刻掌握他的消息,他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陛下息怒,或许好消息已经在路上了,不日便会送达……” 苏文连忙跑上去重新将案几摆正,低眉顺眼的劝道。 他非常理解刘彻此刻焦躁的原因。 那日刘彻同时召见王朔、郭玄子和刘据的时候,他就在现场“奉旨捂嘴”来着,因此很清楚刘据此次前往燕赵之地巡游究竟所为何事。 可如今再过两日刘据的生辰就要过了,还是没有“好消息”送回来,再这么下去,刘据便要错过郭玄子口中的“大运流年”,“孤鸾煞”自此就会变成了无解的神煞命格。 而一旦“孤鸾煞”无解,刘据这个太子就不能拥有子嗣。 届时就算刘彻再看好刘据,也不得不为大汉国祚的延续考虑,重新选择一个能够诞下子嗣的皇子立为太子…… 因此刘彻现在越是焦躁,就越说明他对刘据有多重视! 苏文还清晰的记得刘彻当初召见公孙卿,谈论《札》书中相关乘龙登仙事宜时说过的话: “吾诚得如黄帝,视去妻子如脱躧耳!” 那时的刘彻只给人一种既无情又自私的感觉,全然没有将自己的这些妻子放在心上,对亲情十分的漠然,甚至心中没有一丝留恋。 但现在苏文觉得刘彻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 至少对于刘据这个太子,刘彻心里是没有那么容易放下的,如果有一天他真能像黄帝那样乘龙登仙,也一定会尽全力为刘据铺平所有的道路,好好的交代一番后事。 他太了解刘彻了。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 那些反对刘据的,左右刘据的,掣肘刘据的,可能成为刘据软肋的…… 哪怕是如今对刘彻最忠心的臣子,哪怕是他最喜爱的妃子,哪怕是他最倚重的外戚,恐怕也都会被一一铲除,连根拔起,不会给刘据与大汉国祚留下任何后患。 他给予的父爱,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且血腥冷酷。 甚至他丝毫都不会在意刘据会不会因此恨他,他对刘据的好,容不得刘据拒绝,也不需要刘据理解。 因为,这就是刘彻…… “从燕赵之地送回急报,大约需要几日?” 听了苏文的话,刘彻总算略微安定了一些,又出了口气沉声问道。 “近一些十日便可送达,远一些大约需要十五日左右。” 苏文低头答道。 这已经是这个时代最快的传信速度,就算是刘彻这样的天子,也无法逾越空间与时代的信息迟滞。 “自今日起派几个人日夜守在金马门,只要是燕赵之地呈递来的奏疏,即刻送到朕的面前,由朕亲自审阅!” “诺。” …… 椒房殿。 “再过两日就是据儿的生辰,为何还没有消息?” 卫子夫同样心急如焚,晚上睡不着不说,白天屁股也极少能够安稳落座, “前些日子我不是已经让卫青托人去打探了么,他这个舅父究竟有没有用心,有没有将据儿的事放在心上?” “……” 亲信宫人不敢接话。 今日她才去了一趟大将军府询问,卫青的确没有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不过她也清楚,卫子夫这是又关心则乱了,因此现在说的话,其实也只是没有任何营养的牢骚,并非真在责怪卫青。 而不论是卫子夫这个皇后,还是卫青那个大将军,都不是她这个宫人有资格置喙的。 人家不论再怎么样,都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弟。 因此无论她现在做出的任何置评,最终都只会让自己陷入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境地。 “陛下也是的,这回这么大的事情,怎会只命公孙敬声和卫伉二人跟着一起去,这两个毛头孩子懂个什么,怕不是非但办不成事,还要因为他们贪玩坏事?” 卫子夫忽然又将埋头指向了刘彻,公孙敬声和卫伉也未能幸免,口中喋喋不休, “早知如此,当初我便该向陛下建议,教卫青亲自跟着一起去才是!” “说起卫青,他这个舅父究竟是怎么当的,难道不该提前想到这些,主动向陛下请命么?” “还有你,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再去大将军府询问消息呐!” 若是刘据此刻听到这些话,估计就要想起后世游戏中的一类队友了,暗叹一声卫青实在是太难了…… 现在的卫子夫真是像极了后世游戏中的“压力怪”。 顺风局尚且看不出来,可一旦到了逆风局,“压力怪”就能将队友的心态全部喷崩,然后带领队友在一片和谐声中点下“投降”。 不过刘据应该也知道,历史上的卫子夫根本就不是这样。 巫蛊之祸之前,卫子夫始终都是明德庄严的贤后,除了对那些总是置喙陷害他的近侍恨得咬牙切齿,建议他禀明刘彻将这些人除掉之外,几乎没有失仪的记载。 而在巫蛊之祸之中,卫子夫表现也同样堪称理智冷静。 发中厩车载射士,开武库取兵器,调长乐宫卫协战,直到最后愿赌服输在宫中自尽。 她始终站在刘据这一边,自始至终都坐镇宫中,临危不乱。 若换做是慈禧,恐怕早就已经连夜讨着饭,跑出了从长安到燕国那么远的距离,直到确定朝局稳定才敢回来,脸都不要了……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 巫蛊之祸之前的刘据,肯定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不然“仁恕温谨”的好名声是怎么来的? …… 次日一早。 郭玄子再次派僮仆送来了消息: “这回‘福星贵人’的气息虽依旧若隐若现,但已经逐渐开始变得强烈。” “郭神君能够清晰望见,那股气息如今就在东南方向,殿下应立即启程前去寻找‘福星贵人’,时间紧迫不可耽搁。” 刘据自是继续将计就计。 一边命人将这个消息通知了如今的河间王刘授和河间郡守尉晨,一边命巡游车队即刻整装,半个时辰后向东南方向出发。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八章 日华宫、君子馆 不久之后。 河间王刘授与几名属国从官便率人赶了过来。 河间郡守尉晨也与几名地方官员带着一直人马前来汇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大汉太子在他们的辖区上办事,于公于私他们都得好生伺候着,尽全力协助太子将事情办的漂漂亮亮,否则便有渎职之嫌,事后无法向天子交代。 “殿下请看。” 尉晨还特意带来了一份河间国舆图,出发之前悉心为刘据指出, “河间郡城往东南方向,国内共有两县,一个名为交河县,一个名为候井县,两县虽然同在郡城东南,但互为东西之势,不可同时前往巡视,不知殿下这回要先去哪一个县,下官先命快马前去探路准备。” 刘据并未作答,而是回头看向了依旧在闭目养神的郭玄子: “郭神君,不知你望见的气息位于何处?” “老身望见的气息在这个方向。” 郭玄子睁开一半眼睛,抬起皱巴巴的手指向了东南偏东的方向。 “那应该就是候井县了。” 尉晨施了一礼,躬身道, “既然如此,下官便先去安排府衙官吏,骑快马前往候井县知会县令,提前为殿下安排住处,在全县境内搜寻殿下寻找的‘福星贵人’了。” “那就有劳尉太守了。” 刘据还礼笑道。 “殿下言重,不过是下官分内之事,理应竭尽所能。” 尉晨又施了一礼,便快步向外走去操办。 刘据又抬眼看向一旁的河间王刘授和他身后的一众属国从官,笑着道: “河间王,此次来回途径河间国,多亏了你悉心安排,今日便在此处辞别吧,待下回大祭你前往长安时,一定要去我的博望苑坐坐。” “殿下,这……恐怕不妥!” 刘授闻言立刻诚惶诚恐的道, “殿下如今仍在河间国公干,孙儿身为河间王,却不始终陪伴左右为殿下效力,就算回头陛下不怪罪孙儿,世人不指责孙儿,孙儿也不能如此不通礼数,否则今后如何还有颜面再见殿下?” 听着比自己只小了一两岁的刘授在自己面前一口一個“孙儿”的自称,说出来的话却又比许多官场老油条都成熟老练,刘据只觉得非常别扭。 其实他在这个时候提出辞别,心中也有试探刘授的意思。 毕竟如今“钩弋夫人”出现在了河间国境内,刘据自然有怀疑他参与其中的理由。 不过仅凭目前掌握的情况,还远不能证明刘授参与了这件事,哪怕他此刻坚持一同前往候井县,也还是不能。 毕竟参与的人,有可能为了避嫌而选择不在场,而没有参与的人,亦有可能为了吃瓜而坚持陪同…… 心中如此想着,刘据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那就只好再辛苦你一趟了。” “殿下这么说,实在是折煞孙儿了,孙儿先去安排一下,随后便与殿下的车马一同出发。” 刘授躬身施了一礼,始终表现的谦逊有礼,老成稳健。 随着刘授等一干人退下,刘据已经根据这些人方才的表现,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初步的评估: 郭玄子自不用说,她自提出“福星贵人”那一刻,就已经在刘据这里已经亮明了“狼人”的身份。 河间郡守尉晨,刚才疑似与郭玄子打了个小配合,嫌疑略大。 河间王刘授,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与郭玄子发生过任何形式的交流,但却拥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城府与处事,有待进一步观察。 至于剩下的那些属国从官和地方官员,暂时还没有人进入刘据的视线。 …… 河间郡城与候井县城相距一百五十多里。 如果是单人骑马赶路,一天时间赶到倒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不过对于刘据这种规模不小、随行物品又多的车队而言,一天能走上一百里都算是强行军,不论是人还是马都将承受不小的负荷。 而为了不错过“大运流年”,整个巡游队伍终归还是上了点强度,决定当天夜里也继续赶路。 当然。 刘据身为太子,肯定不用亲力亲为,只是躺在马车上对付一晚的事。 如此到了第二天早上。 巡游车队距离候井县城终于只剩下了最后的三十多里路。 刘据伸着懒腰从马车上下来活动筋骨的时候,早已等候多时的河间郡守尉晨立刻迎了上来,一脸喜气的报道: “殿下,好消息,有好消息!” “候井县令命人来报,昨日收到下官的命令之后,候井县上下官吏立即组织人手连夜在县内搜寻打探,总算于几个时辰前找到了一名疑似‘福星贵人’的女子,只等殿下与郭神君前去验证了!” “哦?我说方才怎么在车里听见了喜鹊叫声,原来是尉太守来给我报喜了!” 刘据心中一点也不意外,却还是露出一副极为惊喜的神态,转而又笑呵呵的问道, “尉太守可知这名女子姓甚名谁,又是哪家的女儿?” “虽暂时还不知具体的身份,但据候井县令报称,此女方方面面都与殿下正在寻找的‘福星贵人’极为相符。” 尉晨陪着笑躬身道。 方方面面? 刘据对尉晨的怀疑立刻又多了几分。 不知他说的“方方面面”究竟是哪些“方方面面”,反正在刘彻的诏令中,就只提到了“福星贵人”的两个特征,一个是女的,一个是握拳。 至于手心里握着的玉钩,还有刘据提出的那些比较苛刻的附加条件。 则只有刘据自己和当时在场的郭玄子才知道。 不过刘据并未当场对尉晨提出质疑,只是不动声色的笑道: “那真是太好了,若此女真是我要找的‘福星贵人’,待回了长安之后,我定当亲自在我父皇那里给尉太守和候井县令表上一功。” “殿下言重了,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怎敢向殿下邀功?” 尉晨脸上的笑意顿时更胜,连连谦虚说道。 正说的话时候。 “咯嘚哒!咯嘚哒!” 一串马蹄声由远而近,附近的期门武士闻声望去,却并无一人上前阻拦。 因为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刘据的表哥卫伉。 “尉太守,我有些事需要处置……” 刘据只看了一眼,便对尉晨歉然一笑。 尉晨自然听得出刘据什么意思,当即躬身对刘据施礼: “殿下的事要紧,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待尉晨离去,卫伉也刚好到了近前,在几丈之外便颇为自觉的翻身下了马,随后一路小跑着来到刘据身边,压着声音说道: “殿下,可否去车上细谈?” “有大收获?” “倒也不能说是什么大收获,只是前日受殿下指点之后,我昨日探得了一些情报,仔细分析之后忽然产生了一些顾虑……” “先上车。” 刘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卫伉重新回到了马车上。 这一路上都是郭振亲自为刘据赶车,这是个绝对的自己人,自然不怕走露了消息。 上了马车之后,卫伉方才从怀中套出两卷简牍,一边交给刘据查看,一边继续压着声音神色郑重的道: “殿下命我去查河间郡守和河间王的背景,果然有先见之明。” “河间郡守尉晨倒还好说,单从身份背景看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河间王刘授这一边,殿下却需多加留意。” “刘授的曾祖,是第一任河间王刘德。” “刘德其人殿下应该有所耳闻,他是孝景先帝的次子,废太子刘荣的胞弟。” “当年孝景先帝废刘荣立当今陛下,刘德仍为河间王,后来当今陛下登基,刘德遍游鲁燕赵魏,寻觅儒家经典,又广招天下儒家学士,修筑日华宫、君子馆,置客馆二十余区予以厚待。” “一时间刘德贤明爱才的名声远扬天下,各类儒学雅乐经典之量胜过未央宫,关东诸儒竞相投奔献书,河间国也成为了礼乐之邦和儒学文化的中心繁荣之地,就连长安也无法比拟。” “再后来当今陛下‘独尊儒术,抑黜百家’。” “刘德亲自上京献上典藏的儒学雅乐经典,当今陛下策问儒学,刘德亦辄对无穷。” “然陛下虽在表面上对其大加赞赏,还亲自把盏钦命赐酒,赐予金帛奖赏,但私下却告诫他‘汤以七十里、文王百里,王其勉之’。” “刘德明白了陛下的意思,这是在斥责他想效仿殷商汤王和周文王姬昌,以诸侯藩王身份,觊觎大汉神器!” “随后刘德回到河间国,终是心灰意冷,纵酒听乐,短短四月之后便一命呜呼。” “刘德薨后,国内儒士群情激奋,纷纷为刘德叫屈,有人立誓要为他讨回公道,要为儒家正名,不过也只是喧闹了一阵,便不了了之了。” “然而自此之后,刘德在位时招揽的儒家学士始终是河间国的上宾,如今河间王已经袭了三代,到了刘授这一代,除了几名已经老死的大儒,依旧是铁打的儒士,流水的河间王,国内教化礼乐,祭祀大事,皆由这些儒士主持,刑律断案亦是如此,就连郡守县令与朝廷任命的国相,诸事依旧需要向国内儒士请教,否则便难以服众,寸步难行……”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九章 我准备窃玉偷香了 “综合上述情报,我做了一些初步的推论。” “假设河间国存在对殿下怀有敌意的可能性,将这个可能性设为十成,那么从动机的角度去进行粗略分析的话。” “河间王刘授因曾祖之事,应是天然对陛下与殿下怀有一定的敌意,不过对外并未有所表现,因此我暂时将风险定为两成;” “河间国儒士因殿下此前在‘废立太子之议’上驳斥群儒,事后又将群儒打入诏狱,再加上陛下从未真正重用儒士,在‘废立太子之议’之后,又对‘独尊儒术,罢黜百家’的国策有所转向,令其产生了一定的危机感,以及儒士曾公开发表不利陛下和殿下的言论,因此我暂时将风险定为六成;” “其余两成,目前没有确定的目标,但河间郡守尉晨和那些地方官员、不知身份的福星贵人、受儒士教化熏陶数十年的河间百姓……甚至就连与殿下同行的郭玄子,都不能排除对殿下怀有敌意的可能,因此我暂时将剩下的两成风险归为其它。” “如此可能对殿下不利的风险中,河间王刘授和河间国儒士两者相加已经达到了八成。” “因此我认为暂时应该将探查的重点放在河间王刘授和河间国儒士身上,这位‘福星贵人’在确认身份之后,也该加入进来重新评估。” “可惜目前时间太过紧迫,如果能够将殿下可能面临的风险进一步分解分析,再对这些人平日的行为习惯、言论、社交等方面继续深入探查,还能够进一步细化评估风险状况。” “而在进一步细化评估的结果出来之前。” “我认为殿下不宜面见这位出自河间国的‘福星贵人’,更不宜与其相合,因为综合河间国的风险状况,此人对殿下产生不利影响的可能,要远高于有利影响。” “请殿下明鉴!” 说到这里,卫伉终于停了下来。 而刘据也看完了卫伉递过来的简牍,其中的内容与他说的内容相差不大,只不过要更加细致一些。 刘据抬起头来,再次对卫伉刮目相看。 在对他的“将计就计”计划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这个家伙居然只通过一天时间调查到的粗略情报分析到这种程度。 而且所用的方法还给人一种十分科学的感觉,甚至如果不是没见过后世的比例分布图的话,可能已经给他递上来一份饼状图或环状图了。 甚至他还提到了风险细化、分解等等方面的理论。 以及行为习惯、言论、社交等涉及建立人物模型的概念…… 妈的,好踏马专业! 让你举一反三,谁让你举一反百了,这货该不会是那什么“先天情报圣体”吧? 最重要的是,他的分析还已经逐步接近了刘据通过历史知识得出的确切结论,如果刘据不是穿越者的话,这份报告完全可以直接拿来当做重要参考,基本上不会犯错。 “表哥,你以前可真是被埋没了……” 刘据诚心诚意的发出一声感叹,这个“以前”一举双关,不过卫伉应该是听不出来的。 “嗨,什么埋没不埋没,我才二十三,现在开始奋斗也不算晚吧?” 卫伉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老脸一红摆了摆手,转而又正色道, “殿下,如今最大的问题是,殿下的生辰就在今日,过了今夜就错过了大运流年,时间实在是太紧迫了,无论是这个‘福星贵人’,还是其他的那些人都来不及细查,这可如何是好?” “表哥勿虑,查到这一步已经够了。” 刘据笑了笑,胸有成竹的道: “表哥先歇息一下,等到了候井县,我们一起去会一会我的这位‘福星贵人’再说。” …… 未时七刻,再过一個时辰太阳就要落山的时候。 巡游车队终于抵达了候井县衙。 正如此前刘据所猜测的那般,这些人的计划已经周密到了极致。 虽然此刻距离刘据的生辰彻底过去还有几个时辰,但众所周知,在没多少夜间娱乐活动的大汉,天色一旦晚下来基本上就只剩下了睡觉造娃一项活动,因此他们其实就只给刘据留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与“钩弋夫人”接触。 而想要做到这种程度,显然不仅需要极为周密的计划,也同样离不开方方面面的配合…… 候井县的一众地方官吏自是早已恭候多时。 巡游车队刚到,他们便立刻涌上来一边协助安置随行人员,一边将刘据等人迎入早已设好宴席的候井县衙客堂。 “事不宜迟,繁文缛节就都免了吧,先将我的‘福星贵人’领上来瞧瞧。” 落座之后,刘据也不与他们废话,直接对候井县令下令。 “诺。” 候井县令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名叫贾逊。 此人面皮白净,举手投足皆温文儒雅,听到刘据的话,躬身应了一声便亲自去办。 片刻之后。 一个身着妃色直裾深衣、头上顶着一块形似盖头的薄纱的婀娜身影,由两个侍女小心搀扶着,跟随在贾逊身后缓缓步入堂内。 光从这身段和透过薄纱显露出来的朦胧面容上来看,的确给人一种秀色可餐的观感。 如此来到客堂中央。 这个女子也并未似广川王刘奇给他找到那个“张家雀”一样,始终伸着两只握成拳状的手向刘据展示,而是垂着手臂,将手隐藏在宽大的袖子之中。 “掀开面纱。” 刘据“目光灼灼”的盯着这个女子,口中只说了四个字。 女子身后的两名侍女连忙施了一礼,小心将其头上的面纱取了下来,露出一张白皙精致的脸庞。 不得不承认,此女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光说姿貌这方面,如果非要做一个对比的话,她应该可以与韩凌一较高下,只不过两人的风格略有不同。 韩凌是那种透出一丝英气和古灵精怪的美。 而这名女子则的五官则更加柔和,浑身透出一种温柔知性的美。 “民女北堂昭慧,见过殿下。” 面纱取下之后,美人低垂着眼睑,微微躬身向刘据施礼,尽显大家闺秀之姿,声音也清新悦耳。 “复姓北堂?”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世,姓这个的人都极为少见,刘据也听说过这个复姓出过什么名人。 不过他倒知道历史上的“钩弋夫人”的姓氏,应该是姓赵来着,与北堂没有半毛钱关系。 “殿下,此姓源于姬姓,出自春秋时期卫国君主卫成公之曾孙姬括。” 候井县令贾逊顺势躬身为刘据介绍道, “姬括世袭卫国上卿,居于卫国国都以北的北宫,故别有名号为‘北宫括’,后来后裔子孙便已‘北宫’为姓,称北宫氏。” “后来秦二世灭卫国,北宫氏为避其难,改其中一字为‘北堂’,如此世代相传至今。” 这个姬姓可就厉害了。 堂堂天朝上古八大姓之一,即为黄帝之姓,又为周朝天子之姓,任何时候拿出来都足够唬人,妥妥的贵族之后。 这下已经满足了刘据此前提出的两个条件。 一个姿貌过人,一个名门之后。 “原来如此。” 刘据微微颔首,又不动声色的问道, “北堂昭慧,不知你才情如何,是否熟读五经,琴棋书画又是否有所造诣?” “回殿下的话,民女自幼拜读五经,虽不敢称有何见地,但亦可吟上几句不成器的辞赋。” 北堂昭慧微微低头,轻声答道, “唯因民女自幼双手难以伸展,琴棋书画实在难有造诣,只能欣赏哼唱几句雅乐,教殿下见笑了。” 回答的简直滴水不漏,真是准备的极为充分。 刘据点了点头,侧目看向一旁仍在闭目养神的郭玄子,转而问道: “郭神君,还是你来给个准话吧,这个美人究竟是不是我的福星贵人?” “如今殿下身上的气息与此女交相呼应,互相纠缠,不会再错了。” 郭玄子依旧没有睁眼,只是微微颔首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哪知刘据忽然又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 “你确定不改了么?” “?” 郭玄子闻言心脏不由的颤了一下,不自觉的睁开了眼睛。 “?” 堂内亦有不少人面露疑惑之色,诧异的望向刘据。 这个问题不只是莫名其妙,对于心中有鬼的人来说,难保不会一阵心虚,暗自揣测刘据是不是察觉了什么问题。 与此同时。 卫伉的目光则是快速扫过堂内每一个人的脸,暗自将所有表情出现了较大变化的人一一记了下来。 当然,表情完全没有任何变化的人,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的人,更是被他牢牢记在了心里。 而郭玄子的反应也很快。 睁开眼睛之后,见刘据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并无明显的质疑,也是快速稳住了心神,再次颔首道: “殿下说笑了,福星贵人就是福星贵人,自出生时便已上天注定,怎有改来改去的道理。” “既然郭神君都这么说,那应该便不会错了。” 刘据咧嘴笑了起来, “义医师,劳烦你先上前为其搜身,我就准备窃玉偷香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章 行刺太子?! “诺。” 义妁低头应了一声,从刘据身后走了出来。 此时堂内众人才将注意力放到了义妁身上,在这之前,他们甚至都不曾留意到这回刘据将义妁也带在了身边。 毕竟她只是一个侍医,平日还始终不声不响,行为举止极为低调,很容易就会被人忽略。 别说是他们,就连陪着刘据走了一路的郭玄子对义妁都没有多少印象,只在最开始的时候觉得有这样一个女侍医与刘据朝夕相处有些不妥来着,后来几乎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了。 不过见此状况,也没什么人觉得不妥。 太子身份何等尊贵,在外饮食都有随从先行试吃,如今贸然接近一个素昧蒙面的生人,派人前去搜身自然也再正常不过。 而且刘据派的还是一個女侍医,亦无男女礼节方面的问题。 只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太子虽看起来年纪不大,说话行事似乎也没什么城府,但生性却也还算是谨慎。 说话之间,义妁已经移步到了北堂昭慧近前,看着她的眼睛道: “可否请你先将双臂抬起向两侧伸展。” “嗯。” 北堂昭慧轻轻点头。 正照做时,却见义妁只抬了下手便将她插于发髻中的一根玉簪取了下来,接着自脖颈处的衣襟开始,一寸一寸的向下轻拍按捏。 后背,前胸,腋下,腹部,胯部,双腿…… 自上而下,自后而前,义妁的检查十分细致,就连时常守在刘据左右的郭振都觉得自己平时太敷衍了,以后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不过义妁却单单将北堂昭慧的两条手臂留到了最后。 等到其他的部位都检查过一遍之后,她才又对北堂昭慧道: “现在将你的双臂伸向我。” 北堂昭慧依旧乖顺的照做。 义妁则先自臂膀开始细细往下搜查,最后终于到了双手的位置。 随即义妁撩开北堂昭慧那两条宽大的衣袖,终于将她此前一直藏于袖中的双手露了出来。 那是一双洁白细腻的手,完全可以称之为玉手。 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体,指节圆润通透,每一条曲线都恰到好处,堂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呈现出晶莹剔透的美感。 这双手与广川王刘奇此前献上的张家雀的手,简直如有云泥之别。 不过义妁的手也不遑多让。 任何人看到义妁的手,都断然无法想象她如何舍得将这样一双玉手与解剖时的糜烂血肉搅和在一起,只会觉得那是一种对美好事物的亵渎,是暴殄天物。 当着众人的面。 义妁抬起手来,伸向北堂昭慧的手。 北堂昭慧心头微颤,始终握着的拳头又悄然攥紧了不少。 虽只是搜身检查,但她不得不防,她的手只能由太子掰开,绝不容许出现任何意外。 “……” 堂内众人亦是默默的看着这一幕,内心各有想法。 就连郭玄子也没有再闭上眼睛,为了实施这个计划,她已经主动站到了台前,一旦出了岔子,旁人或许还有机会全身而退,她却早已没有了退路。 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义妁只是一个女侍医,只负责搜查凶器,应该也知道北堂昭慧的手是要给刘据去掰的。 何况单看义妁那与北堂昭慧相仿的体型与双手。 只要北堂昭慧紧紧攥住,义妁应该也无法轻易掰动,她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使出吃奶的力气强行去掰吧,这亦是对刘据这个急需要“福星贵人”去化解“孤鸾煞”的太子的僭越…… 在众人的注视下。 义妁的手轻轻握住了北堂昭慧的手腕。 北堂昭慧心中一松,如果只是握住手腕查看,那便没有问题,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悄然将拳头又攥紧了一些。 然而下一秒。 “啊!” 北堂昭慧忽然发出一声痛叫,伴随着手腕传来的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她的两只手立刻不受控制的伸展开来。 “啪嗒!” 一枚拇指大小的墨绿玉钩随之从手心掉落下来。 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已然断做了两截。 “???” “!!!” 这一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有人甚至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惊呼。 这是什么情况?! 说好福星贵人的手只有太子才能掰开呢?! 为何太子还没来得及上手,只是派一名女侍医上前搜了一下身,还连手都没碰到就自己伸展开了? 现场不知内情的人已是满头雾水。 而有心之人则已是瞬间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们甚至都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北堂昭慧为何忽然就展开了手,还把提前藏在手心里的玉钩给摔断了?! 就连北堂昭慧自己都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瞪大了眼睛,满眼惊诧的望着面前这个同样姿貌过人的女侍医。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刚刚被这个女侍医用力握了一下。 可是却无法理解她的力量怎会那般霸道,使得她在吃痛之后条件反射的挣扎时动弹不了分毫。 而且义妁的拇指似乎还在她的手腕内侧摁了一下,就是那一下,使得她在疼痛的同时,又立刻感觉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酸痛,那一刻仿佛整个手都不是自己的了,哪怕她咬紧了牙关也无法继续握拳…… 一时间。 县衙客堂内鸦雀无声。 郭玄子,河间郡守尉晨和他的下官,河间王刘授和他的从官,候井县令贾逊和一些县吏等人全都仿佛石化了一般,怔怔的望着地上那枚碎成两段的玉钩。 刘据似笑非笑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 “郭神君,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老身……” 郭玄子打了个激灵猛然回过神来,本就比常人小了许多的瞳仁微微打颤,却仍故作镇定的道, “可能是老身不慎看走眼了,此女恐怕并非殿下的福星贵人。” “可我才与你确认过,你已当众认可,这可不是一句走眼就能搪塞过去的,你非但欺了我,也辜负了我父皇的信任,欺君之罪难逃,等着诛族吧。” 刘据冷笑一声,也不再逼问郭玄子,而是直接看向了场内必然是最晚加入这个计划,也最容易成为突破口的北堂昭慧, “北堂昭慧,你亦犯欺君之罪,北堂氏躲过秦二世之劫,能够流传至今不容易,今日恐怕便要因你断绝了。” “殿下……民女、民女……” 北堂昭慧如今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虽然经过了这几个月的突击训练纳入了这个计划,但显然没经过什么风浪,如何能够承受住这样的压力。 此刻她已是吓得双腿瘫软,眼中泪水不住的往外涌,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看在你八成也是被人利用的份上,我可以给伱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刘据话锋一转,目光随即变得越发冷冽, “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得有丝毫隐瞒,否则等你与族人都下了诏狱,廷尉的酷吏恐怕就没有我这么好说话了。” “殿下饶命,民女、民女愿全部招来……” 北堂昭慧果然如刘据所料,几乎瞬间就被突破了心理防线,不过在说话之前,她还是胆怯的回身望了不远处的候井县令贾逊一眼。 这一眼已经足以说明问题,贾逊绝对参与这件事。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刘据有理由相信,区区一个县令根本不具备这么大的能量,甚至没有与郭玄子合作的资格。 而贾逊见状已是面色一白,接着眼中划过一抹决绝。 忽然从一旁的案几桌面下方摸出了一把提前藏好的短刀,厉声喝道: “动手!” 说着话的同时,他却并未冲向北堂昭慧,也并未冲向刘据,而是奋力冲向此刻早已面如土色、手足无措的郭玄子。 他这是心知自己已经彻底暴露,打算拼上性命灭了郭玄子的口! 很显然,北堂昭慧知道的事情的确不多,基本触及不到核心,但郭玄子就不一样了,她的嘴若是被撬开,恐怕便要令幕后之人伤筋动骨了! 但此刻刘据更想知道的是,贾逊那声“动手”是冲谁喊的,又要对谁动手? 与此同时。 “动汝母的手,当乃翁不在么!” 随着一声暴喝,公孙敬声不知何时已经闪身挡在贾逊身前,迎着他手中的短刀就冲了上去。 只见他肥胖的身躯灵巧一扭,险险避过刀刃的同时,顺势一把扯住了贾逊的胳膊,转身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过肩摔。 “嘭!” 场内众人尚且来不及因贾逊忽然暴起而惊骇,便已经被公孙敬声这临危不乱又粗中有细的打法瞬间震住。 然而这还不算完。 曾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公孙敬声深知不能给敌人任何机会的道理,此刻他已夺过贾逊的短刀,一只手继续扯着贾逊的肩膀,一刀狠狠劈下,只听“唰”的一声,顷刻间便齐肩卸下了贾逊一条手臂。 “啊!” 伴随着贾逊撕心裂肺的惨叫,鲜血溅了浑身僵硬的郭玄子一脸。 “!!!” 感受到脸上的温热,郭玄子身子剧烈抖动,瞳仁颤抖的更加厉害。 作为一名连天子都颇为尊崇的“女神相”,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再一次看走眼了,与望气相术无关的走眼。 刘据与她想象中的大有不同也就算了,想不到就连这个看起来极不靠谱的胖子也绝非常人,一战立三功绝非偶然。 他动起手来简直就是一尊杀神,杀人如同屠狗。 而贾逊之所以还能留着脑袋,恐怕不过是因为他想暂时留下这个活口…… 然而尚且来不及多想。 “咣当!” 刘据所坐的主位之后的两排木质地板忽然掀飞。 十几名手持利刃的壮汉从藏于地下的密道中跳了出来,看到堂内的血腥场面先是一怔,却也明白既然已经露头就再也没有了退路。 “先杀太子!” 这些人当即将心一横,自后方提刀杀向此刻只有卫伉和郭振来得及相护的刘据! “???” “!!!” 见此状况,本就又惊又乍,几乎全程处于懵逼状态的河间郡守尉晨更是大惊失色,拎起一个坐席就往刘据身边冲: “救驾,救驾,快救驾啊!” 疯了! 都他娘的疯了! 这些人竟如此胆大妄为,连太子都敢刺杀。 太子要是真死在了河间国,河间国上下官员和家眷,绝对会被当今天子犁上一遍,他这个郡守更是首当其冲!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一章 太子身边都是什么怪物? “护驾!” 卫伉与郭振亦是面色大变,当即拔出腰间佩剑,一左一右将刘据护在身后。 其实在刘据进入县衙客堂之前,随行的期门武士已经将这地方搜查过一遍,只是任谁也没有想到,客堂的地底下居然还挖了地道,暗藏了这么多刺客。 并且这些人还真敢丧心病狂的刺杀当朝太子! 不过这显然是备用方案。 不论是候井县令贾逊,还是这些刺客,如今都是弃卒保帅的“卒”。 他们一旦暴露便没有了退路,只能竭尽全力将线索斩断,阻止刘据顺藤摸瓜继续往下查。 至于之后的事,他们今日铁定是活不成了,只求保住最重要的人,哪里管得了其他人洪水滔天? “那声‘动手’果然是冲着我来的!” 好在刘据在听到那一声“动手”的时候,心中便有所怀疑。 虽然这些刺客出来的极为突然,也足够出人意料,但刘据却并未因此乱了心神,立刻起身向前一跳,越过面前摆满菜肴的案几,而后回身一脚将案几踹翻,将其当做盾牌挡在了身前。 身为太子,他没有随着携带兵器的习惯。 不过本来也不需要,因为正常情况下根本就没有他亲自出手的机会。 就算如今事出突然,堂外也早有期门武士戒严把守,只要他和卫伉、郭振挡住几个呼吸的功夫,这些最为精锐的期门武士便可赶到身边护驾。 届时别说是这区区十几个刺客,就算再多上十倍,也断难再接近刘据一步。 然而这几个呼吸的功夫,也同样十分凶险。 “杀!” 说话之间,十几名刺客已经杀到近前。 卫伉的武艺显然差了一些,慌乱之际挥剑格下一名刺客的利刃,却也被环首刀更加霸道的劈砍力道逼的退了一步,只得毫无章法的胡乱挥舞着佩剑,护着刘据且战且退。 郭振则生猛不少,上来便拨开迎面而来的一刀,借势矮身刺入来者腋下空档,轻易放倒了其中一人,随后佩剑在他手中左格右挡,虽不是游刃有余,但一同到来的几名刺客一时之间竟无法突破。 如此情形之下,压力自然来到了卫伉一边。 “表哥小心!” 眼见有两名刺客趁机绕道一侧,一上一下向来不及防备的卫伉砍来。 刘据眼疾手快,当即强行举起案几挡了上去。 “哐!哐!” 两刀如愿挡下,卫伉方才知道自己刚才究竟有多凶险,脸上尽是惊魂未定的神色。 然而此刻正面仍有刺客不断强攻,他现在根本来不及喘息,更没有功夫对刘据表达谢意。 而也就是这一下,刘据正面也出现了一个空档。 一名刺客见状立刻挥刀抢攻进来。 “殿下!” 郭振立刻回身来救,刘据也已侧身躲避。 却见一個东西忽然自侧后方飞了过来,“嘭”的一声迎面砸上那名刺客,将这一刀强行格挡下来。 那似乎是一个坐席! 与此同时。 一道身影紧随其后冲了上去,迎着又要再次攻来的刺客便飞扑过去,一把抓住那名刺客持刀的手臂,赤手空拳与其扭打在一起。 此刻刘据才看清楚这个人的身份。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河间郡守尉晨,他不仅是在为刘据拼命,更是在为自己拼命…… “唰!” 旁边的一名刺客见状抬手就是一刀,尉晨肩膀立刻血流如注。 可惜他冲的太奋不顾身,刘据根本腾不出手来相救。 好在此时公孙敬声已经赶到另外一侧,如同坦克一般从侧面杀向这些刺客,仅是两刀下去,便有两名刺客飙着血倒飞出去。 然而卫伉这边依旧承受着不小的压力,三名刺客见形势不妙,更加不要命的挥刀抢攻。 “嘶!” 伴随着卫伉一声痛叫,持剑的右臂已经挂彩,手中佩剑几乎无法拿稳。 三名刺客见状精神大振,齐齐挥刀欲强行越过卫伉在临死之前带走刘据,刘据怎会让他们如愿,立刻举起手中案几抵御。 就在这时。 “呀!” 伴随着响起一声厉啸。 又一道纤细瘦小的身影忽然从三名刺客侧身冲了上来,竟一举将三人顶撞出一丈来远,“嘭”的一声摔作一团。 “义妁?!” 刘据心头一惊。 义妁虽然身怀怪力,但却手无寸铁,实在不该在这种时候来凑这个热闹。 何况此刻的情况虽看似凶险,但刘据心中有数,如今公孙敬声已经杀入敌阵,而部分期门武士也已经赶到了近前,他只需利用案几挡住三名刺客这最后一击,一切便可以宣告结束了…… 结果却见义妁将三人顶撞出去之后,去势依旧不减。 只是两步她便追到三名因这一撞摔得七荤八素的刺客近前,极为迅捷的伸出右手在三人身上一戳一抹。 接着不待三人反应过来,便又快速向后退却,顷刻间回到刘据身前。 “?” 刘据完全没看清义妁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直到义妁已经背对着他站在面前,才察觉到她的双腿正在不住的打颤,而她的右手则浸染着一抹鲜艳的血色。 “啪!” 一滴血液自她右手滴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义妁受伤了?! 与此同时。 “呲——” 刘据刚想询问,却又听到了一阵异响,连忙循声望去。 只见先前那三名被义妁撞翻在地的刺客,此刻已经有两人挣扎的站起身来。 但这两个人的面色却是肉眼可见的苍白了许多,一个人是手臂,一个人是大腿,正有两道血柱如同水枪一般喷射而出。 而剩下的那个刺客,则正拼命捂着脖子,却无论如何也按不住正在疯狂涌出的鲜血。 “这是……” 刘据似乎明白了什么。 再去看义妁那正在滴血的右手,赫然在手指之间看到了一把小小的柳叶刀! 与此同时。 公孙敬声与紧接着冲上前来的期门武士已经彻底控制住了局面,刘据等人亦被团团护住,再无任何人可以威胁。 而十几名刺客已经死去大半,其余的也躺在地上呻吟着无法动弹。 此刻他们也正望着这三名正在喷射人血喷泉的刺客出神,一时之间尚未搞清楚刚才这三名刺客身上发生了什么。 仅是几秒钟之后。 捂着脖子躺在地上的那名刺客浑身已经软了下来,捂住脖子的手也慢慢松开垂在一旁,虽然尚未闭上眼睛,但胸口的起伏已越来越小。 “噗通!”“噗通!” 另外两名站立的刺客,也是忽然身子一软仰面倒在了地上。 “这……” 公孙敬声走上前去踢了两脚,确认已经没救之后,才蹲下来细细查看三人的伤口。 此时他才赫然发现,除了一人手臂上是一刀宽约一寸的划伤之外,另外两人的脖子和大腿上,竟只有一个一指来宽的小伤。 公孙敬声当即面露惊色,诧异的回过头来望向立于刘据身侧的义妁。 他不是没见过血,也不是没见过喷血,更不是没见过被一剑刺死的人,可是像眼前这种刀刀如喷泉般喷血,如此简单一击便可确保来敌流尽鲜血而死的手段,就连他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简直惊为天人! 何况做到此事的人,还是一个姿貌过人、恬静温柔的女侍医?! “……” 此刻局势已完全稳住,堂内众人也是终于从刚才那突如其来的惊变中缓过神来,然后纷纷像公孙敬声一样惊疑的望向义妁。 诚然,方才有许多惊险到令人无法呼吸的场面。 但是令他们最深印象的,还是最后那三名刺客一同喷射的人血喷泉。 就算是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如此绚丽而又血腥的场面也极为罕见。 正如公孙敬声此前卸去贾逊一条手臂,血液虽四处溅射,顷刻间流了一地,但却也只有那么一下,怎会似三名刺客这般整齐划一,还如此持久绚丽? 最重要的是。 这可不是什么艺术,这是一击毙命的杀人技! “咕噜!” 郭玄子那小的令人心悸的瞳仁颤抖的更加厉害。 她望着刘据,望着义妁,望着公孙敬声,望着守在刘据身边的人……内心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无法名状的恐惧感萦绕心间,就算刘彻也从未让她有过这种感觉。 这一刻,她希望自己真的继承了外祖母许负的望气相术。 这样她应该就能看清楚刘据这个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能够搞清楚刘据的身边究竟隐藏了一些什么样的怪物了。 如果她能够看清楚这些,或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呃……” 河间郡守尉晨趴在地上,肩膀的刀伤正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他很庆幸,那些刺客没有义妁这样的艺术,也没有公孙敬声那样的神勇,否则现在他应该已经一命呜呼了。 同时他也很安心。 这一刀挨得好,挨得值得。 如今太子毫发无伤,如果他这伤还能治好的话,命应该是有机会保住了,如果治不好……应该也能保住家人。 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就算太子安然无恙,他这个郡守也定然难辞其咎。 要么挨刺客的刀,要么挨天子的刀,总得选一样来挨。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二章 我终于有理由大展拳脚了! “表哥,你怎么样?” 刘据则率先上前查看起来卫伉的情况。 这些人中,除了河间郡守尉晨之外,似乎就只有卫伉一人受伤。 虽然这事肯定不能怪到刘据身上,但卫伉好歹是自己的表哥,是自家亲舅舅的长子,又是为救自己负伤,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还真是有点不知怎么和卫青交代。 “无妨,只是点皮外伤,应该还死不了。” 卫伉抬起胳膊给刘据看了一眼,仍是嬉皮笑脸的道。 的确不算太严重,小臂外侧大约开了条两寸来长的口子。 深度则有个一公分左右,远不到伤及筋骨的地步,也并未伤及血管,出血并不严重。 这样的伤势,只需用酒精消一消毒,再缝合起来慢慢配合草药愈合便是,若真是引发了炎症,还可以提炼一些大蒜素辅助,肯定不会留下残疾,最多也就留下一个伤疤。 “那就好。” 见此状况,刘据略微松了口气,随即又看向义妁, “义医师,你……也没什么问题吧?” 义妁虽然应该是没有受伤,但此刻的状态似乎也不太好。 方才她只是双腿在不停颤抖,滴着血的手却极其安稳,而现在,她的手不知为何也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连带着神色都开始有些恍惚失神,美眸始终望着那三名刺客的尸首,瞳仁不停地缩动。 “别过来!” 听到刘据声音,义妁像是猛然被噩梦中惊醒一般,神色一紧失声惊叫起来,待看清楚是刘据时,她才终于回过神来,随后像是吓坏了似的喘息着低下头,声音沉闷而又沙哑的低声道, “殿下恕罪,义妁失仪……多谢殿下关怀,义妁安然无恙……” “?” 众人的目光又被忽然一惊一乍的义妁吸引了过来,不明白她究竟又是怎么了。 唯有刘据心中却莫名的有些心疼。 他大概能够猜到义妁为何会忽然变成这副模样。 这姑娘此前虽解剖过不少死尸,但真正在活人身上动刀,其实只有刘闳那次的阑尾炎手术,而且不论做什么,她始终践行的都是活人之道,绝非死人之道。 甚至此前见到韩凌生母的生命在她眼前流逝,刘据都从她身上感受到了由内而外的伤感与怅然,她始终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 可是现在为了刘据,她却亲手结果了三条活生生的性命。 刘据从未见过她的手抖成这样,哪怕当初为刘闳做手术时承受了那么大的压力,刘据术后都险些虚脱,但她的手也始终稳如泰山,每一个动作都极为快速、精准、果断。 那时刘据只觉得,义妁可能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天生就拥有外科医生的心理素质和双手,只是生错了时代。 然而现在,她的手却在不住的颤抖,仿佛惊到了魂。 刘据知道,她并不怕血,也不害怕死尸,再血腥的画面她都在解剖尸首的过程中见过,她恐怕是接受不了自己剥夺了旁人生命的事实。 又或者因为今天的事,出现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在后世,这种问题也被称作ptsd…… 望着这样的义妁,刘据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希望以此给她一丝心理慰藉与支撑。 他觉得现在义妁可能需要去做一些能够让她集中精神的事情,可以尽快忘记或淡化刚才的记忆。 所以他声音柔和对义妁说道: “义医师,劳烦你先给卫伉看看伤口,可能需要缝合,还有尉郡守也收了伤,需要你帮忙救治,拜托了。” “诺。” 义妁并未提出异议,只是微微点头应了下来。 “卫伉的的伤口不深,缝合之前可以先用酒精清洗一下。”刘据又道。 一旁的卫伉闻言顿时面露迟疑之色: “酒精?不疼吧?” “放心吧表哥,一点都不疼。” 刘据嘴上笑着,心中却在想着,卫伉高亢的惨叫声说不定可以对消沉的义妁产生一些有益的作用…… 谁知道呢,总得试试不是? …… 河间郡守尉晨的伤情比卫伉严重。 不过却要比想象中的乐观,他肩膀上的那道伤口长达四寸,深度则在半寸左右,好在同样没有伤及筋骨,同样需要缝合。 看在尉晨刚才也算奋不顾身的份上,刘据自然不会对他置之不理。 如此不多时。 义妁、卫伉和尉晨三人便先出了客堂,一同前去处理伤口。 至此这個县衙客堂已经完全在期门武士的掌控之下。 望着满地的尸体与横流的血液,鼻腔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郭玄子、一众郡府地方官员、河间王刘授和他的那些从官统统屏住了呼吸,眼观鼻鼻观心,各怀心思的同时,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他们知道,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已经到了算总账的时候。 “喂,还能喘气么?” 公孙敬声走上前去,将此前被他卸去一条手臂的候井县令贾逊踢翻了过来。 “……” 贾逊此刻虽睁着眼,但瞳孔早已散开,连出的气都没有,显然已经凉的透透的了。 “便宜了你这狗东西!” 公孙敬声可不管什么死者大不大,骂了一句便又转头看向脸上血迹已经干涸的郭玄子,冷声喝道: “老妪,轮到你了,方才贾逊杀你,应是你知道的太多,欲将伱灭口吧?” “你若不想受苦,殿下问你什么你便老实答什么,将你知道的全部如实道来,否则这贾逊便是你的下场,听到了么!” “呵……” 郭玄子闻言却惨然一笑,抬眼看向刘据,虽然看起来像是认了命,却还是不卑不亢的道, “愿赌服输,既然老身设下的局已被殿下识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又何须多言?” “不过临死之前,老身倒可以告诉殿下设局欺骗殿下的缘故。” “老身的兄长名叫郭解,曾是河内受人敬仰的游侠,殿下若要怪,就怪当今天子诛杀了郭解全族,却未察觉郭解还有老身这样一个胞妹吧。” 游侠郭解? 这个人的确挺有名气,史书中也有记载,刘据有些印象。 侠者,以武犯禁。 这个称呼在后世武侠的影响下,才逐渐变成了褒义,而在西汉,尤其对于朝廷而言,一直都是打黑除恶的重点对象。 而郭解就是一个这样的游侠。 他在年轻时劫盗作奸,铸钱掘冢,藏匿亡命之徒犯法抢劫,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胜枚举,不过却总能在窘迫危急时脱身,或者遇到大赦,因此转危为安。 等到年纪大了的时候,随着刘彻用法愈严,他也不得不有所收敛,同时也学会了使用低调从俭、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的方式来博取名声,收买了许多所谓的贤人豪杰,亦笼络了不少年少无知的恶少为其办事,其实内心仍然残忍狠毒,为小事突然怨怒行凶的事依然如故。 后来刘彻下令迁天下豪杰于茂陵。 当地官员根据实际情况将郭解报了上去,郭解因此杀了这个官员,不久又将官员的父亲杀死,官员的家人上书告状,郭解甚至敢命人在宫门下将告状的人也杀了。 刘彻因此大怒,下令捉拿郭解。 再后来捉到郭解的时候,又因协助办案的官员批判郭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竟又被郭解的门客所杀,还残忍的割去了舌头。 最终刘彻以大逆无道之罪,下令将郭解诛族…… 对于这个郭解的处置,刘据只想说,刘彻这个便宜父皇做得对,非常对! 唯一的问题的确是没能斩草除根,居然没发现郭解还有郭玄子这样一个胞妹,没能将这个老妖妇一同除去,还将她请入甘泉宫拜做神君,给自己埋下了这么大一个隐患。 不过从郭玄子现在的话也可以听得出来。 虽然刚才郭玄子险些被贾逊那个卒子灭口,但她还是决定一个人抗下“钩弋夫人”的事,宁死也不招出参与了这件事的幕后之人。 或许她心中还对幕后之人抱有期望,指望着幕后之人带着她对刘彻的仇恨,有朝一日为郭解和她报仇雪恨? 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她终归已经活不成了,幕后之人是否杀她灭口其实也没什么影响,说不定还能避免生不如死的折磨。 只可惜,贾逊遇上了公孙敬声,终归还是差了一点。 “……” 听了郭玄子的话,县衙客堂中依旧一片寂静。 不少人都用余光看向了刘据,谁也不知道他们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呵呵呵呵呵……” 刘据却忽然笑了起来,起初只是“呵呵”的气音,渐渐笑声逐渐大了起来,带着肩膀都在不停地耸动。 “?” 这莫名其妙的笑声令场内众人疑惑,谁也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发笑。 然后就见刘据慢慢的抬起头来,略显亢奋的目光扫过整个客堂,咧开嘴笑容满面的道: “刺杀太子,刺杀的好啊,这回我终于有理由大展拳脚了,呵呵呵呵。” “区区一个‘福星贵人’骗局,真相究竟如何我已经没有必要知道了。” “我现在只知道一件事:河间国上下通心协力,指使郭玄子设计将我骗来,意图谋害我这个太子,你们谁都跑不了,欺骗我的人也休想独善其身。” “表哥,全部给我拿下,河间王也不必留情!”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三章 我祝你们长命百岁 “自今日起,你们河间国从郡府到县府、从河间王到从官、从贵胄到望族,无一人可以置身事外,说得清楚的重罚,不清不楚的死罪,说不清楚的诛族!” 刘据脸上的笑意渐渐止住,冰冷的目光划过在场每一个人已经瞬间变色的脸,只在贾逊的尸首与郭玄子身上略作停留,声音却多了一丝玩味,仿着郭玄子刚才的话说道, “你们要怪,就怪有人将我骗到了河间国,竟还敢对我行刺杀之举吧,定下如此险恶计划的时候,有人便已经将你们所有人摆在了砧板上。” “无论此事成与不成,你们都只会是今日的下场,结局在那时便已经定下了。” “呵呵呵呵。” “……” 刘据的话已经说的足够清楚,其实就算他不说,在座众人亦不是傻子,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刘据若被成功刺杀,没有了这个太子,天子照样不会放过他们。 如今刘据没能被刺死,如此大事也绝不可能轻易过去,河间国所有排的上名的人,都将为此付出代价。 所以无论结果如何,只要发生过此事,他们便已经有了取死之道。 相干的人因此付出代价自是应该,但不相干的人,又怎会甘心承受这样的牵连与陷害? 正如刘据所说,定下这个计划的人,从一开始就已经罔顾了他们的性命,将他们置身于必死之境,他们若要憎恨,也的确应该先去憎恨当初定下如此计划的人…… “殿下,下官冤枉,下官的确对此事一无所知啊!” “殿下饶命,下官可以指天起誓,下官绝未参与此事,若有半字虚言,便教下官全家老小暴毙,万世不得轮回!” “下官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参与此事,更不敢知情不报……” “……” 许多官员已经吓的面如土色,瘫软在地,全然顾不得地上的血污,一個劲的向刘据磕头哀求,脑门碰的“咚咚”作响。 现在最轻的罪名也是渎职,但他们更清楚的是,如今此事已经断然不可能只以渎职论处,甚至保住自己的性命可能都是奢望,能够保住族人的性命已是天大的恩赐。 “太子爷爷!” 就连河间王刘授亦是站立不住,“噗通”一声跪在了刘据面前, “太子爷爷,孙儿对太子爷爷一片孝心,断然不敢行如此胆大包天之事,孙儿这是被人设计陷害了,求太子爷爷明察秋毫,还孙儿一个清白!” 如今就算没有任何证据,责任最大的也是河间郡守尉晨和河间王刘授。 护卫刘据可不只是公孙敬声和期门武士的责任,他们身为地方要员,亦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任何人都能推脱过去,唯有他们二人绝对推脱不过去。 对了,其实还有一个国相也责无旁贷。 郡守是一郡的最高行政长官,行治民、进贤、决讼、检奸之事。 但若此郡为国,则还会由朝廷指派一名国相,国相有监察、劝诫列侯之责,有些还像卜式一样兼任少傅之职,行教诲、引导之事。 不过刘据来回两次进入河间国,拢共也就在接风宴席上见过河间国的国相两面。 那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者,走路都有些困难,必须由人抬着才能够出席宴会,好像是叫做“贯长卿”来着,河间国内无论是谁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贯公”。 据说他曾是大儒“毛苌”的弟子,所传的《诗故训传》便是如今的《诗经》,因此《诗经》也被称作“毛诗”。 同时被司马迁在《史记》中与屈原相提并论,合称“屈贾”的贾谊,还曾授予他《左传》,再由他整理校实之后,才形成了如今太学中教授的《左传》。 太学五经中,他一人独占其中两经,妥妥的大汉教科书修订者,甚至说是天朝两千余年封建王朝的教科书修订者也不为过,此人在当今儒家之中的身份和影响力,绝对要比目前委身于博望苑的董仲舒更加强大……何况董仲舒现在已经被儒生批斗成了“儒奸”。 也正是因为贯长卿年纪太大,身体又不怎么好,因此除了在接风宴会上亲自迎接刘据之外,剩下的时候基本无法陪同参与任何活动,也没人可以苛责。 不过发生了这件事,他肯定也会被牵连进来…… 随着河间王刘授跪地请求,他身后的一些从官也纷纷跪了下来。 其中一个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下巴两侧的下颌骨较为突出的中年男子居然还在大声谏言: “请殿下三思!” “殿下,孔夫子云,仁者有五行,曰恭、曰宽、曰信、曰敏、曰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殿下若将河间国上下一杆子打死,行而不宽,恐怕难以服众,对殿下的仁德之名亦有损害。” “何况此举恐怕不合礼法,河间国官员系陛下所设,河间王系陛下所封,殿下就算要因此惩治,也该先禀明天子,由天子圣裁,否则恐有僭越之嫌啊!” “???” “!!!” 听到这番话,堂内众人俱都身子一颤,满脸惊恐却又怨毒的看向了他,就像在看一个傻叉。 请天下圣裁?! 你踏马的读书读傻了吧?! 脑子没用可以捐献给有需要的人! 你以为当朝天子是什么人,若是换了天子来处置此事,说不定连问都不会多问一句,直接就要将河间国屠个人头滚滚! 话音未落,却听刘据居然非常认可此人的谏言,当即大力点头道: “你说的有道理!” “既然如此……郭振,立即拟疏奏报我父皇,就说我在河间国遭遇刺杀,惊吓过度,生命垂危,此事我便不再管了。” “!!!” 众人听得此言,心脏差点挤爆,血气上涌几乎要将天灵盖掀开。 怎么好端端的,就还惊吓过度,还生命垂危了呢?! 天子若是收到这样的消息,河间国的天立刻就要塌陷,甭管是个高的还是个低的,全都得被压成烂泥,绝无任何回旋的余地! 还有。 这是欺君吧? 太子这么做绝对属于欺君了吧,他这欺君的胆子也不小啊! 众人正应接不暇,因刘据的骚操作震惊的脑子都不会转了的时候。 却见刘据已经扶住额头,一边让郭振搀着自己向外走去,一边貌似虚弱的摇起头来: “表哥,我先去假装生命垂危了,将这些人统统拿下之后你也歇着吧,等我父皇亲自派更专业的人来处置。” “!!!” 还可以这样?! 这位太子真是好直白,好不做作,竟然当众言明要假装生命垂危! 众人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 若是刘据这么做的话,事情瞬间再次升级的同时,天子也肯定不会追究他欺君,这欺君的手段怎会如此老练,就好像熟能生巧一般? 与此同时。 “啊啊啊——!” 堂外某处突兀却又应景的传来一声惊天惨叫,一听就是卫伉的声音。 “!!!” 众人身子又被吓得的剧烈颤抖,有人甚至过于紧张,一惊之下尿了出来。 有人也因此回过神来,忙不迭趴在地上苦苦哀求: “殿下饶命,殿下恕罪,下官知道一些事情,疑似与此事有关,请殿下给下官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殿下,下官此前也听说过一些隐秘之事,下官愿和盘托出,绝无半点隐瞒……” “殿下……” 哪怕是与这件事完全无关的人,此刻心里都无比清楚,这绝对已经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若是现在还不主动去争取,必定只有死路一条。 而在今日之前,许多人其实还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 哪怕真知道一些与此事有关的秘辛,他们也只将这当做一场骗局,就算欺君那也是旁人的事,与他们并无干系,不愿因此去得罪一些不好得罪的人,损害到自身的利益。 但现在,已然绝无半点独善其身的可能,他们如何还能坐得住? “伱们现在想说,我却已经不想听了,我祝你们长命百岁。” 刘据只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出了客堂,只留给他们一个枕骨突出的后脑勺。 接下来就是这些人互相攀咬、互相揭发的环节了。 如果有人以为知情不报只是渎职,现在揭发就可以减轻罪行,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是忠心的问题! 哪怕只是坐视旁人欺君,不知这些人竟敢行刺杀之事,那也决不能宽恕。 在刘据心里,他们与同党无异! 而且,刘据并不打算真的等刘彻派人来处置此事。 他深知“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的道理。 这件事他必须亲自来做! 他就是要让天下人好好看看,刘彻不好惹,他这个太子也同样不好惹。 胆敢冒犯他的人,意图对他行不轨之事的人,根本轮不到刘彻出手,他自己便能够处置的干干净净,明明白白,而且手段绝不比刘彻仁慈。 人们畏惧刘彻的同时。 也必须对他这个太子心有畏惧,如此今后便可省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四章 露头就秒,不露也秒! “殿下,下官稍后就依照殿下刚才所言去拟定奏疏,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去长安呈递陛下了……” 自县衙客堂出来,郭振一边搀扶着刘据,一边又特意轻声确认了一遍。 刘据已经当众表示要假装生命垂危,那若是还这样拟定奏疏,就是明目张胆的欺君,郭振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不得不反复确认。 刘据闻言却笑了起来,挑着眉毛道: “我就说说而已,你怎么还当真打算欺君呢?” “……” 郭振顿时无言以对,心中暗道太子殿下还真是随心所欲,幸亏他多嘴又问了一句。 然后就听刘据接着又道: “多余的话不用说,只在奏疏中简单说明我在河间国遇刺的客观事实,然后请我父皇下诏将河间国除国,再尽快指派一批新的郡府官员前来接任便是。” “?!” 郭振脚步瞬间慢了一拍。 将河间国除国? 再派一批新的郡府官员前来接任? 他就算是反应再慢,也不会听不出刘据话中的含义。 刘据这分明是打算先斩后奏,直接收拾掉河间王,还要对河间国的一众官员来一场彻彻底底的洗牌…… 这封奏疏也绝不是在向当今天子请示此事,而是直接通知天子善后洗地! 这他娘的……还不如刚才的欺君呢好吗!!! 欺君这种事类似于矫制,好歹可大可小。 而且刘据也的确在河间国遇了刺,就算将情况说的严重了亿点点,想来天子与他毕竟是血浓于水的父子,看在刘据的确可能受到了惊吓的份上,事后大概率也不会追究。 但若是直接先斩后奏,这恐怕便有了僭越之嫌! 倘若天子因此心生芥蒂,那本来好端端的事情,亦有对刘据产生不利的影响。 心中想着这些,郭振连忙劝道: “殿下三思,下官以为此举恐怕不妥,无论河间王还是郡府官员,都是陛下册封任命的朝廷命官,殿下不经请示擅自处置,恐怕有代俎越庖之嫌。而且殿下完全不必脏了自己的手,此事影响极其恶劣,便是陛下亲自处置,这些恶徒也同样难逃罪责,结果并无差别。” “狭隘了不是?” 刘据却笑了起来,摇头道, “郑庄公箭射周天子,那一箭虽未射死周天子,但却灭掉了天子的威严与王权,开诸侯僭号称王之序幕。” “我虽不是天子,但就算是太子,身处这个位置,也绝不能轻易亮出血条。” “没有人可以向我射箭,哪怕张弓都不行,露头就秒,不露也秒。” 这是刘据随着政治智慧渐长,逐渐生出的感悟。 历史上巫蛊之祸之前,刘据便时常受群小构陷,不断有人寻找他的过失,添枝加叶的跑去刘彻那里告状。 卫子夫因此恨得咬牙切齿,屡次建议刘据禀明刘彻杀死这些小人。 而刘据却认为刘彻是个聪明人,不会相信这些谗言,而自己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完全不需要去理会这些宵小之徒。 然后就在这样的忍让与无视中。 对他失去敬畏的人变得越来越多,构陷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直至最后发展出了巫蛊之祸……现在的刘据再去细想这件事情,已经觉得巫蛊之祸的发生并非只是外因,亦有自己的内因。 旁人的每一次构陷,都是射向他的箭。 射出的每一箭,都在削弱他的威严,如果他没有做出最为强力的反击,剩下的人便敢变本加厉,直至彻底将他无视,敢对他做出任何事情。 忍让与仁慈,便是亮出了自己的血条。 只会让朝野内外的“玩家们”,将他当做可以爆金币的boss,人人都在寻找机会…… “亮出血条……露头就秒?” 这两个用词郭振是真听不懂了,不过“郑庄公箭射周天子”的事他却耳熟能详。 的确,郑庄公那一箭射出之后,便是大周礼乐崩坏的开始…… 这一刻,郭振忽然对刘据又有了一层新的认识。 虽然刘据的变化是从距今两年前的驱逐门客开始的,但那时的变化只能称作是突变,而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成长。 而现在。 又或者说在最近两年之中,郭振却从刘据身上看到了极为明显的成长。 从最一开始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乖张市井,正在逐渐演变向王道与霸道并行的乖张市井,虽依旧难改市井之徒的作风,但如今却已隐隐多出了一丝明显的王者气质,许多时候都令人不敢直视,不敢妄揣,不敢忤逆。 哪怕郭振依旧认为刘据此举有不妥之处。 但他同样也不得不承认,刘据或许是对的,这一箭之仇,刘据必须亲自来报,而且就应该以不惜冒僭越之嫌的方式去报,报给天下人看,如此才没人再敢对太子张弓射箭…… “下官……明白了。” 郭振终于不再劝谏,躬身对刘据施了一礼。 这样的太子虽令人担忧,但也同样令人安心,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十分矛盾,但这就是此刻郭振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而他作为太子最亲近的从官之一,早已成了局内人,与刘据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能够追随一位令人安心的太子,便是他这样的人最大的福气。 那么,便安心的为刘据分忧吧…… …… 半个时辰后。 “殿下,候井县北堂氏家主北堂承,此刻正跪于门外自带镣铐、背负荆条向殿下请罪,这是他主动向殿下呈递的供状,已经自行按上了手印。” 郭振将一方叠好的白帛双手奉上,躬身向刘据报道。 如今“福星贵人”北堂昭慧也被刘据关押了起来,虽然刘据答应给她一個戴罪立功的机会,但北堂昭慧根本就没来得及招供,便已被贾逊的刺杀行动打乱,自然也就错失了这次机会。 而且,戴罪立功的机会只是针对她的族人,并非她自己。 作为直接参与了这件事的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也不管是否出于自愿,都不能成为饶恕她的理由。 “让公孙敬声先将这个人一并收监。” 刘据只是微微抬了下眼,接过白帛的同时,顺势开口问道, “义妁和卫伉怎么样了?” “卫长公子的伤口已经缝合好了,看起来并无大碍。” 郭振答道,“如今义医师正在为尉太守处理伤口,应该也快完成了。” “这么久……先教卫伉来见我吧。” 刘据微微蹙了下眉,点头道, “你再去看看义妁,就守在她身边,待她给尉晨处置好了伤口,立刻带她前来见我,我有些话要私下与她说。” 相比其他的事情,刘据现在更关心的还是义妁。 虽然他刚才先给义妁找了些事做,希望借此来转移注意力,但此前义妁杀人之后出现的状态实在令人担忧。 身好医,心难治! 而且缝合伤口对于义妁来说,本该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正常情况下,的确不该用这么久。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五章 搅混我舟下的水怎会是小事? 等待卫伉的过程中,刘据抖开白帛查看其中的内容。 如此快速从头看到尾,他的面色已经不由自主的发生了改变,对这些人的手段又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这份供状中其实并未涉及真正的幕后之人。 北堂昭慧也的确是在三个多月之前才被找上的,并且一直都是由候井县令贾逊与北堂氏家主北堂承单线接触。 北堂氏在候井县虽然称得上望族,但是有些事仍需贾逊这个县官帮忙,自然不敢轻易得罪。 又经过贾逊一通分析利弊,得知此事一旦办成了,北堂昭慧不但有极大的可能成为太子妃,未来甚至可能一举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北堂氏也将成为大汉最有权势的外戚之后,北堂承立刻心动了。 于是这个计划很快付诸了实施。 他们一边对北堂昭慧进行紧急训练,一边依照贾逊的计划确立北堂昭慧的人设。 先是警告了所有北堂氏的族人与从小陪伴北堂昭慧的奶妈、侍女和奴仆,命其不得提起任何相关北堂昭慧小时候的事情,对任何人说起来,都只能说北堂昭慧自小便患有隐疾。 接着又让北堂昭慧装病,将候井县境内的医师一一请来,为北堂昭慧诊治。 而在这些医师诊治的时候,他们却又故意遮住北堂昭慧的手,哪怕医师诊脉也不得查看,有医师好奇问起时,便说北堂昭慧双手自幼患有隐疾,还额外给一笔赏钱,请求这些医师帮忙保守秘密。 同时他们还给北堂昭慧制作了一副包裹双手的手套,并且手套还故意选用了这个时代颇为少见和昂贵的紫色布料,出入任何公开场合都戴着这副手套。 如此过了经过几個月时间的“保密”工作。 候井县内已经有一大半人知道了这个“秘密”,人们私下谈论起来,都在为北堂昭慧这个年轻美丽的姑娘却双手“自幼”患有隐疾而惋惜。 现在无论是谁去打听此事,都只会打听到这样的消息,这件事几乎已经成了候井县所有人的共同记忆,而且是持续了十几年的记忆…… “这不就是‘他们一家人,二号去听经,晚上住旅店,三号去餐厅,然后看电影’的手段么?” 刘据此前见识过这种颇为高明的洗脑手段,只不过是在后世的一个电影解说节目中。 在那个电影解说节目中,主角就是反复利用这句话篡改了许多人的记忆,为一场谋杀案制造出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据和证人。 而贾逊和北堂承亦是利用那些医师和那副手套,通过不断地暗示和强化,潜移默化的篡改人们的记忆,让北堂昭慧这临时设计的“自幼双手患有隐疾”人设,成了整个候井县的共识。 倘若刘据不是穿越者,不是从一开始就完全不相信郭玄子的话。 那么就算心中对这个所谓的“福星贵人”抱有一丝怀疑,到了候井县之后命卫伉出去查探一番,恐怕也只会得到北堂昭慧的确“自幼双手患有隐疾”的结果,然后将掰开北堂昭慧的手当做一种天命所归的神迹。 这一刻,刘据终于明白历史上刘彻为什么会上当受骗了。 他就说刘彻没那么容易被骗,只是这些人的手段太过高明,的确已经将整个计划做到了滴水不漏,由不得刘彻不信。 不得不承认,制定出这个计划的人真的很不简单。 他们最大的疏漏,恐怕就是遇上了刘据这样一个穿越者,生不逢时。 与此同时。 刘据也越发坚定了要将幕后之人连根拔起、斩草除根的决心,这样的人就算是他也感到忌惮。 虽然他这次没有被骗过,但那也仅仅只是因为他是一个先知先觉的穿越者,如果换做是其他的事情,刘据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像现在一样轻松识破。 他心里清楚,现在的他距离刘彻这个父皇还有着很大的差距。 抛开穿越者的优势不谈,能够将刘彻骗到的手段,恐怕只会更容易将他蒙蔽。 甚至在他的认知中,此生唯一有可能全方位超越刘彻这位千古一帝的方式,就是被刘彻废掉,激活“穿越福报”,从而成为五项属性全满的满级人类了吧…… 心中想着这些的时候。 “报!殿下,卫长公子求见。” 门外忽然传来侍卫的报道,将刘据的思绪拉了回来。 “请他进来吧。” 刘据知会了一声。 房门随即被打开,卫伉满脸幽怨的走了进来,见面就是一句不算抱怨的抱怨: “见过殿下,殿下猜怎么着,方才义妁那半壶酒精浇在我这伤口上,卫大将军差点就永远失去了他最心爱的长子。” “哎呀表哥,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 刘据将卫伉请过来坐下,笑呵呵的道, “那酒精对外伤有莫大的好处,可以防止伤口化脓生疮,疼虽然是疼了些,但我骗你这也是为了你好,担心你怕疼便不肯乖乖接受义医师的治疗,否则万一因此出了什么岔子,我回去之后更不知如何向我舅父交代。” 卫伉只是忍不住吐槽,倒也不算是埋怨刘据,听他这么说也只能作罢,刚想在说些什么。 却听刘据又扬着眉毛继续说道: “再者说来,表哥虽是我舅父的长子,但是不是最心爱的儿子,恐怕还是两说,表哥这么说是不是太过自信了?” “???” 卫伉顿时语塞。 他有些话想说又不敢说。 他只知道幸亏刘据生来就是一人之下的太子,否则就凭他这别具一格的语言能力,能够活到现在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说点正经的,表哥的伤势如何,没有什么大碍吧?” 刘据也是见好就收,转而又正色问道。 卫伉点了点头,一边拆开包裹在胳膊上的帛布展示给刘据看,一边不住的张合着拳头道: “就是点皮外伤,义医师给我缝合了伤口,还敷了些止血的药剂,已经可以活动自如……就是那酒精,我此生宁死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刘据借着油灯的光线看了一眼,却见卫伉的伤口虽然完整的缝合了起来,但与刘闳那次比较起来,针脚上却显而易见的没有那么工整。 “缝合伤口的过程中,义医师……情况如何?” 刘据又问。 “呃……该怎么说呢?” 卫伉沉吟了一下道, “整个过程倒是还算顺利,不过义医师的确有点不太对劲,她的手抖得很厉害,有好几次手中的钳子都夹不住针,马鬃也很难穿进针孔,最后还是我给她穿进去的。” “我以为她是紧张,故意与她说笑,可她却始终一言不发,就好像完全听不见我说话一般。” “义医师不会是怕血吧?” “可是也不应该啊,她不是连尸首都敢解剖么?” “这种事我都不敢干,她又怎么会怕这点小伤,再说了,此前在县衙客堂殿下又不是没有看见,义医师杀起人来比公孙敬声还干净利落,怎么看都不像是害怕的人啊……” 果然…… 刘据心中一沉。 通过卫伉的描述不难看出,义妁的情况到底还是向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了,她这表现绝不是紧张害怕,恐怕正是因为今天的事出现了心理上的问题。 “行了表哥,我已经命人给你准备好了饭菜,你先去吃饱了好好的歇息一夜,如果伤势无碍的话,明日便劳烦你在河间国内尽快建立一个类似长安的情报网络,我们准备大干一场。” 刘据随即岔开这一话题,接着又道。 卫伉点头应了下来: “这些人竟敢对殿下行刺杀之事,的确应该彻查!” “不只是刺杀之事,从郡府到县府、从河间王到从官、从贵胄到望族,我需要你一同清查这些人所有作奸犯科、欺压百姓的罪状,无论是否与刺杀有关。” 刘据道。 卫伉面露不解之色: “殿下,现在似乎不是清查这些小事的时候吧?” “水能载舟,亦可覆舟,搅混我舟下的水怎会是小事?” 刘据反问,“在我看来,他们比刺杀我的人更加恶劣,这次算他们倒霉,全都要安上行刺谋反的罪名论处。” “……” 卫伉抬眼望向刘据,背心悄然涌起了一阵寒意。 此刻他才终于明白,尽管这位太子表弟平时看起来平易随和,在任何人面前都不端架子,但他终归是刘彻的儿子,骨子里流着和刘彻一样的血。 河间国,这次真的惹了不该惹的人…… 这便是虎父无犬子么? 想着这些,卫伉心中忽然又涌起了一股无法言喻的自卑与愧意。 看看刘据今天的表现,再看看公孙敬声今天的表现,就连义妁一介女流,今日的表现都令人咋舌称奇,郭振虽然平庸,但也并未拖了刘据的后腿。 而他呢,非但在那些刺客的围攻之下捉襟见肘。 还要太子亲自出手相救,最后还成了太子身边唯一负伤的人。 “父亲骂的没错,和他们比起来,我真的就是个废物……” 卫伉默默的握紧了拳头, “从今日开始,看我如何奋起直追!” …… “来人!” 待卫伉离去,刘据又叫来了一名侍从,嘱咐道, “速去准备一些菜肴,再温两坛子好酒,稍后义妁过来时,趁热送进来。”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六章 …404…河蟹… 一刻之后。 “见过殿下……” 义妁进来的时候始终低着头,声音说不出的沉闷沙哑。 如今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刘据的房内虽点起了好几盏油灯,但是却始终无法照亮她藏于阴影中的脸庞,更无法穿透她身上隐隐散发着的那抹看不见摸不着的阴郁气息。 尽管刘据看得出来,义妁进来之后就一直在极力掩饰着自己,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如往常那般平静无恙。 “来,先坐吧。” 刘据也不点破,只是笑着将义妁请到案几前面坐下。 侍从也很合时宜的将提前准备好的热菜和美酒送了进来,不多时便摆满了案几,还在案几旁边摆上一炉炭火,架起了一个用来温酒的酒爵,以便刘据与义妁边温边吃。 “你们全都退下吧。” 见侍从还守在一旁帮忙温酒,刘据摆了摆手将其屏退。 待房门再次关上,他才与义妁对案而坐,亲自将温好的酒浆倒了两杯,一杯放在义妁面前,一杯拿在自己手中,笑着又道: “义医师,我看你平日也不吃酒,今日便破例尝一尝吧。” “多谢殿下……” 义妁跽坐于坐席上,依旧连忙躬身施礼。 却见刘据已经举起手中的酒杯,脖子一仰将略显浑浊的酒浆灌了下去,伴随着喉结上下涌动,喉咙中发出“咕噜”的轻响。 “殿下?” 义妁此刻终于抬起头来,苍白的俏脸上露出一抹诧异。 她最近一次见刘据饮酒,还是在一年多前征伐西羌的前夕,那次公孙敬声请来了几名倡优来太子府献艺,刘据秉持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想法,将太子府内不当值的人都叫了过来,一同在院子里饮酒作乐。 然后,刘据就喝大了,亲自上台表演了一出“太子酒后舞”。 “旋转~跳跃~我闭着眼……” 义妁直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刘据当时哼唱的旋律,还有他抚胸摸脸、扭动肩臀的妩媚舞姿,就算现在想起来依旧忍不住勾起嘴角。 不过自那之后,刘据便滴酒不沾了。 任何场合,任何人物,他都只以茶代酒,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这样的刘据同样让义妁暗自称赞,此前作为太医,她见过许多王公贵族,极少有王公贵族能够拒绝这杯中之物,毕竟饮酒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的作乐方式。 更不要说像刘据一样完全杜绝,这种能够严格律己的人本就自带人格魅力。 “酒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多了容易误事,但有时心中积累了压力,偶尔放纵一回也未尝不可,义医师不妨试试。” 刘据颇为豪放的用袖子擦了把嘴,笑呵呵的对义妁做了个请的手势。 借酒消愁,愁更愁。 刘据不认为饮酒可以消愁,也不提倡这种行为,因为有些忧愁是因现实困境所生,如果不去直面解决现实困境,而只是借助酒精来麻痹自己,来暂时忘却困境,那完全就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酒醒之后自然只会更加忧愁。 不过如果只是内心的困境,尤其是对于一个平时不善表达自己的人而言,或许便值得一试了。 这样的人,有事只会憋在心里,压力永远无法释放。 而在酒精的作用下,这样的人便有可能将平日里说不出来的话表达出来。 表达、倾诉、表述,永远是释放内心压力的最佳方式,刘据虽然不是心理医生,也不清楚该怎么去帮助义妁,但却知道怎样去做一個合格的听众。 就算后世那些心理医生的治疗方式,本质不也是话疗与倾听么? “多谢殿下挂怀,义妁没事,只是有些疲倦,歇息一夜应该就好了……” 望着刘据的笑容,义妁怎会听不出刘据话里有话,只是心中刚刚升起的那抹暖意却又立刻被那三名刺客死去的画面掩盖了过去,心脏只觉得无法言喻的憋闷,随即也并未拿起酒杯,只是又默默低下头,轻声说道。 她现在只想逃走。 不是想逃离刘据,而是想逃离与今日相关的一切。 包括那把刘据为她特制的柳叶刀,还有那些手术工具,所有那些她此前用来活人的器具、药材,她已经不知该如何去使用这些东西了。 就像刚才,她甚至感觉自己拿不动缝合伤口的钳子与针线。 在给尉晨缝合伤口的时候,她竟无法控制自己的肠胃,跑到门外大吐特吐。 在这之前,这种事从未发生过,哪怕解剖的尸首已经开始腐烂发臭,甚至内脏之中已经生出了蛆虫,她也从未出现这样的情况…… “……” 刘据也并未再去相劝,只是伸手将倒给义妁那杯酒拿了过来。 这样的义妁令人心疼。 可是对于这种事毫无经验的他,实在不知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义妁,内心的烦闷让他明知借酒浇愁无用,也还是想将自己灌醉。 或许,醉酒之后自己露出的丑态,也可以让义妁暂时忘却今天的事情,释放一些内心的压力? 结果他才刚将酒杯举起。 一只纤细滑嫩的手便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很冰,很凉,那是义妁的手。 义妁蹙眉望着他,却又很快避开了他的目光。 接着刘据便感受到了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慢慢的掰开了他的手指,将那杯酒从他手里取了过去。 “我吃。” 义妁轻声说着话,已经用袖子遮住脸庞,一口气将那杯酒灌入口中。 “要不,你再失礼我一回吧?” 刘据忽然问道。 “咳!咳咳!” 义妁瞬间岔气,口中的酒浆喷了出来,放下被酒浆打湿的衣袖,露出一张满是疑色的俏脸。 刘据认真的道: “就像上次那样,你要是需要,也不是只能那么一次,只能那么一会。” “殿下说笑了,义妁怎敢对殿下无礼,上回……上回只是……” 义妁俏脸顷刻间一片通红,不知所措的解释。 “我觉得你需要。” 刘据已经起身越过案几来到义妁身旁,拉着她那冰凉的手将其拽起,而后不由分说的将其拥入怀中。 “我……只是……” 义妁身子一僵,声音忽然小了下去。 她的双臂像刘据上回一样,不知所措的伸在一旁,不知究竟该放在什么地方。 但她那刘据此刻看不到的俏脸,却是瞬间热泪盈眶,接着泪水放肆的涌出眼眶,仿佛眼中的一道堤坝忽然决了堤,再也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挡。 她的身子在颤抖,呼吸在抽噎,温热的眼泪早已打湿了刘据的肩膀。 但她却始终没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双臂慢慢的……慢慢的收拢,终于轻轻的搭在刘据背上,身子也渐渐不再紧绷,倚在刘据怀中。 似乎……有效果了? “……” 感受着怀中的柔软,这一刻,刘据终于明确了那丝此前一直被自己大意忽略的微妙情愫,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他会从义妁那句“就这一次,就多一会”中听出了告别的味道,更明白了为刘闳做过手术之后,义妁为何躲着自己。 他总是自诩聪明,可是在义妁这里竟如此迟钝…… 或许是因为对义妁发自内心的尊重,使得他不愿轻易对义妁生出亵渎之心? 但现在,刘据觉得自己应该主动起来,给与义妁最热烈的回应,这才是对她的尊重。 “知道么,义妁?” 刘据轻声说道, “郭玄子虽然是个谣棍,但这回她没有说错,这次出来巡游,我好像真的找到我的福星贵人了。” 说着话,刘据捏住义妁的肩膀,轻轻将她从自己怀中推了出来。 “义妁无礼……恭、恭喜殿下!” 义妁如梦初醒,手足无措的擦去脸上的泪痕,却还不忘强迫自己对刘据露出笑容,只是这笑容真的很不自然。 “你的那把柳叶刀可随身带着?” 刘据又没由来的问道。 “带、带着,就在这里。” 义妁慌忙将手伸向挂在腰间布袋,从里面摸出那把用一小块鹿皮作鞘的小刀。 除了刘据最亲近的侍从,任何人在接近他的时候都不能携带利器,不过义妁是个例外,没有任何人会去搜她的身。 刘据伸手过去,却并未取走那把小刀。 而是将其放入义妁手心,温柔的将她冰凉的手指合了起来,握成拳状。 “?” 义妁疑惑的望向刘据,她不明白刘据到底在做什么,此举又究竟有何用意。 “不要眨眼。” 刘据笑了笑,又轻轻去掰她的手指。 “……” 义妁依旧不明就里,只得顺从的展开手指,露出了本来也无法完全藏在手心里的柳叶刀。 “你看,我只需轻轻一掰,你的手便伸展开了,手里还藏了一把柳叶刀,还说伱不是我的福星贵人?” 刘据拿起柳叶刀在手中晃动着,得意却又幼稚的冲义妁笑了起来。 “???” “!!!” 义妁整个人僵在原地,怔怔的望着刘据。 “义医师,再过两个时辰就到子时了,彼时我过了生辰,大运流年也就过去了,今后恐怕只能孤独终老。” 刘据主动钻进义妁怀中,尽显矫揉造作之姿, “身为我的福星贵人,义医师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 “…404…” “…河蟹…” “……”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七章 我们只是研究了一夜方技 次日临近晌午的时候。 刘据方才顶着一脖子“草莓”从房内出来。 昨晚已经过了生辰,正儿八经的十八周岁,主打一个快速成长。 女人“三十如狼”果然不只是说说而已,回想起昨夜的旖旎,他只觉得自己才是颗被猪拱了的小白菜,还是一颗柔弱无助的小白菜。 在这之前,刘据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在一个女子面前,如此的毫无反抗之力。 不过如果是义妁的话…… 好像反抗不了也很正常,那力气一般人恐怕都无法与之抗衡。 “殿下……” 郭振早就在外面等着了,见到刘据自是立刻迎了上来,看到刘据那一脖子的草莓又顿了一下,一时间忘了原本要说的话。 作为一妻一妾的夫君,和一个儿子两个女儿的父亲,郭振怎会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他只是觉得有些突然。 此前义妁跟随刘据出游,虽然总是同乘一辆马车,在野外扎营的时候也会同住一個帐篷,但身为刘据的近侍,郭振很清楚两人是多么纯洁的男女关系。 同时,他也看得出来,义妁对刘据似乎是有那么些微妙的情愫…… 因此他既是韩凌党,同时也是义妁党。 这一点都不矛盾,毕竟大汉是一夫一妻多妾制,一个男子迎娶多名女子实在太正常不过了,何况刘据还是太子。 只不过吧。 这件事发生的比较突然,白天刚杀了人,晚上就造了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是为了大汉人口平衡才做出的牺牲呢。 而且这个义妁也真是的…… 就算再情不自禁,也该稍微顾及一下刘据的身份,这满脖子的草莓若是教外人看见了,终归对他的太子形象有些影响。 所以,今后见了义妁……是不是得称呼义孺子,或是义良娣了? 太子的女人总共也就三个等级:孺子、良娣、太子妃。 除了太子妃的任选得得到天子首肯,孺子和良娣完全就看刘据的心情和喜好来定。 “盯着我做什么?” 注意到郭振的目光,刘据脸不红心不跳,特意强调道, “我,是我,是我亲自教授了义妁一整夜方技,她刚睡下不久,告诉下面的人,不得进去打扰。” “诺。” 郭振躬身应道。 “公孙敬声那边怎么样了?” 刘据也不管郭振信不信,转而又道。 “下官正要禀报。” 郭振终于想起自己要说什么,连忙答道, “狐讘侯一早命人来报,许多被关押的官员和儒生争相恳求面见殿下,还有不少人向狐讘侯索要文房之物,恳请狐讘侯帮忙呈递文书。” 这是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攀咬揭发了…… 果然这人呐,必须感受到压力才能行动起来。 “让他先当着那些人的面杀两个人,第一个杀昨日在县衙客堂上劝我宽容的河间王从官,第二个杀北堂氏家主北堂承。” 刘据点了点头,沉吟着道, “再告诉公孙敬声,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见。” “那些索要文房之物呈递文书的,让他演好红脸,该收好处收好处,该中饱私囊中饱私囊,应该不用我去教他怎么做,让他收敛一点就行了。” “这……诺。” 郭振没太听懂刘据在说什么,公孙敬声看起来不像是中饱私囊的人啊,怎么就非但不用教,还让他收敛一些。 他自然不知道公孙敬声此前在征伐西羌之前请求刘据给他安排个粮草肥差的事。 更不可能知道公孙敬声在历史上贪墨军费,最后坑了爹,也坑了他这个太子的事…… “卫伉呢?” 刘据又问。 郭振答道: “卫长公子一大早就带了些人出去了,只说是受了殿下的密令前去公干。” “知道了。” 看来卫伉的伤势的确是没什么大碍,那就由着他去做吧。 等他在河间国建立起情报网络,再配合这些官员的互相攀咬提供的信息,自可确保不会滥杀无辜,也能够尽快查明这场“钩弋夫人”骗局的真相。 虽然他当着那些人的面,嘴上说这场骗局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但心里还是想查个明明白白,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对了,河间郡守尉晨如今身在何处?” “正安置在县衙后院的厢房内养伤,下官派了几个人照料的同时,也对他严加看守。” 郭振躬身道。 “先带我去见他吧。” “诺……殿下稍等,下官这里有一条品相不错的丝巾,非常符合殿下的气质。” …… 后院厢房。 “见过殿下……嘶!” 见到刘据,躺在榻上的河间郡守尉晨慌忙起身施礼,这一动自是牵扯到了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连带着缠在肩膀上的帛布都渗出了血迹。 “躺着吧。” 刘据冲郭振点了点头,示意他将其按了回去,方才说道, “郡守你肯定是做不成了,不过念在你才来河间国就任半年,尚未完全掌控这里的情况,昨日又假模假式的替我挨了一刀,也算起了些表率作用的份上,诛族之罪可免。” “多谢殿下!” 尉晨顿时面露惶恐之色,连忙又起身拜谢。 经历过昨天的事,他自是一点都不敢再小瞧刘据,如今再听刘据当面说出“假模假式”这样的话来,更是几乎吓破了胆。 这番话虽然说的十分直白,但显出的城府却又令人心悸…… 这明显是来敲打他的,救驾的功劳肯定是不用想了,他现在之所以能够躺在这里养伤,而不是与那些官员关在一起,仅仅只是因为这对天下人有表率的作用,对太子有益。 那么接下来,他又该如何表率,才能对太子更加有益呢? “……” 这回郭振倒并未再去扶他。 刘据那句“假模假式的替我挨了一刀”立刻让郭振开始重新审视尉晨。 那时他忙于应对刺客,还真没注意到尉晨究竟做了什么,听到惨叫的时候,此人肩膀上便已经挨了刀。 如果尉晨真是“假模假式”的话,莫说是牵动伤口流点血,就算是因此疼死流死,那他也得端端正正的谢恩。 不,是赎罪! 下一刻,尉晨已经忍着剧痛,从怀中掏出一样拇指大小的东西双手呈递刘据: “殿下,此乃河间国太守虎符,下官玩忽职守险酿成大错,已没有资格统领一郡兵马,现将虎符上缴殿下!” 虎符共有两半。 左半部分在各个军队将领和地方太守手中,右半部分则留在京师长安。 当大汉朝廷或地方需要调动军队时,则派使者去合符,两半符的文字能够完全合起来时,还必须要与玺书或诏书同时使用,如此相关将领和太守才可以发兵,两者缺一不可,否则等同谋逆,诛杀全族。 不过还有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以节发兵。 “节”就是“节杖”,通常直奉天子诏命行事的使者,都会携带天子亲赐的节杖。 刘据此次巡游,就有节杖随行,如今再配合上尉晨主动交出的虎符,便已经拥有了调动河间国军队的绝对权力。 自此,整个河间国已经彻底控制到了刘据手中。 哪怕闹翻了天,也不必担心再出什么乱子,唯一的问题,就是刘彻得知此事之后,心里会不会有所忌讳…… 不过挂逼不需要在意这种事情。 何况虎符是尉晨主动交出来的,又不是刘据主动去要的,与他又有何干? 刘据微微一笑,将虎符收入囊中: “既然尉太守主动交出虎符,那我就先替我父皇保管着了。” “理应如此,如今虎符由殿下代为保管最为合适,下官虽罪不容恕,但至死亦是大汉臣子,安有不主动上缴交出虎符的道理!” 尉晨躬身再拜,特意加上了“主动”二字,虽并未用重音强调,但也突出了这个重点。 “行了,你先歇着吧。” 刘据微微颔首,转身出了厢房。 “……”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尉晨艰难起身,额头与鬓角已经被汗水打湿。 一方面是因为疼痛难忍,一方面则是因为心中惊惧。 这一刻他完完全全的信了。 刘据这次绝不会是雷声大雨点小,正如他此前所说,“河间国从郡府到县府、从河间王到从官、从贵胄到望族,无一人可以置身事外……” 这样的太子,怎能不令人畏惧? …… 三日后。 河间郡城,君子馆。 “贯公,这可如何是好啊。” 一个七旬老者满面愁容的踱着步,回身对一位靠在榻上歇息的耄耋老者, “连王上都被太子关押至今,每日都有官员陆陆续续被当众斩首抄家,贯公身为河间国国相,只怕也难以独善其身。” 说话的七旬老者名叫王定,也是在儒家圈中的名儒,为河间国史丞。 而靠在榻上的耄耋老者不是旁人,则正是在儒家圈中比董仲舒更有影响力的大儒贯长卿,河间国国相,《诗经》、《左传》双料博士。 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自现任河间王刘授的曾祖刘德在世时,便已经是河间王从官,至今已辅佐四王,在河间国有着极为广泛的群众基础和名望。 “不必担忧,你已七十有三,我亦八十有一。” 贯长卿瞟了王定一样,发出漏风的沙哑声音, “依汉律,你我到了这个年纪,哪怕被断定犯了谋逆之罪,亦非他一个太子能够处置,必须奏请天子定罪,而就算是天子也需顾忌法理影响,毕竟你我……” 正说着话的时候。 “报!” 一名侍从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大声报道: “贯公!王公!太子忽然率人硬闯了进来,小人们不敢阻拦!” “太子来就来了,你们以礼相待便是,慌个什么?” 贯长卿望了那侍从一眼,面不改色的道。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八章 神他么“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话音未落,堂外已经传来了刘据的声音: “正是,若心中没鬼,我亦并非吃人的恶鬼,你们又何须慌乱?” 紧接着一队披甲执锐的期门武士鱼贯而入,极为细致的检查了堂内的每一个角落,如同土匪一般翻箱倒柜,又毫不客气的将所有无关人等驱赶了出去。 自上回刘据在候井县衙遇刺之后,这些期门武士亦是大受惊吓。 得亏刘据安然无恙,否则哪怕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他们这些人也没办法向天子交代,届时绝不只是公孙敬声和领头将领受罚那么简单。 因此现在他们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极为小心,恨不得掘地三尺。 如此检查过后,刘据才在公孙敬声、卫伉等人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恭迎殿下。” 王定连忙躬身对刘据施礼。 贯长卿却依旧靠在榻上,只是微微向刘据颔首: “殿下降临君子馆,老朽本该起身迎接,怎奈身体老迈,实在有心无力,请殿下勿怪。” 大汉也是有t0版本的,并且有法理依据,类似于后世的未成年人保护法,和耄耋老人保护法。 此法起源于西周时期,并且在《礼记》之中有明确的记载,曰“悼与耄,虽有罪,不加刑”。 而到了大汉,汉惠帝时期又对这项法令进行了具体的范围划定。 规定不满十岁,或者年满七十以上,若是犯罪甚至是犯了死罪的话,那么便必须上报朝廷,由朝廷给予减刑或者减免。 这项法令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刘彻也依旧在实施。 并且在礼节上,对于年满七十的老者也有宽容,这样的老者见了天子都不需要行礼,天子非但不能怪罪,还要礼遇有加。 不过大部分人不论出于哪方面的考虑,也都还是尽量能行礼就行礼。 很少有人会仗着自己年迈,在皇室王公面前妄自尊老,就算起不了身,也要施个拱手礼,而不是像贯长卿现在这样以颔首代礼。 “老不死的,乃翁……” 一看到贯长卿这副模样,公孙敬声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要骂人。 他倒不是对耄耋老者有什么意见,而是对贯长卿这个人有很大意见。 此前被关押的那些官员这几日已经主动呈递了许多供状,将他们在供状中提供的线索联系在一起,最终问题都指向了河间王宫,和供养了众多儒士的日华宫与这座君子馆,尤其是贯长卿和王定二人。 而卫伉最近建立情报网查探上来的消息,也同样佐证了这些供状中的内容。 只不过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钩弋夫人”这一件事。 至于刺杀刘据的事,暂时则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与贯长卿和王定有关。 这倒也无可厚非,这么冒险的事一定是绝密级别,而且本来就具有一定的偶发性,再加上候井县令贾逊和那些刺客已经全部死亡,线索也因此彻底断了,绝非想查就一定可以查得下去。 不过就算查不下去。 公孙敬声也不难看出“钩弋夫人”计划和刺杀计划就是同一件事,只是na和nb罢了。 因此哪怕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早已认定贯长卿和王定就是幕后主使。 “唉,表哥不要冲动,注意言辞文明。” 刘据却在这时候拦住了公孙敬声,笑着说道, “不要忘了,咱们这回是来杀人诛心的,又不是来骂街的,需讲究一个以德服人。” “杀人……还要诛心?” 贯长卿那张已经布满老年斑的脸皱了起来,王定则下意识的望向了贯长卿,难掩眼底的恐慌,很显然这两個人亦有主次之分。 “二位勿怪,事已至此,想必你们比我更清楚我今日为何来此。” 刘据找了个地方坐下,笑呵呵的道, “至于你们针对我的原因,我也基本了解的差不多了,不过你们若是愿意再与我聊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我也不介意再听听,权当做查缺补漏了。” “殿下恕罪,老朽从未针对殿下,实在不知殿下在说些什么,还请殿下明示。” 贯长卿闻言却也是笑了起来,用他那特有的漏风声音道。 他自信刺杀的事,刘据绝对不可能找到相关的任何证据,更不要说确凿的证据。 而郭玄子和福星贵人的事,撑死了也就是一个欺君,就算承认了也没关系,反正对于他这个岁数的人来说,这种罪名根本就不可能重罚,就算天子也只能网开一面,最后不了了之。 “我就知道二位会是这样的态度,否则你们早在几日之前就该派人去找我了。” 刘据也不着急,只是继续笑着道, “其实二位要是敢作敢当,甘心为自己的目标和信仰赴死,而不是对那些因此事被牵扯进来的人视而不见,我心中或许还对二位怀有那么一丝敬佩,没准儿给你们留个全尸。” “二位如此麻木不仁,为了保全自己那黄土已经埋到了鼻孔的性命,却罔顾他人性命,躲起来做缩头乌龟,只令我感到恶心与憎恨。” “如今看到你们的嘴脸,真让我为我那个孙儿河间王感到不值。” “他们一家自曾祖起,便将你二人奉为上宾,给伱们最高的俸禄,向朝廷举荐你们,为你们谋求官职,贯长卿,据我所知,你这国相之职也还是我那孙儿继位之后上书为你求来的吧,王定,你这个史丞也是我那孙儿亲自任命的吧?” “可事到如今,他已经被我关押起来,年纪轻轻便将以参与刺杀太子的罪名‘畏罪自尽’,亏他自幼便将你们二人视作楷模与少傅,对你二人言听计从,你们却始终躲在这君子馆里无动于衷,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君子馆,君子馆,真是起了一个好名字。” “馆内所住之人,原来尽是你们这样的伪君子。” “你们这样的人,不配做学问教德行,所以我临时决定,除了你们应有的惩处,我还将给你们追加一条‘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的惩处,以儆效尤!” “?” 听到刘据最后这句话,贯长卿和王定面面相觑。 贯长卿随后又作为代表,冷笑一声用漏风的声音问道: “莫说我二人无罪,就算真有罪过,我们已年过七旬,殿下要惩处我们,恐怕尚需请示当今天子圣裁……另外,敢问殿下,何为‘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此罪汉律中未曾有过,春秋中亦无记载?” 毕竟这个词汇对于他们来说都十分陌生,更不要说理解这八个字的真实含义。 非但是他们,就连公孙敬声、卫伉与郭振等人亦是一脸疑惑。 拜托太子殿下,你能不能说点我们听得懂的汉语啊…… “呵呵,我还以为你们内心尚存一丝良知,听了这番话会先关心一下河间王刘授,主动担下罪责为他求情,看来河间王一家的确所托非人,会有今日的下场也怪不得旁人,只能说是自作自受了。” 刘据摇头同样报以冷笑。 这两个老东西已经刷新了他对人性的认知。 不只是河间王刘授,已经死去的候井县令贾逊,还有宁死不肯供出这两个老东西的郭玄子,也全都瞎了眼,居然对这样两个老东西抱有期望……刘据此刻只觉得他们可怜。 “……” 被刘据如此揭露,饶是贯长卿和王定面皮再厚,此刻终于也有些绷不住了,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的尴尬之色,但依旧没有愧疚之意。 刘据却不会对他们抱有任何期待,只是自顾自的为他们解释: “这是我新加入汉律的豪华套餐,单单针对你们而言,所谓‘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便是自今日起至永生永世,你们将不再享有著作权和言论权。” “你们编撰注解和整理过的书籍,将永远不能署上你们的名字。” “你们发表过的言论,任何人都不得记录,更不能向任何人传播。” “史书中,也不得再有半句相关你们的记载。” “这个世界,永远都不会有人再记得你们。” “这是你们应得的。” “!!!” 听到这个解释,王定瞬间瞪大了眼睛,整个身子如同石化一般,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呼吸。 “???” 贯长卿则是瞬间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褥,挣扎着从榻上爬了起来,脸上所有的老年斑都随着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老脸变得狰狞起来,沙哑的声音伴随着撕裂的气音: “你不能这么对我!你没有权力如此对我!” “你只不过是个太子,只有天子才能决定如何治我!” “……” 公孙敬声、卫伉、郭振与堂内的一众期门武士都在这一刻心中凛然。 他们终于知道刘据所谓的“诛心”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刚进来时,他说他并非吃人的恶鬼,可他却是吃心的恶鬼,他若要诛一个人的心,便会一口吞掉一个人心中最珍视的东西,渣都不剩! 而这“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的创举,更是简直惊为天人,他真的是天才! 与此同时。 “是这样么?” 刘据站起身来,最后看了贯长卿和王定一眼,扭头向外走去, “表哥,让他们体面,他们要是不想体面,就劳烦你帮他们体面。”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九章 我的仁恕宽厚之名,诚不欺天下! “难道你就一点都不顾及自己的名望了么?!” 听到最后这句话,贯长卿甚至扶着榻自己强行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一只老手极力伸向刘据似是要将他拦下,声音更加撕裂的大声质问。 “贯公……” 王定则是吓得瘫软在地,但极度惊惧之际,他依旧满脸诧异的望向贯长卿。 公孙敬声、卫伉与郭振等人亦是面露疑色。 他们虽不似王定那般与贯长卿认识了数十年,但通过卫伉收集回来的情报依旧早已知道,贯长卿的双腿已经瘫了将近十年! 而且可以肯定的是,贯长卿绝不是装瘫。 毕竟身为河间国国相,又是国内最受尊崇的大儒,河间王一脉四王也对他礼遇有加,如此顺境之中,他根本就没有装瘫的必要。 而一个瘫了将近十年的人,此刻居然站了起来,这是什么大汉神迹? 公孙敬声、卫伉与郭振等人又不自觉的望向刘据。 义妁总在他们面前说刘据是不世神医,他也的确曾在出使南越国的途中,拿出奇方挽救数百使团成员的性命,不久之前又在齐王刘闳身上开刀,挽救了他的性命…… 如果这些还不能证明刘据是不世神医,那么现在呢? 让一个瘫了将近十年的耄耋老者站了起来,这不是不世神医又是什么? 心中想着这些,几人又不自觉的想起了另外一人——粟姬,上一个废太子刘荣的母后! 那时孝景先帝得了重病,感觉自己快不行了,于是将粟姬叫来托付后事,希望她在自己驾崩之后,能够善待后宫所生的其他皇子。 结果粟姬仗着自己的儿子刘荣是太子,孝景先帝死后立刻便是天子,而自己也将成为皇太后,于是当场将心中积压的不满发泄了出来,“怒不肯应,言不逊”,居然将孝景先帝气的大病之中起身就走,不久大病居然痊愈,延寿了十来年。 不久之后,粟姬和刘荣就都被废了。 至于当时粟姬究竟如何“言不逊”,史书中没有详细记载,也不能详细记载,不过坊间倒传出了一些风声,似乎是当面将孝景先帝骂做“老狗”来着…… 不过相比较而言。 公孙敬声、卫伉与郭振等人还是觉得刘据更厉害一些,毕竟粟姬只是令一个大病之中的人跳起了身,而刘据却能够令一個瘫了近十年的人起身,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与此同时。 贯长卿依旧不甘的冲刘据大声嘶吼,仿佛要将此生最后的力气全部用光: “诛杀耄耋老者,剥夺大儒署名,阻止言论传播,干涉史书记载,你如此肆意妄为,便能够堵住世人的嘴么?!” “你杀得了老夫,却杀不尽心怀仁义道德的义士儒生!” “世人终会记住你,也会记住老夫,你将被视作秦二世一般的暴君昏君,永世背负骂名!” “不,做出如此暴行,背负如此骂名,你注定无法继位大统,天子也不敢将江山托付给你,否则大汉江山虽未二世而亡,也注定要亡于你手!” “伱杀了老夫,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 听到这番话,公孙敬声、卫伉和郭振三人面面相觑,心中也不由的担忧起来。 此前他们想的没有这么深,只将这件事视作一次单纯的“刺杀”,而面对刺杀,刘据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自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现在贯长卿的话,却令他们不得不再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毕竟如今儒生已遍布天下,牢牢把控住了礼乐教育,自然也掌握了舆论风向。 一旦刘据杀了贯长卿这种比董仲舒影响力更大的大儒,哪怕对外宣称是自尽,只怕依旧难以令人信服,且不说其他的儒生,便是贯长卿这一生教授出来的弟子,弟子的弟子……只怕也已经达到了一个可怕的数量,并且早已遍布天下。 倘若这些人借此在民间大肆传播,抹黑刘据,刘据的名望一定会遭受巨大打击,直至影响天子、朝廷重臣与王公贵族的视听。 需知刘据未来是否能够继位大统,也并非是刘彻一人便能够随心所欲的。 如果没有这些朝廷重臣与王公贵族的支持,就算刘据未来有一天真登上了皇位,恐怕也是一个诏令连未央宫都出不了的光杆皇帝。 这样的皇帝,甚至不如傀儡,随时都可能被覆灭,那时大汉国祚如何维系? 考虑到这个问题,只怕就算是当今天子,也不得不重新考虑太子的人选吧……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呵呵。” 刘据终于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只是狼顾回首,发出一声冷笑, “贯公,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谁赢他们帮谁’?” “?!” 贯长卿当场怔住,只喘了一口气,浑浊的老眼中瞳仁便开始剧烈颤抖。 他没听过这句话,但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八十余载的阳寿,他自然不是活到了狗身上。 只是他不明白,刘据才这个年纪,为何便能领会到这种许多人穷尽一生也难以占透的人性哲理? 他想活着,不仅仅是因为贪生,更是想赢下这一局! 不用赢下刘彻,只需赢下刘据。 只要他不死在刘据手中,只要不死的这么快,便可以让此前因太学增加了新专业课程、天子疑似不再“独尊儒术,罢黜百家”,而开始彷徨恐慌的儒生重拾对儒家的信心,让他们明白儒家经学可以在法理与道德上制衡皇权,哪怕只是一定程度的制衡,亦可让天下儒生重新团结起来,逼迫天子不能轻易转向! 当然,这是“钩弋夫人”计划失败之后的nb,是最后的困兽之斗。 原本若是“钩弋夫人”计划成功,北堂昭慧便会成为他安插在刘据身边的一颗钉子,从现在的太子到未来的天子,潜移默化的影响刘据。 就算再不济,北堂昭慧未来也会成为太子妃、皇后、皇太后,终有一日大权在握,成为儒家的代言人,哪怕当今天子完成了政策转向,未来亦有一天可以再转回来。 但很可惜,这个计划一直顺利推行到了最后一步,却忽然以一种极为荒诞、出人意料的方式失败了…… 于是作为贯长卿最虔诚的信徒,候井县令贾逊立即实施了鲜为人知的nb,刺杀太子! 贯长卿怎会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只要做出这种事来,整个河间国从上到下,都会有许多人遭到清洗,就连河间国今后恐怕也将重新变回河间郡。 但在他看来,这是必要的牺牲。 一旦成功,便射出了“郑庄公射向周天子”的那一箭,大汉失去了法理上的储君,人心必定出现动荡,任何政策都必须延后,甚至渐渐被遗忘。 只可惜不出意外的又出了意外,刺杀行动也失败了。 而令贯长卿想不到的是。 如此年纪的刘据居然使出了雷霆手段,迅速控制住了局面,仅用几日便查到了君子馆,查到了他的身上。 但贯长卿心中依旧不慌。 他欲以儒家经学和法理制度与刘据据理力争,而这件事如果由天子那里圣裁,天子顾忌影响恐怕也难以对他这样一个耄耋老人下狠手,最多让他“自尽”。 而他若只是这样“自尽”。 天下儒生便会依旧相信儒家经学的力量,毕竟如今的法理制度亦是以儒家经学为基础,如此天下儒生便会持续对天子的政策转向做出反应,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如同散沙一般逆来顺受。 结果更令他想破了脑袋也不曾想到的是。 刘据居然敢不顾礼法制度、不顾僭越之嫌,公然带兵闯入君子馆立即要他“体面”! 甚至他还祭出了一个前无古人,却可诛天下儒生之心的“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直接一棒子就要将他打死,要他永世不得翻身? 贯长卿完全可以想象,要是刘据真这么做了。 不论他这个太子事后将会承担怎样的后果,天下儒生的腰杆都将被一同打断,今后在面对皇权的时候都必定噤若寒蝉、杯弓蛇影,永远不会再有人敢与皇权抗衡,更不要说有朝一日凌驾于皇权之上…… 因为那个“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实在是太狠了,直接击中了所有儒生的软肋,无异于给儒家拴上了一条永远无法挣脱的狗链。 “放心吧,这场较量既是我赢了,那么你去之后,便自会有大儒为我辩经。” 刘据接着说道, “不要太高估你的那些弟子。” “孔夫子曾经曰过: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孔夫子曾经还曰过: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天下人很快便会知道,你身不正,无品无德,为了自己的目的罔顾他人性命,陷对你有大恩的河间王一脉于不义,置儒家忠恕之德于脚下,有你这样的老师,你的弟子弟孙必定也强不到哪里去。” “你信不信,你的这些弟子亦会争相为我辩经?” “可惜你没机会看到了……这何尝不是我对你的仁慈。” “我的仁恕宽厚之名,诚不欺天下,似我这般始终如一的人,才配称作君子。” 话音刚落。 “噗——” 贯长卿只觉得胸口一闷,鲜血立时不受控制的从口中喷涌而出,竟比义妁在那三名刺客身上造出的喷泉更加绚烂。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章 让卫青亲自出马! “……” 眼睁睁看着贯长卿喷血倒地,气息变得越来越微弱,公孙敬声、卫伉、郭振与堂内的一众期门武士皆是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不难看出,此刻若是无人上前救治,贯长卿必是活不成了…… 众人虽用过锋利的刀剑,也使过锐利的弓弩,但却从未见过比刀剑与弓弩还要锋锐,能将一个人活活说死的嘴。 刀剑虽可杀人,但难以诛心。 “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虽可诛心,但不能直接取人性命。 而刘据这张嘴,此刻却既可杀人,亦可诛心,堪称人间兵器。 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刘据为何能在此前的“废立太子之议”上舌战百余名贤良文学和儒生不落下风了。 甚至他们有理由怀疑,天子正是知道刘据拥有此等人间兵器,才会去举办那场“废立太子之议”,真正的目的是借刀杀人,堵住天下人的嘴,而并非废立太子…… “表哥,交给你们了。” 被贯长卿用一双老眼死死的瞪着,被其余众人神色复杂的望着,刘据只是摇了摇头,便迈着大步出了君子馆。 身为太子冼马,郭振只冲公孙敬声和卫伉点了下头,也连忙跟了出去。 卫伉与公孙敬声对视一眼,耸着肩膀道: “公孙兄,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那要看你如何定位自己了。” 公孙敬声抽出刀来,一边走向瘫软在地的王定,一边歪着头道, “若将自己当做一把顺手的刀,便永远都不会显得多余,谁也不会嫌自己的刀太锋利,不过若非要将自己当做使刀的人,那的确是有些多余。” “唉唉唉?公孙兄,我此前真是小看你了,你口中竟能说出如此至理名言?” 卫伉顿时对公孙敬声刮目相看,怪叫着跟了上去。 “跟在咱们这位太子表弟身边,就是块石头也很难没有长进吧?” “有理有理,说起来我也是跟了咱们这位太子表弟之后,才略微有了些长进。” “你?有么?” “嘿,会不会说话,兴你长进就不兴我长进?” “我是关内千户侯,你是什么?” “?” “我一战立三功,伱立了什么功?” “!” “我斩杀刺客可没受伤,你这手臂是怎么回事?” “……绝交吧绝交吧,打今日起,我没你这个表兄弟,大姑和姑父我也不认了,以后绝不再登门问候!” “哎呀别当真嘛卫兄弟,愚兄方才不过是借机练习一下太子表弟的杀人诛心之法,又不是针对你。” “……” …… 十日后,温室殿。 “来了来了!陛下,殿下那边传来羽檄了!” 苏文抱着一个插着鸡毛的竹筒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见到刘彻脚步变得更快,顷刻间就到了面前。 此刻苏文也无法确定这次传回来的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因为这封羽檄来自河间国,时间实在是卡的太紧了。 正常情况下,从河间国快马加鞭传递羽檄,真是需要十几天的功夫,而刘据的生辰也正是在十几天前就过了。 天知道他究竟是在生辰之前找到了“福星贵人”,送信回来报喜,还是没能在生辰之前顺利找到“福星贵人”,送信回来报忧? “速速打开,给朕呈来!” 刘彻亦是瞬间支起了腰杆,目光锁定苏文怀中的羽檄。 “诺。” 苏文不敢怠慢,慌忙拍去羽檄上面的封泥,却只从里面取出了一卷不足十片竹片编装而成的简牍。 这…… 苏文不由的愣了一下,刚才来的路上他隐约感觉这羽檄的份量有点轻。 不过因为急于给刘彻送来,心里便也没有多想。 可现在看到这卷薄得堪称敷衍的简牍,他的心里顿时产生了不太好的预感。 正常人的习惯都是,报喜洋洋洒洒,报忧言简意赅,而这尚且不到十片竹片的简牍,最多也就能容纳几十上百个字,若要报喜恐怕连“福星贵人”的身份和家世都说不清楚,因此大概率应该是…… “请陛下查阅。” 苏文不敢多想,连忙将这简牍小心的呈递了过去。 而后后退两步,闭住呼吸在一旁垂首候着,暗自做好了迎接刘彻一切反应的准备。 “……” 看到这卷简牍的时候,刘彻心中亦是“咯噔”了一下,面色瞬间阴沉了不少。 不过他也并未说什么,只是一把将简牍夺了过去,快速抖开蹙着眉头查看其中的内容。 然而下一刻。 尽管刘彻已经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却依旧是身子一僵,面色随之剧变,将手中的简牍都捏的“咔嚓”作响。 刺杀太子?! 河间国的人竟如此胆大包天,敢公然刺杀当朝太子?! 这些人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么,还是随着朕年纪越来越大,有人以为朕的刀不利了?! “!!!” 一旁的苏文已经感受到了刘彻那身上忽然散发出来的犹如实质的戾气。 虽然此刻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刘彻也并未立刻大发雷霆。 但已经察觉要素的苏文根本不敢再等下去,仿佛为了显示刘彻枪法准一般,暗自吸了口气,干脆提前屈膝跪伏在了地上。 “???” 殿内的其余近侍和期门武士见状不由的内心一紧。 陛下此刻的状态已经不太对了,而最得圣心的苏侍郎又默默的跪下了,我们呢? 不管了不管了,先跪为敬,未雨绸缪吧。 于是其余众人也纷纷跪伏下来,唯一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都效仿苏文选择了静音模式,没有发出“噗通噗通”的声响。 果然啊。 太子还是那個太子,断然不能因为最近这几个月不在长安,就对他有丝毫的松懈,在招惹天子这件事上,没有人比他更懂…… …… 那么,那个逆子情况如何? 刘彻此刻根本没有功夫做出任何反应,他的脑子里面嗡嗡作响,眼睛却瞪的更大,更加专注的查看简牍中的内容,迫切想知道刘据的安危。 结果再往后看,他竟有些看不懂了! 简牍中只提到了刘据在河间国遭遇了刺客刺杀,却始终并未明确说明刘据究竟是否因此受伤,而是直接话锋一转,请求他下诏将河间国除国,还让他尽快选用一批官员前往河间国接任郡府相关官职?! 什么情况? 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一定不会让整个河间国好过,不论是河间王还是郡府上下官员都必将受到严惩,以儆效尤。 但这也是事后的处置,当下最重要的事,必然是先确认刘据的安全,然后再决定如何处置这干乱臣贼子。 结果这封羽檄中却只是对刺杀之事轻描淡写,着重对他提出了这些善后要求。 就好像…… 就好像河间王和那些地方官员已经尽数伏法,送来这封羽檄的目的只是为了善后,而他这个天子根本就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下几道诏书,再派些官员前去接任就完了? 这是什么道理? 刘彻首先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虽然储君也是君,只要在大汉的国土上,地位便仅次于他这个天子。 但这并不代表刘据这个太子就能够施展天子的大部分权力,尤其是列候王的废立,郡府官员的任免,甚至只是一县之令的任免都轮不到他来染指,最多也就能向他这个天子上书举荐或是弹劾,否则就是代俎越庖。 而那些地方官员自然也都清楚这一点。 正常情况下他们虽然不敢忤逆太子,但也完全是出于对皇权的敬畏,说白了就是给皇室面子。 不过倘若太子在他们的辖区太过胡作非为,他们也是可以上述弹劾的,要是太子还欲肆意对他们抓捕或诛杀,他们为了自保就算是抗命不遵,与刘据公然对峙都有可能,到时候难看的反倒是刘据自己。 不过…… “这个逆子素来胆大妄为,不肯吃一点亏,处理起这样的事来又毫无经验,该不会遭到刺杀之后,就准备在河间国使自己的小性子吧?” 想到这里,刘彻神色又是一变。 发生了刺杀之事,河间王与郡府官员本就内心惶恐,有关的无关的都担心受到迁怒。 倘若刘据在此时耍起小性子,不讲究策略和手段,对这些人一视同仁,肆意抓捕和诛杀……这些人被逼到了绝境,加之其中本就可能有一些人牵涉刺杀之事,万一有人铤而走险,便极有可能生出乱子! 届时刘据随行只有五百期门武士和百余名太子侍从,必是很难控制局面。 而一旦河间国因此出现动荡,可就不只是刘据的安危问题了…… “哼……” 刘彻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封简牍中出自十几天前,即是说刘据在那时就已经准备乱来了。 而此时此刻,河间国的局势还不一定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苏文!” 刘彻终于再也坐不住了,当即起身对苏文喝道, “传朕的旨意,命卫青即刻率三千建章骑赶赴河间国,务必先将刘据给朕带回来!” “诺!” 苏文连忙应道,心脏却疾跳起来。 羽檄中的事必是非同小可,太子只怕身处险境,否则陛下又怎会命已经罢兵近十年的大将军卫青亲自领兵?!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一章 人还活着,已成戾太子! “陛下命我亲自领兵?” 收到这道诏令的时候,卫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遥想上回亲自领兵,还是漠北之战的时候,此战距今已经有八年之久了。 那一战,霍去病封狼居胥,卫青也险些活捉伊稚斜,致使匈奴远遁,漠南再无王庭,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直到现在,卫青也始终怀念着那段峥嵘岁月。 可自那之后,他虽被加封为大司马大将军,却再也没有了领兵的机会。 有人说,这是因为他已经功高震主,刘彻心中对他有所忌惮,有意将他雪藏…… 还有人说,漠北之战凯旋之后,刘彻给霍去病增封了五千八百户食邑,还让霍去病与他并立大司马,却没有给他增封食邑赏赐,甚至对霍去病的下属大加封赏,却没有给他的下属任何封赏,这是在有意削弱他…… 对于这些阴谋论,卫青素来嗤之以鼻,心中从未认同。 他始终只觉得,刘彻不再用他,是因为他太平庸了。 至少相比较霍去病而言,卫青觉得自己平庸的就像一块鹅卵石,而霍去病则像是夺目的昆山之玉(和田玉)。 就只说漠北之战吧。 他与霍去病各率五万精锐骑兵,分别自定襄和代军出击匈奴,刘彻则以十四万匹战马及五十万步卒为二人提供后勤补给。 结果霍去病斩首七万四百四十三级,俘虏匈奴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三人,一举封狼居胥,顺便还收拾了与匈奴眉来眼去的乌桓。 而他自己呢? 总计斩杀匈奴一万九千余人,让伊稚斜趁乱突围逃走,李广、赵食两部还迷了路,士卒、马匹损失过半,兵器甲仗等物的损耗更是难以估量。 就这么说吧,刘彻提供的十四万匹战马,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三万余匹。 其中一大半都折损于自己手中…… 这样的损失,对于刘彻来说不可谓不大,绝对称得上伤筋动骨。 以至于他倾尽库藏钱和赋税收入仍不足以填上这个巨大的窟窿,甚至战后为了封赏将士,还不得不新增设了“武功爵”制度,以此来筹集款项。 因此卫青理解刘彻。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漠北之战中取得的战绩,与其说是胜利,其实更接近于失利。 如果没有霍去病那一路兵马势如破竹,大获全胜,不要说什么漠南无王庭,只怕这场战事都有可能成为压垮大汉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然,对此坊间也有人为他鸣不平。 说他在此战中之所以如此艰难,是因为他麾下的兵马不如霍去病精锐,最终却遇上了匈奴单于的精锐主力。 而霍去病的精锐兵马,对阵的则只是匈奴左贤王的军队。 两者作战强度截然不同。 这种说法的确是客观的,因为开战之前,大汉得到的情报是匈奴单于位于东面,霍去病东出代郡,正是为了正面迎击匈奴单于所部,而他的目标才是匈奴左贤王所部…… 但在卫青看来,这不是他该用来为自己辩护的理由,更不是为臣之道。 而且他有理由相信。 就算处境对调一下,霍去病也一定会比他打的更好。 此前的定襄北之战,后来完全由霍去病主导的河西之战,这个妖孽外甥不是照样打的匈奴只能悲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么? 有些东西就是不能比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霍去病正式从军之前。 龙城之战、漠南之战、高阙奇袭战……他这大汉擎天之柱当之无愧,他是大汉自兵仙韩信之后第一位开府的大将军,在他的统领下,汉军履胜匈奴不说,还时常全甲兵而还,三个儿子都因此在襁褓中封侯。 这才是刘彻想要的胜利,而不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惨胜。 但自定襄北之战开始。 他便再也没有打出先前的战绩。 在定襄北之战中,他虽斩首匈奴军一万多人,但失二将,亡翕侯,损失远在匈奴之上。 而霍去病第一次统兵,却仅率八百轻骑,便斩首捕虏二千二十八级,其中包括匈奴的相国、当户、单于祖父、叔父,勇冠三军,封冠军候。 之后河西之战、漠北之战,直到霍去病封狼居胥…… 他这被自己外甥拍死在沙滩上的前辈,亦只能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而罢兵这么多年,他也逐渐察觉到了问题。 其实那时候刘彻没有变,霍去病也没有变,变的是他自己……自他开府之后,他的心态就发生了改变,背上了许多看不见摸不着的包袱,这样的心态令他害怕失败,不敢冒险,哪怕机会在前,也未曾再发动过高阙奇袭战那样的奇袭,时常瞻前顾后,导致屡次错失良机。 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制定战略时,首先想的竟是如何能够不败…… 这样的他注定无法重振龙城之战、漠南之战和高阙奇袭战中的荣光,也注定被霍去病拍死在沙滩上。 刘彻并非是忌惮他功高震主,也并非是有意将他雪藏。 只是心态的改变使得他这把刀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锋芒,使得刘彻不能再用了,也用不起了。 这才是漠北之战结束两年后,刘彻再次下定决心彻底歼灭匈奴,去又在准备的过程中因霍去病因病早逝,便立刻罢兵不再提及此事的原因。 刘彻要的是大胜,而不是惨胜。 此事只有霍去病能够做到,背负了包袱的卫青已经做不到了。 而那时的大汉,只能支撑得起大胜,根本承受不起惨胜……大汉的情况,没有人比刘彻这个天子更清楚,他不敢也不能拿大汉国祚冒险。 民间因此承受的疾苦,刘彻心中也有数。 世人只道刘彻穷兵黩武。 但谁又知道,河西之战之后,大汉西北边境没有了匈奴袭扰,刘彻立刻便减少了陇西、北地、上郡戍守之兵的一半,以此来缓解全国百姓的徭役负担。 这是他的江山,他怎会不珍惜? 至少那时的刘彻,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大汉该何去何从…… “吸——呼——” 伴随着冗长的一呼一吸,卫青的胸膛剧烈起伏。 一股子热流随之流遍全身,使得他的头皮都阵阵发麻,鼻腔中的酸涩立刻被大力吐出的灼热呼吸驱散。 已经八年了! 足足八年之久,他的甲胄依旧保养如新,却从未想过还有加身之日! “来人!” “末将在!” 一名鬓角斑驳的中年男子进入堂中。 他叫田盛,是卫青的亲兵统领,自卫青从军之日起便常伴卫青左右,亲眼见证了卫青经历了每一场战争,也亲眼见证了卫青这八年的沉寂与落寞。 “为我披甲!” 卫青的声音沉闷却有力,如同低沉的呼啸。 “大将军说什么?” 田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抬头。 而也就是抬头的那一刻,他便彻底愣住了。 目光、身姿、气势……他仿佛瞬间跨越了时间与空间,此刻正置身于曾经的将军大帐。 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個曾经的大将军,那个曾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重新归位了! “诺!诺!大将军!诺!” 田盛瞬间热泪盈眶,使尽全身力气施以久违的军礼,嘶吼着连声答应。 …… 短短十五日后。 卫青已经率领三千建章骑进入了冀州魏郡地界。 他怎会不知刘彻那道诏令的重点是什么,重点是带回刘据! 刘据在河间国遇刺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只是现在尚不知目前河间国的具体状况,亦不知刘据目前处于怎么样的处境。 因此他必须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扫除所有的风险,确保这个外甥太子安然无恙。 说不担心那绝对是骗人的。 天子也必是担心至极,才会命他这个大将军亲自领兵前来,毕竟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而这一路上,卫青也在不断派人查探着相关河间国的消息。 “报!” 刚进入冀州,一名跑去前面探路的斥候便前来禀报, “禀大将军,小人在魏郡探得一个情况,如今魏郡已有许多人得知太子在河间国遭人刺杀,太子因此大发雷霆,将河间王与多数河间国郡县官员拿下,正在河间国内大开杀戒,许多疑似与此有关的官员、士族,已经被太子斩首示众,足足死了数百人!” “其中包括名满天下的大儒贯长卿和王定,就连河间王刘授,也在前几日畏罪自尽了。” “因为此事,已有人给太子殿下起了一个称号……” “……” 其实在这之前,卫青就已经打探到了一些传闻,只是没有今日探回来的情报这般详细。 而情报越详细,就越说明传闻中的内容越接近事实。 不过现在见这名斥候欲言又止,卫青在分析情报之前,还是决定先让他把话说完: “什么称号?” “小人不敢说……” “直说便是,本将军恕你无罪!” “有人将太子殿下称作……戾太子。”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二章 谋反篡位,不在话下! “li太子?可是厉害的那个‘厉’字?” 卫青首先想到的是“周厉王”的“厉”,在大汉以前,只有周厉王姬胡以这个字为谥号,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字眼。 斥候躬身答道: “回大将军的话,是乖戾的那个‘戾’字。” “戾太子?” 卫青闻言蹙起了眉头。 关于这个“戾”字,周书中早有注解: 不悔前过曰戾; 不思顺受曰戾; 知过不改曰戾。 可是他还是不太明白,就算刘据在河间国大开杀戒,有人欲借此来贬低他,选用这個“戾”字似乎也没有那么贴切吧? “据称他们之所以选用这个‘戾’字,是在联系此前在鲁国发生的事。” 斥候又适时解释道。 “鲁国的事……” 卫青稍作沉吟,立刻就想到了究竟是什么事。 无非就是鲁国史家的事,史婉君死后,刘据曾拜托鲁王刘光将其厚葬,而在立碑的时候,刘据不知究竟为何,竟还给史婉君改了个姓,碑文上刻的是“戾婉君”。 这件事本来没多少人知道。 直到后来刘据插手盐铁官营改革的时候,此事才忽然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虽然没人关注刘据取这个“戾”字究竟何意,这个细节却被许多人记在了心里。 如今有人将他称作“戾太子”,恐怕也有借题发挥的心思。 不过这两件事倒的确有些共同之处,都是在由刘据主导杀人,而且不只是杀一个人…… 这对卫青来说,应该是个好坏参半的消息。 好就好在,如果是刘据在河间国大开杀戒,并且已经杀到了这种程度的话,那么至少可以说明局势完全掌握在了他手中,河间国并未出现乱子,暂时不必担心刘据的安危。 而坏则坏在,经过这件事,刘据的名望只怕又要受到不少损害。 这不,连“戾太子”这样的恶名都已经传出来了。 最重要的是…… 卫青的心脏早在听到前面的消息时,便已经揪了起来,还是有些不愿相信的道: “太子在河间国杀了数百官员与士族,还杀了两个名满天下的大儒,就连河间王都畏罪自尽,这些人就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坐以待毙,引颈待戮?”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 他倒衷心希望这些人能够有点反应,最起码象征性的反抗一下,这样刘据如此大开杀戒才能说得过去,起码在刘彻那里要好解释的多。 否则就算刘据此行带了天子御赐的节杖,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杀谁就杀谁的。 那些个朝廷委任的官员暂且不提。 重中之重还是贯长卿和王定,还有河间王刘授。 据他所知,贯长卿和王定这样的大儒非但在儒家圈内影响力巨大,而且都已年过七十,活到他们这个年纪,依照汉律已经必须上报天子处置。 而河间王就更不一样。 他可不是一般的列候,而是皇室刘姓列候。 这样的列候更不是刘据有权力擅自决定如何处置的了。 如果河间王真的死了,哪怕对外宣称是自尽,非但他不会相信,刘彻更不会相信,毕竟这根本就是刘彻用剩下的手段。 因此从这名斥候带回来的消息中,卫青听到更多的还是“僭越”二字。 这可是当今天子最忌讳、也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这……小人目前打探到的消息就只有以上这些,无法回答大将军的问题。” 斥候愣了一下,躬身答道。 “行了,再去探吧!” 卫青摆了摆手,依旧有些心慌。 来之前他担心刘据的安危。 如果只是关心安危的话,现在收到的消息总该令人安心一些了吧,但他心中却反倒越发担心,越发急切想要赶到河间国,好好了解一下河间国的真实情况了…… …… 八日后,河间国。 “驾!驾!” 卫青一边奋力抽打着座下马匹,一边还在催促紧随其后的亲兵和建章骑, “加快行进速度,今夜之前必须赶到河间郡城,到了地方再扎营修整!” 这几日下来,他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步步惊心。 越是接近河间国,斥候探来的消息就越多,也越发详尽。 而这些消息越是详尽,卫青就越是心惊胆战,心中大呼刘据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整个大汉都快容不下他了。 甚至最近几天,他还在陆陆续续路上遇上了一些自河间国逃难出来的人…… 不过进入河间国地界之后。 斥候自民间探听来的消息却意外的发生了一些转向,居然开始有百姓对刘据歌功颂德,而不是像之前那样一面倒了! 不少百姓都在赞扬刘据为民做主,杀的尽是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和士族豪门,还了河间国一片青天? 甚至斥候向他们验证此前探得的那些消息。 还有人跳出来替刘据反驳,口口声声列举那些人的罪状,那叫一个义愤填膺! 而对于那些自河间国逃难出去的人,亦被这里的百姓说成是做了亏心事,心里有鬼才会害怕太子,因此举家出逃。 仿佛河间国和外界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而河间国百姓口中的太子,和外界口中的太子,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似的。 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刘据如今绝对没有安危问题,并且河间国也是一片和谐安宁,并未出现一丝一毫预想中的动乱,哪怕最近这地方的确死了不少人。 终于。 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卫青一马当先进入河间郡城,在河间王宫见到了刘据。 “舅父?你怎么来了?” 见到身披甲胄的卫青,刘据也是颇感意外,两只眼睛却已经瞄向了卫青身后。 结果在卫青身后瞅了一圈,发现只有披甲执锐的亲兵之后,才又奇怪的问道: “我父皇派的接任官员呢?还有将河间国除国的诏书呢?舅父带来了么?” 听到这话。 卫青心中始终抱有的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终于彻底覆灭,随后面色一冷,凛冽的目光扫向跟在刘据身后的卫伉和公孙敬声,沉声喝道: “你们两个,随我出来!” “父亲(舅父)……” 卫伉和公孙敬声心中一紧,连忙挤眉弄眼的看向刘据求助。 他们怎会听不出来,卫青现在语气不善,叫他们出去恐怕不是好事。 毕竟他们也知道这回在河间国做的事不是什么能被卫青理解的事,这次回去说不定还要承担一些后果,因此多少有点心虚…… 看在这回卫伉和公孙敬声帮了不少忙的份上,刘据自然不能见死不救,只得先不去管接任官员和诏书的事,嘿嘿笑着道: “舅父,这回我险些遇刺,卫伉表哥为护我还被刺客伤了。” “伤哪了?” 卫青闻言果然微微变色,眼中浮现出些许不太明显的关切,蹙眉上下打量起了卫伉。 “父亲,不碍事的,只是一点皮外伤。” 卫伉赶忙撸起袖子向卫青展示手臂上那道尚未拆线的伤口。 卫青只瞄了一眼,便不再关注那个伤口,眼中那本就不明显的关切也随之消失,接着又问: “你既受了伤,可曾亲手杀了刺客?” “那倒没有……” 卫伉老实答道。 “敬声你呢?” 卫青又看向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刚挺起胸,迎上卫青的目光便又不自觉的躬下了身子,小心答道: “回舅父的话,我亲手杀了九名刺客,重创四人,不久便都流血而死。” “很好,这才是我的外甥。” 卫青点了点头,伸手就扯住了卫伉后领,一边往外拖,一边骂道: “这便是你平日不学无术的下场,你单独随我出来!” …… 卫青将卫伉拎出来自然不只是为了赐予父爱,也是要借机详详细细的向卫伉了解了一下整个事的始末。 毕竟刘据鬼主意太多,又胆大包天,从他嘴里未必就能听到实话。 而有他在身边,卫伉和公孙敬声也多多少少会受到一些影响,说不定有些重要的事都会被隐瞒下来。 然后卫青的脑瓜子很快就开始嗡嗡作响,越听越是心惊: “你说什么,太子早早就收走了河间郡守的虎符,现在虎符还在他手中?”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比让河间王刘授“畏罪自尽”还要大! “父亲,你没听明白么?不是我那太子表弟收的,是河间郡守自认玩忽职守,主动上缴请求他代为保管的。” 卫伉还一脸天真的解释。 卫青只觉得回去之后很有必要传授自己这个傻儿子一点政治智慧,免得他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嘴上却转而又道: “那太子调动河间国的兵马了没有?” 卫伉道: “这倒是没有,从始至终都是我们这些人,也只有我们几个知道这件事。” “呼……” 卫青随之松了口气, “如此就好,如此尚有补救的机会……” “自今日起,这件事伱给我永远烂在肚子里,不论何时,不论何人问起,都决不能再说半个字,听明白了么?” 卫伉还有些不解: “父亲,这又是为何?” “照做便是!” 卫青根本不敢解释给卫伉听,怕他管不好自己的嘴。 因为刘据这次展现出来的手段既高明又老练,用于谋反篡位也未尝不可,绝不能让陛下知道他竟还有这样的天赋,才刚满十八岁便已经成长到了这步田地!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主谋另有其人! 还有那什么“郑庄公箭射周天子”。 谁是天子,又将谁比作天子,刘据此举,何尝不是射向当今天子的一箭?! 还有那什么“水能载舟,亦可覆舟,搅浑我舟下的水岂会是小事”。 怎么能说是你舟下的水,那是天子舟下的水,天子的舟自有天子掌舵摆渡,你现在只是天子舟上的乘客! 这些乱七八糟的胡话,再结合上刘据的所作所为。 卫青甚至怀疑刘据心里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刘彻那个天子,或是已经生出了谋反篡位的心思……他都能产生这样的怀疑,那么这些事情一旦传到刘彻耳中还了得? “不行!” “我必须做些什么,否则必定要出大事!” 卫青便以大将军和舅父的名义收走了刘据身上的河间郡太守虎符,然后找到了如今名义上还是河间郡守的尉晨。 卫青顷刻间已经下定了决心,这回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任由事态自由发展,必须以雷霆之势出手干预,将这件事的损害降到最低。 “父亲这是什么表情?” 不愧是大将军,这次的救命之恩,下官日后必有所报! …… 这回就让你们几个小辈好好瞧瞧我的兜底能力吧! …… 这个傻儿子为了争一口气,已经将此事暴露给了自己,真是愚蠢到了极点。 唯有空着的主谋才是真正能够牵动刘彻的主谋。 但卫青却知道上回刘据将公孙卿那个谣棍方士一路从东莱带回长安的事情。 看看下面的那些有口饭吃就谢天谢地平头百姓,有几个为此焦虑的? 再看看上面的刘彻…… 见到卫青,还在养伤的尉晨自是不敢怠慢,慌忙拖着伤体出来迎接。 尉晨忙不迭答应下来,将卫青领进郡府衙门的书房,又屏退了左右。 “我要你亲手写下一封供状。” 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卫青的意思,也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和答复此事,而且心中有了一个切实的底。 “这是鸩毒,饮下之后很快便可解脱,不会太过痛苦。” 卫青闻言终是愣了一下,重新审视起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看着披头散发坐于监牢中的郭玄子,卫青不明白刘据为何还将她留着。 尉晨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有了卫青这番话,他就算得救了…… “说句父亲不爱听的,父亲终有一日要先离我而去,这大司马大将军的殊职也并非世袭,因此能一时为我兜底,却不能一世为我兜底。” “你身为一郡之守,应该知道遗失虎符是多大的罪过吧?” 卫青亮出虎符的同时,面色瞬间冷了下来,目光前所未有的凛冽, “犯下如此大罪,我现在便可亲手将你斩杀,你的族人亦将全部归入奴籍,永世不得登堂入室!” 卫青又看向卫伉,面露怀疑之色。 “父亲,正所谓人各有志,天赋也不尽相同,就算我此前不争气,父亲也不必如此瞧不上我吧?” 卫青淡淡的道。 为未来兜底的能力我是说不好,但为现在兜底的能力不但有,而且很大! 尉晨登时吓得面如土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想不到你竟是郭解的胞妹。” 因此卫青有理由怀疑,刘据还是带了类似的心思,就算没有,刘彻恐怕也还是会这样认为…… “……” “罢了。” “这是为何?” 一个时辰后,郡府监牢。 郭玄子微微动容,下意识的问道。 郭玄子抬起那双令人心悸的眼睛看向卫青,并未说话。 卫伉倒有些不服气了,挺胸说道, “大将军想要老身做什么?” 当夜。 “你死之后,自会有人将你安葬,你的族人中,也会有一名男婴得以保全,使得祖宗香火得以延续。” 所谓伴君如伴虎,自此卫伉便不能再有任何的私心和立场,或者说他的私心和立场只能在天子这一边,稍有逾越便是万劫不复…… “空着。” 以刘彻的性子,得知此事之后必定极为重视,毕竟能够同时策动郭玄子和河间国的人,能量已经足以令刘彻内心不安。 “不必谢我,这回太子在河间国遇刺,你身为一郡之守虽难辞其咎,但危急之际能够舍身相救,又始终执掌兵马严加防范,使得谋逆之徒不敢妄动,河间国并未生出乱子,也算有将功赎罪的表现。” “多谢大将军提点,下官铭记于心。” “大将军恕罪!” 而“提点”二字,便是他给卫青的回应,“铭记于心”四字,则是他给卫青的承诺。 “不必多礼,寻个安静的地方,我只私下与伱说几句话。” 尉晨此刻才终于敢继续喘气,连忙磕着头向卫青谢恩。 “你不需要知道。” “此事我看在眼中,陛下心中亦有计较,处置时自会通盘考量,要谢,你也该谢你心中尚有一片忠心。” 郭玄子终于有了回应,声音沙哑的道: “多谢大将军,大将军的恩情,下官没齿难忘!” 那时刘彻便因此大为光火,认为刘据这是在故意点他,最后索性将公孙卿送去了博望苑,让刘据自行处置。 “儿子已经很知足了,难道父亲还嫌不够么?” 这个傻儿子,能明白这个道理,能做到这一步么? 说起来这个家伙运气也是真好,他的伤口比卫伉大了许多,也深了许多,但经过义妁的缝合之后,却几乎没有出现严重的发炎症状,只是第二天开始发肿,第三天发了一天低烧就抗了过去。 “我可听太子表弟说了:父亲焦虑的其实并非是我有没有出息,而是自己为未来兜底的能力。” 这话一针见血,刺的卫青心脏又是一抽。 “大将军,下官……” “?” 卫青沉吟着道, “你需在供状中写明太子命犯孤鸾煞和刺杀之事的确是一场阴谋,不过不只是针对太子,而是针对大汉皇室,但贯长卿和王定不能是主谋,你也不能是主谋,河间王更不能是主谋,你们所有人都只是摆在台前的棋子,主谋另有其人。” “诺。” 郭玄子沉默了片刻,终于挪动过来将那个小瓷瓶握在手中: “不知这个主谋,大将军希望老身写上谁的名字?” 只这一句话他就明白了卫青的意思,这虎符是他不慎“遗失”的,不能与刘据扯上任何关系,若是不认下这个罪名,他恐怕活不过今夜。 所以,这个逆子该不会是在为天子做类似的事吧? “难道父亲忘了我此前被天子封作侍中的事么?若我果真一无是处,就算有太子举荐,陛下随便给我个闲职便是,又怎会将我封作侍中?” 卫青取出一个小瓷瓶,将手伸进栅栏中放在地上: “你刚才说,这回你亦帮太子做了不少事,河间国官员和士族望族作奸犯科的事都是你带伤去查的,你还有这个本事?” 卫青又道, “你既是郭解的胞妹,便该知晓当初陛下欲将郭解迁移茂陵的时候,我曾在陛下面前为他求情的事。” 恐怕不行,瞧瞧现在。 想到这里,卫青心中再次担忧起来,觉得还不如让卫伉回到家中继续混吃等死,至少能有个好死。 天下那些个争先恐后鞭策子嗣的父亲母亲,可不就是中间这干不上不下、稍有不慎地位就会滑落的父母? 这可不是小事,与那些酷吏也截然不同,若是做成了,便有可能成为天子的第三只眼睛和第二个影子。 却听卫伉又摇头晃脑的说道: “如今你却联合他人算计我的外甥,这便是你们报答我的方式?” 哦对,刘彻本来是不怎么焦虑的,不过近两年也挺焦虑。 “既然如此,父亲何不放宽了心,相信儿孙自有儿孙福?” 因为这个太子动不动就要将天捅破,天塌下来先砸中的必是他那个天子,他不能不焦虑…… “……” “再者说来,父亲其实已经给儿子兜了个大底,只要儿子不作死,未来父亲的万户长平侯便是儿子的。” 废话,为父焦虑的不就是你连这个长平侯都接不住么? 他就不明白刘据这个太子外甥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这些骚话,虽然不如儒家那些哲理言简意赅,但却能直击问题本质,触动人的心灵。 算了算了。 卫青又道, 心中惊惧之余,尉晨已经将所有的过错都主动背负到了自己身上,伏在地上向卫青告罪: “下官疏忽大意,实在罪该万死,若非大将军今日将虎符带来,下官竟还不知虎符已经遗失,若是因此酿成大错,下官万死难辞其咎!” 或许是灯下黑,加上上回卫伉还对这件事三缄其口,他还真没仔细考虑过这個问题。 见尉晨如此表现,卫青语气终于缓和了一些,将那枚虎符抛还给了尉晨, “同朝为官,又看在你舍身维护太子的份上,我亦不愿上纲上线与你为难,今后务必将虎符好好保管,万不可再出现如此重大的疏漏。” 这对他来说,对太子而言,对任何人来说,都绝对是最妥善的处置方式。 但同时这件事的危险系数也是极高。 那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刘彻的注意力必将全部放在这件事上。 而刘据作为这次事件的受害者,就算做出了一些稍显出格的事,刘彻也分不出心来追究。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四章 立即将太子押送进宫! 长安,清凉殿。 “这个胆大包天的逆子,反了天啦……” 这次刘彻虽未失仪咆哮,但任谁都听得出刘彻唇齿之间压抑着怎样的怒火。 而且这怒火还并非此前的狂怒、暴怒、盛怒,而是震怒。 同样都是怒,每一种怒所代表的内心状态却有着本质的差别,尤其在刘彻这里,更是有着天壤之别。 苏文心里清楚,刘彻最高等级的怒,便是震怒。 重点便是这个“震”字,功高震主、轰天震地的“震”,这个字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可以,唯有用在天子身上便是大事! 最终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刘据也不能随随便便拿自己人开刀,就连河间国的那些与刺杀无关的贪官污吏和为富不仁的世家望族,他也是在掌握了证据之后才动的手。 正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押送?” 看到刘据这副德性,卫青都有点想骂人了。 只是设身处地的为刘彻着想,免得在这些人面前失仪。 刘据最起码得算是个愣的。 最重要的是,最近义妁的双手再也没有似那天那般冰冷,甚至前几日在郭玄子死后,还主动提出将其解剖验尸确认死因。 …… 可是询问过公孙敬声之后,刘据又完全没有了头绪。 毕竟前些日子,天子可是一天一道诏书,催促卫青带刘据回京,并且诏书中的内容也很不客气,甚至在诏书中直接将刘据称作戾太子,这显然不是什么好现象。 返程的途中,卫伉、公孙敬声、还有郭振几人都与义妁走的挺近。 卫青则暂时留下了一部分建章骑将领代为接管,等待刘彻选好了新的官员前来接任,在这之前,这些人就算不善治理地方,短期内也足以维持稳定。 …… “……” 刘彻也将刘据称作戾太子,可见刘据这回是真踩着了红线……苏文仿佛看到,博望苑上空已经悄然浮现出了一个大大“危”字。 幸好他现在与刘据已经建立了一些友谊,而不是水火不容的敌对关系。 反正郭玄子的欺君之罪已是证据确凿,刺杀之事也脱不了干系,何况有卫青把关,如果供状中有什么不利他的内容,卫青应该也不可能这么心安理得封装起来带回去的呈给刘彻。 并且这几个期门武士经过调查和询问,也完全可以排除嫌疑…… 否则单凭刘据在河间国做的这些事,他真心不得不担心,他若是有一天将刘据惹恼了,刘据会不会直接在未央宫内、甚至在刘彻面前直接在他身上刺几个透明窟窿? 刘据刚开始的时候还担心他们重新勾起义妁的ptsd,不过不久之后他就发现义妁似乎已经没什么问题了,与他们谈论起这些事情的时候非但看不出任何不自然的表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避讳,甚至偶尔还能有说有笑。 反倒是得知义妁曾以一人之力轻松取了三名刺客性命的壮举之后,又将卫伉单独叫去谈了一次话…… 这世上又有几个不要命的,光是愣就已经足以让他傲视群雄了,何况他还是个一人之下的太子,两者加持岂不无敌? 良久之后。 一旦有人逼急了他,什么天子、什么汉律、什么名声、什么影响……他竟可以统统不管不顾,先将事情做绝了再论其他。 刘彻的胸腔依旧剧烈起伏,声音也变得更加压抑: “苏文,命人去催,每日一催,让卫青即刻将刘据给朕带回来,这回朕要好好领教一下这个戾太子的威风。” 而且苏文有理由相信。 谁能想到他此前在那封奏疏中请求刘彻下诏将河间国除国,要求刘彻委派新的地方官员前去接任的事,居然是认真的! 河间王刘授竟真的已经畏罪自尽,河间国的地方官员竟也真被刘据诛杀了大半,就连年过七十的海内大儒贯长卿和王定也已经死于非命……甚至有几个河间国的世家望族已经扔下了河间国的祖产,一路赶着马车跑到了长安来告御状,状告刘据在河间国滥杀无辜! 苏文身子一颤,赶忙起身前去传令。 “都耷拉着个脸做什么,多大点事啊,我吉人自有天相,既然敢做心里肯定就是有底。”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他就不知道刘据究竟在自信个什么劲? 至于失去了大半官员的河间国。 “诺!” 同时在得知这些消息的同时,苏文也为自己之前的选择感到万分庆幸。 从而尽可能确保这个世界上能骗刘彻的只有自己,而不是那些蝇营狗苟。 而作为向刘彻禀报消息的人,苏文心里也清楚刘彻此刻震怒的原因。 越是接近长安,众人的心中就越发忐忑。 苏文在向刘彻禀报这些事情之前,便已经请求刘彻屏退了所有的近侍和期门武士,并且干脆就是跪着禀报的。 或许是自己过于疑心了,郭玄子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藏毒方式? 好在这对于他来说,的确只是一件小事。 “报!” 那供状刘据根本没来得及看,卫青就命人装入竹筒封了起来,插上鸡毛送往长安了。 唯有刘据一人表现的极为乐观,充分展现出了一个挂逼的自我修养。 除此之外。 而对于他与义妁的事。 再次“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这次刘据做的事情的确有些过头。 因为据公孙敬声称,郭玄子一直都是单独关押,这些时日除了送饭和把守的期门武士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人与其有过接触。 不过营造重要的人际关系,塑造新的主导需求、动机和兴趣等等,也的确是应对心理问题的重要方式,甚至是主要方式。 他在意的是,河间国恐怕还有尚未暴露的坏人! 毕竟郭玄子被关押之前可是搜过身的,身上根本不可能携带鸩毒,因此不难推断,这毒物八成是最近才有人偷偷给她送进去的。 难道自己暗中做的那些安排,已经被这个家伙获悉了不成? 若是如此,这个家伙此刻就更不该是这副德性了,明知是他这个舅父忙前忙后的给他擦屁股,这个家伙哪来的脸得瑟,还当着他的面得瑟? 正说着话的时候。 “大将军,殿下,城门都尉已收到了天子诏令,命殿下进城之后立即由随行的期门武士……押送进宫,其余人等各自回府归营,不得有误!” 重点是刘据做这些事情完全是独断专行,没有任何请示,没有任何讯号,该不该他一個太子去做的决定,他居然全都做了,而且做的很绝,不留任何余地…… 卫青自然也看在眼里,不过他似乎对此没有任何看法,也并未提出任何异议。 同时,也有人一路带来了刘据最新获得的诨号——戾太子? 这么做其实对刘据亦有些许好处,越少人看到刘彻失仪震怒,刘彻回头收拾刘据的时候,便越不至于被架的太高…… 而在这三日内,还出了一件小事: 本来刘据打算带回长安给刘彻亲自处置的郭玄子,忽然贿赂公孙敬声要来了文房之物,留下一封供状之后,当夜竟直接服毒自尽了。 此前这个太子外甥虽的确有吉人自有天相的时候,但这回的事显然与之前都不一样,就算他已经提前为其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屁股,此刻心中也不敢打十成的底。 刘据倒不在意供状中写了什么。 经过这件事,不论结果如何,以后应该都不会再有人敢公然站出来与刘据为敌、甚至连棋子都未必敢当了吧? 因为他是戾太子,戾气的戾。 卫青率领建章骑出发前往河间国已有二十余天,如今虽尚未收到河间国方面与卫青的正式奏报,但一部分消息已经通过民间渠道传到了长安。 卫青与建章骑到来的时候,刘据已经将整个河间国炮制了个差不多。 如今已经临近长安城下,众人心中更是感觉像是压了一座泰山,谁也不知进城之后会遭遇什么,只觉得呼吸已经渐渐困难了起来。 因此只又稍微收了一下尾,三日之后,巡游队伍便跟着卫青踏上了回京复命的归途。 郭玄子其实早就可以死了,之所以将她留到现在,只是想带回去再点一点刘彻,让他知道这种望气相师和此前的那些方士巫师一样,不可以轻易相信。 如此看来,他牺牲自己的决定,的确是有效的帮到了义妁。 所以…… 他倒不是怕刘彻迁怒那些近侍和期门武士。 请教什么? 自然是请教怎么杀敌更加干净利落,哪些部位最为致命…… 这具体是什么原理,刘据还真说不上来。 提前前去东城门通报的卫青亲兵跑了回来,抱拳报道, 只要到了安营休息的时候,这几个人见义妁有空就跑去围着她争相请教。 一个月后。 这是赤果果的僭越,是刘彻最忌讳的事情。 众人闻言不由看向刘据,脸上担忧之色更胜。 说好的吉人自有天相呢,说好的心里有底呢,就是这样的么?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一个侍医三种用途 清凉殿。 得知刘据已经进城,正由期门武士“押送”进宫的消息。 刘彻只是微微颔首,淡淡的问道: “那几个自河间国逃来长安告状的家族,处置的如何了?” “回陛下的话,已全部被廷尉收押审问,一旦有所收获,立刻便会来报。” 苏文低眉顺眼的答道。 现在他又有些搞不懂刘彻对于此事的态度了。 前些日子刘彻还在震怒中表示“要好好领教一下戾太子的威风”,结果在收到卫青命人送回来的羽檄和河间郡守尉晨的告罪奏疏之后,便立刻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转入了一种更加可怕的冷静状态。 他首先盯上的就是那几个自河间国逃出来的家族。 要求廷尉查清楚,为何刘据在河间国杀的都是参与“刺杀太子”的官员和世家望族,他们却要举家逃亡? 此外将河间国除国的诏书也已经写好。 光禄勋也正式进入了从郎官中任选地方官员的流程,这几日名单都已经报上来,只得刘彻批阅后便可以前往河间国就职。 虽然苏文也不知道卫青命人送回来的羽檄和河间郡守尉晨的告罪奏疏中,究竟写了什么内容。 但通过这些细节不难看出,刘彻对于刘据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改变,否则又怎会顺应刘据的要求,还拿那几个自河间国逃出来的家族开刀? 可问题是。 刘彻又没有饶过刘据。 还特意命他前往东城门传令,要求随行的期门武士一进城就立刻将刘据当做罪人“押送”进宫…… 以至于现在就算是苏文也完全搞不清楚,刘彻究竟打算如何对待刘据,会不会还像此前那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毕竟,以前刘据做的那些事情都可以归类为矫制。 而这回却已经触及到了刘彻最不能容忍的僭越,大汉的两宫制在王太后薨后,早已被他限制的名存实亡,只剩下了不成文的后宫不得干政,这便是证据。 “朕记得此前曾命你记过一個上疏弹劾刘据之人的名单,这个名单如今在哪里?” 刘彻沉吟了片刻,忽然又问。 苏文回过神来,连忙又道: “奴婢这就去取来呈给陛下过目,其中有大约一半已经在上回的‘废立太子之议’之后被处死,奴婢都一一做了标注。” “苏文,还是你办事最为细致,最令朕舒心啊。” 刘彻点了点头,像是赞许又像是感叹的道。 “陛下折煞奴婢了,这些都是奴婢分内的事,怎敢不尽心尽力,奴婢先去了,请陛下稍候。” 苏文“惶恐”的施了一礼,快步退了下去。 虽然刘彻最后这句话对他来说肯定是好话,但他却从语境中听出了言外的怅然,陛下现在显然一点都不舒心,一定会有人因此倒霉了。 至于倒霉的是谁? 可以是如今看似首当其冲的刘据,也可以是任何一个点过名的人…… …… 半个时辰后。 正当苏文站在一旁,陪着刘彻查阅那册“死亡名单”的时候。 “报!” 门外郎官进来禀报, “陛下,期门武士已将太子押送至殿外!” “叫他进来。” 刘彻终于将那册“死亡名单”放下,微微颔首。 “!” 苏文闻言心头却是颤了一下,只想立刻请示刘彻能不能让自己离开这是非之地。 现在的刘彻和刘据在他眼中,就是一个不高兴,一个没头脑,不高兴和没头脑碰到一起绝对不会有任何好事,随时会让他这个奴婢不知如何自处。 可惜刘彻暂时没这个意思,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片刻之后。 刘据一个人自外面走了进来,脸上始终挂着坦然的微笑,来到刘彻面前之后躬身施了一礼: “儿臣见过父皇,数月未见,父皇的气色又好了许多。” 刚一见面就开始胡说八道,陛下明明沉着一张脸,哪里气色好了…… 苏文想逃这是非之地的心越发强烈。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情况之下,如果刘据不是一进门就磕头认错的话,就预示着事情已经开始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毕竟刘彻和刘据都不是善茬。 果然。 “呵呵,戾太子,你这次回来就没什么要与朕说的?” 刘彻只是冷笑了一声,依旧沉着脸阴阳怪气的反问。 刘据闻言咧嘴笑了起来,志得意满的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父皇,儿臣的确有一件事要向父皇禀报,父皇,儿臣这回虽然未在生辰之前找到郭玄子所指的福星贵人,但却还是给父皇找了一个好儿媳。” “……” 苏文抬了下头,眼中浮现诧异之色。 我的太子殿下,陛下叫你戾太子可不是要问你这个,而且你这避重就轻的手段一点也不高明啊…… 不过苏文同时也好奇了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终于入了太子的法眼? “?” 刘彻也是怔了一下,不过神色却并未改变,只是沉声问道, “是什么人?” “这个人父皇此前见过,正是儿臣的侍医义妁。” 刘据笑着作揖道, “这回儿臣在河间国遭遇刺杀,义妁不顾安危舍命相救,以一人之力斩杀三名刺客,儿臣亦为她那时的巾帼英姿倾心不已,儿臣立誓此生非迎娶这个女人不可,而且儿臣已经将生米煮成了熟饭,恳请父皇成全。” “义妁竟还有这个能耐?” 刘彻闻言终于没控制住,眼中浮现些许意外。 苏文也是相同的表情,他也见过义妁多次,实在无法想象义妁那看起来柔弱苗条的身子,竟蕴含着如此惊人的战斗力,这是什么近战侍医? 再加上那什么“生米煮成了熟饭”…… 这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女子三种用途,侍医、侍卫,同时还是宠妾? 这个家伙真是捡到宝了,福源不浅啊! “正是,恳请父皇为儿臣和义妁赐婚。” 刘据点了点头,躬身请求道。 “这种小事去找你母后,朕没工夫掺和!” 刘彻意外之余,自是不曾忘记自己命期门武士将刘据押送进宫的目的,面色很快又沉了下来, “朕是问你,关于伱在河间国做的那些事情,就没什么要与朕说的?”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六章 我愚蠢的儿子啊…… …… “……” 苏文顿时屏住了呼吸,要进入正题了! 结果却见刘据双手一摊,耸着肩膀道: “父皇明鉴,首先,儿臣没惹任何人,儿臣遭遇刺杀其实是在代父皇受过。” “代朕受过?” 刘彻瞬间蹙起了眉头。 “正是,先说那个郭玄子吧。” 刘据重重点头,继续说道, “郭玄子被儿臣揭穿诡计时,曾亲口告诉儿臣,她有个兄长名叫郭解,此人曾是河内受人敬仰的游侠,让儿臣要怪,就怪当今父皇诛杀了郭解全族,却未察觉郭解还有她这样一个胞妹,因此郭玄子这回设计儿臣,本质是在报复父皇。” “这还只是其一。” “再说河间王刘授和贯长卿、王定吧。” “据儿臣调查得知,刘授的曾祖名叫刘德,与父皇曾是皇族兄弟,而贯长卿和王定亦是刘德的顾命遗臣。” “当年刘德来京向父皇献书答策,非但没有得到父皇褒奖,还遭到父皇当头棒喝,以至于回到封国之后心灰意冷,纵酒听乐,短短数月之后便一命呜呼……这笔账无论是否与父皇有直接关系,刘德的子嗣和这些顾命遗臣都已算到了父皇身上。” “因此他们与郭玄子联合设计儿臣,最终刺杀儿臣,本质仍是在报复父皇。” “这是其二……” 话到此处,刘彻的脸色已经越发不好看了,眉头也弄成了疙瘩,目光冰冷的盯着刘据: “照你这么说,你这回在河间国遇刺,还成了朕的错了?” “咕噜……” 苏文则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双腿已经习惯性的开始发软,背心悄然升起了一阵寒意。 完蛋,我彻底被不高兴和没头脑包围了。 好想逃,却逃不掉。 他是真不明白刘据心里在想些什么,这么多年以来,他只见过天子往臣子身上甩锅,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往天子身上甩锅,今日又是活久见的一天。 “父皇先听儿臣说完嘛,接下来的话才是儿臣真正想说的话。” 刘据却像是没看到刘彻的表情一般,自顾自的继续道, “再说河间国的那些贪官污吏与世家望族。” “这就干系到父皇的吏制和喜好问题了,看看这些官都是什么成色吧?” “其中有那么一部分,是父皇此前入羊为郎、入粟补官提拔上来的唯利是图之徒,还有一部分则与此前父皇在缑氏城配合公孙卿蒙蔽父皇的地方官员完全是一丘之貉。” “这些人只听有人用儿臣命犯孤鸾煞的名头欺骗了父皇,又知儿臣的‘福星贵人’被设计出现在河间国,便立刻为了获得父皇封赏而大力配合,是否知道内情都无异于做了刺杀儿臣的帮凶。” “他们对上欺骗蒙蔽,对下与当地世家望族联合欺压百姓,父皇手底下养了这样一群虫豸,如何能够治理好国家?” “而且儿臣绝非危言耸听。” “这些官员今日能配合宵小之徒欺骗父皇,成为刺杀儿臣的帮凶,那么终有一日,也同样可以成为刺杀父皇的帮凶。” “因此这回遭遇刺杀的虽是儿臣,但本质依旧是儿臣代父皇受过。” “毕竟这些官员,都是在父皇的领导下培养出来的……” “噗通!” 话音未落,苏文终于再也站不住了。 他就知道,他早就知道事情一定会向这个方向发展,这对父子只要见面准不会有好结果! 接下来就到了陛下大发雷霆的时候了,加上这次的僭越之嫌,太子这回作了大死,绝对不可能只是禁足那么简单了…… 结果。 “呵呵呵呵……” 苏文却莫名听到了刘彻的笑声,并非那种强压怒火的压抑笑声,也绝非蕴含杀意的冰冷笑声,甚至听出了那么一丝爽朗的感觉。 “?” 苏文偷偷抬头用余光向刘彻望去。 只见刘彻那拧成疙瘩的眉头竟不知何时已经舒展开来,脸上也并未浮现丝毫怒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于强者俯瞰弱者的“关爱”笑容。 陛下这是气笑了? 还是气疯了? 又或是……习惯了? “?” 刘据亦是有些奇怪,实在不明白刘彻究竟在笑個什么劲。 正常情况下,刘彻现在不是应该怒发冲冠,就算碍于苏文在不方便抽出七匹狼,也该摔坐席砸案几了么? 难不成“穿越福利”漏洞最近又提升了版本。 才到这一步就已经开始发挥作用,枪法竟变得如此之准? “所以,你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思,未曾考虑任何后果,将他们全以刺杀太子的罪名处死了,还让自己背负上了一个戾太子的诨号?” 迎着刘据疑惑的目光,刘彻笑呵呵的问道。 “父皇此言何意?” 刘据越发有些听不懂了。 “呵呵,我愚蠢的儿子啊。” 刘彻又笑了一声,随即对已经跪在地上的苏文摆了摆手, “苏文,你先下去吧。” “……” 苏文此刻倒有些留恋这个地方了,他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勾了起来,很想知道刘彻今日为何会是如此表现,接下来又打算对刘据说些什么。 可是皇命在前,他又实在不敢不从,只得心痒难耐的“诺”了一声,起身悄然退去。 直到这个时候。 刘彻才又露出了刚才那疑似关爱智障儿童的笑容,开口问道: “你是不是一直以来,都自以为你很聪明,你很厉害,你已可独当一面,已经可以在朕面前妄论国事了?” “父皇究竟要说什么?” 刘据真心很不喜欢这个笑容,却又不知刘彻为何有此一问。 他就只觉得今天的刘彻极为反常,而且是与“穿越福报”漏洞无关的那种反常,令人完全无法理解。 刘彻却是嗤鼻一笑,随后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书架。 然后从上面取下一个盛放着不少简牍的木匣,“duang”的一声摆在了面前的案几上,对刘据招手道: “过来看看吧。” “好好看看伱舅父,还有你那两个表哥是如何评价你这次在河间国做的那些蠢事的,好教你有个自知之明。”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七章 此事便如同怀才,如何能够瞒得住? 蠢事? 刘据闻言已是一头雾水。 他根本就不知道卫青、卫伉,还有公孙敬声什么时候给刘彻上的疏,更不可能知道他们上疏的内容。 不过从刘彻的话中不难听出,他们在奏疏中可能没为自己说什么好话。 可是这完全不应该啊! 卫青是他的舅父,卫伉和公孙敬声又是他的表哥,这三个人都是绝对的自己人,甚至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么可能在给刘彻的奏疏中说他的坏话? 况且卫伉和公孙敬声怎么可能说他的坏话呢? 这回他在河间国做的事情虽然对于刘彻来说可能有所僭越,亦有可能令卫青这个舅父心惊胆战,但卫伉和公孙敬声却是实实在在的乐在其中,曾不止一次表现出了对他的崇拜,就差倒反天罡,改叫他一声表哥了。 “还不过来?” 刘彻又招了招手,板起脸以命令的口气斥道。 为了搞清楚奏疏中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刘据只得不情不愿的来到刘彻身边,伸手去拿木匣中的简牍。 “坐下。” 刘彻却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让他和自己并肩坐在了龙塌上面。 “父皇?” 刘据屁股顿时有些发烫,诧异的望向身边这位便宜父皇。 这可是龙塌啊! 刘据虽然自恃是个挂逼,天不怕地不怕,尤其不怕被刘彻废掉,但也从未想过在登基之前坐上天子专属的龙塌,尤其还是当着刘彻的面去坐。 这虽然是个被废的好办法,但被废的同时,基本上离死也就只差一步了。 可现在,他却被刘彻按到了龙榻上,还如此肩并肩的坐着…… 这让刘据不由的想起了一個最为特殊又最为崇高的称号 ——一字并肩王! 事实上,天朝历史上并未出现过这样的爵位,这玩意儿通常只出现在民间的文学作品和影视中,并且具有一定的夸大成分,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愿意与人并肩的皇帝,也没有敢公开承认可与天子并肩的王侯。 并且,疑似已经接近这种程度的王侯,也几乎无一例外的没有好下场。 大汉就有不少这样的例子,比如兵仙韩信,梁王彭越,他们还只是一字异姓王,远达不到并肩的程度。 结果现在,刘彻却忽然允许他并肩坐上龙塌,而且还这么主动…… 刘据实在不得不怀疑面前这个人是不是刘彻,有没有可能被什么脏东西给夺舍了,又或是故意在用这样的方式试探他? 毕竟刘彻这个人,可是出了名的专权与护食。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首创搞出一个凌驾于朝堂之上的内朝,才会搞出来“推恩令”,才会“酎金夺爵”,直至最后发生巫蛊之祸,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容不下,还在临终托孤之前杀了钩弋夫人。 “让你坐你就坐!” 刘彻似乎对刘据此刻的反应很是满意,手上的力气又加大了一些,用力将刘据按下坐稳,方才将那个木匣推倒他面前,笑着道, “好好看看吧,若你始终是这般模样,不知道自己究竟欠缺了什么,朕未来怎能安心将皇位交到你手中。” “诺。” 刘据答应了一声,拿起简牍的同时,心中仍在回味刘彻刚才的手劲。 最开始的时候,刘彻的手劲其实没那么大,只是他没有丝毫预料,才不小心被刘彻按到了龙榻上。 但当他表现出诧异与惊疑、甚至有那么点抗拒时,刘彻的手劲才忽然加大,瞬间盖过了他抗拒的力量,让他牢牢坐在龙榻上无法起身。 这…… 该应该就是刘彻的试探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便宜父皇的城府与心机也太深了……不愧是能够成为千古一帝的老狐狸。 不过咱现在似乎也不差。 好歹老狐狸使出这种手段的时候,咱也已经有所察觉了,而不是像刚穿越那会一样,根本不会去注意这些细节,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去想那么多。 这就是成长,虽然距离满级人类还远得很,但也不是刘彻这样的老狐狸能够随意拿捏得了。 心中想着这些。 刘据依旧很好奇卫青、卫伉和公孙敬声究竟说了自己什么,很快就拿起简牍查看起了其中的内容。 而刘彻则像个伴读一样,并肩坐在一旁看着刘据。 片刻之后。 “这真是卫青的奏疏?” 刘据脸上的表情也难看了许多,已经开始怀疑奏疏的真伪了。 因为在卫青的这封奏疏中,向刘彻夸赞他的内容只有寥寥几笔,而且是无关紧要的几笔。 而批判他的奏疏,却是洋洋洒洒一大段,精炼过后的大意竟是: “陛下啊,可别让太子再出去巡游了!” “太子还是太年轻了,压根什么都不懂,到了外面只知道任性乱莽,不会审时度势,缺乏政治智慧,这回要不是运气好,有河间郡守尉晨尽忠职守,极有可能导致时局不稳,恐怕酿成大祸。” “陛下啊,趁着他年纪尚小还有成长的余地,你再好好教导教导他吧,或者再给他找几个有头脑的老师,让他再多读读书长长见识吧!” “否则且不说没有陛下的庇护,他能不能活到继承皇位那一天,就算未来有一日真继承了皇位,恐怕也没几个朝臣支持他了,届时他一定会把大汉江山搅的乌烟瘴气、天怒人怨,恐怕国将不国。” “……” 刘据觉得这根本不是卫青会说出来的话,更不可能是卫青对刘彻说的话。 这个舅父此前还曾强迫他请命治水,一门心思的助他稳固太子之位。 可现在却像是在向刘彻上疏弹劾他,虽然尚不到请求刘彻将他废掉的程度,但也非常直白的表达出了对他能力的质疑。 “你舅父说的这些,你可认同?” 刘彻见状笑的像只大尾巴狼,挤着眼角的鱼尾纹问道。 “儿臣自然不敢苟同,儿臣哪有这般不堪!” 刘据心里很不爽,也不太明白。 怎么就成了河间郡守尉晨尽忠职守了,分明是他防范于未然,一早就逼迫这个家伙“主动”上缴了虎符,自己维持了河间国的局势稳定,然后才谋而后动。 这手段有几个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能做到? 如何到了卫青这里,就变成河间郡守尉晨尽忠职守了? 他做了什么,他就假模假式的护了一下驾,然后就“主动”上缴了虎符,回家养伤去了,最没用的就是他! 不过现在尚没有搞清楚卫青这么做的目的,刘据也选择了暂时忍住,并未立刻指出这封奏疏中“胡说八道”的地方,免得因为没有提前串好供,让卫青下不来台,一不小心就背负上一个欺君的罪名。 “朕就知道你不会认,伱是朕的儿子,朕怎会不了解你的性子?” 刘彻闻言却笑了起来,拍拍刘据的肩膀劝道, “不要记恨你舅父,他对朕说这些话也是为了你好,还不是怕你今后似这次巡游这般任性妄为,最终惹来祸端?” “况且你这回也的确惹下了不小的麻烦,否则你以为你那戾太子之名是如何传开的,还不是因为你不注重手段,不会审时度势,缺乏政治智慧,以至于一举得罪了儒家、列侯、百官和那些世家望族?” “你要记得,皇位不是空中楼阁,百姓是皇位的基石,这些人也同样是皇位的基石,甚至他们比百姓更加重要。” “因此处置他们时,只会杀人是不行的,否则无异于造自己的反。” “这便是朕今日教给你的第一个道理,回去之后好好体会吧。” “……” 最后这几句话,刘彻竟说出了语重心长的味道,而这绝对是记忆中破天荒的头一回。 听着这些话,刘据也并未着急反驳,只是默默地拿起了其他的简牍。 接下来是卫伉和公孙敬声的奏疏。 看完之后,刘据心里越发恼了。 因为这两个家伙居然也不按事实说话,非但在奏疏中证实了河间郡守尉晨的“尽忠职守”, 连他那些妙语连珠、霸气侧漏、又颇有城府的临场表现,还有最后他将贯长卿活活气死的壮举,也统统被这二人在奏疏中省略? 以至于他在整个事件中看起来就像一个被刺杀吓出了应激反应,因此在河间国大开杀戒的狗屎运小屁孩? 行! 行啊卫伉! 行啊公孙敬声! 不管你们出于什么原因,不管你们是不是受到了某个坏人的压力,你们居然不知会我一声就如此抹黑我,这个仇我都记下了,他日必有所报! 时至此刻,卫青、卫伉和公孙敬声的奏疏他已经全部看过了。 木匣中却还剩下了一封简牍。 刘据也顺手拿了起来。 而在他拿起来的同时,刘彻却又板起了脸,斜着眼睛在一旁斥道: “此事朕必须骂你几句,这么大的事,你这逆子方才竟还要瞒着朕,此事便如同怀才,如何能够瞒得住?” “什么玩意儿?” 刘据心中疑惑着打开了简牍,这才发现这竟是义妁的奏疏。 而这封奏疏中的内容,更是瞬间令刘据瞪大了眼睛。 义妁竟在奏疏中声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并就此事向刘彻请辞医家博士一职,希望返回家中为他这个冤家养胎?!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八章 《刘彻的世界》 我擦,别说父皇你了,这么大的事,我也不知道好吗?! 看清楚奏疏中的内容时,刘据脑瓜子嗡嗡作响起来。 他自然不是提起裤子不认人的人,现在的身份和处境也没完全必要像后世许多渣男一样,立刻开始心疼打胎的钱,或是考虑义妁怀孕会对自己产生什么样的不良影响,这些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之所以如此状态,只是因为这件事太过突然,一时间有些无法适从。 义妁也真是的。 居然记得上疏告诉刘彻,却始终没有告诉朝夕相处的他! 最重要的是,据刘据所知,女子在怀有身孕之后,前三个月是最不稳定的时期,非常不宜同房。 结果因为义妁没有告诉他,他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以至于回来这一路上一直都没有拒绝义妁的“霸道”,甚至还有点主动。 这要是对胎儿产生什么不良影响,又该找谁说理去? 也难怪刘彻说什么“此事便如同怀才,如何能够瞒得住”了,怀孕可不就是像怀才么,时候到了自然就显出来了? 不过这也一举击穿了他“命犯孤鸾煞”的传言,再一次充分且有力的证实了郭玄子就是一个谣棍! 难怪。 难怪这次回来刘彻的反应和预想中的有天壤之别。 正所谓隔代更亲嘛,义妁怀了他的子嗣。 不但能够证明他这个太子并非命犯孤鸾煞,刘彻自此也就将拥有了自己的皇孙,皇室后继有人,自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此事你母后已经知道,她亦是喜出望外,已经在为你操办这场婚事,连孺子的衣裳和鞋帽都亲手缝制了起来。” 刘彻接着又笑呵呵的道。 对于皇室来说,其实对女子的家世并没有那么看重。 反正旁人家世再好也好不过皇家,君不见不论是之前的太后王娡,还是现在的皇后卫子夫,出身就都不是太好,只不过尚是太子或皇子的时候,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可能需要一些政治联姻……刘彻能够登上皇位,就是政治联姻成功的结果。 而且对于刘据这样的太子而言,是不是第一个迎娶的元配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因为太子的女人最终能不能成为太子妃,今后又有没有可能荣登皇后宝座,元配并非必要因素,也不会影响之后的联姻。 因此无论是刘彻还是卫子夫,都没有理由反对这门婚事,更何况义妁已经怀有身孕,即将为他们诞下皇孙。 “……” 刘据还在消化这件事,十八岁当爹,放在后世真是挺早的了。 不过这对义妁来说也是好事,如今义妁已经年近三十,哪怕放在后世也即将进入高龄产妇的范畴,而高龄就意味着高危,自是越早完成生产越安全,也越容易恢复。 好在义妁身为女医,在安胎、保胎和护理方面很有经验,应该能应对大部分情况。 只不过…… “你如今已将为人父,也该有所长进了。” 刘彻继续语重心长的道, “方才朕对你说的话,你需牢牢记在心里,今后做事的时候多在心中想想,不可似这回这般因身临险境便失了分寸,更不可再如此任性妄为不顾后果。” “父皇……” 将刘彻又用卫青、卫伉和公孙敬声在奏疏中的“胡说八道”来评价自己,刘据心中自是很不服气。 结果刚动了动嘴想为自己争辩两句,就又被刘彻出言打断: “还有,你知道你这回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么?” “伱刚才说朕未能将郭解一族斩草除根,遗留了一個郭玄子令其代朕受过,那么你是否又做到了呢?” “你明知河间国的事另有主谋,却在尚未查出幕后主谋之前便将刘授、贯长卿和王定等人尽数诛杀,只留下一个郭玄子,也不知将其严加看管,以求查出真正的幕后主谋,反倒疏忽大意令其服毒自尽,这便是你的斩草除根么?” “呃……” 刘据愣了一下,他都不知道刘彻在说些什么。 他在河间国抓了那么多人,杀了那么多人,底细也都查的明明白白,却从未听有人提到过什么另有主谋的说法,怎么就忽然跳出来了一个幕后主谋? 何况如果真有这种事,他又怎会善罢甘休? 这一刻。 刘据立刻又想起了郭玄子在返程之前服毒自尽的诡事,嗅到了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当时他就曾怀疑过河间国尚有坏人,是有人偷偷给郭玄子送去了自尽的鸩毒,可是问过了公孙敬声和相关的期门武士之后,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再加上郭玄子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也就没有继续深究。 现在再回想起这件事来,上疏贬低自己的公孙敬声就很可疑啊! 而且不只是公孙敬声,卫青和卫伉也同样可以,他们三个显然已经沆瀣一气了。 如果是他们三个联合起来的话,别说是给郭玄子送上一瓶鸩毒,就算是给郭玄子送去一辆驾六金根车,也照样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保证自己什么都查不出来! 可是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呢? 回想起三人在奏疏中的言论,刘据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唯有卫青可以让卫伉和公孙敬声无条件配合,因此这件事一定是卫青主导。 而以卫青那素来稳健的性格,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应该不会出手搞事,那么之前在河间国,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他按捺不住呢? 我? 刘据很快得到了答案。 那时最大的事情,就是自己在河间国的所作所为疑有僭越之嫌。 自己是个挂逼,自然心中有底,但卫青可不知道这些,免不了便会因为心中的担忧去做些什么,以求排除风险。 所以…… 自己就被强行塑造成了受到刺杀因应激而不顾后果的傻儿子? 河间郡太守虎符也始终在尉晨手中? 这样的自己,的确更容易消除刘彻的戒心…… 那么这忽然跳出来的幕后主谋呢? 刘据忽然想到了卫青到达河间国不久之后,郭玄子忽然写下的那封供状,卫青根本没让自己看,而郭玄子也是在写下供状当夜就服毒自尽了。 这不就联系起来了么? 卫青! 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了卫青,都是卫青搞的鬼!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立刻追问了一句: “是儿臣愚钝,父皇已经查出了幕后主谋的身份么?” “郭玄子已经死了,其余人也都被你杀了,朕如何查明?” 刘彻没好气的反问,随后又正色道, “不过不打紧,朕既然知道有这样一个潜在的威胁,今后自会处处留意,而且这也正是朕命人公然将你押送进宫的缘故,朕打算用你钓鱼,你只需乖乖做朕的鱼饵便是了,也教你好好看看朕的手段!” “……” 刘据瞬间明白了。 这个所谓的“幕后主谋”根本就不存在,只不过是卫青转移矛盾的手段! 有了这样一个幕后主谋,自己这个“愚蠢的儿子”制造的那点小问题就不再是问题,刘彻用自己钓鱼,也只不过是虚空钓鱼。 好手段啊舅父! 想不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大司马大将军,堂堂的大汉双璧之一。 不但将我这个外甥算计了进去,将我父皇也算计了进去,就为了这么一碟醋,居然不惜欺君,包了满满一大桌的饺子? 刘据忽然想起了后世的一部电影,好像是叫做《楚门的世界》。 刘彻就像电影中的楚门,而自己则是小楚门,许多事情根本身不由己,始终活在旁人的设计好的情节之中。 只不过身为一名穿越者,自己更容易摸到那扇走出这个世界的门…… …… 自未央宫出来不久,刘彻就下诏扒了刘据这个辅政太子的“辅政”二字。 刘据现在是刘彻的“鱼饵”,为了不将卫青这个舅父给搭进去,只能乖乖配合刘彻虚空钓鱼,不过他本来也不想起早上朝,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回到博望苑之后。 刘据自是第一时间去见了义妁,小心翼翼的将这位还在药房里忙活的大姐姐扶着坐下之后,方才有些埋怨的问道: “我说义妁啊,你已怀有身孕的事,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 义妁闻言极不自然的低下头,悄然避开了他的目光,然后很不正面的轻声问道, “殿下这回进宫,没有被陛下重罚吧?” 刘据摇头: “没有,我父皇忙着钓鱼,没空搭理我。” “那就好,恭喜殿下……” 义妁虽不知“钓鱼”是什么意思,但听到这样的答案,明显松了口气。 “你这身孕大概有多久了,可有什么异样?” 刘据矮身将耳朵贴在义妁的肚子,又道, “既然已经有孕在身,自今日起你就不要再出入药房了,我已命人给你收拾出了秋坊旁边的殿室,你先搬去那里住下,安心养胎才是正事。” “我……其实……” 义妁更加扭捏,搓揉着自己的衣角, “殿下,其实……其实……我这身孕是假的,此前在河间国时我无意间听到卫大将军与卫长公子私下说起殿下的事,卫大将军说,殿下这回在河间国所行之事有僭越之嫌,恐怕回京之后将受陛下严厉惩治。” “听到这些话时,我心中一时惊慌,不慎发出了些响动。” “卫大将军发现了我,便问我愿不愿为殿下解难,我自是不希望殿下受罚,于是就答应了下来,听从卫大将军的建议,上疏假称怀有身孕。” “卫大将军还说,此举不但可以立即打破殿下命犯孤鸾煞的谣言,陛下喜获皇孙,兴许也不会再苛责殿下了。” “至于这身孕,只要我尽力与殿下多……多……,不过是迟早的事。” “就算最终不成,卫大将军也有旁的办法掩饰过去,绝不会被陛下察觉。”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九章 历史的车轮居然是这么转动的? “这……” 刘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是看错卫青了! 卫青绝对疯了,这已经不是进入中年就如履薄冰的卫青了! 这个舅父平日看起来不声不响的,欺君的本事可是一点都不差,甚至已经超越了那些装神弄鬼的谣棍,可以与自己比肩了! 这算什么? 先是骗着刘彻开始虚空钓鱼,又让义妁搞出来一个假怀身孕。 双管齐下直接让刘彻彻底转移了注意力,使得自己在河间国的僭越之嫌显得一点都不重要? 真他妈稳健! 甚至刘据有理由怀疑,义妁所谓的“无意间听到卫大将军与卫长公子私下说起殿下的事”都是卫青设计出来的,为的就是将义妁拉入这场骗局。 毕竟像卫青那样的人,真要说什么私密的话,一定会选好地点,做好防范,绝不可能让义妁这样的外人“无意间听到”。 否则卫青又怎能在发现义妁之后,立刻就给出这种绝非突发奇想的“建议”? 好嘛! 自己为了找出“钩弋夫人”的幕后黑手,费尽心机配合郭玄子演了这么一出戏,好不容易在河间国将这伙不臣之徒打包带走,结果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居然被卫青这个浓眉大眼的老六偷了家。 照这个剧本下去,要是义妁再晚上几個月怀孕。 那是不是就要凑够十四个月,再次上演“钩弋夫人”的“尧母门”了,等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也该将自己的长子起名叫做‘刘弗陵’,走了刘彻的路,让刘彻无路可走? 他奶奶个腿儿的,历史的车轮居然是这么转动的? 如果不是心知历史上卫青早在刘彻遇到“钩弋夫人”的十几年前就已经亡故,刘据甚至都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这个便宜舅父,好好想想这件事究竟与他有没有直接关系…… “行吧行吧,我真是服了你们!” 刘据真是既无奈又无奈。 现在知道了这些又能怎样,说起来卫青做了这么多事情,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他在河间国的僭越之事开脱。 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卫青的确是做到了。 这回进宫刘彻已经将他当做了“愚蠢的儿子”,哪怕他像之前一样口出狂言也没有发怒,甚至还是一副舔犊情深的模样,教导他继续努力,不断提升,再创新高…… 说到底,这位便宜舅父都是为他着想。 难道他还能将卫青给卖了不成? 这事可不兴说,想都不能再想,毕竟卫青和他有着本质的区别。 他和刘彻最起码是父子,并且他还是个挂逼。 而卫青说到底还是刘彻的臣子,并且这件事与他此前的欺君忤逆性质截然不同,要是真被刘彻知道,卫青说不定真有可能提前退出历史舞台。 所以,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他不配合又能怎样? “殿下……” 见刘据听了这件事之后是这个反应,义妁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越发有些不知所措。 在这之前她就是个女医,而且是个想法和理想都极为单纯的女医,从未掺和过这种乱七八糟的事,自然斗不过卫青,也没有刘据这个穿越者考虑的多。 “不用担心,这件事对我没有坏处。” 刘据回过神来,撩开义妁脸颊上的发丝, “所以返程途中你那般压榨于我,还特意给我调配了补药,就是为了尽快将假的变成真的?” 义妁闻言身子一颤,顿时满脸通红,连忙低下头发出一声细若蚊吟的“嗯”声。 “那你还在等什么,抓紧时间吧?” 刘据嘿嘿笑着贴了上去。 “殿、殿下,这是药房,还是白天……” “正好借此机会熟悉一下你工作的地方……你也不想欺君的事被我父皇发现吧?” …… 接下来的一些时日。 因为刘据不再是辅政太子,立刻有人认为他与刘彻出现了嫌隙,如同苍蝇一般开始叮蛋壳上的缝隙,寻找机会置喙攻讦刘据。 刘彻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未立刻出手,而是将这些人全部记上了“死亡名单”。 然后将名单分别交给了廷尉和卫伉进行暗中调查,最后再来一个一网打尽。 这是刘彻的计划。 不过完全可以想象,在没有鲈鱼的堂子里钓鲈鱼,终归只是虚空钓鱼,最后钓上来的都是翘嘴、鲫鱼、鲢鱼、鲤鱼一类。 钓不上目标鱼,那就是空军。 大汉注定又要多出一个空军的钓鱼佬,最终变少的只能是刘据的政敌…… 这或许也是卫青的目的之一,消除刘彻对刘据的戒心,同时又能够减少刘据的政敌,他这个太子自是越发稳如泰山! 与此同时,其他的事也没落下。 如今新一年的农忙已经过去,赵过的代田法已经在京畿和三辅之地推行了下去。 刘据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这件事,不过想来应该还比较顺利。 毕竟有刘彻的大力支持,还有桑弘羊这样的能臣主导,再加上赵过的技术,刘据实在想不出失败的理由。 还有以李广利为主导的下乡巡演团队也组建了起来。 不过现在刘彻还只是小试牛刀,协助桑弘羊和赵过在京畿和三辅之地宣传代田法和假民公田政策,让百姓在休闲娱乐的同时,充分且直接的了解这些国策的细则与益处。 如今好处已经体现了出来。 国策不再通过当地贤良文学和乡绅望族的解读,减少了别有用心之人的曲解和误读,这两项政策推行的十分顺利,基本没有遭遇什么阻力,许多百姓都自发的响应号召。 而随着百姓对国策的了解。 就连此前推行假民公田政策时,地方上出现的一些徇私舞弊的现象也在百姓的质疑声中暴露了出来,廷尉自然也有新的事情做了。 而这件事也让刘彻越发意识到,此前借助儒家来愚民弱民的做法的确不可取。 就算要愚民弱民,那也是他这个天子的事,必须通过他的喉舌来发声,若将喉舌交到某一类人身上,那就会形成欺上瞒下的局面,愚弱的可就不只是百姓了……无论是假民公田还是盐铁官营中出现的流弊,皆因此而起。 不得不说,他的这个儿子虽然愚蠢,但也并非一无是处…… 除此之外。 盐铁官营也逐步进入了正规,盐铁的价格和质量都在向预定的目标推进,关于这方面的非议已经少了许多。 等到了一定程度,再让李广利和各地官府逐步成立的“下乡巡演团队”宣传一番,再揭露一下那些盐商铁商此前的那些恶行。 对盐铁的价格和质量最为敏感的百姓,立刻便会将这件事当做一件巨大功绩,哪里还轮的到那些贤良文学和盐商铁商宣扬什么“与民争利”,到时刘彻甚至都不用反驳,百姓就自发替他反驳了。 到了那个时候嘛…… 前些日子桑弘羊不是又提出了一个“榷酒酤”的设想么,有了盐铁官营的经验,百姓体会到了其中的益处,再配合“下乡巡演团队”宣传推行酿酒官营,百姓还不得双手欢迎,彻底淹没反对的声音? “钱!” “名!” “朕全都要!” “朕愚蠢的儿子呦,你应该永远都想不到,朕竟能从你那不经头脑的忤逆之言中,找到一条通天之途吧?” “不愧是朕!” …… 一个月后。 “桑农令,真是稀客啊。” 桑弘羊主动登门拜访,刘据在客堂接见了他。 有段时间没见,大概是因为盐铁官营的改革之事做的不错,再加上这回与赵过推行代田法也颇有成效,刘彻已经让桑弘羊正式接管了大司农,成了一把手大农令。 而此前刘据举荐的赵过,如今也成了大农丞。 “见过殿下,下官此次前来,是想就一些事情听一听殿下的见解,恳请殿下不吝赐教……” 不管刘彻如今如何看待刘据,桑弘羊却已经将刘据视作了良师益友。 且不说刘据交给他的算盘,极大的提升了大司农的核账效率。 桑弘羊更加看重的还是刘据提出的那些前无古人的新颖政策,没有人比他心里更清楚,如果没有刘据此前“指手画脚”,盐铁官营的改革之事根本就办不成。 哪怕将那些盐铁衙门中的贪官污吏全部杀净也是不行,相反还会让盐铁官营搁浅。 尽管……刘据全程都在做甩手掌柜,但有些事情就是由百之一二的智慧加上百之九十八九的辛劳,偏偏这百之一二的智慧才是最关键的。 “是我父皇又缺钱了吧?” 刘据一语直击本质。 桑弘羊一愣,苦笑着道: “倒也不是太缺,不过这半年来,陛下既要赈济灾民,又要推行代田法,加上春耕时节,还假以许多灾民种子,助其打制农具,国库损耗的确不小。” “陛下的意思是不能坐吃山空,着下官再想想开源节流的法子,确保国库充盈无忧。” “毕竟如今东北卫满朝鲜尚无定论,北边匈奴亦蠢蠢欲动,西域各国也不怎么安分,还有陛下心中始终记挂的封禅大典也需要有所冗余……总归使钱的地方还是很多的,国库越充盈,我大汉也就越有底气。”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章 富国何必用本农,无末业则本业何出 “那说到底还不就是缺钱了么?” 刘据笑着反问。 不过这回还真不能怪刘彻挥霍无度、穷兵黩武。 这段时间除了过年时候的太一神郊祭之外,刘彻并未举行过什么大型的求仙问鬼活动,也并未对卫满朝鲜发动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耗费的那些国库内帑的确是用在了桑弘羊所说的那些个正经地方。 这些钱粮肯定是不能省的,唯有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内部才足够稳定,国家没有了内患,才会逐步走向繁荣,收拾起外敌来才更加得心应手。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笔钱粮花出去很难实现立竿见影的效果,尤其是用于赈灾的钱粮,目的主要还维持国家稳定,等同于破财消灾,属于那种不想背负又不得不背负的负资产,短期内根本就看不到实质性的回报。 而对于刘彻这个知道油米贵的当家人来说,看到国库内帑不断减少,却没有得到立竿见影的回报,自是十分肉疼。 何况刘彻在性格上也有一些急功近利的属性。 其实绝大多数人都有这样的属性,这也正是后世电子游戏一经问世就风靡全球的原因,人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会优先倾向于获得即时满足,这也是一种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体现,而电子游戏就很好的契合了这个属性。 只不过刘彻这样的天子,玩的游戏叫做《大汉帝国online》。 修筑建章宫,亲眼看见自己的宫殿每天都变大一点点,爽,继续! 发兵征发四方,亲眼看见自己的国土面积一夜之间扩大一片,小国使者争相朝贡,国王都会汉军捉回长安俯首称臣,满朝文武歌功颂德,爽,继续! 求仙问鬼多年,连根仙人毛都没见过……这就很不爽了,所以刘彻到了最后人生的几年也就不再相信那些巫师方士了。 而农业改革和赈灾也是同样的道理,虽然刘彻知道这是一个天子必须要做的事情,甚至是立国之本,但又不能从中找到即时的满足感,自然很难抱有太大的热情,看到国库内帑因此日益减少也就很容易着急。 “……” 桑弘羊没有接刘据的这個话茬,又是报以苦笑道, “如今算缗告缗已经用过,盐铁官营也已经实施,入羊为郎与入粟补官亦只是非常之时的非常手段。” “陛下命下官提出开源节流的举措,下官冥思苦想了许久,如今也只想到了两项开源之策。” “第一项开源之策,是三年前已经在部分郡县试行的均输法。” “此法允许郡国纳贡时,按照当地市价,折合成当地土特产品,上交给均输官,由均输官运往其他缺少此类土产的地区高价出售。” “如此既可以避免商贾的中间盘剥,大大降低收购的成本,又可以免除郡国向朝廷输送贡物人力和物力的浪费,同时还可以流通物资,并随时调剂国家所需要的物品。” “在这个基础上,下官又添加了一项平准法。” “当某地某种商品过分涨价时,就以平价向市场抛售,使其物价下降;反之,如果某种商品价格过低,就大量买进,促使物价回升。” “此法与均输法相辅相成,能够使朝廷掌握控制市场、平抑物价的能力。” “打击囤积居奇、操纵市场的不良商贾,避免出现哄抬物价,破坏市场稳定的恶劣情况,影响国家稳定和百姓生活。” “而在这个过程中,朝廷不费分文即得到了各地的土特产品,并通过这些物品的转运贩卖获得一定的利润,亦可维持商业活动的稳定运行,可谓一举两得。” “而这第二项开源之策,则是榷酒酤。” “此法顾名思义,便是将酿酒事宜也实施官营,像盐铁官营一样将酒业利润控制在朝廷手中,亦可增加国库内帑的收入。” “不知殿下对下官的这两项开源之策,可有什么看法?” 桑弘羊提到的两项开源之策并未令刘据感到丝毫意外。 史书中就对这两项举措进行了详细的记载,尤其是他的“均输平准法”。 仅凭这个“均输平准法”,便已经足以令他被评为天朝历史上最伟大的经济学家之一,这项市场政策简直堪称超前,哪怕到了两千多年后的后世,天朝的市场经济政策也依旧在遵循“均输平准法”原则。 而大明首辅张居正推行的“张居正改革”,所用的经济政策,也完全是以桑弘羊提出的政策为核心思想。 其实一直以来,刘据都觉得桑弘羊挺委屈的。 他做了那么多重要的事情,最终却连司马迁都在《史记》中称他“与民争利”,不愿为其开篇列传,还背负了许久的骂名。 但若仔细去看桑弘羊这一生提出的举措,就会发现他根本不是“与民争利”,而是“与商争利”。 告缗算缗、盐铁官营、榷酒酤、均输法、平准法…… 这些举措哪一项针对的不是商人,而且针对的主要还是极其容易形成囤积居奇、操纵市场局面的商人。 并且在理想状态下,这些举措应该是在减轻百姓负担的同时,增加朝廷的收入。 需知在消息相对闭塞,交通运输也不够发达的大汉,自春秋战国时期遗留下来的囤积居奇、垄断市场的商业行为极其普遍,一些大的盐商铁商甚至已经垄断了一郡或数郡,以这种方式来获得巨额利益的同时,还对地方官府形成了不小的影响。 而经历了文景之治的无为而治,很多地方其实已经形成了后世许多资本主义国家的所谓“自由市场经济”主导思想,正在向“经济主导政治”的方向发展。 这种将会形成怎样的局面呢? 看看后世的灯塔国吧,这个国家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蓝星上唯一的超级大国。 自在资本利益集团的运作下开始崇尚“自由市场经济”以来,它在刘据穿越前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某电子宠物去医院挂了个号,只是询问了几句病情的“话疗”,没有任何仪器检查,账单5670刀。 某州遭遇大雪,空调使用量激增,“自由市场经济”的能源公司无法供应选择断电,能源公司却为了维持垄断不得向其他州求援,自由的人民冻死多人,只能拆了桌子板凳烧火取暖。 叫一次救护车数千刀…… 随便一种救命特效药均为天价…… 政商旋转门、政治献金、游说全部合法,大开行贿受贿之门,甚至受法律保护……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无处不在的垄断,连普通百姓最基本的看病权力都已剥夺,虽然后世的天朝人们被读者和意林欺骗了很多年,但人们终归还是看明白了灯塔国晚清剧本。 而大汉关于桑弘羊“与民争利”的争论与非议。 其实本质就是“自由市场经济”思想和“行政导向型市场经济”思想的争论与斗争,是商人利益群体与大汉朝廷的斗争。 无论是站在朝廷的角度,还是站在百姓的角度。 刘据都坚持认为,盐和铁这种关乎民生和战备的东西,任何时候都不能把握在那些唯利是图的商贾手中,否则他们一旦形成大范围的垄断,一定会给朝廷和百姓一个大大的惊喜。 至于酒……那也同样是“与商争利”。 毕竟这年头,绝大部分百姓都活在温饱线上,许多人一辈子都不知酒是什么味道,酿造和饮用的人基本都是那些商贾和地主、世家、官员和王公贵族,而争取的利益,也是这些人的利益,如何能算“与民争利”? “我支持你,不过不能像盐铁官营一样,在推行时一定要制定出‘标准化’制度,设立严格的监督程序,避免有人从中钻了空子。” 刘据点了点头,特意提醒了一句。 因为据史书记载,桑弘羊推行“均输平准法”的过程中,还是出现了许多类似盐铁官营的弊端,导致各地出现了刁难百姓、官商勾结、囤积居奇的恶劣情形。 如果仅论结果的话,桑弘羊背负的骂名倒也不屈。 “这是自然,下官已经在着手制定制度了,一定极力杜绝此事。” 得到刘据的肯定,桑弘羊心中欣喜的同时,表情郑重的承诺。 “还有就是,我记得你并非反对正常的商业活动,你好像说过‘富国何必用本农,无末业则本业何出’之类的话吧?” 刘据又问。 这种话在这个“重农抑商”为主导思想的时代,绝对属于异类。 “?” 桑弘羊又是一愣,他是有这样的思想,不过为了避免惹来不必要的争端,还从未公开说过,真不知道刘据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看刘据似乎并无责怪的意思,他还是点头应道: “正是,下官以为富国非本农一道,商业活动可以令商贾富裕,自然亦可令国家繁荣富强,而且在下官看来,盐铁官营与酒类官营只是最初级的商业手段。” “那么在你看来,站在国家层面,什么才是更高级的商业手段?” 刘据接着又问。 “对外贸易。” 桑弘羊目光中瞬间闪烁起了矍铄的光芒, “盐铁官营和酒类官营,这便是对内贸易,国家财富并未出现增减,本质只是将原本属于商贾的利益,夺到了国家手中,实为财富的再次分配。” “但对外贸易,却可使外国之物内流,而利不外泄,这才是真正厉害的商业手段,才是真正为我大汉创造了财富。” “正如朝廷与商贾的利益之争,朝廷有利,则商贾失利。” “天下财富亦是如此,我大汉若能够建立起强大的对外贸易,便是对天下财富的再次分配,我大汉有利,则他国失利。” “久而久之,大汉恒强,他国渐弱,这何尝不是一种不见刀兵的战争,何尝不是一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高级手段?” 听了这番话,刘据顿时直起腰杆,对桑弘羊肃然起敬: “不愧是你啊桑农令,这么超前的想法你怎么不和我父皇说?” “这……” 桑弘羊迟疑了一下,又无奈的叹道, “殿下有所不知,这个想法尚有几个关键问题无法解决,因此几乎不可能实现,不提也罢。” 刘据却饶有兴致的凑了上来,眼巴巴的追问: “来来来,快跟我说说,究竟是什么问题,说不定我有办法。”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一章 刘彻的宏大叙事 桑弘羊这番话真是给了刘据极大的惊喜。 他的思想已经触及到了后世经常出现在新闻中的金融战争范畴,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两千多年前的古人已经有了这样的超前思想……不对! 似乎也没那么超前来着。 桑弘羊的偶像好像是春秋时期的管仲,而管仲才是天朝金融的鼻祖。 管仲最核心的思想就是“以商止战”,即对内方面发展商品经济,让国民富裕而不至于造反。对外方面就是扩大对外贸易,用贸易来制衡战争。让各国发动战争的代价大于终止贸易的代价! 为此管仲发动过许多历史有名的金融战争。 比如服帛降鲁梁、买狐皮降代国、衡山之谋、购鹿灭楚、阴里之谋、菁茅之谋……等等等等。 并且这个“菁茅之谋”刘彻也在历史上用过。 春秋时期,周天子已经出现了财用不足的困境,齐桓公想利用尊王的机会帮助周天子。 于是管仲献策,利用周天子祭天、祭地时命令扈从必须携带菁茅当作垫子的规定,把产于长江、淮河之间的“菁茅”都封禁起来,使得诸侯只能花重金向周天子求购才可以参与祭天、祭地仪式,如此周天子财用不足的困境就迎刃而解了。 而在史书中,刘彻封禅大典的时候就如法炮制了这一招,让那些列候王和参与封禅大典的官员一同承担了封禅的费用。 刘据有理由怀疑,这一招极有可能就是桑弘羊给刘彻提供的思路。 不过桑弘羊和管仲在理念上明显还有一个比较大的分歧。 管仲是支持“自由市场经济”的,曾经坚决反对齐桓公将国家资源由朝廷垄断经营的想法。 而桑弘羊如今支持的则是“行政导向型市场经济”,认为盐铁之类关乎民生和战备的资源,必须牢牢掌控在朝廷手中。 所以桑弘羊虽将管仲试做偶像,但也绝非只是在效仿与学习,而是在不断进步,因地制宜的进行着调整…… 想着这些,刘据忽然觉得后世的灯塔国很好笑。 区区一个只有两百多年的历史、却强行伪装成文明的国家,居然妄图用天朝老祖宗玩剩下的手段,去打压和击败一個拥有上下五千年历史、伪装成国家的文明,这是不是多少有那么点儿戏和天真了? 大概也是因此,在刘据穿越之前。 两国矛盾和冲突愈演愈烈之际,灯塔国做的那些事情才越来越显得滑稽、越来越丑态百出,给人一种沐猴而冠的感觉吧? “殿下也早有与下官相似的想法?” 桑弘羊亦是瞬间来了精神。 虽然刘据总是说自己“不通利事”,但经过盐铁官营改革中的短暂接触,他觉得刘据实在是太过自谦了,这也是他今日登门拜访的原因。 只不过最初他只是想就“均输平准法”和“榷酒酤”征询一下刘据的意见。 现在说起这件事,刘据居然表现出了如此兴趣,倘若真能给他提供一些有用的帮助,那绝对称得上是意外之喜,而且是更大的惊喜。 “利字带刀,益字带血,倘若能不用刀不流血就获取利益,那绝对是天底下最值得做的生意了,如果有可能实现,我大汉又怎能错过?” 刘据笑着道, “快说说吧,如今要实现这个目标,究竟面临什么问题?” 殿下这番话,陛下此前似乎也曾说过…… 桑弘羊心中腹诽的同时,已然坐直了身子,正色说道, “首先是商路的问题,其实此事陛下已经有心着手在办了。” “自博望侯凿穿西域,得知西域最远还有安息和罗马两国以来,陛下便有意与其建立联系,在滇国派驻使者,也是为了探明前往身毒国的道路,可惜多年过去,一直未有太大的成效。” 博望侯,就是大名鼎鼎的张骞,古丝绸之路的开拓者。 可惜在刘据穿越的前一年,张骞便已经病逝于长安,根本就没有交流和见面的机会。 不过说起来两人也算是有些缘分。 张骞被封做“博望侯”,刘据的太子府则叫做“博望苑”。 “博望苑”起名在前,“博望侯”封侯在后,不知道刘彻当初这么起名和封侯的时候,有没有其他的想法? 现在仔细想想,刘据觉得可能是有的。 博望取广博观望之意,有展望未来的意思。 太子是大汉未来的天子,而西域则是大汉必将踏足的未来……难道这其中含有刘彻对自己与大汉的未来期许,或是将其视作了留给自己的遗产? “你接着说。” 刘据也听的很认真,点了点头道。 商路不是太大的问题,刘彻和现存的那些国家目前还都处于探索地图的阶段,但对于刘据而言,地图却已经是全亮状态,这方面他就是个全图挂逼。 需要在意的只有商路上的地缘政治问题…… “其次是敌国的问题,目前我大汉虽已完全控制河西走廊,匈奴亦被打去了漠北,但西域诸多小国依旧对匈奴俯首帖耳。” 桑弘羊接着又道, “以至于我国使团途径各国时,依旧受到这些小国刁难限制,代表大汉的使团尚且如此,遑论对外贸易的商队。” “在这种条件下,莫说是有利可图,商队人财两失亦是常有的事,自是很难展开大规模的对外贸易。” “嗯……” 刘据再次颔首。 这的确是个问题,他忽然明白刘彻在历史上不惜一切代价攻打大宛的目的了。 购买大宛的马匹说不定只是一个借口,他更想打通的可能是这条商路……这种手段刘彻用的得心应手,许多时候向他国派去使者,本质上送去的都是人形宣战书。 而且攻下大宛之后,目的似乎也达到了,自此沿途小国纷纷向大汉派来使者归顺,只差一步就可以在被汉军屠了的轮台设立西域都护府。 只可惜,随后李广利就在与匈奴的战争中大败。 大宛之战给这些西域小国带来的震慑土崩瓦解,他们再次活在了匈奴的阴影之下,刘彻心知此时再设立西域都护府无异于白给,才不得已下了《轮台诏》。 现在细细想来,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完整的连环国策。 攻打大宛——震慑小国——设立西域都护府——开启丝绸之路——对外贸易——金融霸权! 刘彻的“大一统”比想象中的还要宏大。 可惜这个宏大的叙事,却中断在了与匈奴的战争中,夭折在了设立西域都护府之前。 或许这才是刘彻毕生最大的遗憾,比求仙不成更大的遗憾,在他想讲述的故事中,他本来是要成为真正实现“江河所致,日月所照,皆为汉土”的雄主的,却活成了一个后期倾轧的暴君…… “最后,还有下官看来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货币。” 桑弘羊继续说道, “西域诸国以银为钱,钱如其王面,王死,辄更钱效王面焉。” “而我大汉,则以铜为钱,货币难以与西域相通。” “铜与银价值不等,银在我大汉与黄金一样,仍是稀缺之物,为王公贵族打制器物礼器之用,难以形成作为货币使用的规模。” “而西域诸国又认银不认铜,以至于我国与西域诸国展开贸易,必须使用实际货物以物易物,这便难以在对外贸易中形成大汉有利、他国失利的形势。” “正所谓‘本重币虚’。” “对于国家而言,货币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穿又不能铸造兵器,哪怕拥有再多,等到关键时刻皆不过是一堆财富的象征之物,真正赋予货币价值的,只有与民生和军事息息相关的实际货物。” “如果我大汉只能以物易物,又或是用大汉的货物去换取西域的银钱,这种对外贸易方式或许对贸易中的商人来说有利可图,但对于我大汉而言,却是百害而无一利,等同于将利益最大的铸币权拱手相让。” “对此,我亦想过其他的设想。” “比如在边关设立外币与本币的兑换衙门,实现我大汉货币与外国货币的无障碍兑换,但此事依旧有一个问题,因为铜与银价值不对等,除非以铜为劣,以银为优,依照一定比例兑换才可能实现。” “但这对我大汉而言损害只会更大,将令西域诸国用更少的货币,获得更多的大汉货物,导致大汉的实际财富大量外流,断不可取。” 听到这里,刘据的眼珠子也转了起来,细细品味桑弘羊的这番话。 这个时代不存在纸币,就算发明了纸,制造出了纸币,那也一样无法用于对外贸易,强行在国内推动还会像刘彻玩过的白鹿皮一样,对本国经济造成更大的伤害。 因此哪怕货币兑换,其实也是一种以物易物的形式,大汉的铜钱的确处于劣势。 可比银价值更高的黄金,哪怕到了后世亦十分有限,依旧是各国的重要储备,并且大汉的储量也不算多,不能作为货币使用,更不能外流。 那就只剩下银了…… 天朝的银储量也不算太高,并且主要分布在岭南一带…… 等等! 刘据忽然想到一个地方,那里有一座产量曾高达全球三分之一左右的大银矿!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二章 对症下药的欺君 后世好像是叫什么“石见银山”来着。 具体位置好像是在倭国本州岛的西南面,靠近朝鲜半岛这一侧。 原本刘据对大汉的造船技术是带有一些顾虑的,不过前些日子大汉的楼船已经从齐地跨越东海,到达了朝鲜半岛南端的辰国,并且顺利对辰国进行了第一次军事援助,这已经足以打消他的顾虑。 大汉的船能够从齐地跨海到达朝鲜半岛南端,那么就一定可以到达倭国,连着的距离其实相差不大。 不过若是保险起见,自朝鲜半岛南端的辰国跨越朝鲜海峡直接前往倭国,剩下的时候都走陆路,则会更加容易,也更加安全。 毕竟在刘据的印象中,朝鲜海峡似乎比蛙岛海峡还要窄一些。 并且在海峡中还有一个叫做对马岛的大岛可以做中转站,横跨起来只会更轻松,倭国很早只用小船就能渡海侵扰朝鲜半岛,也是这个原因。 而天朝历史上几次征伐倭国,最终失利的主要原因,其实就是对朝鲜半岛的掌控不够,只能冒险从齐地出发,最终在海上出了意外……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下意识的问道: “桑农令,如果我能够解决白银的问题,让大汉不用通过贸易,而是像开采铁矿一样源源不断的获取大量白银用于铸钱,你认为大汉付出怎样的代价可以确保稳赚不赔?” “殿下的意思是……” 桑弘羊闻言一怔,看向刘据的目光中浮现出一抹惊骇。 他此行前来博望苑,自是希望能够从刘据口中听到一些具有见地的见解,借此对自己为刘彻开源节流的计划查缺补漏。 可听刘据此刻的口气,他居然准备搬出来一座银山? 这是开源么? 这是直接给大汉发钱,发当前西域通用的钱,大汉不需要以物易物,甚至完全不需要出口,就可以不断将西域货物运回来的钱! 但是这现实么? 桑弘羊觉得刘据现在就是在和他开玩笑,因为搬来金山银山这种事,就算是上古神话中的神仙都得收着点编,能够做到这种事的神仙寥寥无几。 “你先给算算再说。” 刘据对桑弘羊的心算能力很有信心,何况他对朝局与财政的理解也比自己更深,最适合做这种事情。 “这……不知殿下口中的‘源源不断’,究竟是多少?” 桑弘羊迟疑了一下,心中虽然对刘据的话有所疑虑,但还是端正态度问道。 “你就当是全天下的三分之一吧。” 刘据含糊说道。 其实石见银山的产量巅峰只维持了不到两个世纪,之后产量就逐渐下降了,而产量占据世界的三分之一,也不代表储量就等于世界的三分之一。 不过若是放在这个冶炼业相对落后的时期,能够产出的白银则很有可能一举超过世界白银现有量的三分之一。 而拥有的“天禄箱”的大汉,在冶炼技术和效率上,已经是遥遥领先。 先进的铁器就是冶炼技术最好的证明,完全不用担心开采后的冶炼问题,缺的就是矿山。 “……” 即使“三分之一”这样的说法听在桑弘羊耳中有些古怪,但他还是瞬间明白了刘据的意思,随后倒吸一口凉气,瞪着眼道: “倘若果真如殿下所言,下官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大汉哪怕付出百次漠北之战的代价都稳赚不赔!” “这已经不只是对外贸易的问题,对内亦是大有益处。” “殿下应该知道,陛下继位之后已经责令下官改革了多次币制,有几次是为了充盈国库内帑,也有几次是为了杜绝民间私铸,将铸币权牢牢把握在朝廷手中。” “直到前几年,下官建议陛下着上林三官新铸五铢钱之后,民间私铸的情况才略有改观。” “但就算如此,依旧有人铤而走险,每年因私铸钱币处死的人不下十万。” “若陛下有用如此数量的白银,而我大汉的白银产量又极低,那么便是直接自铸币材料上杜绝了民间私铸的可能!” “而在对外贸易上。” “陛下掌握着白银,便掌握了天下商贾的命脉,掌握了对外贸易的根本,如此下官方才提到的那些设想便更容易实现……” “可是殿下,你说的可是真的,天下真的存在如此‘源源不断’的白银可供大汉予取予求么?” 说到这里。 桑弘羊眼巴巴的望着刘据。 那表情就像一個在彩票站确认自己的彩票是否中了上亿奖金的彩民,既紧张又期盼,还有那么点不敢置信的恍惚与彷徨。 “应该有。” 刘据闻言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看来这件事是值得去做的。 而若要去做这件事,首先便需要保证朝鲜半岛的安全稳定,以此来确保运输道路不被阻断……即是说,卫满朝鲜必须除掉,朝鲜半岛必须完全在大汉的掌控之下! 那么之前与辰国定下的“战时指挥权”换取军事援助的计划也必须进行一些调整。 只是这个计划本来就是刘据提出来的。 如果现在再去找刘彻调整计划,多少有那么点朝令夕改的味道,未必能够得到刘彻的支持…… 而这还只是第一步。 完成这一步之后,还需将刘彻的目光引向尚在海外的倭国,并且是让他发兵前往目前一无所知、甚至不知存不存在的倭国。 这也是一个难点。 在不暴露自己的穿越者身份的前提下,的确需要使一些非常手段…… “殿下,什么叫应该有?” 桑弘羊满脸不解,心中也有些不甘。 刘据回过神来,依旧是笑: “我此前前往东莱代我父皇候神时,曾遇到过一个叫做徐勃的方士,此人自称是徐福的后人,被当地人称作徐神仙,拥有一众极为狂热的信徒。” “……” 刘据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已经让桑弘羊有些迷糊了。 “此人声称徐福已求得仙药成仙,又于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之外寻得了一处平原广泽的仙境,这处仙境四季如春、吃喝不愁、邪祟不侵,当年随徐福而去的三千童男童女皆在仙境中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 刘据继续说道, “成仙的徐福感念子孙,于是给徐勃托了梦,在梦中教了一些治病救人、赐福驱邪的方子、法术和咒语,还承诺在合适的时机,将带他前往这处仙境。” “后来徐神仙被他那些陷入癫狂的信徒所杀,终是没能等到徐福接他前往仙境的那一天。” “原本我以为此事就这么结束了。” “但近些日子我却时常梦见这个人,梦见他竟在死后尸解成仙,被徐福接去了那处平原广泽。” “而在那处平原广泽之地,正有一座仙山,山中之中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矿。” “当初我在东莱邀请方士祭海时,曾经对他网开一面,他记得我的恩情,为了报恩就将平原广泽的方位告诉了我,让我自己乘坐大船前往这处仙境。” “如果我根据梦中的指引,找到了这处仙境,那么这座满是银矿的仙山不就可为大汉所用了么?” “说不定还有可能见到徐福,一举求得我父皇追求的长生不老药,达成我父皇的心愿。” 他这番话已经在对症下药的欺君了,徐福这个名字和“长生不老药”一出,根本由不得刘彻不蠢蠢欲动。 当然,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 刘彻最终只会再遭当头棒喝,求仙问鬼的心再受打击。 因为只有刘据清楚,现在的倭国那里与“仙境”没有半毛钱关系。 那里只有一群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瘦弱小矮人,铁器应该还不会冶炼,陶器用的也是绳纹,就算百年前徐福和那三千童男童女真到了倭国,应该也难改倭国正依旧处于部落奴隶制社会的落后状况。 大汉神兵天降,对于现在的倭国来说完全就是降维打击…… “殿下信了这个梦?” 听完刘据的话,桑弘羊的神色再次改变,看向刘据的目光也复杂了起来。 虽然作为一名大汉土著,桑弘羊并非完全不信鬼神。 但刘据的这番说辞,却总给他一种怪怪的感觉,毕竟刘据现在可是出了名的方士克星,忽然说出这种话来总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违和感。 “这个梦境极为真实,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刘据点了点头,笑呵呵的道, “而且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这个徐勃与我毫无干系,如今又过去了那么久,我早已忘记了这个人,他忽然出现在我的梦境中,似乎不是偶然。” “总之我已经想好了,稍后我便将此事上疏我父皇,请求他准许我去办此事。” “桑农令是内朝近臣,我父皇定会就此事征询你的意见,届时还请你在我父皇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尽量促成此事。” “为了大汉,也为了桑农丞自己的理想,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 桑弘羊面露为难之色。 他知道刘彻一定会对“长生不老药”感兴趣,也一定会对这样一座“满是银矿的仙山”感兴趣。 但作为一个专为刘彻“言利”的官员,他首先考虑的还是为了这样一个梦,还有那座只出现在刘据梦境中的银山,值不值得虚耗国库内帑。 就算现在他尚不知刘据的具体计划,也知道出海求仙是一件特别费钱的事。 就在距今一百年前,秦始皇已经给打了个样儿,徐福就是那个时候出海的,秦朝二世而亡与此都不无关系。 不过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 抛开“长生不老药”不谈,光是这座银山就已经足够诱人了,如果需要付出的代价尚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的话,倒的确不妨一试! 万一呢? 大汉岂不立刻从处处受制的尴尬处境,直接进入起飞模式?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三章 微臣以为此事欠妥! “下官……尽力而为。” 权衡了许久之后,桑弘羊终于点头应了下来。 他既认为为了这样一座银山,大汉付出百次漠北之战的代价都稳赚不赔,那么只付出一次出海求仙的代价,便有可能得到这座银山的话,那么从数学的角度去计算,只要是超过了百分之一的概率便是赚的。 何况,一次出海求仙所需付出的代价。 远远不及一场漠北之战,这个概率还可以更低一些。 “但此事尚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通过陆路前往辰国,再从辰国出发。” 刘据又适时补充道。 “辰国?” 桑弘羊一愣,连忙道, “殿下,辰国位于朝鲜半岛南端,陆路上与大汉之间尚且隔着一个卫满朝鲜,殿下此前曾与辰国的使者交涉过,应该知道卫满朝鲜如今与我大汉的关系,若要走陆路前往,恐怕……”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刘据笑道, “此前这种穷乡僻壤不值得大汉大动干戈,但如今大汉要走这条路,卫满朝鲜就必须成为大汉脚下的路,正如河西走廊,路旁的杂草乱石有必要清理干净。” “不只是卫满朝鲜,辰国同样如此。” “我既然从这里出海,也要从这里回来,待找到了银山之后,我大汉更要来来回回,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 桑弘羊闻言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刘据这霸气侧漏的话说的是有道理的,不过一切的前提是,最终能够找到那样一座银山,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问题。 此前刘彻已经与一众内朝近臣商议过,早已定下了针对朝鲜半岛“战时指挥权”的肮脏方略,数月之前便已经开始实施对辰国的军援,准备文火慢炖卫满朝鲜。 当时刘彻并没有说这個方略是刘据提出来的,桑弘羊自然也无从知道。 而此刻刘据的意思显然是打算对整个朝鲜半岛大火爆炒,这显然与刘彻此前的方略大相径庭,刘彻愿意为此朝令夕改么? 若是放在平时,这恐怕很难,毕竟刘彻不要面子的么? 但加上刘据方才提到的徐福、长生不老药、那片平原广泽的仙境和这样一座银山,倒是多了不少可能。 不过刘据最好确保这些事情都是真的。 否则飞得越高摔的越惨,他将刘彻的期望值拔得这么高,一旦最终让他大失所望,需要承担的后果恐怕不会小…… …… 最终桑弘羊还是勉强答应了刘据的要求。 如果刘据向刘彻上疏说明此事,而刘彻随后组织内朝会议,商议大火爆炒卫满朝鲜和出海求仙的事,他会站在刘据这一边表示支持。 毕竟此事是刘据提出来的,刘据都不怕承担后果,他一个不相干的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再说,万一呢? 而送走了桑弘羊不久。 刘据草拟了一封奏疏之后,也并未立刻命人送去未央宫,而是又带着奏疏去了大将军府面见卫青。 “这……” 看过刘据的奏疏之后,卫青的眉头已经拧成了疙瘩,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刘据, “殿下,你这是又打算搞什么鬼?” “舅父,我在这封奏疏中写的不够明白么?” 刘据笑着反问。 “明白是明白,可是这奏疏中的内容似乎与那些谣棍方士惯用的手段如出一辙吧,殿下不是素对此类事物嗤之以鼻么?” 卫青依旧持怀疑态度。 一个人忽然改变自己的言行态度,一定是有原因的。 而鉴于刘据之前的种种表现,卫青有理由怀疑刘据这回又是打算做出什么欺君忤逆之类的事,八成没安好心。 “舅父若是像我一样,总是做同样的梦,还在梦中听到同样的话,也会发生一些改变。” 刘据也依旧是笑。 “虽然话是如此,但此事我绝不会赞同。” 卫青沉吟了片刻,终是将那封奏疏收了起来,神色坚决的摇头道, “且不说如今陛下已有策略应对朝鲜半岛,卫满朝鲜已是瓮中之鳖,朝鲜半岛也迟早是我大汉的囊中之物,没必要对其大动干戈。” “就算有对卫满朝鲜动兵的必要,我也绝不会同意你出海求仙。” “此事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性,出海也存在极大的风险,你若因此出了什么岔子,我无法向你母后交代,更无法对卫氏的列祖列宗交代。” “难道你已经忘了前些日子在河间国遭遇刺杀的凶险了么?” 刘据闻言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咧嘴一笑意有所指的道: “说起河间国的事,舅父似乎有许多事瞒着我和我父皇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卫青心中一虚,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 “郭玄子,尉晨,卫伉,公孙敬声,还有义妁……我还以为舅父是个实在人,却没想到舅父欺起君来也……唔!” 刘据如数家珍般的一一列举着这些人的名字。 结果话才说了一半,卫青已是面色大变飞扑上来,一个娴熟的裸绞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压着声音道: “不可再说了,你究竟意欲何为!” “嗯嗯!嗯嗯!” 刘据连续重重点了几下头,才从卫青手臂中挣脱出来。 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加上又在刘彻面前历练了这么久,这次他并未被卫青身上散发出来的煞气吓出走马灯,反倒十分镇定的道: “我希望在这件事上得到舅父的支持,在内朝会议上,支持我父皇尽快打通朝鲜半岛的陆路,不反对我出海寻找那片平原广泽。” “舅父是大司马大将军,在内朝中说话最有份量。” “只要舅父没有坚决反对,此事便不会有太大的阻力,我父皇亦可顺水推舟……” “不可能!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话未说完,卫青便又打断了他,铁着脸道, “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梦境,我若同意伱出海冒险,便不是你的舅父了!” “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支持,就算你用河间国的事相挟也断然不可能,而且,我不相信你会陷我于不义,否则莫说你那两个表哥,就连义妁也将受到牵连,你是我的外甥,我太了解你了,你根本做不出这种事来,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 卫青果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刘据想了想,又道, “既然舅父不肯帮忙,那我就只好用自己的方式推行此事了,舅父是阻止不了我的。” “你还要用什么方式?” 卫青闻言眼皮一跳,气急败坏的问道。 “内朝不是只有舅父一人,舅父说话份量再大,也断然不能只手遮天,我父皇也会听取其他人的声音,舅父不支持我,我就去找旁人支持我。” 刘据虚着眼睛道, “我也不瞒着舅父,其实现在我已经得到了其中一人的支持,至于是谁舅父也不必追问,免得舅父从中作梗。” “???” “!!!” 听到这话,卫青心脏差点直接爆开,眼珠子都突出了许多。 好嘛! 这个混账才在河间国动了不该动的虎符,如今又动了游说内朝近臣的心思?! 这不是意图谋反又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擅自游说内朝近臣的问题可比动了虎符还要严重,而且与河间国不同,这可是天子手眼通天的长安,任何行为都更容易被刘彻察觉,连蒙蔽圣听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刘据此前的种种表现已经证明,这就是个胆大包天的逆子,天底下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他现在既然说出来了,八成就会去做! 苍天啊,大地啊,我怎么有这么个外甥啊? 这一刻,卫青甚至已经开始理解刘彻。 他这个舅父尚且被刘据折腾至此,真心不怪刘彻那个父皇总是摔案几砸坐席,他不想那么做也得能忍得住啊。 也就是刘据不是卫伉,否则现在卫伉的皮已经被扒了一半……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再想起卫伉,卫青竟觉得那个逆子忽然顺眼了许多,其实也是个孝顺的孩子来着。 …… 几日后。 石渠阁,刘彻果然召开了内朝会议。 不过这回不只是刘彻和那几名内朝官员,刘据也被召进宫来参与了这场会议。 众人行过礼后,刘彻只是看了刘据一眼,也并未说多余的话,随即命苏文当众朗读了刘据的奏疏,然后才开口问道: “诸位,你们对此事有何看法?” 刘据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 前几日他找过卫青之后,并未再去找其他的内朝近臣。 他就是那么一说,希望以此来给卫青一些压力,就算不能获得卫青的鼎力支持,也希望他不要坚决反对。 至于其他的内朝近臣。 刘据自然知道不能私下游说他们,否则一旦被刘彻知道,自己这个挂逼倒还好说,反倒会害了他们。 而且只要卫青不坚决反对,桑弘羊也支持自己。 他就有信心说服刘彻,让他顺着自己的意思将这件事办了。 只是在今日之前,刘据的确没想到刘彻会将他也召进宫来参加内朝会议,让他直面这些内朝官员……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欠妥,尚需从长计议!” 已经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是年迈的廷尉正监赵禹。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四章 若早有此等奇物,李广就不用自尽了! 赵禹走上前来,躬身说道: “陛下此前已经定下了针对卫满朝鲜的方略,只需对朝鲜半岛以南的辰国施以部分军援,便可令卫满朝鲜难以安睡,不战而困人之兵,久而久之必可令卫满朝鲜不得不臣服,此计甚妙。” “如今若改为远征卫满朝鲜,最终达到的目标并未发生质变,无异于舍易求难。” “此乃不妥之一;” “殿下奏疏中所言皆为梦境,尚无确切定论,为了尚无定论的事情大动干戈,难保最终不是虚耗国库内帑。” “此乃不妥之二;” “海洋凶险莫测,广阔无垠,我大汉虽有楼船,但除了前些日子跨越渤海到达辰国,并无其他出海经验,太子乃一国储君,人身安全干系朝局稳定,实在不宜贸然随船出海。” “此乃不妥之三。” 说到这里,赵禹还不忘向刘据施了一礼,一边向他表达歉意,一边郑重的刘彻说道, “因此微臣以为,殿下在奏疏中所言之事,尚需从长计议,请陛下明鉴。” 话音落下。 “是啊是啊。” “赵正监言之有理……” “的确不可贸然行事……” 有人点着头附和起来,其中就包括刘据的姨夫,也就是公孙敬声的父亲,现任九卿太仆的公孙贺。 不难看出内朝中与赵禹抱有相同想法的官员占据着多数。 而刘据这边则只有一个勉强支持自己的桑弘羊,还有一个此前已经明确表示自己最多“弃权”的卫青。 至于刘彻。 目前虽尚不知他究竟是什么的态度,但却也可以看出,他对这件事其实是有一些兴趣的,否则便不会专门召见内朝近臣来开会商议。 “刘据,你可认同赵禹的看法?” 刘彻听完亦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然后将问题抛给了刘据。 “儿臣认同。” 刘据微微躬身。 “你认同?” 刘彻蹙起了眉头,既然认同还上这道疏是什么意思,逗朕开心? 其实在召开这场内朝会议之前,他已经就这道奏疏中的内容询问过了桑弘羊。 桑弘羊虽未提及自己已经在博望苑讨论过这件事的事情,但也充分向刘彻阐述了大汉获得一座银山具有怎样的意义。 至于其他相关徐福、长生不老药和平原广泽的事情,则没有正面回应。 毕竟这不是他的关切,却又知道这是刘彻的关切,因此对于这种事情,模棱两可才是最正确的态度,最好不要置喙。 因此不论是为了那座银山,还是为了长生不老药和平原广泽。 刘彻都有心想去试一试,赌对了一本万利,赌错了也顺势将朝鲜半岛纳入了大汉版图,只是耗费比原本的计划多了一些,但是目标实现的也快了啊。 当然。 正如赵禹所说,就算要赌他也压根就没打算让刘据出海。 不久之前河间国刚发生了刺杀太子的事情,虽不至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他也不想让寄予了厚望的刘据前去冒险,万一像徐福一样一去不回了呢? 沿岸地区的确有传言说徐福可能到达了某处仙境,已经成了不老不死的神仙,但也有传言说徐福早已葬身鱼腹。 谁也说不清楚哪个传言是真,哪个传言是假…… 而今日之所以将刘据召来参加内朝会议,而不是私下将他召进宫来询问。 则是刘彻留的一個心眼儿。 他若当面对刘据提出质疑,这个逆子多半又要出言不逊,说不定还问不出什么正经东西来,但若是这些内朝近臣提出质疑,这个逆子就算出言不逊也不是针对他,而且为了平息众人的质疑还得当众把话给说清楚。 正如他始终贯彻的御人之道。 让下面的人争来吵去才是王道,他只要不下场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对于刘据这个逆子更是如此,免得气着自己。 可现在呢? 这个逆子居然不和赵禹争,给朕来了一句“儿臣认同”,这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吧? “正是,儿臣以为赵正监能够说出这些话来,足可看出赵正监对父皇忠诚不渝,对国家大公无私,字字句句皆在为大汉社稷着想。” 刘据也对赵禹施了一礼,笑着道, “若儿臣处在赵正监的位子与立场,也会说出几乎相同的话来,因此不能不认同。” “?” 刘彻与一众近臣闻言纷纷面露疑色。 无论是内朝还是外朝,政见不同都是常有的事。 因此群臣之间互相驳斥争论亦是常有的事,就算发言之前出于礼节恭维一句,那也是一句简单的客气话,或者干错就是反讽,像刘据这种一上来就大亏特夸,几乎举双手投降的事却不多见。 这可是刘据啊,逆子啊,戾太子啊,难道他转性了不成?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刘据夸赞赵禹完全是认真的。 这年头不要说公然站出来反对刘彻求仙问鬼,哪怕只是像赵禹这样言辞委婉的劝上两句,那就已经非常难能可贵,算得上是忠臣中的忠臣了。 内朝中其他人的表现也不错,他们大多数人都附和了赵禹的说辞,也从侧面证明刘彻选用官员的眼光的确还是可以的。 “不过……” 紧接着刘据只用了这两个字,就让刘彻和一众近臣收回了思绪与幻想,接着说道, “我的梦境并非没有定论,为了助我寻得那处平原广泽,徐勃近些时日在梦境中传授了我一件奇物,此物便是最好的证明。” 说着话的同时。 刘据已经将手伸入怀中,随即从里面掏出来一个掌心大小的黄铜打制而成的圆盒。 “这是……” 众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在了那个黄铜圆盒上面。 “此物唤作指北针。” 刘据将黄铜圆盒放在案几上,拧开了圆盒上面的盖子。 随后又甩了甩手上的水,在自己的朝服上擦了两把…… 妈的尴尬,铜盒密封做得不够好,稍微有点漏水,使得他朝服里面的内衬衣裳也湿了一小片,好在漏的不算严重,盒子里面还剩了一半的水。 “指……北针?” 刘彻与一众官员并未在意这个细节,已经好奇的凑了上来。 只见还剩了一半水的黄铜圆盒里面,漂浮着一根黑色的小针。 小针大概也就一寸来长,粗细与绣花针相差无几,中间位置则穿了三小段去了皮的稷梗,使得小针可以漂浮在水面之上。 除此之外。 黄铜圆盒的周围边缘上,还刻下了一些形似日冕一样的刻度,并且在八个方向上分写下了“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的字样,看起来竟显得有些精密。 “父皇、诸位,请看,这就是我在梦中学来的指北针。” 刘据此刻也擦好了手,悉心向刘彻和一众官员展示这个指北针, “请父皇与诸位先记住这根小针此刻所指的方向,接下来我将分别去拨弄这根小针的方向和转动这个铜盒。” 说着话的同时,刘据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水中的小针。 小针随即晃晃悠悠的转动了起来,片刻之后重新停下,果然又变回了之前所指的南北方向。 接着刘据又只转动下面盛水的小铜盒,随着铜盒转动方向。 水中小针虽然微微摇曳,但却并未随着铜盒的转动而转向,始终保持着南北方向不变,就好像被一股神秘力量牵引着一般。 “看到了吧,这就是指北针的厉害之处,它始终只会指向南北方向,任何时候都不会出错。” 见众人目光中已经露出了惊奇之色,刘据知道效果已经达到,接着又道, “因此只要携带上它,无论是身处一望无际的大海,还是身处茫茫无边的草原戈壁,就算不依靠太阳和星辰,亦时刻都可以轻易辨明方向,想迷路都难。” 秦汉时期有司南,到了唐朝才出现了指南鱼,而后逐步发展成为更加进准的指南针。 不过司南虽被记载有指南的特性,但其实一点都不好用,也完全不实用,也是因此,大汉与匈奴的战争中才出现了那么多迷路将军。 这点卫青应该深有体会,在坐参与过汉匈战争的人也深有体会。 至于指北针的偏角问题,刘据暂时还不打算与他们细说,免得一时之间消化不了,引发不必要的争论。 话音未落。 “可否……让我仔细瞧瞧?” 卫青已经凑得更近,近乎将脸贴在铜盒上面,瞪着眼睛头也不回为问道, “我现在随便转动这根针都可以,将它取出来再放回去,它也会始终指向南北么?” 汉朝宫殿和城池的喜欢是坐西朝东,以西为贵,随时可以作为方向的参照物。 “舅父,我说过了,是任何时候。” 刘据点了点头。 一些极为特殊的磁场和环境没必要说,毕竟也不多见,更不需要抬杠。 说话之间,卫青早已将那根小针取了出来,故意在手里翻腾了半天才又放回铜盒水中,片刻之后静止下来,果然还是指向南北。 “……” 卫青的呼吸随之变得急促起来,激动的大声说道, “陛下,若早有此等奇物,李广当初就不必自尽谢罪了!”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五章 父皇,儿臣并不愚蠢! 李广,曾有飞将军之名。 后世王昌龄的《出塞》中,那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其中的“龙城”指的就是卫青,“飞将”指的则是李广。 不过连在一起,可就不是这个意思了。 而应该是指代大汉史上所有抗击匈奴的民族英雄,并非某一个特定的人,否则以李广的功绩,肯定无法与卫青并列。 但不可否认的是,李广的确是个将才,年轻时就连刘彻的爷爷汉文帝都曾说过这样的话: “可惜你生不逢时,若你生在高祖那一代,做个万户侯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这句话就成了李广执着了一生却从未实现的夙愿,别说是万户侯,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连個列候都没封上,一直到了年老时多次请求刘彻,才得到了出任前将军领兵征伐匈奴的机会。 但在发兵之前,刘彻还特意嘱咐卫青: “李广年纪大了,命运也不好,千万别让他与匈奴单于对阵,否则恐怕影响擒获匈奴单于的计划。” 因此哪怕李广出征途中屡次请命争辩,也坚决不让他与匈奴单于对阵,只让他领兵从东路包抄。 结果李广恼怒之下不告而辞,却也只得领兵从东路出发,然后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多次迷路导致错失合击匈奴单于的机会,直到匈奴单于逃走之后才找到卫青大部,卫青因此找李广前来幕府质询,于是李广一边埋怨卫青让他迂回绕远,一边感叹迷路是天意,当场拔刀自刎谢罪。 而这也成了后来李敢打伤卫青,卫青选择隐忍不报,霍去病却咽不下这口气,在甘泉宫狩猎时射杀李敢的导火索。 而现在卫青能够提到李广,倒也说明他心中其实始终对李广抱有一丝恻隐之心,当初被李广的儿子李敢打伤却隐而不报,应该也有这方面的缘故。 “这……” 听着卫青的话,刘彻望向刘据的目光中也又多了几分惊疑。 他虽然的确是对长生不老药和平原广泽的仙境很有兴趣,但在这之前,心中终归还是带着一丝疑虑,不能完全相信刘据的那番托梦说辞。 但现在刘据忽然拿出这个时代根本不存在的奇物,立时又让那番托梦说辞增加了不少可信度…… “陛下,大将军,可否容微臣也上前观摩一番?” 太仆公孙贺也忍不住凑到近前。 他也几乎全程参与了从“马邑之谋”开始到“漠北之战”的汉匈战争,然而除了在“高阙奇袭战”中擒获一个匈奴王,获封南奅侯之外,剩下参与的战事都只有两个字——“无功”。 这样的战绩,迷路也是功不可没。 于是得到刘彻的首肯、卫青也主动让开之后,公孙贺也上前摆弄起了那个“指北针”,如此换着花样折腾了好一阵,最终黄铜圆盒中的小针,停滞下来时依旧指向南北,从未有一次错误。 “陛下,有了如此奇物,大漠草原再难轻易迷我汉军之耳目,灭亡匈奴指日可待!” 公孙贺也瞬时激动起来,对那摆在案几上的指北针爱不释手,却又是一副轻拿轻放,生怕不小心碰坏了的恭谨模样。 “可否容微臣也来瞧瞧。” 赵禹、桑弘羊等人闻言也是连忙纷纷上前观摩尝试。 片刻之后,无一不回头望向刘据,目光中多了几分无法言喻的惊奇。 此时刘彻目光中却悄然多了几分狂热,开口道: “诸位,要不我们还是先来商议一下攻打匈奴,将其亡国灭种的方略吧?” “???” 一众内朝近臣皆是一怔。 这父子二人的思维真是个顶个的跳跃。 刘据那边才以托梦说辞,力主攻打卫满朝鲜,将朝鲜半岛变成大汉脚下的路,甚至还要亲自出海寻找平原广泽。 刘彻这边只见了一个指北针,就立刻将刘据的想法抛诸脑后,转而生出了发兵攻打匈奴,将其亡国灭种的想法。 由此可见,不管是长生不老和平原广泽,在刘彻这里的优先级其实都远在灭亡匈奴之后…… 不过他们也不是不能理解。 刘彻是个记仇的人,而匈奴对于汉室刘氏来说,无异于世仇。 大汉建立之初,高祖刘邦就曾被匈奴围困于白登山,后来刘邦耗费重金贿赂阏氏游说单于,才总算在匈奴单于解围一角之后,得以突围罢兵,随后大汉上下谈匈色变,开始了漫长而又屈辱的汉匈和亲。 后来汉惠帝、汉文帝、汉景帝依旧延续着和亲之约。 然而屈辱的和亲与不断的忍让并不能换来和平与尊重,匈奴一边接受和亲,享用着大汉赠与的美人和“嫁妆”,一边仍旧不断侵袭掠夺大汉边境,近百年来从不间断。 一直到了刘彻上位,自“马邑之谋”开始一改对匈奴的态度,才有了今日漠南无王庭的局面。 不过自漠北之战之后,经历这些年的回复。 匈奴似乎又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虽然处于对漠北之战的恐惧,尚未贸然进犯,但也已经在西域等地动起了手脚,前些日子的“西羌之乱”便是匈奴人的手笔…… 而刘彻心中最大的遗憾,恐怕便是霍去病的突然病故了。 否则尽管那时大汉财政早已陷入崩溃边缘,刘彻也定要命霍去病给予匈奴人最后一击,将其亡国灭种。 这些年过去,刘彻始终没有忘记这件事,甚至灭亡匈奴的执念还在与日俱增,只差一个机会! 而且。 一旦彻底灭掉了匈奴,刘彻就不仅仅只是大汉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雄主,就连扫平六合的秦嬴政也只能甘拜下风,必定流芳万世,开天下“大一统”之另一先河! “父皇?” 刘据也被刘彻这跳脱的思维吓了一跳。 “你又想说什么?” 刘彻斜睨过来。 “儿臣恳请父皇三思。” 刘据沉吟了一下,连忙劝道, “《孙子兵法》有云:胜军先胜而后求战。” “这指北针虽能开阔汉军耳目,但也只能拉平汉军与熟悉漠北的匈奴人在便是方向上的差距,恐怕尚不能确保大汉制敌必胜。” “父皇也不是第一次征讨匈奴,肯定知道决定胜负的因素还有许多,诸如骑士的训练、马匹、军需、供给等等方面缺一不可,何况就算这些方面都已完备,亦不能阻止马匹充足的匈奴人听闻汉军大举来袭,继续北迁或西迁逃往。” “倘若匈奴人逃走,汉军既不能在漠北维持长久驻军,又不能立刻将整个大漠转化为利益,待汉军撤走,匈奴人还可去而复返。” “若出现这样的局面,那么对于大汉来说,白白耗费了大量国库内帑,却没有见到任何成效,苦的依旧只有大汉百姓,这几年的休养生息也全部付诸东流,无异于是一场不见刀兵的大败。” 其实刘据现在的用语还可以更犀利一些,他觉得直接问刘彻一句“父皇你有钱么”,应该更具杀伤力,而且还有机会触发“穿越福报”漏洞,使得自己更容易达成目标。 不过有外人在的时候,他通常不会这么做。 毕竟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来看笑话,何况这对大汉天子的威严也有损害,刘据何尝不是未来的大汉天子。 “……” 一众内朝近臣闻言却依旧将心脏提了起来。 刘据虽没有直接说“父皇你有钱么”之类忤逆的话,但众人也知道在攻伐匈奴这件事上,刘彻素来很有自己的想法。 尤其现在是刘据这个儿子在公然反对刘彻这个老子的想法,刘彻还真未必能够接受。 以他的性子,就算刘据说得有理,甚至已经将他说动,他恐怕也要将事情变成“是老子自己想通的,不是你说通的”才肯罢休,否则岂不是很没面子? 何况这些就算不用刘据去说,刘彻肯定很快也能想通,他刚才极有可能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嗯……” 哪知刘彻听罢之后,竟只是沉吟着点了点头,赞赏道, “朕愚蠢的儿子啊,自河间国回来,你的确成长了许多,无论是与朕说话时的态度,还是考虑问题的周全方面,这才像朕的儿子。” 刘彻什么时候转性了?! 一众内朝近臣见状心中又皆是一禀,眼底深处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惊疑。 不过很快他们又找到了解释。 是了是了。 人家好歹是父子,床头吵架床尾和的父子,岂可以常理揣度? “父皇,儿臣并不愚蠢……” 刘据心头则是一阵无语。 他自然也感受到了刘彻对自己的态度变化,尤其是当卫青将他塑造成“愚蠢的儿子”之后,刘彻明显对他多了许多宽容,又或者说,根本就是懒得和他计较,就像金毛一般不会去咬泰迪一样。 都怪卫青那个浓眉大眼的坏人! “好的好的,你不愚蠢,伱很聪颖,你是朕最聪颖的儿子,朕这么说你该满意了吧?” 刘彻极为敷衍的点着头,自顾自的道, “匈奴兵强马壮,又熟悉大漠地形,一个指北针的确不足以为我汉军确立绝对优势,自然也不能实现‘胜军先胜而后求战’。” “而换做是卫满朝鲜,我大汉便有战必胜行必果的把握。” “赵禹,还有诸位,如今你们是否还觉得此举有不妥之处?”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六章 难道这便是蠢人有蠢福? “……” 刘彻这敷衍的态度让刘据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 卫青造谣一张嘴,他辟谣却要跑断腿…… 他现在终于能够体会到达文西和霍光的无奈了,霍光听到自己那一声声的“好的表哥”时,心里应该也是想打人的。 可惜霍光不能打他这个太子,刘据也不能打刘彻这个天子。 与此同时。 廷尉正监赵禹则又上前正色说道: “回陛下的话,既然可以确定太子殿下受人托梦之事,此事倒的确值得试上一试。” “不过微臣依旧认为太子殿下亲自出海大为不妥,此事非同小可,若换做是其他人出海,微臣便会举双手赞成,恳请陛下三思。” 话音落下,又有人附和起来,纷纷说道: “正是如此,太子殿下身份特殊,万不可以身试险。” “是啊陛下,还是换了一个人吧……” “微臣愿代替太子殿下出海,寻找那片平原广泽的仙境!” 听到这话,刘据与众人循声望去,却才发现说话的是一个其貌不扬,此前也没有太多存在感的中年男子。 不过没人不知道此人的身份,否则他也不可能成为刘彻的内朝近臣,进入内朝议事。 他叫倪宽。 现任左内史,出身贫寒,年幼时为了得到读书的机会,曾在郡国学堂伙房帮工,总是把书籍挂在锄把上,借助务农休息的空当细心研读,“带经而锄”的美谈说的就是他。 历史上,丞相赵周因“酎金夺爵”获罪而死,刘据的另一個不粘锅太傅石庆由御史大夫升任丞相,倪宽就接任了御史大夫一职,位列三公。 如果历史轨迹没有改变的话,“酎金夺爵”也就是最近的事了…… 而在这之后,倪宽还做了几件大事,刘彻的封禅大典就是由他主司,后来制定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的《太初历》,也是以他为主持,像壶遂、司马迁、公孙卿、邓平、落下闳等等一众能臣方士,都是他的手下。 除此之外,他在治国安民方面亦是一把好手。 任左内史期间修筑六辅渠解决农业灌溉问题,也知道体谅民间疾苦,收租税时,对一些丰歉不同的地区和农户进行适当调整,对一些贫弱户和因故不能及时缴纳的实施延缓和减免,却又能保证在国家需要时,以最快的速度上交税赋。 可以说史书中除了没有他相关领兵打仗的记载之外,已经近乎全能。 “不过若只是解决了朝鲜半岛的问题后借道出海,似乎也用不着他来打仗,因此他请命代刘据出海应该也没太大的问题。” 至少刘彻和一众内朝近臣心里是这么想的……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刘据所谓的“平原广泽”根本不是什么仙境,只是一个尚不成国家的岛国,这个岛国上也有不少外族,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冲突恐怕在所难免。 因此见倪宽主动请命,刘彻已经笑了起来,当即便打算答应: “既然如此……” “父皇且慢!” 刘据赶忙打断了刘彻,正色道, “儿臣的梦境只有儿臣知道,许多事情用语言难以表达出来,这亦是寻找平原广泽的关键所在,因此这出海之事恐怕无人可以取代,否则恐怕无法成事!” 在这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倭国他是一定要亲自去的。 这不仅仅是出于对时下倭国的好奇,也是想亲自验证许多历史传说。 比如徐福和那三千童男童女当初是否真到了倭国的九州岛,刘据是倾向于到了的。 因为后世学者提出过很多证据。 比如,在倭国古代史上,倭国此前持续了六千多年的绳纹文化,就在徐福出海后的这个时期忽然中断,进入了金石并用的时代。 再比如,倭国存在许多古老的姓氏,其中“秦”、“佃”、“福田”、“羽田”、“福台”、“福山”等姓氏,便被指作是徐福到达倭国后,担心被秦始皇追杀,要求随行的男女各自更改。 再比如,后世倭国发现的徐福墓和徐福神庙,以及将徐福尊为“司农耕神”和“司药神”的传统,以及每年的徐福祭祀日…… 总之,还有很多方面的相关说法和证据。 只不过这些证据因为各种各样的因此,全都无法当做徐福当初到达了倭国的铁证,因此始终只是一种猜测和争论。 而刘据既然有这个机会,并且此时距离徐福出海也就一百年的时间。 自然很想亲自去认证一番,寻求一个确切的答案。 除此之外。 刘据还有一个极为远大的计划,提前完成对倭国的改造,将倭国永远变成一个“平和”的倭国,永远不让后世的耻辱时刻重演。 而这个计划也极为繁琐,绝不是什么人替他去就能够完成的。 甚至现在说出来,恐怕也没人能够理解…… “但你身为大汉太子,是朕的继承人,干系着大汉国祚的未来,朕决计不能再让你去冒险,此事没得商量!” 刘彻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不容置疑的道。 “这……其实儿臣觉得二弟也很不错,要不父皇先废了儿臣让二弟顶着,若儿臣好端端的回来,父皇要是还看好儿臣,再改立儿臣为太子便是,若儿臣出了什么岔子,我大汉太子也有了人选,应该也不至于动摇大汉国祚?” 刘据试探着问道。 如果真可以这样就太完美了,他一举成为满级人类,横扫卫满朝鲜和尚未开化的倭国必是越发易如反掌。 尤其是倭国。 以刘据对倭国的了解,现在汉军降临倭国,那就如同天降神兵,完完全全的降维打击。 他估摸着就算自己不是满级人类,恐怕也只需几千汉军,就足以横扫倭国全境,根本找不到敌手! 如果成为满级人类的话……刘据都不敢想自己带着汉军出征有多无敌。 “混账!逆子!你听听你说的这些可是人话?!” 听到这话,刘彻终于无法只用“愚蠢”二字来为自己宽心了,当即气的破口大骂, “你当大汉太子是街上的菘菜,还能够随意转让赠送,是你想不要就不要,想让谁顶着就让谁顶着,简直不知所谓!” “???” 卫青等一众内朝近臣亦是满脸震惊。 除了苏文之外,他们还都是第一次见到刘据在刘彻面前说这种话,居然主动请求刘彻“废了儿臣”,简直令人大跌眼镜! 此刻已经有人开始理解刘彻那句“朕愚蠢的儿子”了。 真是活久见。 纵观古今,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大方的太子,简直大方的没边儿了。 刘据对此却不以为意。 眼看这条捷径恐怕是很难走通,于是又心生一计,接着又道: “既然父皇不让儿臣出海,儿臣遵命便是,不过朝鲜半岛儿臣却不能不去,届时出海寻找那片平原广泽,缺了儿臣恐怕难以一蹴而就,若是往返长安传信询问儿臣恐怕一来一回数月就过去了,父皇应该也不想因此错过时机吧?” 等离了长安到达朝鲜海峡,刘彻鞭长莫及,可就由不得他了。 欺君? 矫制? 刘据根本没在怕的,随便耍个手段就能偷偷登船跑去倭国。 从朝鲜半岛跑去倭国真心不远,中间还有岛屿作为中转站,跨海的风险比穿越蛙岛海峡还要小的多。 听了这番话,刘彻向刘据投去了审视的目光,如此打量了他许久之后,才对一众内朝近臣问道: “诸位以为如何?” “……臣等以为如此最为妥当。” 众人相视交换了一下意见,终是一同表示支持。 偏偏卫青又在这个时候补充了一句: “微臣以为,若殿下前往朝鲜半岛办理此事,陛下应加派几名坚守克己的官员随行拱卫,如此即可维护殿下周全,亦可确保陛下圣令不被矫枉,如此才可万无一失。” “?” 刘据回头看向卫青。 这个浓眉大眼的舅父,此刻又在背刺自己! 刘彻还没说什么,他竟主动建议刘彻加派“护卫”像防贼一样将自己看紧了,简直不当舅父,今后还能不能好好相处了? 卫青自然知道刘据在看自己,但却只是低垂着目光,根本不加理会。 刘彻则对卫青投去了“英雄所见略同”的赞许目光,点着头道: “大将军言之有理,这几名坚守克己的官员,的确需要仔细筛选,朕心中已有计较。” “陛下圣明。” ……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接下来内朝经过商议,决定先解决卫满朝鲜的问题。 依照刘彻登基以来的优良传统,自是调集兵马的同时,先向卫满朝鲜派出一封人形战书前去耍流氓,以体现我大国气量。 结果使者还没来得及出发,卫满朝鲜的使团竟先一步到了长安。 “陛下,这回卫满朝鲜使团非但带了卫右渠亲笔书写的归顺国书,还将朝鲜太子一并送了过来,愿将其留在长安为质,请求陛下原谅此前的无礼,不再军援辰国。” 苏文一脸喜气的将这个消息报告给了刘彻。 刘彻惊喜之余,却不由望向了博望苑的方向,暗自叹道: “如同南疆诸国那次一样,这个逆子突发奇想的方略竟总能产生如此奇效……这与心想事成又有何异?” “难道这便是传言中的蠢人有蠢福?” 与此同时。 “阿嚏!” 刘据没由来的打了个喷嚏,一边揉着鼻子,一边对面前一个脸上刺着“谣棍”二字的中年男子说道: “公孙卿,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这应该是你此生唯一可能翻身的机会了,伱可要好好把握。” “谢殿下愿给奴婢重生的机会,奴婢定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公孙卿早已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七章 古希腊掌管弱民愚民的神! 近一年的为奴生涯,令公孙卿不堪回首。 其实在太子府为奴要比在其他地方强了不少,起码只要听话干活,就不会有恶毒的小吏动辄殴打折磨,饭也是管饱的。 但因为脸上的刺字,他在一众奴婢中也是最不招待见的人。 几乎所有人都将他视作最卑劣的人,回避着他,排斥着他,不愿与他为伍,不愿多说一句话。 有的人活着,却已经社死,这种处境真的会把人逼疯…… 他怨恨刘据么? 自然有点…… 如果没有刘据,他现在绝不会活得这么惨淡,甚至可能已经成了刘彻最宠信的方士,过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富贵生活,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生不如死。 但在他的心中,更多的还是畏惧。 如果一个人强大到永远无法战胜,任何反抗都犹如螳臂当车,那么就算是心有怨恨,怨恨也会转化为畏惧,连正眼去看的勇气都没有。 刘据在公孙卿眼中,就是一座永远无法翻越的大山。 就拿他这个方士专攻的装神弄鬼来说。 他只能骗骗刘彻,刘据却可以一夜之间将自己打造成为乘龙登仙的神,骗过了刘彻,也骗过了他,还骗过了齐地所有的同行,骗过了整个天下。 然后,再一夜之间将自己推下神坛,让天下方士所有的手段都相形见绌…… 这算什么? 公孙卿无法理解刘据的行为,只觉得他才是游戏人间的真神,而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一个手脚都没长齐的玩意儿,除了畏惧,连怨恨的勇气都无法生出。 原本,公孙卿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或许寻個机会自尽才是最好的选择,总好过像现在这样活的人不人鬼不鬼。 但今日,刘据忽然召见了他,竟又给了他一丝希望! 这一刻刘据在他眼中,就如同给他新生的再生父母,无论刘据要他做什么,他都一定要牢牢把握,因为正如刘据所说,这八成是他生命中绝无仅有的最后一道光了…… “起来吧,用不着你肝脑涂地。” 刘据微微颔首,接着道, “我看过你献给我父皇的《札》书,写的的确不怎么样,不过也并非完全没有可取之处,起码思维还算跳脱,想象力也比较丰富。” “另外,你此前在齐地的时候,与那些蛊惑人心的谣棍方士素有来往,对他们传道收徒的手段亦有不少了解,你们这些谣棍方士,有的略通一些方技,有的晓得左右人心,有的擅长装神弄鬼,而且胆大心黑……” “奴婢万死!” 听到这里,公孙卿还以为刘据这是打算送他一程,又连忙惶恐磕头。 却听刘据话锋一转,笑呵呵的道: “不过我始终认为,这世上没有无用之才,如果有,那一定是用错了地方。” “请殿下明示……” 公孙卿心头略松,依旧将脑门贴在地上,静静倾听刘据究竟打算给他一个怎样的翻身机会了。 “我要你再次前往齐地,将曾经那些被我惩处过的方士巫师招拢起来。” 刘据微微颔首,不紧不慢的说道。 “?” 公孙卿不由面露疑色。 如果说他这近一年的为奴生涯过的人不人鬼不鬼,那么那些方士同行无疑只会更惨。 毕竟顶着脸上的“谣棍”刺字,非但不会有人再相信他们,此前信过他们的人们还会反过来施以报复。 人性本恶,千万不要低估那些地方望族和百姓的报复手段。 公孙卿完全可以想象,这些人最轻的也已经彻底返贫,只能在当地过着过街老鼠一般的日子,狗见了都要在身上撒泡尿再走。 而运气不太好的人,或许已经命丧黄泉。 背井离乡,逃往他处开始新的生活? 不可能! 脸上顶着这样的刺字,他们又能逃去哪呢,只要是汉字能够到达的地方,他们便注定举步维艰,就连南疆和西域都早已容不下他们…… 相比这些人而言,他能够在太子府为奴,同时也是受到了太子府的庇护,不知其他的同行好过了多少倍。 只是他们这样的人,刘据又能用来做什么呢? 公孙卿想不明白,但现在他也没有资格去想,只是不断的对刘据磕头: “奴婢遵命。” “我还要你们共同编撰一部经书,这部经书需要融合部分儒家思想,也要符合逻辑,还要将人分作五个等级。” 刘据继续说道, “最高等级的人,自然是我大汉的天子,是经书中至高无上的神祗。” “第二个等级的人,掌管这部经书的最终解释权。” “第三个等级的人,是掌管军政权力的世俗贵族。” “第四个等级的人,则为农户、商人、工匠,需通过供奉、赋税和徭役来供养上层的人。” “第五个等级的人,是佃户、仆役、奴隶等无产无业的人。” “在第五个等级之下,再设置一个‘生口’等级,这是最低贱的不入流之人,只能从事与污秽物相关及下葬相关的工作,甚至旁人接触到‘生口’的影子,都会受到污染与玷污,不可与其接触。” “等级不同的人严禁通婚,特别是高层女嫁下层男,一旦出现了跨种姓结合的人,那么男女双方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都将被打入五等之外的‘生口’阶层。” “另外,也是重中之重。” “这部经书中必须设置一个轮回投胎的思想,即无论一个人出生在哪个等级,都是命中注定的投胎。” “不过轮回投胎并非不能改变。” “比如出生在第五等级的人,那么说明此人上辈子一定是犯了罪,这辈子只要在这个等级中安分守己、用心赎罪,那么来世便会投胎进入第四等级,倘若这一世足够安分守己,赎下的罪过足够多,下辈子甚至有可能直接进入第三、甚至是第二等级,成为人上之人。” “反之,如果此生不能安分守己,不知用心赎罪,下辈子等级就会滑落,甚至直接投胎成为‘生口’。” “我说的足够清楚了么?” 刘据回忆着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最主要就是这个制度能够在某神秘大国延续数千年,并且始终保持稳定的核心原理,尽量简单明了的说给了公孙卿听。 其实这就是一种分而治之的手段,无耻但有效。 站在每个等级自身所处的位置去剖析人性,便不难发现。 第二个等级的人,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阶层; 第三个等级的人,是觉得自己“还挺好”的阶层; 第四个等级的人,是得自己“起码不是最差”的阶层; 第五个等级的人,则是觉得自己“起码还在这个社会系统、起码没有被抛弃”的阶层; 而“生口”等级的人,则是处在一种自己就算造反,人数也不够多的状态,且排它前面的阶层都认为不能与其同流合污,从而不会与其结成同盟。 这样一分析就很明白了,一般的古代社会文明中,造反的往往是最底层,而这种制度制度把绝大多数人放在了倒数第二层,这就让原住民无论在生活多困难的情况下,总有人可以相比较,且永远比自己更差。 并且在这种制度中是没有任何上升通道的。 什么通过读书考试啊、战斗立功啊,都是不能从自身等级往上爬的,唯一的通道就是投胎,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向上攀升的社会是很可怕的,否则很快就会迎来制度崩溃的那一天。 因此刘据才说,“轮回投胎”的思想才是重中之重。 此举无疑给了下层的人打开了一个上升通道,稳住了所有阶层的心,维持了这个制度的长久稳定……如开! 儒家弱民愚民? 不不不,这个制度才是古希腊掌管弱民愚民的神! 鲁迅曾在《狂人日记》中写过: “要想毁掉一个民族,只需要在这个民族内部培养出一批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再让这批利己主义者去祸乱这个民族的道德,一个人人利己的民族将会不攻自破!” 天朝的盒蛋之父曾说过: “想要瓦解一个民族,只要抽掉男人的脊梁和血性,拿走女人的廉耻和善良,社会风气坏了,几代人也难以修复!” 这样的制度,只会培养出大量固守等级的精致利己主义者,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哪里来的脊梁和血性,哪里还有家国情怀和民族大义? 这也是后世这个神秘大国哪怕在历史上不断受外来民族入侵,却始终逆来顺受,带路党和投降派永远占据主流的缘故,统治他们简直太容易了,因为每一个人都只在意自己的阶层,只在意投胎轮回,他们早已不再是一个民族,更不成国家,只是一个一个固步自封的阶层。 甚至就连外来的入侵者煞费苦心也无法消除这种制度,所谓的“自由民主”都推行不下去,最终只能选择妥协,继续默认这一制度才得以维持统治…… “这……” 听完了刘据的话,公孙卿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刘据的目光中颤抖出了恐惧。 他虽从未听过刘据口中的这个制度,但仔细想过之后,却仿佛看见了一个被刘据的身影遮天蔽日的可怕炼狱! 与之相比,现在的大汉简直是人间仙境!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八章 开门!自由贸易啦! 沉默了许久之后。 公孙卿的瞳孔虽依旧在颤抖,神色中却不知为何逐渐多出了一丝决绝与抗拒,伏身说道: “殿下恕罪,这件事奴婢做不来,殿下还是换一个人吧。” “这是你此生唯一翻身的机会,你打算就这么轻易放弃?” 刘据心中不免有些意外与疑惑。 在他看来,公孙卿这种唯利是图、胆大妄为的谣棍,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和立场,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而且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应该也不算太难,怎么说都是他的专业领域。 毕竟他就算再不济,也在历史上参与过《太初历》的制定,何况刘据还允许他去招揽帮手。 “奴婢……做不来!” 公孙卿明显迟疑了一下,最终却依旧语气坚定的道, “奴婢什么都可以为殿下做,唯独这件事断然不行,情愿一生为奴,若殿下因此要杀奴婢,奴婢也绝不后悔,甘愿引颈待戮!” “我想听听你做出如此决定的原因。” 刘据饶有兴致的道。 “奴婢虽是个谣棍,此前被利益与地位蒙了心,生出了欺君罔上的妄胆,但奴婢的胆子也就这么大了,宁死也不敢做危害国家民族的千古罪人!” 公孙卿挺了挺腰杆,这一刻竟表现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大义凛然之姿,慷慨说道, “奴婢接下来的话,殿下兴许不爱听,奴婢却不得不说。” “殿下命奴婢编撰的这部经书,虽看似可巩固陛下与殿下的地位,但久而久之于国于民皆是大害,届时国家恐怕再无抵御外敌之威能,臣民恐怕再无民族大义之气节,人人固步自封,家家自守其利,层层安于现状。” “国弱民弱,外敌来时不攻自破,何以为国,何以为家?” “奴婢纵有欺君罔上的胆子,却绝无令大汉民族亡国灭种的胆子。” “殿下让奴婢去做此事,不如干脆杀了奴婢,不过就算殿下要杀奴婢,奴婢临死之前也要奉劝殿下,断然不可在大汉推行此法,否则非但殿下将成为大汉民族的千古罪人,大汉臣民也将永远不能再似奴婢此刻一样直起腰杆!” “奴婢恳请殿下……三思!” 这一次,公孙卿说完没有再伏身跪拜,而是睁大眼睛直视着刘据的眼睛,目光中尽是诚挚与恳切,似乎想用这样的目光来打动刘据。 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心中已经抱了死志。 因为他知道,他刚才已经听了不该听的话,也说了不该说的话,如果刘据不肯接受他的谏言,那么便一定会将他灭口,免得他有机会宣扬对自己不利的言论。 然而他哪里知道。 刘据在听到这番话之后,心中已是越发意外,不由的对面前这个欺君罔上的谣棍方士刮目相看了。 “真看不出来,你竟还是胸有家国情怀的谣棍。” 刘据咧嘴笑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公孙卿, “不过,我何时说过这部经书中的内容要在大汉推行,若是如此,我当初直接在东莱成仙岂不快哉?” “殿下的意思是?” 公孙卿一怔,面露疑色。 “这部经书是为敌国所编,此国之人畏威而不怀德,难以教化不说,还有以下克上的传统,又远据海外依仗天险,终有一日会成为我大汉的祸患。” 刘据笑着说道, “与我大汉而言,这样的敌国,是不是该提前令其再无抵御外敌之威能,令其臣民失去民族大义之气节,为我大汉提前解除这个祸患?” “殿下此话当真?” 公孙卿不由的又确认了一遍。 刘据依旧是笑: “你是谣棍,我又不是,诳你对我有何好处?” “若是如此,那……殿下,奴婢收回方才的话,如今后悔还来得及么?” 公孙卿连忙又问。 “来不及了。” 刘据摇了摇头,见公孙卿瞬间欲哭无泪,才又笑着说道, “我现在忽然觉得你可以担起更重的担子,替我去做更多的事情。” “不过你脸上这‘谣棍’二字实在不雅,稍后我给伱设计一個精美的图腾,再找个会刺字的帮你掩盖成纹身吧,如此才方便传道。” “还有我这回命你去齐地招拢的那些方士,你可以告诉他们,只要用心去办我交代的事,亦可像你一样得到掩盖刺字的特许。” “传道?” 公孙卿又是一愣。 这个时代道教还未正式兴起,要等到东汉才会出现雏形,随后在汉末形成规模,因此并无这种说法。 “此事不急,先将我现在交代你的事办好。” 刘据也不解释,摆了摆手先让公孙卿退了下去。 不得不承认,这个公孙卿还是有点本事的,居然一眼就看穿了这个制度的本质与害处,颇具一些政治眼光和远见。 至于这个制度到了倭国,会不会也立刻被倭国的“有识之士”看穿。 这点刘据倒不是太过担忧。 首先,倭国现在绝对还处于落后的部落奴隶制时期,而且连自己的文字都还没有,文化方面自然也基本处于空白状态,很容易就会被外来文化和信仰入侵,就算有一些“有识之士”,数量也注定屈指可数; 其次,维持并推行一种制度,首先依靠的肯定是武力,大汉武德充沛,面对现在的倭国占据绝对优势; 再次,一手萝卜一手大棒的恩威并施,在任何时候都不过时,而现在的大汉,有的是令倭国趋之若鹜的萝卜,随便拿出一根无关紧要的萝卜,就可以笼络许多倭人。 这个时代,列强就是大汉自己。 “咚咚咚!” “开门!自由贸易啦!” …… 卫满朝鲜的使团虽然到了长安,还将本国太子送来为质。 但刘彻还是坚持发兵攻打,单纯服软是不行,必须彻底卸去卫满朝鲜的武装。 因为在他看来,唯有这样才能保证刘据前往朝鲜半岛的绝对安全。 否则万一刘据途径卫满朝鲜的时候,卫右渠出尔反尔将刘据扣下,岂不成了大汉与卫满朝鲜互送太子为质,必须完全杜绝这种风险。 刘据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又特意进了一趟宫。 进入清凉殿的时候。 殿内还有两个人正在接受刘彻问策。 其中一个是桑弘羊,另外一个刘据没见过,只能看出对方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个子不高,但面容却孔武有力。 “见过殿下。” 桑弘羊和那男子见了刘据,纷纷躬身施礼。 “不必多礼,阁下是……” 刘据还过礼后,又向刘彻行过礼后,询问起了对方的身份。 男子低眉顺眼的答道: “回殿下的话,下官涉何,即将作为大汉使者与卫满朝鲜使团一道回国,与其王卫右渠交涉。” 得知此人的身份,刘据已经明白刘彻的计划是什么了。 历史上汉灭朝鲜之战的导火索,便是这个名叫涉何的人。 他到了卫满朝鲜之后,本是为了劝谕卫右渠改变对大汉态度,结果卫右渠既不同意前往长安觐见,也不接受刘彻的诏令。 涉何担心这样无功而返,恐怕受到刘彻怪罪,于是在返回途中,悍然将护送他出境的朝鲜裨王长杀死,并将情况飞报刘彻,刘彻果然并未追究他无功而返的责任,还封他做了与卫满朝鲜接壤的辽东郡东部都尉。 事后卫右渠对涉何怀恨在心,发兵突袭辽东,杀死了涉何。 于是刘彻立刻以此为由征发五万死囚,命楼船将军杨仆走海路,左将军荀彘走陆路,联合攻打卫满朝鲜。 这本该是一场手到擒来的战争,结果经过这两位将军一系列堪称儿戏的操作之后,历时一年才终于攻下卫满朝鲜的都城王俭城,灭亡卫满朝鲜,在朝鲜半岛上设汉四郡。 而在此战之后,杨仆和荀彘也为此战中那堪称儿戏的操作付出了代价。 荀彘处死,不准使钱赎罪,杨仆同样死罪,交了一大笔赎罪金后,贬为庶民,自此之后史书再无记载。 所以…… 刘彻这是打算故技重施? 毕竟大汉是礼仪之邦,堂堂“汉大善人”,开战往往也需要一个正义或者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历史上,刘彻在涉何杀了卫满朝鲜裨王长之后,还让他在与其接壤的地方做封疆大吏,本就有激化矛盾的意思,这就是刘彻下给卫满朝鲜的人形战书。 只是不知这回卫满朝鲜已经将姿态放的这么低,太子都送来做人质了,刘彻又打算如何创造理由? 而刘据这回进宫,也是希望略微改变一些历史。 最起码得确保这场战争不再像历史上一样那么儿戏,平白损兵折将不说,就算灭掉了卫满朝鲜,也还是丢了大汉的脸面。 “幸会。” 与涉何打过招呼,刘据也没多问,只是对刘彻微微躬身, “父皇,听闻父皇欲派使者前往卫满朝鲜与卫右渠交涉,儿臣产生了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特来向父皇说明。” “既然是不成熟的想法,便没有必要说了,朕已有了计较。” 刘彻瞟了他一眼,似乎没什么与这个“愚蠢的儿子”讨论此事的兴趣。 “……” 刘据愣了一下,又道, “父皇,不太成熟只是儿臣自谦的说法,其实儿臣这想法还挺成熟的。”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九章 联合都护府和共同安防条约! “……” 桑弘羊和涉何听着这父子二人的对话,顿时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两人体现出的是一种既和谐又不和谐的矛盾父子关系。 说和谐吧,感觉干脆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一开口就有呛声的迹象。 说不和谐吧,又感觉两人的关系要比天子与臣子的关系随性许多,至少在被刘彻呛声之后,刘据一点都没觉得尴尬,还能嬉皮笑脸的应对,而刘彻似乎也没有太明显的情绪波动,好像只是在故意揶揄这个儿子。 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继续待在这里合不合适。 唯有一旁的苏文默默地低着头,始终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好像早已习惯了一般…… “还挺成熟?” 刘彻嗤鼻哼了一声,冷笑道, “来来来,你就当着桑弘羊和涉何的面说说你那还挺成熟的想法,让他们二人也一同来评判评判,若他们二人也认为你的想法还挺成熟,朕便采纳你的想法,若他们二人不认同你的想法,今后你便少来置喙军政之事。” “?” 桑弘羊和涉何一听这话,心脏立刻又揪了起来,眼底深处浮现难色。 刘彻这个决定无异于将他们架在了火上炙烤。 此事虽看似只是让他们二人做个评判,但若往深了想,那也完全可以视作是在考验他们的立场,而且刘彻的话中还有那么一丁点话里有话的味道。 一边的是天子,一边是太子。 肯定太子,那便是站到了天子的对立面,可能还要被刘彻算作支持太子插手军政之事…… 这是刘彻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尤其是军政之事,就连大将军卫青也只能提出建议,决不能擅自插手。 而肯定天子,那便是站到了未来天子的对立面,若是因此与太子交恶,那显然也不是什么明智的事。 这根本就是個怎么答怎么错的问题……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 苏文则眼观鼻鼻观心,暗自庆幸自己的存在感不高,躲过了这一劫。 结果正如此想着的时候,就听刘彻又道: “苏文,你也参与评判,以多数为胜,免得出现争论不下的平局。” “……诺。” 苏文闻言身子一颤,想死的心都生了出来。 果然啊,天子和太子一同出现的时候,最好还是挖个坑将自己埋了为妙,千万别抱什么侥幸心理。 刘据倒并不在意其他人怎么想,只是自顾自的躬身谢恩道: “儿臣以为,卫满朝鲜如今献上国书降服大汉,又将太子送来长安为质,父皇若此时再发兵攻打,缺乏正义之师的名头,恐怕遭人置喙。” 听到这里,刘彻动了下嘴唇,显然已经打算驳斥刘据。 桑弘羊和涉何闻言亦是抬起头来看向刘据,他们刚才在这里商议的就是这件事。 并且已经商议出了一个结果,此行涉何前往卫满朝鲜,将效仿刘据在南越国做法,强势要求卫右渠实施“一国两政”,再效仿刘据对辰国的要求,命卫满朝鲜交出“战时指挥权”,由大汉派出将领接管。 如果卫右渠就范,那么卫满朝鲜也就没有了獠牙,刘彻的目的自然就达到了。 如果卫右渠不肯就范,又或是对涉何做了什么,那么刘彻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以卫满朝鲜诈降谋逆为由头,派兵开赴朝鲜半岛,与辰国南北夹击将其覆灭。 然后就听刘据接着说道: “不过以父皇的智慧,心中必是已经有了计较。” “儿臣不敢询问父皇的军政方略,更不敢置喙父皇的军政方略,因此便将儿臣这还挺成熟的想法说出来以供父皇参考,全当做抛玉引砖了。” “抛玉引砖?!” 刘彻瞬间皱起了眉头。 苏文、桑弘羊与涉何亦是吓了一跳,他们生平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敢将自己的想法比作玉,将刘彻定下的方略比作砖。 天底下还能找出比刘据胆子更大的人么? “儿臣怕若再谦虚,父皇又不让儿臣说了,所以干脆傲慢了一些,请父皇恕罪。” 刘据嘿嘿笑道, “其实儿臣今日提出的方略,总结下来就六个字,名为‘共同安防条约’。” “据儿臣所知,卫满朝鲜建立于孝惠皇帝时期,那时我大汉便与卫满朝鲜约定,卫满朝鲜自此为我大汉的藩属外臣,为大汉保卫塞外,不使大汉边境受到侵犯,并不需阻挠塞外各族首领朝见大汉天子,以及各国与大汉通商。而作为回报,我大汉则会每年给予卫满朝鲜一批军事物资和经济上的支援。” “正因有了大汉藩属外臣的身份和军事、经济的支持,卫满朝鲜开始不断地侵凌和征服临近小邦,使得真番、临屯等小国都不得不归顺以求自保,卫满朝鲜的势力因此迅速膨胀,领土扩大到了如今的方圆千里,敢夜郎自大,与大汉龇牙。” “因此儿臣的想法是,我大汉如今应搬出卫满朝鲜建国时的国界舆图,站在正义的高地主持公道,勒令卫满朝鲜恢复朝鲜半岛的其他小国主权,助那些此前已经内附大汉的小国复国。” “如此自可确保我大汉化身于正义使者,在朝鲜半岛原先的那些小国首领与臣民之间有口皆碑,充分得到朝鲜半岛臣民拥护的同时,亦可将如今卫满朝鲜肢解削弱,使其先陷入内忧之中,无法有效组织抵抗汉军的武装力量。” “而要实现此事,父皇便该多派一些使者前往朝鲜半岛,与卫右渠交涉的同时,与其他小国现存的首领贵族同步接洽,以助其复国为条件,联合诸多小国共同签订一个儿臣刚才提到的‘共同安防条约’。” “所谓‘共同安防条约’,便是由我大汉以国力军力牵头作保,在朝鲜半岛屯田驻军并设立联合都护府,再由各国派出代表进驻,以联合都护府作为地方仲裁机构,联合诸多内附小国共同维持朝鲜半岛的和平稳定,杜绝再次出现卫满朝鲜这种恃强凌弱的现象,保证小国生存的权利,否则便由我大汉领衔,督促各个小国联合出兵征讨,共同维护‘共同安防条约’的权威性。” “当然,为了维持联合都护府的稳定运行与驻军,所有加入‘共同安防条约’的小国每半年需交纳一笔会费,这笔会费大汉名义上是不会私自动用的,只用于联合都护府的运行维护和军队供养,并且每年还会将联合都护府收入支出公示各国,彰显公平公正。” “只要形成这样的局面,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我大汉不需付出太大代价,便可维持朝鲜半岛的和平稳定,当地的局势也牢牢掌握在我大汉手中,轻易不会再出现卫满朝鲜这样一家独大的刺头。” “这便是儿臣的想法,请父皇定夺,也请三位大臣评判。” “……” 听完刘据的话,刘彻等人已经全部陷入了沉默,正在思考这个“共同安防条约”和“联合都护府”的可行性。 刘彻已经完全明白了刘据的意思。 搬出卫满朝鲜建国时的国界舆图,助那些被卫满朝鲜吞并的内附小国恢复主权,这的确很“正义”,比他此前的方略要“正义”的多,堪称“正义化身”。 而那些被迫归附卫满朝鲜的小国,自是不会没有复国之心。 如果大汉同意并支持他们复国的话,别说是一个“共同安防条约”,就算条件再苛刻一些,应该也是可以接受的。 更何况刘据还提出了一个由大汉屯田驻军设立“联合都护府”的想法,这便是给“共同安防条约”又加上了一层保险,让那些小国今后不必为自己的国防力量担忧,完全可以背靠大汉这棵大树乘凉。 当然,“保护费”还是要交的,那个会费就是保护费,可以大幅度降低大汉的财政压力。 并且就算“联合都护府”出兵,也不是大汉一家出兵,其他的小国也必须一同出兵,由大汉领衔来“维护公平正义”。 这简直就是名利双收,当了婊子又立了牌坊! 至于卫满朝鲜是否接受也不重要,反正他本来就做好了出兵的准备,如果卫满朝鲜执意要站在“公平正义”的对立面,届时可就不只是大汉与辰国南北夹击卫满朝鲜的事了,其他那些有复国之心的小国出于自己的利益也将加入进来,这场战争只会变得更加简单…… 这就是个阳谋,而天底下最厉害的谋略,往往都是阳谋! 这个故事好! 这个故事正合朕意,朕甚是喜欢! 不过此时刘彻却并未立刻发表意见,而是斜睨向苏文、桑弘羊和涉何三人,语气毫无波澜的问道: “你们三人如何评判他这抛玉引砖的想法?” 再次听到“抛玉引砖”这四个字,苏文已是瞬间明白了刘彻的意思,当即躬下身子违心的道: “陛下,微臣以为殿下的方略虽有可取之处,但亦有不少不妥之处,不及陛下此前定下的方略。” 涉何亦是回过神来,避开刘据的目光,低眉顺眼的道: “微臣也以为陛下此前定下的方略更加万无一失……” 桑弘羊则顺势道: “既是以多数为胜,苏公与涉侍中已经有了评判,微臣的评判已经不重要了。” “?” 苏文和涉何闻言不由的望了桑弘羊一眼。 这货真他娘的会钻空子,早知道我也最后一个说话,岂不是可像他一样两不得罪? “欸?” 刘据则是面露疑惑之色,好奇的望向刘彻,难道我这便宜父皇还真有了更好的办法? 却见刘彻只是傲然一笑,对刘据摆了摆手: “听到了吧,伱还是不够成熟,可以退下了。” 逆子,纵使你思维清奇莫测,终归敌不过朕御人有道。 赶紧走吧,朕再与他们好好商议一下如何实施这“共同安防条约”,真是不错! (本章完) 第三百章 我的儿子叫刘弗陵! “父皇……” 刘据心里是真的好奇,忍不住想打听一下刘彻的方略究竟有多厉害。 “来人,送太子出宫!” 刘彻根本不给刘据说话的机会,背过身去拂了下衣袖。 几名期门武士闻声进入殿中,一口一个“殿下,不要令在下为难”,强行将刘据请出了清凉殿。 此时刘彻才回身看向苏文、桑弘羊与涉何三人,又面不改色的道: “朕方才只是教训儿子,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现在你们可以重新评判他的方略。” “……” 苏文和涉何皆是心梗了一下。 唯有钻了空子的桑弘羊上前不无推崇的道: “陛下,微臣以为,太子的方略惊为天人,恐将开创大汉外交之先河。” “这‘联合都护府’与‘共同安防条约’,不仅可以用在朝鲜半岛,他日我大汉在西域的影响力远胜匈奴之时,亦可在西域推行,必定事半功倍。” “不过若要在朝鲜半岛推行此策,尚需强大的汉军作为后盾,微臣建议陛下派出使者进入卫满朝鲜之际,与卫满朝鲜和其余小国交涉的同时,大军便应同步压境,给予卫满朝鲜足够的压力,同时给予其余小国足够的信心。” “如此,卫满朝鲜内外交困,或许兵不血刃,便可促成此事……” 如今大汉还没有设置“都护府”的先例,就算后来大汉打败大宛,西域诸国震恐之际,也只是在轮台和渠犁等处少量屯田,设置交通亭站。 而等到桑弘羊正式产生类似的想法,建议刘彻在轮台大举屯田,从而推行大汉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制度,试图借此打破了西域地区“无所统一”的政治格局时,大汉就经历了李广利与匈奴的那场大败。 于是刘彻不得不下《轮台诏》,将这件事彻底搁置了下来。 如此一直等到刘据的孙子汉宣帝刘询那一朝,也就是距今大约五十年后,西域都护府才真正建立了起来,实现了“汉之号令班西域矣”的局面,使得西域三十六国成了天朝的“自古以来”。 因此哪怕不论“共同安防条约”,光是“联合都护府”这个概念,就已经足够超前,足以震惊桑弘羊几十年。 …… 刘彻的傲娇给刘据卖了一个不小的关子,使得他好奇了挺长时间。 而就在刘彻和一众内朝近臣为朝鲜半岛之事紧张谋划和筹备的过程中,刘据也完成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他和义妁,正式成婚了! 毕竟是太子大婚,又是头婚,再加上义妁还“怀有了身孕”,打破了刘据命犯孤鸾煞的传闻,就算刘彻做了甩手掌柜,卫子夫也要办的风风光光,突出一个普天同庆。 而且这还是個皆大欢喜的事情。 刘彻一点都不反对这门婚事,卫子夫也对义妁颇为满意……其实家世和年龄还是略有微词,不过义妁的优点足以盖过这些不足…… 刘据本人就更满意了,他早就说过,相比那些早早就要嫁人的豆芽菜,他始终还是更喜欢义妁这样的大姐姐,很擅长伺候人不说,使用过后还懂得如何配置补药保养,而且有她在身边时还倍儿有安全感,一把柳叶刀生人勿进。 相对而言,这场婚事的流程就要精简了不少。 因为义妁早已没了双亲,也没有家人,因此也就少了许多女方家的弯弯绕绕,全凭卫子夫一边当母后一边当婆婆的操办。 不过在很多人眼中,刘据这场婚姻其实就是一场“无效婚姻”。 能生孩子固然重要,但对于刘据这个太子而言,在未能确定一定可以继承大统的情况下,女方的家世也非常重要。 刘彻就是因为一场正确的联姻,才从一个本没多大希望继承大统的老十,一举成了当今天子。 而刘据直到现在,除了卫氏外戚之外,真正坚定的政治盟友还是太少了,而霍去病已经病逝,如果卫青什么时候也…… “坊间真是如此看待太子这桩婚事的?” 听到这样的传闻,刘彻微微蹙起了眉头。 “正是。” 苏文低眉顺眼的答道。 “呵呵呵……” 刘彻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暗道, “他们会这么想,是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朕,朕倒以为这是朕这个愚蠢的儿子,做的最聪颖的一件事,如知朕心……” 婚后,义妁暂时封了孺子。 眼下唯一的问题还是义妁的肚子。 从河间国回来也有几个月了,刘据虽不说是每日都有耕耘,但也不能说不努力,可义妁的肚子却始终不见丝毫起色,以至于大婚的时候,她还不得不略微在肚子上垫了点东西,使得外人看起来像是已经有了几个月的样子。 其实刘据心里也挺着急的。 倒也不是担心刘彻发现义妁是假怀孕的事,而是担心义妁现在年纪已经不小,几乎已经踩在了高龄产妇的门槛上。 据说高龄产妇生育的风险很高,等过了第一胎,以后再生也就会顺利许多。 而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就算义妁本身就是精通此道的女医,就算是适龄产妇生子,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因此刘据还是觉得应该尽早办成此事,尽量降低此事的风险。 除此之外。 这段日子,韩凌倒并未来见过刘据,也并未参加当日的大婚仪式。 倒不是她有什么想法,而是依照这个时代的礼节,像她这样的守孝之人根本就不允许参与这样的喜事,甚至连普通的宴会都不能公开参加。 不过韩凌还是托人给刘据和义妁送来的祝福和礼物。 礼物是和父亲韩说与两位兄长的礼物一起送来的,其中那个最显眼的青铜孔雀宫灯就是韩凌精心准备的。 刘据特意命人将这个孔雀宫灯抬到了秋坊,大婚当夜便打算用起来。 此举自然不是为了让韩凌像沸羊羊那样,在自己的洞房花烛夜获得那么一点参与感,而是希望借助一下这姑娘的福运。 毕竟当初给刘闳做阑尾炎手术的时候,这姑娘的运气就帮了刘据大忙。 因此他就想着,说不定在备孕这件事上,韩凌的孔雀宫灯也能给他带来一些好运。 结果仆从将孔雀宫灯抬进秋坊,注油点灯的时候,竟又从宫灯里面掏出来一件素纱抱腹。 所谓“抱腹”。 就是汉朝女子内衣,上下有带,抱裹其腹,后无当背。 再说得简单点,其实造型与后世的小吊带差不多,只不过是露背小吊带,背后只用一根带子系住。 而韩凌送的这件抱腹因为是用轻薄通透的素纱缝制而成,无形中便为其增加一丝情趣的意味。 并且抱腹的正面还用彩线绣出了一幅麒麟送子图,从刺绣的针脚来看,必是花费了不少功夫和心思。 甚至麒麟送子图的右侧,竟还有绣上了一个落款: ——贺义姐姐新婚之喜,韩凌赠。 “……” 看到这件情趣抱腹,刘据真心不得不怀疑,这姑娘是不是就是故意的。 为的就是能够在他的洞房花烛夜获得一丝参与感,不然谁会特意在这种私密的东西上面绣上自己的名字。 “殿下,这是什么?”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义妁好奇的声音。 她已经沐浴完毕,身上散发着浴桶中花瓣的味道,却不忘重新画上了红唇与黛眉,脸颊上也扑上了淡淡的粉与粉粉的胭,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妩媚。 虽然两人早已不是初见,但新婚之夜对于她来说依旧有着非凡的意义,如何能够敷衍了事? “是韩凌送给你的贺礼。” 刘据将那抱腹团成一团递给义妁。 “若非韩凌家中出了那档子事,今时今刻恐怕也轮不到妾身了……” 义妁轻叹了一声,接过抖开查看。 待看清这竟是一个抱腹,而且用的还是那种若隐若现的素纱之后,立刻又轻“啊”了一声,整张俏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此前虽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但依旧能够想象出穿上这件抱腹的情景,简直羞死个人……是比那种干脆什么都不穿都羞人的感觉。 “要不今夜试试?” 刘据见状却来了兴致。 兴许有了韩凌的福运加持,真有可能得偿所愿。 “嗯……” 义妁虽然羞得抬不起头来,那抱腹也重新团成了一团紧紧捏在手中。 但她竟没有拒绝,而是颔首发出一个鼻音,随后转身快步跑上榻去,顺手拉上了帷幔,只飘出一个轻柔的声音: “请殿下十息后再来,妾身稍作准备……” …… 一个半月之后。 义妁依偎在刘据怀中,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 “殿下,妾身月事断绝已接近两月,脉搏圆滑流利,似那珠滚玉盘,是滑脉……” “月事断绝……滑脉……你有了?” 刘据翻身而起。 “嗯。” 义妁微微颔首,报以那羞涩却又喜悦的微笑。 身为一名精于妇科的女医,她自然不可能诊错。 “……” 刘据细算了一下,依这个时间算,义妁中标的日子正是大婚那几天…… 这个韩凌真有点邪乎了,这又要如何解释? 另外,按卫青此前报给刘彻的时间,他与义妁大婚的日子,正该是义妁怀孕四个多月的时候。 即是说,义妁肚子里的孩子如果经历十月怀胎正常出生。 那么在外人看来还正好就是怀了十四个月才出生?! 历史记载钩弋夫人怀胎十四个月,生下刘弗陵,因与上古的尧帝之母怀胎月数相合,刘彻因此大喜,将钩弋夫人的宫门命名为尧母门。 现在相同的手段用在他身上,他虽没有上当受骗,但也只能对外声称怀胎十四个月才诞下子嗣…… 这不巧了么这不是? 如果义妁这回真诞下一个男婴,必须起名叫刘弗陵! …… 与此同时。 未央宫,兰陵殿。 一众宫人脚步匆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气。 “快!快!快!还不快去向陛下报喜,李美人顺利诞下了皇子!” 有人大声催促着传令宫人前去报喜,比自己生了儿子还要兴奋。 有人张罗着寻来长弓,正招呼人手在殿门上钉钉子挂弓。 门外的李延年满面红光,双手握在一起激动的不停摇晃,胸口如同风箱般鼓动: “清儿太争气了,顺利为陛下诞下第五位皇子,我李氏终于熬出头了,熬出头了!”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一章 朝鲜未动,夺爵先行!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刘据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觉得很有个意思。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李清儿生下的这个五皇子,应该会起名叫做刘髆,并且因为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刘彻最小的皇子,深受刘彻喜爱。 过一些年后,刘髆会被封作昌邑王。 可惜他也是个短命鬼,大约会在不到二十岁的时候薨毙,不过却留下了一個大名鼎鼎的子嗣——海昏侯刘贺。 刘贺则会在霍光的扶持下成为大汉的第九位皇帝,然后又在登基二十七天后被霍光以行为淫乱、危及社稷为由废黜,史称“汉废帝”,荣登西汉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皇帝的宝座。 接着就是刘据的孙子刘询上位,史称“汉宣帝”。 而刘贺则被贬黜为海昏侯,前往豫章郡海昏县,不久郁郁而终,留下一个后世发掘黄金数量最多的“海昏侯墓”。 事实上,刘髆的出生并未给李氏带来什么好运。 首先是李清儿在刘髆出生之后没几年,就因病去世了。 不过在临死前她还在刘彻面前使了一个极为厉害的手段,那时刘彻来看望她,她用被子蒙住脸,死活不肯见刘彻最后一面,在刘彻心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遗憾。 也是在那之后,刘彻开始重用她的兄弟李广利、李延年和李季,对刘髆也更加宠爱,而她自己也被刘彻以皇后之礼下葬。 结果最终却因李季祸乱后宫,使得李延年和李季兄弟宗族尽数诛灭。 李广利则因战事不利,兵败投降匈奴一年之后,被匈奴人杀死献祭,其妻儿家人也在李广利投降之后,悉数族灭。 刘髆也早早夭亡,留下一个刘贺,还成了大汉史上在位最短的皇帝。 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李氏的命运就像在坐一辆起伏巨大的过山车,人生的大起大落不知道有多刺激。 不过无论如何,李氏和刘髆都有可能成为自己的一个威胁。 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反倒成了李广利,现在李广利已经干起了李氏老本行,摇身一变成了刘彻的宣传部长,重新投身艺术事业…… 与此同时,随着郭玄子和河间国一众乱臣贼子的灭亡。 “钩弋夫人”和“刘弗陵”应该是不会再出现了,毕竟就算是傻子,也不敢将刘彻当做傻子,把同样的招式再次用在刘彻身上。 这么算起来,刘据已经提前消灭了一个、或是一伙潜在的敌人。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对刘据有利的方向发展。 不过正如李氏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一样,刘据虽然对自己在历史上的未来有所了解,但随着历史的悄然改变,今后自己究竟将何去何从,仍旧充满了不确定性。 毕竟只要他还是一天太子,便始终处于政治全力斗争的中心。 随着刘彻渐渐老去,天知道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还会不会使出其他的手段,又会不会有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前赴后继的成为别有用心之人,只为将他推下神坛? 不过没什么所谓…… 他最开始的目标,就是让刘彻废掉自己,一举成为满级人类。 就算后来发现了“穿越福报”的漏洞,他的手段也依旧没有改变,依旧是奔着被刘彻废掉而倒行逆施、为所欲为。 只是在自信自己不可能被废掉的前提之下,目标从成为满级人类,变成了利用漏洞来改造大汉,消灭政敌,稳固地位,造福大汉百姓的同时,顺便避免继位之后还得辛苦的给刘彻擦屁股,做一个“无为而治”的养老皇帝。 刘彻历史上不是常说“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当世之务,后世之利”之类的话么? 既然便宜父皇有这个心,刘据这个做儿臣的自当助人为乐,成全于他,这何尝不是大孝? 不过最近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刘彻似乎已经对他之前的那些手段产生了免疫力,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很难再刺激到他,甚至还只能换回一句类似嘲讽的“朕愚蠢的儿子啊”,因此他的手段也必须做出一些因地制宜的改变,才能够更好的适应新版本。 比如再遇上政敌的时候。 他其实未必一定要从自己入手,故意让自己犯错误,用这样的方式去刺激刘彻,这种手段的确有些单一,别说是刘彻,就连自己都有点厌倦了。 他完全可以跳出自己和刘彻这个局限的圈子,充分发散思维,选择资助和支持敌人嘛! 只要自己的敌人足够给力,也足够努力,一样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如这回就先看看李氏在为刘彻诞下第五个皇子之后,是否会对自己产生敌意,然后试验一下这个新思路? 反正刘据本身对李氏就有一些看法的。 因为李清儿本身并不是皇后,却在死后享受了皇后规格的葬礼,并且配祭刘彻宗庙,最后还追谥成了孝武皇后,成了刘彻名义上的正妻。 而自己的母后卫子夫。 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大汉皇后,还活着的时候就被李清儿占有了皇后规格的葬礼,死后不但没有任何谥号,也没有像样的葬礼和配食,直到自己的孙子刘询登基之后,才勉强追谥了一个“思后”,连皇后都不算了。 诚然,卫子夫死后的待遇,和自己这个“戾太子”儿子有直接关系,毕竟自己在历史上起兵的时候,卫子夫身为皇后选择了坚定支持,因此也牵扯上了谋逆造反。 但在这之前,李清儿能够在卫子夫这个正宫犹在的时候享有皇后规格的葬礼,就和她临死前使用的直击刘彻脉门的“高超手段”不无关系了。 其实不难想象,当李清儿如此下葬的时候,对于卫子夫这个正宫皇后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羞辱? 母后卫子夫争不过李清儿,一个活人在有些时候也永远都争不过一个死人。 但刘据却不希望卫子夫再次经历这样的羞辱,毕竟是自己血浓于水的母后,始终将自己的事放在首位的母后,以自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母后。 刘据将刘彻视作“便宜父皇”,将卫青也视作“便宜舅父”。 但却从未将卫子夫视作“便宜母后”,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母后,因为不管是历史上,还是穿越以来,卫子夫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夹杂一丝私心与政治考量,就算偶尔成为自己的阻碍,那也是出于一个母亲呵护儿子的本能…… …… 历时两月有余,针对朝鲜半岛行动终于有了动静。 “苏六”又托人给刘据送来了密信,据说经过这段时间的谋划与筹备,刘彻初定于半月之后挥师东上。 届时大汉的使者,还有刘据与一众随行官员都将一同随军前往。 等到了辽东之后,大汉雄狮将尽数压在卫满朝鲜西线边境给予军事压力,同时各路使者进入卫满朝鲜境内,分别与卫满朝鲜和其他那些已经归降卫满朝鲜的内附小国接洽,双管齐下推行“共同安防条约”和“联合都护府”的设立事宜。 灭国还是妥协,卫满朝鲜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而在彻底搞定卫满朝鲜之后,刘据与一众随行官员才会正式进入朝鲜半岛,前往半岛最南端的辰国境内,进行下一步的“出海寻仙”计划。 至于此次出征的将军是谁,还有与刘据同行的官员是谁,密信中都没有说明…… 对此刘据虽然暂时还没有头绪,但也能够想象,这回与他同行的官员一定会成为他的阻碍,毕竟卫青和刘彻上回已经达成了共识,这回一定会选择“坚守克己”的官员随行,名义上是维护他的周全,实则是为了确保“圣令不被矫枉”。 这两个老狐狸。 一个父皇,一个舅父,竟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还能不能好好相处了! 而正当刘据还在猜测刘彻究竟会选什么人来防着自己的时候,表哥公孙敬声却主动登门拜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跑来为父求情了: “殿下,家父这回怕是摊上大事了,只有你能帮他……” “表哥,你先坐下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据将公孙敬声请进客堂,屏退了左右之后方才疑惑的问道。 “这不再过几月便是朝廷祭祀宗庙的日子了么,依照以往惯例,列侯近日便该贡献酎金助祭,家父是一千三百户南奅侯,该献四两贡金与六坛酎酒……” 公孙敬声连忙哭丧着脸道。 “酎金夺爵?” 不待公孙敬声说完,刘据便已说出了一个名词。 这件事在历史上颇为有名,经过“酎金夺爵”事件,共有一百零六名列侯被夺去了爵位,占当时列侯的半数。 也是在此事之后,才真正结束了汉初以来诸侯王割据的局面,王侯虽然还存在,但只能“衣食税租”,不得过问封国的政事,封土而不治民。 后世的史学家皆认为,这其实是刘彻打击王侯势力、彻底实现中央集权的手段。 “酎金”成色不好或斤两不足不过只是为了实现这个目的而采用的借口。 而据刘据所知,公孙敬声的父亲公孙贺也的确是在这次事件中失去了爵位…… (本章完) 第三百零二章 一群戴罪立功加两个顾命大臣,朕就不信还看不住你! “殿下已经知道了?” 公孙敬声语气为之一滞,眼巴巴的看向刘据。 “也是刚刚听说,怎么,我这姨夫真在酎金上偷了奸耍了滑,还被我父皇发现了?” 刘据搪塞了一句,接着问道。 “没有啊!” 公孙敬声立刻又哭丧起了那张肥胖的圆脸,满脸委屈的道, “殿下,真是冤枉啊,殿下也知道,我去年也封了候,这回需与家父一同贡献酎金。” “而且我父子二人,一个是一千三百户侯,一个是一千两百户候,依照酎金律,我们贡献的酎酒和贡金数目是一样的,因此这酎酒和贡金都是我来准备的,无论是分量还是成色,保证都只高不低。” “否则怎会只有家父被陛下点了名要废黜侯爵,我却还能够相安无事,难道我还能故意在此事上动手脚,坑害家父不成?” 听到这话,刘据基本可以确定,无论是历史上的那次,还是现在的这次,刘彻的“酎金夺爵”八成还真就是故意找茬。 当然,也有可能只有公孙贺这样的人是刘彻故意冤枉的。 毕竟刘彻要做这件事,总归还需要做一些考虑一下服众的问题。 而要服众,便不能只是针对那些外臣,拎两个内朝近臣出来做个典型,亦可彰显一下刘彻的秉公无私,模糊这件事真正针对的群体。 公孙贺就是一個不错的典型。 他既曾在刘彻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做了太子舍人,又娶了当今皇后卫子夫的姐姐卫君孺为妻,还是九卿之一的太仆,这绝对可以算作是刘彻的“自己人”和朝中重臣了。 刘彻连自己人都毫不偏袒,其余被夺爵的人还有什么好委屈的? 当然,刘据会这么推测也并非毫无根据。 因为刘彻在“酎金夺爵”的几月之后,就给了公孙贺一次复侯的机会,命其与同样被夺爵的赵破奴各自领兵一万五千骑自九原出击匈奴,可惜公孙贺远走二千余里却并未遇见匈奴一人,最终无功而返。 就算如此,刘彻后来也将公孙贺封作了葛绎侯,让他担任了丞相之职,而公孙敬声则接任了公孙贺的太仆一职。 父子二人,一个三公之首,一个九卿之一,何等风光? 这场“酎金夺爵”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造成什么影响,怎么看都像是给外界做做样子……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非但没有丝毫担心,反倒还笑了起来,开口问道: “那照表哥的意思,是我父皇冤枉了我姨夫,而表哥今日来找我,是希望我去当面指出我父皇的错误,劝诫我父皇不可废黜我姨夫的侯爵?” “这……” 公孙敬声闻言不由怔住,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就算是再傻,也不会听不出刘据话中的问题: 现在要保公孙贺的侯爵,便是在证明刘彻冤枉了公孙贺,正是刘彻做了错误的决定,可刘彻是天子,天子能错么? 而若是刘彻冤枉了公孙贺,那么剩下一同要被夺爵的列侯,是否也有可能是受到了冤枉呢? “表哥,你今日来找我求情,应该没与我姨夫商量过吧?” 刘据又道, “我建议你还是回去先与我姨夫商量一下,或许对于此事会产生一些不同的看法,若我姨夫也想不通,就让我姨夫去找我舅父商议一下,我舅父应该不会想不通。” “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我父皇这么做自有他的理由,我姨夫默不作声受着便是,我父皇自会记得谁为他受了委屈。” 除了他刚才想到的公孙贺和赵破奴,刘据还记得一个人,就是他的准岳父,韩凌的父亲韩说。 韩说也在“酎金夺爵”中被夺去了侯爵,也是在数月之后便得到了复侯的机会,区别只在于从“龙頟侯”变成了“按道侯”。 就是不知道韩说是否沉得住气,会不会让韩凌来找自己求情? 还有丞相赵周,在这次事件中,赵周被控告明知列侯所献黄金不足却不上报,被捕下狱,随后自尽身亡。 而他的儿子赵过,则才在不久之前被刘据举荐给了刘彻,在京畿与三辅之地推行“代田法”…… …… 龙頟侯府。 “妹妹,父亲因为此事昨晚彻夜未眠,要不你去找太子求求情吧。” 长兄韩兴苦着脸找到韩凌,怅然说道, “你虽尚未与太子成婚,但婚约并未取消,守孝结束之后还是要嫁给太子的,也算是半个自家人,好歹能说上几句话。” “我不去,你们也不准去!” 韩凌冷下一张俏脸来,语气生硬的道。 “妹妹,父亲年纪已经不小了,若是如此忧愁下去,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韩兴不敢对这个妹妹说重话,只得继续动之以情, “何况咱们家就只有父亲一个列侯,倘若父亲失去了侯爵,自此没有了封地与食邑,还如何维持府上生计,待你守孝结束,恐怕也不能风风光光的嫁入太子府了……” 正说着话的时候。 “父亲。” 韩凌忽然望向韩兴身后,站起身来施了一礼。 韩兴回过头去,果然见父亲韩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二人身后,略显苍白的脸上挂着些许憔悴与愁容。 “父亲,女儿正要去找你。” 施过礼后,韩凌上前搀住韩说将他扶到自己刚才坐过的石凳上,方才问道, “女儿想问父亲一句,这回父亲贡献的酎酒与贡金,是否真如陛下诏书上所写的那般,存在分量与成色不足的问题?” “凌儿,伱觉得为父有那个胆子么?” 韩说摇头苦笑。 “以女儿对父亲的了解,父亲的确没有这个胆子。” 韩凌点了点头,黑曜石般的眸子愈显深邃, “这回陛下共夺爵一百零六人,超过大汉列侯的半数,范围如此之广,惩罚人数如此之多,事情怎回只是对外声称的这么简单?” “女儿回忆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最近最大的事情,便是太子殿下前往燕赵之地巡游,于河间国遭遇刺杀的事,接着便是陛下准备发兵卫满朝鲜的事。” “河间国的事父亲也知道一些,其中非但牵扯地方官员与属国官员,就连河间王也牵扯其中。” “由此可见,陛下此前虽推行了推恩令,但在一些郡国之中,列侯与地方官员来往勾结的事依旧屡禁不止,甚至已经到了敢联合起来蒙蔽圣听、刺杀太子的地步,面对如此严峻的问题,陛下怎还会无动于衷?” “另外,陛下这回发兵卫满朝鲜,又要命殿下离京前往。” “不久之前才发生了刺杀太子的事,陛下自然也要严加防范,杜绝再出现类似的事情。” “两者相加,陛下这回‘酎金夺爵’的目的已经呼之欲出,难道父亲还想不明白么?” “……” 韩说和韩兴闻言都凝神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韩兴越发不解的问道: “就算如此,陛下也不该将父亲算进来吧,你与太子已有婚约,父亲便是太子的准岳父,难道还能妨碍太子不成……” 韩说却像是已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抬手按住韩兴的肩膀将其打断,接着问道: “那依你的意思,为父如今应该如何是好?” “女儿以为,父亲如今什么都不该做。” 韩凌说道, “陛下此举乃是势在必行的国策,任何挡在陛下面前的阻碍,都一定会被陛下无情铲除。” “而陛下这回冤枉父亲,必定有非如此不可的缘由,父亲只要自觉配合陛下,陛下自会记得父亲的功劳,但若父亲喊屈叫冤,那便成了陛下的阻碍,到头来只会害人害己。” “另外。” “正如女儿方才分析,陛下此举于太子殿下有利无害。” “既是对太子殿下有利无害的事,女儿与太子已有婚约,自当举双手支持。” “而父亲作为太子殿下的准岳父,此前太子殿下还亲自前来救助母亲,于情于理,父亲为此做出一些牺牲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如今若父亲命女儿前往太子府为父求情,妨碍这件对太子殿下有利无害的事,那与恩将仇报又有何异?” …… 五日后。 “苏六”有托人给刘据送来了密信。 这回与他同去朝鲜半岛的随行官员已经定了下来,看到这个名单的同时,刘据瞬间就明白了刘彻的“良苦用心”: 本该因“酎金夺爵”而被捕入狱的丞相赵周,这回没有像史书中一样自尽身亡,而只是被罢黜了丞相一职,以“金马门待诏”的身份随刘据一同前往朝鲜半岛,戴罪立功; 被剥夺了龙頟侯爵位的韩说,被封为横波将军,领兵五万与刘据一同前往辽东郡待命,戴罪立功; 被剥夺了南奅侯爵位的公孙贺,被封为浮沮将军,领骑兵一万出九原巡视浮沮井一带,以防匈奴伺机而动,戴罪立功; 被剥夺了从骠侯爵位的赵破奴,被封为匈河将军,领骑兵一万出代郡巡视匈河水一带,以防匈奴伺机而动,戴罪立功…… 一水的戴罪立功,个个立功心切,士气可想而知! 除此之外。 剩下几名随行的官员,更加不是善茬,后来刘彻钦点的四个顾命大臣就占了两个,简直可怕……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三章 谁说男儿身就不能…… …… 这两个未来的顾命大臣,分别是霍光和金日磾。 霍光就不用说了,这个表哥此前两次随刘据出行,几乎都在被刘据牵着鼻子走。 不过刘彻依旧十分信任他,因为他虽不能完全约束刘据,但好歹每次奏报都很及时,并且奏报中的内容也极为详尽,几乎没有出现过因私交而对有些事情瞒而不报的情形,能够让刘彻很好的了解到前方情况。 除此之外,霍光的“强迫症”刘彻心中也是有数的。 这种办起事来一丝不苟的人,能够很好的维护刘据周全,至少前两次随刘据出行,从未出过一丁点岔子,都将刘据全须全尾的带了回来。 而这个金日磾同样是重量级。 金日磾原是个匈奴王子,现任驸马都尉。 除了刘彻出行时自己乘坐的车驾为正车之外,其他随行的马车均为副车,都由金日磾掌管,同时他也是西汉的第一個驸马都尉。 说白了,霍光那个奉车都尉,就是刘彻的主司机,而金日磾则是刘彻的副司机。 能够给刘彻做司机的人,自然深得刘彻信任。 为此还有王公贵族私下置喙:“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匈奴小儿,陛下居然如此信任他。” 而金日磾也的确对得起刘彻的信任。 史书记载,他在刘彻身边从侍多年,从未出现过一丁点过错,几十年从不用目光直视刘彻,刘彻赏赐给他宫女,他也不敢亲近。 他的长子小时候受到刘彻喜爱,时常叫到身边逗乐子,被称作“弄儿”。 “弄儿”每次在刘彻身边出现没大没小的举动,金日磾便怒目而视,后来“弄儿”长大之后越发不谨慎,有一次在宫中与宫女勾扯不清,金日磾更是不顾刘彻生气,直接将这个长子杀死,向刘彻请罪。 再到刘彻晚年,发生巫蛊之祸之后,江充一族受到了刘彻清算,与江充交好的同党马何罗和马通刺杀刘彻,亦是金日磾带病奋力相救,以一人之力赤手空拳擒下了贼首。 后来刘彻驾崩之前托付重任,金日磾也主动退让,将大将军之位让给霍光,自己则任辅助霍光的车骑将军。 刘彻在遗诏中要封他为秺侯,他也因汉昭帝年幼为由,坚决不肯受封。 如此直到几年后重病在床,霍光才奏明汉昭帝后再封其为侯,在病床边授予了他侯爵封号及印绶,死后陪葬茂陵,谥号敬侯。 就这么说吧。 金日磾虽在刘彻一朝没有做出什么大的功绩,在成为顾命大臣之后,也早早去世,但他对刘彻的忠心和恭敬,却是天地可鉴。 事实上,霍光在刘彻一朝也没做出什么大的功绩,也同样是因谨慎和忠心苟成了顾命大臣。 而历史上刘彻任命的四位顾命大臣。 除了桑弘羊之外,霍光、金日磾和上官桀皆是如此,并且都在马何罗和马通的那场刺杀行动当中立下了功劳。 而这个道理霍光其实早就明白了: “刘彻始终更喜爱的都是听话能干的家奴,而不是自作聪明的臣子。” 观金日磾和上官桀在刘彻还在世时的行为模式,他们心里应该也是明白的,就连桑弘羊应该也明白,并且他们都做到了,所以才都苟成了顾命大臣。 这样的人跟随刘据出行,自是一切以刘彻的交代为准,任何人都不能令他们动摇。 包括刘据这个太子在内。 毕竟,苟圣都是活在当下的,没有了现在,哪还能苟出未来? 然而刘据在看到这个名单之后,却立刻产生了一个足以把霍光和金日磾都吓破胆的大胆想法: “两个顾命大臣,一个戴罪立功的丞相,再加上一群戴罪立功的将军……我都已经可以出去建国了吧?” 不说在大汉建国,与刘彻分庭抗礼。 刘据从来没有产生这样的想法,出于后世的记忆,刘据是比任何人都更加坚定的“大一统”支持者。 他非但不会做出任何分裂大汉的事情,甚至还觉得现在的大汉疆域还是太小,必须得让刘彻再加把劲,至少先达成后世的疆域面积,然后将那些后世因为各种原因被分裂出去的疆域也全部收回来,彻底打上“自古以来”的钢印。 因此就算有一天不得不与刘彻分道扬镳,他也只会选择远走域外,就当做为“自古以来”远征了。 不过这个想法暂时也就只是一个想法。 他心里清楚,以他目前的声望与能力,恐怕很难在这些人心中取代刘彻,根本不可能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而且有“穿越福报”漏洞在,他也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除了这些人之外。 剩下的便是一些从官了,其中最值得称道的,就是此前主动请缨,准备代替他出海的倪宽,其他的人还没有左右这次计划的能力。 “说起来,这回东征卫满朝鲜,刘彻没有再用历史上的荀彘,而是改用了我现在的准岳父韩说……这虽应该可以改变历史上那儿戏一般的战果,但对我来说恐怕也是个麻烦。” 刘据依旧在心中暗道, “这回韩说虽沉住了气,韩凌也没有像公孙敬声一样因刘彻的‘酎金夺爵’来找我为父求情。” “不知道是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还是什么原因。” “但这回真正的兵权掌握在韩说手中,而他又是戴罪立功,只怕行事作风会更加保守吧?” “毕竟历史上巫蛊之祸的时候,我为了自保派遣宾客扮成使者矫诏抓捕江充,韩说就因为怀疑有诈,最后被我的宾客格杀也不肯受诏。” “这回又是类似的情况,以韩说的性格,八成也还是会站在我的对立面,宁死不屈的那种……不同的是,这回随行的官员肯定也会支持他。” “毕竟,他们几乎都是刘彻派来看住我的……” “……” …… 龙頟候府……现在已经拆了这块匾额,更名为了“韩府”。 “父亲,女儿为父亲准备了三个锦囊。” 韩凌来到父亲韩说房内,神色郑重的取出三个香囊一样的小包,包口还特意用麻线密密麻麻的缝了起来,使人不能轻易打开, “这回父亲任横海将军出征卫满朝鲜,以父亲的性子,只怕因瞻前顾后而做出不太明智的决定,因此女儿特意缝制了这三个锦囊,请父亲随身携带,等遇到进退两难的时刻再逐一打开查看,或许到时候能够让父亲不在乱局中不知所措。” 其实韩凌本来还有乔装一番,扮做韩说亲兵随军出征的想法来着。 不过考虑到大汉的丁忧守制,以及此事万一暴露之后产生的不利影响,再加上心中对孝道的坚持,她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于是只得折中了一下,暗地里做了三个锦囊交给韩说,以助父亲一臂之力,也助刘据一臂之力。 “凌儿,你若生得一副男儿身,我韩家何愁不能百年兴盛?” 韩说接过锦囊小心收了起来,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受女儿指导的挂不住,反倒有些惋惜的叹了一声。 对于这个女儿的本事,他心中早已信服。 远的不说,就说前几日“酎金夺爵”的事,便是韩凌一眼近乎看穿了这次事件的本质,非但不去找刘据帮忙求情,还让他和两个儿子耐下性子来静观其变。 结果事态的发展果然如韩凌所料。 天子虽罢黜了他的龙頟候,但立刻就又给了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而且这次发兵五万东去朝鲜半岛,根本就是去捡战功的,卫满朝鲜什么水平,怎么可能与五万精锐汉军抗衡? 何况半岛南边还有楼船将军杨仆率领数千兵马与辰国的军队策应合击,简直就是牛刀杀鸡。 因此韩说可以肯定,这回从朝鲜半岛回来,他极有可能立刻就又能因战功重新封侯,而且封地和食邑说不定还要在之前的龙頟候之上。 还有公孙贺和赵破奴这回也像他一样得到了“戴罪立功”的机会…… 种种迹象都足以表明,韩凌此前的推测都是对的,刘彻这回的“酎金夺爵”并非是针对他们,只是用他们这几个外人眼中的“自己人”做了个典型,模糊真正要针对的目标,同时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 也就是刘据此刻还不知道韩凌在这件事中发挥的作用。 否则他难免也要好好考虑一下历史上发生巫蛊之祸的时候,韩凌究竟在什么地方,怎么就没让韩说做出最明智的选择,最起码独善其身? 不过再仔细一想。 等到了那个时候,韩凌差不多已经接近四十了。 肯定早已嫁为人妇,都不一定给谁生了几个孩子了,再加上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生孩子的风险又很高,就算不生孩子,也有可能因为其他的原因早逝…… 所以巫蛊之祸发生的时候,韩凌还不一定在不在人世,更不好说已经嫁到了什么地方,能否再在韩说面前说上话。 这么一想,貌似也就没什么好多想的了…… “父亲,在见过太子之前,女儿也曾这般想过。” 韩凌闻言却嫣然一笑, “不过如今女儿已经不这么想了,女儿只庆幸自己是女儿身,否则又怎有机会与太子琴瑟和鸣?” “谁说男儿身就不能……” 韩说脱口而出,却又在说到一半的时候立马刹车。 这一刻他的脑子里面闪过一个白皙柔和的面孔,那是他的亡兄,韩嫣。 他与韩嫣虽是同父同母,五官亦有不少相似之处,但这些五官放在韩嫣身上,便可以用柔和精致来形容,而放在他的身上,就差了许多意思…… 然而韩凌却已经明白了韩说的潜台词,黑曜石般的眸子中浮现出一抹担忧: “父亲,你这么……开明的想法,可千万别让我那两个兄长知道,韩家要绝后的。” (本章完) 第三百零四章 太子莫不是要拉坨更大的?! 时间过得很快。 经过半个月的准备后,刘彻亲自在宣室殿举办了一场晚宴,为刘据和这次一同前往朝鲜半岛的官员践行。 第二日,韩说就率领五万汉军和一个以涉何为首的庞大使团出发了。 公孙贺和赵破奴也一同北上,进入大漠巡视漠南,为此次东征策应。 而刘据等人则又晚了几日,才不紧不慢的出发。 毕竟除了韩说和涉何之外,刘据和剩下的这些人主要是为设立“联合都护府”和“出海求仙”而去的善后人员,去早了也只能在辽东郡等待结果。 刘据正式出发的这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一众官员加上护卫,也组成了一个足有两千人的队伍,在长安东城门集结之后,浩浩荡荡的向东北方向行去。 这回刘据没有带义妁。 义妁如今有孕在身,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怎可舟车劳顿? 刘据之前没有家眷,又是大汉太子,外出自然没有那么多讲究。 实际上换做是其他将领率军出征,都是要主动将家眷留在长安以安圣心的,说白了就是留下家眷做人质。 兵败战死都是小事,不会祸及家人,但若是投敌或畏罪潜逃,那最先倒霉的就是这些家眷了…… 这次刘彻又登上了柏梁台,立于台上眺望长安东门。 其实什么样看不到,毕竟柏梁台也就百米来高,又位于未央宫西北一侧,也就能够俯视整个未央宫,外加上林苑的一部分区域,根本就不可能看到长安东城门的情况。 “朕愚蠢的儿子啊。” “你只管提出那些奇思妙想,朕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这回朕付出如此代价来支持你,你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 “……” 苏文立于一旁,心中也隐隐有些担忧。 旁人不知道,他作为刘彻最亲近的近侍,最了解刘彻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前些日子的“酎金夺爵”,当然不可能只是“酎金”的问题,也并不完全是因为刘据在河间国遇刺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刘彻还是缺钱。 他因此事下诏命诸多列候响应号召捐献从军,还将积极捐献家产、请命带领儿子和齐国善水战者前往朝鲜半岛效命的齐国国相卜式立作进步典型,封了個关内侯,又赏赐了黄金田地,希望诸多列候争相效仿。 结果也依旧只有少数人表示支持。 甚至还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认为大汉完全没有发兵必要前往朝鲜半岛为那些内附小国“主持正义”,更没有必要设立“联合都护府”,此举不能为大汉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好处,只会劳民伤财,大汉应该推行独善其身的“孤立主义”。 刘彻为此大为光火,却又不能只因政见不合便对这些列候下手,于是才借题发挥搞出了这么一场“酎金夺爵”,顺便解决一些列候尾大不掉的问题,进一步削弱列候的势力。 就算是这样,实施这次计划的钱粮也还是没筹上来多少。 最终刘彻不得不将自己这两年存在少府中,为心心念念的封禅大典而准备的“封禅本”也支出了大半,用于填补亏空,如此才总算将这件事办了下去。 其实这次如果刘据不亲自前往的话。 刘彻是打算从全国征发五万死囚去收拾卫满朝鲜的,如此损耗肯定可以降低不少,而且这对卫满朝鲜这样的小国来说,应该已经够了。 但刘据坚持亲自前往,也的确有亲自前往的必要。 刘彻就将这五万死囚换成了五万汉军精锐,哪怕用牛刀杀鸡,也定要确保此事万无一失,然后就不得不动了“封禅本”…… 由此可见,刘彻对刘据这个“愚蠢的儿子”是多么的重视。 因此也可以想象。 刘彻连“封禅本”都动用了,如果付出如此代价打通了朝鲜半岛这条陆路之后,刘据最终却不能让刘彻得偿所愿,刘彻这心里得有多不是滋味儿? “太子殿下,你可要争气,这回千万别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苏文暗自在心中祈祷, “只要这件事办的漂漂亮亮,天底下便再无人可以威胁到你了,哪怕其他的皇子如尧似舜,未来继承陛下这大统之位的人也只能是你……” …… 各个官员与刘据见过礼后,车队浩浩荡荡驶出长安东门。 刘据却单独将丞相赵周留了下来,邀请他与自己一同共乘一车。 哦对了,现在赵周已经不是三公之一的丞相了。 而是在“金马门待诏”,说白了就是个预备官员,没有丞相的职权。 不过既是“戴罪立功”,而刘彻现在也还没有任命新的丞相,许多人还是自觉的将他为丞相以礼相待。 “赵太傅,我有些日子没见令郎赵过了,不知他近况如何?” 马车刚走起来,刘据就对赵周打开了话匣子,笑容可掬的问道。 其实刘据挺支持赵周继续做丞相的。 赵周担任丞相距今已有三年之久,虽然史书中没有留下太大的功绩,但刘据自穿越以来却已经听说了他这三年多来做的一些事情。 赵周担任丞相之初,就曾力谏刘彻派人治理大河,封堵瓠子口的决口,以安梁楚之地百姓,可惜没有被刘彻采纳。 后来酷吏王温舒在河内一带为了功劳编制罪名、滥杀无辜,常至国家法律于不顾,赵周又上述弹劾,依旧不被刘彻理会。 就此前公孙卿向刘彻进献《札》书的时候,也曾托人找过他。 赵周看过《札》书之后,认为这种东西完全是胡编滥造,坚决不帮忙献书,结果公孙卿又找了别人,才办成了此事。 从这些事情上可以看出,赵周还是有一颗办实事的心的。 只冲这一点,就比刘据的另外一个太子太傅石庆要强出不少了。 历史上赵周在狱中自尽之后,担任丞相一职的就是石庆这口不粘锅,他在位九年,非但没有发表什么匡正时弊的言论,就连关东地区遭灾发展到了两百多万流民,城郭仓廪空虚,民多流亡,人复相食的地步,也依旧视而不见,推诿责任。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石庆,毕竟赵周这样敢说几句谏言的丞相悲惨下场在前,他不做不粘锅又能怎样? 但不管怎么说,赵周也算是一个相对比较用心的丞相,历史上因为“酎金夺爵”而死实在是有些委屈…… “承蒙陛下与殿下抬爱,犬子方才能够官拜大农丞,施展心中抱负为大汉效力,前些日子犬子提起殿下时,依旧感念殿下的知遇之恩,不知如何报答。” 赵周连忙对刘据抱拳感谢。 “我还听闻,这回赵太傅原本是要因明知列侯所献酎金不足却不上报而被下狱的,幸而赵过凭侍中身份进入宫中求见我父皇,愿以己命代父受过,我父皇念在赵过一片孝心的份上,才给了赵太傅这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刘据接着又问。 赵周闻言苦笑了一声,尴尬道: “正是如此,犬子平日虽看似忤逆,老朽对他多有斥责,危难时刻却要依靠他来相救,真是令老朽惭愧。” “这何尝不是赵太傅教子有方,赵过才有如此孝心。” 刘据又笑呵呵的道, “不过也是赵过自己争气,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他。” “试想若是他未能妥善在京畿与三辅之地推行‘代田法’,使我父皇感念他的功劳,将其升任为大农丞,还加官可以自由出入宫闱的侍中。” “这回赵太傅落了难,恐怕便不能进入宫中直面我父皇,当面向我父皇请求代父受过。” “若赵过不能当面向我父皇请求代父受过,我父皇便无法真切的感受到他这一片孝心,恐怕也不会看在他这片孝心和功劳的份上给予赵太傅这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而赵太傅又是个体面人。” “倘若因为此事被打入诏狱,赵太傅定是不能忍受廷尉酷吏的侮辱,以我对赵太傅的了解,赵太傅恐怕八成要自寻短见留得清白。” “如此想来,赵太傅这回可真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当真凶险之极啊。” “……” 赵周当即陷入了沉默,他知道刘据说的是事实,一旦被打入诏狱遭遇酷吏刑讯,他堂堂大汉高陵侯,又是丞相与太子太傅,如何能够接受此等侮辱,定要自尽自我体面,不说留什么清白,起码留一具全尸。 而若从头算起,若没有刘据的发掘与举荐,赵过此刻恐怕仍是那个“不成器”的逆子,哪来的什么功劳,更不要说官拜大农丞,还成为可以自由出入宫闱的侍中? 没有了这个前提,所有的一切都不成立,这回他就只能去死! 想着这些,赵周当即便弯腰向刘据施以大礼: “殿下所言极是!多亏殿下当初慧眼识珠,提携犬子,否则这回老朽这条老命休矣,殿下才是老朽的救命恩人,请受老朽一拜!” “咣当!” 话音刚落,马车像是脱轨了一般剧烈晃动了一下。 “吁——!” 车厢帘外传来霍光慌乱的声音。 他又没控制住走了神…… 但这真不能怪他,他在前面赶着马车听着嗑,忽然就越听越不对劲了! 以往的经验瞬间令他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个严重问题: 这次刘据竟连京畿都还没出就已经开始搞事了,相比此前那两次提前了如此之多,莫不是打算拉坨更大的?! (本章完) 第三百零五章 太子也不怕辱没了身份? “哎呦!表哥怎么回事?” 车内刘据也没坐稳,差点和正在拜谢的赵周撞在一起,好不容易扶住车厢稳住身形,随即疑对车帘外面疑惑问道。 霍光可不是一般人,多年进宫每一步落脚的地方都是固定的,此前又已经给刘彻做了数年驾六金根车的车夫,驾驭技术必是已入化境,正常情况下根本就不该出现这样的失误。 “?!” 赵周亦是一脸惊疑。 他就没有刘据这么幸运了,刚才他正在弯腰向刘据拜谢,车厢一晃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一倾,“咚”的一声就磕了头。 好在车厢里面没那么多棱棱角角,并未磕出伤口,只是脑门上多了一个小包。 “表哥……” 听到这个称呼的同时,霍光身子不由又是一僵,一种无法名状的恐惧笼上心头。 下一刻。 他忽然一咬牙一发狠,闭上眼睛就一头向车下栽去! “霍都尉!” “你怎么了霍都尉?” “来人,快来人呐,霍都尉负伤了!” 车外随即传来一片惊呼与脚步声,不少随行的护卫都聚拢了过来。 “到底是什么情况?” 刘据心中也是一惊,连忙掀开车帘出来查看。 这才发现霍光不知何时竟从马车上跌落了下去,脑袋正好磕到了一块有些棱角的石头。 此刻他虽已经被众人扶着坐起身来,但头顶明显破了口子,正有鲜血顺着脸颊和鬓角流淌下来,已经染红了一小片他那始终干净整洁的衣襟。 不过从出血量来看,应是伤的不重,主要是软组织挫伤或划伤…… “表哥,你这是……” 刘据都有些迷了,他不明白霍光平日里那么小心的一个人,今日怎会是如此表现,不但驾车出了失误,还把自己摔成这副模样。 “咳咳!咳咳咳!” 霍光重重的咳嗽了几声,皱着一张脸声音虚弱的致歉, “殿下恕罪,下官近日身体不适,本想着年纪尚轻撑一撑或许便可撑过去,无论如何也要随同殿下一同出行,哪知方才忽然恍惚脱力,竟连马车都无法驾驭了……咳咳!” “看来这回下官恐怕无力再陪伴殿下出行,否则非但不能适逢殿下,还要成为殿下的拖累。” “幸好如今尚未走远,下官这就回去向陛下告罪,请求陛下立刻再派人前来接替下官侍奉殿下,万不可耽搁了殿下的大事。” “来人,扶我起来……咳咳……我……我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必须亲自回去向陛下请罪!” “这……” 眼看霍光已经成了这副德行,刘据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关心道, “表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操心此事?还是先止了血包扎过伤口再说旁的吧,要不你顺路去一样博望苑,让义妁给你处理一下再进宫不迟。” “多、多谢殿下挂怀,下官羞愧难当。” 霍光好不容易被人扶了起来,又挣扎的对刘据施礼赔罪, “这回无力随殿下一同远赴卫满朝鲜,必定成为下官毕生之憾事,若非担心拖累殿下,下官便是病死在路上也一定要去……” “行了表哥,赶快回去疗伤养病吧,待我凯旋归来时,咱们兄弟二人再把酒言欢便是。” 刘据倒不担心霍光的病情,史书已经给出了答案,这个家伙是個长寿命,如果没有出现其他意外的话,光是他这副身体至少还有四五十年可活。 而且霍光不去对他也有好处。 虽然霍光是限制不住他的,但身为自己的表哥,又是未来的麒麟阁十一功臣之首,刘据在做某些事情的时候,难免还要考虑是否会连累这位表哥,毕竟之前镇抚南越国那次,就让他险些失去了奉车都尉一职。 因此有霍光在,他做起事来总归还要多一重考虑,这何尝不是一种限制? 如今霍光要是不去了,他自然也可以更加随心所欲。 就是不知道霍光这回不去了,刘彻究竟会派什么人来接替……刘据的想法是干脆就别派人来了,目前这些人手办事绝对已经够够的了,甚至其中大半都是刘彻为了限制自己强行派来的,实在不美。 “既然如此,下官……下官就先告退了,下官会在长安为殿下祷告,静候殿下佳音。” 霍光无奈的叹了一声,在几名护卫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告退。 转过身的那一刻,一股子歉意混杂在更多的如释重负之中涌上心头: “表弟啊,你可千万别怪我,我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我身上也背负着卫霍两家不可明说的使命,若再与你这般掺和下去,我便要彻底失去陛下的信任了,还如何继续背负使命?” “也希望你尽快明白吧。” “莫再似此前那般不顾后果……苍天保佑,收了我这表弟的神通吧,这回千万不要闹出什么大事……” …… 霍光的这场“意外”并未影响刘据的行程。 无非是为刘据赶车的人,从奉车都尉霍光换成了驸马都尉金日磾,其他全部照旧。 如此到了第二天。 便又有两人赶上了车队,奉刘彻之命接替了霍光的使命。 这两个人就更有意思了。 一个是刘据当初“毁堤淹田”的时候,被刘彻派去秘密调查刘据的近侍,名叫常融。 此人在史书中就是刘据的死对头,刘彻年纪再大一些的时候,有一次感到身体不舒服,派常融去召刘据,常融回来之后竟谎称刘据非但不伤心,还为此面带喜色,希望以此来破坏父子之间的感情。 而在“毁堤淹田”的事中,此人也一开始就带着寻找刘据过失的心思,可惜最终却被刘据的胆大妄为吓得连夜赶回京城亲自向刘彻禀报,还因此颠出了腰间盘突出。 后来在刘彻举行朝议,商议“封禅礼节”的时候。 此人前去博望苑传诏,也故意不将商议的议题说明,想让刘据在朝堂之上丢人。 结果刘据和常融谁都没有想到,他们竟被董仲舒狠狠的背刺了一把,刘据非但没有丢人,还因此立下了大功。 可惜刘据除了史书中的记载,并不知道他在“毁堤淹田”和那场朝议之中起了什么作用。 不过这倒也无所谓,仅靠史书中的记载,他便早已在刘据的黑名单上了,任何时候都不会将他当做自己人看待…… 而另一个人,则是李广利、李延年和李清儿共同的弟弟,名叫李季。 随着前些日子李清儿为刘彻诞下第五位皇子,李氏立刻显贵了起来。 先是李清儿自美人进夫人,视上卿,爵比列侯。 接着李延年正式被封做了协律都尉,掌管宫中乐器、谱曲和宫廷礼乐事宜,领两千石。 李广利则被封做了协演都尉,掌管下乡巡演事宜,领两千石。 而这个李季也暂时被封做谒者,留在刘彻身边做了近臣。 需知李延年和李广利的两千石俸禄,已经与朝中九卿相当,再加上李清儿这爵比列侯的夫人,纵观如今整个大汉,都已经进入了顶级豪门的行列。 而这个李季虽然目前只封了谒者,但身为刘彻的近臣,亦是前途无量…… 不过刘据却知道此人的下场。 据史书记载,李氏显贵之后,这个李季就显露了骄奢淫逸的本性。 李清儿死后不久,这个李季便会因与后宫中人淫乱,连累李延年一同被灭族,只有李广利那时正在领兵攻打大宛,故而躲过一劫。 而这一次,李广利八成是不会再成为“贰师将军”了,不知会不会难逃此劫? 不过其实都无所谓。 如果历史轨迹不变的话,李广利就算多活几年,最后也一样不会有好下场。 而刘据更清楚的则是。 这两个人和其他官员截然不同。 如果是金日磾、赵周、韩说等人成为自己此行的阻碍,刘据还会想办法绕过他们,尽量不将他们牵扯进来,否则心里多少会有那么点负担。 但如果是常融和李季…… 刘据可就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了,自是什么手段都不吝施展,定会让他们后悔参与到这件事中来。 …… 一个多月后,车队进入冀州魏郡境内。 “报!” 不久便有建章骑来到车前向金日磾禀报, “金都尉,前方有近百余人在路旁拦截求见太子殿下,为首之人自称殿下的冼马,并奉上了印绶表明身份,与他随行之人,多为曾被施以黥刑的罪人!” 霍光临阵脱逃,为刘据驾车和这个车队的护卫任务就自然而然的落到了金日磾身上。 金日磾闻言也是有些疑惑,一边心道太子冼马怎么会和这样一群罪人混在一起,一边接过印绶准备仔细检查。 然后就听车内已经传来了刘据的声音: “错不了,那是我的太子冼马郭振,将人全部领过来吧。” 此前他命公孙卿前往齐地去招拢那群骗子方士,正是派了郭振率人与其同行,免得公孙卿一去不回,误了他这回的事情。 临行之前,他便与郭振相约,办好了之后立刻前来燕赵之地汇合。 “……诺,命人先搜了这些人的身,再把人领过来面见殿下。” 金日磾迟疑了一下,虽应了下来,心中却更加疑惑。 什么情况啊这是,这些罪人竟还是太子的人不成,也不怕辱没了身份?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六章 才四个月大就封王? “公孙卿?” 当郭振领着一众骗子方士进入随行车队的那一刻,常融立刻就认出了走在靠前位置的公孙卿。 最开始公孙卿进宫献《札》书的时候,二人便曾见过面。 后来刘彻前往氏城去看公孙卿搞出的仙人大脚印,又登上太室山去听“山呼万岁”,常融也都以小黄门的身份随行,两人又见了多次。 后来直到刘据“东莱候神”回来。 公孙卿被定性为了谣棍,还被打入奴籍送去了博望苑,之后才彻底销声匿迹,如果不是今日见到公孙卿,常融还以为这个家伙早就死了呢。 “常公,里面有你认识的人?” 李季这回和常融一同前来,如今又同为刘彻的近侍,倒有那么点一见如故、臭味相投的意思,这一路上一直走得很近。 “看见前面那个脸上刺着形似云气纹图案的人了么,那云气纹是用来遮盖‘谣棍’二字的。” 常融点了点头,压着声音道, “他唤作公孙卿,此前曾向陛下进献《札》书,极力促成封禅大典,还曾代陛下在太室山候神,不过这些事都是骗人的,后来陛下将他交给了太子处置,没想到太子居然没有杀他,还将他留在了身边任用。” “此事若是教陛下知道,肯定是要怪罪的。” “毕竟公孙卿骗的不是旁人,而是陛下,犯的可是欺君之罪!” “这样的人,太子非但不严加惩治,还将其留在身边,这不是对陛下不敬又是什么?” 听到这话,李季顿时来了一些精神,蹙起眉头语气浮夸的道: “常公所言极是,太子此举无异于置陛下的脸面于不顾,想不到陛下对太子如此信任,太子却如此报答陛下,真是令人痛心疾首!” “正是如此,你我职责所在,理应将此事详细记录在册,立即命人送回长安禀明陛下。” 常融眼睛微微眯起,笑呵呵的对李季施了一礼,不无恭维的道, “可惜在下人轻言微,这封奏疏还是由李贤弟来写吧?” “李贤弟的姊姊如今贵为夫人,两位兄长亦是堪比九卿的高官,由李贤弟递上奏疏,必可引起陛下的重视。” “这……恐怕不好吧?” 李季闻言虽很受用,心里也想着如今姊姊诞下了皇子,如果能够寻找机会动摇刘据的太子之位,李家亦可得到一个更进一步、甚至自己都可以一举成为国舅的机会。 但现在他与常融毕竟没有太深的交情,在真正了解常融之前,终归还是带了一丝防备,不愿对他言听计从,更不愿让其置身事外。 于是略微沉吟了一下,李季终是笑道: “常公与我一同前来公干,又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我怎能专美于前,就算要上疏陛下,也应由常公与我一同上疏,如此才合规矩。” “李贤弟言重了。” 常融又是笑道, “既然如此,这封奏疏便由李贤弟领衔,发出之前我于其后署名附议,不知李贤弟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我这便去草拟奏疏!” 李季连连点头,喜滋滋的承接下了这件事。 他虽然有些脑子,但也不多,只想着只要将常融牵扯进来,两人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自然也就没什么好多虑的了。 何况以李家目前的家世地位,如果常融不让他领衔上疏,他还觉得常融缺乏对李家的尊敬呢。 区区一个小黄门,难道还能领衔他们这种正在天子身边红的发紫的外戚不成? 你是什么身份? 你有什么东西? 而望着李季的背影,常融也是微微勾起了嘴角。 他与李季说了这么多,就是想怂恿李季领衔上疏,而不是让自己首当其冲。 因为他现在心里多少有点畏惧刘据,不敢在刘彻面前置喙刘据。 身为小黄门,刘彻与刘据之间的许多事他都看在眼中,自然也知道很多时候刘彻是如何偏爱刘据的,说是舔犊情深也不为过。 再加上大半年前,另一個名叫王弼的小黄门在刘彻面前置喙刘据,最终被刘彻以苏文的名义处死的事还历历在目,使得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敢对刘据耍心眼了,生怕一不小心搭错了脉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 半月后。 一封羽檄进入未央宫。 刘彻看过之后很快就皱起了眉头: “这个逆子用了公孙卿,又招拢这些谣棍,究竟又打算搞什么幺蛾子,难道又要拿他们祭一次海不成?” 上回在东莱的时候,刘据就差点拿这些骗子方士祭海。 最后还是这些方士正向承认自己是谣棍,又被施以黥刑之后才免于一死,不过脸上刺了字和死了也差不多,甚至对于一些人来说,这是生不如死。 虽然刘据这回前往朝鲜半岛是为出海寻找平原广泽,说白与求仙无异,但这些人在东莱的时候是谣棍,难道到了朝鲜半岛就不是谣棍了? 如此想了半天,刘彻也始终想不出刘据用这些人能干点什么。 最后只得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这封羽檄上面。 “无能!” “只报其然,却不报其所以然,报之无物,不如不报!” 刘彻根本不在意刘据将公孙卿留在身边任用是否有不敬之嫌,这种事他早就习以为常了,他在意的是这封羽檄吊了他的胃口。 “还有这个李季!” “李清儿才给朕诞下皇子,他便立刻抓住一切机会攻讦刘据,究竟安了什么心思,难道当朕看不出来么?” “朕与刘据的父子情谊,岂是他三言两语便可离间的?” “看来有些人终归是不能给好脸色!” 尤其当他看到最后的署名上,竟是李季领衔,常融这个官职更高的近侍前辈只在附议,心中越发不满。 “苏文!” “奴婢在。” 苏文连忙一路小跑着进来支应。 “拟诏,封刘髆为昌邑王,暂时由李清儿抚养,待可行趋拜之礼时,立即前往封地就国!” “欸?” 苏文闻言怔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刘髆就是李清儿刚诞下的第五位皇子的大名,这个苏文自然是知道的。 但问题是,刘髆如今才刚刚四个月大,现在就封为诸侯王是不是薛微早了那么一点? 而一般的孩童可行趋拜之礼的年纪大概也就在两岁多,也就是勉强能够把路走利索的时候……这时候许多孩童尚且没有断奶,尤其是身为尊贵的皇子,有许多奶娘养着,断奶只会更晚一些。 这么小就要让刘髆去封地就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苏文并非不知道刘彻如此决定意味着什么,这道诏书一下,就等同于直接告诉李家与天下臣民,刘髆在这时候就已经被刘彻排除在中心权力之外了。 正如此前刘据被封为太子之后,霍去病很快就牵头带领众臣请奏刘彻将刘闳、刘旦、刘胥三位皇子为诸侯王,要求他们前往封地就国是一个道理。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奏请。 刘彻在刘髆只有四个月大的时候就主动给他封了诸侯王,命其刚会走路就去就国,这敲打或限制的意思是不是太明显了一点,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听清?” 刘彻目光一冷看向苏文。 “听、听清了,诺!” 苏文身子一颤,连忙应了下来前去照办。 …… 兰陵殿。 “苏公,这、这、这!这究竟是为何?” 李清儿尚且躺在榻上坐月子,见到苏文送来的奏疏整个人都是懵的,不顾身子尚未完全恢复便爬了起来。 “李夫人恕罪,奴婢只是奉命办事,不知其中缘由。” 苏文微微躬身,低眉顺眼的道, “不过陛下在下诏之前,曾收到一封令弟自燕赵之地送回来的羽檄,李夫人可知令弟在羽檄中写了什么?” “李季?” 李清儿依旧一头雾水。 她只知道李季最近被陛下派往朝鲜半岛,作为从官跟随太子办事去了…… 等等,太子?! 李清儿忽然想起了当初他才刚怀有身孕不久,长兄李广利曾经给予她和李延年的那番语重心长的告诫! 当时李广利好像是这么说的: “你们从未与太子接触过,根本不知道太子是什么人!” “听为兄一句劝,太子不是我们惹得起的,就算清儿真诞下皇子,也千万不要试图与他去争夺太子之位,老实做个侯王便是,否则李家距离覆灭便不远了,我们也将成为李家的不肖子孙,连祖坟都埋不进去!” 结合苏文透露的内容,李清儿有理由怀疑弟弟李季在这封羽檄中正是提到了与刘据这个太子有关的事情。 毕竟这回他正是跟随刘据去办事的。 而需要用羽檄形式发回长安的奏疏,自然也不可能是一般的事,九成与刘据这个正主有关。 所以…… 李清儿的感觉越来越不好。 难不成李季在这封羽檄中写了什么妨碍或是不利刘据的内容? 这种可能很大,自她诞下这个皇子,刘彻对李家人大力封赏之后,李延年和李季就有些膨胀,生出了一些野心,就连她的心理也在悄然发生改变…… 而李广利当初的告诫也绝非危言耸听?!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七章 这些人是搅屎棍,那谁是屎? ? 不久之后,李延年也慌慌张张的赶到了兰陵殿。 “妹妹,这究竟是为何?” 刚屏退左右,李延年就问出了李清儿听到诏命时忍不住询问苏文的问题,没有胡须的脸上尽是忧虑之色。 “目前尚不清楚,我只听苏文说,陛下在下这道诏书前,曾收到了李季的羽檄。” 李清儿摇了摇头,现在她已经冷静了许多,也想通了更多的关节, “由此我怀疑,此事极有可能与太子有关,李季的羽檄中必定提到了与太子相关的事情,并因此触怒了陛下,才是的陛下如此警告李氏。” “可惜如今长兄正在荆州公干,否则问一问他,或许答案就更加明晰了。” 李清儿现在最想见的就是李广利。 她想让李广利把当初的告诫说清楚,彻底搞清楚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此才可保证李氏今后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长兄?” 听到这话,李延年也立刻想起了李广利当初的告诫, “妹妹的意思是,这会发生的事,是李季在羽檄中写了置喙太子的话,陛下因此降下责罚?” “除了这个缘故,还有旁的事么?” 李清儿反问。 李延年回忆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行为,确认没有任何可以引发如此后果的事。 而李清儿有此一问,自然也应该没有,李广利就更不可能有了,毕竟李广利现在根本不在长安,并且还被刘彻委以真正的重任,比他这个“协律都尉”更有实际作用。 所以…… “唉,这可如何是好?” 李延年怅然叹了一声,有些六神无主的问道。 “事到如今,恐怕唯有先亡羊补牢了……” 李清儿美目流转,沉吟着道, “二哥,我不便出入宫闱,大哥又不在,只有依靠你来做这件事了。” “你立刻修书一封,命人秘密送往辽东,尽快交到李季手中,教他务必低调行事,不可再在奏疏中置喙太子,但有奏报也必须只挑顺耳的说,夸赞太子,恭维太子,总之如何对太子有利就如何去写,万不可再有半句置喙之言。” “自打怀有身孕以来,我也有些日子未去谒拜皇后了。” “稍后我便命奶娘带上髆儿,亲自前去椒房殿谒拜,今后我们母子二人与皇后多多亲近,或许也能让陛下与太子看到李氏并未奉子而骄的姿态,至少不令事情变得更糟。” 李延年听罢总算略微有了主心骨,连连点头称是: “对对对,就这么办,我这边去办!” 望着李延年匆匆离去的背影。 李清儿目光中浮现出一丝疲态,暗自叹息: “二哥和小弟遇事没有主意,又容易受人影响利用,时常指望不上。” “大哥自两次随太子出行之后,倒是改变了许多,非但变得更加自信,也多了几分连我都及不上的远见……大哥的改变,也是因为太子么?” “今后李氏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又是福是祸,恐怕只能看大哥的了……” “来人!” “诺!” “为我梳妆打扮,命奶娘将髆儿也带过来,我母子二人要去椒房殿谒拜皇后。” …… 与此同时。 刘据一行人已经到了幽州涿郡,但耳根却始终不太清静。 “殿下,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又所谓恶人相远离,善者近相知。” 赵周躬身立于刘据面前,苦口婆心的劝说, “公孙卿等一干谣棍品行恶劣,殿下身为大汉储君,却与他们来往密切,就算始终内心坚定不会沾染人们的恶习,被外人看了去,只怕依旧免不了遭人置喙,再请殿下务必与这干谣棍划清界限。” 虽然赵周现在已经不是丞相,但却依旧是太子太傅,哪怕这就是个虚名,从法理上讲还是有资格和义务对刘据劝学从善的。 而且赵周现在真没有什么私心。 那日与刘据交谈之后,他是真讲刘据当做了救命恩人,否则若是放在从前,他只会对此事视而不见,只求一個独善其身。 “赵公所言极是。” 一旁的倪宽亦是附和着说道, “孔夫子有三恶,恶紫之夺朱、恶郑声乱雅乐、恶利口覆邦家,这些谣棍素以妄言乱礼法,形同郑声乱雅乐,以利口蛊惑人心,恰似利口覆邦家。” “殿下与他们交流来往,久而久之,必受其乱,不得不防啊殿下!” 刘据闻言却是笑了起来,不紧不慢的对二人说道: “赵公,倪公,二位所言之理,我心里都有数。” “不过我用人更信奉一句话,叫做‘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他们此前虽是谣棍,但胆识、手段、洞察人心与想象力方面并非毫无可取之处,未必没有用处。” “另外,我不妨问二位一个问题。” “假如面前有一个旱厕,你们打算搅拌旱厕中的屎尿,是会选用精雕玉琢的祭祀金棍,还是选用朽木破瓢制成的舀粪粪勺呢?” “……” 赵周与倪宽闻言只有相视苦笑。 他们此前与刘据接触不多,从未有过如此“深入”的交流,自是无法招架刘据这张口就来的粗俗秽语。 而且他们也理解不了。 刘据出生就在宫中,七岁就是太子,又自小受大儒贤良的良好教育,这样的人无论说话办事都该有着优良的礼节与涵养,怎么就能如此没有包袱的将屎尿秽物挂在嘴边,这恐怕就算在那些不学无术的王公贵族子弟也实属罕见吧? 但问题是。 刘据这些粗俗秽语还时常让人无法反驳。 既然是要搅屎,自然不会有人选用精雕玉琢的祭祀金棍,肯定得用专门用来舀粪搅屎的粪勺……这其中的道理甚至还有那么点发人深思?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 他们也能听出,刘据这是将公孙卿这干谣棍方士比作了搅屎的“粪勺”。 可既然是搅屎,那么“屎”又是指代什么? 正说话之际。 “报!” 帐外传来郭振的声音,得到回应之后快步走了进来,随后将一个插着鸡毛的竹筒呈给刘据, “殿下,这是前方横波将军韩说命人送来的急报!” “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刘据接过竹筒,拍碎了上面的封泥,取出简牍仔细查看。 赵周和倪宽也暂时放下了刚才的“搅屎棍”之争,一脸好奇的望了过来。 韩说大军和使团只比刘据他们早走了不到十日,就算韩行军的速度快一些,刘据他们走的不紧不慢,差距应该也不会拉的太大。 因此再算上传回急报的时间,那时韩说大军与使团应该才刚刚到达卫满朝鲜边境的浿水。 据刘据所知,先秦时期浿水指鸭绿江,两汉时期浿水则指清川江。 不过无论是先秦还是汉朝都流传着一个说法: “只要打过浿水,就可以一举攻入王俭城。” 王俭城既是此前箕子朝鲜的王城,亦是如今卫满朝鲜的王城,攻下王城自然便等于灭了这个国家。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卫满朝鲜和其他小国一样,地理上没什么纵深,正经城池也就这么一座,一旦被围了城连策应救援的备案都没有,如何抵挡得住大汉铁骑? 何况这次,刘彻直接打出了大汉的“认真一拳”,试问卫满朝鲜拿什么抵挡? 因此即使不看急报,刘据对这场战事的结果也极为乐观。 果然! “汉军刚到浿水,卫满朝鲜提前收到消息,尤其是听说了‘共同安防条约’之后便已经出了乱子。” 刘据将急报递给赵周和倪宽,满脸喜气的道, “卫满朝鲜的一些臣属贵族刺杀了卫右渠,各自争相恢复国号,并派出使者前往浿水迎接汉军和使团,请求加入我大汉的‘共同安防条约’,支持我大汉在朝鲜半岛设立‘联合都护府’,自此与大汉共同进退。” 这已经是大汉周边各个小国的保留技能了。 东越国也罢,卫满朝鲜也好,大宛也是一样,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每当大汉懒得与其计较的时候,这些小国国王便开始给脸不要脸,各种事情上都要跳出来秀一波存在感,以此来表现自己的强硬和权威,赚取一些政治利益,像极了后世那些跟在灯塔国屁股后面跳起来对着天朝膝盖狂吠的弹丸小国。 不但骗了民众,连自己都骗了,就像不咬人却恶心人的癞蛤蟆。 但一旦大汉打出“认真一拳”,这些小国立刻就会激活保留技能——杀王投降。 历史上的汉灭朝鲜之战就是这么结束的,最开始荀彘和杨仆为了争功搞了一堆滑稽操作,使得汉军完全就是内耗,最后刘彻实在看不下去,杀了几个搞不清状况的使者之后,命荀彘和杨仆直接强攻。 然后汉军才略微展现出一些真实实力,卫满朝鲜的贵族属臣立刻就杀了卫右渠,一个个争先恐后高举投降大旗归顺大汉,以求混上一个投降之功封为侯王。 这回虽与历史上的进程略有不同,但某种程度上也是复刻了历史,并未令刘据感到太多的意外。 而这也正是刘据最想看到的结果。 正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兵不血刃拿下整个朝鲜半岛,接下来汉军只要正式驻军接管,他就可以出海去搅屎了!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八章 花生、小鱼、香蕉! 两月多后。 刘据一行人终于抵达早已更换了城旗的王俭城。 这一路走来,进入右北平郡之后就越来越荒凉,也越来越辽阔,随后途径辽西郡、辽东郡,感觉与关内和关东相比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直到如今来到王俭城,才略微有了一些改变。 不过刘据却很清楚,辽西郡和辽东郡以及再往北部直达小兴安岭的那片区域中,其实有着大片大片的肥沃黑土地,那里是全球三大黑土区之一,占据了全球黑土区总面积的五分之一,在后世有着“北大仓”之美称。 不过这片土地得到正式开发,已经到了后世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而在那之前这里则一直被称作北大荒…… 而这个时代,北大荒还分属于两个部落势力。 一个是位于辽东郡北部的乌桓,乌桓在漠北之战之前一直是匈奴的附庸,直到霍去病封狼居胥之后,乌桓看到大汉的强大,才开始发生转向,不过目前仍处于骑墙的状态。 而在乌桓东北方向,涵盖了后世的黑龙江和吉林大片区域的势力,则属于一個叫做东胡的大部落。 匈奴莫顿单于统一大漠草原之后,东胡就彻底臣服了匈奴,如今依旧是匈奴的属国。 这里虽然现在还不是大汉的疆土,但在后世都是天朝的“自古以来”。 因此刘据终归是要想办法取回来的,刘彻应该永远都想象不到,他这个儿子的“大一统”绝对要比他这个雄主的“大一统”更加宏大。 只不过想要实现这个目标,最大的问题还是漠北尚未彻底解决的匈奴,就算是刘据也不得不从长计议。 说回现在的王俭城。 朝鲜半岛物资到底匮乏许多,以至于这座王俭城与刘据曾经去过的南越国王城番禺城相比,依旧相形见绌,更不要说与关内和关东的郡城比较。 而王俭城,已经是如今朝鲜半岛上最繁荣最富饶的地方了。 在这里,刘据见到自己的准岳父,横波将军韩说。 还有另一个此前跨海军援辰国的将军,楼船将军杨仆。 其实这个杨仆在历史上还挺有名的,大汉南下平叛征服南疆有他的一份功劳,唐代大诗人杜甫还曾将他和卫青放在一起作诗,诗曰:“卫青开幕府,杨仆将楼船;汉节梅花外,春城海水边”,甚至后世南雄一带还有纪念他的地名。 不过史书对于他的评价却是褒贬不一,太史公司马迁就认为他“楼船纵欲,怠傲失惑”…… 如此与两位将军见过礼后。 刘据自是先向杨仆打听去了辰国的情况。 毕竟辰国占据了朝鲜半岛的整个南部,如今卫满朝鲜已经不再是威胁,接下来要出海,并保证陆路畅通,便该将重心放在辰国身上。 “回殿下的话,此前辰国三个大的部落,辰韩、马韩、弁韩均已接受我大汉提出的军援方略,交出了战时指挥权,此次大汉挥师卫满朝鲜,三大部落皆派遣数千步卒由末将统一指挥,自南面配合大汉成合围之势。” 杨仆行了个军礼,正色说道。 如今他已有五十多岁,精神依旧十分矍铄,双目炯炯有神,只是皮肤有些粗糙泛红,或许与最近时常渡海,又在环境恶劣的辰国受海风侵袭有关。 与后世不同,这个时代沿海地区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也正是历史上大汉灭掉卫满朝鲜,在朝鲜半岛建立汉四郡,却独独不去理会位于半岛南部的辰国的原因之一…… 其实莫说是辰国了,需知就算是渤海沿岸一代,包括天津在内现在都没被划入大汉的行政范围,就连走投无路的脱籍流民都很少会考虑跑去那种地方。 “还是要有所防范,如今辰国没有了卫满朝鲜这个威胁,未必不会生出异心。” 刘据点了点头,顺便提醒了一句。 “殿下所言极是。” 杨仆应道, “如今战事已过,我大汉将在王俭城设立联合都护府,占卫右渠之王田行驻军屯田之事,在这之前末将已经命人从辰国军队手中收缴了所有大汉援助的兵器,逐一核对后收入兵库,以确保辰国无力与汉军抗衡。” “另外,除了此前的战时指挥权,辰国也主动加入了这回大汉提出的‘共同安防条约’,倘若辰国敢有异动,可就不仅仅是我大汉的敌人了。” “杨将军不愧是国之栋梁。” 刘据赞叹,又问, “不知杨将军入主辰国多日,可取得了辰国的舆图?” “自是有的,请殿下稍候,末将这便命人取来。” 不多时,杨仆的亲兵就送进来一张羊皮地图,杨仆亲自在刘据面前摊开,颇为自得的道, “这是末将在辰国舆图的基础上,又命属下走访多地,以我汉军行军制图之法,重新绘制出来的更加周详的舆图,如今就连辰国之人恐怕也未必比末将更了解辰国,请殿下查看。” 这回就连刘据也不得不承认,杨仆的确是个值得称道的将才。 若换了一般的庸才,能够谨遵命令将“战时指挥权”的事搞明白就算不错了,很少有人能够发挥出主观能动性,将整个辰国都搞得明明白白,提前做出两手准备。 而且有了这幅依照汉军行军制图之法绘制出来的舆图,就算辰国生出异心。 初来乍到的汉军也照样能够立刻在辰国境内展开军事行动,而不是如同没头苍蝇一般找不着北…… 毕竟朝鲜半岛不是浩瀚无垠的大漠,又只占了朝鲜半岛南部的辰国,国土面积比后世的棒子还要小一些,南北直线距离估计也就几百里地,哪怕没有指北针也很难迷失方向,一幅舆图已经足够。 另外,杨仆也是刘据这回必须拉拢和折服的人。 杨仆之所以封楼船将军,就是因为他熟悉楼船水战。 历史上南征南越、东越,他就是开着楼船带领船队去的,而这回也是由他跨越渤海军援辰国,这个时代这种水军将领可不多。 别看刘据的准岳父韩说被任命为横波将军,他就是个标准的旱鸭子。 因此作为掌管全部楼船和船只的杨仆,便直接决定了刘据是否能够出海,当然肯定还得是“矫制”,因为刘彻是不允许刘据出海的,这就只能看杨仆愿不愿为他“矫制”了,哪怕是被迫的呢…… “杨将军真是有心了,回京之后我定当在我父皇面前为杨将军表功。” 刘据果断又送上一个糖豆,然后才将目光放在这张舆图上。 如此查看了片刻。 刘据又命人找来一块木炭,在朝鲜半岛的东南一侧已经被标注着“合浦”二字的沿海地带画了一个圈。 这个地方其实就是后世的釜山一带,是距离朝鲜海鲜中间的对马岛最近的出海口。 做完了这个举动,刘据才正色对杨仆和韩说说道: “二位将军,我需要你们先在此处修建一个海港,然后再开辟一条可以行车的道路,从王俭城直达这个叫做‘合浦’的地方。” “此事可以联合辰国和沿线诸国的人一同建设。” “至于对外的说法嘛,我大汉致力于促进辰国与沿线诸国的发展,因此以‘联合都护府’的名义号召各国积极参与建设,开工之后可以采取以工代赈的形式,招募当地的百姓,让他们也从中赚取一些好处。” “这……” 听到这话,杨仆微微蹙起了眉头,一旁的韩说也不由面露不解之色。 虽说这次控制朝鲜半岛的最终目的是出海求仙,但如今八字才刚刚有了一撇,修建出海的港口就够了,怎么还要直接修路? 若只算辰国范围内的南北直线距离,的确不足千里,但若要从王俭城开始修,那可就妥妥的上千里了。 这投入绝对不算小,倘若求仙没有取的成果,这些投入不是全都打了水漂? 大汉这回打下朝鲜半岛岂不是就变成了扶贫么? 刘据却并不理会他们。 接着又在“合浦”东南方向那片空白的海洋中画了一个花生形状的图案,又在西南方向画了一个比花生略大的小鱼形状的图案,最后才指着那个花生图案继续说道: “修建海港和道路的同时,请杨将军派船只出海依循我标准的方向寻找这处岛屿,这个岛屿不算太远,距离海港大约也就一百多里。” 他所指的花生图案,就是朝鲜海峡中间的对马岛,渡过朝鲜海峡的重要中转站。 而那个比花生略大的小鱼图案,则是后世的济州岛,暂时没什么用,就是顺手画了出来。 “……” 杨仆和韩说闻言更加疑惑。 尤其是杨仆,更是瞪起的望向了刘据。 他到辰国已有大半年的时间,虽曾听少数辰国人说起过海外有岛的传闻,但就连这些辰国人也大多都说不清楚海岛究竟位于何处。 为何刘据才刚到王俭城,连辰国的土地都未踏足,更不要说通过辰国南部的海岸出海。 就能够煞有介事的标注出海岛的位置,甚至连形状都画了出来,而且听起来比真的还要真了几分,就好像亲自去过一般? 两人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却见刘据又在那个花生图案的东南方向画下了一大片图案。 这片图案狭长又带了些弧度,看起来就像一根“香蕉”,而这根“香蕉”还被分长了几段,中间那段最长最大,南边的两段和北边的一段略小一些,看起来很是古怪。 “这就是我们最终要到达的地方了。” 刘据用手指点了点“花生”,又点了点“香蕉”,咧开嘴笑道, “抵达这处小岛之后,再前往这处大岛最多也就两百来里的距离,跨越这样的海峡,对于杨将军的船队来说,应该不难吧?” (本章完) 第三百零九章 杨将军现在很狂啊? “若殿下推断无误,又是顺风的话,大约三四个时辰便可抵达。” 杨仆闻言略作沉吟,极为简短的答道。 “多少?” 刘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三四个时辰就是六到八个小时,平均下来一个小时可以航行三十里上下,大汉的船舶航运速度已经这么快了么? 哦对对对,据史书记载,大汉的楼船和战船已经用上了风帆。 而且是那种可以调节的风帆,顺风航行自然得心应手。 何况这個时代陆地上马车牛车还是主要的交通工具,运输速度自是不如水路快,运载量也相差甚远,否则天朝历史上各代的统治者,也就不会热衷于修建运河了。 需知这些运河最开始主要都是为军事所建,带动经济、文化和农业方面的发展其实都是附加增值。 想着这些,刘据对大汉的楼船和战船不由的更感兴趣。 听说长安的太液池就有一艘楼船和许多战船,那是刘彻命人在太液池上操练水军用的,可惜刘据还没去看过…… “从合浦前往中间这座小岛,若依殿下所言只有一百多里,方向也没有错的话,顺风之下两个时辰之内便可抵达,逆风用时稍微久些,三四个时辰也差不多了。” 杨仆则以为自己没说清楚,于是更加详细的说道, “而从这座小岛前往这片大岛,顺风之下三四个时辰便可抵达,逆风则要翻倍用时。” “很好!” 刘据越发有了精神,毕竟出海不是闹着玩的,在海上航行越久,遇上飓风的机会就越大,风险自然就越高,如果只是几个时辰,又有海岛作为中转站的话,再配合一些航海方面的经验,应该可以提升不少安全性。 于是刘据想了想,又道: “海上时有飓风出现,出海时需多留意天象,定下几条不出海的铁律。” “比如早晚天边有晕如虹,次日坚决不出海。” “五更时分望星月,不是明洁清晰,当日坚决不出海。” “我就知道这些了,若杨将军还知道一些飓风征兆与航海经验,可以一同加入铁律,总之一切必须以安全为前提,万不可大意。” “……” 听到这话,一旁始终插不上话的韩说再次对刘据刮目相看。 刘据这些话已经全然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真心看不懂自己这个太子准女婿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什么事情都能说出一些道道来,就连这出海之事都头头是道? 而且这几句话还说的朗朗上口,煞有介事。 太子似乎不用考太学吧? “……诺。” 杨仆也是再次惊疑的看向刘据,他比韩说还要更看不懂刘据。 因为身为掌管楼船的楼船将军,他自是更清楚刘据这两句话的含金量。 毕竟如今不论是大汉,还是沿海多地,生活的重心和区域都在内陆,沿海打鱼那是走投无路的流民才迫不得已去做的事情。 而这些渔民大多没什么文化,对于天象诸事和飓风大多都是采用拜神祈福的方式,只有极少数经验老道的老渔民才能总结出一些不成文的经验之谈。 刘据提到的这两项铁律。 第一项他此前的确有所耳闻,第二项却还是头一回听到。 不过两者加在一起,也足以说明刘据是真的知道其中的一些道道,绝非泛泛而谈…… 可是他也想不明白,刘据这么个自幼居于深宫的太子,眼下也就才十八岁的年纪,究竟是从哪知道的这些东西,甚至还有他这个楼船将军都不知道的东西? “还有这个,此物叫做指北针,其中的指针无论何时都指向南北,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方向上其实略有偏差,略微向西南方向偏斜了大约一个刻度。” 刘据又从身上取出一个黄铜圆盒,递到杨仆手中,正色介绍道, “这回我带了一些,请杨将军给每艘船舶都配备一个,确保在海上不会迷失方向。” “指北针?” 韩说与杨仆二人此刻早已是目不暇接。 他们只觉得刘据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形百宝箱,无论是画出来的图,还是说出的话,亦或是拿出来的东西,都在无情的颠覆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这一刻,韩说似乎终于明白,自家的女儿为何只见了刘据几次,就对这位太子欲罢不能了…… 知女莫如父。 他不会看不出来,韩凌绝不是因为刘据贵为太子,嫁给刘据能够获得地位与权势才对他那般上心。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肯定不会像如今这样胳膊肘疯狂的往外拐。 她是发自内心的崇拜着刘据,倾心着刘据,真心实意的甘愿为刘据做任何事情,甚至思考问题都完全只从刘据的角度出发…… 韩说从未见过韩凌如此对待一个人,包括他这个父亲和两个兄长,甚至包括生母。 刘据似乎有毒,自家这个女儿已经中毒! 而他这个父亲和准岳父,似乎也正在出现中毒的迹象,不然怎么会越来越觉得自家女儿眼光真好? “另外,还有最为重要的一件事。” 在杨仆鼓着眼睛一脸惊奇的查看指北针的同时,刘据的语气忽然又加重了一些。 “殿下请讲!” 杨仆赶忙回过神来,看向刘据的目光郑重了许多。 刘据指着倭国那片区域,开口说道: “这处大岛一带飓风频发,变幻莫测,一旦抵达岸边,无论何种原因,必须立即寻找登陆点上岸扎营,若有人胆敢阻止,便是不惜代价将岸上的人全部杀光也要当日登陆,绝不允许在海上下锚过夜,这条也加入铁律!” “啊……这?” 杨仆有点不太理解这条铁律的用意,还有“岸上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这回出海是为了寻找名为“平原广泽”的仙境么,那“岸上的人”应该是仙人或仙民了吧。 要是杀了他们,是不是就是在“诛仙”了? 太子连仙都要诛? 还是说,这件事本身就存在问题? 太子先是画出了谁都没见过的海岛图,指明了出海的方向,又提出了这么多注意事项,就好像曾经去过这个地方,对这个地方了解颇深一般…… 然而刘据的思绪却早已回到了历史上的五次天朝对倭战争: 唐朝,白江口之战,胜! 元朝,元倭战争,败! 明朝,万历朝鲜战争,胜! 清朝,甲午战争,败! 近代,抗战,胜! 这五次战争中,只有一次是直击倭国本土的战争,也就是元朝的那次元倭战争。 而最终战败的原因,却并非是元军不占优势,这支聚众十四万的联合大军对于倭国来说本该是一场灭顶之灾,倭国人都已经快吓尿了,结果元军统帅在登陆之前迟疑不决,将庞大的水军陈列在外海,等待另一支联军会师再组织登陆。 然后就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在准备发起登陆战的前夜,海上忽然飓风大作,洪涛万丈涌山起。 一时间大军几乎全军覆没,海中的浮尸把水面堵得严严实实,甚至能够踏着尸体在海上行走。 这才使得倭国轻而易举的避免了这场灭顶之灾。 也是自这时起,“神风”之说风靡全倭国,成为了倭国一个极为神圣的称谓。 就当刘据是迷信吧。 国运这种事本就说不清楚,刘据信与不信也不重要,反正不论如何都一定要杜绝这种情况的发生,从根源上灭掉倭国的所谓“神风”。 “总之,杨将军照做便是。” 看到杨仆脸上的表情,刘据怎会看不出他已经对自己和这次出海产生了一些质疑,而这样的质疑日后极有可能使其在有些事上不能坚决执行自己的计划,从而转化为意料之外的阻碍。 然而刘据心里更清楚的是。 他这回是来给大汉搬银山的,又不是来送人头的。 杨仆和其麾下的水军作为这次出海的先头探索部队,有些话哪怕可能引起质疑,也不得不提前说清楚,否则便极有可能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不过对于这种情况,他也早有准备。 于是,刘据又笑了起来,伸手揽住了杨仆的肩膀,一边说着“杨将军,借一步说话”,一边在韩说狐疑的目光中将其带到帐后,然后压着声音道: “杨将军,离开长安之前,我父皇将我召进宫去,命我给你传一道口谕。” “末将领旨……” 杨仆神色一紧,当即便要施大礼接旨。 “杨将军不必如此正式,不过是私下的口谕。” 刘据又将杨仆扶住,方才继续说道, “我父皇命我转告杨将军,杨将军现在很狂啊?” “???” 杨仆闻言立时身子一颤面色一白,惊疑的望向刘据。 却听刘据已经根据史书中的记载,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杨将军此前虽有战功,但不过都是些寻常功劳,非有斩将搴旗之实,还时常将已经投降的敌军当做你的战俘,挖出死人的尸首冒领军功,此乃将军第一过也;” “杨将军麾下的将士暴露在他乡几年,将军非但不考虑将士辛劳摆酒犒劳,反而巧施奸诈,借助军队出征边塞的机会,揣着我父皇赐予你的将军印绶返回家乡炫耀,此乃将军的第二过……”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章 我去告诉太子殿下,这里有个坏人! “此前因为眷恋家中娇妻,耽误了军队行期,却借口路途遥远险恶,公然违反朝廷的法令制度,此乃将军第三过也;” “军队要更换最新的环首刀与弓弩时,武库每日调出多少兵器,将军却佯装不知,以谎言蒙蔽我父皇,借机中饱私囊,此乃将军的第四过。” “我父皇命我问将军一句,如果人人都似将军这般在外行事,那么四海之内还有我父皇可以信任的人么?” “我父皇再问将军,这回出海,将军能率众以掩过否?” “噗通!” 话音未落,杨仆已经双腿一软,跪在刘据面前俯首请罪: “殿下,末将罪该万死,愿尽死赎罪!” 杨仆怎么说也是朝中老将了,怎会不知道这些罪名意味着什么? 就这么说吧,若是换了旁人,随便一项罪名拎出来,就算不是直接诛族吧,也是毫无争议的必死之罪。 而且他心中无比确定,这道口谕一定出自刘彻之口。 因为刘据除了此前征发西羌之外,从未参与过任何军政之事,更是从未与他有过接触,根本就不可能将他的这些罪名罗列的如此清晰。 然而他哪里知道。 这些罪名其实完全就是刘据从史书中复制出来的内容,只是根据实际情况略微改动了一下。 刘彻也的确在历史上下过这样一道诏书,不过那是他在攻下南越国之后,准备攻打东越国之前。 而这一次,因为刘据的那番神奇操作,南越国非但没有发生战事,东越国和南疆诸国也一同接受了“一国两政”,纷纷选择内附归顺,自然也就没有了征发东越国的战事,这道诏书也因此并未出现。 而在接到这封诏书之后,杨仆显然是被吓坏了。 自此在攻打东越国的时候,杨仆那叫一个勇猛,永远带领麾下将士冲在第一线。 后来与荀彘合击卫满朝鲜,其实也是做到了身先士卒,虽然结果不太好,但回去之后荀彘被刘彻直接下令处死,却允许杨仆使钱恕罪,亦可看出刘彻对他在此战中的表现还是相对比较认可的,至少认了他一个苦劳。 至于刘彻在这道诏书中提到的过错是不是确有其事? 刘据倾向于确有其事,不过应该都不算太过于严重,至少还在刘彻可以容忍的范围内,因此才只是下诏责问,而并非直接抓捕处死。 而杨仆现在直接跪下请罪,并非大喊冤枉,也从侧面证明了这一点。 “杨将军快快请起。” 刘据伸手将杨仆扶了起来,笑着道, “刚才那些话是我父皇命我转问杨将军的,杨将军何须向我跪拜请罪?” “何况这回来到王俭城,我观杨将军治军有方,此前处置辰国的军援事宜亦是井井有条,早已对杨将军刮目相看。” “因此在我看来,我父皇提到的这些过错,八成是有人在我父皇面前谗言作梗,故而引起的一些误会……何况犯下如此多的罪过,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已诛族,而我父皇却只是命我给杨将军带来口谕责问,这何尝不能说明我父皇其实心底里还是看重和信任杨将军的?” “请杨将军放心,这回只要办好了这次出海的事,达成了我父皇的目的。” “杨将军非但功可抵过,这次回去之后,我亦会在我父皇面前为杨将军多多美言,绝不让杨将军这样忠心大汉的将领流血又流泪!” 杨仆才刚刚站起身来,闻言立刻又跪了下去,感激涕零的道: “多谢殿下抬爱,末将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以谢君恩!” 这个“君恩”可就有两层意思了。 天子是君,太子也是君。 天子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自是该谢。 太子依旧信任于他,还答应为他美言,更是该谢。 只不过潜移默化之间,杨仆也已经明白了一个事实,“功过能否相抵”,那是刘彻说了算的,而左右刘彻如何评判功劳,甚至是否能在功过相抵的基础上再多谢功劳的话语权,则掌握在刘据这個太子手中。 因此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在刘据面前表现…… “杨将军不必多礼,你我这回都是为我父皇办事,与杨将军互相扶持协助亦是我分内的事,何来什么抬爱不抬爱之说?” 刘据又将杨仆扶了起来,脸上笑容和煦温暖。 父皇啊,这都是你这次教给我的手段。 你给我派来一群戴罪立功的大臣,应该也不会介意再多这一个吧? 至于此举是否会将杨仆逼反,像疑似到了倭国的徐福一样一去不回,刘据倒并不担心,历史上杨仆在攻打朝鲜之前就收到了这道诏命,不是也没生出丝毫反心,最后汉灭朝鲜之战打成那副德行,还不是一样老实返回长安接受惩治么? 何况,刘据还给他留了足够的希望…… …… 帐内。 “嘶……” 韩说正在来回踱步,他不可能不好奇刘据将杨仆拉出去说什么悄悄话去了。 杨仆是这回的水军统帅,而他则是陆军统帅,两人名义上虽是平级的协作关系,但实际上无论是从领兵数量,还是从官阶级别上,他都应该在杨仆之上。 结果自己的这个准女婿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和杨仆开小窗去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而且有什么话不能当着自己这个准岳父的面说的么,难道身为准岳父,自己还能出卖自己的准女婿不成?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刘据和杨仆就一前一后回到了帐中。 韩说立刻停下脚步向两人看去,这一看不要紧,韩说的眼睛立刻瞪大了一些,眼中的惊疑之色更是无以复加。 什么情况?! 怎么就出去了一小会,杨仆的面色竟变得如此难看,脸庞与脖颈之间尽是汗渍不说,垂下来的发丝也都聚成数缕贴在身上,甚至就连背心都已经透出了水迹? 难不成他出去还顺便冲了个澡? 还有他那走路的步伐,怎么还有了虚浮的迹象,就好像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拼杀到脱力了一般? 而刘据看起来前后则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 “这是……” 韩说大惑不解,心中越发好奇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二位将军,修建海港与道路的事就拜托你们了,还有出海探寻的事,杨将军更需多加费心,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刘据只是笑了笑,最后对韩说和杨仆施了一礼,便迈步向外走去。 “恭送殿下。” 韩说与杨仆一道施礼相送。 待刘据走远之后,韩说终于忍不住碰了碰杨仆的肩膀,小声打听起来: “杨将军,你这是怎么回事,殿下方才和你出去究竟说了什么?” “韩将军还是别问为妙,若殿下想让韩将军知道,又何须将在下单独叫出去?” 杨仆长吁了一口气,皱着脸对韩说苦笑。 “……” 这话太有道理,竟让韩说无言以对。 “在下有些私事,稍后再来与韩将军商议修建海港与道路的事。” 杨仆又对韩说施了一礼,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如此来到外面,几名亲兵立刻迎了上来,他环顾四周没有外人,方才压低声音对几人道: “快去给我取一身换洗衣物来。” “将军,衬裤也要么?” 其中一个愣种低垂着眼眸,不合时宜的多了一句嘴。 杨仆当即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骂道: “要!都要!多拿一条衬裤累不死你这龟孙!” …… 杨仆很快就返回了辰国,前往合浦地区筹措修建海港和出海事宜。 而修建道路的任务,则主要落到了韩说身上。 如今大汉五万精锐暂时驻扎王俭城镇场,“联合都护府”和“共同安防条约”自是推行的极为顺利,朝鲜半岛上重新独立出来的小国纷纷响应支持。 而在“联合都护府”的牵头之下,“要致富先修路”的利民工程自然也没遇到什么阻碍。 并且因为采取了“以工代赈”的科学模式,各国民众也被充分调动了起来,这条刘据计划好的“白银通道”很快就在各国分多段同时开了工。 不过外部没遇到什么阻碍。 却不代表内部没有别有用心的人没事找事。 “赵公、倪公,还有李贤弟,如此下去会不会有些不妥?” 几名随行的主要官员聚在一起,常融立刻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忧虑姿态,对几人说道, “如今出海之事尚无定论,太子不与诸位好生商议,也未曾命人请示圣上,便擅自在这荒蛮之地大兴土木,无端损耗许多钱粮,若是日后出海一无所获,陛下怪罪起来,诸位却要一同担责。” “在下只是个小黄门,倒是也没什么好怕的。” “可赵公、倪公和李贤弟就不一样了,赵公此次本就是戴罪立功,倪公又被陛下委以出海重任,李贤弟也是前途无量的后起之秀,恐怕皆会因此受到影响。” “伱们看,诸位是不是应该先联合起来制止太子,上疏陛下再做定夺……” 话刚说到这里,李季二话不说,扭头就向外走去。 “李贤弟,你去哪里?” 常融心中不解,疑惑的叫了一声。 李季头也不回: “我去告诉太子殿下,这里有个坏人!”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一章 捉了几个矮小野人 “???” 听到这话,常融只觉得整个头皮都是麻嗖嗖的,连忙向外追去: “李贤弟请留步,这究竟是何故?” 他是真心无法理解李季的转变。 刚出发的时候,李季还和他称兄道弟,全然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一路上有说又有笑,关系好不融洽。 而且他还看得出来,自打李清儿诞下第五皇子,李氏上下都受到封赏之后。 李季已经进入了一种目中无人的暴发户心态,给他两句恭维的话,就能让他心花怒放,谁都敢不放在眼里。 这样的人无疑是最容易被利用的,在常融眼中与傻子无异。 此前因刘据任用公孙卿和一干谣棍的事,李季在他的怂恿下领衔上疏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也不知是为何,李季对他的态度忽然冷淡了下来,对于他的恭维也没有了太大的反应。 然而就算如此。 他也想破了脑袋都未曾想到,李季此刻怎么就在不知不觉中彻底化作了刘据的耳目,他才刚在私底下说了几句掣肘刘据的话,赵周和倪宽都还没有反应,他竟直接就要去向刘据告状,还将他视作“坏人”?! 什么情况啊这是? 李清儿诞下第五皇子,与刘据这个太子不是天然就存在着利益冲突么? 李季此前不是还挺热衷于上疏向天子揭发刘据的过错的么? “这……”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赵周和倪宽也是面面相觑。 赵周好歹也是做了几年丞相的人,此前还在官场上混迹多年,自是在常融开口的时候就听出了他的挑拨之意,断然不会轻易被常融利用。 何况刘据对他的儿子赵过有知遇之恩,对他又有救命之恩。 就算刘据的某些做法真有问题,他也会私下劝谏,而不是公然站到刘据的对立面。 这不仅仅是道德问题,也同样关乎赵家的政治利益。 如今他年纪已经不小,经过“酎金夺爵”的事在天子那里的政治生涯虽不算走到头了,但恐怕也必定大打折扣。 反倒是被刘据举荐起来的赵过,年纪轻轻出任大农丞,距离九卿只有一步之遥,这才是赵家未来的希望,而刘据则是未来的天子,只要刘据能够继位大统,那么赵过便大概率拥有无量的前途。 不过他倒不是很明白,此前李季与常融不是走的挺近的么? 为何忽然之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倪宽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至于其他的事情,他倒不是特别在意。 什么公孙卿和那干谣棍? 什么修路不修路? 这都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情,出了问题责任也不会落到他头上,这次他奉命前来朝鲜半岛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代替太子出海寻找那片梦境中的“平原广泽”。 甚至能不能找到都不重要,只要没让太子出海,他就已经立了大功,回头天子至少得给个“敢深入”的赞赏。 所以常融刚才想将他当做枪使,绝对是找错人了…… 很快两人就想到了此事的正主——太子刘据! 李季方才的表现,显然是看不得常融私下置喙刘据,因此才将他称作“坏人”,立刻就要去找刘据揭发检举。 可是这么久以来,他们只见到常融和李季两人“臭味相投”,还从未见过刘据与李季有过任何接触,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 李季怎么就忽然和常融翻脸,如此坚定的成为刘据拥趸,敢当刘据耳目了呢? 这位太子殿下,究竟有什么魔力? 与此同时。 “常公,我现在与你没什么好说的,莫要挡住我的去路。” 屋外李季被紧追出来的常融拦住去路,却并未给他一点好脸色,只是面色冰冷的道。 “好端端的,李贤弟为何待愚兄如同仇敌,愚兄可是哪里得罪了李贤弟?” 常融越发不解,满脸疑虑的问道, “何况愚兄方才只是就事论事,此事尚无定论,李贤弟为何便将愚兄视作坏人,还要去太子那里告状?” “常公,我有说过坏人是你么?” 李季斜睨反问。 “可……” 常融一愣,好像的确是没说,不过刚才只有他一個人说话,不是他还能是谁? 这混账显然是在和他玩文字游戏…… “没什么可不可得,常公只是就事论事,又何必自领坏人之名?何况我去求见太子,也不是为了告常公的状,不瞒常公,其实我是看赵丞相和倪内史像坏人,这回也是去告他们的状。” 李季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随后绕过常融便走远了。 “……” 常融愣在原地,明知李季是在胡说八道,却又无可奈何。 他真心一点都想不通,刘据究竟对李季做了什么,该不会是下了巫蛊吧? 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今后岂不是一句话都不能说了? 李季走出几步之后,却又故意在地上啐了口唾沫,心中暗骂: “狗贼!奸贼!恶贼!” “此前受你怂恿蛊惑,险些害了我一家,使得我那外甥皇子才四个多月便被陛下被封王划出长安,这个仇你万死难偿,竟还敢在我面前演戏!” “今后我与你势不两立!” …… “呃……所以……谢谢你?” 听李季义愤填膺的在自己面前罗列常融的不是,刘据还略微有点不适应。 他也想不明白李季为何忽然就成了自己人,还跑到自己这里来告常融的状,几乎将常融这些置喙自己的言论和盘托出。 “殿下言重了,下官只是看不惯那奸贼四处挑拨生事,人前人后损坏殿下的名声。” 李季连忙低眉顺眼的陪着笑道。 他既然知道了长安发生的事,自然也受到了李延年和李清儿的嘱托,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着与刘据修复关系。 “我知道了,此事我自会处置。” 刘据点了点头。 “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李季也知道“修复”李家和刘据的关系不能一蹴而就,颇合时宜的退了下去。 望着他的背影,刘据暗自分析起了这回与其自己前来朝鲜半岛的官员情况。 前丞相赵周,经过出发时的交心,现在应该可以算大半个自己人。 左内史倪宽,姑且算中立吧。 横波将军韩说,从各个角度来评判,都是大半个自己人。 楼船将军杨仆,现在应该已经是坚定的自己人了。 李季……虽然不知道什么缘故,但现在疑似也已经变成自己人。 公孙贺和赵破奴,这两个将军远在北方大漠策应,不可能直接参与朝鲜半岛的事。 貌似就只剩下了常融一个已经站到了明面上反对派。 而且对于常融的立场他也丝毫不意外,这个家伙在历史上就是自己的对头,尽管直到现在刘据也不知道他这么做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所以在这个决策层中,刘据的“自己人”已经占据了绝大多数。 想来之后的行动应该不会受到太大阻碍吧? 至于这个常融嘛。 要不要像当初和苏文掏心窝子一样,也与他进行一次掏心窝子的交流,感觉这种交流对于这样的宦官还挺有用的,如此今后亦可避免和这样的小人勾心斗角。 又或者,想个办法让他埋骨朝鲜半岛,自此一劳永逸? 再或者…… 将此前准备用在李氏身上的“资敌”新思路,先在他身上做一场实验? 心中正如此翻涌坏水的时候。 “报!” 郭振脚步轻快的跑了进来,身后还带了一名皮肤黝黑的瘦高兵士, “殿下,这位是楼船将军的信使,特奉楼船将军之命前来向殿下传报喜讯!” “快说说,究竟是什么喜讯?” 刘据精神一振,瞬间回过身来看向那名信使。 “回禀殿下,杨将军抵达合浦之后,一边着手修建海港,一边依循殿下的指引派出几艘艨艟出海探寻海岛。” 信使行了个军礼躬身说道, “果然很快就找到了一处悬于海上的小岛,并在岛上捉住了几个矮小野人!”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二章 西福!西福!请子西福? “倭人?!” 刘据下意识的问道。 “殿下说什么?” 那信使闻言却面露疑惑之色,表示不明白刘据再说什么。 虽然“倭”字自古以来就有矮小的意思,但这个时候还没有用来特指倭国和倭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海外还有这样一片土地和这样一类人。 “没什么,你接着说。” 刘据不知何否的笑了笑,示意信使继续说下去。 信使躬身继续说道: “出海的将士将这几个矮小野人带回来之后,杨将军立刻亲自审问了他们。” “这一审居然发现他们除了叽里呱啦的乱叫之外,竟有少数词汇与我大汉现行的用语颇为类似,只是带了较为明显的齐地口音,若是搭配手势和表情,甚至能够进行较为简单的交流。” “而且杨将军还发现,他们居然识得少许的大汉文字。” “杨将军命他们将识得的文字书写下来,虽然写得歪歪扭扭,但不难看出他们用的竟是秦朝小篆的行笔方式。” “而他们写的最为端正的两个字,则一个是‘委’字,一個是‘奴’字。” “杨将军还从他们那里得知,这座岛上只有他们一个部落,人数在两百上下,由一个卑狗和一个卑奴掌管。” “卑狗是他们的首领,名字只听发声应该是叫对马,不知该如何书写这个名字,却偏偏会写卑狗二字。” “卑奴则是他们的副首领,名字只听发声应该是叫做翰马,也不知该如何书写,却独独会写卑奴二字。” “他们祖上本来居于一片大岛,数十年前大岛许多部落发生争斗,他们的部落为了躲避战乱乘小船逃到海上,后来在海上遭遇风浪,最后只有十几人活着飘到了这座小岛,自此便在岛上居住了下来。” “目前所知的情况就是这些,杨将军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些矮小野人,于是便先命末将前来向殿下禀报,请殿下尽快前去查看定夺。” 刘据听罢立刻又追问了一句: “杨将军就没有询问他们这与我大汉相近的用语和文字从何而来?” “有些话这些矮小野人根本就听不懂,杨将军与其交流极为困难,就算打着手势都不能令他们明白意思,因此实在问不出太多……” 信使皱起脸来为难的答道。 “明白了。” 刘据点了点头,扭头看向郭振, “郭振,你去准备一下,通知随行的人马收拾营帐,一个时辰后启程前往合浦与杨将军汇合。” “诺。” 郭振应了一声连忙去办。 刘据却依旧在回味信使刚才提及的内容。 能够书写少许大汉文字,但行笔方式却是秦朝书同文时期流行的小篆。 写的最为端正的一个是“委”字,一个是“奴”字。 首领和副首领连名字都不会写,却偏偏会写称呼,首领被称作“卑狗”,副首领被称作“卑奴”。 大岛曾在数十年前发生争斗,使得这个部落不得不为了躲避战乱出海…… 刘据不由想到了关于东汉开国皇帝刘秀与倭国接触的一些史料。 那是史书中天朝最早与倭国来往的记录,大约在距今近两百年后。 倭国首次派来使臣访问天朝,使臣自称为大夫,到达雒阳之后献上国书表示愿为汉臣,刘秀遂赐予一枚刻有“汉委奴国王”字样的蛇钮金印。 而这枚金印已经在后世被一个倭国农民发现,现存于倭国地方博物馆中。 在天朝古代,这个“委”字就是通“倭”字的。 刚才这名信使在向刘据禀报的时候,也是将“委”字念成了“倭”,说明就连这些矮小野人,也认同将“委”字念wo…… 这个发现就让刘据不得不怀疑。 究竟是大汉先对倭国使用“倭”和“奴”这种带有歧视意义的字眼的,还是倭国自己先以“倭”和“奴”这样的字眼为尊前来求印,而光武帝刘秀只是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要求,又出于外交礼节和大国雅量,便满足了他们的要求,赐予了他们这样一枚金印,并从此默认了他们以“倭”和“奴”为国名? 刘据现在开始倾向于后者了,毕竟现在倭国已经出现了这样的字眼,看看他们一个部落的首领和副首领是怎么称呼的吧,一个叫“卑狗”,一个叫“卑奴”。 这是不是能够说明一些问题? 何况光武帝刘秀能够成为开国皇帝,肯定也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虽然天朝历来有北方称胡、南方称蛮、东方称夷的传统,但对于一个建国之初就主动跑来内附称臣的国度,他必是欢迎还来不及,应该不至于一上来就直接骂人吧? 而万事都要有个源头。 虽然到了唐朝时期,随着天朝与倭国的文化交流愈发频繁。 倭国人也渐渐明白了“倭”和“奴”不是什么好字,屡次请求唐朝朝廷允许他们更改这样的称呼,甚至还曾私自做出过更改国名的举动,结果又因始终不被他国承认,只得继续恳求唐朝朝廷更名,如此一直到了武则天那一朝,才在武则天一次醉酒之后稀里糊涂的答应其更名为日本。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之前倭国内部可是始终对这样的字眼情有独钟的。 比如三国时期就曾有记录倭国曹魏和孙吴来往的史料表明,那时倭国对“倭”、“奴”、“狗”、“卑”这样的字眼可是相当推崇的。 他们的国家最高官员,自称为“大倭”。 他们的国家名称,名字里面带“奴”、“卑”和“狗”字的就有好几个,势力比较大的除了邪马台国,就是“奴国”和“狗奴国”,那时邪马台国的女王也叫卑弥呼。 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而现在刘据唯一能够想到天朝的文字带去倭国,并对倭国产生如此影响的人,好像就只有徐福和他随行的三千童男童女…… 并且信使刚才提到的倭人那奇怪的齐地口音,还有书写文字时使用的秦朝小篆。 都无疑于指向了秦朝出海求仙的徐福! 所以…… 野史中的传说是真的,徐福真的到了倭国? 而且徐福是从齐地出发,最可能到的就是位于倭国列岛最南端的九州岛,而距离对马岛最近的也是九州岛……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这一切都可能与徐福存在着联系! 可为何当前的倭国会以“倭”、“奴”、“狗”、“卑”这样的字眼为尊呢? 无论如何,徐福肯定都知道这些字眼的含义,他的文化水平可不算低,传说还是鬼谷子的关门弟子来着,史书记载他博学多才,通晓医学、天文和航海,如果真是他向倭国土著输出了这些文字,按道理讲应该不会出现这种南辕北辙的错误才对…… 刘据实在有些想不通,只能尽快前往合浦向从几个矮小野人身上寻求答案。 可惜司马迁这回没有同行,否则这个家伙估计要比自己更加狂热,毕竟接下来可能即将见证一段遗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往事…… …… 五日后。 刘据一行人终于抵达合浦。 建造海港的事宜正在进行当中,非但有大汉的兵马在此劳作,还有大量辰国的百姓受“以工代赈”的吸引,前来混口饭吃。 而杨仆则将军营安置在了距离海港二十里外的一处山岗后面。 这地方可以阻挡部分海风的侵袭,同时山上树木繁茂,可以就地砍伐和开采修建海港所需的木料和岩石。 “殿下……” 得知刘据到来,杨仆自是亲自出帐迎接。 “杨将军,那几个野人呢?” 刘据也不与他客套,见面就直奔主题。 杨仆躬身说道: “就安置在后面的营帐之中,末将命人日夜看守,只等殿下前来查看。” “这几日可曾问出一些新的东西?” 刘据又问。 “语言不通,末将实在无法问出更多的东西,不过末将这几日正命一个识字的军候教授他们大汉的语言文字,相信假以时日,应该可以有所改观。” 杨仆一边笑着回答,一边对刘据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殿下请随我来,末将这便引殿下前去看看他们。”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向营地中央的一处军帐行去, 赵周、倪宽、常融、李季和郭振等人则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他们也已经知道了矮小野人的事,心中同样充满了好奇。 同时他们此刻也有些不知该如何评价刘据的“梦境”…… 在这之前,他们多少还对刘据的“梦境”存在一些怀疑,毕竟梦里的事又有谁能说得准,可是杨仆还真就依循刘据画的海图,找到了一座小岛,这又教人如何解释? 但话说回来,刘据不是声称在他的梦境中,海外是一片平原广泽的仙境么,那生活在岛上的不该是仙人与仙民么,怎么杨仆却声称抓回来的只是矮小野人,这又要如何解释? 众人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跟我念,我~看我手指着自己,这就是我~我~念我!” 前方不远处一个敞着帐帘的军帐内,传来了有人正在耐着性子授课的声音。 “鹅!” “鹅鹅!” “卧卧!” 军帐中立刻传来三个仿佛舌头长瘸了的声音。 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两男一女,三个干干巴巴、面黄肌瘦的人正蹲在地上争先恐后的叫嚷。 虽然他们都是十分不雅的蹲姿,但从体型上不难看出,这三个人的身高绝对都不超过一米五,称之为矮小野人并不过分。 “很好,你念的最准,这是赏你的奖励。” 军候对那个喊出“卧卧”声音的女子点了点头,然后从一块粟米饼上揪了一小块下来,递到那女子手中。 “鞋!鞋!司福!” 女子慌忙接过去,背着另外两名矮小男子一把塞入口中,仿佛生怕被抢走一般。 “这……” 众人见状期盼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这幅尊荣与仙人和仙民的确毫不搭嘎,杨仆将他们称作矮小野人确实不算夸张,感觉也就比山中的猴子强了那么一点。 唯有刘据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径直走进帐中,看向三个矮小野人开口问道: “你们可曾听说过徐福这两个字?” 那个女野人愣了一下,立刻又大声叫嚷了起来: “西福!西福!请子西福?” “你是想说秦之徐福吧?你们果然听说过这个人?” 刘据闻言精神大振。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三章 盒装的鸡蛋,盒蛋! “请子西福!请子西福!” 那女野人立刻显得更加激动,不停的拍打着地面,用力向刘据疯狂点头,粗糙的脸上还浮现出了讨好的笑容。 “请子西福!请子西福!” 那两个男野人亦是跟着一起叫了起来,跟着那个女野人做着同样的动作和表情。 “那么你们可知道秦之徐福……或者说他的后人在什么地方?” 刘据示意刚才给他们上课的军候每人赏了一小块粟米饼,待其安静下来之后才又问道。 “请子西福!请子西福!” 三个矮小野人却并未说出不一样的东西,一边吞咽着粟米饼,一边又像刚才一样激动的拍打着地面叫嚷了起来。 一旁的军候见状颇为无奈的对刘据施礼: “殿下,这个问题对于他们来说有些复杂,他们目前还听不懂殿下的意思,更不知该如何回答。” “嗯。” 刘据微微颔首,笑着说道, “他们看起来智力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如此教下去应该用不了太久就能实现基本的交流,不过你身为领兵之人来教授他们语言,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稍后我找些人来接替你做这件事吧。” 后世统计表明,汉字的数量虽然有大约十万個,但其实只需要掌握1000个常用字,就已经可以完成96%的日常交流。 因此如果只是要达到配合手势和表情进行有效沟通的程度,甚至需要掌握的常用字还要少于1000个,再加上这些矮小野人还都是成年人,学习和理解事物的能力也要稍微强一些,似乎还具备少量的基础,只会更加容易。 “多谢殿下,殿下英明!” 军候一听这话顿时如蒙大赦,连忙感恩戴德的向刘据拜谢。 这几天下来他是真的受够了,要不是没有那个权利,他早就忍不住拔出刀来将这几个笨比野人砍了了事。 虽然这年头许多文官和武将都文武双全,但到底还是术业有专攻。 对于很多人来说,教书育人无疑是比上阵杀敌更加痛苦的事,那是一种自内而外的全方位身心折磨,不然后世怎么会有那么多高学历的父母在辅导自家孩子的时候鸡飞狗跳,甚至还心梗进了医院? “不必多礼。” 刘据回身又看向杨仆, “杨将军,这三个野人就交给我了……最近几日你对那座海岛是否有了进一步了解?” “回禀殿下,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这座海岛上的确只有这么一个野人部族,人数在两百多人,从这三个野人口中得知,这个部族自称为‘对海’。” 杨仆正色说道, “除此之外,这几日末将命人多次出海,环绕这座海岛绘制舆图,发现这座海岛的实际形状,竟与殿下此前在舆图上绘制的形状极为相似。” “不过因为语言不通,此前又捉了他们的人。” “为了避免进一步发生冲突误了殿下的事,末将暂时还并未命人轻易上岛与这个野人部族交涉,只等殿下传来的命令再做定夺。” 刘据点了点头,略作沉吟之后道: “你做得很好,接下来就准备上岛与这个野人部族交涉吧。” “不过交涉也要讲究方法。” “这回多派几艘船去,上岛的兵力要对他们形成碾压优势,确保这个部族的人不敢生出反抗之心,若有人冥顽不灵,立即以雷霆之势镇压,杀人为辅,震慑为主。” “另外,这回上岛要带上这三个野人,也带上我带过来的一众方士,再携带一些粮食和物资作为礼物。” “上岛之后,先由几名方士和这三个野人携带一些礼物去见这个部族的人……” 听到这里,杨仆自觉已经完全领会了刘据的想法,当即躬身应道: “诺!末将明白了,殿下这叫做先礼后兵。”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刘据笑呵呵的道, “如果能够顺利进行交涉自是最好,接下来便可以在这座海岛上建设中转海港。” “同时由这些方士对这个部族的野人一同教授语言,如此非但是这些野人,这些方士在教授野人的过程中,亦是在同时熟悉他们的语言,如此我们很快就会拥有数百名能够进行有效沟通的翻译,之后再继续探查海外的那片大岛时,亦可事半功倍。” “不过,送给这些矮小野人的礼物,有一样东西最不可或缺。” “请殿下明示!” 杨仆连忙问道。 “准备少量鸡蛋,用木盒装好,专门送给他们的部族首领。” 刘据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恶趣味。 杨仆闻言面露不解之色: “殿下,这又是何意?” “盒装的鸡蛋,简称盒蛋,这对他们来说是最高规格的礼物,他们一定会感恩戴德。” 刘据只是神秘一笑,转身走出军帐命郭振去将公孙卿和那些方士召来。 “……” 杨仆、赵周、倪宽、常融和李季等人皆是面面相觑,如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对于刘据前面的那些安排,他们自是没有什么意见,就算换做是他们,恐怕也没有办法比刘据安排的更好。 但他最后这个所谓“盒蛋”的安排就属实是太让人无法理解了。 诚然,这个时代鸡蛋不算便宜。 长安一石粟大约价值五十枚五铢钱上下,一只鸡就要卖到三十钱,而一只能下蛋的母鸡则起码能换一石粟。 同时鸡蛋也是按个卖的,一个鸡蛋差不多能卖五钱。 因此鸡蛋对于大部分平民百姓来说,虽不能说是完全吃不起的奢侈品,但也和肉一样,属于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尝一尝的稀罕物,就算家里条件还算不错,养了那么几只鸡,平日里下了蛋多数也只舍得拿去卖掉换粮。 不过这种东西被拿来当做大汉的外交之物,送给一个部族的首领,似乎还没有这样的先例吧? 据他们所知,大汉泱泱天朝上国,送出的礼物从未如此跌份。 哪怕是再小再弱的国家,只要派出使者前来朝贡,哪怕只带了点不值钱的当地特产,像什么小鱼干之类,大汉的还礼也至少是铜玉之物和布匹,重点突出一个壕字,当今天子可不在穷酸小国面前丢这个人。 最重要的是。 鸡蛋就鸡蛋吧,为何非要用木盒来装,还非要简称“盒蛋”? 难道是一种包装手段,为了让鸡蛋显得高级? ……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四章 我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过河拆桥 经过几日的准备。 倒是负责教授那三个倭人大汉语言的公孙卿先给刘据带来了一个消息: “殿下,今日那个女野人当着在下的面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三幅简易的图画。” “第一幅看起来像是一艘大船从海上驶向一片陆地,船头立有一个长须长发的人。” 一边说着话,公孙卿一边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刘据面前的案几上有模有样的画了起来, “她既然知道秦之徐福,画中这個长须长发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当年为秦始皇出海求仙的徐福。” “第二幅画,则是许多人围绕在这个长须长发的人身旁,看起来正伸手从他手中接过一些东西。” “传言当年徐福出海求仙带了不少粮食、衣履、药材和耕具,倘若徐福最终到达了这个野人部族曾经所在的那片大岛,少不了会将随行的物品送给大岛上的人当做礼物,与他们建立联系。” “第三副画,还有这个长须长发的人,不过这回这个人画面的角落,画中则分了两伙人,这两伙人各自手持长矛一般的兵器,似乎正在争斗,还有人已经倒地死亡。” “传言当年徐福出海时还带了三千童男童女,这三千童男童女作为他的随从,长大之后亦是他的人马,若大岛上都是这样的矮人,徐福大可以率这三千童男童女起兵称王,若要称王便不可避免杀人流血。” “因此在下认为,那个女野人画的这三幅简易图画,描绘的极有可能就是当年徐福出海,并成功抵达那片大岛之后的情景。” 不得不说,公孙卿的这番推断的确挺有道理,与一些史书中的传说十分契合。 不过刘据听罢之后,却只是不置可否的咧嘴笑了起来: “所以你现在已经不相信我们此次前来寻找的是一处平原广泽的仙境,而只是一片生活着一群矮小野人的海岛了?” “当年徐福也并未成仙,只是到达了这片海岛,自此一去不回了?” “其实海外也根本不存在什么仙境,没有什么长生不死的神仙,这种悬于荒芜海岛上,只有这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矮小野人了?” 听到这话,公孙卿当即吓得神色一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赔罪: “奴婢万死!奴婢怎敢质疑殿下!” “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起来吧。” 刘据上前将公孙卿扶了起来,在他那惊惧的目光中,继续笑着说道, “何况这就是事实,也正是我想让我父皇和你们看到的情景。” “海外哪有什么仙境与仙人,有的只是这种贫瘠险恶的海岛和一群食不果腹的矮小野人,在这些野人眼中,我大汉所占之地才是真正的宜居仙境,我大汉臣民才是生活在仙境中的仙人与仙民。” “以后这种骑驴找驴的事,还是少做为妙,终归不过只是劳民伤财,追求虚妄罢了。” “……” 听到这话,公孙卿的脸色又是一阵红一阵白起来。 在这之前他就是一个妄称海上有仙,忽悠刘彻出海求仙以求长生不老的谣棍。 不过他虽知道自己献上的《札》书和对刘彻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但其实也无法确定海上究竟有没有仙境和神仙,反正自先秦时期便有方士这么说,他便也跟着一起说了。 甚至许多时候,就连他自己也相信这是真的。 毕竟在这之前又没有人真正完成过这样的探索,就连徐福都一去不回,从未有人真正描述清楚浩瀚无际的海洋究竟是什么样子,又存在着什么样的东西。 而这一次,刘据却给了他一次亲眼见证的机会…… 只是看到那几个海岛上捉来的野人,又亲自用类似于训狗的方式来教授那几个野人语言,就已经给了他一种幻想破灭的尴尬感觉。 而且这种感觉绝不只是他一人有。 同来的那些齐地方士也有着相同的感觉…… 有些人已经在私底下议论此事,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对刘据此前一杆子将他们打作谣棍,还对他们施以黥刑的惩处表示理解。 刘据似乎早已看穿了一切,他们却还如同跳梁小丑一般自以为是的在刘据面前造谣,刘据没有砍了他们的狗头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更别说这回还给了他们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什么是仁君? 太子这才是仁恕宽厚的仁君! 心中想着这些,公孙卿自是无话可说,只能低着头再次告罪: “殿下所言极是,奴婢惭愧……” “既然还知道惭愧便说明我没看错你,准备一下吧。” 刘据微微颔首,笑道, “方才杨将军命人来报,他已经备好了出海前往这座海岛的战船与物资,如果今日傍晚没有火烧云,五更时星辰也足够明洁的话,明日一早便可出发。” “这回你和随行的方士巫师随同那三个野人一起去,上了岛之后如果顺利的话,便开始一同教授这个部族的人语言,这些人都有用处……告诉你底下的那些方士巫师,这回你们才是我的秘密武器,千万不要辜负了我对你们的厚望。” “诺!” 公孙卿连忙挺了挺腰杆,郑重应道。 “还有,帮我个小忙,稍后将伱携带的衣裳送一身过来。” 刘据接着又道。 “……诺。” 听到这话,公孙卿虽心有不解,但依旧应了下来。 难不成太子缺抹布了? 也不对啊,太子若是需要抹布,那也是直接从携带的布匹中剪裁便是,什么麻布、练布、绫布、锦布,无论贵贱任取任用,再不济也沦落不到要用他的旧衣裳做抹布的地步,否则我大汉又与那些个衣不蔽体的矮小野人强在哪里? 直到此时,刘据才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 “明日一早出发的时候,我会穿上你的衣裳,在脸上画上刺青混在你们当中一起出海,你想办法掩护好我,免得赵周那些人大惊小怪。” “这……殿下,此举恐怕不妥吧?!” 公孙卿瞬间面色大变,三魂六魄都差点脱体而出。 “有何不妥?” 刘据目光一冷,瞬间摆出一副职场领导的pua嘴脸, “前往那座小岛不过两三个时辰的行程,杨将军近日命人查探那座小岛,来来回回数十趟从未出过一次意外,若非已经确认了安全,我又怎会贸然出海?” “总之,给句痛快话吧。” “这件事你能不能做,做不了我就换人,三条腿的虾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方士这回可来了一百多个,你不做有的是人抢着做。” “可是殿下……” 公孙卿依旧一脸为难,整张脸都皱成了苦瓜。 刘据却又揽住了他的肩膀,循循善诱道: “别担心,我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过河拆桥,只要是自己人,哪怕不惜与我父皇翻脸我都是一个力保,你在太子府待了这么久,不会没有耳闻吧?”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五章 帅不过三息 “奴婢……遵命!” 公孙卿完全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没办法,刘据这个主子左一句“你不做有的是人抢着做”,右一句“只要是自己人,我都是一个力保”,几乎将恩威并施用到了极致,根本就不给公孙卿选择的余地。 他根本不敢想如果刘据换了人,他这个奴婢会是什么下场。 而且他也真想成为刘据的“自己人”,只要是太子府的人都知道,刘据对“自己人”是真护短,此前坊间传闻的“仁恕宽厚”似乎只用在“自己人”身上,为了“自己人”真心敢公然忤逆天子和皇后,那叫一个不计后果。 他都不敢想如果自己能够成为刘据的“自己人”,只要刘据不倒台,自己今后能过的多舒心,至少和此前的奴婢身份相比无异于咸鱼翻身。 至于天子…… 天子恐怕早就忘了他这個人了,就算偶然想起,那也只会想起他的“欺君”,然后将他这个“污点”除掉。 因此他这后半辈子。 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还肯给他机会的刘据,早就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只能跟着刘据一条道走到黑。 “这就对了嘛,好好干,我看好你,去吧。” 见公孙卿如此表态,刘据方才满意的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奴婢告退……” 公孙卿微微躬下身子,撅着屁股退了出去。 此刻他已经开始思考如何能够确保刘据出海万无一失的问题…… 虽然杨仆的水军已经巡视那座海岛多次,暂时并未遭遇任何危险,但公孙卿好歹也是临海居住多年的齐地人,深知海洋变幻莫测的道理,就连那些渔民都说不准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来。 而一旦刘据出了什么岔子。 他这个协助刘据出海的“帮凶”,最好的结果就是随刘据一起去了,否则下场必定是生不如死。 因此他必须确保在自己死之前,刘据绝对不能死。 自己若是死在了刘据之前,那自然也就一了百了了,谁还管的了事后洪水滔天…… 不过再转念一想。 只要刘据出了海,貌似就将很多人绑在了一条船上。 赵周、倪宽、韩说、杨仆、常融、李季……还有随行的那一众从官,虽然没有人明说,但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此行的使命就是确保完成任务的同时,替天子看好了刘据不让他出海冒险。 而一旦刘据出了海,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据公孙卿所知,这里可还有好几个人是戴罪立功呢,比如前丞相赵周,还有横波将军韩说,这事若是传到陛下那里,无论是最终结果如何,他们都无异于辜负了天子的信任,立功的事肯定是不用想了,回去之后能不被天子治罪就谢天谢地了。 …… 当日傍晚,天边并无漫天红霞。 次日五更,皓月当空,繁星闪耀。 杨仆立刻命人通知这回出海的相关人等集结前往正在修筑的海港,卯正时准时起锚出海。 因为前一日已经提前做过安排,相关人等早已严阵以待,很快就完成了集结。 而令人意外的是。 刘据今日也破天荒的没有睡懒觉,晃晃悠悠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很好,很有精神!” 他甚至还向即将前往海港出发的众人训了两句话, “诸位,今日正式出海与海岛上的矮小野人部族交涉,我来为你们饯行!” “请你们记住你们的使命,这是你们迈出的一小步,却是大汉征服海洋的一大步,今日之举必将载入史册!” “因此我特意准备了一些美酒……待你们归来之时再畅饮不迟,此次我虽不能一同前往,但依旧会每日在海港为你们祈福,直到伱们平安归来!” “大汉威武!”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他这几句话说的很有气势,又兼顾人文关怀,瞬间令在场众人热血翻涌,激奋的跟着他一同呐喊起来: “大汉威武!大汉威武!大汉威武!” 众人尤其对他那句“这是你们迈出的一小步,却是大汉征服海洋的一大步”印象极为深刻,这话说的不似那些大儒名士一样咬文嚼字,只是人们平时说话时用的大白话,但却出人意料的打动人心,令人听了只觉得头皮发麻。 “赵公,今日我才发现,这位太子……与我想象中似乎大有不同啊。” 可与大儒比肩的倪宽一双眼睛竟也闪烁起了星星点点,不无推崇的对身边的赵周叹道。 “岂止是不同,我观太子有大将之风。” 赵周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也绝不仅仅是恭维。 “那是,太子可是龙子,又怎会是池中之物?” 韩说则挺起胸膛,满脸自豪的笑道,就好像刚才那番提振士气的话是他自己说的一般。 这里就他与刘据的关系最特殊,至少明面上看与刘据最近,毕竟如今他的女儿还与刘据存在婚约。 虽然因为守孝的缘故,这场婚事不得不延后一年,头婚被一个女医捷足先登,还怀有了身孕,万一生出个儿子那便是长皇孙。 但这个婚约还是在的,而且如今韩凌丁忧已经过去了半年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不到半年便可嫁入太子府,届时韩说就是刘据的岳父,堂堂的太子岳父,若有一日刘据继位大统,他还能再进一步成为国丈,妥妥的皇亲国戚。 “韩将军所言极是,说起来……我还盼着吃韩将军的喜酒嘞,韩将军到时可不要吝啬。” 杨仆顺势接过话茬,拱手对韩说作贺喜状。 “哈哈哈哈,杨将军说的哪里话,喜酒自是管够,杨将军敞开了吃。” 韩说顿时笑出了后槽牙。 “……” 看着这几个人一边赞赏刘据,一边互相恭维,完全插不上话的李季心中却是极为复杂。 这些日子下来,刘据表现的越多,就让他越发不敢不信李延年前些日子命人送来的密信中的告诫。 天子刘彻偏爱刘据,似乎处处都偏袒着他。 这些重臣和将军也对刘据赞不绝口。 就算没有他此前惹出来的那件事,他那个才出生不久的小外甥也是一样没有任何机会问鼎太子之位…… 早封王也好,昌邑也不是什么穷乡僻壤,总归要比三皇子燕王和四皇子广陵王要强上一些。 何况就算没有了刘据,如今也还有一个天子特许住在长安,还赐了一座“逐慕苑”的齐王做守门人,他这个小外甥依旧很难后来居上。 如此想着,李季心中的负罪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不怪我,怪不得我……要怪也只能怪,既生刘据,何生我外甥! “……” 此刻最难受的就是常融,也就只剩一个他了。 经过李季此前那么一搅合,现在他在这里俨然已经成了边缘人,根本就插不上嘴,也不敢轻易插嘴,否则不一定又惹出什么事来。 而且他也看出来了,现在在座的不知何时已经都成了刘据的“自己人”,就算插嘴也没人将他当回事…… 就在这时。 刘据已经转身来到了众官员身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压着声音对他们说道: “诸位,杨将军,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们了,今日起得太早,我先去睡个回笼觉,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别来打搅我。” “???” 众人顿时错愕失语。 说好的“每日在海港为你们祈福,直到你们平安归来”呢? 就算只是场面话,你做戏也稍微做的逼真一点,好歹亲自把人送到海港,看着船舶出海再回去睡觉吧? 帅不过三息? “……诺。” 迟疑了一下,杨仆本来想劝说一句,但最终还是三缄其口,躬身应了下来。 其余众人也只能无奈的躬身答应。 “回见了诸位。” 刘据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带着郭振向自己的军帐方向走去。 他只在意自己如今已经留下了充分的在场证据,接下来这些人只会以为他回帐睡觉去了,等他们察觉的时候,他应该已经登了对马岛…… …… 此时的天还很蓝,海峡中的海水也很蓝。 沿岸的浅滩上虽有许多杂乱的东西,但大多是海洋生物的尸体和烂木头,还没有遍地的白色垃圾和生活杂物。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一支由四大六小船只组成的船队正在航行。 下面的船舱中时不时传来棹卒整齐的号子声。 现在的船舶除了风力,更多的时候还是依靠人力划桨,这些棹卒就是船舶的动力。 其中的一艘大船上,公孙卿偷偷拿着一样东西来到刘据身边,压着声音道: “殿下,奴婢想办法搞来了一个羊皮浮子,若出了什么岔子,只需将其充满气……” “你有心了,不过你自己留着吧,我早有准备。” 刘据闻言却从领口扯出一小截类似羊腿皮的干瘪管子,然后对着管子口猛吹了几口气,前胸和后背就都略微鼓了一些。 “?” 公孙卿一愣。 刘据准备的东西显然比他更高级,套在宽大的袍子里面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来,而且随口就能充气,简直是航海旅行必备。 看来这位胆大妄为的太子,也不是不惜命啊……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一干奸诈虫豸! 巳时,合浦大营。 “这都快到晌午了,太子怎地还没起来?” 倪宽时不时走出营帐,远远望上刘据的大帐一眼,然后又无奈的回去坐好。 “太子平日差不多也要睡到这个时候,今日又起了大早,多睡一会也属正常。” 赵周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的道, “倪公,你就安心坐下吧,你出海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等到一切探查妥当,殿下自会安排……再者说来,殿下不教你身先士卒前去冒险,不也正体现了对你的敬重与爱护么,你又何必如此心急?” “话虽如此,但此前杨将军已经命人出海探查多次,前往这座海岛应该已无凶险。” 倪宽面色郑重的拍着腿说道, “何况殿下这回已派那干谣棍方士出海,谣棍可往我亦可往,怎能教那干谣棍专美于前?” “如此就算殿下不说什么,我此前在陛下面前主动请命,要求代殿下出海,倘若始终不冒一点险,只是留在营地等待消息,日后回京又要如何向陛下交代,岂不是要被陛下视作只会耍嘴的贪生怕死之徒了?” “而且这回出海未曾发现仙境与仙人,只发现荒芜的海岛和野人部族,陛下得知之后必定大失所望……” “反正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再等下去了。” “下回杨将军再派水军出海,我都必须向殿下请命随船同行,死在海上也在所不惜!” 赵周闻言放下茶盏,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语气: “倪公,你又急了不是?” “急也不能说这种丧气话,依我看呐,殿下年纪轻轻就如此沉得住气,正是体现了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重,你也该好好向殿下学学,到了你这个年纪,就该开始修身养性喽……喝茶不,我给伱斟?” 倪宽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 “你自然不急,你这回前来只需确保殿下不出海冒险便算将功赎罪,哪像我还肩负着其他的使命?” “倪公,话不是这么说的……” 赵周刚想开口反驳。 却见杨仆忽然出现在营帐门口,一边向内张望一边有些焦急的问道: “赵丞相,倪內史,太子可在你们帐中?” “不在……太子不是正在自己帐内补觉么?” 赵周和倪宽闻声都是一愣,豁然起身满脸不解的迎了上去。 “我方才命人去给太子送膳食,才从大帐的护卫口中得知,殿下清早训过话后根本就没回过大帐。” 杨仆皱起脸来摇着头道, “我进入大帐查看,太子果然不在里面,就连太子冼马郭振也不知去向,就连平时侍奉太子的随从都不知太子究竟去了何处……这大营就这么大的地方,又处处都有步卒巡视,你们说太子究竟能去什么地方啊?” “韩将军、常黄门,还有李季的营帐都去问过了么?” 赵周和倪宽又连忙问道。 “还没……” 杨仆才说了两个字,背后就传来了韩说的声音: “我也并未见过太子。” 韩说的营帐距离这里不远,注意到杨仆跑来找赵周和倪宽,神色还有些不对,已经主动过来查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就只剩下常融和李季那里了,除了他们二人,公孙卿那干方士又早已上船出海,殿下也不会去其他的营帐,我这便去问问!” 说着话赵周已经快步出了营帐,一马当先疾步小跑着前去寻找,仿佛刚才劝倪宽不要着急的人不是他一般。 倪宽、韩说和杨仆三人此刻也没什么想说的,连忙跟在了后面。 此刻他们心中都已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刘据自清早训完话之后就不知所踪,此刻非但不在大营之中,而大营四周又始终有兵士来回巡逻,虽不说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却也不是刘据那样一個大活人想出去就能不惊动任何人出去的。 再加上刘据今日破天荒的早起训话,训完话之后又声称回去补觉,而大营的护卫却并未见他回去。 那些护卫肯定是不敢说谎的,这对于他们来说绝对不是小事,搞不好可是要诛族的。 因此说谎的只有可能是刘据这个太子! 重重细节表明,刘据一定是在瞒着他们做了些什么,再联系刘据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的时间…… “!!!” 几人甚至都不敢继续往下想,脚步立刻又加快了许多。 倘若刘据果真暗度陈仓出了海…… 他们两个戴罪立功的人,一个奉天子之命代刘据出海的人,可就全都摊上大事了! 甚至就算是杨仆这个并非奉天子之命来看护刘据的人,也照样难辞其咎! 甚至他比赵周、倪宽和韩说还要害怕。 毕竟刘据此前与他私下交谈,已经让他的罪过比赵周的“知情不报”和韩说的“酎金不足”严重的多。 那两个人还可以说是“戴罪立功”,他现在感觉自己直接就是“提头赎罪”。 如何能出一点过错? …… 片刻之后。 “殿下该不会真偷偷随船出海了吧?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再回到营帐之后,倪宽立刻拍着大腿急得直跳脚,此前的急躁于此刻相比完全就是小巫见大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跳什么傩舞。 他们几个才去了常融和李季的帐篷,自是一无所获。 于是又一同前往大营唯一的出口,将现在和轮值的守卫都召来一一询问,依旧没有问出刘据的踪迹。 现在他们唯一可以想到的可能。 就只剩下了刘据混入清早出海的那些人,跟着他们一起上船出海了。 “或许殿下只是带着郭振在大营附近游玩狩猎……我这就命人去找,漫山遍野的找!” 杨仆还不肯死心,转身便要出去下令。 “且慢!” 赵周却在这时候拦住了他,压着声音道, “你若是真这么做了,这件事也就人尽皆知了,倘若事后发现殿下果真出了海,就算想瞒也瞒不下来了,此事必定会传到陛下那里,你能够承担起此事的后果么?” “咕噜!” 杨仆闻言怔住,不由咽了口口水。 韩说和倪宽亦是吸了一口凉气。 不只是杨仆承担不起,在座的几人没有一个承担得起,他们每一个人来此都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也有着非阻止刘据不可的理由。 另外。 这件事如果让刘彻知道了,非但是他们难辞其咎,刘据也有矫制的罪责……尽管这绝对不是他第一回矫制了。 “那依赵丞相的意思……” 几人纷纷看向赵周。 其实这里没有蠢人,仅是这么两个呼吸的功夫,他们心中就有了各自的想法,只是这些想法实在不宜当众说出,恐怕授人以柄。 “事到如今,自然还是要尽快找到太子。” 赵周神色严肃,用更低的声音道, “不过为了防止事态扩大,我们都只派出最亲信的随从在大营周边低调寻找,绝对不可声张。” “杨将军,你则亲自率几艘船舶出海,前往那处海岛去找。” “只要能够找到太子,确保太子安然无恙,那么我们便合力将此事隐瞒下来,假装从未发生过。” “如此陛下事后不知此事,自然不会怪罪我们,而殿下回京之后,亦可避免因矫制受陛下责罚,这非但是对我们有利,对殿下来说也同样不是坏事。” “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这……” 倪宽和杨仆闻言,稍作思酌之后,终是点头, “恐怕暂时也只能如此了,也没旁的办法……” 然后三人又一齐看向了紧蹙眉头,不点头同意也没立刻提出反对意见的韩说: “韩将军以为呢?” “我……” 韩说此刻正处于天人交战的状态。 他知道三人如此决定已是目前最好的对策,但这可是欺君啊,而且此事也已经不可能做到密不透风,方才他们已经找过常融和李季,如果那两个人不是傻子的话,肯定已经猜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常融是小黄门,李季则是谒者。 这两个都是刘据的近侍,比他们更加亲近刘彻,就算现在暂时压下此事,谁也不能保证这两个人回京之后会不会向刘彻揭发,那样的话问题只会更大…… “请几位稍等,容我再想想……” 韩说瞻前顾后、踌躇不决之际,忽然想到了一样此行随身携带的东西,但见几人面色焦急,又立刻补了一句, “只需几息。” 说着话,韩说已经背过身去,从怀中掏出了三个连在一起的锦囊。 他依照韩凌在锦囊上标注的次序,先拆开了第一个锦囊,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白帛布条来,瞪着眼睛仔细看去。 只见这布条上清晰的写着一行字: ——【瞻前顾后,何不以婿前为前,以婿后为后,前后立分】 “这……” 韩说愣了一下。 瞧瞧!都来瞧瞧! 什么叫做胳膊肘往外拐? 什么叫做女大不中留? 这女儿心里只有这个太子,还能不能要了! 同样这张字条也让韩说内心变得更加纠结,更加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领兵之人的欺君之罪与一般人的欺君之罪可完全是两回事。 如此迟疑了一下,他立刻又打开了第二个锦囊: ——【进退两难,弗如以婿进为进,以婿退为退,两难自解】 “这个死丫头,这个字条和上个字条有什么分别?” 韩说暗自发了句牢骚,直接打开了第三个锦囊。 这个字条上的字迹立时令他身子一颤,眼睛又睁大了许多: ——【父亲此番获罪,已失亲家之谊,若再损翁婿之情,诚如自绝于大汉】 下一刻。 他已将字条捏在手心,转过身来看向翘首以盼的赵周等三人,神色郑重的说道: “此事决不能传入陛下耳中!” “就依赵丞相的计策来办,不过常融与李季不得不防,我等方才虽未明说,但此二人神色微妙,必定已经心中有数,稍后我便命人密切监视二人,绝不容二人传出任何书信,如此才可确保此事万无一失!” 倪宽闻言却像是被提了醒一般,又是满脸愁容: “韩将军如此虽可暂时防止常李二人以书信将此事禀明陛下,但他们身为陛下近侍,总是要一同返回长安的,如何能保守这个秘密?” “此事我已想过,我们可以邀请他们一同出海,海洋凶险莫测,出现任何意外都合情合理……” 韩说目光一寒,抬起手来自喉咙处划过。 “?” 看到他这副模样,此前曾与他一同上过战场的杨仆都吓了一跳,眼中浮现些许陌生。 杨仆是郡县酷吏出身,虽不说是杀人如麻,但手段也足以令普通人胆寒,而且这种风格也延续到了从军之后。 而以他对韩说的了解。 这位出身列侯世家的同僚可不是如此杀伐果断的人,相反在他的印象中,此人非但优柔寡断踌躇不前,有时还会表现出一些妇人之仁,此前他能够因战功封侯,完全是因为沾了卫青的便宜。 因此在杨仆眼中,刚才听了赵周的话之后犹豫不决的那个韩说,才是真正的韩说。 而现在这个竟连天子近侍都敢害死灭口、而且还主动提出来的狠辣之人,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韩说,说起来…… 他握在手中的那几个锦囊中究竟有什么东西,竟能在数息之内另一个人发生如此改变?! “这……” 赵周与倪宽亦是面面相觑,总觉得韩说有点不同以往。 不过他们也想的明白,如果要确保此事万无一失,恐怕便不得不采用韩说的方式,否则不如不做。 略作沉吟之后,赵周又道: “常融可以出海,李季尚需再考量一番,前些日子常融置喙太子时,他曾与常融针锋相对,还跑去向太子告发,应是站在太子与我们这边的。” “他首先是李氏的人,李氏才为陛下诞下龙子,如此情形之下,未必便与殿下同心,反正我信不过他。” 韩说正色说道, “除非……常融出海的意外由他来完成,如此才能确保他与我们同心同德,否则便是拿太子和我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冒险。” “韩将军,真是好计较啊!” 杨仆再次对韩说刮目相看,拍着他的肩膀笑出了相见恨晚的味道, “事不宜迟,咱们还得尽快找回太子,要不此事就这么定下了吧,监视和出海之事交由韩将军和我来办,赵丞相和倪內史则负责去探探李季的口风,如何?” “……” 娘的,一干奸诈虫豸,倪宽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嘴上却又悉心提醒道: “还有一事也需提前安排,在找回太子之前,请二位将军严令禁止任何人接近太子大帐,并命人在帐内伪装,务必营造出殿下还在大营的假象,免得引人议论。”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七章 躬匠精神,嗨嗨嗨! 与此同时,对马岛。 刘据一行人已经顺利登上了这座海岛,并在随行的那三个矮小野人的带领下成功找到了他们的部族。 这个部族生活在海岛南端一处临海的洼地当中。 这里只有一小片能够耕种的水田,目测大概也就那么十几亩,里面种着稀疏杂乱的水稻,还被纵横交错的山石分割成了不规则的多片区域。 而在这一小片农田的靠近中间,则修建了一片相对简陋的竖穴式房屋。 说白了就是那种在地上挖个圆形或方形的坑,然后在坑内立柱,再用一些木头搭建出一个三角形的骨架,最后在骨架上铺设干草形成的简易房屋。 在这些简易房屋附近,则架设有一些形似晾衣架的东西。 架子上面挂了不少已经晒干或正在晒制的鱼干,以至于大老远就能够闻到浓烈的鱼腥味。 在刘据一行人刚靠近这個部族的时候。 部族中的矮小野人已经警觉起来,很快就组织起了一个近百人的由男女壮年组成的队伍,各自手持乱七八糟的石制农具或兵器,全然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随行的汉军自是严阵以待,也同时亮出了至少领先他们一个文明的兵刃和弓弩。 如果这些矮小野人胆敢造次,这必将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光是大汉的强弩,就足以令他们无法接近汉军百步之内,这些矮小野人甚至连短兵相接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刘据这次前来可不是为了屠杀他们。 而是希望将这一个部族的人培养成接下来正式登陆倭国的带路党……此刻的倭人还处于弥生时代早期,只有部落或是被大汉称作“国”的概念,远不到形成“民族”概念的时候,因此他们并不会将自己视作带路党,也不存在什么民族荣辱心,不需要进行太多的思想教育。 所以刘据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先将随行的矮小野人中那个学习能力最强的女野人给放了,让她先去与部族的人交涉。 当然。 为了防止吓坏此行带队的汉军将领,刘据直到这时候都没有表露身份,这些事情都由公孙卿传话代劳。 交涉的结果很好。 当然,也有可能是汉军的高大身形和人数优势,再加上雪白锋利的大环刀,以及令他们的小木弓相形见绌的强弩早已震慑到了他们。 女野人过去不久,这个部族的人就渐渐放下了武器。 接着部族的首领和副首领竟还将武器交给了族人,空着手跟随女野人一起向汉军这边走来。 等到双方还有几丈远的时候。 首领和副首领才停下脚步,而后忽然一个目测已经超过了150度的下腰躬身,口中大喊一声: “嗨!” “嗨?” 这突然的举动倒让不少人看不懂了。 要不是汉军训练有素,没准有人一惊之下扣动强弩的机括,这个部族就得更换首领。 “这……” 这回的将领是个名叫涂斐的校尉,见此状况亦是一脸懵逼,惊疑的望向不远处的公孙卿,压着声音问道, “公孙先生,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呃……大概是在向我们行礼吧……请涂校尉稍等,我去问问这几个野人翻译。” 公孙卿亦是摸不着头脑,只得尴尬的笑了笑,招手让那个女野人先过来解释一下。 刘据见状心中却见怪不怪,只是压着声音对公孙卿笑道: “这是这些野人特有的躬匠精神。” “他们既然知道徐福,又从徐福那里得到了部分汉字的传承,应该也接受了部分礼节的传承,这应该就是徐福教给他们的礼节。” “另外,有一个常识你应该知道吧?” “正所谓‘秦嗨汉诺’,徐福可是秦朝人,由徐福来传授他们礼节,自然也是秦朝的礼节,这个‘嗨’字就是秦朝礼节的特色,不足为奇。” “工匠精神?” 公孙卿一时还没听懂刘据的这个用词,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刘据所说的“工匠”其实应该是“躬匠”,鞠躬的躬。 这个词倒很是新颖,而且极为传神。 毕竟在大汉,就算是行鞠躬大礼,通常也只是将腰躬到直角,再佐以双手向上作揖,谓之天揖。 而且据他所知,就算是秦朝行礼,貌似也不需要躬这么多,基本已经与下腰运动差不多了。 何况这个首领和副首领只是躬身,两条手臂又没有作揖,而是紧贴着身子按在双腿两侧,看起来说不出的别扭,就算在秦朝貌似也不是这么行礼的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礼节? 徐福怎么说相传都是鬼谷子的关门弟子,而且当年在齐地的时候,还是琅琊一带的望族,诗书礼乐必定都具有一定的水平,怎么到了海上岛国教授出来的就都是这种东西? 难道是因为这些矮小野人过于愚钝,怎么教都教不会? 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才导致了这样的异变? 说起来似乎也并不只是这方面,在文字语言方面也有许多南辕北辙的出入。 比如对“狗”、“卑”、“倭”、“奴”等字的理解。 之前在他负责教授那三个矮小野人语言的时候,他就明显感觉到这些人对这些字眼破为崇尚,似乎只有至高无上的人或事才能与之联系一般,比如首领的称呼,比如部落的名字。 而更奇怪的是。 刘据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似的,在这个过程中还特意交代过他,禁止他和随行的这干方士巫师教授这些矮小野人“狗”、“卑”、“倭”、“奴”等字,更不能向他们正确释义,而是逐步询问他们自己对这些字的理解,然后顺着他们的意思去编造其意。 现在公孙卿已经越来越不怀疑刘据曾在梦中梦到过这个地方了,他一定提前知道些什么,对这些矮小野人也有不少了解…… 不过这同时也表明。 刘据此前在刘彻面前将这里称作仙境,将这里的矮小野人称作仙民,其实根本就是在欺骗刘彻,是在欺君! 这与他们这些谣棍此前做的事简直如出一辙。 不过不同的是,他们所谓的蓬莱、方丈、瀛洲等仙山都完全是凭空编造出来的,那些居住在海上的长生不老、无所不能的仙人,也都是凭空编造出来的。 而刘据虽也是编造,但无论是“仙境”还是“仙民”,居然真的都能够找到原型?! 最重要的是,他们这些人欺君,最怕的就是被天子识破。 而刘据却敢说服天子派兵前来,将这南辕北辙的“仙境”和“仙民”呈现在天子面前,将自己编造出来“仙境”撕碎了给天子看…… 行吧行吧。 这种事他又不是没干过。 上回在东莱的时候,他还不是先让自己成了仙,又亲手解密了那些所谓“仙术”,将自己推下了神坛么? 这事换了旁人,诛十族都已经够了。 但对于刘据来说,还不是一样洒洒水,非但自己几乎没有受到任何责罚,还连累了一大群方士巫师被填了太液池么? 不过话说回来。 刘据虽然并未明确表明,但每当说起这些矮小野人的时候。 公孙卿都能感觉到刘据始终对他们存在着一些偏见与不屑,这种偏见与不屑似乎是自内而外的,就算是对他们这群谣棍方士也没有那么明显,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 说话之间。 女野人已经来到近前,公孙卿与其打着手势沟通了一番。 终于确定刘据方才的推断完全正确,这两个首领此举正是在向汉军施以他们的崇高礼节,是在代表族人向汉军表达善意与敬意。 校尉涂斐得知之后,这才略微放松了戒备。 随后便依照原定计划命人取来了为博得这些野人好感而特意准备的见面礼。 其实也没多少,总共也就五石粟米,两匹麻布,再加上一盒刘据点名额外送给部族首领的“盒蛋”。 木盒里面其实就装了十枚鸡蛋,剩下的空挡全都用干草填了起来,以防止渡海的过程中不慎将鸡蛋磕碎,象征意义大于实际。 不过就是这点东西,对于这个原始部族来说,显然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厚礼。 “玉子!玉子!嗨!嗨!嗨!” 两个首领见到这些鸡蛋的时候,更是激动的连蹦带跳,最后干脆跪在了地上,不住向汉军磕头表示感谢。 后面的那些野人甚至已经蠢蠢欲动,似乎一刻都等不了,如果不是慑于汉军的威势,只怕早就毫无规矩的冲上来抢夺了。 “……” 公孙卿见状越发信服了刘据。 此前刘据祭出“盒蛋”的时候,他也曾质疑过“盒蛋”的威力,但现在看来,刘据此举无疑是精准拿捏了这些矮小野人的脉门。 这东西在他们口中可是“玉子”,“玉”是多么高大上的名字…… 然而他哪里知道。 在倭国这个时代的原始文化当中,鸡还被视为是最神圣的动物,是勇敢和坚强的象征。 倭人坚信用鸡来祭祀神灵和祖先,可以给族人带来好运和幸福。 而作为能够孵化出鸡的鸡蛋。 自然也同样的神圣,这些倭人居住在与世隔绝的海岛上,已经许多年没见过鸡了,此刻他们脑子里面已经在考虑命人蹲在上面将这些蛋孵出来的心思。 只要有了鸡,他们就有了祭祀神灵和祖先的祭品,就能换回好运和幸福……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八章 这是何等可怕的主观能动性?! 经过“盒蛋”的友好交流。 汉军与这个部族的倭人虽然一时半会还无法通过语言顺畅沟通,但这些倭人对汉军的敌意看起来已经少了许多。 随即由公孙卿协同那三个勉强可以当做翻译的野人,与这个部族的两个首领进行了一番商议之后,双方最终达成了共识,汉军将在这附近安营扎寨,先在岛上立住脚跟,再接应后续人马前来寻找合适的位置修建海港。 与此同时。 公孙卿等一众方士巫师,也将继续在这個部族中教授他们语言,同时学习他们目前的那种像是猴子叫唤一般的粗鄙语言,为之后登上大岛的传道事宜做好准备。 结果才也才刚开始扎寨不久。 同时带领方士巫师进入这个部族,与这些倭人进一步交流的公孙卿就又找到了刘据,有些为难向他报道: “殿下,此前教授那三个矮小野人时倒没发现,这些野人竟毫无廉耻之心,如此下去奴婢担心终归要出乱子……” “此话怎讲?” 刘据微微蹙眉,有些奇怪的问道。 此时的倭人尚未经过正儿八经的礼义教化,廉耻之心应该也就是峨眉山猴子的程度,不过就算后世经过了礼义教化的倭人,也同样只是知小礼而无大义,并未强到哪里去,因此刘据对此并不意外。 他想问的是,公孙卿究竟担心出乱子的原因,是否是这些倭人心怀异心。 如果真有这样的迹象,刘据自是不介意将这种风险也杀在摇篮中。 “方才奴婢率人进入部族进一步了解这些野人的情况,岂料这些野人……” 公孙卿说到这里,竟有些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如此停顿了一下,似乎是重新组织了一番语言之后,才皱起脸来继续苦笑着说道, “这些野人邀请我等进入草屋,竟立刻扯去女人身上的遮羞物,极力邀请我等与他们的女人交媾,就连那些女人也主动上前拉拉扯扯,对我等投怀送抱,简直毫无廉耻之心。” “若非这些女子大多蓬头垢面,身子又污秽不堪,只怕已经有人把持不住了。” “奴婢见此状况,只得先命众人暂时退了出来,又询问过我等此前已经教化过的三个野人,方才得知他们此举竟是因为见我们汉人高大强壮,故而将族内的女人贡献出来,希望我等在他们的部族中留下汉人的优良种子。” “殿下,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啊这都是……” “这……” 刘据闻言也是哑然失笑,这似乎也是倭人的老传统了。 早些时候对天朝制定的多次“渡种”计划就不说了,哪怕到了后世的近现代,倭人也不是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吃过“小男孩”和“胖子”之后,直接就开始有组织的往灯塔国基地里送女人,其中便也包含了相同的心思,丝毫没有任何心里负担。 还有大量的女人以此为荣,并在这个基础上发展出了极为发达的风俗业,甚至这项产业对穿越前的刘据都有一定的成长助力。 真是想不到,自己送出的这种“盒蛋”居然也起到了相同的效果…… 如此看来,这种传统技能根本就不是后世才出现的,而是自古以来就流淌在倭人的血液里,从未发生过改变。 “此事的确需要留意,你稍后在这干方士巫师中下达一道禁令,严令禁止此事发生,违令者以叛国罪论处。” 略作沉吟之后,刘据对公孙卿说道, “另外,这种事堵不如疏,你再想办法在这干方士巫师当中散播一些言论。” “一说这些矮小野人身怀邪祟,与他们的女人苟合,极易被邪祟侵袭身体;二说与野人苟合如同与牲口胡来,本质与牲口无异,辱没了祖先宗亲,到了下面如何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总之此事由你把握,我授予你奏报之后处置这些方士巫师的权力。” “还有,自今日起,你便不要自称奴婢了,我正好缺个舍人,由你来做吧,这次回去之后我就命人将你摘出奴籍。” 一边说着话,刘据也在心中暗自庆幸,这次得亏他偷偷跟来了,否则公孙卿未必能够拿定主意,真有可能让倭人得偿所愿…… “谢过殿下!” 公孙卿闻身子一颤,瞬间热泪盈眶,作势便要跪拜。 从连人都不算的奴婢一跃成为太子舍人,这对此前的他来说虽然不算什么,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却无异于一飞冲天,此间滋味旁人又怎能深切体会? 刘据一把将其拉住: “起来,别跪,别让人认出我来。” “诺!” 公孙卿连忙吸了下鼻子,将眼角不受控制溢出的那点眼泪擦拭干净,却还是忍不住对刘据连连道谢, “殿下待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就算脱了奴籍,在殿下面前也依旧是奴婢,此生绝不更改,如有丝毫异心,必遭天打雷劈!” 从代天子候神的宠臣,到如同猪狗的奴仆,如今再成为太子舍人。 这过山车一般起起落落的人生,令他比任何时候都更珍视这次机会,全然已经忘了当初他落得这个下场,其实也是拜刘据所赐。 若教刘彻看到这幅情景,恐怕又免不了要感慨这个逆子已经掌握了御人之道的精髓…… 然而听着公孙卿这番话,刘据却在想另外一个问题: 明明是官员,却坚持自称奴婢,这不就是刘彻身边的宦官? 比如苏文那个黄门侍郎,再比如常融那个小黄门,这些人虽是刘彻的近侍,但也都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 而且这个时代的宦官还不必是太监。 事实上这年头就连宫里的宫人也没多少是太监,只有少数人因为犯了错被施以腐刑才会成为太监,比如如今的协律都尉李延年,再比如后来的太史令司马迁。 所以,宦官都有了……自己这算不算提前向天子之位靠拢?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又听公孙卿继续说道: “另外殿下,还有一件事奴婢一时还吃不准,只是一种奴婢的感觉,奴婢总觉得这些矮小野人看向我等的眼神怪怪的。” “怎么个怪法?” 刘据回过神来,开口问道。 “就总是那种敬畏之中夹杂着些许贪婪和觊觎的感觉,使得奴婢总是怀疑,如果我等不是有汉军随行,便会被这些矮小野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公孙卿尽量用准确的语言将这种感觉描述了出来。 “不用怀疑,伱的感觉是对的。” 刘据点了点头, “将此事告诉涂校尉,提醒他任何时候都不可对这些矮小野人掉以轻心,一旦发现有人表现出不轨之心,便立刻以雷霆手段杀人立威!” “毕竟现在他们只看到了我大汉之强,却还未领教过我大汉之悍,难保心中少了几分畏惧。” “对了,再顺便告诉涂校尉,我喜欢他的姓名,涂斐,真是个好名字。” …… 几个时辰后,日头逐渐偏西。 汉军的营地已经搭建了起来,歇息休整不成问题,不过尚需再多砍伐一些树木,在营地周围建设起一个寨子,隔绝闲杂人等随意观望和进入大营。 不过这事只能留着明日再做了,兵士们这一天又是渡海又是扎营,已经消耗了大量体力,没必要在这还不够熟悉的海岛上夜里赶工。 而正当汉军开始生火造晚饭的时候。 另外一支足有千人的汉军却在涂斐的陪同下,很不合时宜的自海边赶到了营地。 涂斐陪同着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楼船将军杨仆。 杨仆的身边,还跟了一个年纪尚轻的小伙,出自李家现任谒者的李季。 “这是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杨将军怎么这时候来了?” 看到这一幕,一众正等着开饭的将士和方士巫师纷纷好奇的小声议论起来,按照原定计划,杨仆就算要来,应该也在合浦的海港修建的差不多之后。 “看来早就被发现了,杨仆都找到这儿来了。” 刘据却丝毫不感到意外,也知道没有了再隐瞒身份的必要,于是站起身来主动迎了上去。 这次出海非要说有什么目的,其实主要还是破窗。 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要和赵周、倪宽、韩说、杨仆等人商量此事,哪怕这些人都成了自己人,也是注定不可能同意的,越是自己人就越不可能同意,说不定逼急了还会对自己实施“软控制”,使得自己出海的想法更不可能实现。 但现在情况就大有不同了。 他已经偷偷出了海,这群家伙也已经破了戒,甚至此事还会成为自己拿捏他们的把柄,那有些事情自然就由不得他们不配合了,并且他们的底线还可以再创新低…… “殿……” 杨仆也是眼尖,刘据才站起身来,哪怕身上套着麻布衣裳,脸上还用墨汁像那些方士巫师一样画了一大片“刺青”,他也瞬间就认出了刘据。 下一刻,他的眼中瞬间浮现出一抹惊喜,然后又迅速转化为忧愁,跑上前来也不敢当众只呼刘据的称呼,而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借一步说话。” “请。” 刘据笑着点了点头,主动领着和他打扮一样的郭振走进了一个才搭建好的营帐。 杨仆也连忙安顿了一下,只带着李季一人跟了进去,等到帐帘放下之后,才无奈的苦笑着向刘据行礼: “见过殿下,殿下怎可私自出海,这是要末将等人的命啊。” “杨将军说的哪里话。” 刘据依旧是笑, “我这么做也是出于对杨将军等人的信任,料想有赵丞相、倪内史、韩将军和杨将军在,断然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处置不好吧?” 说着话的同时,刘据那双眼睛却在李季身上骨碌碌打转。 他提到的这四个人应该都不是问题,毕竟自己这么一出海,这四个又是戴罪立功,又是奉命代他出海的家伙,就被迫和自己成了一条船上的人。 唯一需要在意的,就是常融和李季这两个刘彻的近侍,不过这两个人也有责任,未必不能破窗攻略,并且其他人还会帮着他一起攻略…… 不过李季现在的状态似乎不太好,面色有些发白,神色也有些飘忽。 这个家伙该不会是在来的路上晕船了吧? 然而听了刘据的话。 李季却仿佛猛然回魂了一般,目光颤抖着看向刘据,脸上浮现出一丝明显的恐惧,忍不住颤声问道: “一切都在殿下的意料之中?” “什么在我的意料之中?” 刘据倒有些好奇,感觉李季这个问题蕴含着大量的信息。 “就是……就是……” 李季迟疑了一下,却不敢直白的说出来,最终只能尽量委婉的道, “这回杨将军前来寻找殿下途中在海上遭遇了风浪,常黄门不慎被海浪卷入海中的事……” “?!” 刘据闻言一怔,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卧槽,这是何等可怕的主观能动性,自己的对头常融竟因为此事“被”落海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九章 官场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我不动,他们也不动。 我一动,他们跟着乱动! 刘据不得不承认,他终归还是小瞧了这回一同前来朝鲜半岛的这些官员,为了不让这件事传到刘彻那里,他们居然敢给刘彻的近侍制造“意外”…… 不过再转念一想。 这回随行的官员可都不是一般人。 一个丞相,妥妥的三公。 一个内史,堪比九卿。 再加两个将军,也同样是未必在九卿之下的朝廷大员。 这几个人加在一起组成的阵容,与他之前的几次出行相比不知道豪华了多少,在一個郡、一个国只手遮天已是绰绰有余,他们能够搞出来的事自然也非一般官员可以比拟。 这一刻。 刘据忽然觉得自己的便宜父皇刘彻还挺让人心疼的。 上回处置河间国的事,舅父卫青只出来了一趟,就带着两个表哥搞了一回欺君,甚至还给义妁设计出了一处假怀孕的戏码。 这回这些个朝廷大员出来,为了掩盖自己出海的事,又给常融设计了一场意外,这自然也是在欺君。 由此可见,刘彻手底下的这群大臣,就没一个能让人省心的。 甚至刘据不得不怀疑,刘彻这个深居未央宫内的天子,是不是其实一生都像楚门一样,生活在一群人为他精心编织的谎言世界里…… 不过硬要说起来。 无论是此前卫青欺君,还是现在赵周这伙人欺君,源头都毫无疑问的指向了一个人 ——他自己! 卫青欺君,目的毫无疑问是为了维护他这个外甥。 他虽因此被刘彻视作了“愚蠢的儿子”,但在河间国的僭越之嫌却被完全洗清,甚至还为他换回了一次“交心之谈”。 而这一次赵周等人制造这场意外。 虽然一定有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但同时也将他的矫制之罪强压了下来,避免回去之后他和他们受到刘彻惩处。 而且这次刘据出海的目的,就是为了破窗,就是为了把这些随行的官员一同拉上自己的贼船,然后配合自己一同欺君。 所以,此事的本质还是他这个胆大妄为的儿子,带动着一群朝廷大员一起欺君…… 只是他也未曾料到这些家伙居然如此雷厉,当日就将可能成为最大隐患的常融给送走了! 行吧…… 你们一个个都是英雄,都是好汉,此前是我小瞧了你们。 还有这个李季。 从李季此刻的神态和吞吞吐吐的语气中,刘据心中已经有所判断。 这个家伙之所以没有和常融一同“落海”,大抵与他此前不知何故跑到自己那里告状有关,因此被赵周等人视作了可以争取的“自己人”。 不过赵周等人敢让常融“落海”,自是要确保此事滴水不漏。 因此仅仅只是“可以争取”是绝对不可能让他们消除戒心的,那么李季便必须纳上一道可以让他们完全消除戒心的投名状,才有资格登上这艘贼船。 而从李季刚才的话中也不难听出,他俨然已经完全登上了这艘贼船,并且还深度参与了此事…… 那就有且只有一种可能。 常融“落海”的事,李季最起码得是个帮凶,甚至干脆就是直接动手的凶手! 这些人可真是好手段啊…… 也是常融命不好,刘据原本还打算在他身上试验一下“资敌”战术,结果才刚这个把柄送到他手中,这个家伙就直接因为赵周等人的联动“被”落海了。 这未免也显得他这枪法太准了点吧? 准的都有点不太真实了…… 回过神来,刘据已经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姿态,满脸悔恨的叹道: “此事全都怪我,若非我出于一片孝心私自出海,常黄门便不必随船前来寻我,又怎会遭遇这场意外,唉,这让我回去之后如何向我父皇交代?” “?” 这回倒换做了李季一脸懵逼,心中惊疑不已。 啥、啥情况这是? 这件事情不是应该在太子的意料之中么,怎么还忽然悼念起常融来了? 若太子不知该如何向天子交代,那他这个亲手将常融推入海中的凶手又当如何向天子交代? 然而一旁的杨仆却是很合时宜的说道: “殿下节哀顺变,韩将军与末将镇守合浦海港,只知殿下始终坐镇合浦大营,从未见过殿下出海。” “只是末将依殿下指引寻得一处海岛之后,常黄门出于一片忠心,主动请命随船出海亲自查探,殿下劝说无果只得同意。” “怎料在海上突遇风浪,不慎被海浪打下船舶,我等奋力施救不能,又在海上搜救多日无果,实乃天不遂人愿,悲哉哀哉。” “因此末将斗胆恳请殿下修讣告一封,命人送回长安向陛下禀报如此噩耗,为常黄门请求追封,我等众人亦愿于讣告中附议署名,以慰常黄门忠义之心,以彰陛下与殿下仁爱之德!” “??” 李季闻言又一脸震惊的望向杨仆。 这番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任何人都没有任何过错,就连常融都成了忠肝义胆的忠义之士,未免与事实出入也太大了吧?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这种说法的确滴水不漏,听起来和真的似的。 如果不是知道内情,李季差点都信了…… “既然杨将军和诸位都这么说,那我就只好像此前一样,继续坐镇合浦大营了。” 刘据点了点头,勉为其难的道, “只是可惜了常黄门,一片忠肝义胆却遭遇如此劫难,这封讣告我是一定要亲自发的,绝不能让此等忠义之士流血又流泪!” “???” 李季再次回头看向刘据,神色更加复杂。 如此轻易就改口了? 不对不对,这不是改口,怎么听起来更像是在试探杨仆等人的计划,不动声色之间就顺利完成了串供呢? “殿下所言极是,殿下得知如此噩耗,明日还将亲自莅临合浦海港为常黄门设台祭奠,末将这便去提前安排殿下的行程,也请殿下提前准备。” 杨仆接着又躬下身来,语气诚恳的请求。 刘据却笑了起来,点头道: “如此甚好,那就有劳杨将军明日前往合浦大营迎我吧。” “合浦大营?” 杨仆不由一愣,脸上浮现疑虑之色。 刘据又笑着反问: “我现在不是应该正在合浦大营坐镇么?杨将军不去合浦大营迎我,却跑来这座悬于海外的海岛为我安排行程,这又是何道理?” “……” 杨仆整个脸瞬间耷拉下来,欲哭无泪的同时作势便要跪下: “殿下,此事非同小可,请不要令末将为难,末将实在担待不起啊。” “杨将军不可妄自菲薄,何况不是还有赵周、倪宽和韩说嘛,你们嘴上说担待不起,现在不也已经担待起来了么?” 刘据伸手将杨仆扶住,依旧笑呵呵的道, “我如此信任你们,你们也该对我抱有信心才是,如此我们才能‘同舟共济’,在互信的基础上实现互惠。” “杨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 李季此刻已是彻底凌乱,脑子里面杂音不断。 此前刘据和杨仆之间的“谜语人”交流虽让他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刘据最后这句加了重音的“同舟共济”却终于暴露了心思,令李季瞬间理清了思路。 因为在这回助常融落海之前,赵周和倪宽便屡次对他提到了类似“一条船上的人”的说法,威逼利诱给了他这次“上船”的机会。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登上的是赵周等人的那条破船,只是为的是掩盖没看好刘据的过错。 可现在听到刘据这句话,却又让他立刻意识到。 赵周等人的那条破船算什么,在他和赵周等人还没上船的时候,刘据已经给所有人准备好了一条更破的船,早就做好了强迫他们不得不“共舟共济”的准备。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他就是那只虾米,赵周等人则不过是那条小鱼,刘据才是那条早已张开大嘴准备将他们所有人一口吞下的大鲶鱼。 娘亲!兄长!姊姊! 官场套路太深了,咱们还是继续做倡优吧? 大哥实在是太有先见之明了,太子真不是咱们惹得起的人。 回头找个机会我也要向陛下请辞,我跟我大哥混倡优班子去,我要下乡巡演,我要下基层,我要回农村…… …… 次日一早。 杨仆只派了两条小船返回合浦海港向赵周等人传信,自己则陪着刘据继续留在了对马岛上,刘据这艘更破的船,由不得他拒绝不上。 而且他更清楚的是,等赵周等人收到消息之后,必然也只能无可奈何的上船。 因为在刘据私自出海的那一刻,他们所有人就都已经被刘据算计了,他们以为自己在第二层,实际上刘据却在至少在第四层…… 与此同时。 校尉涂斐又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将军,监视这个部族的人发现有几个野人趁着天蒙蒙亮的时候,鬼鬼祟祟的出了部族,结伴向北边的山谷里去了。” “可派人暗中跟上了他们?” 杨仆立刻提高了警惕,目光随即冷了下来。 此刻刘据可还在这座岛上,任何事情都不可掉以轻心!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章 五星太子的“大爱” “跟上去了,目前尚未回来禀报。” 涂斐施礼道, “另外末将已经调集了兵马严阵以待,倘若这个部族的野人有所异动,立刻便能做出反应。” “你做的很好,密切关注他们的动向,随时来报。” 杨仆点了点头。 只是两百余名矮小野人,其中还包括了老弱妇孺,涂斐麾下的兵马已经足以令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杨仆还是立刻叫来了随行的裨将,命自己带来的兵马也加紧巡视。 谨防有野人混入营地,对刘据的安危造成影响。 而他自己则亲自带着亲兵镇守在了刘据的营帐附近以防万一。 时下为了避免得知刘据出海的事情被更多的人知道,他自然也并未将刘据的身份公开,而是重新给刘据和郭振安排了一个亲兵的身份,还在自己的营帐旁边搭设了一个单独的营帐,以便刘据歇息和提供保护。 不久之后。 刘据起床就收到了郭振的禀报,得知了杨仆亲自在他帐外镇守的情况。 “出事了么?” 刘据不相信这些倭人部族竟如此胆大,就那么点人,那么落后的装备就敢在如今傲视世界的汉军面前造次。 不过还是走出营帐找到杨仆询问情况: “杨将军,如此慎重所为何事?” “只是涂斐在凌晨时分发现几个野人鬼鬼祟祟的出了部族,前往了北边的山谷,已经有人暗中跟去查看情况了。” 杨仆看起来倒也并不紧张,只是躬身道, “殿下不必在意,这些野人与我大汉一亭相比都差了许多,掀不起什么风浪,末将虽然不才,但剿灭他们不过是举手投足之间的事。” 正说着话的时候。 涂斐又快步自营地之外走了进来,来到杨仆身前施以军礼,正色报道: “将军,跟踪野人的斥候回来了,看来是虚惊一场,那几個野人进入山中其实只是同族相残,与我们无关。” “同族相残?” 杨仆闻言面露疑色。 “正是。” 涂斐继续说道, “斥候跟着这几个野人一路去了北边山谷中的一片空地,只见他们将一路背去的一个头发花白的女野人就地放下,就从附近搬来石头开始围着那个女野人垒积起来,最后将女野人完全垒在其中,形成了一个头盔形状的石包,又跪下磕了几个头就回去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将活人用石头垒起来就走了?” 杨仆心中更加不解。 “末将也不知道,不过据斥候回报,那片空地上足有上百个这样的石包,至少稍微走近便能嗅到成年腐尸的味道……因此末将猜测,这可能是这个部族的特殊习俗。” 涂斐摸了摸下巴,沉吟着道, “将军,公孙卿和那些方士巫师不是可以与这些野人交流么,将军不妨命公孙卿去向野人打听一番,或许便可……” “不必去问了。” 刘据适时打断了涂斐,接着他的话对杨仆说道, “杨将军,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这应该是一种弃老习俗,等家中老人到了一定年纪,没有了劳动和狩猎能力之后,他们便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将年迈的父母抛弃或是处死,避免父母消耗他们本就不多的吃食,这应该也是他们的传统。” “这!” 杨仆和涂斐闻言都不由的瞪大了眼睛,就连拳头都在不知不觉中攥了起来, “这也能称之为人?!” 非但是他们,一旁的郭振和附近的几名亲兵亦是神色微变,眼中浮现出了些许鄙夷与憎恶。 毕竟大汉自立朝以来便是以孝治天下,就算在刘彻独尊儒术之前,《孝经》也早已深入人心,成为了评判一个人最基本的品德。 否则在这之前,历任太后根本就不可能拥有那么大的权力,就连刘彻都不得不受窦太皇太后和王太后的钳制,直到她们离世之后才得以施展抱负,而一个不孝之人,无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乡野村间都断然难以立足。 因此汉人根本就无法理解这种所谓的弃老习俗,光是听说便已头皮发麻。 时至此刻,郭振终于完全理解了刘据。 岂止是公孙卿能够感受到刘据对这些矮小野人的偏见,实际上身为刘据最亲近的从官,郭振的感受只会更深。 只是多次跟随刘据出行,他已经习惯了刘据的行事风格,反正无论刘据做了什么无法为旁人理解的决定,到头来都会证明刘据的决定是对的,而且不论陷入了怎样的困境,刘据都一定可以力挽狂澜,最终转危为安。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已经学会了不问不说,一切听从刘据的决定行事便是。 就像这次。 刘据任用公孙卿和那干谣棍,他虽觉得不好,但不曾置喙,只是一路“护送”着公孙卿前去齐地招揽这些人。 刘据决定乔装出海,他虽然觉得不妥,但也没提意见,只是跟着一同乔装护在左右。 刘据对这些矮小野人疑似抱有偏见……那就抱有偏见呗,反正非我族类,我堂堂大汉太子对瞧不上他们又有何问题? 不过得知这些矮小野人的弃老习俗之后。 尤其是想到他们竟用石头将老去的父母垒起来,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睡,甚至连动都不能动,用这种堪比酷刑的方式将老人活活困死的行为之后。 郭振只觉得胸闷气短。 刘据只对他们抱有偏见怎么够,他们根本不配为人,刘据就应该将这些泯灭人伦的矮小野人全部屠了! “殿下,这些矮小野人不知廉耻罪大恶极,末将羞于与其共戴苍天,愿领兵将其全部斩杀以正人伦,请殿下下令吧!” 杨仆更是在愤慨之下全然忘了在涂斐面前隐瞒刘据身份的事,直接施以军礼向刘据请命。 “殿下?” 涂斐和附近的几名亲兵皆是一惊。 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只冲他们听到这个称呼,就不得不登上刘据这艘破船了……就算刘据不管,杨仆这些人也一定会将他们强拉上来。 然而刘据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笑道: “杨将军,你看你又急。” “你只管率军杀敌,我要考虑的事情可就多了。” “首先你得明白,杀这点人改变不了什么,东南方向的大岛上还有更多这样的野人,他们若四处迁移,躲进山野之间,要将他们斩草除根必定大费周章,损耗的汉家儿郎与粮草更是难以估量,于我大汉而言无论如何都是折本的买卖。” “你说,咱们大汉能做这种折本的买卖么?” 杨仆愣了一下,不由追问: “那自然不能,不知依殿下所见,又当如何处置这些野人?” “又急了不是,公孙卿和那些方士巫师正是带着五星太子的‘大爱’来感化他们的,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了。” 刘据咧嘴笑了起来。 众人闻言越发听不懂了,什么叫做“五星太子”,太子还分几星的么? …… 一月后,未央宫。 看过苏文刚刚送进来的羽檄,刘彻脸色已经变得阴郁起来,紧促眉头陷入了一种若有所思的状态。 苏文心中忐忑,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毕竟这又是刘据的奏疏。 良久之后。 刘彻忽然开口问道: “苏文,以你对常融的了解,伱觉得他是会主动请命出海的人么?”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一章 苏六还是自尽谢罪吧! “……”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苏文又未曾看过羽檄中的内容,一时之间很难想明白刘彻如此问话的缘由和目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有思考权衡利弊的余地,只得躬下身来实话实说: “回陛下的话,奴婢以为,常融是个非常惜命的人,除非陛下下诏命他出海,否则他非但不会主动请命,还会极力推诿不去冒险。” “朕觉得他也不是。” 刘彻微微颔首,听语气似乎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苏文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站在一旁,内心依旧在不断根据刘彻的问题思索着可能出现的状况。 难道是刘据在这封羽檄中写到了常融有主动请命出海的表现? 那么常融出海,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否则陛下又怎么会忽然问一个这样的问题? 那么我刚才的回答,是不是便成了对刘据不利的回答,会不会给刘据带来什么影响? 可是既然陛下以这样的方式问出了这个问题,心中必是早有答案,我也只能如此实话实话来顺应陛下,否则定会失去陛下的信任……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苏六……” 刘彻忽然又看向了苏文,叫出了另外一個称呼。 “!!!” 这一瞬间,苏文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猛然攥住,心口憋闷到无法呼吸,体内的血液更是被这只大手挤得四处乱窜,仿佛随时都要从自己的脑袋与四肢中冲撞出来,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思考能力。 “噗通!” 下一刻,他已无法自持的跪倒在地,砰砰砰磕起了响头: “陛下恕罪,奴婢万死,奴婢……” 这回与此前担心因刘据受到刘彻迁怒截然不同,刘彻叫出这个称呼的那一刻,便已不在是刘据的问题,而是他自己的问题。 身为陪伴了刘彻十数年的近侍,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只是他尚不明白,刘彻既然知道他这个“苏六”的化名,定是很早以前就知道他与刘据在私下有密信往来。 可为何在今日之前,刘彻并未表现出丝毫对他的不信任。 就连有些与刘据相关的秘事也从来没有刻意避着他,有时甚至单独与刘据在一起的时候,还会独独将他留下? “起来吧,朕不是在责怪你。” 刘彻却只是瞟了他一眼,淡淡的道, “不过自今日起,苏六还是自尽谢罪吧,只有苏文能活下来。” “谢陛下隆恩!” 苏文身子一颤,当即又重重的磕了个响头,而后直起身来猛然将右手小指塞入口中,伴随着脸上浮现出的决绝与狠厉,心头一横用力咬了下去! 鲜血自嘴角溢出,钻心的疼痛令其浑身颤抖,他却硬是一声痛叫都没发出来。 再将那截混杂着血污的断指吐在手中,苏文伏身双手承着,咬着牙闷声说道: “奴婢愿断指代首,自今日起世上再无苏六,只有一个忠心陛下的苏文!” “先去太医署止血包扎吧,若是你这手留下病根,今后可就不能替朕守印尚书了。” 看面前这血腥的场面,刘彻却也只是微微蹙眉,轻轻摆了摆手。 “陛下赐奴婢新生,奴婢感激涕零,今后唯有肝脑涂地,以偿圣恩!” 苏文再次叩首,抬起头来时已是老泪纵横。 他这是真哭了。 一方面是吓得,一方面却也是真的心怀感激。 他太了解刘彻是什么人了,似他这般朝秦暮楚的近侍,能够活下来已经是绝无仅有的万幸,如今只自断一指,那绝对是刘彻特别开恩,与特赦无异。 最重要的是,发生了这档子事,刘彻竟还打算用他守印尚书,依旧将他视作最亲近的人。 这番信任与重用,更是绝无仅有的厚待,他如何能够不心怀感激? 士为知己者死,吾其报智氏之雠矣? 哪怕苏文心中始终带有私念,但现在就是让他将命交给刘彻,他也没有丝毫怨言! 自清凉殿出来。 断指处传来的钻心疼痛依旧令他的右手不住颤抖,然而刚才发生的事,却令他无瑕将心思放在断指上。 尽管不知羽檄中的内容,但他还是敏锐的觉察到了刘彻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变化。 现在他已经渡过了最危险的时刻。 而刘据却才正式进入了最危险的境地…… 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刘彻都已对刘据产生了真正的芥蒂,仅是命“苏六”自尽,便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相比较而言,刘彻此前砸案几摔坐席反倒说明他并未真正介怀。 自三年前,刘据忽然发生变化以来,刘彻时常变得情绪化,也总是在许多事情上对刘据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像一个外厉内荏的慈父…… 经历过多次这样的事情,都让苏文这个最亲近的近侍都快忘记,真正的刘彻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而现在的刘彻,才是真正的刘彻,那个令天下人不寒而栗的天子刘彻! 刘据这回,八成是真正触动了刘彻的逆鳞。 真正的朝局动荡,恐怕已在路上,不论是谁在这样的动荡中,都只能自求多福…… …… 经过一个多月的建设。 对马岛上的海港已经初见雏形。 与合浦海港不同,对马岛上的倭人数量太少,汉军只能成为建设海港的主力。 与此同时,杨仆麾下的水军也已经探明了东南方向大岛的位置,甚至沿岸绘制出了海岸线,并在海岸线上标记出了几处登陆大岛的适宜地点,今后若要在大岛上修建海港,应该也会从这几处地点中选址。 另外一边。 公孙卿和那干方士巫师对对马岛上的倭人的教化事宜进行的也比较顺利。 虽然不是人人都拥有成为翻译的语言天赋,但经过有教无类的筛选之后,也从中挑选出了四十余人,这些人作为带路党应该也够用了。 而公孙卿和那个方士巫师也在这个过程中对倭人那种咿咿呀呀的简陋语言有了一些了解,如今已经基本上可以和他们进行顺畅的交流,之后登上大岛之后开展传道工作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就算大岛上的各个部族有可能存在各自的方言,但据这个部族所说,其实也是万变不离其宗,就像先秦时期各国的文字一样,就算多一划少一笔,总的来说还都遵循着一种规则,学习起来也更容易。 何况此时的倭国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文字,大部分能够写出的文字,都源于秦之徐福此前的教化和传播。 而在这个过程中。 除了韩说继续率军留守朝鲜半岛,顺便维持刘据一直在合浦大营的假象之外,赵周和倪宽也来到了对马岛上,就连原本停靠在合浦海港的大楼船也一并开了过来。 这楼船可了不得。 高足足有十几丈,长几十丈,总共分了四层,看起来就像后世的一座六层居民楼,以此就能容纳数千兵卒,运送物资也是一把好手。 若非说楼船有什么缺点,那就是航行速度比较慢,航速大概也就只有中型战船的一半。 而且相比小中型船只而言,楼船已经体型较大,重心也相对较高,因此对于飓风的抵御能力也要更差……毕竟此时的造船基础和后世还是有着很大的差距,所用的排水技术其实和那些中小型船只差不多。 可惜刘据实在不懂这方面的知识,否则肯定得想办法帮忙改造一下,尽可能提高楼船的安全性。 “杨将军,命你的人再沿着大岛的海岸往北部探查,最近也要查到这里。” 刘据又在地图上标记出了一个地点。 据他所知,石见银山不在距离对马岛最近的九州岛上,而是指本州岛的西南一侧。 这一侧也同样面向朝鲜半岛,只不过不论是从合浦海港,还是从目前在对马岛上建设的海港而言,船只航行的距离都几近翻倍。 而出于对此时船舶航海技术的不自信。 刘据认为一旦开始开采银山,还是得认真规划一下,设计出一条既安全又省力的运输路线最为妥当。 另外。 如何利用倭人也是一个需要考虑的事。 命公孙卿等人前来传道,是为了在精神上对倭人完成“阉割”,同时这些倭人的肉体也需要充分利用。 挖矿那种既辛苦又危险的事,自然非他们莫属。 以倭人现在的生活水平,应该只需要付出很小的代价,就可以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大汉做事……并且倭人现在应该还处于部落奴隶制的社会制度,可能只需和这些部族的奴隶主达成“合作”,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力投入进来,就连管理和激励机制都不需要费心安排。 但是冶银的事,就不能让倭人参与了。 因为现在的倭人连冶铜都不会,自然也不知如何冶铁。 而一旦让他们接触到冶银,只怕很快就会掌握冶铜和冶铁的技术,从而掌握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战略物资……到了那时候,倭人可能就没那么听话了。 刘据的想法是。 将银矿挖出来之后,直接运上船只,送回朝鲜半岛之后再在朝鲜半岛冶炼。 最后再将冶炼好的白银运往长安…… 反正运输银矿走的是海路,要比陆路容易许多,运输量也可以更大。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二章 这是日神赐给倭人的礼物! “诺!” 经过刘据的一番操作之后,杨仆基本处于认命状态,刘据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只祈祷将这里的事办完之后,能够有一个好一些的结果,如此回去之后才能够向天子交代了。 并且不只是他一人。 赵周和倪宽此刻也是完全没有了其他的念想。 仙境和仙人的事肯定是不用想了,只求这回确保刘据全须全尾的同时,再能有一些其他的收获,好歹别让天子觉得白来了一趟。 同时他们也不明白,为何到了这一步,刘据还能保持现在这样的自信和热情。 那个梦境可是他向刘彻提出来的,如今废了这么大力气,就只找到这座荒岛和这些个的野人,并且根据这些野人的描述,东南方向的大岛上大抵也是相似的情景,他就一点不担心刘彻得知之后大失所望? “公孙卿,你也去与那些野人沟通一下,让他们做好全族迁移回大岛的准备。” 刘据又对一旁的公孙卿说道, “他们此前不是还曾请求汉军协助他们夺回先祖的领地么,你就告诉他们,只要他们上岛之后好好表现,甚至有机会成为岛上的贵族。” 对马岛作为朝鲜海峡上唯一的中转海岛。 就算刘据不懂军事,也心知它究竟具有怎样的战略意义,自然不可能让倭人继续留在岛上,不容出现任何闪失。 而经过这段时间公孙卿等人与这些倭人的交流。 刘据对现如今的倭国、尤其是九州岛也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这個自九州岛逃到对马岛上苟活的部族,叫做鸟奴部,也叫作鸟奴国。 徐福到达九州岛之前,这个部族也算个不大不小的部族,他们以飞鸟为图腾,故而当徐福带来的文字在九州岛逐渐传播开来之后,他们便以“鸟奴”为名。 不过也不知道徐福是怎么教的,“奴”这个字,在倭人的认知中竟成了“祖先”的意思。 于是很快九州岛上就掀起了一阵以“奴”为贵的改名风潮,像什么奴国、狗奴国、妲奴国、弥奴国、鬼奴国、苏奴国……等等部族就在这一时间涌现了出来。 不过情况很快就发生了改变,因为徐福自登上九州岛之后,就生活在奴国的领地。 奴国的实力只用了几年就超越了其他的部族,开始对其他的部族发起战争,反抗的部族遭到了屠杀,降服的部族成了他们的生口(奴隶),为他们耕种田地,为他们纺织麻布,为他们打磨石器。 鸟奴国就在这个过程中被奴国征服,只有少部分不愿降服的人乘坐小船逃了出来,漂洋过海到了这片荒岛,并在这里居住了下来,直到这次汉军到来。 当然。 这只是这些倭人自己的说法,刘据只当做是一个参考,并未完全相信。 至于事实是否如此,刘据觉得登上大岛之后应该尚有机会考证,毕竟徐福最后一次出海距今也才一百年左右。 徐福到了九州岛,而并未成仙,自然很难突破人类的寿命极限,一直活到现在。 不过就算他早已死去,早已化作枯骨,也不可能在短短一百年间就彻底磨灭掉所有存在过的痕迹,何况还是这样一个给倭国带来了巨大影响的人物。 “殿下放心,这些人巴不得立刻与咱们一同迁回大岛,前些日子他们的首领还特意询问奴婢何时出发来着。” 公孙卿低眉顺眼的答道。 “不要轻信他们,要始终对他们抱以最大的恶意揣测。” 刘据却神色郑重的提醒道, “现在看似是我们在利用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是在利用我们?” “尤其要明白的是,我们比他们强大许多,因此我们有资格利用他们,而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敢反过来利用我们的心思,甚至与我们讨价还价,这便已经体现出了他们内心的不敬与缺乏畏惧,其心当诛!” 公孙卿闻言愣了一下,躬身应道: “殿下言之有理,奴婢记住了。” “……” 赵周、倪宽和杨仆三人闻言亦是目光复杂的望向刘据。 他们与刘据此前接触的太少,就算通过一些传闻也无法完全了解刘据的行事风格。 但通过刚才这两句话,无疑让他们又对刘据有了一层新的认识。 像! 太像了! 至少在对待蛮夷外族的态度上,这位太子与当今天子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突出一个顺昌逆亡的霸道。 在这父子二人面前,这些蛮夷外族最好将“敬畏”二字写在脸上。 否则便会被记进心里…… 不过。 太子肯定还知道一些什么。 毕竟这座小岛和那座大岛就是依照他的梦境找到的,就算与仙境南辕北辙,他也一定看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 再过五日。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船队自尚在建设中的对马岛海港出发,依照已经探明的路线向大岛进发。 这一次刘据与赵周等人之间没有了尔虞我诈,也没有了勾心斗角。 有的只是一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觉悟,反正都在一条船上,刘据真出了什么事,大不了大家跟着一起玩完便是。 至于像徐福一样滞留海外,占山为王的心思。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绝不会动这种心思的,毕竟刘据只管出海,他们要考虑的就多了,不管是将领还是大臣率军在外,家眷族人都是要送去长安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李广利和马超一样狠心。 而刘据心里也有数,自然不会轻易将他们逼到万不得已的地步。 因为出发的较早,就算航速较慢的楼船一同出行,到了下午申时,船队也已顺利抵达了提前探明的适宜靠岸的地点。 此次随行算上划船的棹卒和鸟奴部族的人,共计五千余人。 不要小看这些棹卒,他们亦是精锐的大汉儿郎,能够拉得动大汉的强弩。 而且这回随军还带上了十石黄肩弩,也就是传说中李广用来射杀敌将的大黄弩,这对倭人来说越发是难以想象的降维打击。 登陆之后。 杨仆当即命人在提前探明的一处避风地点安营扎寨,等待过了今夜,修整过后再深入大岛腹地逐步探查。 至于补给也不必太过忧心。 如果风浪不大又日夜兼程的话,二十四小时之内,大汉的船队就能往返此处与合浦海港一趟,很容易便能完成补给。 而杨仆麾下的船队,如果选择全部出动,满载来回的话。 就算加上各类兵器、粮草和物资补给,也还能一次性运载两万水军……历史上的汉灭朝鲜之战中,他就是这么干的。 这回若非刘据笃定带这五千将士登陆,已经足以横扫大岛上的所有部落,剩下的船只和人手只需负责循环补给、修建海港和传信就够了,杨仆还打算请韩说再从他带到朝鲜半岛上来的五万大军中抽调一部分前来助阵。 而当大军开始安营,炊烟也袅袅升起之后。 也很快就惊动了一个聚居在数里之外的一个倭人部族。 据鸟奴部族的人说,在徐福到来之前,因为不善耕种,各个部族几乎都分散在沿海一带,主要的食物来源便是浅海和冲上海岸的海货。 而等徐福到来之后,带来了他们从未见过的种子、农具和耕种技巧。 一些部族才开始向内地迁移,寻找适宜耕种的土地开始全新的生活,随后不久各个部族之间就因此发生了冲突与战争。 而现在还生活在沿海一带的部族,通常都是一些难以与大部族抗争的小部族,否则谁又会愿意生活在这种贫瘠之地? “喔喔——!” 一个倭人飞快跑回了部族,激动的大叫着,比划着手脚用他们特有的语言对卑狗(首领)报告: “报告!海边来了许多人,像秦之徐福一样的大人,开来了像秦之徐福一样的大船!” “真的?” “千真万确,我怎么敢欺骗卑狗!” “这难道就是运气吗,只要抓住这些大人,把他们驯服成我们的生口,我们也可以像奴国一样强大,去抢夺其他部族的领地,把其他部族的人变成我们的生口了!” “卑狗说的太对了!” “还不快去叫人,让全族的上下都带上兵器和工具随我去捉大人,这回好运终于降临到我们头上,绝不能再让别的部族抢了先!” 这个时代的倭人,经历过徐福的事之后。 不知为何竟对从海上远道而来天朝大人存在一些固有认知: 秦之大人携宝而来,虽身材高大,但彬彬有礼,性情温顺,不善争斗,愚昧好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予取予求。 这是日神赐给倭人的礼物,不掠不容于天地!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三章 离天堂太远,离大汉太近 “报!将军,斥候来报!” “东侧五里外山中发现一股近千人的矮小野人,正在快速向我方大营靠近!” 一汉抵五胡,现在的汉军军事素养过人,登陆之后早早便占据了四处高地,设下暗哨斥候之后才会安营扎寨。 这个倭人部族刚稍微进入境界范围,便立刻被汉军完全掌握了动向。 “可有骑兵?” 杨仆闻言豁然起身,极为谨慎的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刘据侧目看了杨仆一眼。 看来虽然经过了卫青和霍去病的力挽狂澜,但匈奴骑兵依旧是大汉的心腹之患,以至于如今已经成了楼船将军的杨仆,在得知疑似敌军来袭之后,首先关心的还是对方有没有骑兵。 不过这倒也无可厚非。 毕竟匈奴自汉高祖刘邦遭遇白登之围之后,便对匈奴骑兵产生了心理阴影。 自那时起,直到便宜父皇刘彻登基设下马邑之谋之前,大汉始终都对匈奴采取和亲策略,每年像是朝贡一般送去大批丝绸、粮食、酒等礼物,以求匈奴减少对大汉边境的袭扰,而且还收效甚微。 这种卑躬屈膝的屈辱状态持续了大半个世纪,未必便是经过几场大胜就能彻底改变的。 事实上就算是现在,朝中依旧有一些主张继续向匈奴人“偃兵休士,厚币和亲”的投降派,只是有刘彻坐镇,这些人翻不出什么波浪来,也不敢在朝堂上公然主张罢了。 而且不只是现在,在刘彻死后的汉昭帝时期的“盐铁会议”上。 一干所谓的“贤良文学”还是坚持主张匈奴已经远处漠北,对其侵扰活动,主要应用德化,多给他们点财物,与他们和亲,搞好双方的关系,以此来与桑弘羊辩驳…… 这也正是刘据对那些所谓的“贤良文学”很不感冒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刘据心中,这些人已经不仅仅是软弱和迂腐,而是在卖国! 无数历史和国际关系早已证明: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强弩射程之内!” 任何对敌人的妥协迁就,都是在滋长敌人的气焰。 任何向敌人的和亲送礼,都是在强敌弱己的资敌。 在对待匈奴这件事上,刘据举双手无条件支持刘彻的主张,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和平,只能用战争来维护,唯有战争才能阻止战争! 而现在他刺激和协助刘彻花大力气发展农业,进行盐铁官营改革,整顿吏治,开源节流…… 都只是在收拳,是为了下次出击的时候更有威力! 大汉的周围,绝不容许这样一个钉子一般的隐患存在。 刘据希望刘彻有生之年就完成这個目标,这或许也是刘彻的夙愿,就让他去做那个开疆扩土的汉武大帝吧。 史书中不是记载,刘彻曾经对自己说过“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这样的话么? 刘据对名留青史没太大的兴趣,但是助这个便宜父皇实现诺言的兴趣不仅有,而且很大。 他希望自己未来有一天继位大统的时候。 大汉周边四夷小国都已经领会到了什么叫做“离天堂太远,离大汉太近”,让他做一个历史上最轻松安逸的皇帝。 至于杨仆现在关心的问题…… 刘据则一点都不担忧,就现在这个阶段,如果将这个问题抛给倭人。 倭人大概只会满脸懵逼的问上一句:“什么是骑兵?” 如果杨仆再耐心给他们解释一下“骑兵”究竟是什么东西的话。 他们大概又会满脸疑惑的问上一句:“什么是马?” 这就是倭国的现状,倭岛上根本就不产马,现在的他们也不可能知道什么是马,这种生物根本就不在他们的理解范畴之内。 而就算数百年后马匹终于传入倭国。 “人杰地灵”的倭岛也只能培育出被称作大号老鼠的“木曾马”,这玩意儿最高的也就能够达到一米三,正常都在一米二左右……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倭人自己长也不高,正好与“木曾马”形成了完美的匹配机制。 否则若是换了高大的汉人来骑这种马,大老远看过去还以为对面奔来了的是一个六条腿冲锋的奇行种,那画面有多美刘据想都不敢想。 果然。 “并无骑兵,亦无甲胄,来者男女老幼皆有,兵器也极为简陋,几乎都是石器木器,更像是一群乌合之众。” 斥候很快便证实了刘据心中所想。 “这,殿下……” 杨仆亦是心中一松,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刘据。 刘据略微沉吟,开口说道: “把他们放近一些,先让公孙卿派几个方士巫师,再带上几个鸟奴国的野人作为使者,前去尝试与他们交涉,看看他们究竟什么意思。” “若是他们难以交涉,对我们抱有敌意呢?” 杨仆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 “看情况吧。” 刘据咧嘴笑道, “若他们愿意交涉,就让他们的首领卸下兵器,独自进入我军营地说话,若他们难以交涉,我大汉初来乍到,也正好需要一场立威之战,力争全歼敌军,一举打出我大汉精锐之师的风采……否则那些野人还以为我汉军是来做慈善的,也该是杀鸡儆猴的时候了。” 说着话的同时,刘据努嘴指了指正在营地中东张西望的鸟奴国野人,他们正在生动演绎什么叫做“贼眉鼠眼”。 不难看得出来,他们对汉军携带的甲胄和兵刃都充满了欲望。 而这些天跟着汉军能够吃饱饭之后,他们的想法也多了起来,已经数次通过公孙卿和方士巫师向汉军提出条件。 这也正是刘据此前告诫公孙卿,这些野人逐渐对汉军缺乏了敬意与畏惧,其心当诛的原因。 “诺!” 酷吏出身的杨仆闻言当即挺起胸膛,精神饱满的对刘据施以军礼。 作为领军之人,杀敌和俘虏才有功劳。 哪怕是这种看起来不堪一击的野人,他们的人头也依旧是实打实的功劳,这回终于有了他发挥的余地! “……” 赵周和倪宽则默默对视了一眼。 他们不由又想起了此前的“西羌之战”,那时赵周还作为丞相前去迎接凯旋之师,而“西羌之战”的结果是 ——全歼! 近十万羌人,被杀的被杀,被俘的被俘,最终跑掉的恐怕还不足千人。 那场战争,刘据便是随军的中监军。 而在这场战争之前,大汉打了那么多场战争,也极少出现类似的歼灭战…… …… 这个部族也有一个奇怪的名字。 不过这个名字与“卑”“狗”“奴”“倭”无关,他们叫做“躬身族”。 “快!再快点!” “用藤条抽打那些落在后面的生口,谁敢掉队立刻杀死!” 躬身族首领满面红光,自己都喘起了粗气,依旧神色亢奋的对自己身边的族人催促。 他们这个部族虽然有近千人,但其中依旧有至少一半都是“生口”,也就是从其他部族掠夺来的奴隶。 这回为了抢夺日神赐给他们的“礼物”,已经是男女老少倾巢而动。 如此半个时辰后。 躬身族人终于抵达了距离汉军营地不足一里的地方,遭遇了公孙卿、几名方士巫师和几名鸟奴族人组成的使者队伍。 而在公孙卿等人的身后,则只有三百汉军拱卫。 “杨仆这是拿我作饵,故意向这些野人示弱啊……太子也不反对,看来也有试探这些野人的心思。” 公孙卿心中苦笑,不过却并不害怕。 因为更多的汉军此刻就藏于周边山林之间,现在这群野人已经一头扎进了口袋,稍有妄动便会有无数弩箭射出,他们连靠近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止步于此!” 公孙卿站在最前面,扯开嗓子用倭人的语言喊了一声。 如今太阳还并未落山,躬身族众人亦是很早就看到了公孙卿等人,奔跑的速度略微放缓。 躬身族首领是一个高大强壮的倭人,看样子应该有个一米四五左右,比绝大多数倭人都高了半个头。 看到公孙卿和几名方士与后面的三百汉军之后,他立刻抬手嚎了两嗓子,使得身后的族人都跟着停了下来,暂时与公孙卿保持着数十丈的距离。 “我大汉远道而来,敢问尔等是哪个部族,前来此处意欲何为?” 公孙卿又尝试用倭人的语言大声问道。 与此同时,站在他身旁的鸟奴族首领也十分配合的比划起了手脚,手舞足蹈的对躬身族人叫嚷: “我是鸟奴族的卑狗,这些大人来自于秦之徐福一样的地方,我们鸟奴族人已经学会了他们的语言,所以不管你们是哪个部族的人,如果你们来欢迎我们,我们也欢迎你们,如果你们是来为敌的,我们也不会对你们客气!” 鸟奴族首领不说话还好。 他这么一说,躬身族首领立刻瞪起了眼睛,脸上浮现出愤怒的表情: “什么鸟奴族,我可从来没听过,就凭你们这么几个人,也敢占据日神赐给我们的大人‘礼物’?” “族人们,鸟奴族敢和我们抢夺大人,你们能不能答应?” “不答应!” “那就把鸟奴族杀光,把大人抢过来!” “杀啊!!!” 第三百二十四章 求饶有用的话,还要刀剑做什么? “杨将军,谈不拢啊!” 公孙卿见状眼皮一跳,一边快速向后退去,一边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他现在有点不太不确定究竟是自己没搞清楚状况。 还是对面那个躬身族的首领没搞清楚状况。 刘据和杨仆就算已经故意对这些野人示弱,他的身后也还站着三百个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汉军精锐呢。 就冲这些野人那矮小瘦弱的身板,还有那难以蔽体的褴褛衣衫和手中那些在大汉连狗都不用的所谓兵器和农具,公孙卿自信只靠这三百汉军精锐,就已经足以屠杀掉面前这干脑子不太好使的矮小野人。 所以他真心不太明白,这些矮小野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有将汉军放在眼中,或者说直接选择忽略了汉军,只将注意力放在了这几个鸟奴族的野人身上。 而且,什么叫做“大人礼物”? 这些矮小野人将汉人称作大人还好理解,怎会将汉人视作“日神送来的礼物”? 还有刚才鸟奴族首领的语气似乎也有些问题。 他刚才对躬身族首领说话时,全然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而且所用的说法和语气也有一些歧义,就好像汉军是鸟奴族的附庸与从属,他可以随意对汉军发号施令一般…… 就算狐假虎威,也不是这么个狐假虎威法吧? “就等这时候了!” 隐于山林之间的杨仆闻言当即跳了出来,抽出腰间佩剑一声令下: “杀!” “咻咻咻!” 一时间四面八方弩声大作,无数箭矢如蝗虫般射向敌阵。 汉弩之强,强就强在射程和威力,哪怕是一石两石的汉弩,射程也在百十步以上,大汉一步约1.4米,即是说最短的有效射程都在150米左右。 这还只是臂张弩,只靠手臂就可以上弦的弩。 若是换做三石以上的蹶张弩和腰引弩,有效射程已经接近两百步。 而单兵最强的大黄弩,有效射程更是接近三百步,此前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事可没少干,匈奴将领见了汉军弩阵无一不躲得远远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摸不着头皮。 至今还主要处于石器时代的倭人何时见过如此强大的兵器。 躬身族的倭人听到响动慌忙四下查看,然后就看到了遮天蔽日、迎面而来的无数黑点。 下一刻,许多人只觉得身上某处忽然一阵透心凉,心都来不及飞扬就脱力倒在了地上,被接踵而至的更多箭矢生生钉死在地上…… …… 前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这场在汉军眼中都不能称之为战斗的战斗就闪电般进入了尾声。 汉军将士杵着长矛与环首刀行走于泥泞的血污之间,对于那些已经被射穿了要害,只能惊恐的躺在地上哼哼的倭人,极为人道的赐予一個痛快。 一小部分侥幸活下来却也惊恐到这会瑟瑟发抖的倭人,则被带到一旁跪下等候发落。 躬身族的首领也中了两箭。 一箭射穿了他的右臂,一箭洞穿了他的腹部,正有浑浊的血水汩汩而出。 对于他们这些没有任何甲胄的野人来说,汉弩造成的大多是洞穿伤,只要被射穿了要害,放血效果直接拉满,生命流失的极快。 不过汉军将士没有像对其他伤者一样,一矛刺入他的胸口,或是一刀划开他的喉咙。 因为他是首领,或许临死前还有一些利用的价值。 清晰的感受着生命飞速流逝,躬身族首领拼命用手捂住腹部的伤口,可是就算捂住了前面,后面的伤口也依旧在冒血。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恐惧,脑中也尽是超出认知的疑惑。 他跪在地上,瞳孔疯狂的颤抖着,惊惧的望着来往补刀的汉军兵士,这些本该彬彬有礼、性情温顺的“大人”脸上竟还挂着意犹未尽的表情,似乎对他们的不堪一击很不满意? 不该是这样的! 百年前的秦之徐福就不是这个样子,他们不善争斗,他们逆来顺受,他们不像看起来那么强大,也绝没有这般残酷,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很快,一个被夕阳拉的很长的高大影子遮住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个甲胄区别于其他兵士的中年大人。 他应该是这些大人的首领吧? 躬身族首领心中想着……他听到了耳鸣的声音,视线也逐渐有些模糊,似乎连疼痛都快感受不到了。 “就这?” 中年大人轻蔑的看着他,撇嘴的样子像是在笑。 他听不懂这个中年大人在说什么,但却能够看懂对方的表情。 此时一个年轻的大人从后面走了过来,笑容看起来要比中年大人清澈许多: “杨将军,他还能活么?” “看样子就剩最后一口气了,殿下有什么要问他的么,现在将公孙卿叫过来或许还有机会说几句话。” 中年大人对年轻大人躬下身子,颇为尊敬的说道。 躬身族首领依旧听不懂二人在说什么。 不过从中年男子对年轻男子躬身的举动上来猜测,这个年轻男子才更有可能是这些大人的首领。 至少在躬身族,下位者是需要向上位者躬身来表达尊敬与臣服的,这是百年前先祖族人从秦之徐福那些大人那里学来的礼数,躬身族这个名字,也是因此而来…… “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 年轻大人摇了摇头,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只是指了指他那些幸存的族人道, “这种部族应该也没什么机密,何况还有这么多张嘴,他知道的那些野人应该也能说个大概。而且从鸟奴族卑狗刚才的表现亦可看出,他应该也知道一些事情,只是之前始终在对我们有所隐瞒。” 说着话的同时,年轻大人转过身去招了招手: “公孙卿,你过来一下,将鸟奴族卑狗和卑奴都带过来。” “诺!” 越发模糊且泛起金星的视线中,躬身族首领看到此前曾冲他喊话的那个脸上纹着奇怪图案的人等待着两个倭人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倭人正是鸟奴族的首领。 另一个则是鸟奴族的副首领。 虽然听不懂年轻大人究竟在说些什么,但“卑狗”和“卑奴”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还是明白的。 此刻这两个家伙眼中也布满了惊恐,他们甚至不敢用正眼去看这些大人,像极了不敢直视狼群首领的狼,也像极了不敢直视主人的狗。 “嘭……” 他有点撑不住了,连跪在地上的姿势都无法维持,重重的伏在地上。 他的视角变得更低了,几乎只能看到这些大人的小腿和双脚,他想抬起头来看的更高,可是他已经做不到了。 那个脸上纹着奇怪图案的人和鸟奴族的卑狗、卑奴都来到了近前。 倭人的脚和这些大人的脚比起来,显得好小啊。 这几个大人的脚上还穿着皮革制成的靴履,他们的脚一定没有那么多茧子和裂缝吧,也不用害怕走路的时候被石头割伤,被荆棘刺伤了吧? 他们生活的地方,一定是仙境吧…… 他又听到了那个年轻的声音: “公孙卿,将我的话翻译给他们,我此前如此善待他们,他们却对我有所保留,他们伤了我的心,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诺……” 那个脸上纹着奇怪图案的人立刻将这句话翻译了出来。 这次躬身族首领听懂了,那个年轻大人在责怪鸟奴族的卑狗和卑奴,只是不知他会让他们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鸟奴族的卑狗和卑奴听到这番话后,全都吓得跪了下来。 他能够看到这两个家伙的腿正在不停的颤抖,这两个家伙害怕极了,他们在这之前或许也不知道这些大人和秦之徐福不是一类人吧? “求饶有用的话,还要刀剑做什么?” 面对这两个家伙的求饶,年轻大人的声音却很冷漠, “杨将军,借你的手和剑,代我送卑狗一程。” “诺!”“唰!” 躬身族首领已经越来越迟钝的大脑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鸟奴族首领已经面对面的倒在了他的眼前。 很近。 鸟奴族首领的脸与他的脸之间,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 即使视线已经开始忽明忽暗,他也能够清晰的看到鸟奴族首领眼睛的惊恐,可以看到鸟奴族首领脖子处正在喷涌的鲜血,似乎有一些鲜血也洒落在了他的脸上,还能感受到一丝令人心怡的温暖。 这样的大人,和秦之徐福也太不一样了吧? 难道他们这回是受到了秦之徐福的召唤,知道他们对秦之徐福做了什么,前来为他复仇的么? 倭人,终归要迎接来自大人的怒火了么? “卑奴,你们的卑狗已经付出了代价,你是选择将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接替他成为卑狗,还是付出像他一样的代价?” 年轻的大人又说话了。 “代价……” 躬身族首领似乎已经明白了这两个字的意思。 应该就是死亡吧? 年轻大人刚才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鸟奴族首领就被杀死了。 说起来。 这些大人的箭,射的好远啊…… 这些大人的刀,也好锋利啊…… 眼睛……好沉重啊……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天帝的神圣意志,你们至少应该是下户! 通过鸟奴族卑奴的描述,刘据等人很快了解到了徐福的真实遭遇。 百年前徐福跨越海洋抵达九州岛时,搁浅的“蜃楼”早已残破不堪,倭人也不知道他在海上漂浮了多久,靠岸时,船上活着的童男童女只剩下了不足两百。 上岸之后,他们在海边搭建了简易的营地,开始探索这片陌生的土地。 附近的倭人部族很快也发现了他们,起初因为不了解,又见徐福等人身材高大,倭人还对他们有些敬畏。 而徐福为了在这片土地上立足。 自然也乐于将携带的奇物赠与附近的倭人部族,传授他们大秦的文字和礼节,试图与他们建立起良好的关系。 但随着进一步的接触,尤其是在见识徐福带来的奇物,诸如粟稻果麻的种子、顺手好用的农具、高效捕鱼的渔网、遮体保暖的麻布等等之后,倭人的心态很快发生了改变。 有的部族开始偷偷登上“蜃楼”盗取徐福带来的奇物。 为了不与倭人交恶,徐福和那些童男童女虽然严防死守,但就算将倭人抓了现行,通常也只是呵斥几句,再赠与对方一些礼物,希望以这样的方式将他们感化。 然而徐福的善意并未换来倭人的感激,反倒助长了这种歪风邪气,让他们更加变本加厉。 反正偷盗的举动被抓住也不会受到惩罚,最后干脆发展成了举族登上“蜃楼”明抢。 仅仅只是一个月的时间,本就残破不堪的“蜃楼”就只剩下了一副龙骨。 然而各个倭人部族虽抢走了这些东西,但对于其中的许多东西根本不了解,完全不知该如何使用,于是这些强盗和小偷竟又不知廉耻的跑来寻求帮助。 此时徐福已对这些倭人大失所望,不肯再与他们继续交流。 但这些倭人又怎会放过他,他们联合起来围困了徐福和那为数不多的童男童女,不许他们走动,断绝他们的食物,试图以这种卑劣的手段逼迫徐福妥协。 甚至到了后来,他们开始掠夺随行的童男童女。 只可惜这些童男童女大多也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没有徐福的学识,也没有徐福的能力,他们从这些童男童女身上学不到太多的东西。 于是最终,童男被他们当做苦力生口,童女被他们当做繁育工具。 在这个过程中,大部分童男童女很快就被折磨或折腾至死,侥幸多活儿一段时间的人,也变成了不成人形的行尸走肉。 到了最后,就连徐福也被更加强大的“奴国”强行带抓回了部族。 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徐福,而“奴国”也在后来迅速掌握了许多领先于其他部族的技术,他们编织出了麻布,掌握了各种各样的农具,水田中长出了产量更高的水稻,捕获的鱼比好几个部族加在一起都要多,学会的文字也越来越多,还将这些文字教给其他的部族。 甚至,他们还学会了一些治疗疾病和伤痛的方法。 他们用编织的麻布去换取其他部族的食物,用吃不完的鱼虾,去换取其他部族的生口,他们为其他部族的人治疗疾病和伤痛,要求他们臣服…… 其他部族越发意识到徐福的重要性。 但“奴国”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不再愿意与其他的部族交换,“奴国”需要更多的生口,需要更多的土地,如果不去交换,那就只能去抢夺。 于是,“奴国”开始扩大自己的势力,不断攻打其他的部族。 就像当年他们掠夺徐福和那些童男童女一样,“奴国”开始掠夺其他的部族,很快就成了九州岛上最大的部族。 许多部族消失了,族人成了“奴国”的生口。 许多部族逃进了深山,逃到了海边,苟延残喘。 而鸟奴族则被赶进了海里,少数族人幸运的到达了对马岛,在这個更加恶劣的地方勉强延续了下来…… “……” 听完了鸟奴族卑狗的描述,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连带着刚刚赶来的赵周和倪宽脸上也浮现出些许感同身受般的愠意,看向这些矮小野人的目光多了几分寒意。 他们总算明白,徐福为何会教这些野人以“卑”、“狗”、“奴”、“倭”为尊了,这便是他对这些野人的无声报复…… 徐福和那些童男童女虽是秦人。 但同时也是曾经生活在华夏大地上的同胞,他们大多数应该都是齐人。 而公孙卿和那些方士巫师同样也是出自齐地的齐人,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老乡。 或许秦朝的时候,因为刚刚形成大一统,六国遗民心中还有着各自国家的概念,但在如今的大汉,无论齐人、楚人、赵人、燕人……都已经变成了一个地区的代称,人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称呼——汉人。 而只要是汉人,便都是自己的同胞,都有着相同的民族感情…… “殿下,这里的野人狼心狗肺,末将羞于与其共戴苍天,要不干脆都杀了吧?” 杨仆已是目露凶光,眸子扫过一干侥幸活下来的倭人,握着佩剑的手又紧了几分,甚至隐隐能够听到骨节发出的噼啪声。 听到这话,公孙卿、赵周、倪宽、李季和郭振等人也是看向了刘据。 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不难看出他们眼中对杨仆的认同…… 实际上在这之前,赵周和倪宽内心深处对杨仆多少都有些鄙夷,在大汉当下的大环境中,像杨仆这种酷吏出生的人素来不怎么受士大夫待见,毕竟更多的时候,酷吏就是刘彻用来收拾士大夫和王公贵族的工具。 同时,他们也彻底理解了刘据此前时常流露出来的对这些矮小野人的偏见。 保守的他们。 现在只觉得刘据这个激进的太子实在是太保守了。 为什么还要留下这个卑狗的性命,为什么还要教授鸟奴族的野人语言,为什么不干脆将躬身族那些幸存的野人也一并杀了? 留着他们做什么,浪费我大汉带来的粮草么,浪费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土地么? 教化? 此等不知廉耻、不懂感恩、残酷卑劣的野人,他们只怕永远都不可能被教化! 殿下难道没有看到他们刚才的样子么? 躬身族举族冲杀过来时,眼中只有狂热的贪婪,而鸟奴族的野人,他们也在欺骗汉人,平日看向汉人的眼睛里,也有着相同的贪婪和觊觎,这便是他们的天性! 下令吧,殿下,杀光他们! “你看,你们怎么又急。” 面对众人的目光,刘据却是又笑了起来, “这座大岛比你们想象的大,要杀光这里的野人恐怕不比将匈奴人亡族灭种省力,所以我已经准备了更加省力,也更加有效的办法。” “现在我们已经登上了大岛,对这些野人的深浅也有了一些必要的了解,那么接下来就可以正式进入下一步计划了。” “殿下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众人稍微收敛了一些杀心,又好奇的追问。 刘据咧开嘴露出满口白牙,神秘一笑道: “下一步计划的主题是‘解放生口’,当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解放,你们也可以理解为‘如解’。” “这?” 众人纷纷面露疑色,这又是个他们闻所未闻的新鲜词汇。 “就是好像解放了,但其实束缚的更深,这对这些野人来说,将是一个永远跳不出的轮回炼狱……否爱我儿。” 刘据这回倒颇有耐心的又解释了一遍。 “否爱我儿?” 众人更加疑惑,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前面的话他们倒是听懂了一些,刘据的“如解”似乎可以理解为他打算让这些野人“生不如死”,如果真能实现这种结果的话……他们甘愿承认激进派到底还是激进派,他们保守派甘拜下风。 但具体下一步计划将会如何实施…… 他们觉得他们也可以举一反三,用上一个“如懂”来形容自己现在的状态。 …… 很快赵周等人就见识到了刘据的手段。 他先是命杨仆从一干幸存的躬身族野人俘虏中,将那些在倭人之中连人都不算的生口全部筛选了出来。 然后又命公孙卿拿着手稿用他们听得懂的语言,上来就问了一句: “你们是最下贱的生口么?” “你们不是,至高无上的天帝看到了你们的宿命,你们至少应该是下户!” “伱们可以耕种、可以纺织、可以捕鱼、可以采石,你们可以通过你们的双手去劳动,享用你们向神使献上供奉之后所剩的劳动成果,而不是像畜生一样乞求像你们一样的人赋予你们活下去的权力。” “我们奉帝权天授之天帝的神圣意志而来,来到这里只为三件事。” “公平!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 “下户便是你们的宿命,是你们本该享有的公平,除了天帝,没有任何人可以剥夺你们的宿命,也包括曾经强迫你们成为生口的人!” “现在,天帝授予你们享有公平的权力和力量,赋予你们反抗的勇气和精神!” “拿起你们的工具,天帝允许你们砍下曾经强迫你们成为生口之人的头颅,这是你们重回天帝怀抱,成为天帝的子民,进入天道轮回的凭证,也是天帝对这些破坏公平之人的惩罚!” “动手吧,砍下他们的头颅,你们就是下户!” 公孙卿抬手一指,指向了被挑剩下的那些躬身族族人。 第三百二十六章 他们还得谢谢大汉呢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 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赵周等人全都迷瞪了起来。 乍一听这些话还挺像是怂恿这些野人起义造反,让他们拿起兵刃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那“你们最起码应该是下户”又是个什么意思? 咱汉人造反的时候,喊得不应该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吗,怎么这还没开始造反,就已经给这些野人定了个“下户”的宿命? 这所谓“下户”,听描述撑死了也就是个庶民吧,真有人会为了成为庶民拿命去造反? 就这还标榜公平呢? 真正的公平是这个样子么,怎么完全是一股子谣棍的味道? 还有那“天帝”又是什么玩意儿? 咱大汉的皇帝,那叫天子。 咱大汉信奉的至高神仙,高祖那时候信的是皇天上帝,当今天子近些年求仙问鬼又给改了改,现在信的至高神是太一神,不过民间许多天依旧已皇天上帝为尊。 所以……这怎么就又蹦出個“天帝”来,难道是皇天上帝的简称? 也没听过这种说法啊…… “殿下,敢问这位天帝是……” 倪宽身为精于文辞和经学的大博士,自是对这方面的知识充满了求知欲,刚听完就忍不住施礼向刘据请教。 “帝权天授的人还能是谁?当然是当今天子,也就是我父皇啊。” 刘据理所当然的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皆是王臣,我们作为我父皇的臣子,和上天打交道那是我父皇那个天子的事,我们只能奉我父皇的意志而来,不然你以为呢?” “呃对对!” 倪宽被噎的瞬间无言以对,连忙躬身附和道, “下官以为殿下所言极是,是下官愚昧失礼了,请殿下海涵。” “……” 其余几人听到这话,亦是立马对刘据肃然起敬。 瞧瞧,都过来瞧瞧,瞧瞧人家太子这个觉悟,瞧瞧人家太子这个水平! 什么叫孝道,这才叫孝道,除了天子敢骂他逆子,你们谁有资格敢说他不孝? 谁说矫制的人就不能是孝子,谁说欺君的人就不能是忠臣,太子已经用实际行动给我们做出了表率,两者一点都不冲突好么?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 刘据这番话其实多半是替自己说的,毕竟刘彻是现在的天子,而他则将是未来的天子,因此在某种程度上,维护皇权的神圣不可侵犯,同样是在维护他自己的地位。 这么浅显的道理,刘据怎会不懂? 与此同时。 “难道你们想永远做最下贱的生口?” 见那些野人听过这番话之后,依旧保持着惊恐与畏惧的神态,唯唯诺诺的望着自己不敢轻举妄动,公孙卿又是一声大喝, “如果不想,就拿起你们的工具,天帝的使者已经到来,天帝的天兵已经降临,你们还有什么顾虑,还不去拿回属于你们的公平?!” “喝!!!” 周围的汉军早已受到了安排,亦在此时猛然上前一步,气势震天的齐喝一声。 那些生口野人见状立刻又被吓了一跳,有人惊慌之际,慌忙顺从的跑去捡起了此前散落在地的石头兵器和工具。 “砍下强迫你们成为生口之人的头颅!” 公孙卿依旧指着那些被挑剩下的躬身族族人,语气越发强硬。 在部落奴隶制中,这些剩下的族人不是生口,就一定是曾经拥有和压迫这些生口的奴隶主及其家人与下属。 终于。 有生口承受不住公孙卿与汉军赋予的巨大压力,也逐渐被这些话拉出了藏于内心深处的仇恨,拿起石头兵器向那些惊恐的躬身族族人走去。 在躬身族族人的怪叫声中,一个生口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石器。 即使这个生口看起来仍然很紧张,拿着石器的手也在颤抖,但当他回头看了一眼公孙卿与威武雄壮的汉军之后,眼神重视逐渐坚定起来,狠狠挥下了手中的石器。 鲜血四溅! “啊呀!” 其余幸存的躬身族族人被这一幕吓得缩成一团,连连向后退却。 几名汉军将士却已走上前去,将两张粟米饼塞到了那个因杀人而溅了一脸血的生口旁边,请他转过身来面向那群唯唯诺诺的生口,而后举起这个生口拿着粟米饼的手,仿佛庆祝胜利一般高呼: “下户!下户!下户!” 起初这个生口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但看着手中的粟米饼,听着几名汉军将士口中的“下户”,竟是很快便也受到了感染,拿着粟米饼啃了一口之后,立刻喜笑颜开的跟着一起高呼起来: “下户!下户!下户!” 那些唯唯诺诺的生口看到这一幕,怎还能不受到触动? 既可以手刃曾经高高在上的主人,又可以得到一看就很好吃的赏赐,还可以摆脱不如畜生的生口身份,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这一刻,他们终于开始相信“天帝”。 相信天帝的使者,相信天帝的天兵,相信他们是带了“天帝”的神圣意志而来,相信他们也有资格享有真正的“公平”! “杀啊!” 更多的生口捡起了地上的石器,争先恐有的奔向躬身族族人。 因为他们的数量要比躬身族族人多出不少,这些躬身族族人根本不够他们分的,注定会有生口无法拿到人头,无法取得成为天帝子民的凭证,无法得到天帝使者的赏赐! “……” 赵周和倪宽见状默默的背过了身去。 他们完全可以想象接下来会有多血腥,毕竟那些石器很不锋利,钝刀子割肉是什么样子,刚才那个生口已经给他们演示过了。 “咕噜!” 李季不由的咽了口口水。 他没有去看那些矮小野人,而是正在望着刘据。 他清楚的看到,当那些生口挥舞着石器冲向那些躬身族族人的时候,刘据的嘴角明显向上勾了一下。 而这一勾,却像是勾在了他的心脏上。 他感到无比庆幸,幸好二哥李延年的密信送来的够及时,使得他没有一错再错,继续与常融狼狈为奸,继续与刘据为难。 甚至他还觉得常融应该感谢自己。 若非常融只是受到了赵周等人的算计,被自己推进了海里,否则若是落到刘据手中,他都不敢想象常融最终会落得一个怎样悲惨的下场……刘据甚至都不会脏自己的手,就能让他比淹死要痛苦百倍吧? 正如大哥李广利此前着重提醒的那般。 李氏断然不可与刘据为敌,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刘据是一个多么深不见底的可怕之人…… 然而李季哪里知道。 刘据勾这一下嘴角的时候,内心想的却是: “成了!” 只要这些生口对主人动了手,就证明他们内心已经接受了他给他们设计的设定,信奉了“天帝”与天兵,接受了“下户”的宿命,生出了为成为“下户”而舍命拼搏的勇气,革命的种子正在他们心中生根发芽。 那么接下来,只要将“自由”还给这些生口,这颗种子就有极大的概率长成蒲公英。 然后像蒲公英一样飞快在倭人之间传播,席卷本就尚未集权、还处于部落奴隶制的倭国。 在现在的倭国,生口才是真正的多数派,他们的力量不容小觑! 而当他们制造出乱子来的时候,各个部族的首领和贵族都将感受到真正的恐惧与无力。 到了那个时候。 如果刘据愿意放出机会,那么这些首领和贵族立刻就会像狗一样跪舔过来,乞求同样得到天帝与天兵的庇护,乞求成为天帝的子民。 如此大汉就摇身一变从入侵者变成了裁判,成了维护“公平”的天神,成了守护“宿命”的守护神。 接下来,刘据就将代表大汉实施终极计划! 他已经想好了相关细节,他会兵不血刃的结束倭人的内乱,让绝大多数倭人都心满意足的接受属于自己的“宿命”。 他们一定会衷心的感谢天帝,感谢天兵,感谢他为他们做的一切! …… 接下来的一个月内。 汉军一边探索着九州岛的地图,一边又顺手打着“解放生口”的旗号主动出击荡平了几个小部族。 对于寻找石见银山的事,刘据始终不急不缓。 他大概知道这座银山在什么位置,找起来自然不会太难。 而相比较寻找那座银山,对倭人控制与改造之事优先级显然要更高,只有完成了这件事,大汉才能不需要付出太多的统治成本就实现倭国的“长治久安”,银山的开采过程才会更加顺利,才能拥有源源不断的廉价劳动力。 那些得到解放的生口早已放了出去,带着刘据赐予他们的“下户”宿命。 如此又过了大约一周。 第一个主动找上门来的部族终于出现了。 这几个矮小野人自称是弥奴部族的贵族,比之前被汉军荡平的部族要略大一些,将部族中的生口全部算上,人数在两千余人。 说明来意之后。 刘据与公孙卿一同接见了几人,在几人忐忑的表情中,笑呵呵的道: “公孙卿,将我的话翻译给他们听。” “至高无上的天帝也看到了伱们几个的宿命,你们至少应该是大倭,你们的首领夺取了你们的宿命。” “这对你们来说一点都不公平。” “天帝授予你们追求公平的权力和力量,赋予你们反抗的勇气和精神。” 第三百二十七章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 听过公孙卿的翻译之后,几个弥奴部族的贵族面面相觑。 他们是奉首领之命前来与汉军交涉,乞求汉军对弥奴部族网开一面的,说白了也就是来乞降的。 在来之前,他们已经做好了付出巨大代价的心理准备。 包括献出他们部族的粮食,献上他们部族的生口,让出他们部族的一部分土地等等苛刻的条件,只要汉军不像对待此前的那些部族一样将他们直接剿灭,不要让他们的生口砍下他们这些首领和族人的头颅。 即使他们的文明还远没有发展到大汉那一步,却也有趋利避害和怕死的本能,知道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的道理。 而就凭他们这样的不足,断然无法与强悍的汉军抗争。 结果呢? 这些大人见面之后居然向他们没有提出任何条件,反倒直接像对待那些生口一样,“授予了他们追求公平的权力和力量,赋予了他们反抗的勇气和精神”? 而这个时候,他们还尚未明白“免费的往往才是最贵”的道理。 他们心中更好奇的是: “请问大人,大倭的意思是?” “称呼我为神使!” 公孙卿始终端着架子,神色严肃的对几个弥奴部族的贵族说道。 “嗨!神使!神使!请问神使,我们的大倭宿命究竟是什么意思?” 几个弥奴部族的贵族连忙习惯性的鞠了一個120度的躬,恭恭敬敬的问道。 如今的倭岛部族尚且没有真正形成国家的概念,就算在部族中地位还比较高的贵族,更多时候也只是首领的附庸和助手,官位和职责也没有明确的划分。 而在历史上,自东汉开始随着倭国各部与大汉的交流逐渐频繁,倭国的部族才开始模仿大汉官制,形成了以“大倭、大率、大夫”形成以三公为首的从中央到地方的七级官制,因此现在他们对“大倭”的确没有什么概念,一切事务以首领为尊便是。 “你们的大倭宿命就是……” 公孙卿先是望了刘据一眼,得到刘据的首肯之后,才回过神来在案几上铺开了一样白帛,然后用炭笔在上面画下了一个金字塔。 随着金字塔的完成,他又用横线将金字塔分成了五层。 “天帝帝权天授,超然物外,是至高无上的神祗,因此不可算在其中。” “而在天帝之下的第一层,便是体现天帝意志的我们,居于顶端的神使,神使奉天帝之命确保宿命的公平与延续,确定每一个人的宿命,传递天帝的旨意。” “而在我们之下的第二层,便是你们这些大倭。” “你们是神使的协助者,协助神使践行天帝的旨意,供奉天帝的神使,确保天帝的旨意与赐福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 “在你们之下的第三层,则是倭人,这是你们大倭的协助者与供奉者。” “而在倭人之下的第四层,则是下户,如今的生口不再是生口,下户才是他们的宿命,你们必须确保下户获得自由的宿命,他们可以是佃户、仆役、随从和苦力,但不再是任何人的生口,不能被肆意处死和惩罚。” “在下户之下,才是真正的生口。” “任何违背天帝的意志,剥夺他人宿命,妨碍公平,破坏公平,犯下罪恶的人,比如你们的首领,他们与他们的后代生生世世都将是生口,是不可接触者,甚至接近生口的人也将受到污染,也会沦落为低贱的生口。” “宿命,自有天定。” “大倭、倭人、下户、生口皆是如此,不同宿命的人不可互相通婚,否则便违背了宿命,如此诞下的子嗣都将受到诅咒,沦为不可接触的生口。” “唯有大倭与大倭的子嗣,才依旧是大倭,倭人与倭人诞下的子嗣,才依旧是倭人,以此类推。” “除此之外,每一个人的宿命其实并非一成不变。” “你们都见过死亡,却不知人死自有轮回,轮回之后将重新投胎,人的宿命之所以自出生便有天定,正是因为轮回。” “比如生来就是生口的人,那么说明此人上辈子一定是违背了天帝的意志,剥夺他人宿命,妨碍公平,破坏公平,犯下罪恶,因此受到惩罚。” “那么生口只要此生中安分守己、用心赎罪、承受足够多的苦难,那么来世便会投胎成为下户,倘若这一世已经恕清了所有的罪过,下辈子甚至有可能直接投胎成为倭人或大倭,就连神使亦并非没有可能。” “我说的,够清楚了么?” 说到这里,公孙卿稍微停顿了一下,看向几个弥奴部族的贵族, “短时间让伱们明白这些天机,或许有些困难,不过不必担心,神使既奉天帝使命而来,等到合适的时机自会在你们的部族中建立神祠,将天机逐渐传授给所有的人。” “现在你们只需知道,宿命是你们永远无法摆脱的天命。” “而你们生来就是大倭,只屈居于神使之下,这便是你们本来的宿命,你们的卑狗违背了天帝的意志,抢走了你们的宿命,他只是低贱的生口,他没有资格享有本该属于你们的一切,他是不可接触者。” “这也正是我们奉天帝之命来此的目的,天帝有好生之德,因此我们必须拨乱反正,否则上天必将降下天罚,你们任何人都无法幸免。” “你们甘愿因为生口的倒行逆施,一同承受天罚么,与其一同灭亡么?” “……” 听到这番从未听过的理论,几个弥奴部族的贵族自是有些懵懂,互相对视着面露迟疑之色。 不过他们却可以理解从神使到生口的这些等级之分。 毕竟哪怕是在部落奴隶制的部族中,也早已形成了阶层。 何况“生口”和“下户”这样等级称呼,本就存在于他们的阶层体系中,这是刘据了解过他们的部落社会形态之后,为了便于他们理解,特意因地制宜做出的改变。 另外。 从公孙卿的讲解中,他们也大概看出了这个新的阶层制度与之前相比究竟改了什么。 除了部族首领的家族直接从最高一层划入了最底层的生口之外,剩下的所有阶层都向上进了一步。 他们几个原本应该是新制度中的倭人,现在直接成了大倭。 而原本的下户,则进阶成了倭人。 之前的生口,则进阶成了下户。 唯有居于绝对少数派的部族首领家族受到了伤害,还是那种从天上直接掉到粪坑中的伤害…… 他们几个欢迎这个制度么? 当然欢迎! 谁会不想再进一步呢? 而且他们能够想象的到,除了绝对少数派的部族首领家族之外,剩下的人也都会欢迎这个制度,甚至反对这种制度的人,必将成为所有人的敌人。 最重要的是,这个制度还有不可战胜的“天帝”、“神使”和“天兵”背书。 他们成为大倭之后,权力和阶层将会前所未有的稳固,并且前所未有的长久,因为这是他们的宿命! 而倘若他们不欢迎这个制度。 不可战胜的“天兵”很快就会荡平他们的部族,作为违背天帝意志、不遵循宿命的人,他们将会被生口砍下头颅,就算侥幸活下来,他们也会沦为生口…… 良久之后。 “嗨!神使在上,我等明白该如何去做了!” 几个弥奴部族的贵族再次鞠了一个120度的躬,恭恭敬敬的答道。 “明白就好。” 刘据微微颔首,对公孙卿说道, “翻译给他们,宿命之乱引来的天罚已经很近了,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三日,我们只给他们三日时间,三日之后,天兵准时降临弥奴族。” “是接受大倭的宿命,携部族上下迎接天兵。” “还是违背天帝的意志,与他们的一同灭亡,全凭他们自己选择。” …… 根本等不到三日后,才过了两日弥奴族的贵族便亲自送来了一颗人头 ——弥奴族卑狗的人头。 赵周等人得知此事整个人都震惊了。 也是这几日,他们也稍微了解了一下在刘据的授意下搞出来的所谓“宿命”制度。 甚至倪宽还特意膜拜了一下由公孙卿和那些方士巫师共同编撰出来的所谓“神道”典籍,最后只得出来一个这样的结论: 什么乱七八糟,这玩意儿能行得通? 至少将这套“宿命”制度放在如今的大汉,肯定是行不通的。 在大汉你想造反,你必须得喊出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否则根本骗不来人给你卖命。 就连这一朝在后来得到“汉之得人,于兹为盛”的美誉,也是因为当今天子不拘一格、唯才是举,倪宽自己就是受益者,否则以他的出身,永远都不可能入朝为官,更别说出任如今的左内史。 这些野人的要求居然这么低的么? 也是刘据没有听到他们内心的疑问,否则他肯定得回怼一句: “你们产生如此质疑,是出于你们内心的傲慢,高维度文明对低维度文明的傲慢,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据刘据所知,某神秘东方大国的这个制度,便是产生于晚期吠陀时期。 那个时期,与现在正处于弥生时代早期的倭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氏族部落奴隶制的社会制度转变初期,对于这种制度而言,便如同养分充足的温床。 怪只怪历史上的倭国运气太好,在这个阶段能且只能接触到华夏文明,才在华夏文明的引领下,避免了走上奇奇怪怪道路的宿命。 文明,素来只会向上靠拢,不会向下兼容。 长久领先世界的华夏文明,便绝不会受到任何外来制度的影响,哪怕外族进入中原,也只会被同化稀释。 而这一次…… 刘据看过这个人头之后,对一旁的公孙卿道: “命十名方士巫师携带《神道》经书入驻弥奴族,让他们配合设立神祠,可以正式开始向这些野人传道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听不见音乐的人,以为跳舞的人疯了 “神祠”的设立比想象的还要顺利,得到了倭人的热情拥护。 毕竟“天帝”的“神使”为绝大多数倭人都带来了“进步”,除了部族的首领之外,几乎所有人的“地位”都得到了提升。 尤其是对那些原本在倭人中占据多数的生口而言。 成为“下户”就等于完成了从“物”到“人”的根本性转变,而拥护“神祠”,拥护【神道】,就是在拥护他们自己生而为人的基本权力。 可惜他们一时之间还没有发现问题的本质。 没有田地,没有工具,没有种子,没有渔网,他们最终依旧只能成为佃户、仆役、随从、还是苦力,依旧只能成为那些贵族的附庸,其实只是换了一种更高级的说法。 贵族虽然无法肆意将他们处死,不能随意对他们施以肉体上的惩罚…… 但是贵族却可以利用掌握的资源,选择是否给予他们活下的机会。 他们必须足够卷,才能从大量获得自由的“下户”中脱颖而出,才有机会成为贵族的附庸,就算这样都要算作是贵族给予他们的恩赐! 而这也正是刘据想要达到的效果。 现在已经有许多倭人,尤其是那些生口都以为刘据是来拯救他们的,就连那些贵族也以为刘据给予了他们成为大倭的机会。 但实际上,刘据是来毁掉他们的! 他现在只是在利用这些大倭以兵不血刃的方式推翻各个部族首领的统治,从而让【神道】和“神使”顺利进入他们的部族,麻痹这些贵族获得他们支持的同时,尽快开始传道,在倭人之间建立起广泛的群众基础。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有充分的信心。 以汉军如今的武德充沛,再佐以几个部落的示范,这绝不仅仅只是星星之火,接下来很快就会在倭国刮起一阵拥抱【神道】的燎原之火。 其他部族的首领,会开始担心自己的处境。 其他部族的贵族,会开始为了成为大倭而蠢蠢欲动。 其他部族的生口,会开始向往生而为人的基本权力。 然后。 首领为了自保,会争先恐后的跑来投降换取庇护; 贵族为了再进一步,会争先恐口的带着首领的人头前来乞封; 生口为了获得获得生而为人的基本权力,会争先恐后的了解和传播【神道】。 在这种情况下,他就可以更加迅速的在各个部族设立“神祠”,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加强【神道】的影响力和受众。 而等到【神道】在大部分倭人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时。 那些“下户”也就该发现,从“生口”变为“下户”并没有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反倒让他们活的更艰难,更加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这种情况下,倭人的社会矛盾将会迅速加剧,只需一个火星便可彻底点燃。 此时分派进入各個部族的“神使”,只需站出来振臂一呼,再次宣扬“天帝”的意志,声称那些依旧掌握着土地、工具、种子、渔网的首领和贵族破坏了“公平”,影响了“宿命”,号召所有的“下户”站出来夺回属于自己的“公平”和“宿命”! 自此……【神道】在倭国的神祗彻底确立! 【神道】宣扬的思想和制度,在倭国再无任何动摇的余地,必将对后世的倭国产生难以磨灭的重大影响! 在天朝,一直有得国正或不正的说法。 在后世的讨论中,汉朝无疑是得国最正的朝代之一,而紧跟在汉朝之后的魏朝和晋朝则一个比一个不正。 何谓“得国正”? 匹夫起事,为民除暴、拨乱反正、初心为正,得国自然为正! 那么【神道】不以“天兵”强夺,而以穷苦倭人起事,带领倭人抗争部族首领和贵族的压迫,将首领和贵族的资源分给穷苦倭人,维护穷苦倭人的“公平”与“宿命”,这在所有的倭人心目中就是“得国正”,必将受到绝大多数倭人发自内心的支持拥护! 你也甭管刘据的初心有多险恶。 倭人可看不到他的初心,倭人只能看到一个既合法又正当的教派,一个愿为他们争取利益的教派,那就是正,不能再正的正! 一个正统合法的政权,后世一直有三百年国运的说法。 但一个正统合法的精神教派,却可以延续数千年的不在少数,始终在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人,甚至能够使人们永远都跳不出来! …… 果然如刘据所料。 随着弥奴族“神祠”的建立,汉军所到之处,更多的部族派来了使者,有的甚至是首领亲自求见,主动拥抱【神道】解放生口,以维持自己的性命与地位。 释经权掌握在【神道】手中。 那么“大倭”的宿命就是【神道】说了算的,可以是原来的首领,也可以是刺杀了首领的贵族。 总之只要愿意解放生口,拥抱【神道】,并请求【神道】在部族内建立“神祠”的倭人,都可以拥有“大倭”的宿命。 在这个过程中,甚至还有远在九州岛另外一侧的部族翻山越岭前来示好。 终于,一个多月后的一天。 在汉军接近九州岛上势力最大的部族,奴国部族的领地时,汉军还是与奴国爆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遭遇战。 奴国算上全部生口,总人口已经达到了两万四千人。 奴国驱赶着生口,组织了一支接近万人的军队,就算这样也照样是男女老少都有的混编之众。 汉军依旧只用了两轮强弩齐射。 便让这样一群乌合之众在还没有靠近的时候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很快人就全部都跑光了。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在后世就有军事学家给出过一种说法: 如果军队阵亡超过三分之一,便会丧失战斗力。 而这还是后世热战中的统计结果,如果放在距离更近、也更加血腥残酷的冷兵器战争,这个比例只会更低,甚至只是阵前带队冲锋的精锐老兵伤亡达到一定程度,后面的军队就已经难以为继。 而这说的还是训练有素的军队,绝非奴国部族这样的乌合之众…… 然后这场一面倒的战斗才结束没多久。 奴国部族的贵族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主动送来了首领的人头,表示愿意主动解放生口,请求【神道】也在奴国设立“神祠”。 而有了“奴国”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反面例子,更多还在骑墙观望的小部族自是越发踊跃。 接下来短短几天之内。 九州岛上的部族就已经全部按照刘据的计划实现了“神祠”的入驻,迈着大步向计划的第二阶段挺进。 …… 在这个过程中。 赵周和倪宽已经发现了问题,两人先在私低下商议了起来。 “赵丞相,在下为何越来越看不懂殿下的章法了?” 倪宽不无担忧的道, “总觉得殿下如今只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乱来,说是为大汉开疆扩土吧,却没有将这些野人的军队剿灭俘虏,也不对那些首领和贵族加以控制与扶持。” “如此待我等退去之时,这里很快就会恢复原样,我大汉应该很长时间也不会再对这片贫瘠海岛产生兴趣,更不会轻易再派兵来,无疑于在做无用功。” “况且赵丞相应该看出来了吧?” “那些被殿下解放的生口,他们原本是吃不饱饭,如今成了‘下户’之后,许多已经连饭都吃不上了。” “人饿极了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再这么下去,恐怕等不到我等退去时,这里便要会出大乱吧?” “你我要不要前去给殿下提个醒,免得殿下没有丝毫防备,在这场动乱中吃了亏,反教这些野人打个措手不及?” 赵周闻言点了点头,深以为是的道: “我这几日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殿下此前在陛下面前将这种地方称作仙境,将这些野人称作仙人和仙民,本就有欺君的嫌疑。” “倘若此行非但耗费巨重,汉军还在这里有所损失,那罪过可就更重了。” “而这样的罪过,陛下非但会责怪殿下,我等随行的官员亦是难辞其咎,实在不能继续坐视不理……” 如此经过一番商议达成了共识,两人随即一同前往刘据的营帐,准备与刘据好好探讨一下接下来的行动。 结果才刚走到刘据的营帐之外,他们就先听到了公孙卿的声音: “殿下,这几日不断有各个部族的神使派人回来禀报。” “那些被殿下解放的生口没有了生计,有些地方已经有了即将出现骚乱的迹象。” “神使为了稳住局面,特意去找各个部族的大倭商议,希望他们继续雇佣这些人做活,分给他们一些能够活下去的吃食,可那些大倭却只是冷眼旁观,表示爱莫能助。” “因此有一些神使担心再在部族中停留下去有生命危险,已经请求将他们撤回……” 话至此处。 刘据笑了起来,开口问道: “应该还有人已经开始质疑我了吧?” “……” 公孙卿没敢答话。 刘据又无所谓的笑道: “这没什么,听不见音乐的人,以为跳舞的人疯了也属正常。” “差不多是时候了,将这道命令传给各个神祠的神使,让他们跟着我一道起舞吧。” 第三百二十九章 消失的金日磾! 不久之后,公孙卿从刘据的营帐里面走了出来,迎面就遇上了正在帐外踌躇不前的赵周和倪宽。 “两位上官,你们要见殿下?” 公孙卿微微一愣,躬身向二人施了一礼。 “是是……不是不是……哈哈。” 两人脸上一阵尴尬,一边还礼一边毫无默契的回答,最后又是无奈的相视一笑,打着哈哈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不过与此同时,他们的目光却停留在了公孙卿手中的简牍上。 这应该就是刘据让公孙卿传达给各路神使的命令,而他们此刻最好奇的也正是这道命令的具体内容。 毕竟在他们看来,如今那些“下户”野人的问题已经达到了临界点。 而面对这样的问题,他们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各路神使全部撤回来,而后在汉军的保护下坐视倭人陷入内乱,等到这场内乱接近尾声的时候,再视情况考虑是否命汉军出手摘桃。 不过这样的结果,显然不是刘据希望看到的。 否则刘据根本就不需要煞费苦心设计那个所谓的【神道】,更没必要让这些方士巫师进去各个部族建立神祠传播【神道】,甚至就连与这些倭人打交道的必要都没有。 以汉军与倭人这悬殊的战斗力,哪怕闭上眼睛平推过去,都照样可以轻易将整个岛上的所有部族杀穿。 最重要的是。 刘据那句“听不见音乐的人,以为跳舞的人疯了”,还有他刚才与公孙卿说话时那胸有成竹的语气,让二人越发好奇刘据究竟听到了什么样的“音乐”,接下来又将怎样“起舞”来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他们二人,也是“听不见音乐的人”…… “两位上官若要求见殿下,殿下现在就在里面,下官尚有要务在身,便先告退了。” 看着尴尬纠结的两個人,又见二人一直在偷瞄自己手中的简牍,公孙卿心中也对二人的心思有了一个大概猜测。 不过他没有义务向二人解释,于是又向二人施了一礼便向远处走去。 “……” 望着公孙卿的背影,两人又苦笑起来,不知现在还该不该进入帐中继续与刘据谈论此事。 与此同时,营帐的帘子却又忽然掀开,郭振从里面走了出来: “二位上官,殿下请你们进入帐中一叙。” “这……” 很显然,刚才外面的动静刘据已经听到了,赵周与倪宽更加尴尬,只得硬着头皮跟被郭振请了进去。 见到二人,刘据站起身来笑道: “赵公,倪公,我这两日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不知殿下想起的是谁?” 二人不知刘据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躬下身来好奇问道。 “驸马都尉金日磾。” 刘据沉吟着问道, “我现在只能记得自长安到朝鲜半岛,这一路上都是金日磾在为我驾车,却除了寻常的礼节问候之外,从未与我说过一句多余的话,以至于多数时候我都想不起来此行还有这么个人。” “你们可知金日磾如今身在何处,又正在做些什么?” 他现在其实是有些担心金日磾的处境。 毕竟常融已经“被”落海了,李季则通过递交投名状的方式登上了赵周他们那艘破船,那么金日磾身为驸马都尉,也是刘彻身边重要的近侍内臣,赵周等人又是如何搞定他的呢? 是的,李季以为自己登上的是刘据的破船。 但在刘据心中,这个家伙登上的只是赵周等人一厢情愿扬帆出海的破船。 毕竟,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欺君,是否矫制,真正害怕的只有赵周、倪宽、韩说和杨仆这些人,他们以为他们是在与刘据同舟共济,但实际上只有他们几个自己在同舟共济……最多只是刘据其实也不愿他们因为这件事受到牵连罢了。 也是因此,刘据并不在乎常融是否“被”落海,哪怕李季一同“被”落海也无所谓。 反正这两个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人为自己代劳并非坏事。 但是金日磾就不一样了。 这个未来的四位顾命大臣之一,虽然史书中记载他最大的功绩就只有挫败马何罗和马通针对刘彻的刺杀叛乱,突出一个忠心耿耿,在政事和军事上并无值得称道的建树。 但刘据觉得刘彻看人还是有一套的,临终之前选他成为顾命大臣,必定还有其他的理由……尽管李广利属实是个败笔……何况刘彻在托孤的时候,还曾考虑过让他居于霍光之前,去做顾命首辅。 可问题是,正如刘据所说,到了朝鲜半岛之后,金日磾就好像彻底消失了一样。 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想不起随行官员中还有这么个人。 就算这两日,也是偶然才想了起来…… “驸马都尉……金日磾?” 赵周与倪宽闻言亦是面面相觑,反应了一阵才猛然似是回过神来一般,睁大了眼睛惊道, “对啊,若非殿下提起,我等竟忘了金日磾此行亦有随行,他如今身在何处?” “你们也不知道?” 刘据也是被二人的反应惊了。 自己忘了也就算了,毕竟自打到了朝鲜半岛,尤其是前往合浦海港的路上,因为道路条件有限,马车通行困难,金日磾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再给他驾车了。 但赵周、倪宽与金日磾都是朝廷官员,驸马都尉这种年奉秩比两千石的官职,还真就没比丞相和左内史低多少,何况赵周还是个戴罪立功的前丞相,他们也全然忘却了金日磾这个人,这是不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回殿下的话,下官如今回想起来,只能记得当初出长安的时候,金日磾接替霍光为殿下驾车的事,之后便没有了任何印象。” 赵周皱着脸道, “兴许……他现在还在王俭城?又或是此前与殿下一齐到了合浦大营?” 倪宽也是满脸迷茫的摇头道: “殿下,下官也是真想不起来。” “现在下官回想起来,此前殿下乔装出海,是杨仆将军最先发现的,接着下官与赵丞相,还有韩将军焦急之际四处寻找,彼时还想起跑去询问了常融和李季,但却始终未曾想起金日磾来,好像那时就已经全然忘记了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下官虽不是记忆超群,但此生也算博览群书,用心读过的书过去许多年都不曾忘记,见过的人也极少会忘记,何况金日磾还是此次一同出行的高官……” “不应该啊,下官不应该完全想不起他来啊,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 见两人是如此反应,刘据的眉头紧紧皱起,上下审视着二人。 他们此刻说的是真的,还是在自己面前扯谎演戏? 如果是扯谎演戏,说明金日磾可能已经被他们……像常融一样灭口了? 但看他们现在的样子,又不太像是演戏。 毕竟这件事可不仅是需要向自己交代那么简单,更重要的还是向刘彻交代,他们此前能将常融的事处置的那么滴水不漏,那么在金日磾的事上,又怎会如此潦草敷衍,连个正儿八经能说得过去的计划都没有? 金日磾那么大一个人、那么大一个官竟完全不记得了? 这说出去谁能信? 只怕连他们自己都很难说服自己吧? “殿下莫不是不相信我们二人?” 赵周见状立刻看出刘据心里的想法,连忙又言辞凿凿的赌咒道, “冤枉啊殿下,下官与倪宽是真对金日磾没有印象,而且不只是我们二人,此前殿下乔装出海的时候,韩将军与杨将军也完全没有想起他来,从无一人提出去找金日磾询问。” “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将杨将军叫来对峙,还有李季,他应该也能证明此事!” “或者,殿下还可以命杨仆派一艘船返回合浦海港,教驻守朝鲜半岛的韩将军一并帮忙查一查,金日磾此刻可能就在合浦大营或王俭城。” 倪宽也是连连应声,颇为焦急的道: “对对对,恳请殿下派艘船即可返回合浦海港去问一问,或许此前只是我等忽视了金日磾,此刻他就在合浦大营或王俭城呢!” “……” 刘据闻言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两日他忽然想起金日磾来,自是先询问过了最为亲近的郭振。 结果不只是他,就连郭振对金日磾也没多少印象,甚至和他一样只停留在到达朝鲜半岛之前,只记得他曾为刘据驾车。 而现在赵周和倪宽同样忽视了金日磾。 听他们的说法,就连杨仆、韩说、李季三人也完全没有想起还有这么个人来…… 良久之后。 刘据终于点了点头: “那就先让杨仆先派一艘船回去问问吧,正好我也需要韩说帮忙赶制一些东西,尽快送到这里来。” 他依旧觉得这件事很不可思议。 除非金日磾在到达朝鲜半岛之前就出了什么意外,否则断然不可能被这么多人一同忽视。 可若金日磾出了意外,这越发是一件大事,足以在随行人员中引起震动,这件事本身就不可能被这么多人一同忽视掉吧? 第三百三十章 大刀、弩箭和甲胄就都很不错 自刘据的营帐中出来,赵周和倪宽已是满面愁容。 不管刘据信不信,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他们是否对金日磾做过什么。 虽然如今完全不知道金日磾身在何处,但他们相信金日磾如今八成安然无恙。 毕竟就算这回金日磾不是团队首脑,也没有领兵权,可他随行也是带了两百期门武士的,如果他真出了什么岔子,这两百期门武士断然不可能将这件事隐瞒下来,刘据和他们这些人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最重要的是,他们暂时还不确定金日磾对于刘据出海的事究竟知道多少。 如果金日磾已经将刘据出海的事上疏禀报了天子,那么天子恐怕变要对常融落海的事产生怀疑了吧? 就算没有,光是刘据出海的事就已经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否则他们此前又是为了什么设计常融落海? “赵公,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们竟能对金日磾那么一个大活人毫无印象?” 倪宽依旧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满心忧愁的对赵周说道。 “我又怎会知道……” 赵周摇了摇头,忽然压着声音道, “刚才殿下提及此事时,我仔仔细细回想这些日子的经历,倒是想起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细节。” “殿下偷偷出海的那日清晨,对出海众人训话时。” “我隐约记得有一个人就站在我左侧后方一同观礼,那个人绝不是你,也不是韩说、杨仆、常融或李季中的任何一人,而除了你们,就只有金日磾有资格站在这個位置。” “可是我思来想去,却又对那个人的面孔和体型印象极为模糊,不能确定那个人就是金日磾,甚至再仔细想,渐渐的都有点不确定当时有没有这个人了。” “这……” 听到这话,倪宽的眉头已经拧成了疙瘩,也是跟着仔细回忆了一下,才用笃定的语气说道, “赵公这么一说,我也略微有些印象了。” “赵公的左侧后方的确是有人的,当时韩说与杨仆与各自的将士站在一起,我立于赵公右侧后方,常融和李季还要更靠后一些,而如果有人立于赵公左侧后方的话,这个人必定只能是金日磾,换做旁人便是无礼无矩。” “一定是,那个人一定是金日磾!” “不管赵公是否印象是否清晰,这个人都只能是金日磾。” “如此说来,殿下私自出海时,金日磾应该就在合浦大营,若是如此……我们极有可能弄巧成拙,这可如何是好?” 赵周按住倪宽的肩膀,接着说道: “倪公莫急,旁的我虽无法确定,但有一点却万分确定,那日我们四人得知殿下私自出海、又商议常融之事时,金日磾肯定不在当场,未必便知道这些秘辛。” “倪公再仔细回想一下,当初我们随殿下进入王俭城,韩说和杨仆在王俭城王宫设下宴席迎接我们时,金日磾应该也是在场的,否则你我下首的位置坐的又会是谁?” “还有许多类似各司其位的公开场合,其实你我与常融、李季之间,印象中是不是总会多出来这么一个人。” “而当我们只有寥寥几人商议事情的时候,就没有类似的印象?” 倪宽跟随赵周的指引继续回忆,眼睛再次逐渐睁大,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赵公的意思是……” “其实金日磾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只是他行事过于低调,在公开场合从未显山露水,与我等又没有任何私交,因此才被我们忽视?” 赵周微微颔首: “暂时只能如此解释……不过还不能完全解释的通,你我皆混迹官场多年,照理说任何场合都不该轻易忽视掉金日磾这样的驸马都尉,甚至时时都要对他察言观色才对。” “除非……” “他始终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又或是总有一些琐事在诱导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无暇关注到他。”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手段?” 倪宽似乎不太理解。 “殿下?” 赵周忽然冲着倪宽身后微微躬身。 “啊……殿、殿下!” 倪宽慌忙回身施礼,却见身后空无一人,又回过头来一脸诧异的看向赵周。 赵周却转动着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片树叶,说道: “你刚才可注意到我弯腰捡去捡了这片树叶?”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这种事要做到一时容易,能时刻做到的人,我这一生也从未见过,尚不确定金日磾是不是因此才被我们忽视。” “总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现在只能确定一件事。” “假如这回我们在劫难逃,那么天底下能救下我们的人,也敢救我们的人,唯太子一人耳……” …… 与此同时。 奴国部族,首领居住的高床式大屋中,几名新晋“大倭”正关上门来小声商议。 “那些大人自以为聪明,其实他们比徐福还要愚蠢,居然以为用这种手段就能够令我们甘心臣服,依靠一个神祠就能让那些生口诚心信服,真是天真的令人发笑。” 一名大倭叱鼻笑道, “这回就让这些生口好好看清楚,他们的‘宿命’究竟是掌握在那些大人和他们口中的‘天帝’手里,还是掌握在我们手里吧。” “看着吧,用不了多久,这些生口为了不饿死,就只能跪下乞求我们,希望重新成为我们的生口,那神祠到头来,终归只是一个笑话!” “可是……这样能向那些大人交代么?” 有人还是略微有些担忧, “那些大人虽然愚蠢,但是他们的武士和武器太强大了,倘若他们因此恼羞成怒,是否会对我们不利?” 此前的大倭又冷哼了一声,不屑道: “怕什么,又不是我们强迫那些生口,是那些生口自己做出的选择。” “何况你们还看不出来么,这些大人来此是为了征服我们,又不是为了杀光我们。” “我们现在就是要让那些大人明白,只靠强大的武士和武器是不可能征服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的,他们离不开我们的协助,因此必须对我们做出一些让步,给予我们更多的好处,而不是将我们这些大倭视做低贱的奴仆。” “我觉得……大人的大刀、弩箭和甲胄就都很不错,伱们觉得呢?” 第三百三十一章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灭国! 倭人如今最觊觎的便是大汉的大刀、强弩与甲胄。 其实不只是他们,那些四夷小国,包括北方的匈奴人也同样觊觎,而且大汉也明白他们的觊觎。 因此自大汉建立以来,就始终严禁铁器和强弩的出口,这才是汉军强大的根本。 并且不只是奴国部族的大倭觊觎,其他部族的大倭也已经在暗中达成了共识,悄然形成了一个“大倭联盟”来给神祠与下户们施压,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的是。 在这个过程中,刘据的命令也悄然传递到了入驻每一个部族的神祠,即将给予这些大倭,乃至所有的倭人一击致命一击…… 三日后,半上午。 依照倭人一天两顿饭的习惯,这正是他们吃第一顿饭的时候。 一个消息忽然在各個部族几乎饿红了眼的下户中传播开来 ——【神祠的神使承天帝意志施粥赈济!】 此消息一出,立刻有大量的下户前往部族中的神祠聚集,一时间此前已经不太受欢迎的神祠人满为患,外面的空地上都挤满了人。 一众神使亲自架起了几口大锅,锅内熬着的正是香甜的粟米粥。 各个部族的大倭也被这场面吓了一跳,不过他们很快就安下心来: “这些大人果然是为了征服我们,而并非杀光我们,他们不会让这些下户饿死!” “不过他们能怎么办呢?” “难道每天运来自己的粮食,熬成粥喂饱这些下户,这样能长久下去么,他们的粮食也不是飓风刮来的吧?” “这就是他们妥协的开始,很快他们就会支撑不住,不得不命人来与我们商议……” 与那些下户不同。 这些大倭本就是贵族,这些部族虽然尚未真正形成国家的概念,也没有正统的政治思想,但终归在高处站的久了,看到的东西要比那些下户多了不少,拥有了一定的政治智慧,学会了与人勾心斗角。 不过政治智慧是有点,但也不多,尚且无法揣测刘据的险恶用心…… 终于。 在粟米粥发放的差不多,那些下户不顾热烫狼吞虎咽的时候。 神祠的神使站上了神祠前面的讲台: “天帝意志降临的那一天,你们从生口变成了掌握自己生死权力的下户!” “但原本属于你们的‘公平’与‘宿命’,依旧被那些胆敢违背天帝意志的大倭剥夺,他们让你们挨饿,让你们绝望,让你们不在信奉天帝!” “这一切,天帝都看在眼中!” “今日天帝的意志再次降临,天帝降下粮食填饱你们的肚子,天帝拯救你们的生命,天帝再次赋予你们维护‘公平’与‘宿命’的勇气!” “伱们还想继续忍饥挨饿么?” “你们还想像生口一样活着么?” “我等神使听见了天帝的声音,辨明了这些大倭的卑劣,现在就是让大倭付出代价的时候!” “现在,是时候根据神祠的指引,夺回属于你们的粮食,拿回属于你们的田地,使属于你们的‘公平’和‘宿命’重回正轨了!” “去将所有的大倭和他们的族人抓住,抓来神祠,接受天帝最公正的审判!” “去吧,天帝宽恕你们的行为,让那些给你们带来饥饿的人付出代价,你们之中最勇敢的人,将会取代他们成为大倭!” “天帝佑护着你们,勇往无前的去吧!” “……” 听到这番话,下面的下户集体陷入了沉默。 诚然,神使的这番话虽然具有很强的煽动性,但长久以来的生口生涯,使得这些下户一时之间还有些无所适从。 就在这时。 “抓住他们!” “我们不要再忍饥挨饿了!” “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让他们付出代价,让他们接受审判!” 已被提前收买的部分下户忽然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大声响应,推攘着人群向部族大倭居住的高床式大屋冲杀过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而这些底层下户的本质,则是从众! 眼看着有人带头冲锋,想到这些日子承受的饥饿,还有亲人被活活饿死的悲痛,更多的下户做出了反应,他们拿起身边所有可以拿到的工具,没有工具的人就捡起石头,如同潮水一般涌向大倭居住的高床式大屋。 “坏了!” 此刻那些还带着看热闹心思的大倭才终于意识到问题。 他们原本以为可以用这样的方式逼迫汉军与神祠妥协,但他们一开始就错了,他们的无礼只会为自己换来毁灭。 这次的这些大人非但不是徐福。 他们还是徐福的对立面,没有人可以在他们面前自作聪明! 他们永远都想不明白,距离上一次徐福降临,才过了一百年。 这一百年间,大人们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 没有人能够抗拒群众的浪潮,这些大倭也断然不能。 绝大多数大倭在无尽的懊悔中选择了投降,许多部族连流血冲突都没有出现,大倭们几乎是秒速投降。 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换取天帝与神使的怜悯。 神使在最关键的时刻维持了秩序,避免了局面进一步混乱与恶化,也尽可能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然后,给予了这些大倭一场公开且“公正”的审判。 所有的下户都可以旁听与见证。 而唯一的审判者,只能是天帝与能够听到天帝旨意的神使,以体现神使那不容置疑的释经权与审判权。 神使当众宣布。 大倭将被处死以儆效尤,他们的家人和族人,将生生世世堕落为生口! 他们的田地、粮食、工具,将被收归神祠所有,由神祠根据天帝的意志指派新晋的大倭分配给下户,确保分配的公平公正,确保每一个人的宿命得以伸张和延续。 这自然也是刘据的意思。 审判是什么? 就是理与法的伸张与具现! 只有一场公开且公正的审判,才能够让神祠在倭人心中快速建立起合理性和合法性,才能让【神道】成为每一个倭人敬畏且信奉的信仰! 至于倭人的田地、粮食和工具……刘据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大汉也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会有强盗去抢乞丐的搜饭么? 自然不会! 强盗只会拿走乞丐因不识货用来乞讨的那个古董套碗,正如那座石见银山! 就让倭人抱着他们贫瘠的田地、粗糙的粮食和落后的工具苟延残喘吧,毕竟刘据此行也不是为了灭亡他们,而是改造他们。 甚至,刘据最初的想法只是硬控倭人两百年。 因为石见银山在后世被发现并被发掘,貌似维持高产的时间只持续了一个多世纪,就算如今大汉的冶银技术还不如后世精湛,用两百年应该也差不多可以将这座银山搬空了吧? 非要说【神道】在倭国终归会发展到哪一步,又将持续多久。 其实刘据也无法做出准确的预测,未来的事,本来就是一场量子纠缠,谁又能够完全笃定呢? 他这也算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不过有一件事他却无比确定。 石见银山在倭国的战国后期发挥了难以想象的巨大作用,正式成规模开采的时候正处于天朝的明朝中后期。 那时白银正是世界的主要流通货币,明朝更是始终属于缺银导致的经济困境之中,故而为倭国带来了无法估量的财富,助力了倭国的快速发展。 而那个时期,也正是倭寇袭扰明朝最为猖獗的时期! 提前搬空石见银山,无异于早早切掉了倭国的一个肾,还连一台苹果四都没给,却让倭国后续的两千多年间时常感觉腰腿酸痛、精神不振,好像身体被掏空…… …… “短短几个时辰之间,所有的倭人部族,就都彻底变了天?”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赵周和倪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连久经沙场的楼船将军杨仆,都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望向了刘据……他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轻松的仗。 他只觉得自己率领的精锐汉军就是来打了个酱油,刘据带来的那些谣棍,反倒成了主力。 而且与以前大汉发兵灭国不同。 这回刘据竟没有发一兵一卒,就将所有的首领和贵族全部灭了,然后重新给这些倭人部族制定了规矩,扶持上了新的“大倭”。 但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些“大倭”也不过是傀儡罢了。 真正统治这些倭人部族的,早已变成了刘据推出的【神道】,是所谓的“天帝”和“神使”,他们已经得到了倭人的绝对拥护,想要更换掉这些“大倭”,不过只是一句“天帝意志”的事。 这“鸠占鹊巢”的手段,真是被刘据玩出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灭国! 如果这里的每一个倭人部族,都称作一个国的话……其实也不是不能这么算,毕竟西域的那些小国与稍大一些的倭人部族相比,也没有强出太多。 那么刘据就等于兵不血刃的一口气灭了十几国…… “娘的!” “这样的大汉,这样的太子,我都替那些四夷小国感到胆寒,他们真该庆幸刘据现在还只是太子,否则未来他要继位大统,四夷小国还有活路?” 然而刘据此刻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 “形成这样的局面,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去挖银山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殿下这是打算建国称帝?! 次日,此前派回合浦海港询问金日磾下落的船只也回来了。 杨仆带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盒和一册韩说亲笔书写的简牍求见刘据。 简牍中韩说表示,他也是收到问询之后才想起还有金日磾这么个人来,接着立刻在合浦大营内寻找。 很快就找到了金日磾随行的亲兵和期门武士。 结果金日磾的亲兵和期门武士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此前金日磾曾交代有陛下交代的要事去办,要求这些亲兵和期门武士原地待命,随后就彻底失去了踪迹。 而据金日磾的亲兵回忆,他失去踪迹的时间,竟正好与刘据私自出海的时间相符…… “这……” 看完了简牍中的内容,刘据内心都有些迷了。 金日磾那所谓“陛下交代的要事”究竟是什么事,难道不是看紧了自己,禁止自己出海? 还有他失去踪迹的时间又与自己私自出海的时间相符……这又是什么情况,话说这个家伙该不会用了同样的手段随自己一同出海,并且一直都留在自己身边而没有被察觉吧?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毕竟这个家伙在那之前,就疑似有什么降低存在感的手段,让自己和赵周等人几乎忘了他的存在。 如果他隐藏在一众方士巫师,又或是随行的汉军之中跟随刘据出海,恐怕只会更难被察觉…… “杨将军,请你立刻命麾下将领清查各自带领的步卒,看看是否有不在籍的可疑人员。” 产生了这样的怀疑之后,刘据当即对杨仆和郭振说道, “郭振,你也去通知公孙卿,让他自查由他负责的神使,确保人数和人名都可以对上,一旦发现可疑的人,立刻带来见我。” 他倒不是担心金日磾看到他在倭国的所作所为,回去向刘彻如实禀报,这对他来说完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只要是对金日磾的手段很感兴趣。 如果金日磾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所有人将其忽视,还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跟随他出海,隐藏在他身边这么久都不被发现,那这手段可就太有意思了。 甚至刘据有理由怀疑。 金日磾身为一個投降的匈奴人,又并未做出什么大的功绩,却能够一路从侍中升到驸马都尉,还官拜光禄勋,最后险些成了四位顾命大臣之首,说不定就与这种手段有关。 甚至就连金日磾在历史上救驾刘彻的那一次可能也与此有关。 马何罗为了行刺刘彻,深夜外出杀了使者,让弟弟马通矫制起兵。 而马何罗则利用侍中仆射的职务便利,避开宿卫趁凌晨防卫最薄弱的时候袖藏利刃单独进入刘彻卧房……这种情况下,马何罗几乎只差一步就可以成功,年迈且熟睡的刘彻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而当时金日磾在哪里呢? 史书中的记载是:“日磾奏厕心动,立入坐内户下。” 他起夜的时候心中一动,抢先一步进入刘彻的卧房,躲在内户门后静静等待。 不久之后,马何罗果然袖藏利刃,从东厢进入卧房,看见金日磾时神情大变,只得快步冲向汉武帝的卧室,不料撞到宝瑟,摔倒在地,金日磾得以抱住马何罗,随即高声呼喊:“马何罗造反!” 自此,马何罗的行刺计划彻底破产,刘彻因此捡回了一条性命。 这段史书中的记载语焉不详,忽略了部分细节,并未写明金日磾究竟是因何“心动”,临时决定藏在刘彻的卧房门后守株待兔。 如果是起夜的时候看到了马何罗私自闯入,那么马何罗为什么没有看到他? 而且身为侍中仆射,马何罗也是刘彻的近臣内侍,而且还是最亲近的人之一,对于刘彻起居的地方自然也是了如指掌。 刺杀刘彻这么危险的事情,他必然会走最近的路线,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刺杀,避免节外生枝。 那么就算金日磾在外面看到了马何罗,想要赶在他前面进入刘彻卧房埋伏而不备马何罗察觉,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么是他还有其他更近的路线,要么就是施展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 当然,这种猜测其实也有牵强的地方。 毕竟刘据并不完全了解当时的情况,对于发生这次刺杀事件的甘泉山林光宫格局也没有什么认知,所有的猜测都只是源于一厢情愿的逆推。 但不可否认的是,金日磾肯定拥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 毕竟这回又不只是他一个人完全忽视了金日磾,赵周、倪宽、杨仆、韩说、李季、郭振……这么多人也一同忽视了金日磾,这已经不是“低调”二字能够解释清楚的了。 “难道殿下怀疑金日磾也一同出了海,一直都隐藏在我们身边?” 听到刘据的命令,杨仆的眉头立刻紧皱起来,面露担忧之色。 这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合浦大营还有一个不露面的“太子”,而真正的太子则在这片大岛上,这要让天子知道了,绝对是妥妥的欺君之罪。 而金日磾要是早就一同出海,还一只隐藏在他们身边。 自是将他们的欺君行为全部看在眼中,整件事也就出现了一个完全脱离掌控的隐患,而且可能是比常融更严重的隐患,这又当如何是好? “先查一查再说吧。” 刘据模棱两可的看向杨仆,又特意说道, “不论结果如何,我有必要提醒你们,金日磾是金日磾,常融是常融,不要对他动任何歪心思,此事交给我来处置,否则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们。” “诺!” 杨仆连忙感激的答应。 他怎会听不出刘据的意思,刘据虽是警告他们不要再动歪心思,但同时也明牌表达了对常融的事既往不咎,回去之后将会力保他们的态度。 很快杨仆和郭振就出去办事了。 刘据则不紧不慢的打开了杨仆送来的那个沉甸甸的木盒。 木盒中整齐的摆放着几十枚蛇钮铜印,这种铜印使用的是金灿灿的黄铜,看起来与黄金十分相似,但价值却差了很大一截。 而且这种铜印的规格很小,正方形的印面长宽都是2公分多一点,印台高度不足1公分,加上上面的蛇钮造型,也才2公分多一点,重量大概在四两左右。 而这四两用的还是大汉的重量规格,若以后世的重量规格还要折半,也就是100来克,差不多只有二两来重。 实际上在大汉,除了刘彻的传国玉玺之外,官员官印也都是这样的规格,并没有许多人想象中的那么巨大奢华。 刘据从里面取出几枚铜印,翻过来查看上面的阴刻文字 ——【汉委弥奴大倭】 ——【汉委鬼奴大倭】 ——【汉委奴国大倭】 这是刘据仿制东汉光武帝刘秀当初赐予奴国国王的金印仿制的铜印,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刘秀赐给奴国国王的金印就是蛇钮,印文是“汉委奴国王”五个隶体字样。 而他的这些铜印,也将由神使赐予各个部族重新挑选出来的“大倭”。 这既是一种法理上的认证象征,可以使得【神道】更加深入倭人之心,也同样可以成为一种历史证据……后世发现这些铜印的时候,非但可以起到“大汉到此一游”的效果,必要的时候天朝还可以将整个倭国领土都视作“自古以来”,真有一天看上了这个岛国,便具有一定的历史依据。 …… 就在刘据欣赏这些铜印的时候,账外忽然传来了郭振的声音: “殿下,驸马都尉金日磾在帐外求见。” 呦呵,这个家伙还真一起出了海,现在就在倭国岛上? 刘据闻言心中既意外又不意外,当即答了一声: “让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帐帘掀开。 “见过殿下,听闻殿下正在寻找下官。” 一身普通汉军造型的金日磾走了进来,躬身对刘据施了一礼。 “不必多礼……” 刘据上下打量着金日磾。 这个家伙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长了一张略带东北亚人种特点的脸庞,颧骨与汉人相比略高一些,眼窝略微深邃一些,皮肤也要略黑一些,更加接近棕色。 不过这些特点都不算显著,放在汉人之中,若不是特意去分辨,而他也不说的话,也没那么容易被区分出来。 与此同时。 金日磾也注意到了刘据摆在案几上的那一盒子蛇钮铜印,尤其是那几个被刘据翻转过来,可以看清楚隶体印文的铜印。 下一刻,金日磾已是面色大变,瞳孔巨颤: “太子殿下,你这是打算带领赵周、倪宽、杨仆等人在这片海岛上建国称帝,不再返回大汉向天子复命了么?!” “你说什么?” 刘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家伙躲的一手好猫猫,怎么一开口还如此语出惊人? “殿下不必再隐瞒了,殿下此行的一举一动下官都看在眼中!” 金日磾皱着那张略有特点的脸,用恳切的语气对刘据谏言, “下官舍命恳求殿下三思,殿下贵为大汉储君,若果真携赵周、倪宽、杨仆等人在这片海岛建国称帝,再用韩说麾下五万大军割据朝鲜半岛……” “大汉必定元气大伤,朝野内外必将引起难以想象的震动!” 第三百三十三章 自我攻略最为致命 “?!” 刘据闻言先是一愣,心中竟觉得金日磾的话很有道理,无异于给自己指明了一条道路。 正如金日磾所说。 如果让韩说令那五万大军割据朝鲜半岛,自己再将整个倭岛收入囊中,并以杨仆的楼船水军据守朝鲜海峡。 那么哪怕刘彻容不下自己,只怕也很难再奈何自己…… 毕竟就算刘彻再发大军前来攻打,韩说在朝鲜半岛上抵挡不住,也可以出海退守倭岛。 而刘彻若要再设水军攻打倭岛,光是造船就需要耗费许多时间和国库内帑,更不要说调集兵马和练兵的粮草,就这也无法保证就一定可以获胜。 毕竟刘据手下的这支军队,和汉军的装备是一样的。 汉军配备当今世上最强大的汉弩,最擅长的便是列阵据守,历史上李陵以五千步卒遭遇且鞮侯单于主力,又有左贤王、右贤王共计十二万骑兵围攻,最后硬是射杀了一万多匈奴骑兵,才因箭矢耗尽才兵败被俘。 同样是汉军,如果刘据选择据守朝鲜海峡与倭岛,居于守势必定占有一定优势。 如此刘彻说不定要用数倍于刘据的兵马,才有可能登陆将他剿灭。 那么刘彻能这么做么,会这么做么? 恐怕很难…… 毕竟水军其实一点都不比骑兵省钱,刘彻手里掌握的资源也是有限的,断然不可能不惜一切代价攻打刘据,否则漠北那已经蠢蠢欲动匈奴又当如何防范? 而站在大汉的立场,自是随时可以趁虚南下的匈奴更具威胁,优先级也更高。 因此就算刘彻恨得牙痒,也没有办法发动举国之力攻打刘据,最佳的选择就是将他困在倭岛上,否则非但匈奴外患难据,内忧也将出现。 另外,此事对政局的影响也必定极其重大。 太子都率军反了,跑到了倭岛建国称帝,随行的还有一个丞相,一个左内史,外加两个将军…… 这等于直接带走了小半個朝堂,刘彻以及大汉国祚必是颜面尽失,威望扫地。 这必定也将成为射向周天子的一箭,让大汉朝野上下的臣民认为刘彻大不如前,带不动队了。 刘彻想要重新回归绝对的权力巅峰,必定也需要使用不少手段和时间,先处理好内部的问题,才有能力发动举国之力来收拾他。 而在这个过程中,再发生一次七国之乱都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刘彻此前对列候王的高压政策肯定有许多人不满,刘彻强势的时候,他们自是逆来顺受,但刘彻一旦陷入歹势,他们立刻就会动歪心思。 如此一来,莫说刘彻还有没有收拾他的余力,只怕原本就已入不敷出的大汉国祚都要面临崩塌的局面…… 当然。 刘据这么做,自己也会有很大的压力。 如今【神道】虽然已成,倭国四岛将逐步落入他手,倭人的威胁也很小。 但领兵造反建国称帝这事可不是过家家,此前的一些小事赵周、倪宽、杨仆、韩说等人会顺从自己,造反可就很不好说了,毕竟他们各自有各自的顾虑,家人和族人也都留在长安。 再者说来。 汉军这回出征朝鲜半岛,乃至在倭岛上为所欲为而没有后顾之忧,那是因为有大汉源源不断的军需补给。 倘若在倭岛建国称帝,那就不会再有任何补给。 旁的暂且不说,咱就说如果韩说那五万大军将来也退守倭岛,就凭倭岛上这贫瘠的土地和资源,能养活得了这么多精壮汉军么? 看看倭人那细胳膊细腿形似侏儒的小模样吧…… 刘据完全可以想象,几十年后这么多汉家儿郎就算没被饿死,没有哗变,估计也会越来越向倭人靠拢。 何况,这些汉家儿郎也有家人,也有族人,他们会甘心抛家弃子,随他这个太子留在这种地方,只为了满足他的政治野心? 总之,刘据出于任何角度去考虑这条道路,都觉得问题很大。 更别说他还是个挂逼,一个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刘彻废掉的挂逼…… 整个大汉江山未来都是他的,他这么做究竟是图了个什么,就图个亲者恨仇者快么? 想着这些。 刘据瞅了金日磾一眼,心中暗自骂着: “搅吧搅吧,你们就搅吧,搅的我这个太子真动了建国称帝的心思,搅得大汉国祚动摇,把大汉朝亡了,老子无非陪着你们一起玩命就是!” “父皇,你好好看看吧,这个大汉要是没有我,你要是没我这个正能量太子,恐怕得散啊……” 不过他嘴上却又问道: “不知金都尉究竟看见了什么,竟会产生如此误会?” “误会……” 金日磾显然并不认同刘据的定义,又瞟了一眼案几上的铜印,才用一副视死如归的决绝语气道, “殿下先是乔装私自出海,逼的本就奉诏戴罪前来辅助殿下的赵周等人没有了退路,不得不一同出海寻找,而唯一与殿下有隙的常融莫名落海之后,他们便更没有了退路,不得不与殿下共同进退。” “自此殿下的命令已完全凌驾于天子诏命之上,已可体现僭越之野心。” “接着殿下又设计将这片海岛上各个部族的首领与贵族全部除去,使得这些矮小野人群龙无首,再用【神道】左右他们的精神与思想,已不再是简单的攻打占领,而从根本上实现了鸠占鹊巢。” “自此殿下与【神道】就是这片海岛上至高无上的存在,亦可体现安家落户的心思。” “如今殿下又私自铸造了如此之多的官印,官印乃分封之凭证。” “殿下显然是要在这片海岛上行分封之事,分封乃是国之法理,天子君权,殿下如今代俎越庖,不是建国称帝,又会是什么?” 也就是现在还没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典故,否则金日磾肯定会用这句话来形容刘据的行为。 说到这里,金日磾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单膝跪在地上再次郑重恳求: “恳请殿下务必三思!” “陛下此前虽屡次提及废立之事,举行过废立太子之议,还曾对殿下施以惩戒,将殿下打入诏狱,不再命殿下辅政。” “但以下官对陛下的了解,陛下其实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若心中果真有废立殿下的想法,陛下行事定当极为缜密,殿下绝无丝毫回旋余地!” “何况若陛下对殿下心怀芥蒂,也绝不会容许殿下离京,更莫说来到这鞭长莫及的朝鲜半岛与海外。” “殿下万不可因此产生误会,更不可因此擅自建国称帝。” “否则陛下与殿下,便永远都回不去了!” “陛下是大汉天子,殿下是大汉储君,陛下与殿下父子二人的每一个决定,都干系大汉百年国祚,干系大汉千万百姓之命运,绝非儿戏!” 听到这里,刘据无奈的摊手苦笑起来: “金都尉啊,我与我父皇之间没有误会,是你误会了……” “下官知道!” 金日磾却立刻又打断了他,接着继续苦口婆心的说道, “下官都知道,事已至此,殿下心中不可能没有顾虑,不可能不担心已无法回头。” “而赵周等人已经臣服于殿下,常融也已经落海,殿下如今若要回头,最顾忌的人应该便是下官。” “只要殿下回头,为了消除殿下的顾虑,下官甘愿赴死!” “并在临死之前亲自修书一封命人奏报陛下,在奏疏中将殿下此行的行为都掩盖过去,给赵周等人此行的过错也都找到合理的说辞,尽力宣扬殿下的功劳,弥合陛下与殿下的父子关系!” “如此殿下便不必再有所顾虑,赵周等人也不需随殿下一条道走到黑。” “请殿下再好好想想,这片悬于海外的孤岛,怎会比地大物博的大汉丰饶?” “在这片孤岛上称帝,怎会比大汉天子更加威风?” “统治这群难以教化的矮小野人,怎有统治大汉的千万臣民更有成就?” “请殿下为了大汉国祚,为了大汉的千万生民,再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万不可一错再错了!” “……” 刘据这回才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我攻略最为致命”。 他甚至什么都还没说,金日磾就把自己给攻略了个彻底,还已经“甘愿赴死”,还要修书一封替他和赵周等人掩盖“罪过”,对他歌功颂德,就为了弥合他与刘彻的父子关系…… 这个家伙现在心里肯定在想,要是没有他如此通情达理从中斡旋,刘彻这个家就得散,大汉国祚就得亡了吧? 行吧行吧。 刘据也看得出来,金日磾这番话也的确没有什么私心,更多是在为大汉国祚与大汉百姓请命。 这就难怪刘彻最后会将他选为顾命大臣了,就冲这番忠心,哪怕换做了刘据,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尤其是他还是一个匈奴人,能够做到这一步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于是再次将这一切归功于“穿越福报”漏洞的刘据笑了起来: “金都尉可别再要死要活的了,常融已经死了,你要是也死在这里,我回京之后岂不是更说不清楚了么?” 第三百三十四章 本州,大森,银山! “回京?” 刘据的话让金日磾下意识的抬头。 他尚不清楚刘据这是被他给说劝说动了,决定相信自己。 还是一开始就没有在海外建国称帝的心思,毕竟这种心思通常都是深谋远虑,到了这一步已是箭在弦上,绝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 也是因此,他才做好了说出这些话来就赴死的想法。 如果劝说成功,那么他主动赴死,便可解决刘据与赵周等人的后顾之忧,从而更大程度的促成此事。 如果劝说失败,那么他也必将难逃被灭口的下场…… “当然,金都尉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神道】中宣扬的‘天帝’是谁么?我父皇一心想要成仙,我只不过是助他一臂之力罢了。” 刘据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抬手将金日磾扶了起来, “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金都尉的本事,你究竟是如何让所有人都忽略你,甚至彻底将你忘记的,应该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技巧吧?” “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技巧,只是下官来到大汉之后领悟出的自保手段罢了。” 金日磾心中回味着刘据的话,嘴上则如实答道, “当初下官尚且年幼,父亲为浑邪王所杀,与母亲、弟弟无依无靠,于是被浑邪王裹挟降汉。” “最初下官在黄门署为陛下饲养马匹,因匈奴人的身世时常受到上官与马夫的欺辱,为了避免惹火上身,下官只得尽量避开他们,想尽办法不引起他们的注意。” “如此久而久之,下官便形成了本能习惯。” “在任何地方都自觉隐入人群与环境之中,从不显山露水,再借用一些外物潜移默化的引走旁人的视线与注意,时间一久就会被忽视了。” 刘据琢磨着金日磾的描述,开口问道: “障眼法么?” “倒也不算是障眼法,只是道理上略微有些相似罢了。” 金日磾接续解释道, “下官也是渐渐悟出来的,人总是习惯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想看到的人或物上,而人们越是关注一个人或一件物,视线与记忆中的盲区就越大。” “下官只需要始终让自己处于这个盲区之中,又或是在必要的时候创造出这样的盲区,只要站对了位置,做对了事情,就会自动被旁人的视线与记忆忽略,如此即使下官就在旁人眼中,也没人能够看见下官,没人能够记得下官。” “不过这手段并非时刻有效,也因人而异。” “比如殿下身为太子,除非有陛下在场时才可能出现盲区,因为只有陛下在场时,人们才会将注意力放在陛下身上,而并非殿下身上。” “再如当下,这营帐中只有殿下、郭冼马与下官三人,所谈之事又与下官有关,殿下的注意力始终在下官身上,郭冼马也未曾插话,便也没有了盲区,任下官做什么都没有用,反倒还会越发引起殿下的注意……” “……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殿下非让下官再往深了说,下官也不知该如何说的更加清楚。” “明白了……” 刘据闻言点了点头,表示已经了解。 这放在后世,应该是一种被称作“misdirection”的魔术技巧,为的是让观众视点被外物引导而成功做出效果,说白了也就是障眼法。 不过就算是最有名的魔术师,也只是表演的时候能够做到在局部引导观众的视线。 而金日磾却可以在日常生活中时时刻刻保持,从而起到一整个大活人都被忽视,一不小心就忘了他的程度,这手段显然要更加高级。 硬要说起来,这倒也是一种难得的天赋。 至少刘据觉得,这在朝堂上还是挺有用的,尤其是对于一些“不粘锅”而言,简直堪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神技,极少会因为一些事情受到牵连,还不容易遭人嫉恨。 好嘛。 刘彻身边这些人还真是個个身怀绝技,先是一个重度强迫症的霍光,现在又来了一个会“隐身”的金日磾。 也是刘彻慧眼识珠了…… 他倒真想问问刘彻,当初是怎么发现金日磾,将他一步一步提拔成驸马都尉的,是因为那时金日磾的“隐身”技巧还不够炉火纯青么? “所以殿下既然还要回京复命,便是并无在这片海岛上建国称帝的心思吧?” 金日磾则依旧不忘初心,又望着刘据的眼睛特意确认了一遍。 刘据笑着反问: “正如你方才所说,这破地方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么?” “那么殿下在此处的所作所为……” 金日磾又欲言又止的问道。 对于刘据而言,金日磾的确是一个意外。 不过他倒并不觉得这个意外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反倒是对赵周等人来说颇为严重。 毕竟赵周和韩说此次都是戴罪立功,倪宽则是代替他出海而来,杨仆则也洗不脱协助他出海的嫌疑。 这件事一旦让刘彻知道。 虽然他自己有“穿越福报”漏洞傍身,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这几个家伙可就都等于违背了刘彻的旨意,回去之后恐怕不会有好果子吃。 于是略微沉吟了一下,刘据还是对金日磾说道: “金都尉方才不是表示愿意修书一封为我掩盖过失么?” “我都好说,金都尉如何禀报都可以。” “不过还是请金都尉务必将赵周等人的过失掩盖下来,不要让他们受到我父皇的责罚。” “金都尉既然跟了我一路,必然知道这里的事情都是由我一人主导,他们不过是被迫牵连了进来,不该遭受无妄之灾。” “诺……” 金日磾躬身应了下来。 他觉得刘据这番话说的特别有水平,如果要掩盖赵周等人的过失,那么便不能提刘据私自出海的事。 而如果不提刘据私自出海的事,那自然也就没事了…… 果然啊。 这个太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年纪轻轻便将这些场面话说的明明白白,未必便比那些官场老油条差了多少。 就是不知道刘据接下来还打算做些什么。 按理说如今已经征服了这片海岛,就算没有找到所谓的仙境与仙人,也算是超额完成了任务,已经可以班师回朝了……只要不提刘据私自出海的事,不管是刘据还是随行的官员,回去之后等着接受刘彻封赏便是。 唯一的问题是。 这次虽然看似是在为大汉“开疆扩土”,但其实并未给大汉和刘彻带来任何实际的好处,还因修路和修建海港浪额外费了一大笔钱财……不会真有人以为可以从这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野人身上收回成本吧,不会吧? 偏偏刘彻还不能否定这些“开疆扩土”的将士们的功劳,必须打碎了牙捏着鼻子往肚子里咽,否则恐怕寒了大汉将士们的心。 而这笔账,最终恐怕只能算到刘据头上。 毕竟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因刘据一人而起…… …… 金日磾的“忽然”出现,险些把赵周等人给吓尿了。 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跑来私下与刘据商议,结果却只换回了一句“放心吧,金日磾也是咱们的自己人”。 谁信啊! 要真是自己人,会连刘据都不知道他悄悄跟来了海岛,还要一个一个排查? 而在他们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 刘据却一点都没闲着。 他先是命神使在各个部族选择了一个“大倭”,给这些大倭发放了特制的“大倭印”。 自此每一个部族都只会有一个必须依靠神祠承认才拥有权力的“大倭”,并在这些“大倭”的配合下,将此前那些首领和贵族积攒的粮食和田地分给了那些“下户”,彻底安稳住了民心,进一步巩固了神祠在倭人心中的地位。 接着他便率领汉军继续北上,登陆了真正的目标 ——本州岛。 与徐福百年前到达的九州岛不同,如今的本州岛更加原始,人口也更加稀疏,并且那些部落还主要集中在中部的东京平原一带。 至于石见银山所在的关西地区,则还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 而刘据也没有立刻进军关中地区的打算,如今他已经征服了九州岛,以此作为根据地和范本,后续自会有专业的人去完成整件事,不需要他过多费心。 如此众人沿着本州岛西海岸一路北上,途中只遇到了两个很小的倭人部落,终于在半个月之后抵达了后世的大森地区附近。 这片区域的山并不算多,也就那么几座比较突出的山峰,最高的海拔大约有个一千来米,低的则也就四五百米。 可惜刘据只知道一个大概的位置,并不知道石见银山的海拔,也无法确定究竟是那一座山,必须得一座一座的寻找。 不过他倒也并非完全一无所知。 石见银山所在的区域必是树木繁茂的阔叶林地,因此在历史上才有大森银山的叫法,就连大森这个地名,也是因此得名。 另外,据说石见银山被发现,是因为它的山顶上就有暴露在外的银矿石,而倭人早期开采时,也是以山顶周遭的银矿石为主。 因此只要选对了区域,石见银山一点都不难找,根本不需要什么高深的勘探技术。 如此使用排除法筛选过后,刘据最终选定了两座海拔只有四五百米的山体,派出两拨人马前去采样探查…… 与此同时。 “殿下为了不牵连你们,已经命我在奏疏中掩盖你们的过失,我也已经答应了,自然不会食言。” 被赵周等人烦到不行的金日磾终于对他们交了实底,不无鄙夷的道, “殿下待你们可不薄!” “你们现在与其忧心自己的处境,不如感念太子的恩情,好好想想如何才能让太子不必空手而归,免受陛下责怪吧!” 第三百三十五章 你主动向陛下乞骸骨下野吧 “这……” 赵周等人不由的面露尴尬之色,最终还是倪宽厚着脸皮道, “殿下如今不是命杨将军派出两路人马前去探寻银山了么,若真能找到这座银山,殿下便立下了大功,应该……” 金日磾当即斜睨过去: “倪内史,你相信这个,还是相信下官是秦始皇?” “金都尉此言何意?” 倪宽怔了一下。 此前他与金日磾接触的不多,或者说在场的所有官员与金日磾接触都不多。 毕竟此前在长安的时候,金日磾身为驸马都尉就一直处于“隐身”状态,对他有印象的朝廷重臣都不多,因此与金日磾交谈过的人也是凤毛麟角,更没人想过金日磾开口居然能说出这种别具一格的骚话来。 “我等此行源于太子殿下的梦境,殿下此前曾说过海外是一片平原广泽的仙境,生活在这里的都是衣食无忧、百病不侵的仙人与仙民。” 金日磾正色道, “结果呢?” “我们却只见到了几片荒凉的海岛和一群矮小的野人,这些海岛与仙境有何联系,这些野人与仙人、仙民有何共同之处?” “难道诸位上官还真打算从这些野人身上取得长生不老药不成?” “……” 众人闻言顿时陷入了沉默。 正如金日磾所说,这地方与刘据此前在内朝描述的梦境有如云泥之别,光是这一点已经足以断定刘据此前八成是欺了君,又或是被所谓的“梦境”欺骗了。 因此其他的那些描述,可信度也应该不会太高,包括如今刘据正在寻找的这座所谓银山。 那可是银山啊! 金山银山不也是上古神话中才有的东西么,貌似也适合与仙境和仙人有关吧? 如今仙境和仙人都已证实根本不存在,银山又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赵周忽然抬起头来: “这个可以有!” “什么叫做这个可以有?” 众人又看向赵周。 “我的想法是,长生不老药也不是不可以被找到……” 赵周压着声音道, “不是已经确定徐福到达了这片海岛,死后还被奴国部族埋葬了么?” “我们可以假设徐福在到达这片海岛之前,曾在海上见过神仙,取得了长生不老药的方子,只是这片海岛上没有方子所需的灵丹妙药,因此徐福也无法成仙,只得将方子私藏了起来,然后被我们在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 “如果殿下带回这样一个方子……” “且慢!” 话至此处,杨仆忍不住插话道, “殿下若将这样的方子若带回去,陛下定是立刻便要尝试,倘若试过之后毫无效果,殿下岂不还是欺君,而且罪过还又大了不少?” “杨将军,你且听我说完嘛。” 赵周继续老神在在的道, “知道陛下为何养了那么多方士,痴迷于朱砂炼金么?” “那是因为李少翁曾告诉陛下,如果能够使用朱砂炼制出黄金,并以这种黄金炼制金丹,服下之后便可以成仙。”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始终还是没能使用朱砂炼制出黄金。” “那些方士能用这种手段,我们也可以效仿一番,在方子中故意添加一种似朱砂炼制黄金一样永远无法得到的药材,如此陛下又如何发现殿下欺君?” “这……” 众人顿时对赵周投去了古怪的目光,古怪中还多了几分钦佩。 “赵丞相,你与我实话实话。” 金日磾则上下审视着赵周,眉头微微皱起, “此前陛下酎金夺爵,你一定有知情不报的行为,陛下没有委屈了你吧?” “还有常融落海之事,此前我虽有疑心,但始终觉得除了殿下,没人有这個胆子,现在看来……一定也是你的手笔,殿下根本不知情吧?” “金都尉误会了!” 赵周闻言面色大变,连忙为自己辩解, “我这不也是为殿下着想才出此下策么,金都尉也不希望殿下因此受到陛下责罚吧?” “话虽如此……” 金日磾看向赵周的目光又冷了几分,如此沉吟了半晌之后才正色道, “看在太子的份上,这次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也可以尽力配合你,回去之后在陛下面前隐瞒一些事情。” “不过赵丞相,这次回去之后,哪怕陛下许你复职丞相。” “我也建议伱主动向陛下乞骸骨下野,如此你还是你的高陵侯,你的儿子和食邑应当足够保你安享晚年,如若不然,休怪我日后不遗余力的寻找你的过失,到了那时候,你恐怕就没有这次这般好运了。” “?!” 众人又惊诧的望向金日磾。 任谁都听得出来,金日磾这番话绝不是开玩笑,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驸马都尉当面威胁当朝丞相! 就算是戴罪立功的丞相,这也是朝堂上极为罕见的事! 而且众人心里清楚,金日磾有这个能力,驸马都尉是刘彻的近臣内侍,而赵周这个丞相却连内朝都进不了,如果金日磾决意要与赵周过不去,不遗余力的寻找赵周的过失,不断在刘彻耳边嚼舌头,绝对可以对刘彻产生一定的影响。 莫说是一个赵周这个丞相了,就算是刘据这个太子,只怕也受不了这种程度的攻讦。 “我……” 赵周亦是满脸惊疑的望向金日磾那双褐色的眼睛和那副略带异域风情的面孔。 他在这张脸上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刚毅,他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白首不渝的忠心……一个匈奴人,却对大汉如此忠心,对刘彻如此忠心,他实在不明白刘彻究竟有何魔力? 在这个前提之下……刘据反倒要显得更加可怕! 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刘据明明也是近日才想起金日磾,才将他从随行的人员中挖了出来,为何他竟能为刘据做出如此妥协? 这样的人,一看就是那种一臣不事二主的忠贞之人。 为何在这件事上,他竟可以既坚定的维护刘彻,又为了维护刘据而配合他们欺君? 在这样一个人身上出现如此难以想象的矛盾与割裂,刘据究竟对他做了什么,难道刘据的魔力比刘彻更强? 正说话之际。 “报!” 帐外忽然传来一声报道, “殿下召诸位上官前去帐内商议要事,请诸位上官移步!” …… 刘据帐内。 “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刘据将两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摆在案几上,喜滋滋的向众人展示。 众人纷纷走上前去围观。 只见其中一块类似砂石质地的石头中,密密麻麻的分布着一些银色小点,这些银色小点甚至还泛着一丝哑光的金属光泽。 而另外一块类似石英岩的石头上,竟干脆就有两道不规则的银蛇,如此附着在石头当中,形成了银镶石的奇异状态,有一种说不出的艺术美感。 “殿下,这是……” 众人心头一颤,不自觉的抬眼看向刘据。 “银矿!银山已经找到了!” 刘据满面红光,说话的语气都略微有些亢奋。 石见银山果然名不虚传,哪怕只是山顶的山石中,就发现了含量如此之高的银矿石,比刘据想象中的还要丰富。 “真给找到了?” 众人顿时瞪大了眼睛,更加仔细的上前观察那两块石头。 如果真找到了刘据“梦境”中的银山,还编造什么长生不老药,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妥妥的不世大功一件,什么罪过不能相抵?! “我已经命公孙卿向各个部族的神使传令,让他们尽快将各个部族那些不可接触的‘生口’带过来,准备尽快开工!” 刘据接着又道, “杨将军,你也去安排一下,带领你麾下的将士在银山下寻找一处合适的地方,着手修建一座可供长期屯田的城池,做好汉军长期驻扎的准备。” “然后再好好规划一下路线,确保银矿能够从最近也最安全的路线,源源不断的运往朝鲜半岛。” “对了,修建城池、道路和海港的事,可以从九州岛的那些下户中招募劳力。” “不要忘了在城池中设计一座壮观一点的神庙,神庙将作为各个部族神祠和神使的中央堂部,成为所有倭人朝圣的【神道】圣地,因此在那些下户中招募这些劳力的时候,不必让他们知道银山的事情,只告诉他们是在修建神庙就够了。” “我想又有饭吃,又是为信仰出力,他们会有十足的热情与动力。” “还有赵丞相和倪内史……” “……” 杨仆没有立刻做出回应,其余众人也默不作声。 “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刘据说了一半才察觉这些人神色有些不对,看向他的目光也说不出的古怪,就好像此前从未见过他似的。 “没、没有……” 金日磾迟疑着问道, “殿下又是要修建城池、又是要修建道路,还要修建海港,不知这座银山……究竟蕴藏了多少白银?” “一年产白银十五万两千斤的话,差不多能挖一百多年吧……” 石见银山巅峰时期的年产量好像是38吨白银,刘据早已将这个单位换算成了大汉常用的重量单位。 “啪!” 忽然一声脆响,赵周不知为何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第三百三十六章 猛虎、伏击、猎物!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赵周抬手还打算继续抽自己嘴巴。 “赵丞相,别这样,别这样赵丞相!” 倪宽眼疾手快,连忙一把将其拽住赵周苦苦相劝。 “赵丞相这是怎么了?” 刘据看了倪宽一眼,心说倪内史你怎么能说出动图,嘴上却只是疑惑的问道。 刚才那一嘴巴就够狠的了,他都已经看到了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然而他更好奇的还是赵周究竟受了什么刺激,为何对这座银山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的确,这产量换算成以斤为单位,而且还是大汉252克为一斤之后,听起来确实有些夸张,但赵周听到这个消息不是应该高兴才是么,毕竟他跟随一同出海,这份功劳中上也少不了他的一部分。 “殿下莫怪,末将方才见到一只蚊子落在赵丞相脸上,赵丞相或许是在驱蚊。” 杨仆反应倒挺快,连忙给赵周找了一个略显牵强的理由。 “那也不用这么狠吧?” 刘据又看向赵周,想了想又道, “赵丞相,你要是被蚊子咬了瘙痒难耐,可以尝试掐一个十字,如此或许能比抽耳光好受一些。” “……多、多谢殿下关怀,已经好些了。” 赵周很想告诉刘据自己还没有那么神经。 但他却什么都不能说,难道还能直白的告诉刘据这是悔恨的耳光? 他是因为自己自作聪明当着金日磾的面说了不该说的话,导致被金日磾威胁,回去之后就得被迫向刘彻请骸骨,如今才悔不当初? 可是这又能怪谁呢? 怪只怪他刚才没有坚定的相信刘据,相信刘据就是来这片海岛上寻找银山的,坚信这片海岛上就是有这么一座储量惊人的银山。 他本来就该对刘据抱有一些信心的…… 毕竟就算刘据的梦境与实际情况有诸多不符,但这海外的岛屿也还是在刘据的指引下找到的,总还是有部分可信之处吧? 都怪金日磾那個王八蛋。 如果不是这个王八蛋先提出质疑套乃翁的话,乃翁怎会里外不是人! 金日磾却丝毫不这么认为。 他仍旧沉浸在这个数据的震惊中久久不能自拔,硬是愣了半天神,才勉强开口问道: “殿下此话当真?不知殿下这数字可有依据?” “这座银山就是依据,我命人召你们过来,便是打算邀请你们现在随我一同前去实地考察一番。” 刘据笑了笑,说道, “还有,既然已经找到了银山,我们也该准备一下回京复命的事了。” “我的意思是,尽快挖掘一批银矿,先将装满杨将军麾下运载量最大的那艘楼船装满运往朝鲜半岛。” “除了杨将军和公孙卿等人暂时留守这里,继续建设和传道之外,我们剩下的人就可以随船返回朝鲜半岛,准备回京复命了。” “至于接下来究竟派谁前来接管此事,在这片海外大岛上驻军多少,银矿又要在什么地方冶炼,冶炼的白银又要如何使用……这些问题就不是我该关心的事了,相信我父皇和朝中能臣自会制定出适宜的方案。” “不知你们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么?” “……” 众人心中怅然,私自出海和出海之后的事他是一句都不提啊。 为大汉开疆扩土固然重要,找到这一座银山也固然是大功一件,但私自出海和出海之后的事也得有个章程、串个口供不是? 否则就算刘据立下了功劳,不会被刘彻治罪,只怕也极有可能来个功过相抵。 而他们这些人的罪过可就大了…… “殿下,不知其他的事……殿下可有什么交代?” 金日磾又尽量隐晦的问道。 刘据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又是淡然一笑做起了甩手掌柜: “这些也不是我该关心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只要能够给你们洗脱罪名,确保回去之后不被我父皇责罚,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一人身上也是可以的。” “诸位皆是混迹朝堂多年之人,想必这点小事应该难不住你们吧?” “小事……” 众人闻言再次语塞。 这位太子还真是胆识过人,一点都没在怕天子的啊…… 不过就算刘据说得很轻松,他们又怎么敢为了给自己洗脱罪名,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刘据一人身上? 就算刘据自己立了大功无所谓,回头刘彻看到这样的奏疏,只怕也只会将他们治的更狠。 毕竟人家两个怎么说都是血浓于水的父子,而且从近几年的情况来看,刘彻还是挺护短的,与刘据为难或是往刘据身上甩锅的人大多都没有好下场。 看来这件事情,仍需从长计议啊…… …… 长安,未央宫。 苏文小心将一个尚未破开封泥的竹筒呈了上去: “陛下,这是朝鲜半岛方向送回的奏疏。” “放那吧。” 刘彻却只是微微颔首,眼睛都未曾抬一下。 自打收到常融的讣告之后。 刘彻显得异常平静,并未派出使者前去朝鲜半岛核实讣告中的内容,也并未再催促苏文前往金马门等待朝鲜半岛传回的消息,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而因为这件事断了一根小指的苏文心里却无比清楚。 这样的刘彻才是真正动了杀心…… 刘据这次是真的严重越界了,并不完全是因为常融“被”落海,其实这个小黄门对于刘彻来说根本没有那么重要,主要还是因为在这件事中,赵周、倪宽、韩说、杨仆和李季一干从官竟全都站在了刘据那一边。 一个丞相、一个左内史、两个将军、一个谒者。 这些人都是刘彻亲手提拔的大臣,除了李季之外,每一个人在朝野内外都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他们与刘据联合在一起,并且配合刘据欺君,无疑已经对皇权产生了严重威胁与挑衅! 刘彻不派使者去核实讣告中的内容。 是因为他心中已经有数,不需要继续核实。 刘彻不再催促朝鲜半岛的消息。 是因为他已经不再相信刘据以及随行的官员传回的奏疏,看与不看已不重要。 而不动声色,则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韩说带去的五万精锐汉军,还有杨仆带领的楼船水军,刘彻心中不可能没有顾忌。 他这是在稳住刘据,稳住韩说,稳住杨仆,稳住这次出行的官员,避免他们和他们手中的兵马因惧怕而生出反叛之心,这必将给大汉带来难以承受的震动与损失。 他现在就像一头正在伏击猎物的猛虎。 他在耐心的等待,等待刘据回到长安,等待那五万精锐汉军和楼船水军班师回朝,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到来。 而在这之前,他非但不会表露出任何的情绪。 如果有必要的话,他还会极为大方的给予“猎物”褒奖与赏赐,以此来麻痹“猎物”,确保“猎物”在被一击必杀之前都察觉不到丝毫危机。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天子的脾性是逆反 “陛下,是金日磾的奏疏……” 见刘彻没有反应,苏文又特意提醒了一句。 身为刘彻的近侍头子,苏文自然知道金日磾在刘彻心中的地位。 与常融不同,金日磾算是刘彻的一个秘密武器,而在此前刘据送回来的讣告中,金日磾也没有署名,这说明这个秘密武器仍在发挥着作用。 因此他的奏疏,刘彻肯定还是要看的。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刘彻依旧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微微颔首有些不耐的摆了摆手。 “诺,奴婢告退。” 苏文低垂着眼眸,施了一礼悄然退下。 他心里清楚,刘彻这是准备查阅这封奏疏了,只是不知道金日磾究竟在这封奏疏中写了什么,刘彻与刘据的关系又会因这封奏疏何去何从? 想到这里,苏文右手小指的截断处又隐隐作痛起来。 唉,这都什么事啊? 这位太子怎么就始终不能安分一点,每次出去都要搞点事出来,好好活着不行么? 陛下也真是的,知道太子每次出去都不安分,就不能别再让他离京了么,这不是诚心和自己过不去么? 还是说,这父子二人一直都在故意拉扯试探…… 待苏文离去之后。 刘彻果然将那个竹筒拿了起来,查看过封泥上的印记之后,一巴掌将其拍碎,取出了里面的几卷简牍。 【陛下圣安,粪土臣金日磾因故奏报来迟,万望恕罪。】 【臣私以为,殿下此行过失有三。】 【一者,梦境为虚,恐有欺君之嫌……】 【二者,私自出海,恐有矫制之嫌……】 【三者,私铸官印,恐有僭越之嫌……】 【……】 金日磾在奏疏中,洋洋洒洒的罗列出了刘据的三条罪状,并且对每一条罪状都进行了颇为详尽的论述。 梦境为虚,不见仙境,不见仙人,唯有荒岛,唯有野人; 私自出海,使随行官员胆寒,为求自保不敢奏报,致使常融出海寻找时不慎落海; 私铸官印,于海岛私发官印,分封野人官职,致朝纲于不顾,擅行天子权力。 “啪!” 奏疏被刘彻重重的拍在案几之上,脸上阴云密布,口中咬牙切齿: “胆大包天!” 此前看到那封讣告的时候,刘彻便已认定刘据有僭越之心。 而金日磾这封奏疏非但证实了这一点,还越发更近了一步……这个逆子竟还敢私铸官印,私自分封官职,公然行使天子的权力! 私铸官印是什么性质? 这已经不仅仅是僭越那么简单,与公然谋反又有何异! 下一步,怕是便要起兵造反了吧?! 那么朕的五万兵马,还有朕的楼船水军还能回来么? 金日磾如今只怕也身处险境,哪怕他素来低调本分,时常被无心之人忽视,想必传回这封奏疏来很不容易吧? 那么朕如今又当如何应对? 派出使者秘密前往朝鲜半岛,暗中争取韩说与杨仆,策反赵周、倪宽等人,将这個逆子置于孤立无援之境,强行将其抓回处置? 不妥不妥! 还是再等等! 刘据虽是个胆大妄为的逆子,他敢欺君、敢矫制、敢僭越,这些事情他都做过。 但却并未真正危害过朕,何况朕也从未真正苛责于他,还屡次与他私下交心吐哺,他有什么理由造朕的反? 万一是朕过于敏感,想得太多了呢? 若真果真派出使者去争取韩说和杨仆,策反赵周和倪宽等人,就算他没有造反的心思,恐怕也会因害怕而不得不一条道走到黑了…… 此事非同小可,朕不能仅因一家之言,仅因心中的怀疑,便将此事坐实做绝。 倘若事实并非如此,朕便追悔莫及了! 刘彻素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却无比纠结,患得患失的感觉忽然占据着整个内心,长久没有办法做下决断。 若是刘据知道刘彻此刻的状态与想法,定会立刻想起巫蛊之祸中刘彻的反应。 在巫蛊之祸中,当刘彻得知刘据被查出桐木人偶,起兵杀了苏文和一众胡人巫师之后。 第一个反应便是震惊,第二个反应则是怀疑,他还对逃出来的苏文说:“太子必惧,又忿充等,故有此变”,然后再次派出使者前去召见刘据。 怎知那使者因胆怯不敢进城,转了一圈就回去对刘彻谎称刘据非但已经造反,还要将自己杀死。 自此刘彻才终于相信刘据反了,当即调兵遣将运筹帷幄,绝了刘据的后路,使得刘据四处孤立无援,最终只能率领卫队和长安囚徒血战数日之后,兵败逃出长安。 现在刘彻的状态和想法,便与巫蛊之祸发生时颇为相似! 还是再等等…… 且看刘据究竟接下来还打算做些什么,证据确凿之后再做出玩应为妙,否则一旦出手,便再也回不去了! …… 金日磾的这封奏疏不远万里送到长安的时候。 刘据一行人已经返回了朝鲜半岛,暂时居于合浦大营中,正在为启程回京复命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这次随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楼船运送回来的第一批银矿,约莫有个几十吨重。 此前刘据曾有过在朝鲜半岛建设冶银场,将这些银矿全部冶炼成白银之后,再轻松运回长安的想法,这样能让运输成本和难度降低很多。 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决定先带一部分银矿回到长安。 然后再由刘彻和桑弘羊这些人来决定究竟在哪里建设冶银场,以及后续运输的问题。 毕竟冶炼技术也是大汉重要的战略技术之一,是否要将这道工序放在朝鲜半岛,还需要经过政治上通盘的考量,而在这方面,刘据心知自己尚有不小欠缺,不能擅作主张。 而与此同时。 赵周、金日磾等人正在考虑的却是其他的问题。 “金都尉,这么做真的没有问题么?” 赵周手中拿着一封刚刚写好的奏疏,不无担忧的问道。 其余几人亦是面色忐忑的看着金日磾,直到现在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管你们怎么说,反正韩某绝对不会依你们的意思上疏,更不会在你们的奏疏上署名。” 韩说亦是语气坚决的说道, “韩某与殿下好歹算半个自家人,让韩某将过错往殿下身上推,韩某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刘据等人回到合浦大营,终于与韩说汇合,而作为同一条破船上的人,韩说自然也必须加入到讨论之中。 不过自打看完韩凌的三道锦囊之后。 他便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坚定不移的站在了刘据这一边,任谁也别想轻易劝动。 “欲扬先抑的道理诸位一定比下官更懂,下官便不多赘述了。” 金日磾也不急躁,只是慢条斯理的说道, “但若论天子的脾性,在座的诸位皆非陛下近侍,平日里除了上朝议事,也很难多见陛下一面,恐怕便无一人会比下官更了解了吧?” “那么依金都尉所见,陛下究竟是什么脾性?” 赵周又问。 其余几人也是好奇的直了直身子,等待着金日磾的回答。 “旁的事情下官不便多说,但在太子殿下的事情上,陛下一定避不开‘逆反’二字。” 金日磾压低了声音,正色说道。 “逆反?” 众人面面相觑。 这个词用在天子身上似乎不太合适吧? 第三百三十八章 这个逆子恐怕还在沾沾自喜吧? 这算不算一个反制金日磾的把柄?! 赵周暗自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如今他被金日磾拿捏住了,回去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得不向刘彻乞骸骨辞官,对此心中自是有些不满,不过再转念一想,就算硬要和金日磾斗法,最好也就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貌似也并不符合自己的利益。 何况正如金日磾所说,金日磾比他更了解天子的脾性,哪怕同样有对方的把柄,自己的胜算也同样不高…… 罢了罢了,乞骸骨就乞骸骨吧。 别折腾来折腾去,自己丢官失侯不说,再让已经成了大农丞的儿子赵过受到牵连,那赵家可就很难再有翻身之日了…… 这个金日磾很不简单! 别看他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在朝堂之上也没什么存在感,实则很有智慧与手段,万不可轻视! 如此想着的时候,便听金日磾继续说道: “正是‘逆反’。” “据下官此前长久暗中观察,发现陛下看待太子殿下,正如诸位看待旁亲挚友一般矛盾……既怕旁亲挚友过的不好,又怕旁亲挚友过的太好,尤其怕旁亲挚友后来居上。” “如今发生了这些事情。” “倘若诸位全力为殿下开脱,甘愿与殿下共同进退,那殿下便是过得太好了,尤其各位还是朝中重臣,更加坐实了殿下后来居上、僭越皇权之实。” “皇权是最无情,最不容僭越的。” “一旦令陛下感到如此威胁,殿下的功劳越大,罪过也就越大,届时非但殿下处境凶险,诸位也休想独善其身!” “反言之。” “倘若诸位非但不为殿下开脱,将殿下的所有罪责如实禀报,还在奏疏中对殿下之罪过进行严厉公正的批评,而对殿下的功劳则一笔带过,那殿下便是过的太不好了。” “如此陛下才会抛开皇权之无情,退而念及与殿下的父子之情。” “亦会感念殿下立下开疆扩土与找到银山的功劳,此行遭受的委屈大于罪过。” “届时就算殿下有些过错,但立下的功劳却仍是功劳,陛下才会不失偏颇的考虑殿下的功劳与过错是否能够相抵,殿下的处境反倒安稳。” “而诸位亦可在陛下心中落得一个不事二主的印象,殿下的功劳,亦可分给诸位一些,使得诸位本来将功赎罪的赎去了罪过,本来渎职的亦可功过相抵,再不济也是略微敲打一番,日后仍有机会受陛下重用。” “其实陛下的‘逆反’,诸位此前也应该有所察觉。” “想想近几年发生在殿下身上的事吧,哪一次不是殿下的处境越凶险,置喙与反对殿下的人越多,陛下便越是在暗中支持与纵容殿下,殿下的处境反倒越安稳?” “……” 听了金日磾的话,众人纷纷陷入了沉默。 的确,回想起近几年发生的事,似乎的确是如此…… 之前的毁堤淹田、鲁国史家、东莱候神、还有那场“废立太子之议”,等等等等。 就算他们不知刘彻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心中亦是明白,如果不是刘彻在背后支持着刘据,刘据安能稳坐太子之位,甚至还参与辅政,这不都是刘彻一句话的事? “那还是依金都尉的意思吧,咱们……” 倪宽似是终于不再彷徨,下定了依计行事的决心。 结果韩说却又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 “就算金都尉言之有理,韩某依旧不会这么做!” “小女与殿下已有婚约,这次出来历时大半年,回去之后便已临近婚期,韩某与殿下也即将成为翁婿。” “若韩某公然上疏陛下批评殿下,日后还有何颜面与殿下以翁婿相称?” “就算殿下不去计较,陛下又将如何看待韩某这個亲家,韩某又如何向小女交代?” “总之,韩某与诸位身份不同,就算此事是为了殿下着想,韩某也不能去做,否则便里外不是人了……” 话音未落。 金日磾便又接过了话茬,笑着说道: “韩将军的立场下官亦有考虑,韩将军的确不能来做此事,而我们也的确需要一个人让陛下对殿下的功劳有足够清晰的认识,否则岂不真成了攻讦殿下?” “不过就算如此,韩将军也需讲究方法与时机。” “依下官所见,韩将军为殿下表功的最佳时机是在回京交还兵权之后,此时韩将军才不会被陛下视作挟兵自重,陛下才会将韩将军的话听进心里。” “另外,下官此前还从公孙卿那里要来了一部【神道】经书。” “届时还请韩将军亲手将经书献给陛下,陛下看过这部经书,自会知道经书中的‘天帝’所指何人,足可一锤定音,抵消殿下私铸官印的僭越之嫌,令陛下彻底放下戒心。” 韩说闻言沉吟了片刻,方才没有了异议,点了点头道: “若金都尉如此安排,韩某便没什么好说的了,自当全力配合。” 然而韩说这边没有了异议。 却又有一个人伺机钻起了空子,陪着笑问道: “金都尉,下官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能不能让下官也像韩将军一样,只在陛下面前为太子表功?”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谒者李季。 金日磾瞟了他一眼,淡淡的问道, “李谒者,我听闻常融落海之时,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也只有你说的清楚常融‘不慎’落海时的具体情形?” “啊这……” 李季顿时僵住。 “诸位上官,关于常融落海之事,你们也都是从李谒者口中听说的吧?” 金日磾又向赵周等人微微躬身,施礼问道。 “确是如此。” 赵周等人颔首还礼。 金日磾随即拍了拍李季的肩膀: “李谒者,今后请务必谨言慎行,万一有人亲眼看见了呢?” “???” 李季只感觉脑瓜子嗡嗡作响起来,呼吸都跟着慢了半拍。 他下意识的看向赵周、倪宽和韩说等人,却见这几个人正对着他微笑颔首,似是全然默认了金日磾的话。 什么情况啊这是? 说好的大家今后都是同一条破船上的人呢? 为何这群老狐狸都坐在船舱里,独我一人被绑在了桅杆上? …… 刘据并不知道这些人在搞什么飞机,也不关心。 反正身为一个挂逼,对于他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只要他们维护好自己就行了。 于是在合浦大营修整了几日,一行人便踏上了归途。 至于那些银矿石,刘据本来的想法是只带上几车样品回去给刘彻看看就够了,免得拉来拉去劳累马匹和汉家儿郎。 但韩说坚持要全部带回去,赵周等人也表示支持。 用他们的说法是,这五万兵马来都来了,又没怎么打仗就立下了开疆扩土的功劳,运点东西回去才对得起陛下日后的封赏。 刘据看得出来,他们这么做更多是为了回去之后在刘彻面前显摆表功。 毕竟红口白牙的说话,哪有让刘彻看见实物更打动人心? 刘据也无所谓,只要他们觉得有必要,那就随他们便是,多大点事啊…… …… 不久之后。 刘彻又陆续收到了赵周等人命信使送回来的奏疏。 这些奏疏的内容与金日磾此前的奏疏大差不差,都是以揭露刘据的欺君、矫制和僭越之嫌为主,不过却也有各自不同的个人视角和侧重,甚至某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上,还存在着一些小出入,看起来不像是互相串供之后写出的奏疏。 而且唯独少了韩说的奏疏,倒让人觉得这些随行官员之间,似乎也存在着一些分歧。 另外,众人还一齐禀报了一个最令刘彻安心的消息 ——刘据正式踏上了回京之路! 韩说此行率领的五万大军,除了留下一万继续镇守置于王俭城的联合都护府之外,其余四万兵马也一并踏上了归途。 安心之余,刘彻自己都没觉察到他心中的戾气正在悄然衰减,叱鼻冷笑: “呵呵,这个自以为是、胆大妄为的逆子,现在恐怕还沾沾自喜,全然不知他竟如此不得人心吧?” 第三百三十九章 直指绣衣使者! 正当刘彻鄙视刘据的时候。 苏文在殿外报了一声,得到回应之后,进入殿内先暗自观察了一下刘彻的状态,然后才躬身道: “陛下,出使匈奴的使团回来复命了,如今正在金马门外请求面圣复命。” “什么出使匈奴的使团?” 刘彻面露疑惑之色。 苏文见刘彻现在的状态貌似比之前好了一些,心中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便试探着多说了几句: “就是三年多前陛下派往匈奴讽告归汉的使团,领头的使者是赵人,唤作江充……” “哦——朕想起来了,朕想起来了。” 刘彻一拍脑门,点着头道, “就是那个跑来长安告发赵国王太子刘丹的江充,此人请求出使匈奴,一去便是三年多,朕险些忘了有这回事……如何,此人可是给朕带回了什么好消息?” “回禀陛下,江充并未呈递奏疏,也并未向宫门侍卫通报消息,只请求亲自面圣复命。” 苏文垂首答道。 “那就宣他进宫吧。” 刘彻摆了摆手,颇有兴致的道。 这个江充给他留下的印象不浅。 当初他告发赵国王太子刘丹的事便颇合刘彻心意,彼时赵王刘彭祖为人巧佞,好玩弄汉律,擅持诡辩伤人。 刘彻派往赵国的国相,时常被刘彭祖施以巧计抓住触犯忌讳、违反汉律的过失,上疏告发令其免职或受到刑法,以至于赵国的国相很少有能任职超过两年的,而刘彭祖也因此在赵国专善大权,专利买卖,谋取私利。 刘彻虽对此心中有数,但诸多汉律是他亲自批准颁布的,不依律办事便是打了自己的脸,再加上刘彭祖还是刘彻的异母兄弟,没有一个足够分量的理由不便出手制裁……也就是这个时候,江充出现了。 江充本名江齐。 因胞妹善操琴歌舞,嫁给了赵国王太子刘丹,自此成了赵王刘彭祖的座上宾客。 也是因此,江齐知道刘丹的许多腌臜秘事,刘丹因怕事情败露,决定将江齐灭口,于是江齐逃出赵国来到长安,自此更名为江充,上疏告发刘丹与同胞姐姐及父王嫔妃有奸乱,并交通郡国豪猾,狼狈为奸,恣意为害之事。 这对于刘彻来说,无异于瞌睡时有人送来了枕头。 于是当即召见江充,依照汉律命人收捕刘丹,移入魏郡诏底狱判了死罪。 赵王刘彭祖为救儿子一命,只得上书请命愿率赵国的勇猛之士,前去从军抗击匈奴,为朝廷效力,以此赎刘丹之罪。 刘彻最终饶了刘丹一命,不过却废黜了他的王太子之位,也借此机会好好敲打了刘彭祖一回,强行违背刘彭祖的意愿,选了他最不喜欢的儿子立为新王太子。 自此刘彭祖便收敛了许多,再也没敢给他制造麻烦,夹着尾巴在赵国做起了不问世事的米虫…… “诺。” 苏文应了一声,踩着小碎步退下去传令。 虽然不知刘彻为何心情转好了一些,但他也觉得这個江充回来的挺是时候。 在他的印象中,江充是懂得如何在刘彻面前表现的,他还清楚的记得江充第一次被刘彻召见时的情景。 那时江充身穿织丝禅衣,头戴鸟羽作缨的丝帽,走动时摇冠飞缨,颇有些许妇人意味,兼之其身材匀称协调,容貌也较为俊朗,刘彻见到时眼睛都亮了几分,还曾回首对苏文赞叹了一句:“燕赵固多奇士啊!” 这回江充回来,若是能够带回来一些好消息,或许便能够转移掉刘彻的部分注意力。 那么刘据一行人随后回来,受到的责罚应该也能稍轻一些。 何况如今刘彻的状态看起来就有好转,若再从江充这里得到一些好消息的话,等到那时候说不定已经消了气。 …… 正在回京途中的刘据,自然不知道江充已经出现的事情。 史书中关于江充的记载其实也不算多,主要就集中在巫蛊之祸前后,并且在穿越成戾太子之前,刘据也没有特意了解过这个人的背景,因此此前才只是在被动的等待江充的出现。 否则以他的想法,肯定会提前将江充处理掉。 至于以后是否还会再冒出什么与他过不去的李充、王充、张充之流,那是以后得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回京所用的时间比去时慢了不少。 因为去的时候,刘据一行人是跟在韩说大军之后,并且还是轻装上阵。 而回来的时候,则与韩说大军同行,并且大军还运送着几十吨重的银矿,平白多出了几十辆马车,安营扎寨走走歇歇耗费了不少时间。 当然,也不能排除金日磾、赵周等人故意拖慢行程的心思。 他们有些人还是头一回欺这么大的君,心中自是有些紧张,多用一些时间查缺补漏,确保供词串通的足够周详,心里也更安稳一些。 如此两个多月后。 刘据终于抵达了长安。 一行人进城之前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进城之后便第一时间前往未央宫复命。 结果刚到公车署就见到了一群正聚在宫门外翘首以盼的人,这些人大多衣着华贵,随行还有车马相送,有的还穿着朝服,一看就都是些贵戚朝臣。 “今日朝中要举行什么盛会?” 刘据见此情景心中还有些奇怪, “难道是赵周等人完全掩盖了我此行的问题,疯狂在奏疏中为我表功,使得我那便宜父皇特意召集群臣,要为我办一场庆功宴?” 不过再仔细看过去又不太像,因为这些人大多忧心忡忡,像是遇上什么难事…… 正心中疑惑之际。 前去向守门将领通报请求进宫面圣的赵周走了回来,来到刘据车前,施礼说道: “殿下,如今宫里又严明了规矩,唯有殿下的马车可以行驶至金马门再下车候旨,下官等人在此处便需下车步行……请殿下与金都尉先行一步,下官等人随后就到。” 刘据自然不反对刘彻给这些臣子和未央宫定规矩,于是只是微微颔首,却又看向不远处的人群问道: “赵丞相,那些人什么情况?” “回禀殿下,下官也是刚从守门将领处得知,那些都是犯了错的贵戚朝臣。” 赵周又道, “他们平日里大多有些骄奢僭越的行为,如今被新晋的绣衣直指收集了证据向陛下检举弹劾,陛下得知之后大发雷霆,打算对他们从重处置,这些人因此心中畏惧,纷纷跑来向陛下请罪希望得到宽恕。” “绣衣直指?” 刘据自然知道“绣衣直指”是什么官职,那就是直接对刘彻负责的钦差大臣,也被称作“绣衣使者”。 他只是好奇这个新晋的“绣衣直指”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有如此魄力? “正是,听闻这位新晋的绣衣直指唤作江充。” 赵周继续答道, “此人不久之前才从匈奴回来的使者,似是立了一些功劳,当日便被陛下封做了绣衣直指,专门督捕三辅境内的盗贼,监察王公贵族的越礼犯科行为。” “上任以来,他行事果决、铁面无私,哪怕对皇亲国戚也不徇私情,已经处置了不少人。” “如今长安的王公贵胄私下皆对其心有怨言,不过陛下却十分欣赏,近日宫中忽然严明规矩,也是此人向陛下提的建议。” 第三百四十章 父皇想养蛊,我就是金蚕蛊! “江充……” 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刘据眼中划过一抹寒光。 在刘据心里,这个世界有许多人可以被谅解,可以被拯救,无论是有心还是无心。 比如苏文,比如公孙敬声,比如韩说……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巫蛊之祸有关,并且与自己在历史上的悲剧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他们的本质其实不过是随波逐流,又或是无心之失,抑或是遵从本分。 唯有江充,才是一手设计巫蛊之祸的主谋! 只因他一人前后就祸害了数万人,掘了卫子夫的椒房殿,又用一个桐木人偶将自己逼上了不得不起兵造反的不归路……就这还不算自己起兵之后,在长安城内与刘屈氂血战五日战死的那些汉家儿郎。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乱臣贼子,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都永远不值得原谅,尽早除去便尽早少些祸患。 这不光是为了刘据自己,也是为了大汉国祚。 毫不夸张的说,只因此一人一事,便已经动摇了大汉国祚的根基,再加上不久之后李广利兵败投降,若非刘彻及时下《轮台诏》表明与民休息之意,同时还尚有手腕把持朝政,距离成为亡国之君就只差最后一步。 那时刘彻还想成为名留青史的汉武大帝? 呵呵,刘据觉得他最终只能得到一个“厉”或是“纣”的谥号,成为汉厉帝或是汉纣帝,背负数千年骂名,而陪葬茂陵也只会成为这一朝能臣武将们避之不及的耻辱。 “殿下知道此人?” 赵周自然看不出刘据心中所想,还有些疑惑的问道。 “不知道,也不需知道。” 刘据摇了摇头,笑道, “既然如此,我就先进去了,在金马门等你们,金都尉,咱们先走吧。” 金日磾的“隐身”手段的确厉害,不过那也仅限于不太熟识或是不太关注他的人,而一旦注意到了他,虽然有时也还是会一不留神忽视了他,但却也没那么容易完全忘记了他。 至少回来这一路上,刘据就再也没有忘记,前面驾车的人是金日磾。 “诺。” 前面驾车的金日磾应了一声,便驾驭马车向公车署门内驶去。 如此过了安检,进入未央宫行至无人处时,他才忽然压着声音说道: “殿下,下官觉得有必要提醒殿下,近日殿下需对这個江充有所防范,务必不要被他抓住过失,避免节外生枝。” “哦?金都尉对这个江充有所了解,知道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 刘据有些意外的掀开了车帘。 “下官不知。” 金日磾却并未回头,保持着专心驾车的姿态,唯有嘴唇微微蠕动, “不过江充如今的行为形同酷吏,酷吏通常以不畏强权取信于陛下,他们检举弹劾的人越是位高权重,越是成了人人憎恨的孤臣,便越得陛下信任,越受陛下重用。” “下官提醒殿下,是不希望殿下成为此人的垫脚石。” “另外,陛下将此人封作绣衣直指的时间颇为微妙,正好在殿下自朝鲜半岛返回复命之前。” “以下官对陛下的了解,陛下素来有的放矢,如今此举虽有整治贵戚朝臣的心思,但这些贵戚朝臣依靠廷尉的酷吏便够了,不需特意再设立一个绣衣直指,因此这回针对的绝对不只是他们……” “言尽于此,殿下应该明白下官的意思了吧?” “……” 刘据闻言微微颔首, “多谢金都尉提醒,此事我心中有数了。” 不得不承认,金日磾的城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了许多,也就是他为人比较低调,也不会轻易越俎代庖,否则将此行的赵周、倪宽、韩说、杨仆、李季等人统统拿捏在手心之中也不在话下。 甚至如果让他去参与处理自己私自出海的事的话,常融可能根本就不用“被”落海,就能够完美解决泄密的隐患。 说起来,这回回来如何向刘彻复命,便是金日磾与他们一道商议的。 说不定这些家伙早已被金日磾拿捏的服服帖帖,不得不老老实实的配合他“欺君”呢…… 若是如此,应该已经没有太大问题了吧? “殿下不必感谢下官,下官之所以提醒殿下,不过只是为了避免因此生出岔子,暴露陛下不必知道的事情罢了。” 金日磾的声音依旧很轻,语气也极为平淡, “下官忠心的始终只有陛下一人,今日之后,下官便不会与殿下再有任何瓜葛,殿下也不必将下官放在心上。” “好。” 刘据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和这样的人共事真是一件令人舒心的事,配得上“君子之交”四字,若刘据处于刘彻的位子,肯定也会选他做顾命大臣。 甚至就连自己那个霍光表哥与他比较起来,都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不过霍光现在应该也对真实实力有所藏拙,当然也不排除还未正式成长起来的可能…… 还是先考虑江充的事吧。 金日磾的提醒的确不无道理,说不定江充就是刘彻故意提拔起来用于敲打和制衡自己的,历史上这个便宜父皇的御人之道,就有不少手段是以“养蛊”为主,此前齐王刘闳和赐予刘闳的逐慕苑也有着明显的“养蛊”痕迹。 而在江充这件事上,刘彻显然最终是被自己养出来的“蛊”给反噬了,一不小心就养出来一个巫蛊之祸。 不过若是如此,倒也说明了一件事。 刘彻暂时应该没有在朝鲜半岛和倭国的事情上动真格的想法,否则也就没必要“养蛊”了吧? 然而刘彻应该想不到,这回刘据并不打算顺从他的想法,老老实实的和江充待在虿盆里面像斗蛐蛐一样给他观看。 更不会像之前与刘闳一样相安无事的和平相处,甚至还会友爱互相。 父皇想养蛊,想看蛊物相争? 恭喜父皇,你成功了。 这回你将得到一只天下至毒的“金蚕蛊”! …… 金日磾驾驭着刘据的驾五马车在金马门前停下。 刘据从车上跳下来,立刻有中厩监的官员走上前来接管马匹与马车。 其中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官员看向刘据时脸上始终挂着姨妈般的笑容,忙前忙后显得颇为殷切,不过感觉上却又不像是讨好,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热情。 刘据此前上早朝的时候,就曾见过这名官员几次。 那时此人就是这副模样,虽然除了见礼之外没说过什么多余的话,但总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热情与亲近。 “你叫什么名字?” 这回刘据尚有空闲,于是便顺势问了一句。 “回殿下的话,下官姓苏名武,字子卿,家父苏建现任代郡郡守,此前家父随卫大将军征战匈奴,因与匈奴激战时全军覆没,逃回之后险被斩首,承蒙卫大将军不专权滥杀,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苏武连忙躬身答道, “家父时常教导下官,他的性命是卫大将军给的,救命之恩永不敢忘。” “……” 金日磾闻言瞟了苏武一眼,似是对他这样的回答有些微词,不过也并未多说什么。 反倒是刘据立刻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三十岁上下的大哥: “你居然就是牧羊的苏武?” “欸?” 苏武一愣, “殿下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下官此生从未牧过羊,只在家中养过几条狗,如今倒是较为擅长养马。”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养马和牧羊都是触类旁通的嘛。” 刘据自知失言,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只是笑呵呵的道, “不过以你的能力与忠心,在中厩监养马实在是有些屈才了,回头有时间去我那博望苑坐坐,与我说说你有什么特长,我定向我父皇举荐你在更有用的地方为国效力!” “呃,这……” 苏武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接住这话。 真谈不上什么受宠若惊,他只觉得刘据有点奇怪,说不上来的奇怪。 “?” 金日磾则诧异的看向刘据。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就养马和牧羊触类旁通了? 如何连人家名字都才知道就看出了人家的能力和忠心,还拍着胸膛表示要向陛下举荐这个人? 莫不是听闻此人的父亲与卫大将军有那层救命之恩,便将其视作了自己人,打算将其培养成安插在朝中的亲信党羽? 这未免也太草率了些吧? 就在这时。 “见过殿下。”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已经亲口杀死了“苏六”的苏文。 如此快步来到近前,苏文低垂着目光躬身道: “殿下,陛下命老奴前来传话,陛下今日不见殿下。” “只召赵周、倪宽、韩说、金日磾、李季等人进宫觐见,请殿下先回博望苑将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再来复命。” 第三百四十一章 鞭笞 “擦屁股?擦什么屁股?” 刘据闻言面露疑色。 苏文依旧不曾抬眼,低垂着脑袋抬手施礼: “请恕老奴不便多言,殿下回到博望苑就知道了。” 此时刘据才留意到,苏文的右手不知为何缺了一根小指。 如今伤口虽然已经愈合,但依旧可以看到断面上那粉色疤痕,显然是不久之前造成的新伤。 而苏文身为黄门侍郎,已经是刘彻最亲近的近侍之一了。 以他的身份地位,平日里完全不需舞刀弄棒,就连体力活都用不着干,几乎没有造成这种程度残疾的条件。 而若是旁人造成的伤害,苏文陪在刘彻身边,这种放在明面上的伤口必是遮掩不住,打狗还需看主人,刘彻发现之后也肯定不可能无动于衷,如果不能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必定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绝对不会是小事。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故意指着苏文的手问道: “苏侍郎,你这手是……” “是老奴自己不小心,殿下莫怪。” 苏文却立刻将手垂了下去,藏进了宽大的袖子里面,依旧垂着眼睛不看刘据,就好像在掩饰什么一般,只是掩饰的很不自然。 不敢说么? 那就应该是与刘彻有关了! 可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刘彻如此对待苏文呢? 看着苏文这始终在回避自己的模样,刘据虽不太确定这件事是否与自己有关,但心中难免有所怀疑。 再结合金日磾此前的提醒,还有苏文现在带来的“擦屁股”诏命。 他有理由怀疑,刘彻已经对朝鲜半岛和倭国发生的事有所了解,并且心中也对自己的某些行为产生了不满,因此已经开始了对自己的“敲打”,说不定就连苏文这伤势都是“敲打”自己的一部分…… 意识到这一点,刘据哪里还有心情在与苏文和金日磾在这里扯淡。 苏武的事也暂时搁置到了一边。 他现在只想立刻回到博望苑,搞清楚刘彻究竟对博望苑做了什么……毕竟若苏文断指也是在敲打自己的话,博望苑那干从官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即是如此,苏侍郎今后还是多加小心吧。” 刘据当即自己跳上了马车,对这几个人扔下一句“我先走一步”,接着便抄起马鞭“驾”了一声,驾着马车向公车署折返而去。 君子六艺是贵族教育体系中的必备技能。 即使刘据是太子,平日里根本用不着自己驾车,这项技能小时候也特意练过,可能没有霍光和金日磾这样的天子专职司机专业,但也能够轻易驾驭马车。 “殿下且慢,还是教下官找个车夫送送殿下吧?” 苏武见状连忙在后面喊道。 “殿下……” 金日磾与苏文也没料到刘据会自己驾驭马车离去,也是连忙追了两步。 却见刘据头都不回: “不必,郭振与我的中盾就在公车署等待,我自行回去便是!” 如此驾着车跑到半道,就迎面撞见了正步行进宫的赵周、倪宽、韩说与李季等人。 一行人见这辆车飞驰而来,一边被迫向道路两旁闪避,一边私下不满的发起了牢骚: “如今陛下严明了规矩,竟还有人敢驾车在宫中飞驰,简直胆大妄为……” 然后他们就见到刘据坐在车夫的位子,挥舞着马鞭从他们身边飞快掠过。 “是殿下?” 一行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次出行接近一年,还从未有人见过刘据亲自驾车,就连骑马都没见过,而现在到了宫中,殿下却亲自驾起车来,是发生什么要紧的事了么? 他们这回进宫复命,本来就因欺君而心中忐忑,此刻再见到刘据这副模样,心脏更是提了起来。 “殿下要去哪里?” 韩说更是连忙扯开嗓子问了一句。 “擦屁股!” 刘据的回答比想象中的还要简洁,但是却蕴含着令这些人越发惴惴不安的信息量。 然而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刘据的马车已经窜到了数十丈之外,根本没给他们任何追问的机会。 “擦屁股?” 李季还是一如既往的纯真,疑惑的问道, “殿下这几日莫不是吃坏了肚子,又或是昨日夜里受了凉,一不小心……” “走吧。” 赵周用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瞟了李季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对其他几人说道, “金都尉如今应该还在金马门等着我们,他应该知道些什么,如果有什么变故的话,面圣之前一定会给予我们一些提示。” …… 博望苑。 “义孺子……你已接近临盆,前些日子还动了胎气……怎可……” 年过六旬的太子詹事季平趴在榻上,只是抬了抬脖子便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依旧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对前来探望的义妁说道, “怎可再为老朽这把老骨头操劳……恳请义孺子以皇孙为重,倘若……倘若……待殿下回来时,教老朽如何向殿下交代……”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季平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满是皱纹的脸庞也越发苍白。 “季詹事不必多虑,我心中有数……” 即使义妁极其克制,但才刚一开口,她的声音立刻就被难以自持的哭腔淹没,连忙掩住嘴背过脸去。 再回过头来时,义妁的眼眶已经红了一片,却依旧故作平静的道: “若非季詹事急于请太医前来助我安胎,怎会遭此劫难?” “季詹事不要再想其他的事情,安心修养便是,我已亲自配置了一些补药,再佐以特制的外用贴剂,还有殿下此前教授义妁的胡蒜汁液,只要季詹事定时服用,再过些时日定可康复……” 作为经验丰富的医者,她怎会看不出来季平现在的状态有多严重? 若换做是年富力强的年轻人,挨下这顿鞭笞或许还能扛的住。 但季平已是风烛残年的六旬老者,身子的恢复能力早已不复从前,这顿毫不留手的鞭笞无异于是在要他的命。 如今受刑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即使义妁坚持每日亲手为他处置伤口,他背上的伤口也依旧没有愈合,甚至还已经出现了坏死化疽的迹象。 第三百四十二章 这里是长安,是在天子的鼻息之下! 并且季平如今还伴随着低烧不断的情况。 义妁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也是因此,最近几日才她不得不命人效仿刘据此前的做法,找来了许多胡蒜提炼大蒜素,以求起到刘据此前所说的“消炎”作用。 但即使是这样,季平的情况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他的年纪终归还是太大了,六十岁放在后世或许还不算太老,但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毋庸置疑的长寿,因此才会有“七十古来稀”的说法。 任何时候药物都只是辅助,主要还是依靠人体自身的修复能力来对抗伤病。 哪怕放在后世,对于到了一定年纪的老人,也只能采用保守的治疗手段,能不开刀就不开刀…… “义孺子不必宽慰老朽,老朽的身子,老朽心中有数……” 季平的喘息急促却又虚弱,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却浮现出些许艰难的笑意, “只要义孺子腹中皇孙无虞,老朽便也……便也算没有负了殿下的信任,就算死……死也可以瞑目了。” “唉!” 听到这里,一旁的董仲舒见义妁又背过身去偷偷擦拭眼泪,终是叹了一声,走上前来扶住季平的肩膀, “季贤弟啊,你才活了多久,与老夫相比你都还年轻了几岁,怎就张口闭口都是生生死死的晦气话?” “要老夫说,你老老实实听从义孺子的医嘱便是,她说你过些时日便可康复,你便一定可以康复,老夫可还等着你日后再去后院与老夫斗六博棋呢,你不会忘了吧,上回你还说想出了新的策略,要将老夫杀的丢盔弃甲嘞。” “其实不瞒伱说,老夫也想出了新的策略,就等着你起来斗上一斗。” 说完,董仲舒又回头看向义妁,笑着躬身道: “义孺子,季平方才所言也不无道理。” “你如今身怀六甲,更加不可过度操劳,否则季平看在眼中亦无法安心养伤,倘若义孺子再因此不慎引动胎气,季平内心必定焦急愧疚,便是本来可以康复,恐怕也要将自己活活急死了。” “再者说来,这里尚有老朽与一众仆从看护,倘若真有什么需要义孺子指点的地方,自会前去相请,难道还敢耽误了不成?” “因此依老朽所见,义孺子也该先回去歇息……” 正说着话的时候。 “报!”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报道,一名中盾得到许可后快步走了进来。 “义孺子,董少傅,季詹事,太子回来了。” “殿下!” 听到这个消息,义妁身子颤了一颤,原本极力克制的泪水再也管束不住,立时泪如雨下,几乎哭出声来。 “殿下……” 季平亦是艰难的抬了抬脖子,仿佛想要起身,但最终却更加脱力的伏在了榻上。 “你们几个,务必看护好义孺子与季詹事,老夫前去迎接殿下!” 董仲舒特意向屋内的几个仆从交代了一声,随即快步向外面走去。 才出了房内,他的眼角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湿润了起来,仿佛忽然之间有了依靠一般,心中的屈意放肆升腾起来。 尽管刘据年纪尚轻,与博望苑的一众从官相比只能算是一個未经事的少年,甚至在季平和董仲舒这样的老者面前,更像是一个孩子。 但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已经成了博望苑所有人心中的主心骨。 这绝不仅仅是因为刘据那高贵的太子身份,太子身份虽然在所有人之上,拥有的权力可以令人畏惧与屈服,但却未必能够得到一个人发自内心的敬意与信任,更不要说成为所有人矢志不渝的主心骨。 …… 见率人出来迎接自己的人不是季平,而是董仲舒,刘据便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繁文缛节都省了吧,董公,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府上可出了什么事情?” “殿下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是这么回事……” 董仲舒怎敢怠慢,一边将刘据迎入博望苑,一边简明扼要的将发生在了季平身上的事说了一遍。 事情果然与江充有关,就发生在江充被封作绣衣直指之后,也就在半月之前。 那日义妁忽然腹痛难忍。 她虽是精通妇科的女医,心知自己这是动了些胎气,但毕竟已怀胎九月,有些事情自己根本做不了,于是便将季平找来,请季平派人以太子府的名义去太医署召其他的女医前来协助。 季平得知此事心中分外焦急,当即叫人套上马车亲自去办。 也是因为心中急躁,季平便命车夫走了驰道两旁的道路。 依照现行的规矩,驰道是天子的专用车道,王公贵族和朝廷重臣则只能走驰道两旁的道路,所以季平以太子府的名义办事,这么走也并无问题。 结果好巧不巧,正好遇上了江充。 江充将季平拦下之后,喝问季平为何如此放肆,季平将自己的身份和所行之事简要的说明了一番,请求江充通融放行避免误事。 哪知江充听罢之后反倒来了劲头,非但不尽快放行,还以“独太子得行,随从车骑皆不得”为名,直接没收了季平的马车,季平心中焦急遂与之理论,然而江充本来也没打算放过他,当即又以不敬之罪不顾季平年迈,当众命人对其施以鞭笞之刑。 而天子得知此事之后,也不知是否清楚此事关乎儿媳与皇孙的安危,总之事后并未责怪江充,还下诏夸赞他:“人臣当如是矣!” 于是经过此事,江充威震京师。 毕竟可不是谁都敢没收太子的车骑,更不要说对太子的从官施以如此重刑。 自此江充在京城与三辅之地行事执法,不管是什么王公贵族,还是什么朝臣勋贵,再无一人敢与江充抗衡相争。 “果然如金日磾所料,我已经被当做了垫脚石……” 刘据面色早已阴沉了下来,立刻又问, “如今义妁是否安稳?季平伤势如何?” “义孺子倒无大碍,只是季詹事他恐怕……唉,殿下精通方技,还是殿下亲自去瞧瞧吧。” 董仲舒无奈的摇了摇头,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引刘据。 “带路!” 刘据怎会听不出董仲舒的言外之意,眼中瞬间浮现出汹涌的戾气。 “?” 董仲舒何时见过刘据这副模样,这一刻只觉得一股子寒气猛然从脚底板直冲天灵感,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顺从的应了一声: “诺。” 而跟在刘据身后的郭振则紧紧握住了剑柄。 同在太子府为官数年,季平与他虽平时多有拌嘴,但两人的交情却极为深厚,如今季平遭遇此等侮辱伤害,他也是感同身受,恨不得一剑刺江充一个透明窟窿。 不过现在,他觉得自己最该做的事情,却是劝刘据保持冷静,劝他从长计议,劝他顾全大局。 因为他已经从刘据身上感受到了比当初屠了河间国上下官员时更加凛冽的杀意。 可这里却不是河间国。 这里是长安,是在天子的鼻息之下! 第三百四十三章 随我去取一件祭品 才在董仲舒的引领下走了没多远,刘据就见到了被几名侍女搀扶相劝的义妁。 此时义妁虽然已经拭去了脸上的泪痕,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有些红肿。 见到刘据的那一刻,她的身子又无法自持的颤了一下,眼中瞬间噙满了泪水,挣扎着坚持向刘据施礼: “君子,妾身无能,请君子救救季詹事吧!” 几名侍女怎敢大意,始终死死扶着义妁的胳膊防止她跌倒。 就算如此,义妁的怪力又怎是几个侍女能够抗衡的,瞬间被她带的东倒西歪。 “站着别动!” 刘据立刻喝了一声,快步走上前去扶住义妁。 然而在他的手碰到义妁的瞬间,义妁原本噙在眼中的泪水便已涌出眼眶,僵硬的身子也随之软了下来: “君子……此事都怪妾身,若非妾身多事,季詹事便不会遭遇此劫,请君子一定救救季詹事,否则妾身内心难安。” 刘据从义妁的眼眸中看到了浓浓的愧意。 他了解义妁,这个大姐姐虽然平日看起来坚强独立,但却是最见不得生离死别的人,当初韩凌的生母逝世时如是,在河间国杀人时如是。 如今季平的确是为她办事时遭遇此等侮辱伤害,只怕她早已主动将罪责背负在了自己身上,说不定又开始钻牛角尖了。 “如何是多事,如何能怪你?” 刘据当即板起脸来,正色道, “如今你腹中的身孕便是博望苑最大的事,你动了胎气,季平身为太子詹事,为你跑前跑后正是职责所在。何况季平遭遇此劫是居心叵测之人针对我的手段,与你又有何干?” “妾身……” 义妁还想说些什么。 “行了,此事我自会处置,你只需安心养胎便是。” 刘据轻轻抚了抚义妁那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声音随即变得温柔, “已经九个多月了吧,你即是女医,应该知道到了此时便随时可能临盆,你现在要做的便是乖乖回房去歇着,确保伱们母子平安,我已经回来了,万事有我操持,明白了么?” “诺……” 在刘据温柔却又不容置疑的声音中,义妁终是不安却又顺从的点了点头。 几名侍女见状顿时如蒙大赦,连忙又在一旁好言相劝: “义孺子,奴婢们送你回去……” “先回房吧,处置完此事我再去看你。” 刘据也顺势捏了一下义妁的手,脸上浮现出令人安心的笑意。 “嗯……” 许是从刘据的手中得到了支撑,义妁的身子终于不再发软,抬起双臂轻轻抱了抱他,在几名侍女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的步入深院。 而就在义妁看不到的瞬间,刘据脸上的笑意便已顷刻消失,寒意再次纵横。 这翻脸的速度…… 董仲舒与郭振看在眼中,只有自愧不如。 同时他们心中也越发明白,刘据此刻绝不只是热血上头、怒发冲冠,他仍能如此妥善的安置女眷,说明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依旧保持着足够的冷静与理智,接下来的所有决定应该都不会是愣头青一般的冲动之举。 …… 詹事房内。 “殿……殿下……下官无法亲自迎接殿下,万望殿下……恕罪……” 见到刘据的那一刻,季平仍是挣扎的试图起身,但这一挣扎却让他更加虚弱,竟是出的气比进的气多了许多。 “快快趴好,季老,你感觉如何?” 刘据连忙上前将其按住,语气再一次柔和了下来,眼中浮现出难以言喻的怜悯。 他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季平现在的状态究竟好不好,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甚至都不需要掀开被褥查看他背上的伤口究竟恶化到了哪一步。 健康的人与风烛残年的人,气色上就有着很大的区别。 此刻季平面色枯黄苍白,嘴唇非但毫无血色还有些发青,耳轮耳珠也暗淡枯黑,甚至就连眼神都有些游离走脱…… 种种迹象无一不在表明,季平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何况义妁才是真正懂得方技的名医,酒精和大蒜素也知道如何提炼,急救的手术也能做了,这样的伤病若是连她都束手无策的话,刘据这种只能借后世见识取巧的伪神医,自是更加无力回天。 “殿下勿虑,下官应无……应无大碍,方才义孺子才说,只要下官……下官安心修养,再过些时日便可康复……” 季平气若游丝的说着话,老脸强行对刘据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那双本就浑浊干涸的老眼却悄然湿润起来, “如今见到殿下回来,下官可以交差,自然也就……安心了,下官感觉……感觉已经好了……好了许多,下官……下官……” “下官还等着……亲眼见一见……亲手抱一抱小皇……孙……” 下一刻,季平微微抬起的脖子沉沉的垂了下去,脸上那难看的笑容也悄然凝固,面部五官逐渐松散,本就游离走脱的眼神更是彻底失去了神采。 “季詹事!” “季老!” 董仲舒与郭振怎会看不出来情况不对,连忙冲上前来呼唤。 刘据则一把掀开了季平盖在后背上的被褥,此前那股本就若隐若现的刺鼻恶臭立时如同一堵墙般扑面而来,坏死化疽的森然伤口呈现在了几人面前。 “!” 郭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通红的眼睛肿瞳孔巨颤。 董仲舒老眼中划过一抹不忍,偷偷背过脸去拭去涌出眼眶的浊泪。 刘据并未像此前在韩府那样,立刻对季平实施心肺复苏术。 他只是伸出手来探了探季平的鼻息,随后默默的抚上了季平那依旧睁着的无神眼睛,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此大面积的坏死,非但是他和义妁救不了,就连后世更加先进的医学水平,可能也同样束手无策。 或许,只是或许,心肺复苏术有机会让季平暂时恢复呼吸,但那也不过是延长季平的痛苦。 “董公,以太子府的名义发丧,丧事就在太子府办,由你全权负责。” 沉默了半晌,刘据终于发出凝重如积雷黑云一般的声音,迈开大步向外走去, “郭振,随我去取一件祭品。” 第三百四十四章 韬光养晦之剑 此同时。 一支车队缓缓停靠在了博望苑门前,为首是一辆挂着纱幔的马车。 “女公子,太子才刚回长安,女公子便立即前来相见,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下马车之前,侍女春桃还在相劝。 韩凌却眨着黑曜石般的眸子理直气壮的道: “话可不能乱说,我是来见太子的么,我分明是来送胡蒜的,前些日子季詹事遭了劫难,义姐姐正命人四处寻找胡蒜为他疗伤,我这个做妹妹的又怎好袖手旁观?” “可前几日女公子不是才送来了几车胡蒜么,怕是还没用完吧?” 侍女春桃的话带了些揶揄的味道。 “季詹事的伤势不轻,再多送几车来以备不时之需也是好的,难道还嫌多么?” 韩凌白了自己的侍女一眼,随即自顾自的掀开车帘跳下了车。 “女公子慢些,别伤了自己!” 春桃虽与韩凌亲如姐妹,但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自是连忙跟了下去将韩凌扶住。 不过她心里却还有旁的话没敢多说。 坊间常有未婚夫妻成婚前不可相见,否则可能召来不幸的说法。 原本春桃倒没那么相信,不过一年多前韩凌在婚前见了刘据,后来没过多久韩凌的生母就突发疾病去世,导致韩凌的婚事也不得不因守丧而推迟了一年,如此巧合就使得春桃不得不疑神疑鬼了。 如今韩凌才刚熬过了丁忧不久,太子也正好回到长安。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场婚事应该会顺势办下去,韩凌不久之后也将如愿与太子续修秦晋之好。 可韩凌又在这个时候跑来见太子,不会再因此惹出什么不幸之事吧?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咯嘚哒!咯嘚哒!”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片刻之后,十几匹马在博望苑门口停下。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刘据的两个表哥,卫伉与公孙敬声。 两人翻身下马的同时已经注意到了刚刚跳下马车的韩凌,又心知韩凌与刘据有婚约在身,当即相视一笑上前见礼: “韩女公子也特意赶来为太子接风,真是有心了。” 羡慕肯定是有些羡慕的。 韩凌是长安城内排的上号的美人胚子,家世也不赖,又对刘据的事颇为上心,前些日子季平出事,她也在尽自己所能帮衬,尚未成婚便已有了夫唱妇随的默契表现,夫复何求啊……反正他们二人成婚时,就没有这样的待遇。 不过再转念一想,他们这位表弟可是太子,能力又如此出类拔萃,他们若是生的女儿身,只怕也早已沦陷到无法自拔,心里也就平衡了许多。 “见过卫侍中,见过公孙校尉。” 这回韩凌表现的倒像是个大家闺秀,施施然向二人还了一礼,甚至还做出了些娇羞姿态。 毕竟这两個表哥也算半个婆家人,在他们面前好好表现,就是给自家君子长脸,这点韩凌比任何人都拎得清。 “哎呀呀,韩女公子如此称呼就见外了,我与你那两位兄长本就相熟,何况再过些时日,我们或许就是亲上加亲了。” 卫伉最清楚韩凌那“十二岁殴打兄长”的恶劣行径,立刻顺势与她套起了近乎,以备不时之需。 公孙敬声也是笑着附和道: “正是如此,这里都不是外人,我们还是先进去,边走边说吧……” 话刚说到一半。 博望苑内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三人连忙循声望去,却见刘据阴着一张脸从里面大步走了出来,郭振则紧紧跟在他身后,后面还带着二十名太子中盾。 “殿下……” 三人见状连忙躬身行礼,原本为刘据接风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任谁都能感觉到,现在情绪和气氛明显不对,绝对不是与刘据接风说笑的好时候。 尤其他们还都注意到了刘据悬于腰间的那柄散发着珠光宝气的佩剑。 刘据自然是有佩剑的,而且是小的时候天子亲自赐予他的。 据说这把剑还是天子继位之初受制于东宫,不得不韬光养晦,沉湎于微行和狩猎时随身携带的佩剑。 不过刘据此前却从无戴剑出行的习惯。 哪怕随军征发西羌,佩剑也始终存放在随行的箱子里,碰都没碰过一下…… “表哥,你来的正好。” 与三人极为简单的见过礼后,刘据率先看向了卫伉, “你可知近日威震长安的绣衣直指江充如今身在何处?” “殿下问此人作甚?” 卫伉迟疑了一些,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季平的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只不过鉴于刘彻对于此事的态度,如今长安城内王公贵族皆是人人自危,他又能怎么办? 甚至这些时日,刘彻还下旨让他配合江充,向江充提供情报支持,他也只能照做。 而如今刘据才刚回来,连屁股都没有坐热就要去找江充,还特意戴上了佩剑,就算用屁股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表哥若不便说,我自己派人去探便是。” 刘据却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抬脚就要离去。 卫伉哪里敢有所隐瞒,赶忙横移一步跳到刘据面前说道: “殿下且慢,我怎会不愿说,如今江充应该正率人在东市巡查,只是不知殿下寻找江充所为何事?” “季平死了。” 刘据的声音非常平静,用语也简单直白到了极致,听起来就像是在描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季平……死了?” 卫伉与公孙敬声闻言面露惊色。 听到这个消息,他们就算脑子转的再慢,也隐约可以猜到刘据找到江充之后可能会做些什么,而他特意携带的佩剑又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二位表哥若要劝阻我,便请免开尊口……” 刘据淡淡的说道,哪知话未说完。 卫伉已经打断了他,瞪起眼睛骂道: “天杀的江充,此前住在博望苑时,季老还曾对我照顾有加,我随殿下一同前往!” “我也随殿下一同前往!” 公孙敬声也是立刻挺起胸膛,上前一步表态。 “……” 一旁的韩凌听到这个消息,俏脸上也同样浮现出了一抹惊色。 不过与卫伉和公孙敬声不同的是,她的柳眉同时也微微蹙起,黑曜石般的眸子飘忽不定,脑中似乎正在进行着快速且大量的思考。 第三百四十五章 围师必阙! “二位表哥,你们先回去吧,此事我要自行处置。” 刘据闻言却对卫伉和公孙敬声摇了摇头,并没有与他们商议的意思。 “殿下,这如何使得,我二人岂是不分轻重的人?” 卫伉只是不会这般听话退去,公孙敬声也是道, “此事非同小可,由我与卫伉一同为殿下掠阵,方可确保万无一失!” “正因此事非同小可,二位表哥才决计不能与我同去。” 刘据微微蹙眉,不容置疑的道, “二位请回吧,韩凌,你也先回去吧,今日你们从未来过博望苑,也对此事一无所知,等这件事办完,我再与你们把酒言欢不迟。” “可是……” 卫伉与公孙敬声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刘据已经自顾自的带着郭振与太子中盾向远处走去。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刚打算迈开步子追上。 “二位表哥留步。” 却见一直没有表态的韩凌却忽然张开双臂将二人拦了下来。 “韩凌,现在不是你耍小性子的时候!” 卫伉不免急躁的道, “江充带有上百名北军士卒巡视东市,殿下只带了郭振与二十名中盾前去与其对峙,只怕难以将其镇住,万一吃了亏非但不能为季平讨回公道,恐怕还将颜面尽失,遭天下人耻笑!” “正是如此,你快让开吧!” 公孙敬声也是皱着一张圆脸坚持说道, “我二人必须前去为殿下掠阵,若是那江充在殿下面前依旧不知好歹,我还能代殿下教训此人,郭振终归还是差了点。” “谁敢?太子的脸面便是天子的龙腚,江充不过是天子的狗,北军士卒也是天子的士卒,谁敢公然与太子对峙?” 韩凌却依旧挡在二人面前,黑曜石般的眸子审视着他们,仿佛早已彻底看穿了他们心中的小九九, “依我看,二位表哥是想伺机阻止殿下吧?” “……” 卫伉与公孙敬声竟被这样一个比刘据还小一岁的姑娘看的心虚起来。 不过卫伉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当即又道: “你我都知道江充不过是陛下放出来咬人的一条狗,若殿下当街对江充行凶,哪怕只是刺伤,那也是当着天下人的面与陛下为敌,试问陛下将如何自处?” “而若陛下因此难堪,殿下作为此事始作俑者,必是首当其冲。” “韩凌,你与殿下有婚约在身,如今伱已过了丁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想来不久之后便要嫁入太子府,难道你就要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殿下万劫不复么?” 不得不说,经过河间国的事之后。 许是受到了卫青的言传身教,卫伉如今考虑事情也全面了许多,再也不是那种热血上头便不顾后果的愣头青了。 同时他还在不知不觉中背负起了卫青的使命。 将刘据的利益放在了首位,为此甚至不惜违背刘据的意愿去做一些事情,正如卫青在河间国事件中搞出来的欺君和假孕。 “你能够想到这些,难道殿下便想不到么?” 韩凌蹙眉反问, “卫表哥,不要忘了你成为侍中的契机是什么,还有公孙表哥,也不要忘了你封候拜将的契机是什么。” “殿下看到的比你们更多,头脑也比你们更聪敏,你们能够想到的,殿下只会比你们想得更清楚,你们想不到的,殿下也早已了然于心。” “殿下不教你们去,必是早已看透了你们的心思,你们就算去了,也断然阻止不了他。” “相反,你们还会成为殿下的软肋,成为殿下的掣肘,坏了殿下的事,毕竟你们的父亲母亲,是殿下的舅父舅母、姨夫姨母。” “不信你们现在便跟上去。” “我敢打包票,方才殿下还会对你们好言好语,与你们约定事后把酒言欢,但若你们再敢跟上去,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等着被殿下将你们劈头盖脸的呵斥回来吧。” “这……” 卫伉与公孙敬声相视苦笑,一时之间也无法拿定主意,却又不敢再追上去,只得又问, “那依你所见,我们如今又当如何是好?” “我支持殿下当街杀死江充。” 韩凌黑曜石般的眸子闪烁着光点,继续说道, “季平为太子府办事,却无故遭遇此劫,殿下若不能手刃江充为季平讨回公道,且不说天下人与太子府的人如何看待殿下,殿下胸中那口舍我其谁的锐气必定受损。” “这口锐气便如同士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倘若伤了锐气,殿下便不再是殿下,就算未来继位大统又如何?” “正如当年孝惠皇帝(刘盈)没能保住赵隐王(刘如意)与戚氏,自此每天饮酒,寻欢作乐,不理朝政,二十四岁便早早驾崩。” “这是二位表哥希望看到的么?” 公孙敬声闻言沉默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看向卫伉道: “韩凌所言的确不无道理,军中这口士气尤为重要,否则必是一触即溃,殿下的这口锐气万万伤不得。” “可单单因为这口锐气,我们便要坐视殿下去触碰陛下的逆鳞,也不想想这后果是殿下能够承担的么?” 卫伉依旧有些担忧,皱着脸看向韩凌,希望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殿下杀了江充,这件事的性质也就变了,自此成为了陛下与殿下的意气之争,尤其对于陛下而言,便如同被架上了高台,无论如何都不能妥协示弱。” 韩凌接着又沉吟着道, “不过若是有人能及时给陛下架好梯子,正如围师必阙是一个道理,只要有这样一副梯子……” “于公,一条狗的性命与国祚利害摆在眼前,陛下心中自会分辨轻重。” “于私,陛下与殿下终归是血浓于水的父子,此前种种迹象皆可看出,陛下还是十分看重殿下的。” “如此权衡之下,陛下八成会徇着梯子顺势而下,此事的危机自可解除。” 卫伉与公孙敬声又有些听不懂了,满脸疑惑的道: “可是这梯子又该如何去架?” “卫表哥,公孙表哥。” 韩凌正色道, “劳烦你们二人命人暗中在坊间散播消息。” “先说季詹事此前是为义姐姐与皇孙安危奔波,江充却因向上邀功故意刁难伤害,险些酿成大错,害了义姐姐与皇孙性命。” “再说季詹事因江充鞭笞之伤殒命,义姐姐得知此事之后,心中愧疚自责几欲昏死,如今临近临盆又动了胎气,稍有闪失恐怕便是一尸两命。” “我想,此前江充在长安检举弹劾了那么多王公贵族,有的是人情愿在这件事上推波助澜。” “他们亦会成为殿下最大的助力。” “事不宜迟,二位表哥快去办吧。” “我也先进入博望苑去看住义姐姐,尽可能确保在临盆之前隐瞒季詹事的死讯,更不能让她得知殿下即将做的事情,免得义姐姐悲伤焦虑,真动了胎气便不好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这不可能!他怎敢当街杀我?! 刘据本来已经做好了摆出强硬态度,喝令卫伉与公孙敬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准备。 此举自然是为了避免卫青和公孙贺等人受到牵连。 如果他去杀江充的时候卫伉与公孙敬声在场,那么刘彻必定会认为卫家和公孙家也参与了此事。 刘据自诩是个挂逼,自是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也有办法保护太子府的从官。 但卫青和公孙贺可都是刘彻的内朝臣子,可以直接受到刘彻的任免和惩处,如果他们也参与了这件事,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而以刘据对刘彻的了解,到时卫青和公孙贺即将面临的绝对不会只是踢出内朝的问题…… 结果走出一段距离之后。 他竟发现卫伉和公孙敬声并未紧跟过来,并非他们不想跟来,而是韩凌不知何时竟挡在了两人面前,强行将这两个家伙拦了下来。 “这个韩凌,已经看出我心里在想些什么了么?” 望着韩凌那纤细苗条的背影,刘据感到一丝欣慰。 这个姑娘此前不但屡次成为自己的福星,人也颇为聪敏。 此前在冒险给刘闳做阑尾炎手术的时候,他就从她身上感受到了那种心有灵犀般的默契,早已不再抗拒这门被刘彻“包办”过的婚事。 而这一次前往朝鲜半岛和倭国,韩说也为他提供不可忽视的帮助和支持。 就连那些发给倭国大倭的蛇钮铜印,也是韩说在朝鲜半岛帮忙铸造的。 如果换做是历史上的韩说,他八成会因为此事有僭越之嫌而断然拒绝,就像在巫蛊之祸中不肯受诏协助自己抓捕江充一样。 刘据暂时还不知道他为何会发生这样的改变。 不过细细去想,应该与自己和韩凌的婚事有关吧,毕竟两人成婚之后,韩说就成了自己的岳父…… “倒为我节省了一些口舌,这姑娘总是令人感到安心。”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最后看了韩凌的背影一眼,心无旁骛的带着郭振与太子中盾径直向东市行去。 …… 长安东市。 江充依旧一身织丝禅衣,头顶鸟羽丝帽,走动时如同摇冠飞缨,就像一只正处于求偶期的扑棱蛾子。 在他的身后,跟了上百名披甲执锐的北军士卒,看起来好不威风。 “上官饶命,这几個钱是草民贩席收来的,实在不知竟不是上林三官钱,绝非诚心违反法令,草民愿将这些钱全部上缴,恳请上官饶了草民这一回吧!” 一个身着补丁麻衣的贩席小贩跪在江充面前苦苦哀求,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两条腿不停的打颤。 所谓上林三官钱,其实就是刘彻此前推行的五铢钱。 只不过近两年才下诏禁止了郡国铸钱,将铸币钱完全收归朝廷,而以前国内流通的五铢钱也要求一并回收熔毁,只能使用上林苑三官统一铸造的带有显著标志的五铢钱。 而在如今的民间,尤其是对于许多本来就没几个钱的百姓而言,要将手中那为数不多的五铢钱上缴官府,换取成上林三官钱非但是一件挺麻烦的事,专门跑一趟也显得很不值当。 因此坊间一直就有少量此前的五铢钱还在流通,只要份量和成色是足的,人们也都是认可的。 而刘彻本来也不是针对这些百姓。 他针对的是那些盗削私铸钱币的不法之徒,对于这种商业行为也选择了默认。 甚至他还曾下诏允许人们用此前的五铢钱缴纳算缗赋税,收上去之后送去上林苑,熔了铸造成上林三官钱便是,如此潜移默化之间就完成了币制改革。 因此江充根本就是在小题大做。 这个小贩今日总共只赚了二十文钱,其中有三文铜钱并非上林三官钱,江充立刻便命人将其绑了起来,准备以私铸盗用钱币的罪名将其收监。 这罪名可不是开玩笑的——夷三族。 就因为贩卖草席收了三文并非上林三官钱的铜钱,一家人都将人头落地! “我也是奉公执法,要怪就怪你不长眼,使了不该使的钱吧。” 江充只是淡淡的看了小贩一眼,便对身后的北军士卒喝道, “还不速速将此人拿下,难道还要我请你们不成?” “诺……” 几名北军士卒眼中划过一抹难色,却还是无奈的手持镣铐绳索上前将那已经吓破了胆的小贩捆了起来,推搡着送进了后面数十名囚犯之中。 这些囚犯大多也都是因类似的罪名被捕。 这些北军士卒心里都清楚,那些人就算有错也罪不至死,没收了他们的钱,最多再抽上几鞭子打上几杖,让他们长长记性也就够了,实在没有必要如此小题大做。 不过同时他们心里也清楚,这正是江充的晋升邀功之道…… 这些可怜人和他们家人的人头,都将化作江充的一片片官职爵位碎片,成为他在长安手眼通天的阶梯。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让开!太子殿下降临,还不速速退下!”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呵斥。 江充眼皮一跳,循声望了过去。 只见郭振正亮出印绶呵退上前阻拦的北军士卒。 而在郭振的身侧,则站着一个气宇轩扬的年轻男子,江充此前虽从未见过刘据,但此刻也不难看出,这个容貌五官与当今天子有几分相像的年轻男子,必定就是太子刘据。 与此同时。 刘据也似笑非笑的看向了江充,毕竟像江充这种始终穿的像个求偶期的扑棱蛾子的人,在人群中也是一样的扎眼。 “呵呵,前些日子治了太子府的詹事,一举令我威震京师,如今太子亲自找上门来,恐怕来者不善。” “不过我可是天子的人,太子又能奈我何如?” “若他对我无礼,我正好借此在陛下面前叫屈,如此陛下只会越发念我忠诚耿直,奉法不阿,更加倚重于我……” 眼见刘据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江充心中也丝毫不慌。 脸上随即露出不卑不亢的笑意,主动起身迎了上去,颇有礼节的躬下身子对刘据施礼: “恭迎殿下,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唰——噗!” 伴随着两声轻响,江充只觉得胸口一凉。 低垂着的目光只看见一把雪亮的剑身自自己刚刚抬起的手臂间穿过,不由分说的刺入了左侧胸口。 扎心的疼痛数秒钟之后才终于传来,江充又惊又惧的抬起头来,只见刘据正手握着这把剑的剑柄,冰冷的目光令他如坠冰窖。 “殿、殿下,这、这是……” 江充已经无法支撑身体,就连说话都变得十分艰难,摇晃了两下便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然而他的大脑却依旧被惊惧与不解填的满满登登,直到现在都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怎会如此?! 我可是天子的人,他怎能当街杀我,他怎敢当街杀我?! 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他疯了么?! “???” “!!!” 静! 这一瞬间,原本喧闹的东市死一般的寂静! 周围的北军士卒瞪大了眼睛。 被羁押等候处置的囚犯忘却了呼吸。 不远处过往的行人停下了脚步,两只脚仿佛注了铁般沉重。 随刘据而来的太子中盾浑身僵硬,瞠目结舌。 就连跟在刘据身边的郭振亦是瞳孔地震……他想过江充的无数种死法,想过刘据会如何动手,自己又当如何协助。 却未曾想过刘据竟干脆连一句宣泄的话都没说,一剑直扎心口! 第三百四十七章 去报吧,杀江充者刘据! 看着江充那张惊惧的脸庞,刘据眼中却浮现出了季平的音容笑貌。 自他迁入博望苑那日起,季平就是他的从官。 虽然是从官,但更多的时候,季平更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操持着博望苑的大小琐事,从他的每一餐饮食,到他的每一件衣裳,所有的仆从与奴婢都由他总领,所有的事物都处置的井井有条,印象中从未出现疏漏。 还记得上回他被打入诏狱,出狱时那群因害怕主动请辞的仆从在府前闹事。 季平平日里极少摆架子,心地也颇为柔软,一时之间竟下不了狠心将这些人驱离,刘据当时只问了他一句“我还能信任你么”,便使得季平诚惶诚恐,发狠将那些仆从用棍棒打走。 事后刘据还曾后悔过话是不是说的太重了。 是不是应该让郭振去做这件事,而不是为难季平这个老好人。 尽管他心里更清楚的是,身为自己的从官,将这种问题推到自己身上,无疑是犯了大忌。 但出于对季平的了解,刘据却难以对他动真怒,不自觉的就会尝试去理解和宽恕这个服侍了他十余年的老者,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这就是他的性格…… “一路走好,季老,你应该还没有走远,还来得及收到江充的忏悔!” 刘据紧紧握着剑柄,用力转动了一下。 “啊——!” 佩剑的锋刃在胸腔内搅动,江充忍不住的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创口立时有大量血液汹涌喷出,及时心中求生欲让江充奋力捂住,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生命的流逝。 他甚至没能撑过两个呼吸,面色与裸露在外的皮肤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彻底瘫软在地,口中只剩下了出的气,再无半口进的气。 然而他的眼睛却依旧瞪得滚圆,死死的盯着刘据。 那双眼睛中带着极为复杂的神色,和那张扭曲的脸合在一起,最终依旧只用四個字就能概括——惊、惧、疑、震。 他应该从未想过自己会是这样的死法。 在如日中天的时候。 在天子甚宠的时候。 在长安一众王公贵族仰他鼻息的时候。 在满朝文武无人敢公开置喙的时候。 就这样如同一条丧家之犬一般,被当今太子当街刺死。 直到意识彻底消散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想明白,刘据为何敢做出如此胆大妄为的事情来。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是天子钦点的绣衣直指么? 他奉皇命督捕三辅境内的盗贼,监察豪贵们的僭越行为,甚至他打了太子府的人,没收了太子府的车马,天子都只会说一句“人臣当如是矣”,难道这个太子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 太子杀他,便是与天子为敌,便是打天子耳光! 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在纵容三辅境内的盗贼,与天子决意约束的豪贵们沆瀣一气,这是天子可以容忍的事情么? 哪怕天子对这个太子仍有期许与宠爱,恐怕在面对此事时,也必须严厉惩治以儆效尤了吧? 否则,皇权何在,天子威严何在? 这个太子难道……一点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蠢事么? …… 终于。 在江充的最后这一声惨叫声中,所有人石化的大脑才逐渐开始运转。 “这……” 北军的将领与士卒眼睛依旧瞪得很大,内心无法言喻的复杂与为难。 我是谁? 我在哪? 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吧,可是究竟应该做些什么呢? “这……” 被羁押的囚犯开始大口喘息,有些人已经缺氧。 他们原本始终认为人不可能把自己憋死,但事实证明,那是因为他们之前没见过太子,没遇上能把自己惊吓到忘了呼吸的事! 随即看到如同死狗一般瘫软在地,已经逐渐没有了丝毫生机的江充。 一种幸灾乐祸与极度舒爽的情绪逐渐自内心深处升起……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世道便是如此,绣衣直指又如何? “这……” 过往的行人看向刘据的目光,逐渐投射出敬畏,随即似是忽然回过了身,加快脚步向远处走去,到最后甚至奔跑起来。 这就是太子么? 前些日子江充扣下太子府车马,当街鞭笞太子詹事。 而太子回来的第一件事,竟是当街刺死江充,这不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以血还牙以剑还眼,天下何来如此彪悍的太子?! 传下去,太子当街杀人,我亲眼所见,我是见证者,我要将此事刻在墓志铭上! “这……” 郭振和二十名太子中盾亦是缓过神来,看向刘据的目光却也悄然发生了巨大改变。 在来之前,他们便已隐约猜到会发生什么。 甚至有人已经抱了死志,只求代刘据动手刺杀江充,替刘据承担此事之后,刘据能够好生安置他们的家人。 毕竟江充如今在天子面前红的发紫,当街将江充刺死绝非小事,天子追究下来就算不是血流成河,相关人等也难逃一死。 结果没想到,刘据根本就不用他们代劳。 他竟亲自动了手,而且不留余地,一击必杀! 现在刘据究竟在想什么,接下来他会怎么做,如何才能妥善处置此事,如何才能承受下天子的雷霆之怒…… 博望苑的天,会塌么? “唰!” 当着所有人的面,刘据拔出了插在江充胸口的佩剑,在江充那扑棱蛾子一般的蝉衣上胡乱蹭了两下,还剑入鞘。 做完了这些,他侧目看向一旁的北军将士。 “!” 一众北军将士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竟无一人敢迎接刘据的目光。 “不用为难,不必惊慌,做好你们的本分,去报吧,杀江充者刘据。” 刘据咧开嘴对这些将士点了点头,神色平静的说道。 “……诺!” 为首将领身子一颤,当即单膝跪下行礼。 杀了人还如此坦然的太子,比此前传闻中的太子更加令人敬畏……他们不由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所有汉家儿郎都只能仰望的故人 ——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 李敢打伤大将军卫青,管你是谁,遑论后果,我必杀汝! 江充扣太子府车马,鞭笞太子詹事。 我刘据,也必杀汝,回京就杀! 如此相比,竟是太子刘据更令人畏惧,事因、时机、场合、手段……全然不顾! 第三百四十八章 苏六究竟还能不能死? 刘据却已经不再理会这些北军士卒,回过身去看向郭振与太子中盾: “将尸首拖回博望苑,以祭告季老之灵。” “……诺!” 郭振与这些太子中盾闻言皆是心中一暖,鼻腔不受控制的发酸。 原来殿下带我们过来,只是为了拖尸…… 同为太子府的从官与士卒,没有人比他们更加感同身受,今日太子可以为了季平当街杀人,那么倘若有一日他们受此劫难,太子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政治虽是妥协的艺术,但太子不会为了妥协,为了大局,为了利益将任何一人当做妥协的弃子,无论是谁为太子府流了血…… 太子都不会妥协,都将亲手来报! “季老之灵……那个太子詹事死了?” 北军将领与许多士卒都知道此前的事情,甚至有人当时就在现场,因此他们知道那个被江充鞭笞的太子詹事叫做季平,也立刻猜出刘据口中的季老是谁。 这一刻,他们忽然理解了刘据的所作所为。 江充狐假虎威,在长安城内大起刑狱,整治那些越礼违法的豪贵子弟也就算了,还以众多无辜之人的性命沽名卖直,终是踢到了铁板! 旁人揣测圣意,不敢对江充无礼,不敢上疏弹劾,不敢为冤屈者辩罪。 但天下显然没有这位太子不敢做的事! 无礼?弹劾?辩罪? 这些统统都省了。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一剑扎心,快意恩仇,真他娘的痛快! 想着这些的同时,北军将领与士卒们甚至打心眼儿里羡慕起了郭振和这些太子中盾。 姥姥! 跟随这样一位愿为、能为、敢为下属出头的太子,就算将命交给他也毫无怨言吧? 他不顾后果为下属复仇伸冤,那么无论是妻子,还是身后之事,必是桩桩件件都安排的明明白白吧? “都伯,太子殿下此举令人心生敬意,你看咱们要不要也派几个人上去帮忙,护送太子回府?” 有亲兵羡慕感慨之余,偷偷凑到为首将领身边,附耳小声说道。 “你也疯了?” 将领回头白了他一眼,低声斥道, “此事岂是我等能够掺和的,敬意又岂是我等可以表达的……去找辆方才从那些小贩那里收缴的鹿车(汉朝的小独轮车)过来,如此太子府运送江充的尸首还比拖着省力一些。” “诺……那这些商贩又当如何处置?” 亲兵刚要转身,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接着又问。 将领看向那些战战兢兢的商贩,终是摆了摆手: “没收了钱便都放了吧,江充人都死了,咱们难道还能似他一样,非因这点小事害人全家性命不成?” “切记,自作孽,不可活……” …… 宣室殿外。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正在殿外候命的苏文面色剧变,难以置信的望着前来通报的谒者东方裕。 东方裕心知苏文如今虽然年近五十,但其实身子骨还算不错,眼不花耳朵也不聋,刚才的话他一定都挺清楚了。 不过同时他也理解苏文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 因为这件事简直太过惊天,就连他刚才在金马门听到北军将领的禀报之后,亦是反复确认才敢相信。 于是东方裕又耐着性子重新说道: “苏公,不会错的,下官也不敢错。” “太子于东市一剑刺入江充心口,还用鹿车拉着江充的尸首,一路招摇过市返回博望苑,许多人都亲眼看见了。” “若不是确认消息无虞,下官又怎敢前来上报,这可是要命的事啊。” 拉着尸首招摇过市,这不就是弃市? “你的意思是……还是太子当街亲自动手?” 苏文更在意的还是这个问题,瞳孔不自觉的快速缩动。 东方裕并不知道,这一刻他的心脏已经隐隐作痛起来,直到现在他还清楚的记得刘据当初与他说过的那番“掏心窝子”的交心话。 他是万万没想到,刘据居然是真的会动手掏人的心窝子。 这一剑刺入心口,与掏心窝子也没有本质的区别……可问题是,当初刘据说的是继位大统之后,而现在他分明还不到继位大统的时候,这算不算言而无信? “千真万确,用的正是陛下册立太子时,赐与太子的那柄佩剑。” 东方裕再次点头说出了更多的细节。 “好!好……我知道了,我这就进去禀报……” 苏文此刻的状态却又变得奇怪起来,给人一种失魂落魄的感觉。 甚至迈上台阶的时候,他还不小心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幸而东方裕及时伸手搀扶,才令其稳住身形。 “无妨……不碍……我先进去了。” 苏文却依旧心不在焉,只是冲东方裕点头以示感谢,又扶住台阶旁边的护栏忧心忡忡的向宣室殿殿门走去。 东方裕虽不知两千多年后还会有個“美稀宗”。 但苏文此刻的模样,的确是与“美稀宗”登机时的画面如出一辙。 东方裕自然也不知道苏文之所以忽然变成这副模样,是因为内心之中正在考虑“苏六究竟还能不能死”的问题,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 宣室殿内。 “这经书真是刘据指导公孙卿与那干方士巫师编撰出来的?” 刘彻面前的案几上放着一个木盒,木盒的盖子已经打开,里面放着一堆码放整齐的简牍,而刘彻则正拿着其中一卷查看。 看得出来,他现在的心情还算说得过去…… 至少在开始翻阅这些简牍之后,原本他那不见喜怒的脸上嘴角就微微勾起了一丝弧度,变成了似笑非笑。 堂下赵周、倪宽、韩说、金日磾、李季等人正襟危坐。 不过他们的内心却逐渐安定了下来,因为刚才刘彻并未对他们串通了一路的说辞提出任何异议,反倒将注意力放在了这部被刘据命名为《神道》的经书上。 这至少能够说明,金日磾这次的欺君策略是正确的,这一关已经过了大半…… “正是。” 听到刘彻的问话,赵周连忙起身应道, “老臣认为公孙卿等人皆是谣棍,恐怕坏了此行大计,因此力谏太子与他们划清界限。” “不过事后老臣才发现,这部经书竟对那些海外野人颇为有效,在我军兵不血刃征服那些野人的过程中功不可没……” 说到这里,赵周余光偷偷瞅了金日磾一眼,终于还是无奈的开始为乞骸骨铺垫: “……看来老臣是真的老了,已经无法再看清时局,不能协助陛下妥善处置政事了。”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刘彻冷笑了一声,摇头道, “朕这个逆子历来不按常理行事,时运又总是出奇的好,就算是朕有时也无法预测他的行为,不知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何况是你?” 第三百四十九章 滚出长安,滚得越远越好! 刘彻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在夸赞刘据,不过却也算是肯定了刘据此行的功劳。 哪怕只是“时运好”,谁又能说“时运”不是实力的一部分呢? 说起来,在这之前刘彻也的确没有想到,刘据出去转了一圈,就让他这个父皇摇身一变成了海外野人眼中的“天帝”,他的使者也成了“神使”,这倒也算是变相成了仙。 有这个事实打底。 刘据那私铸印绶的罪责便可以谅解了,毕竟刘据是以“天帝”的名义、以大汉的名义发的印绶,甚至向那些海外野人发放印绶的时候,刘据也没有在场,并未接受那些海外野人的感谢,如此看来刘据倒也不算有什么忤逆之心,倒是实实在在的宣扬了他这个“天帝”的圣恩。 因此此事在刘彻看来,虽有僭越之嫌,但本质不过是矫制。 而且是矫制有功。 不过赏赐就不用想了,刘彻非但不会鼓励,还必须给予刘据适当的敲打,否则若人人都效仿他这般私铸印绶,他这个天子又当如何自处? 至于所谓的仙境与仙人…… 亦有欺君之嫌,不过刘彻求了这么多年仙,此前又被刘据“东莱候神”时搞了一波心态,河间国的事也令他对这些求仙问鬼与望气之事不再深信,以至于这次刘据出发之前,他其实就已经持有将信将疑的态度。 就是那种非要说相信,其实也不完全相信。 可要说不相信,他这心中多少还是带了些期待,万一呢? 甚至与其说他相信刘据的梦境,倒不如说他更愿意相信刘据的运气…… 因此得知海外根本没有仙境和仙人的时候,他心中虽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太过失望。 相比较而言,他还是更心疼此行耗费的军需粮草。 在这件事上,刘彻本来是打算给刘据这個“败家子”一个深刻的教训的,毕竟这回他可是连“封禅本”都动了,这和动了棺材本也没什么区别。 结果却又得知刘据还真就在海外岛上找到了一座银山。 而且这次回来,还拉回了数十吨从银山上挖掘回来的银矿佐证……这对刘彻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惊喜,感觉就像是吃着火锅唱着歌,忽然就有馅饼砸在了头顶。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打算让刘据看出自己心中的惊喜。 因为这个逆子的赌性实在太强了,这是真侥幸找到了这么一座银山,若是没有找到呢,这个逆子可想好了如何收场,如何弥补大汉的损失? 这点与朕就大有不同了! 朕历来坚持的执政方针便是“稳健”二字,从不去赌这些虚头巴脑的事情。 是的,朕很稳健,天下没有人比朕更稳健! 什么? 与匈奴开战便是一场豪赌? 胡说八道! 朕没有赌赢么,朕没有将匈奴打去漠北么? 赢了的事怎么能叫赌,那叫胸有成竹,那叫运筹帷幄,朕是探过了匈奴国力才做的决定,那叫“胜兵先胜而后求战”! 朕愚蠢的儿子啊,你何时才能似朕这般稳健? 只靠赌,可守不住大汉国祚…… “……” 对于这话,赵周自然不敢随意接茬。 其余众人也是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的垂着头一言不发。 “行了。” 刘彻也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随即摆了摆手, “这回诸位出去办事大半年,无论是功劳还是苦劳朕都记在心上,不会埋没了你们的一片忠心,都先回去歇着吧,他日再论功行赏……” 正说着话的时候。 “报!” 苏文脚步虚浮的从殿外跑了进来,省却了许多礼节,径直来到刘彻身边,躬下身子附耳向他通报东方裕刚刚传来消息。 “这是出了什么事么?” 赵周等人亦是面面相觑。 正常情况下,刘彻屏退了内侍在宣室殿内开会,就算苏文有事禀报,也该先在殿外唱报,得到刘彻允许之后才进来通报。 而现在苏文却随着唱报一同闯了进来,显然正在报的绝不会是寻常的事情。 而是极为要紧的急报、要报…… “你说什么?!” 还未来得及继续多想,刘彻的眉头便已拧成了疙瘩,瞪着眼睛看向苏文。 “陛下,奴婢已反复确认,此事千真万确……” 苏文连忙垂首,避开刘彻那震惊的目光。 “……” 刘彻只是沉默了一秒钟,立刻便又沉声问道, “有多少人看见了?” 苏文心知刘彻问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却也只能万般无奈的答道: “此事发生在东市,除了随行的北军士卒,周围百姓皆都亲眼所见,何况殿下一路用鹿车拉着江充的尸首返回博望苑,如今恐怕小半个长安城的人都看见了,听闻此事者恐怕只会更多……” “混账!!!” 刘彻猛然起身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方才还让他爱不释手的《神道》散落了一地, “霍去病都没他这般愚蠢!” “……” 苏文见状连忙将身子躬的更低。 他自然知道刘彻为何忽然提起霍去病。 当年李敢打伤卫青,霍去病为了给卫青报仇,在甘泉宫狩猎时暗箭射杀李敢,此事便令刘彻大为光火…… 不过好在当时看见的人不多,刘彻为了包庇霍去病,不得不对随行人员下了禁言令,对外宣称李敢是狩猎时被鹿顶撞而死。 可就算如此,也依旧还是有一些风声传了出去,使得这件事成了公开的秘密。 不过只要刘彻不承认,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及此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现在。 刘据在东市当众刺死江充,搞得小半个长安城的人都亲眼所见,这事就算是刘彻想包庇,想佯装不知,想大事化小,恐怕也是万万不能的了。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的性质很严重,非常严重。 严重到刘彻断然不能坐视不理,必须做出一些反应,而且必须是强硬的反应,否则便有损皇权! “你们先退下吧!” 刘彻忽然又看向了堂下的赵周等人,愤恨的目光令所有人如坠冰窖。 “诺……” 赵周等人心中虽有诸多疑惑,但此刻哪里敢多说一个字,纷纷起身轻手轻脚的向外退去。 如此待这些人离开之后。 刘彻来回踱了几步,终是又对苏文冷声喝道: “召卫青进宫!将卫子夫也召来!朕要看他二人如何处置此事!” “诺。” 苏文一边答应着飞快跑去传令,一边心中却不自觉的深想此事。 当初霍去病射杀李敢,刘彻气得浑身发抖,恨铁不成钢的大骂,让霍去病滚出长安,滚得越远越好,滚到朔方去镇守边疆。 那么这一次,刘彻会不会也让刘据滚呢? 可是刘据又能滚去哪? 霍去病是骠骑将军,去朔方守卫边疆本就是他的职责。 可刘据却是大汉储君,储君除了待在长安,还能滚去哪里? 第三百五十章 刘彻的遗诏! 一个时辰后。 清凉殿之外,卫青与卫子夫自不同方向而来,相视而立。 “姊姊……” 卫青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件事发生的实在太突然了,也实在太惊天了,令他没有一丝丝防备,更不知该如何处置……这道题太难了,他真不知该如何去解。 “卫青,你来的路上应该听说了吧,此事也不全怪据儿,是那江充卖直邀宠在先,害死了季平不说,还险些害了义妁与皇孙。” 不知是为自己寻找自洽的理由,还是宽慰自己的内心,卫子夫神色忧虑却又喋喋不休的咬牙道, “那江充如此胆大妄为,就算据儿饶过了他,我也断然不能饶他,哪怕陛下禁止后宫过问朝廷政事,我也定会将此事追究到底,向陛下讨要一个公道!” “姊姊,事到如今性质已经变了……” 卫青皱着脸无奈的摇头道, “若据儿不是当街刺死江充,而是上疏或面圣,请陛下主持公道,这自是没有任何问题,便是冒着令陛下不满的风险,我也会力主陛下处死江充,替姊姊和据儿出了这口恶气,怎容如此等宵小之徒欺辱据儿?” “但现在,世人皆知江充是陛下的人。” “据儿当街刺死江充,世人可不会认为据儿只是针对江充,都会认为据儿这是在挑战陛下的皇权。” “这便是陛下如今最大的困境,据儿这是将陛下架在火上烤了,倘若陛下这回还不严厉惩处据儿,威望与尊严必定受到损害,今后还如何在朝堂上驾驭百官,政令又如何能够令人敬畏?” “陛下,也有陛下的难处啊……” 卫子夫闻言沉默了片刻,又是跺着脚急道: “他们父子二人便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行事主打一个一意孤行,一個不听劝,一个不商量,没有一人能教人安稳!” “你说说,我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竟要夹在他们父子之间左右为难,他们这是要逼死我么?” “唉……” 卫青叹了口气,再次劝道, “姊姊不可妄言生死,事已至此,恐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在你我知道的事情,陛下必定也已经知道,据儿如此行事虽然冲动,但也并非毫无缘由,只希望陛下看在据儿事出有因,尤其是小皇孙即将诞生的份上,手下留情吧。” “进去之后,姊姊万不可关心则乱,务必谨言慎行。” “若陛下问话,尽可能让我来作答,就算求情的话也让我来说,免得再弄巧成拙……” 话至此处,卫青的声音悄然变低,有些担忧的望向卫子夫。 若是平时听到这话,卫子夫少不了要瞪起眼睛质问一句:“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以据儿利益为先,何时弄巧成拙过?” 但这次她却只是微微颔首,蹙着柳眉心不在焉的道: “行,都听你的,我少说话便是了……” …… 如此通报过后进入清凉殿。 刘彻正坐于书案前面书写着什么,没有让苏文在旁边伺候研墨,脸上也并无预想中那无法抚平的怒意。 相反,他的状态看起来竟比平日还要平静许多。 “来了。” 见二人进来,刘彻只是微微抬眼,点了下头笔根不缀的道, “先坐吧,等朕拟完这封诏书再与你们说话……苏文,你们也都退下吧,清凉殿十丈内不得立人,皇后与大将军离去之前,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 “诺。” 苏文应了一声,立刻招呼殿内近侍和期门武士全部退了出去。 他也不知道刘彻究竟在写些什么东西,因为刘彻根本就不让他靠近,就连刚才研墨都是自己亲自动手。 伺候了刘彻这么多年,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不过苏文心里却比任何人清楚,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刘彻绝对是要出手了,并且还要下一盘天下无人可以看破的大棋。 现在能够出去,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就是天大的恩赐…… 然而此情此景之下。 卫青和卫子夫又如何肯坐,两人闻言只觉得问题越发大条,只是对视了一眼,默默的站在距离刘彻两丈来远的对面静静等待。 良久之后。 刘彻终于放下了毫笔,仔细审阅了一遍自己留在简牍上的文字,方才伸了下懒腰站起身来,淡淡的说道: “曾有人与朕说过,刀只要能用就行了,若磨得太快太利,虽用起来顺手,但也容易折断,无法长保。” “卫青,你也是使过刀的人,可认同这句话?” “……” 卫青不知刘彻为何有此一问,却又隐约感觉这话是一语双关,恐怕与今日之事有关,因此选择继续保持沉默。 刘彻也不逼他,接着又道: “据儿今日所做之事,朕已全盘了解过,心中也不怪他了。” “那江充卖直邀宠,险些害了朕的孙儿,也是死有余辜,若换做朕是据儿,朕岂止杀他一人,朕还要杀其妻儿父母,绝不姑息。” “此前朕时常认为据儿不像朕,如今才忽然发现,据儿其实是太像朕了。” “甚至就连朕血气方刚之时,亦不如他这般恣意。” “这……” 听到这话,卫青与卫子夫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刘彻此刻说的究竟是正话还是反话。 刘彻短暂停顿了一下,便又继续说了下去: “但太像朕可守不好大汉国祚。” “正如朕方才所言,刚则易折,有朕这样的父皇,据儿若又如朕之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 “朕仔细想过了,据儿与朕相比有过之无不及,恐怕与少居深宫,幼年便册立太子有关,他这一生实在太顺利了,以至于心中对任何事都没有了敬畏与顾忌,因此行事时常缺乏智慧与折中。” “如此下去,据儿只怕更快更利,难以长保。” “伱们一个是据儿的母亲,一个是据儿的舅父,可认同朕的想法?” 卫青与卫子夫闻言越发不明白刘彻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不过对于刘彻话中的道理,二人也只能躬身答应: “认、认同……吧?” “既然认同,你们就先过来看看吧。” 刘彻点了点头,一边招呼二人来到案几前,一边掀开一个盒子,拿出了不知何时摆到清凉殿来的传国玉玺,蘸过朱砂印泥之后,在刚才书写好的简牍上盖上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 此时卫青和卫子夫才终于看清上面的字: ——【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赖天之灵,社稷之福,惟年之久长,惧于不终,朕之不明与嘉之,其奚哀念之有。】 【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 【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践……】 “什么东西?!” 两人身子都是一僵,这诏书的用语,这诏书的语境,竟是一封遗诏! 可是越往后看,两人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朕之长子刘据,敦重好静,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 【著刘据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陛下,这、这、这是……” 卫青和卫子夫彻底迷糊了,不由诧异抬头。 难道刘彻生了大病,已经快不行了? 可是现在他的气色好的很,甚至比卫青看起来还要健康,看着一点也不像啊…… “卫青,这遗诏由你保管。” 刘彻背过身去望向博望苑的方向,声音也变得幽远起来, “为了大汉国祚,也为了据儿长保,朕不得不先将他废了,给他制造挫折,送他人情冷暖,助力他尽快成长起来,否则朕怕终有一日,不得不亲自下令杀他。” “陛下!” 卫青与卫子夫闻言身子巨颤,连忙伏身跪在了地上,心中百感交集。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刘彻,也从未想过刘彻给予刘据的父爱,竟是如此的隐晦深沉。 第三百五十一章 这回太子之位必是保不住了! “拿着吧,是朕托你保管的。” 见卫青与卫子夫都跪了下来,刘彻又转过身来将那道遗诏卷起,递到了卫青面前。 “恳请陛下销毁此诏!” 卫青却头都不抬,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伏着身子闷声道, “陛下父爱如山,如今要管教太子,使太子长保,此乃天授的君纲父纲,岂容他人置喙,又何须下此诏书?” “太子若是受到教化,明白了陛下的一番苦心,自此洗心革面。” “陛下何等英明,岂会看不出来,自会将大汉国祚托付于他。” “太子若是愚钝无知,辜负了陛下的一片期望,始终冥顽不灵。” “那么陛下将大汉国祚托付于他,便只会祸国殃民,使我大汉袭亡秦之迹,非但陛下不能心安,微臣也将成为助纣为虐的千古罪人。” “因此微臣恳请陛下即刻销毁此诏,万不可因舔犊情深一意孤行!” “陛下此刻下此诏书,对太子之父爱虽令微臣涕零如雨,但却也是置大汉国祚于不顾,置大汉万民于不顾,非明君所为。” “大汉国祚与万千黎民,只能托付于真正德才兼备的皇子,请陛下三思!” 话至此处。 卫子夫也始终伏着身子,内心略作挣扎之后附和着道: “陛下虽不许妾身置喙政事,但事已至此,妾身也不得不置喙几句。” “妾身也斗胆恳请陛下三思,即刻销毁此招,如今陛下龙体硬朗健康,此时立下遗诏恐怕不吉!” “况且正如卫青所言,若据儿始终难成气候,似今日这般胡作非为,便是有这诏书恐怕也难以服众,只会令大汉国祚陷入动荡,届时这诏书对于他来说是福是祸还犹未可知。” “陛下废他……是为了管教于他,使他长保,这何尝不是妾身心中所愿?” “常言道‘慈母多败儿’,都怪妾身平日里纵容娇惯,才令他如此骄横跋扈,妾身今后也当对他严加管束,妾身相信当他洗心革面之际,陛下自会将其重新立为太子。” “因此这封诏书有与没有,又有何异?” “既是如此……” 刘彻闻言做为难状,稍作沉吟之后才道, “朕便将这遗诏悬于此处月梁之上,这道遗诏始终作数,你们明白朕的苦心便好。” “陛下……” 眼见卫青和卫子夫还想说些什么,刘彻抬手打断了二人,语重心长的道: “行了,朕意已决,此事不再议论……朕有过一个霍去病,朕很喜欢他,却已经不想再有第二个了。” “诺。” 卫青与卫子夫闻言心头又是一颤。 他们心里清楚,刘彻指的不仅仅是霍去病暗箭射杀李敢的事,尽管那件事的影响直到现在都并未消除,依旧有不少人置喙刘彻包庇霍去病,也依旧有不少人对卫霍两氏心存不满。 可惜如今司马迁还没有写出《史记》。 否则他们就会知道,司马迁便始终持有类似的立场。 他们心里还清楚,刘彻的话其实是一语双关。 就连卫青心中都暗自认为,当初霍去病英年早逝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因为霍去病的人生实在是太顺了,十八岁初战封侯之后,一路就像是开挂一般,无往而不利,绝对称得上是大汉最快最锋利的利刃。 但同时在刘彻的纵容包庇之下,在诸多光环的簇拥之下,霍去病的心态也在发生变化。 在暗箭射杀李敢之后,他竟还敢不顾卫青反对,公然带领群臣联合上疏,请奏刘彻封皇子刘闳、刘旦、刘胥三人为诸侯王,要求诸侯王必须离京就国! 一个臣子公然左右天子的家事,这件事的性质已经变了。 这无异于逼宫,这是在疯狂触碰刘彻的逆鳞! 卫青甚至能够想象,也就是霍去病在准备最后一次汉匈决战时忽然病逝,否则等到灭了匈奴之后,刘彻只怕也不能再容霍去病。 太快太锋利的刀,不只能够伤人,也能伤到自己。 而现在的刘据,所行之事桩桩件件都在重蹈霍去病的覆辙…… …… 自清凉殿出来。 卫青与卫子夫相顾无言。 直到分别之际,卫子夫才看向卫青,用极低的声音问道: “卫青,你认为陛下今日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假中带真,真中有假。” 卫青叹了一声,道, “我们只需考虑据儿能否继位大统,陛下需要考虑的就多了,因此陛下行事哪怕出于真情,其中也必有心术。” “不过这回,应是真大于假。” “毕竟陛下就算是以退为进,若只为了稳住我们,根本无需做到这种形同示弱的程度,陛下并不习惯以弱示人。” 卫子夫微微颔首: “这几年下来,陛下也有了一些改变,这点我比你感触更深。” “此前若非陛下有意纵容宽恕,据儿早已不知被废了多少回,有时我也忍不住心疼陛下,自责没能好好教导据儿,时常做出些混账事来气他。” “尤其陛下方才将据儿与去病相提并论时,我是真真切切的听出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或许陛下这么做,真是为了据儿着想?” 卫青又轻叹了一声,望着天边棉絮状的云彩道: “总之,这回据儿的太子之位必是保不住了。” “不过我情愿相信,这是陛下出于父爱,说服自己的内心,天人交战之后给据儿争取来的一次机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接下来非但是据儿,卫霍两氏也应做好忍辱负重的准备,此事我自会提前安排。” “也希望据儿,能够真正因此成长起来吧。” “其实陛下方才所言也不无道理,一味的顺境只会使人疯狂,适当的逆境才能使人成长。” “姊姊,这回你必须放宽了心。” “你要相信,据儿自有过人的本事,只是平日的行事方式多有偏颇,若他自此再有所成长,其余的皇子将更加难以与其争锋,日后据儿是否还有机会继位大统,绝非一道传位诏书能够决定!” “?” 卫子夫闻言身子又是一颤,目光变得更加复杂。 她能够感觉到,她的这个弟弟似乎也正在潜移默化的发生着改变。 第三百五十二章 成了!小爷我成了! 季平的丧事办的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而博望苑的人,则始终像等待第二只靴子落下的人一样,提心吊胆的等待着天子对于刘据当街刺死江充的事做出反应。 其实不只是博望苑的人。 整个长安城、乃至所有对此事有所耳闻的人都在等待相关的消息,尽管每一个人抱着的心态都各有不同。 而要说内心最安稳的人,自是非刘据这个当事人莫属。 直到现在,他依旧秉持着挂逼的优越感,全然没将这件事当回事…… 而刘彻这些天没有做出反应,也被他视作是“穿越福报”漏洞在起作用,这件事八成就这样过去了,反正刘彻永远不可能废了他,他也永远不可能成为满级人类。 “殿下,如今季平已经下葬,家眷也全部安置妥当,你看……” 这些天一直在博望苑帮着忙前忙后的韩凌得了空,终是忍不住找到了刘据,尽量含蓄的劝谏道, “……殿下回京之后还未曾亲自进宫复命,是不是也该找个合适的时间,主动进宫向天子与皇后问安,顺便禀报一下义姐姐即将临盆的喜事?” 韩凌虽然不知道刘彻的想法。 但刘据当街刺死江充那日,刘彻收到苏文密报之后一脚踢翻案几的事却被她的父亲韩说亲眼所见,自然知道此事给刘彻带来了不小的震动。 尽管她已经劝说卫伉与公孙敬声提前在长安城内散播了为刘据开脱的消息,这些消息也必定早已传进了宫里,但这件事的影响终归还是太大了,刘据不主动前去给天子一個交代怎么能说得过去? “你说的有理,我一会就进宫,不过有一件事我很早就想问你了。” 刘据却上下打量着韩凌,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意。 这些日子下来,韩凌似乎早已将自己当做了太子府的人,而刘据也完全将她视作了自己人,只差一场婚事和一个洞房之夜。 因此两人的关系亲近了许多,还时常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殿下但问无妨。” 韩凌感觉到刘据不怀好意,不过还是配合着他道。 “我记得韩将军共有三个子女,你那两个兄长哪里去了?” 刘据嘿嘿笑着问道。 “我的两个兄长?” 韩凌不知刘据为何有此一问,先是愣了一下才道, “他们两个都是郎官,时常要在宫中宿卫殿门,今日应该便在当值,不知殿下忽然问起他们做甚么?” “我问的又不是韩兴与韩增。” 刘据挑眉在韩凌那只微微隆起的胸脯上扫了一眼,脸上坏笑更盛。 “?” 韩凌亦是瞬间明白了刘据的意思,当即俏脸一片通红,跺着脚娇羞嗔道, “殿下怎好如此取笑于我,我成婚生子时也会长的!” 正说着话的时候。 “报!” 院外忽然传来报道,郭振领着一个人快步走了进来,躬身道: “殿下,黄门侍郎苏文前来传诏。” 被领进来的正是苏文。 只是自进门起,苏文便始终低垂着脑袋,不敢直视刘据的眼睛。 自那日得知刘据当街刺死江充的消息之后,他一直就没有想好“苏六能不能死”的问题……不过今日带来的诏书,倒是他指明了一个方向。 但就算如此,他也决定在刘据面前夹起尾巴。 因为刘据不管自此是什么身份,都不妨碍他是一个狼人的事实。 “见过殿下。” 颇为正式的向刘据施了一礼之后,苏文才终于挺起胸膛,将恭敬捧在手中的简牍打开,目不斜视的念道: 【制曰: 皇太子刘据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暴戾,难出诸口,朕包容其一十九年矣,乃其恶愈张,竟当街刺死朝廷重臣,以此不仁之人为君,必致败壤我国家,戕贼我万民而后已。 岂可守器纂统,承宗庙之重,故今定权宜,褫夺刘据皇太子位。 制曰可!】 如此一口气将诏书念完,苏文甚至不敢抬头看刘据的反应,只是微微躬下了身子,双手将这道诏书承到刘据面前: “殿下,受诏吧。” “这么简单就废了?!” 刘据闻言却是愣在了原地,脸上尽是意外之色,脑子里面嗡嗡作响,良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我不是个挂逼么? 不是有“穿越福报”漏洞在,就永远不可能被废掉,不可能成为满级人类么? 在这之前经过多次试验,他都已经彻底认命了,只想着借助外挂除去必要隐患之后,继承一个凭自己的见识和刘彻的双手共同打造出来的太平江山,做一个无为而治的轻松皇帝。 结果现在说废就废了,终极目标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达成了? 不是骗人的吧? 刘彻应该不会开这种玩笑吧? 有没有谁让我狠狠掐一下,然后告诉我这不是梦,幸福来得就是这么突然? 与此同时。 “这?!” 韩凌同样呆立当场,同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何会是这样? 明明是江充陷害在先,还险些害了太子孺子和皇孙。 而刘据虽然行事冲动,但也算是情有可原,天子得知这些消息之后,就算要惩处刘据,也应该从轻处置的吧? 为何说废就将刘据废了? 天子还讲不讲道理,如此处置此事,难道不是在纵容那些卖直邀宠的奸佞,置皇室的威严于不顾,难道天子就不觉得不妥? “苏、苏侍郎,这不是真的吧?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 郭振更是大惊失色,竟不顾礼节上前抓住苏文的肩膀,睁大了眼睛一个劲的大声确认。 “老奴怎敢乱传圣旨?” 苏文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偷偷看了刘据一眼,小心说道, “与这道圣旨一同发出来的,还有一道江充欺君罔上,加害孺子皇孙,被陛下下令夷三族的圣旨……” 苏文原本以为这个消息能够给刘据一些慰藉,至少说明陛下这回没有偏袒任何人,而是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如此刘据心里或许还能好过一点。 结果话未说完。 就见刘据忽然像是疯了一般,似哭又似笑的仰天疾呼起来: “哈哈哈哈,原来历史的车轮是这样转动的,成了!小爷我成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我怎么又成了苏六? 看着刘据这略显疯癫的神态,听着刘据那令人迷惑的话语。 韩凌、郭振与苏文三人面面相觑,纷纷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担忧之色。 “殿下,你……无碍吧?” 韩凌连忙走上前来搀住刘据,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虽然近日刘据偶尔会与韩凌开些荤段子玩笑,但出于这个时代的礼节,两人还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她觉得刘据是因为忽然遭受如此重击,神智与心态彻底崩溃才会出现如此表现。 而身为刘据的未婚妻,她必须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给予刘据支撑,否则刘据真有可能因无法承受而彻底疯癫。 “殿下……” 郭振也想上前宽慰刘据,但见韩凌已经做了这件事,终是忍住立于一旁,心绪难以言喻的复杂。 任何人心里都清楚,废太子干系的不仅是刘据一人。 太子府的这些从官也将受到难以想象的巨大影响,如今太子詹事季平已经亡故,他这个太子冼马恐怕首当其冲,甚至就连董仲舒那个太子少傅亦难脱干系。 但现在郭振想不了那么多,他只想大声为刘据叫屈。 从最初的毁堤淹田开始,再到这次的倭国之行,几乎每一次他都陪在刘据身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刘据究竟为大汉做了多少事情,又为刘彻这個父皇立下了多少功劳…… 就算刘据的一些行为有忤逆、有矫制、有僭越之嫌,那些功劳也足以功过相抵了吧? 天子竟因一个小小的奸佞江充,就将刘据废了太子? 天子真的有心么? 天子还是人么? 天子配得上这位太子么? “殿下……” 苏文也抬起眼来看向刘据,忍不住想对这样的刘据说几句宽心的话。 可是话到嘴边右手那断掉的小指便又隐隐作痛起来,他不敢开口,身为刘彻的近侍,他有且只能有一个立场。 刘彻既然早知道“苏六”的事,那么现在他的一举一动,极有可能也被刘彻看在眼中。 相比较而言,苏文更怕的绝对是刘彻。 这位太子的心思与行为,多数时候尚且可以预测,使用的手段也不算多么高明,甚至还会让人觉得幼稚冲动。 但这位天子,饶是在身边服侍了多年,在他眼中依旧是那么的深不可测…… “无碍?岂止是无碍,我现在的感觉简直太好了。” 当着几人的面,刘据的笑声很快收敛起来,那像哭又像笑的夸张表情也重新归于平静,只是脸上那亢奋的红光却仍未消退。 “这能叫太好了?” 韩凌等人见状心中却不免更加担忧。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现在刘据心中想的却是: “原来‘穿越福报’漏洞都是我臆想出来的,‘穿越福报’是真的,我此前还以为自己因此已经无敌于天下,一路平a过去就能得到善终,就能继位大统……” “真是太险了,幸亏我没有因此越来越有恃无恐,做出什么真正大逆不道、非死不可的事来,否则恐怕便自误了。” “我现在终于被废了,我该变成满级人类了吧,怎么没有感觉到任何变化?” “难道是因为还没有走完流程?” 心中想着这些的同时,刘据当即端端正正的向苏文躬身施礼: “刘据接旨奉诏。” “这……” 这举动倒将苏文给整不会了,他来之前就没想过刘据能顺利接旨。 尤其是看到刘据的“疯癫”状态之后,他就更没这个指望了。 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他的任务就是传旨,不管刘据是否亲手接了,只要将圣旨送到了博望苑,当着刘据的面诵读过就算完成了任务。 “拿来吧你。” 刘据却不在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施过礼后便立刻伸手一把夺过了圣旨。 而就在双手接触到圣旨的那一刻。 刘据立刻有一种触电的感觉,紧接着一股子暖流顺着手臂贯穿全身,脑中随即浮现出一个只在穿越第一天出现过的提示界面: ——【恭喜,你达成了‘穿越福报’激活条件,福报正在发放,预计用时一分钟……】 “来了!” 刘据身子一颤,立刻有一种自内而外的浑身发痒的感觉。 脑子里面痒,我好像要长脑子了! 躯干四肢痒,这应该是在长肌肉吧? 五脏六腑和每一寸皮肤都痒,我终于要成为满级人类了么? “殿下!殿下!” 韩凌、郭振和苏文三人自是注意到了刘据的异样,心中的担忧更盛,却完全不知道刘据究竟在经历什么,只希望尽快将他唤醒过来。 终于! 【武力:100】 【统御:100】 【政治:100】 【智力:100】 【魅力:100】 随着这些数字陆续停止跳动,浑身发痒的感觉悄然消失,刘据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他迅速检查自己的身体,并未发现什么明显的变化,胸膛、胳膊和腿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并未因此隆起此前没有的肌肉。 至于自己的脸…… 刘据飞快跑到旁观的荷花池前,借着水面的反射来观察自己的脸。 魅力虽然已经达到了100,但也没有因此变得更帅更美,只是目光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神采。 再回头看韩凌、郭振和苏文的反应。 他们还像刚才一样望着自己,眼中尽是担忧之色,似乎也同样没什么变化…… 等等! 也是这一瞬间,刘据忽然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此前的经历如同走马灯一般自脑海中划过,此前没有意识到的诸多事情,在这一刻竟变得无比通透,哪怕没有亲自经历过的事情,分析过后也宛如亲历。 “苏文,苏六已经被我父皇处死了吧?” 刘据忽然开口问道。 “这……” 苏文身子一颤。 他不明白刘据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当初他断指的时候明明只有刘彻一人在场,说过的那些话绝不可能传到刘据耳中。 如此看来,刘据的手段竟比刘彻还要厉害,更加深藏不露?! “死了就死了吧,相关苏六的东西我早已全部焚毁,你不需再有所负累,不必再有所隐瞒,不需再为我说话,今后各自安好便是。” 刘据咧开嘴笑了起来,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来不及再想刘据是怎么知道的,苏文闻言眼中竟瞬间蒙上一层水雾,连忙跪下向刘据行礼: “殿下……多谢殿下理解老奴的苦衷!” 现在刘据虽然已经被废,也再无可以拿捏他的东西,他本不必对刘据行如此大礼,但此刻却因刘据的通情达理而感激涕零,如蒙大赦,甚至开始不自觉的同情刘据。 “苏侍郎快快请起,是我该谢你才对,你因我受的委屈,我都记在心里。” 刘据上前将苏文扶了起来,看着他缺了小指的右手道, “尽快回去复命吧,免得再因我受到牵连。” “诺……” 苏文心中随之划过一股暖流,缓缓起身到一半时忽然鬼使神差的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殿下,下诏之前陛下曾召见皇后与大将军秘谈半个时辰,究竟谈了什么,老奴也无从得知……” “……老奴告退。” 最后又施了一礼,苏文转身快步退去。 如此来到博望苑外面,他才猛然回过神来,不由的打了一个激灵。 “我刚才究竟是怎么了?” “明知刘据大势已去,心知不该再与他牵扯,为何竟莫名惧怕与感激,重新做起了苏六之事?” 第三百五十四章 哦~他这该死的魅力啊 “……” 看着忽然之间又正常起来的刘据,韩凌与郭振却越发迷惑,面面相觑。 刘据刚才与苏文的对话,韩凌听得云里雾里,哪怕知道一些内情的郭振也是一知半解…… 不过他们却谁也不得不承认。 刘据现在看起来非常正常,比以前的刘据还要更加正常。 尤其是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还有方才与苏文说话时的仁者气质,更是令韩凌的心怦然而动。 哦,他这该死的魅力,真是迷死个人了…… “郭振,出去瞧瞧可有兵马随苏文一同前来接管博望苑,再命人去打探一下,今日长安城内是否有不同寻常的兵马调动。” 刘据转过头来,脸上的笑容已是略有收敛,正色对郭振说道。 “……诺!” 郭振猛然回神,连忙应下去办。 对对对! 我怎么忘了这茬! 韩凌闻言亦是心中一惊,瞬间明白了刘据如此安排的意图。 既是废了太子之位,那便应该还有后续。 或是暂时将刘据控制起来,避免他心有不满做出抗命之事; 或是将他该封为王,命其前往封地就国,不得继续滞留长安; 若是再严重一些,天子对刘据恨之入骨,不是没有可能将其打入诏狱,让他似前朝的“粟太子”一样自尽。 总之,下诏废太子之位还只是开始,真正的后招往往更加厉害,必须有所防范! 想着这些,韩凌一边越发为刘据的临危不乱着迷,一边又不无忧心的问道: “接下来殿下打算怎么做?” 刘据却并未正面回答,只是抬起手来轻抚着韩凌那比自己低了一个头的脑袋,笑着问道: “事到如今,你还愿嫁我么?” “我……” 韩凌俏脸一红,她要立刻说愿意,可是开口又娇羞的发不出声音。 “我都知道,此前前往朝鲜半岛时,你父亲能够对我言听计从,一定是你从中使了什么手段吧?” 刘据接着又捏住了韩凌的手,道, “前些日子我杀江充,你一边劝卫伉与公孙敬声散布对我有利的消息,一边前去安抚稳定义妁,近日操办季平的丧事,也是你忙前忙后代行主妇之责。” “就连方才听闻我被废太子,你亦不曾退却,执我之手,与我支撑。” “这些我心中都有计较,断不会辜负了你。” “现在你听我的,彻底忘却此事,先回去歇息吧,一切皆有我在,我答应伱,自今日起所有的事情都只会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殿下……” 只这一番话,韩凌原本那始终清明的黑曜石般的眸子都迷离了起来,身子微微颤抖。 他知道! 他全都知道…… 默默的付出不会令人寒心,付出始终得不到回应、被人视而不见才会令人寒心。 刘据的话就像一根忽然立起的定海神针,给不愿表现的太明显、却又害怕刘据看不见的韩凌吃下了一颗大力定心丸,令她心中说不出的安心与温暖。 即使此刻她心中仍有诸多担心。 心底却更愿意相信刘据的话,相信“自今日起所有的事情都只会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去吧。” 刘据最后捏了捏韩凌的手,对其颔首。 “殿下,自今日起,我每日头系红缨,等你亲手来解。” 韩凌忽然情不自禁的依偎在刘据怀中,虽在顺从的点头,但呢喃的声音中充满了决心与信任。 她口中的红缨,便是大汉婚礼中的最后一步——解缨礼。 红缨,其实也可以理解为红盖头的前身…… 然而刘据却忽然在此时说了一句极煞风景的话: “说归说,可以先把腿放下么?” 原来在韩凌依偎进刘据怀中的时候,竟悄然抬起一条腿来如同蛇一般自前而后勾住了他的臀。 这姿势在光天化日之下,属实有些不太淑女。 “唔!殿下,我不是……我没有!我、我先回去了!” 韩凌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原本就已红了一片的俏脸瞬间红到了锁骨,接着像是触电一般松开刘据,将头颔入胸中逃也似的向院外跑去。 如此来到博望苑门外,一头扎进挂着纱幔的马车里。 韩凌依旧满脸通红,懊恼的拍着自己的腿。 怎么那么不争气,为何就没管住它! 简直羞死了个人了,幸好没人看见…… 都怪他这该死的魅力! 那份自信,那份淡然,那份担当,那份细腻,那份柔情……要了妾身的命了啊! 不对! 他现在正是需要有人留在身边出谋划策的时候,我不是还有许多担忧和想法要对他说么,我怎么就如此稀里糊涂的听了他的话,自顾自的离开了? 可是他说过他可以应对,我相信他啊! 我怎么能不信他呢? 哦~他这该死的魅力啊…… …… 望着韩凌离去的背影,刘据摇头轻笑。 他本来还想对她说,他其实没有什么固定的癖好,对a也是要得起的,可惜韩凌走得太急,根本没有给他再说话的机会。 通过苏文和韩凌的表现,刘据对自己的魅力也算是有了一个相对清晰的了解。 依照他的理解,这项属性应是主要代表一個人在性格气度、说服力与吸引力等方面的综合表现,算是一种因个人气质产生的影响力。 这项满级属性虽然很厉害,但效果似乎也因人而异。 并且应该并非独立起效,像是他的智力、统御、政治方面的属性应该也会产生一些辅助作用,而他的智力、统御、政治恰恰也是满值……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能看得出来,苏文和韩凌在面对他时,其实是存在一些明显差异的。 苏文虽然最终做了“苏六之事”,但心中终归还有所顾忌,守着自己的底线,向他透漏信息时依旧采用了最为稳妥的方式。 而韩凌就稍微有点忘情,不知不觉中全然忘却了场合与身份。 至于为何会产生这样的差异。 刘据觉得可能与个人的意志、毅力、心态、还有对他或是对刘彻的固有认知与影响力有关,并不能一概而论……毕竟他虽是满级人类,但刘彻这样的千古一帝,属性就算没满应该也不会太低,说不定有些方面还能与他分庭抗礼。 不过不管怎么样。 刘据对这个效果还是相当满意的,并且在成为满级人类的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自己此前的诸多缺陷,对于朝局与政事也有了一个极为通透的认知。 如果让现在的他重新穿越,从穿越的第一天开始活动。 那些他曾经做过的事情,必定可以做得更加完美…… 可惜统御、政治、智力和魅力这些方面提升的能力终归没有那么直观,尚且需要在特定的人或事上才能体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武力就要直观许多了…… 心中想着这些。 刘据见四下无人,目光瞄向了树下那个重达数百斤的石桌。 片刻之后。 “嘿!” 刘据一手抓住桌沿猛然发力,石桌竟被他硬是单手举了起来。 虽然手臂已经因为吃力开始微微发抖,但他竟感觉自己还有余力。 与此同时。 董仲舒在外面听到了刘据被废的传闻,随即慌慌张张的跑回博望苑来确认。 结果刚走进秋坊院内,就看到了这惊人的一幕,一双老眼瞬间瞪得滚圆,整个人呆立原地,连忙擦了擦眼睛再去看。 “!!!” 董仲舒老眼顿时瞪的更大。 搞什么! 一个怪力女医还不够,又来一个怪力太子?! 第三百五十五章 挡我者死,我父皇也断然不行! 未央宫,清凉殿。 “刘据什么都没说,就老老实实受诏了?” 刘彻蹙眉望着回来复命的苏文,心中不免有些怀疑。 这几年下来,他已经习惯了刘据的忤逆与猖狂,这个逆子当初连他的指婚都敢公然违抗,其他大逆不道的事更是不胜枚举,这回被废了太子又怎会如此老实,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没做就接受了这道诏书? 这不是朕认识的刘据! 这个逆子最起码得骂上朕几句,绝不可能这般逆来顺受! 又或者……这个逆子是故意如此来麻痹朕,其实心中正在憋什么坏水? “回陛下的话,奴婢诵读过诏书之后,殿下只是仰天疾呼‘成了!小爷成了’,随后便施礼接过了诏书,并无任何异议。” 苏文躬下身子,如实将情况禀报。 “成了?他成什么了?” 听得此言,刘彻也是一头雾水。 他设想过刘据面对此事时的无数反应,委屈、愤慨、不甘、失落……甚至这个逆子公然抗旨,进宫与他当面对质都有可能。 起兵倒是不可能起兵的。 刘据这几年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此前又驱逐了所有的门客,可用之人就只剩下了那点太子中盾,根本没有能力起兵,而卫青和卫子夫也已经被他用那道遗诏提前安抚了下来,应该也不会公然支持刘据。 但他却唯独没有想过,刘据到头来竟这么個反应…… “他不是承受不住惊吓,疯癫了吧?” 刘彻忽然紧张起来,下意识的问道。 “应是没有,殿下疾呼过后便如同常人一般,行为举止皆有礼有节,看不出丝毫异样。” 苏文继续低眉顺眼的答道,心中却在忍不住吐槽, ‘若说疯癫,陛下才更像是疯癫,既然如此紧张太子,为何又要做出这种事来,这是正常人能作出的事来么?’ 其实他也能大概想明白刘彻为何如此? 这回刘彻是真被架起来了,刘据公然当街刺死江充,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权威,哪怕他知道江充该死,也不是刘据可以擅自动手的。 因此刘彻必须各打五十大板,并且还要让朝野内外看出他对刘据下手更重。 如此才能让满朝文武知道,刘彻依旧是大汉至尊,避免有些投机者开始骑墙观望、两头押注,逐渐将其架空……毕竟刘彻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有些人早已开始揣测他的死期,为自己谋求权力交接的后路。 不过同时苏文也觉得,刘彻可以有很多种方式来严惩刘据,实在犯不着直接将他废掉…… “那他究竟成什么了?” 刘彻的关注点依旧在刘据那句“成了”之上,眉头蹙得更紧。 “奴婢实在不知,也不敢多问。” 苏文将身子躬的更低。 “嗯……” 刘彻也因此陷入了沉吟,如此沉默了许久之后,忽然又道, “苏六还不能死,苏六必须活着,你继续与刘据暗中联系,给朕搞清楚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再死!” “?” 苏文闻言心头一颤,叫苦不迭。 陛下你可以玩我,可就算玩也不是这么玩的吧? 我这么死去活来的像话么? 早知道刚才就主动说出刘据已经知道苏六死了的事情了,现在再说非但会被陛下质疑我在推诿,又或是怀疑我在太子府已经死而复生的事情,如此恐怕更加不妥吧? 这就叫做“伴君如伴虎”吧? 一个君主,一个储君…… 我这处境是不是可以发明一个新字,就像“嬲”字一样,就写作“虎兔虎”,念作“nan(二声)”? 然而纵使心中万般无奈,苏文也只有瞬间年头转动的时间,不得不躬下身子应道: “……诺。” …… 兰陵殿。 “大哥,二哥,三弟,太子如今被废,咱们家就算去争也不是与太子为敌,是不是又可以去争了?”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清儿原本那颗已经消沉的心立刻又跳动出了蠢蠢欲动的节奏,当即将李广利、李延年和李季召来殿内商议。 她虽然还从未见过刘据。 但不论是大哥李广利,还是三弟李季,两人随刘据出去一趟之后,便对刘据讳莫如深,力主李家不可觊觎太子之位,不能与太子为敌。 甚至还觉得昌邑是个还挺丰饶的地方,她的儿子刘髆这么早被封作昌邑王,也算是提前占了好去处,至少比三皇子刘旦的燕国,还有四皇子刘胥的广陵好了不少,将这件事当做了一件好事。 随后刘据当街刺死江充的事,也是让李清儿越发对刘据心生忌惮,似乎终于明白了大哥和三弟为何会如此安于现状,不敢再生出觊觎之心。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 谁又能想到,就因为这件事,刘彻居然废了刘据的太子之位! 如今太子之位已经空缺出来,她又怎能不蠢蠢欲动,难道眼睁睁看着旁人争去么? “就算太子被废,依照顺位也是齐王刘闳希望最大。” 李广利沉吟着道, “刘闳被陛下赐了逐慕苑,身为齐王却被特许居住长安,此前还向陛下献上天禄箱,因此物意义重大,被封作‘天禄将军’。” “你们先好好想想,李家能为刘髆提供什么,使他后来居上超越刘闳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这太子之位虽然诱人,但对于试图染指的人而言,也最为危险。” “成了,自是风光无限,刘髆成了九五之尊,李氏亦可权倾朝野。” “可若是败了,恐怕也不能被新太子所容,非但连昌邑王都保不住,身家性命亦难以保全。” “因此此事,必须慎重……” …… 逐慕苑。 “殿下,殿下!” 国相卜式难掩心中的激动,冲入堂内向刘闳传递这个难以想象的惊天消息。 他觉得有必要立刻与刘闳好生商议一番,拿出一个争夺太子之位的章程来,避免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被旁人捷足先登。 结果刚进门就见刘闳沉着一张俏脸,正在磨砺手中的三尺宝剑。 如今刘闳已经年满十五,精致的面容也多了几分略有棱角的英气。 “相国,我已经知道了,不用说了。” 听到卜式的声音,刘闳并未抬头,只是声音决然的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据哥哥本就待我不薄,就连我这条命也是据哥哥给的,现在终于到我回报他的时候了。” “这太子之位必须是我的,谁敢挡我,便是要我的命,我会拼命。” “就连我父皇……也断然不行!” 卜式自是希望看到刘闳有如此斗志,但听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脑仁都跟着抽动了一下,连忙左右看了看,又迅速将房门掩上: “殿下,这话可不兴乱说……陛下不是殿下的对手,陛下是仲裁!” 第三百五十六章 人造的心有灵犀 李氏和刘闳对于此事的反应只是一个缩影。 对于整个大汉而言,废立太子几乎已经是仅次于天子驾崩的大事,足以令朝堂内外所有人的心态发生变化。 原本与刘据或是卫霍两氏有嫌隙的人,自是幸灾乐祸,甚至寻找契机落井下石。 原本亲近卫霍两氏的人,则开始考虑是否要保持距离,或是换一棵更好乘凉的大树。 至于亲近刘据的人…… 虽不能说完全没有吧,但数量也极其有限。 尤其是自刘据驱散了所有门客之后,他在许多人眼中已经成了孤家寡人,再加上他平日里也极少与朝堂官员或名门望族眉来眼去,而这几年又始终是在刀尖上跳舞,使得一早就有人认为刘据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因此根本没几个人会与他绑定在一起。 对此,刘据心中本来就有数,现在更是通透的很。 不过他却仍在观望。 一来,刘据已经探明,在苏文送来废位诏书的那一天,刘彻并未派兵接管博望苑,没有对他禁足,长安城也没有任何兵马调动。 这至少说明,刘彻暂时还没有将他控制起来,或置之死地的心思; 二来,在拟定废位诏书之前,刘彻曾召见过卫青和卫子夫,而卫青与卫子夫却并未向他传递任何口信,直到被废之后,都没有派人前来商议。 这也能够说明,卫青和卫子夫应是一早就知道刘彻要将他废掉的事情,才能如此淡定。 甚至他有理由怀疑,刘彻、卫青和卫子夫已经私下达成了某种共识或交易。 不管刘彻用了什么手段达成了这种共识或交易,都一定给了卫青和卫子夫能够保持沉默的条件,否则卫青或许还能稳得住,卫子夫可不一定还能坐得住,最起码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安静; 三来,成为满级人类之后,他已是越发理解刘彻的处境。 他当街刺死江充,绝不仅仅是挑战刘彻的皇权那么简单,同时也是在让自己失去整个天下。 如今毕竟是刘彻的时代,满朝文武都必须只能是刘彻的臣子,他若可以当街刺死江充还被刘彻包庇,那么便是真正的天下无敌,满朝文武必将人人自危。 真正能够办事的人,涉及到他的事便只能束手束脚。 曾与他有过过节的人,一定会因为恐惧想尽办法阻止他继位大统。 如此忠臣会反对他,奸臣更会反对他,届时朝野内外都是他的反对者,即使刘彻看似为他铺平了道路,在刘彻驾崩的那一刻,也就是刘据根基最薄弱的时刻,极有可能直接拉开天下大乱的序幕…… 别说是他了,就连刘彻登基之后,也夹着尾巴蛰伏了近十年,直到后来起用主父偃、公孙弘、张汤等出身低微之人,设立内朝,重用酷吏,将丞相彻底架空之后,才真正站稳了脚跟。 就算是这样,坊间也依旧对刘彻多有置喙,持续多年,直至今日…… 除非刘据是堪比高祖皇帝的开国雄主,方才有可能在这样的情势之下力排众议,立于不败之地! 而他之前的表现,显然不是这样的雄主,更像是一個头脑简单的愣头青。 这样的他,刘彻怎么可能放心将大汉国祚交到他手中? 那么,废了他就可以解决问题了么? 自然也不行! 曾被废过太子之位,将成为他一生难以洗去的污名。 亦会成为他未来继位大统的最大阻碍,即使有一天他已彻底改头换面,刘彻想要将他复立,也必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反对声音。 他能够想到这一点,刘彻必定也想到了这一点。 这便是刘彻此前陷入的两难之境,也是由刘据给他亲手编织出来的绝境。 而刘彻现在的做法,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否则朝野内外必定人心惶惶,就连刘彻的皇权也将产生动摇,政令难以下达落实,哪怕他手段过人,只怕也需要数年才能恢复到当前…… 所以刘据已经彻底明白了。 哪有什么历史车轮,哪有什么“穿越福报”漏洞,这些全部都是他的臆想罢了,当他当街刺死江充那一刻,被废就已经成了刘彻不得不做出的“必然”选择。 而现在回想起来,此前刘彻屡屡对他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其实也不过是刘彻的“必然”选择,刘彻始终只是就事论事,偏偏他还自以为是的认为那是什么“穿越副本”漏洞,简直愚不可及! “朕愚蠢的儿子啊……” 成为满级人类之后,刘据才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一直以为刘彻是因为卫青在河间国的事中欺君,才让刘彻对他产生了这样的看法。 但实际上,刘彻指的是以往的每一件事,如果仅仅是一件事,卫青的“欺君”又怎能在刘彻那里站住脚,还站的那么稳? 那么,这次被废之后,刘据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么? 倒也不完全是! 尽管机会已十分渺茫,但是他若将自己这满级人类的能力完完全全展现出来,已人前显圣的方式赢得大部分大汉臣民的“敬畏”,而并非单纯的“畏惧”,那么“浪子回头”的形象反倒更能够力排众议。 这算是一步置死地而后生的险棋! 目前最大的问题,便是暂时无法确定刘彻的真实想法,不知刘彻是不是也有下这步险棋的心思,尚需进一步观察…… 而要测试刘彻的真实想法也并不难,当前就有一个不错的契机 ——义妁要生了! 对外假称怀胎十四个月,实则就是刚好怀胎十月的义妁,已经出现了宫缩症状,在数名女医与稳婆的簇拥下准备生产。 这些日子。 刘据回绝了所有人的造访,卫伉、公孙敬声、赵过、司马迁……哪怕是这些最亲密的人,也全部被刘据拒之门外,对外宣称是为了一心照顾义妁,确保母子平安。 报喜的奏疏他也已经写好了。 这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将起名为刘弗陵。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名字必将给历史上曾为第六子起名为“刘弗陵”的刘彻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 刘彻或许会因此故意表露出一些内心的真实想法,来验证他是否真的与他“心有灵犀”。 第三百五十七章 西域立威之战! 未央宫,石渠阁。 包括卫青在内的一众内朝臣子面色凝重,似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刘彻目光扫过众人,开门见山的道: “前些日子江充回来,给朕带回了一封匈奴新单于乌维的亲笔书信,欲与大汉恢复此前的和亲制度,要求大汉送上公主与财物。” “朕那时笑了,被朕赶出漠南的丧家之犬而已。” “当年若非霍去病忽然病逝,便是漠北恐怕也早无匈奴立锥之地,竟还敢如此狂妄,正是求死之道!” “想不到匈奴人自己不敢触朕锋芒,倒利用起西域小国来,指使楼兰、姑师等国劫杀汉使,阻我大汉商道。” “关于此事,都说说你们的想法吧。” 桑弘羊闻言率先说道: “陛下,微臣以为,匈奴如今远在漠北,前些日子太……长皇子前往朝鲜半岛时,陛下曾派浮沮将军公孙贺和匈河将军赵破奴各率两万骑兵深入大漠两千余里索敌,两位将军虽无功而返,亦可看出匈奴根本无胆迎战。” “因此匈奴暂时应是无法对大汉产生威胁。” “反倒是楼兰、姑师等位于西域商道上的西域小国,才是切切实实影响到了大汉的利益,毕竟如今太……长皇子在海外发现了银山,正有源源不断的银矿自海外运回,待右北平郡的冶炼场建成之后,白银也将源源不断送来长安。” “这些白银如今在我大汉虽不算货币,但却是西域共认的钱币,必须保证这条商路畅通,才能发挥出这座银山的最大功效。” “因此微臣建议,陛下应尽快发兵攻打楼兰、姑师。” “如此即可震慑其余小国,确保商路畅通,维护大汉的利益,亦是在削弱匈奴的手段,使其更无与大汉争锋的能力,实为一举两得之举。” “嗯……” 刘彻先是瞪了桑弘羊一眼,警告他不要再叫错刘据如今的称呼,然后才微微颔首, “王恢,你屡次出使西域诸国,对楼兰和姑师两国有多少了解?” “回陛下的话,楼兰与姑师多为金发碧眼的吐火罗人。” 有幸以使者身份头回参加内朝议事的王恢连忙躬身答道, “据微臣所知,两国应是均有一千五百余户,共计万五余人,皆控弦数千骑,这数千骑也是良莠不齐,若大汉挥师西出玉门关伐之,应该不算太难。” “不过只伐两国恐怕不够。” “西域共有三十六小国,这些小国共同形成了通往安息国的商路。” “因此前常年受匈奴辖制,他们对匈奴人的恐惧已深入骨髓,而我大汉使团出行此前皆是以礼相待,反倒使得这些小国心中缺乏敬畏。” “以至于一旦匈奴使者到达,这些小国立刻又会争相依附,对匈奴人俯首帖耳,与我大汉使团商队为难,商路恐怕很难持续畅通……” 桑弘羊闻言立刻又道: “陛下不如用太……长皇子不久之前在朝鲜半岛推行的‘联合都护府’策略。” “那些西域小国惧怕匈奴人,是因为匈奴人此前时常出兵攻打他们。” “对大汉没有敬畏,不仅是因为我大汉是礼仪之邦,更是因为我大汉的军事力量并未涉足西域。” “倘若我大汉在西域也建立‘联合都护府’,屯田驻军的汉军非但能够震慑他们,亦可统一调配他们的兵马,匈奴人的手便很难再伸到西域去了,商路自可安枕无忧……” 话音未落,刘彻的眉头早已蹙了起来: “桑弘羊,你怎么回事?” 这已经是桑弘羊第三次叫错刘据如今的称呼了,而桑弘羊这种精于心算的人是最讲究细节的,至少此前从未出现过这样的错误。 因此刘彻有理由怀疑这个家伙现在就是在故意叫错。 “陛下恕罪,微臣万死,微臣下回一定注意!” 桑弘羊连忙躬下身子不住赔罪。 而一旁的卫青和公孙贺看在眼中,听在耳中,却始终低垂着眼眸保持沉默。 刘据刚刚被废了太子,卫青身为刘据的舅父,公孙贺身为刘据的姨夫,正是需要保持低调的时候,两人私下早已达成了共识。 不过他们觉得桑弘羊虽然三次叫错了刘据的称呼,但所说之事也不能完全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毕竟,银山的确是刘据找到的,银矿都运到了长安。 而“联合都护府”也的确是刘据提出的,并且在朝鲜半岛已经完成了试点。 就是不知刘彻现在作何感想? 刘彻也没再理会桑弘羊,而是看向了卫青等人: “你们呢?” “微臣支持桑农丞的提议。” “臣附议……” “附议……” 该说的桑弘羊基本上已经全部说完了,再加上刘彻自己组建的内朝,本就是反对厚币和亲的主战派,主张“当世之务,后世之利”的理念,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既然如此,此事便不再多议了,卫青,你带领内朝尽快拿出个章程来给朕过目,桑弘羊,你也去盘盘国库内帑,让朕清楚这场西域的立威之战该如何去打。” 刘彻点了点头,率先出了石渠阁。 哪知刚走出石渠阁的大门,苏文便捧着一卷简牍迎了上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长皇子才命人前来报喜,陛下喜得皇长孙!” “朕作大父了?” 刘彻不由的愣了一下,难掩眼中的惊喜。 别看他现在还不到五十,实则已经算是老来得孙了,毕竟这年头结婚生子都早,三十来岁就做了爷爷的大有人在。 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只怪刘彻的儿子生的太晚,放在后世都能算晚婚晚育。 “正是如此,今日寅时三刻,博望苑的义孺子诞下了一名男婴,母子平安!” 苏文又连忙补充道。 “那逆子生了儿子,你这么高兴做甚么?” 刘彻却又瞅了他一眼,故作冷淡道, “说起来,朕记得那个义妁身怀六甲的日子似乎比常人略久一些吧?” “据奴婢所知,义孺子怀胎应有十四月之余……” 苏文躬身道。 刘彻此前并未特别关注这件小事,闻言面色再变了一变,神色中划过一抹惊奇: “那岂不是与帝尧的怀胎时日相同?” 第三百五十八章 我是要成为敦煌王的男人 “……” 这话苏文可不敢随便接茬。 毕竟刘彻才刚废了刘据,如今刘据生了个与帝尧怀胎时日相同的儿子,这若传出去便等于提前露出了天子气。 倘若刘据未来继位大统那倒也没什么,他的长子就该是未来的天子。 可现在他已经被废了,刘彻的天子之位未来还不知会传给谁,而无论是哪位皇子将来有幸继位大统,恐怕都容不下这样一个出生便自带天子气的侄儿吧? 甚至可能就连现在的刘彻都容不下这样一个皇孙,毕竟这在未来极有可能是一个动摇国祚的隐患…… 然而这次倒真是苏文想多了,刘彻此刻非但没有产生顾忌,心中想的反倒是: “这個逆子就连生子都显出如此异象,难道真是万中无一的真命天子?”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此前的许多事情。 大禹古河道、天禄箱、一国两政、天灯、障眼法、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开刀手术、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指南针、联合都护府、海外银山…… 这些全都是他和满朝文武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和理念。 在刘据这里却像是喝白水一般,一件一件层出不穷的拿了出来,并且每次出手都必定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总能起到奇效。 哪怕朕再自命不凡,自问也断然不可能像这个逆子一样,做到这步田地! 这不是真命天子,还能用什么来解释? 心中想着这些。 刘彻默默地打开了刘据的那封“报喜”奏疏。 奏疏中共提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解释义妁的怀胎时日。 刘据在奏疏中声称,义妁在河间国的那次怀胎,在不足三月时便已夭折,后来又在刘据前往朝鲜半岛之前再次怀上,因此实际上还是正常的十月怀胎。 只是第一胎夭折的事,因为说出去恐怕引人议论,伤了皇室颜面,故而并未上报; “……” 看到这里的时候,刘彻再次蹙起了眉头。 他也不知该不该相信刘据的说辞,兴许这个逆子终于聪明了一回,已经意识到如此异象恐怕引起忌讳,故意用这种说法试图蒙混过关? 第二件,是有关这个皇孙的名字。 刘据打算给这个皇孙起名为“刘弗陵”,不过还是先请刘彻这个皇爷爷帮忙把关,若刘彻有其他的想法,便请他赐名; “刘弗陵?” 看到这里的时候,刘彻反复咀嚼着这个古怪的名字,毕竟西汉也是以单名为贵,虽然不是法理上的硬性规定,但一般人都会遵循, “弗陵,这个名字为何令朕如此耳熟,感觉印象很深?” “朕想起来了!” “当初张骞首次凿空西域时,曾与朕提过,在安息国再往西的地方还有强盛的国家,那里的人将城池称作弗陵(读音),朕希望有朝一日前去巡视这些弗陵,因此那时便将这两个字记在了心里。” “可是这两个字只是朕根据读音杜撰而来,就连苏文也无从得知,为何这个逆子却能够与朕不谋而合?” “难道他还与朕心有灵犀不成?” 第三件,则是关于刘据自己的事。 刘据表示对被废太子之事没有怨言,此前当街刺死江充时,便想到了可能会有这样的后果,甘愿接受这样的惩罚。 他并不后悔,季平在博望苑操劳多年,江充将其打死,又危及义妁母子安危。 于情于理,于主于夫,于父于义,他都一定要这么做,哪怕再给他一次机会也不会更改。 事已至此,他不求刘彻原谅,只求刘彻将他封王。 就封在敦煌郡,让他即刻前去就国,以列侯之残躯镇守国门! 看到刘据最后的请求时。 刘彻的瞳孔已经开始微微所动,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怎么可能!” “难道这个逆子果真与朕心有灵犀?” “朕才有了西出玉门关的心思,在内朝商议发兵攻打楼兰和姑师之事,如今尚且没有章程,内朝众人也并未散去,这个逆子的奏疏便已经到了。” “他请命册封敦煌王,殊不知出了敦煌玉门关,行军不足千里第一个到达的地方就是楼兰国,而姑师国也只在楼兰国北方不远,这个逆子似乎完全清楚朕究竟在想些什么,仍在试图为朕分忧?” “好一个列侯守国门……这志气就连朕都自愧不如,他是想用这个名声名正言顺的拿回太子之位吧?” “看来朕的挫折教育已经起作用了,这个逆子开始学会用脑子了。” “可是他也不想想,他有这个本事么?” 刘彻忽然想见一见刘据,哪怕嘲笑他几句,斥责他几句,让他明白自己几斤几两,放弃这不切实际又极度危险的想法。 算起来,自刘据前往朝鲜半岛到现在,他也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刘据了。 他承认刘据有些冒险精神。 但同时他也想起了一个名叫狄山的愚蠢儒生博士,此人极力主张与匈奴和亲,刘彻心中不快,于是问他: “朕命你作一郡之守,你能抵御匈奴人入境劫掠么?” 狄山答曰:“不能。” 刘彻又问:“一个县呢?” 狄山仍答:“不能”。 刘彻再问:“一个烽障呢?” 狄山终于说:“能。” 于是刘彻就派他去镇守一个小小的边境烽障,随后才过了一个月,狄山便被入侵的匈奴人砍了脑袋…… 刘据也是一样,他虽在征伐西羌时做过中监军,前段时间还随军出海收拾了海岛上的矮小野人。 但羌人什么水平,那些矮小野人又是什么水平? 那不过是牛刀杀鸡罢了,刘据也只是随行罢了,怎能与镇守边关相提并论? 何况敦煌是什么地方,就算玉门关城墙也只涵盖了小半个敦煌郡,境内仍有大量此前投降的胡人居住,岂是他能够镇得住的? 心中想着这些。 刘彻终于对苏文摆了摆手: “苏文,传朕的旨意,召刘据进宫见朕,朕要验证一些事情。” “诺。” 苏文虽然心中不解,但还是转身前去照办。 这正是刘据希望达到的效果。 他的有些能力必须见了刘彻,才能发挥出作用,才能达成自己的真实目的。 刘彻以为刘据在第二层。 自己在第四层。 但实际上,刘据在第五层,只等一次展翅的机会。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金丝雀,而是海东青,飞出笼去想要再让他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生子如此,夫复何求! 清凉殿。 “见过父皇。” 刘据体态端庄,躬身向刘彻行礼。 回想起来,他已经近一年未曾见过这位便宜父皇了,如今刘彻也又老了一些,两鬓的白发比上一次见时多了不少……在这个时代,哪怕是养尊处优的帝王,也比后世更加显老。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现在的老刘家似乎没有谢顶基因,刘据也不必担心自己四五十岁就变成地中海。 “刘据,朕废了你,你怨恨朕么?” 刘彻只是微微颔首,开门见山的问道。 “父皇只是做了父皇必须做的事,儿臣也只是做了儿臣必须做的事,儿臣不怨恨父皇,便如父皇不怨恨儿臣一样。” 刘据低眉顺眼的道。 “你能理解朕?” 刘彻余光悄然扫过清凉殿月梁,那里有一个他亲手放上去的木盒,盒中盛放的正是前些日子给卫青和卫子夫看过的遗诏。 不过月梁很宽,将木盒挡的严严实实,若他不主动提及,便不会有人发现。 与此同时,刘彻对现在刘据也是另眼相看。 这个回答很有水平,比刘据此前的口无遮拦不知高了多少,哪怕刘彻身边人才济济,也不得不承认,尽是这个回答,便已经超越了当今九成的朝臣。 “父皇的眼界与抱负,在江河所至,在日月所照,儿臣偏安一隅目光短浅,怎敢妄言理解父皇?” 刘据再次躬身道, “儿臣希望有一日能够跟上父皇的脚步,能够看见父皇所看,能够理解父皇所想,即使是这样,已经拼尽了全力,始终望尘莫及。” 呦呵! 这個逆子今日也太会聊天了叭! 短短两句话下来竟听的朕心旷神怡,甚至莫名有些感动。 你说他是溜须拍马吧,他又并非言之无物,什么朕的眼界与抱负,在江河所至,在日月所照,这话简直说到了朕的心坎里! 这不是理解是什么,这就是理解,他懂朕! 卫青,卫子夫,你们好好看看吧! 朕就知道朕是对的,这个逆子就是需要挫折教育,朕才将他废了,效果便立竿见影,朕现在只后悔为何没有早些将他废了! 心中想着这些,刘彻又道: “你想让朕封你为敦煌王,代朕镇守国门,也是为了追随朕的脚步?” “回父皇的话,儿臣此生恐怕难以企及父皇十一,此举也只是为了更加理解父皇。” 刘据先是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不置可否的道, “父皇此前遣张骞凿空西域,此后不断派使者出使,又命人开辟西南,常驻滇国探寻身毒,足见父皇六合同风、宇宙齐贯之眼界与抱负。” “为了打通河西走廊,也为了消除匈奴隐患,父皇此前多次发动对匈奴的战争。” “为此国库内帑消耗巨大,百姓徭役繁重,父皇不得已实施了被人置喙‘与民争利’的许多举措以维持战争,因此还在坊间穷兵黩武的名声……” 听到这里,刘彻的眉头终于又皱了起来,目光中浮现出一丝不悦。 这个逆子老毛病不会又犯了吧? 果然这忤逆的恶习就像怀孕,就算装得了一时,也断然装不了一世…… 哪知刘据忽然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儿臣起初也不理解,如今终于有所醒悟,这不过因为世人皆醉,唯父皇独醒罢了。” “父皇怎会是穷兵黩武的暴君,父皇才是贯彻仁道的仁君,自始至终以仁为本,以义治之。” “战有三仁:” “杀人而安人,杀之可也。” “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 “以战止战,战之可也。” “匈奴多年屡犯大汉边境,致使边境百姓民不聊生,父皇被迫战之,是以战止战,此一仁也。” “羌人首领与匈奴勾结,危及河西走廊,父皇被迫战之,止杀首领顽徒,其余归降羌人皆迁入内地妥善安置,既安汉民,又安羌民,是杀人而安人,此二仁也。” “此前卫满朝鲜欺压小国,阻止小国与大汉通商朝贡,断了小国生计,父皇被迫发兵卫满朝鲜,韩将军遵循皇命,虽攻下王俭城,但未伤及当地百姓,还特许以工代赈接济百姓,正是攻其国爱其民,此三仁也。” “我大汉虽善战,但儿臣回顾以往所有的战事得出一个结论。” “父皇非好战主战,皆是被迫战之。” “而就算要战,父皇也始终以仁为本,如何便成了穷兵黩武的暴君?” “世人不知其中利害,竟如此误解父皇,当真愚蠢至极!” “儿臣请封敦煌王,以列候之残躯镇守国门,也是为了真正理解父皇。” “儿臣以为,唯有真正直面战争,才可理解战争,才会敬畏战争,方才能够看见父皇所看,理解父皇所想,读懂父皇的仁德,明白父皇为何能够无往而不利。” “因此,儿臣恳请父皇成全,给儿臣一次理解父皇的机会!” 话至此处,刘据躬下了身子满脸虔诚,等待着刘彻的回应。 这番说辞自是提前想好的,其中暗合《韩非子·说难篇》中的许多直指人性的游说技巧。 诸如“凡说之务,在知饰所说之矜而灭其所耻”,“欲矜以智能,则为之举异事之同类者”,“欲内相存之言,则必以美名明之,而微见其合于私利也”之类。 刘彻不是一般人,一般的游说手段恐怕难以令他信服,必须组成一剂强力合剂,再搭配自己那过人的魅力,方可确保万无一失。 “啪!” 话音才刚刚落下,刘彻竟已拍案而起,眼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矍铄光芒, “逆子,你这回说到了点上!” “朕非好战,不得不战,因仁而战,故而无敌!” 朕此前为何没有想到?! 如此高尚尊贵的仁道,明明就写在《司马法》中,正如这个逆子所言,朕此前的许多事情皆暗合此道,为何就不曾想过将其联系在一起? 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故事啊,朕便不与伱客气了! 不不不,这哪里是什么故事,这就是朕一直以来的想法。 朕是真正的仁君,所施皆为仁道! 这一刻,刘彻鼻子莫名发酸,眼眶有些发涩。 不愧是朕的儿子,你果然在朕的栽培下成长了,若这世上有一个人能真正能够理解朕,恐怕便只有你了吧? 生子如此,夫复何求! 第三百六十章 父皇可曾见过辕门射戟? “逆子……”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刘据就知道他的计划已经成了大半。 这虽然不是什么夸人的称呼,但却能够直观的体现出刘彻当下心中与他的距离,就像两个关系不够亲近的兄弟之间,断然不会互相以“义父”相称是一个道理。 而且从刘彻此刻的表现上来看。 他显然也还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这所谓的“仁者无敌”,是刘据完成了引导却又故意不说,留给他自己说出来的。 刘据非但如此,还又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施礼道: “父皇所言又令儿臣有所感悟,儿臣受教。” “你有此悟性,已是十分难得。” 刘彻终于没能绷住,在刘据面前露出了一丝笑意。 舒爽! 真是太舒爽了! 几年了,朕始终在受这个逆子的窝囊气,连带着苏文与那些近侍期门也时常胆战心惊。 这都是卫子夫和卫青的责任,朕这好好的儿子被他们教成了什么样子? 卫子夫! 卫青! 你们都好好看看,朕只是轻轻出手教育了一下,便得到了一個如此孝顺乖巧,说话又好听的儿子,论教育儿子,还是朕的手段更加高明吧! 刘彻现在就想将卫青和卫子夫叫到清凉殿来,让他们好好感受一下他的教育成果。 不过这么做未免略显幼稚,而且刘据的改变也像怀孕,时间久了也自会被他们看到,实在没有必要急于这一时。 心中如此想着。 刘彻按捺下心中的自得,又回归了这回将刘据召来的正题: “朕现在想知道,朕的皇孙,你为何要起名为‘弗陵’,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其实并无特别含义,只是自儿臣记事时,心中便莫名对这两个字颇有印象。” 刘据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的道, “这回儿臣喜得子嗣,心想这两个字既然伴随儿臣一生,恐怕也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因此便以这两个字为其起名,父皇若是不喜欢,恳请父皇赐名。” 这逆子果然与朕心有灵犀! 是了是了! 这个逆子出生的第三年,恰逢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回来,朕也是那时得知“弗陵”在西域异语中是城池之意。 遥想那时应该正是这个逆子刚刚记事的时候。 朕记在心里的两个字,竟也在他心中留下了印象……这不是心有灵犀又是什么? “这两个字既然与你有如此缘分,朕又不是独断之人,怎会无端干涉?” 刘彻自认为已经有了答案,也就不再追问其他的问题,于是忽略掉刘据此前的请求,摆了摆手道, “行了,今日朕已看到了你的悔过之心,你如今虽被朕废了太子,但也不必太过忧虑,今后你若能够洗心革面,再接再厉,始终在朕的儿子中出类拔萃,朕也会看在眼里,等到合适的时机,未必不能再将你复立。” “先回去吧,朕有些倦了,他日在召伱来训话。” 现在他只想立刻将李广利召来,将“仁者无敌”的核心思想告诉李广利,让他尽快编撰出戏本,传达给各个郡县成立起来的倡优班子,拿去下乡巡演。 朕受委屈已经够久了,必须尽快让那些蠢材凡人明白朕是怎样的仁君! 而这番话,也同样是在给刘据的宽心。 不过刘彻始终把握着这个度,否则刘据好不容易才刚有改观,再让他有恃无恐,这场立竿见影的教育岂不就半途而废了? 这种手段又不能常用,用多了就成了烽火戏诸侯。 同样是使他失去天子威信、动摇国祚的大事。 然而这却与刘据此行的目标相差甚远,他又怎能就此离去,于是当即又道: “父皇,儿臣再次恳请父皇准许儿臣镇守国门,给儿臣一次看见父皇所见,理解父皇所想的机会。” “不准,镇守国门岂是儿戏?” 刘彻也当即沉下脸来,一口回绝。 开什么玩笑,他只是想教育刘据,又不是想害死刘据,怎舍得将这个宝贝儿子送去那种地方,万一有个闪失,他上哪再找一个这样的宝贝儿子? “自然不是儿戏,儿臣怎敢将国家安危当做儿戏,儿臣既然请命,自是有所准备。” 刘据又道。 “你准备了什么?镇守国门非但需要头脑策略,充沛的武力亦不可或缺,骑马你精通么,射箭你精通么?” 刘彻劈头盖脸的斥道, “人贵有自知之明,便是朕年轻时于上林苑狩猎时时常拔得头筹,也不敢自诩精通,你往年连一次头筹都未曾拔得,安敢请命镇守国门?” 刘彻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刘据知难而退,哪知刘据竟一脸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简短的说了两个字: “精通。” “你精通什么?” 刘彻差点气笑。 “儿臣精通骑马射箭,若只是据城而守,应是足够用了。” 刘据依旧一脸认真的回答。 “如何证明?” 刘彻自是不信,他这个儿子什么水平,他会心里没数? 何况此前他随军出去两次,也没传出过刘据骑术箭术过人的消息,而且此前在河间国遭遇刺杀,他也只能做到被动抵挡,若无随行众人全力相救,怎能安然无恙? “若儿臣能够证明,父皇是否便会应允儿臣的请求?” 刘据当即顺杆爬了上来。 刘彻模棱两可的道: “你先证明给朕看过再说。” “请父皇先答应,儿臣需要这次机会,儿臣此举一来为了看见父皇所见,理解父皇所想,二来也是为有朝一日被父皇复立时能够更加名正言顺!” 刘据语气愈发坚定的道, “父皇,你该不会认为这回儿臣被废对儿臣的将来没有影响吧,还是父皇刚才的话只是说说而已,从未想过再复立儿臣?” 将军! 他为达成自己的目的,要开始道德绑架了。 此前的种种迹象和刚才的短暂交流已经让刘据完全摸透了刘彻的心思,刘彻根本不是真心废他,也没有置他于死地的心思。 而这也正是刘彻当下的软肋,是可以被利用的要素。 刘据此刻想得非常清楚。 他不需要刘彻的承诺,人唯一不会变的就是始终在改变,尤其未来还有二十余年的情况下,再坚定的承诺都有可能发生改变,何况晚年的刘彻也不值得相信。 他要的是切切实实握在自己手中的未来! 退可盘踞西域以求自保,刘彻也不能拿他怎样。 进可以凯旋之姿返回长安继位大统,一纸诏书不能决定他的未来,任何人都不能左右他的命运。 他从未想过分裂大汉,更不会随意建国,无论日后他的势力有多强大,只要是他踏足的地方都只能是大汉的国土,这点永远都不会发生改变。 但同时他也必须强大,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因为以他的身份,如果未来不能继位大统,不论是现在的刘彻,还是未来的天子,只怕都容不下他,那他就必须凭实力强行让他们容得下! “你这逆子!” 听着刘据那略带责怪意味的话,刘彻首先感到愤怒。 但许是因为刚才的充分铺垫,竟使他莫名对这个心有灵犀的儿子心中产生了一丝愧意,竟破天荒的忍住没有发怒,只是瞪眼喝道: “朕答应你又如何,朕倒要瞧瞧你是如何精通骑术箭术!” 刘据咧开嘴道: “父皇可曾见过辕门射戟?” 第三百六十一章 慈父多败儿! “辕门射戟?” 刘彻自然没有听过这种说法,毕竟这是距今约300年后的义父杀手吕奉先的高能时刻。 不过这四个字的意思,他倒能够理解,无非就是在宫门或营门下拉弓射戟呗,至于为什么非要在宫门或营门下,倒也无所谓,反正刘据的意思肯定是要在他面前展示箭术。 “正是,百步之外,开两石弓,正中戟上小枝。” 刘据又贴心的为便宜父皇解释了一下自己要做的事情。 “好!好!这可是你说的,就按你说的办!” 一听这话,刘彻顿时来了精神,不怒反笑道, “你若能办到此事,朕便封你为敦煌王,不光是敦煌,旁边的酒泉郡亦由你来镇守,只要你安稳给朕守住三年,不,只需一年,朕便下诏大彰你镇守国门之功,复立你为太子。” “不过伱若办不到……” “今后你的一切皆需听从朕的安排与教导,不得有任何微词,不得有丝毫违抗,你可能做到?” 刘彻怀疑刘据根本就不知道两石弓是什么概念,竟敢口出如此狂言。 弓与弩截然不同。 汉弩自一石到十石,共分为八档,其中十石弩便是目前大汉军中威力最大的单兵弩,就是那大名鼎鼎的“大黄弩”。 而这些汉弩,根据不同的张力,还要分为臂张弩、踏张弩和腰张弩。 只有一石的弩,才是臂张弩,训练有素的蹶张士用手臂就可上弦。 两石到五石的弩,则是踏张弩,弩张士需用脚踏弓臂,借助腿力才可上弦。 而再往上的强弩,就是腰张弩,弩张士非但需要借助腰力,还需借助绑于腰间的特制腰挂,才能完成上弦。 大汉的将领中,能够单独给十石大黄弩上弦并狙击敌军将领的人,无一不是膂力过人的悍将…… 而弓,则没有弩的构造,只能依靠双臂拉开,腿力腰力毫无用武之地。 就这么说吧。 只要是可以拉开两石弓的人,就已经可以称作是臂力过人的力士。 刘彻若是见了这样的人,八成会将其视做人才,直接越过建章营,最起码列入期门营加以训练之后,使其宿卫未央宫。 若是这种人还能百步之外射中戟上小枝,那必是还有不少余力,否则根本不可能有如此准头。 刘彻绝对会亲自考较一番,若发现此人在军事练兵之事上刚好也略有些过人之处,那在他眼中就是天生的将才,不用起来就是暴殄天物。 前几年刘彻为了选拔人才,曾下过一道《求秀才异等诏》。 可以拉开两石弓的力士便在“秀才异等”的范畴之内,由此可见一斑。 “君无戏言,父皇一言九鼎,儿臣自当遵从。” 刘据躬身应了下来。 刘彻哪里会知道,刘据选择两石弓,其实是在控分。 他之前已经在博望苑内尝试过,莫说是两石弓,便是三石弓他亦可轻易做到辕门射戟。 而之所以如此控分,则是为了避免惊到刘彻,激起他的顾虑之心。 毕竟使两石弓辕门射戟,当朝还是有悍将可以做到的,比如去世的李广,还有他的孙子李陵。 而三石弓的话,能够拉开的人都是凤毛麟角,还能保持精度的人,已经可于楚霸王相提并论…… 就这么说吧,后世拉弓的吉尼斯记录也只有两百磅。 与天朝的重量单位折合一下,差不多就是一百八十斤左右,而在汉朝,则是三百六十斤,正好是三石。 “希望你这逆子不会后悔,随朕来!” 刘彻也懒得再与他废话,当即迈开步子领着他向殿外走去。 如此来到殿外,见到守在门外阶梯下的苏文,这才开口说道: “苏文,命人去将北宫给朕腾出来,再取一张两石强弓,百步之外立下一支戟,朕今日要好好看看眼界。” “呃……” 苏文有些没听明白,陛下这又是要玩的什么花样? 说起来,不会是刘据又搞了什么事情吧,毕竟有他在的地方,一切都会变得不正常。 不过看刘彻现在的状态,也不像是心有怒气,倒像是在与谁赌气。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诺!” 苏文哪敢耽搁,赶忙应了一声。 随后又向刘据,以及方才与他站在一起等待的卫青和桑弘羊施了一礼,便慌慌张张的跑去传令。 是的,卫青和桑弘羊现在也在这里。 此前刘彻命卫青领先内朝众臣制定征伐楼兰国和姑师国的章程,命桑弘羊盘点国库内帑。 如今两人已经拿出了初步的章程与账目,刚才前来向刘彻禀报,得知刘彻正与刘据在里面说话,便只好立在外面与苏文一起等着。 刘彻自然早就看到了卫青和桑弘羊,又见到他们手中拿着的简牍,已经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不过征伐楼兰国和姑师国的事还处于谋划阶段,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于是便对二人点了点头,指着跟在身后的刘据说道: “卫青,桑弘羊,你们都不是外人,来的也正是时候,正好与朕一起去开开眼界。” 据儿这是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 听到这话,卫青只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的躬身问道: “陛下,不知究竟是开什么眼界?” “你自己来说,还是朕来说?” 刘彻回头瞟了刘据一眼。 “儿臣说吧。” 刘据上前一步,低眉顺眼的道, “大将军,桑农令,我与父皇约定,若我能开两石弓,百步之外射中戟上小枝,父皇便将我封作敦煌王,连酒泉郡亦由我来镇守,若是不能,我今后的一切皆必须听从父皇安排与教导,不得有任何微词。” “既然我父皇邀请二位一同前去,想必也是想让二位做个见证……” 话音未落。 卫青看着刘据那与健硕毫无干系的小身板,已是面色微变,抱拳对刘彻谏言: “陛下,长皇子口出妄言,陛下怎可当真!” “况长皇子身为陛下的儿子,本就该一切听从陛下的安排与教导,此乃长皇子的本分,亦是亘古不变的孝道,怎可当做赌约的条件?” “因此微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不要对长皇子听之任之!” 妈的,总算找着根儿了! 刘据会变成今日这样,全都是刘彻这个当爹的给惯坏的! 亏我和子夫还日防夜防,终日为刘据的教育问题操碎了心,时时提醒他谨言慎行,结果千里之堤,仍是毁在了刘彻这个慈父手中! 慈父多败儿! 慈父多败儿啊! 刘彻为何直到现在还不明白,还对他如此纵容娇惯,难道他非要将这個好端端的儿子捧杀了不成么? 难道他就不好好想想,那两石的弓是一般人能拉开的么? 就连我拉起来都吃力好么,更不要说百步之外射中戟上小枝。 刘彻究竟是没有常识,还是对刘据的宠溺已经到了盲目的程度,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第三百六十二章 这是何等可怕的核心力量?! 何况刘据什么水平我会不清楚,我轻而易举便能将他裸绞! 卫青也真是服了。 刘据这孩子什么时候又染上了妄言的恶习,妄言也就妄言了,还把牛皮吹的这么夸张,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也对,陛下让我与桑弘羊一同前去见证,或许也是有教育刘据的心思,好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羞耻,方才能够破而后立。 这正与陛下此前提出的“挫折教育”相合。 若是如此,我刚才是不是不应该公然劝谏,还应该配合陛下给刘据一些挫折? 毕竟丢人不可怕,陛下也说了,我与桑弘羊都不是外人,在我们面前丢了人倒也不怕传出去不好听,反倒具有一定的教育意义…… “……” 桑弘羊得知刘彻与刘据的赌约之后虽未说些什么,但也是满脸意外,心中不由腹诽。 他与刘据也算是老相识了。 无论是之前的盐铁官营改革,还是后来的出海寻找银山,他都站在了刘据这一边,并且无条件的支持配合。 事后也已经证明,刘据从来都是有的放矢,从未令人失望。 尤其是位于海外倭国的那座银山,他真心不知道刘据是如何断定能够找到的,可刘据就是给大汉带回了源源不断的银矿,简直惊为天人,让人不信都不行。 所以…… 尽管刘据的小身板看起来并不像是能够拉开两石弓的人,桑弘羊照样不敢排除这种可能,甚至还不自觉的倾向于相信刘据。 他就是坚持认为,刘据不是一般人,在他身上就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他只担心一件事: “若刘据果真办到此事,陛下该不会真将他封作敦煌王,让他去镇守敦煌和酒泉两郡吧?” “这位太子时常能迸发出一些奇思妙想,他留在长安提供这些奇思妙想,肯定要比跑去镇守国门更具性价比。” “毕竟大汉能够打仗守城的将领不少,可似太子这般聪明智慧的人却绝无仅有,派去镇守国门无论怎么想都是在屈他的才,不能物尽其用!” 与此同时。 “朕与刘据已有约定,大将军是要朕在儿子面前食言?” 刘彻倒觉得卫青是不希望刘据丢人现眼,故意板起脸来问道。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就事论事,怎敢替陛下做出决断,坏陛下君纲父纲。” 卫青也意识到刘彻可能就是故意给刘据难堪,只得略微改变口风,躬身又道, “既然陛下让微臣做这个见证,微臣自当睁大眼睛看着,绝不因舅甥关系而有所偏颇。” “这就是了,走着吧,与朕一同前往北宫。” 刘彻满意颔首,最后又似笑非笑的看了刘据一眼,走向苏文正率人准备的銮驾。 …… 北宫是个好地方。 如今建章宫连个ppt都不是,这里就是刘彻平日里寻欢作乐的地方。 正如《汉书·东方朔传》所载:“常从游戏北宫,驰逐平乐,观鸡鞠之会,角狗马之足,上大欢乐。” 等刘彻一行人到达北宫的时候。 苏文提前派出的近侍早已屏退了北宫内的闲杂人等,还腾出了一个面积不小的蹴鞠场,在场地一端竖起了一支长戟。 而在百步之外的蹴鞠场另外一侧,则摆下了一张木案,木案上摆放着一张两石强弓,旁边还准备了一個箭壶,壶中共有十二支羽箭。 这是“都射”的规格。 大汉北军每年九月都会举办“都射”大会,类似于后世的技术比武,挑选出来参加“都射”的蹶张士每人射十二箭,中靶六箭方为达标,超过有赏,不足受罚。 而在“都射”中拔得头筹的蹶张士,还将得到升官加爵的机会。 见刘据在木案前站定,上下打量着那张两石强弓却迟迟不曾动手,刘彻也是起了揶揄之心,故意侧目说起了垃圾话: “逆子,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免得稍后哦哦哦——???” 结果才刚说了一半,他的眼睛便不由自主的瞪得滚圆,垃圾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 非但是他,就连一路上一直想找机会劝说刘据不要继续胡闹的卫青,也是不由的身子一颤,瞪大的眼睛里面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桑弘羊和苏文亦是如此。 虽然桑弘羊在来之前就不太敢排除这种可能,但眼前的一幕还是令他不能不感到意外。 苏文更是不自觉的回想起了不久之前刚被当街刺死的江充。 江充身材虽魁梧伟岸,乍一看去一般人未必能够近身。 但此刻苏文却暗自觉得,就算刘据当时不是趁江充行礼一剑扎心,八成也能够在一众亲兵的保护下强行将其搏杀。 因为他们同时看到。 刘据拿起那张弓轻轻拨动了两下弓弦,而后便忽然发力,虽然只是发出一声闷哼,便当着众人的面拉了一个大满弓! “这?!” 谁能想到,刘据这看似并不精壮的小身板,竟蕴含着如此强大爆发力。 最重要的是。 刘据将这张弓拉满之后,竟还维持了两个呼吸的功夫,眯着一只眼睛对远处的长戟作瞄准状,似乎正在进行准头的校验。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手竟然一点都没抖! 这是何等可怕的核心力量?! “……” 卫青自问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能做到拉开两石强弓而丝毫不抖。 而他见过能办到此事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故去的老将李广,一个是他的儿子李敢。 听过他的孙子李陵也有这个能耐,今年九月“都射”时,他便已崭露头角……不过这并不令人意外,李家男子个个壮的似熊,成年之后个个都能单人操作大黄弩。 而卫霍两家与李家则略有不同,卫霍两家的人把一部分肌肉长进了脑子里……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刘据已经轻轻放开弓弦,避免空射伤弓,随后又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来,搭在弦上再次开弓。 “这十二支箭,‘都射’需射中六箭才算合格,你既夸下海口,便起码得射中……” 刘彻心思一转,刚打算在赌约之上再加上一道保险。 “梆——咻!” 利箭已经离弦射出。 刘彻等人连忙望向竖立在远处的长戟。 只见长戟小枝上先是冒了一下火星,受力旋转起来,然后他们才听到了那个隐隐约约的“锵”声。 第三百六十三章 乃舅可是奉旨欺君! “!!!” 刘彻的声音戛然而止。 卫青、桑弘羊和苏文等人亦是瞳孔颤动,眼睁睁看着那支长戟原地转动了几圈之后,摇晃着倒在了地上。 “父皇刚才说什么?” 刘据回头看向刘彻,佯装没有听清他刚才那未说完的话。 “……” 刘彻心中已经开始后悔与刘据定下如此约定,也开始后悔将卫青和桑弘羊都叫过来一同见证。 尽管卫青和桑弘羊的确都不算外人,想必也不会将此事传扬出去,加之现场就这么几个人,他们出去乱说话也难以避嫌,但在卫青和桑弘羊面前难堪,就不算难堪了么? 最重要的是,射过箭的人都知道,这第一箭往往都是寻找状态和适应环境。 刘据抬手便能一矢中的,那么说明他已经完全找到了状态,彻底适应了环境,接下来在乏力之前,恐怕只会越射越顺手,失误率还会进一步降低。 因此,刘彻觉得接下来再加什么保险已经有些多余。 总不能要求刘据十二箭全中吧,这未免有些无理取闹,何况万一刘据真做到了呢,那他岂不是更加难堪? 但此刻他心中更多的还是震惊。 他始终没能明白,刘据究竟是怎么成长到这一步的? 平日里也没听说过这个逆子练武练箭,以前参加狩猎他连马都骑不太好,这么多年来射杀的猎物不能说是绝无仅有吧,也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还有他这身材,看起来也不像是平日里练过块儿的人,为何竟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看来朕此前在这个逆子的成长过程中的确缺席太多,对这个逆子的了解还是太少…… 否则这個逆子怎能不断地给朕带来震惊,或者也可以说是惊喜! 如此情形之下…… 朕就更不能将他送去敦煌了! 如此天赋异禀的好儿子,朕上哪里去找? 不是正该趁现在弥补此前的缺席,好好的了解有关他的一切,为刘氏列祖列宗培养出一个真正冠绝宇宙的千古一帝,保大汉宗庙万年不绝么? 好在刘彻的厚黑学早已修炼至化境。 突出一个只要我不难堪,难堪的就是别人……他们还得替朕找补呢。 于是面对刘据那尽量不使他难堪的问话和表情,刘彻面色如常的对苏文摆了摆手: “苏文,将弓箭都收起来了吧,今日日头太足有些晃眼,不是射箭的好时候。” “诺。” 苏文回过神来,虽然明知眼下众人都站在阴凉之下,根本不会被阳光晃眼。 但也还是迈着小碎步跑上前去对刘据躬身一笑,麻溜儿将箭壶收了起来,然后又伸手握住了刘据手中的两石弓,防止刘据再射。 “父皇?” 刘据怎会看不出刘彻打算耍赖的意图。 他这次进宫之前已经计划十分通透,将刘彻平日的性格喜好和行事风格都算了进来,此前说的话做的事,都尽可能迎合刘彻,使他心花怒放,只为促成此事。 甚至方才刘彻叫上卫青和桑弘羊一同前来见证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也将成为促成此事的一大助力。 毕竟君无戏言。 刘彻身为大汉天子,还能当着本朝大将军和大农令的面反悔不成,这未免也太不要脸了吧? 至少以刘据此前对刘彻的了解,这位便宜父皇一直都是个挺要脸的人。 结果没想到刘彻居然真打算玩这一套? 行吧行吧,果然此前对刘彻的了解还是少了一些…… 刘彻的嘴和脑子长在刘彻身上,何况刘彻这样的汉武大帝,本身综合属性也不低,自然不是他能够随意左右操纵的。 虽然出了这样的意外,低估了刘彻的厚黑学造诣。 但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刘彻究竟会玩出什么花样,再逐一应对便是…… “呵……” 刘彻只是看着他干笑了一声,接着又看向卫青,开口问道, “卫青,你也算是身经百战了,无论出征还是守城皆有不少心得,刘据请命镇守国门,不如便由你代朕考教他一番,看他是否能够担此重任?” “陛下谬赞,微臣此前略有战果,皆赖陛下运筹帷幄,怎敢居功?” 卫青正在怀疑此前自己裸绞刘据的时候,刘据是不是一直在故意让着自己,此刻听到刘彻的话,也是猛然回过神来,连忙躬身道, “不过既是陛下命微臣考教殿下,微臣自当以愚钝之姿,尽力而为。” 他也听出刘彻有耍赖的意图,而此前雅虽然并未料到刘彻会输,但也同样不希望刘据去做什么敦煌王,至少在这点上两人的想法是一样的。 于是隐晦的向刘彻表过态后,卫青便回头用严肃的目光看向刘据,开口问道: “殿下,镇守国门重在守城,不知殿下对于守城之策有何见解?” “大将军,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你真的会像此前在我父皇面前承诺的那般,不因舅甥关系有所偏颇,坚持见证的本分,而不是……欺君罔上吧?” 刘据却咧开嘴对卫青笑了起来,一语双关,利用卫青此前说过的话直接将军! “我……” 卫青瞬间破功,他现在只想裸绞刘据,让刘据再也笑不出来! 这话是可以当着天子的面说的么? 遵守承诺,坚持见证的本分,那就得公平公正。 若不能做到公平公正,那就是欺君罔上,哪怕是善意,哪怕有刘彻的暗示,那也是欺君……只不过却又变成了刘彻命卫青欺骗自己,自欺欺君? 娘的,这孩子怎么会变成这副德行? 不但将自己这个舅父也拉入了赌局,还顺便讽刺了刘彻,这可真是逆子不可怕,就怕逆子有文化。 那我究竟是欺君呢?还是欺君呢?亦或是欺君呢? 当然是欺君啦! 乃舅这回可是奉旨欺君,只要乃舅嘴巴够硬,只要乃舅死不承认,乃翁便已立于不败之地! 心中想着这些,卫青当即挺起胸撑起气势: “在我心中,自是先有君臣,后有舅甥,又怎会欺君罔上,你只管说便是了?” “既然如此,大将军可知何为兵形势?” 刘据点了点头,又问。 第三百六十四章 卫青,朕就说你老了,你可服老? “何为兵形势?” 卫青闻言面露疑色。 目前大汉延续的是先秦的国防思想,主要将统兵流派分作三派,分别兵权谋派、兵阴阳派和兵技巧派。 这些流派虽都是以取胜为目的,但各自的侧重又略有不同。 卫青平日里研究的主要也是这三个流派,而且这些年过去,已经颇有造诣,只是刘据忽然提到的所谓“兵形势”,却令他感到陌生。 不过倒也不能怪他孤陋寡闻。 这是因为现在还没有人正式归纳出“兵形势”这个流派,只有《孙子兵法》中提到了“形”与“势”的模糊概念,在实际用兵中难以真正得到应用,而等到“兵形势”正式被人提出来,已经是距今一百多年的东汉了。 提出这一流派的人,名叫班固。 此人编著《汉书》,与如今的司马迁齐名,合称“班马”。 同时此人还入当时的大将军窦宪幕府,参与北击匈奴之事,促成与霍去病“封狼居胥”齐名的“燕然勒石”之功。 除此之外。 他还有一个弟弟,名叫班超,大定西域的民族英雄,被誉为西域都护府史上最为卓著的西域都护。 而他的妹妹班昭,亦是天朝古代四大才女之首,史称“班大家”。 这才是真正的满门忠烈! 扯得有些远了,说回“兵形势”,可以说大将军窦宪能够“燕然勒石”,便与他提出的“兵形势”不无干系。 但“兵形势”是那时才出现的么? 自然不是! 后世学着研究过“兵形势”的战术特点,发现这种战术其实很早就已出现。 其中楚霸王项羽便是“兵形势”的代表人物之一,虽然未必是最早,但一定是最有名的。 楚汉之争时,项羽以三万骑兵千里奔袭彭城,仅用半日击溃高祖五十六万汉军,创下军事史近乎不可能的奇迹,已经将兵形势思想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过刘据肯定不会当着刘彻的面拿项羽举例。 更不会提当年把刘邦都打哭了的彭城之战,他现在也是刘邦的子孙,说这些事情多少有那么点欺师灭祖,现在他都已经被废了,实在没这个必要。 于是略微沉吟了一下,刘据解释道: “其实兵形势近在眼前,我已故的表哥景桓侯便将兵形势用的炉火纯青,打的匈奴毫无招架之力。” “霍去病?” 卫青愣了一下。 刘彻、桑弘羊与苏文亦是好奇的看向刘据,等待着他做出更多的解释。 “正是。” 刘据点了点头,继续道, “兵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 “大将军不妨想想,景桓侯数次北击匈奴大获全胜,是否便暗合了兵形势的特点?” “另外,大将军在龙城之战、漠南之战,还有高阙奇袭战中屡建战功,所行之事是否也暗合了兵形势的特点?” “可惜自大将军建立幕府之后,幕下将领谋士愈多,大将军也开始潜心研究军书兵法,了解到的兵法理论越多,听到的建议谋略越多,制定方略时越发循规蹈矩,反倒在与匈奴的战事中再难取得大胜。” “其中缘由,不知大将军如今是否有所感悟?” “这……” 卫青闻言面露尴尬之色,心虚的望了刘彻一眼。 这個外甥怎么这么不会说话,怎好当着陛下的面揭舅父伤疤? 桑弘羊和苏文亦是对卫青投去“同情”的目光,此刻他已经成功起到了挡箭牌的作用,化解了刘彻的部分难堪。 “……” 然而刘彻此刻已却无暇对卫青幸灾乐祸。 只是蹙着眉头似是正在咀嚼刘据刚才的这番话……这个问题他也想了很久,世人只道他这一朝得人于兹为盛,却不知在征伐匈奴这件事上,自霍去病英年早逝之后,他就陷入了“无人可用”的尴尬境地。 卫青?路博德?赵破奴?李息?公孙贺?韩说?…… 曾经参加过汉匈之战的将领不少,如今活着并且还能说上名来的也不少。 可是能够像霍去病一样“战必胜、行必果”的将领,他却找不出来一个,无法“先求生而后求战”,否则又怎会在霍去病死后便立刻放弃给与匈奴致命一击的机会,否则又怎会在霍去病死后不久便下《求秀才异等诏》? 如今自己的儿子忽然将霍去病那大胜匈奴的战术给归纳了出来,还将其命名为前所未有的“兵形势”,直指朕都未想透的致胜核心。 如此悟性,难不成…… 刘据就是朕寻找了多年而不再得的第二个冠军候?! 朕对匈奴的制胜法宝竟一直就在朕身边?! 朕早该想到的! 卫氏血脉本就不俗,朕的血统更是天下至尊,天下至尊加上卫氏血脉,如何不能生出另一个霍去病,甚至超越霍去病也不在话下! 不不不! 恐怕早已超越了霍去病! 霍去病虽骁勇善战,但却不学五经、不习兵法。 而朕这个儿子在与霍去病相仿的年纪,却已是文武双全,自然是朕的儿子更强一些……何况霍去病似乎也无法开两石弓辕门射戟吧,反正朕没见过? 如此想着的时候。 刘据则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大将军,你方才问我守城之策。” “坚壁清野的策略我就不提了,读过兵书的人想必都知道,至于城池、粮草、水源、兵马,还有装备方面的筹备事宜我也不多赘述,这是一个守城将领必须做好的事情,亦是我汉军的强势之处。” “我只提出一个策略,曰:其有必救之军者,则有必守之城!” “我要守的城池,必在城外秘密驻扎可以随时策应的机动骑兵,使敌军收尾不能相顾,或掠其粮草,或袭其后帐,总之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 “我据城而守,却攻守易型,敌无城可据,如何与我为敌?” “不知对于我的这个回答,大将军是否合意?” 话音刚落。 卫青尚且来不及做出回应,刘彻却已满面红光,多年前的斗志似乎又在这一刻忽然回来了: “好!说得好!不愧是朕的儿子!” “此策甚合朕心,好一个其有必救之军者,则有必守之城!” “卫青,朕就说你老了,你可服老?”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不要跑得太远? “???” 听到这话,卫青忽然感觉腰子有些刺痛。 什么情况啊这是?! 陛下你到底是哪一边吧,我又究竟是哪一边的,为何转念之间就变成了你们父子二人一致对外,联合起来给我这个本不相干的挡箭牌上强度? 再者说来,陛下你还比我大两岁呢,咱们互为姐夫,又是同辈,就算是我老了,难道你便还年轻么? 虽然心中如此想着,但这话也是不兴说出来的,卫青还是只能苦笑了一声,垂首道: “陛下说微臣老了,那微臣就是老了……” “……” 桑弘羊和苏文二人在一旁听着,根本不敢轻易接话,只怕一不小心殃及池鱼。 毕竟刘彻这句“老了”,可不是什么好话。 若是平日里在朝堂上对谁说出这话,基本就是隐晦的要求谁乞骸骨下野,听得懂的人自会急流勇退,听不懂的人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彻也是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这一时亢奋的话容易引来歧义,当即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不光是你老了,朕这些年也时常感觉力不从心,不过即使如此,在小辈能够独当一面之前,这沉甸甸的江山社稷还需朕与你们一同扛着,为这些个小辈遮风挡雨不是?” “陛下正值壮年,怎可轻易言老!” 一听这话,卫青、桑弘羊和苏文三人谁也不敢继续保持沉默,连忙躬下身子道。 “行了行了,你们都不是外人,知道朕的意思便是。” 刘彻顺势跳过这一话题,转而又看向正在腹诽便宜父皇没脸没皮的刘据, “刘据,你提出的兵形势朕以为很有想法,还有伱这守城之策,也颇有借鉴意义,你尽快将这些想法都写出来编撰成册,由卫青领衔在一众武官与边陲将领之间传阅领会,想必可令汉军迎来一个新的风貌。” “父皇恕罪,儿臣恐怕办不到。” 刘据当即拒绝。 刘彻的眉头瞬间又皱了起来,不悦道: “这是为何?” 妈的,看看这个喜怒无常的便宜父皇吧! 不顺着他他就随时准备炸毛,这是一般人伺候得了的么? 先同情苏文一秒钟吧…… 刘据此刻虽然已经确定刘彻废自己并非发自真心,也没有将自己软禁或提前处理的想法,就连刚才耍赖八成也是不希望自己置身于险境。 但是一想到从现在开始,他还有二十多年要拿捏在这样一個父皇手中,而且还是一个越来越老、越来越容易犯糊涂的父皇,刘据心中就越发迫切希望尽快获得掌控自己命运的实力,将所有的不确定因素降到最低,哪怕今后不能继位大统也无所谓。 心中如此想着,刘据又低眉顺眼的道: “因为兵形势是一种天赋,而并非确定的战术,难以言传身教。” “《孙子兵法》云:兵无常势,因敌取胜。” “正如景桓侯封狼居胥,除了开战前的准备,连他恐怕也不知他将何去何从,唯因变制宜,以敌为师,事不可豫图。” “正因如此,敌越发不可预知,故而大胜。” “又如大将军当年直捣龙城、迂回河套、奇袭右贤王,皆是临时变策,攻其不备,将战机与应变发挥到了极致。” “由此可见,兵形势的核心在于将领的天赋。” “唯将领善于审时度势、临敌应变,可以做到静时如山似岳,动则雷霆万钧,方可成为兵形势!” “这天赋因人而异,就算是一个人处于不同的年龄与心态之中,都会发生改变。” “依旧以大将军为例,大将军年轻时便可将兵形势发挥出来,杀的匈奴人闻风丧胆,可到了现在,大将军的见识、学问与经验必是皆强于年轻之时数倍,却已再也无法复制当年的战绩,由此可见一斑。” “如果儿臣没有记错的话,当年父皇还曾有意亲自教授景桓侯《孙子兵法》与《吴子兵法》,却被景桓侯以‘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为由拒绝了。” “由此亦可看出,兵形势绝不是教出来的,而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甚至因兵形势最讲究的是‘因敌取胜’,倘若一味的生搬硬套,却无法对应瞬息万变的战机,反倒会成为求败之道。” “请父皇明鉴!” “……” 话至此处,刘彻、卫青、桑弘羊和苏文脑中都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西楚霸王,项羽。 霍去病和项羽年少时的经历简直如出一辙,所行之事亦有兵形势的痕迹。 项羽少时,学书不成,学剑又不成,叔父因此生气,他还振振有词,说什么“读书识字也就记个人名,练剑只能与一人对敌,我要学就学万人敌”。 然后叔父又教他兵法,结果他略知其意之后,便又不肯学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后来竟有了“羽之神勇,千古无二”的盛名,在彭城之战中以三万兵马将高祖五十六万兵马杀的丢盔弃甲,最后只能带数十名亲兵突围逃走,甚至还掉了小珍珠,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打哭。 三万兵马,竟包围五十六万兵马……仅此一役,便已足以冠绝千古! 不过这毕竟是高祖皇帝的糗事,四人都像刘据一样很有默契的没有提及,只在心中腹诽了一番。 然而他们却不得不认同刘据的说法。 兵形势的确是一种天赋,绝不是教出来的…… “那么你呢,你认为自己有兵形势的天赋?” 刘彻沉吟着问道。 “父皇,在儿臣之前,可有人提出过‘兵形势’?” 刘据不置可否的反问。 “嗯……” 刘彻陷入了更深的沉吟,良久之后,方才望着刘据的眸子道, “封敦煌王你就不要想了,朕不会将你封王命你就国……” “这回朕欲发兵征伐楼兰,可以给你八百建章骑随军出行,你且去试上一试,切记不要跑得太远……只要你能给朕全须全尾的回来,朕便给你记一大功,明白了么?” 等等? 听到这番话,卫青顿时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初霍去病第一次随军出行,他也是给了霍去病八百轻骑,还特意嘱咐他不要跑得太远…… 第三百六十六章 儿臣坚决反对! “总算……成了!” 刘据闻言立马提起了精神,心中如释重负,嘴上却颇为恭敬的应道, “父皇的关爱令儿臣感激涕零,儿臣怎敢不从?” 幸好他这回来见刘彻准备充分,又如同兵形势一般临场发挥,刺激了刘彻对彻底征服匈奴的野心,激发了他对霍去病的怀念,也激出了他潜藏于内心的梭哈智慧。 如此才使得刘彻最终甘愿冒险将自己给派出去…… 说出去恐怕没人会相信,刘据这个废太子想要离京,最大的阻碍竟然会是刘彻的父爱与担忧? 不管旁人是否能够体会,反正刘据心中已经有数。 但就算是如此,刘据也依旧不会留恋不舍,正如他最开始想的那般: “任何人答应你的事都不作数,只能自己能做主的事才作数。” 至于所谓的敦煌王。 不封就不封吧,只要领兵去了西域……将在外君命可就有所不受了。 不做敦煌王还可以做西域都护嘛,唐朝的安西都护府疆域到了哪里来着? 好像是一直到了葱岭以西,直接与安息国接壤的地方…… 刘彻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卫青与桑弘羊二人,正色道: “卫青,桑弘羊,你二人方才来见证,应是发兵楼兰之事已经有了章程吧,这回你们举荐谁做主将?” “回陛下的话,内朝经过商议,举荐赵破奴为将军,王恢为中郎将,监军则由陛下来亲自指定。” 卫青立刻又回过身来,取出此前的奏疏,双手举过头顶呈上, “这是我大汉首次发兵西域。” “赵破奴幼年流浪漠南,对西域环境风貌了解颇多,此前随霍去病攻伐匈奴时,已有骁勇善战的表现。” “而王恢又是出使过西域的使者,对道路环境亦有应对之法,与西域诸国语言想通。” “二人合力领兵攻伐楼兰、姑师,应可确保万无一失,一仗打出大汉的威风,震慑其余西域小国。” 卫青刚说完,桑弘羊也呈上了自己的奏疏,适时补充道: “微臣盘过国库内帑,又结合楼兰、姑师两国的现状,进行了一番估算。” “若陛下发一千属国骑兵,一千北军,两千边郡骑兵,再以三万郡国兵策应供给,非但能够对楼兰、姑师两国形成军力优势,亦可省去许多调兵遣将之损耗,此战无论胜负成败,皆在在国库内帑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在两人说话的过程中。 苏文已经主动走上前去,将两人的奏疏收了起来呈到刘彻面前。 刘彻在这种事上从不做甩手掌柜,当场拿过奏疏细细阅读起里面的明细方略。 而刘据则暗自好奇起了刘彻这回将指定谁去做监军。 历史上这一仗的将军就是赵破奴来着,裨将也的确是王恢。 而刘彻指定的监军,却是后来的贰师将军李广利,刘彻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培养和提拔李广利的。 不过这一次,李广利已经专注于下乡巡演,还被刘彻封做了协演都尉。 可别小看他这个协演都尉,现在刘彻已经意识到了“讲故事”的重要性,负责下乡巡演的协演都尉就是他的喉舌,绝对称得上是重要的宠臣之一。 李广利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至于这场战事。 刘据倒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楼兰和姑师都是只有一千多户、一万多人口的小国,强征青壮年组成的军队也不过两三千,装备和训练程度还都差得远,攻伐他们最大的困难其实主要就是环境恶劣的路途。 而在历史上,这一仗也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酎金夺爵中被扒了爵位的赵破奴只率七百轻骑突袭,便轻而易举的俘虏了楼兰王,因此功重新封侯,受封浞野侯。 自此楼兰便被更名为鄯善。 而姑师国则是大军压境,一日破城。 姑师自此更名为车师,一部分人逃到天山以北,是为后车师国,留下来投降的人臣服大汉,是为前车师国。 因此刘据现在要考虑的根本不是如何攻伐楼兰、姑师的问题。 而是如何在西域站稳脚跟,同时还得妥善应对赵破奴、王恢,以及这个尚未确定的监军…… 他这一去,肯定会一不小心“跑远了”,一时半会“很难”回长安复命。 但随行的八百建章骑,还有这些将领监军可是大汉的将士,至少在刘彻驾崩前肯定更加忠于刘彻,再加上这個时代有些人的忠心还是那种天地可鉴的程度,这都有可能成为他的阻碍与掣肘,恐怕不得不使些非常手段。 不过这对于已经成为满级人类的他来说,自然并非毫无办法。 …… 刘彻并未当场宣布监军的人选。 不过他却出乎刘据预料的提起了另外一个历史名人 ——江都公主,刘细君。 “此前博望侯(张骞)二使西域,曾于五年前携数十名乌孙使者来汉,见识过大汉的繁盛之后,乌孙国王……好像是一个叫猎骄靡的人,又派来使者欲以一千匹马作为聘礼,愿尚大汉公主,使两国结为联盟,以断匈奴右臂。” 刘彻如是说道, “此事曾经过朝议,群臣皆无异议,卫青和桑弘羊应是知道的。” “不过朕当时提了一个条件,要求乌孙先将聘礼送来,朕再遣送公主出嫁。” “如今几年过去,前些日子乌孙又派来使者,言说猎骄靡早已准备好了聘礼,只是如今年老国分,不能专制,实在无法调出人手护送。” “其实这出嫁公主的人选朕也早就定下了,正是曾意图谋反的江都王刘建之遗女刘细君。” “楼兰、姑师,还有那些西域小国素来是匈奴附庸,如今朕发兵征伐,匈奴或许将有反应,不如趁此机会命人顺路收了乌孙的聘礼,也将刘细君送去尽快完成和亲,促成乌孙与大汉的联盟,使匈奴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朕这个想法,你们以为如何?” 话音刚落。 卫青和桑弘羊尚且来不及做出回应,刘据便已上前一步,正色说道: “父皇,儿臣坚决反对!” 第三百六十七章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是因为强龙还不够强! “你为何又反对,还如此坚决?” 刘彻蹙眉看向刘据,他这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定下的国策,确定此举弊大于利,因此才试图借助此次机会促成此事。 毕竟只需送去一个罪臣遗女,最多再搭上一些仆从。 就可以在换回一千匹马的同时,给匈奴带来一定程度的危害与掣肘,减少大汉染指西域过程的阻碍,简直一本万利。 “……” 卫青和桑弘羊亦是面露疑色,尤其是桑弘羊,他虽然到死都是坚定的主战鹰派,但同时也支持这次的和亲。 因为这次和亲与此前和匈奴的和亲截然不同。 此前与匈奴和亲,是大汉送上公主和大量财物,以卑躬屈膝的姿态向匈奴乞和。 而这一次则是因乌孙与匈奴有隙,乌孙主动献上马匹作为聘礼,以尚汉公主的方式与大汉联姻,与大汉共同钳制匈奴,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如果促成此事,大汉在西域就有了一个重要的支点,而且付出不多收获不少,性价比极高,桑弘羊这种言利之人不可能不喜欢。 “儿臣始终觉得,战场上得不到的,通过和亲也不可能得到,匈奴就是个最鲜明的反例。” 刘据斟酌着语言说道, “在父皇与匈奴开战之前,我大汉已与匈奴和亲近百年,送去了无数公主与财物,匈奴可曾停止过杀掠我大汉边境?” “唯父皇以雷霆之势重创匈奴,使其不得不龟缩于漠北,大汉边境才安稳了几年。” “因此无论到任何时候,儿臣都不同意和亲,这在儿臣看来,是最不可靠,也最不可信的联合手段。” 还有些历史事实刘据没有说出来,因为那都是未来的事情,说出来无法取信于刘彻等人,更无法解释。 事实上,刘细君嫁到乌孙之后,的确并未真正改变大汉的地缘政治。 因为匈奴单于听闻此事之后,为了拉拢乌孙,不久之后便也遣派了一个所谓的匈奴公主送去了乌孙联姻。 乌孙国王猎骄靡又是怎么做的呢? 他照单全收,将刘细君立为了右夫人,将匈奴公主里为了左夫人。 时下大汉以右为贵,匈奴则以左为贵,因此右夫人和左夫人对于大汉和匈奴而言都在名义上得到了尊重,可谓将骑墙玩到了极致,根本没有实现大汉的地缘目标,也并未成为大汉消灭匈奴的助力。 至于刘细君,则成了一個可怜的牺牲品。 她嫁给猎骄靡时,猎骄靡已经上了年纪,又语言不通,只有几个大汉随从能说话,终日郁郁寡欢。 而乌孙素来有弟继兄妻、子承父妻、孙续爷妻的习俗,这种习俗在大汉便是不伦。 猎骄靡年老体弱之际,打算根据乌孙习俗将刘细君嫁给自己的孙子军须靡,刘细君自是宁死不从,最后还是刘彻派来使者,强迫她“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才又促成了此事。 最终刘细君只在乌孙生活了五年,年纪轻轻便郁郁而终。 而在这之后不久,乌孙也迎来了另一个大汉公主 ——解忧公主,刘解忧。 与她一同前往的,还有被誉为天朝史上第一位女外交家的“冯夫人”,冯嫽。 刘解忧和冯嫽虽然活得长久,也在大汉与乌孙的外加关系上起到了极为积极的作用,但在刘据看来,真正让乌孙不得不臣服大汉的,依旧是汉宣帝时期击败匈奴,完全控制天山以北,正式成立西域都护府的那一天。 而刘解忧倾尽一生也只有一个心愿:回归故土,葬于汉地。 终于在她七十多岁的时候,她上疏汉宣帝表示“年老土思,愿得为骸骨,葬汉地”,汉宣帝深表同情,派人将其接回善待,两年后与世长辞,落叶归根。 那么和亲有意义么? 或许对于现在的刘彻等人来说,有!而且很大! 毕竟自张骞凿空西域以来,西域依旧是大汉未曾真正涉足的地方。 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需要这样一个支点,去摸索,去了解,去渗透! 但在刘据看来。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是因为强龙还不够强。 在后世,许多人只知郑和下西洋是“通好他国,怀柔远人”,因此受到沿途国家的欢迎。 殊不知郑和下西洋的时候,随行可是有十几艘2000吨级战舰,2万多水军精锐,故而所到之处的人才都比较通情达理。 否则以那些白皮自古以来的强盗思维,他的下场注定和最先到达倭国的徐福下场如出一辙…… “你所言之道理朕怎会不知?” 听了刘据的话,刘彻虽面露赞赏之色,但却仍是摇头说道, “你尚且年轻,考虑的还不够全面,朕如此决定自有朕的道理,你只需顾好此次征伐楼兰与姑师的事情便是,不必去想其他,外交事务自有朕与内朝操持。” “卫青、桑弘羊,你二人且来说说。” 和亲的事刘彻本来也不是对刘据说的,问的只是卫青和桑弘羊,这件事他们二人都在此前的朝议上发表过意见。 “微臣以为就算顺势而为,遣刘细君随军一同出行,也应先派人去接收了乌孙的马匹,将马匹带回玉门关之后,再使刘细君出关前往乌孙,以彰显我大汉的地位,及此次和亲的主求关系。” 卫青正色说道。 桑弘羊亦是躬身附议: “微臣认同大将军的说法,和亲固然对我大汉有利,但主求关系断不能乱。” “那就这么办吧,苏文,稍后将朕的意思传达大行令,命其尽快筹办此事。” 刘彻并未再理会刘据,微微颔首对一旁的苏文下令。 “诺。” 苏文连忙应下。 “朕也有些乏了,你们也都退下,各自去办自己的事,确保这首次踏足西域的立威之战万无一失。” 刘彻最后又看了刘据一眼,摆摆手自顾自的在苏文的陪同下走出了蹴鞠场。 “……” 刘据此刻也并未再多说什么。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怕说多了影响自己的自立计划,只是躬下身子恭送父皇。 至于这场所谓的和亲…… 只要他到了西域,便真正飞出了鸟笼,岂还能容刘彻等人说了算? 第三百六十八章 牧羊的苏武为何总是如此悲催? 征伐楼兰、姑师之事就这么暂时定下了。 刘据回到博望苑后,自是要为这次“离家出走”提前做准备。 最重要的准备工作,便是家眷的安置问题。 如今刘据还未正式与韩凌完婚,因此只有义妁一个女人和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儿子,而大汉将领出征,素来有将家眷“质押”在京的传统,如此领兵在外才能令天子放心。 刘据自然也不例外,如果他执意要将义妁和刘弗陵一起带上。 那么就算刘彻与他有父子血缘,恐怕也难免产生疑心,从而对他的自立大计产生难以预估的影响,说不定直接就不让他参与这次的军事行动了。 刘据不是提起裤子不认人的无情之人。 自己留的情播的种,就一定会负责到底,最起码要保证义妁和刘弗陵的安全。 不过有些事情,现在是不能说的,哪怕义妁也不行。 因此思来想去,他最终决定想办法将义妁和刘弗陵送进宫去,将二人托付给母后卫子夫。 一来义妁可以作为女医侍奉卫子夫,卫子夫肯定也会庇护义妁; 二来刘弗陵身为皇长孙,不论刘彻和卫子夫与他都是隔代亲,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母子,刘弗陵也能受到良好的教育。 刘据也知道这个决定对义妁而言很不公平。 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愿意在刚生完孩子之后,就直接开始丧偶式带娃的生活……尽管这在一夫一妻多妾制的大汉,尤其是在王公贵族之中,其实就是多数女子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哪怕卫子夫这样的皇后都是一样。 卫子夫生下他之后,刘彻除了给安排了几個太傅少傅之外,基本就没怎么管过他。 甚至他与刘彻一年下来都见不了几面,几乎都是靠卫子夫一手养育与教导,唯有舅父卫青得了空时,还会前来帮些小忙,料理一些事务。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刘据必须“离家出走”。 否则倘若等刘彻到了一定年纪,对权力越发执着,越发疑神疑鬼,而下面的人心思也越来越多,他这个皇长子还是有可能成为“戾太子”,而义妁也可能成为另一个“戾后”,就连刘弗陵和卫子夫也必将受到牵连。 因此这在刘据看来,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正如那句“拿起剑我就无法拥抱你们,放下剑我就无法守护你们”。 卫子夫、义妁、刘弗陵……还有许多死于巫蛊之祸中的人,与他直接相干或不相干,未来的命运全都牵扯在他一人身上,他绝不能将自己的命运交到旁人手中,尤其是刘彻这个并不靠谱的父皇手中。 他倒不担心自己之后在西域的所作所为连累义妁和刘弗陵。 因为他最多只会抗命矫制,绝不会行反叛分裂之事,甚至还会极力维护大汉的大一统王权,确立大汉天子的唯一性,这也是他自己的后路。 在这个过程中,刘彻虽然会恼怒,会不忿,会忌惮,会焦虑。 但是刘据会始终把持尺度,绝不会让事情发展到刘彻不得不与他决裂的地步。 只要刘彻不与他决裂,或者说决裂的成本远远高于妥协的成本,刘彻就还容得下义妁和刘弗陵,他们就绝对安全! 何况如今卫青还活着。 依照历史进程,卫青至少还有几年的寿命,这位舅父也能够帮衬义妁和刘弗陵。 而在这期间义妁和刘弗陵所受的委屈,刘据都会记在心中,有朝一日定会加倍补偿他们母子…… …… 经过一些时日的筹备。 刘彻与内朝终于定下了出征的名单与日子。 依旧是赵破奴为匈河将军,王恢为中郎将。 监军自然不会还是历史上的李广利,而是换成了另外一个一个刘据的老熟人,如今已经官拜谏大夫的司马迁! 除此之外。 刘彻还多添加了一个专门负责前往乌孙取回聘礼、促成和亲的中郎将 ——苏武! 就是那个苏武牧羊的苏武! 这倒不是刘据帮忙举荐的结果,刘据最近办的都是大事,实在无暇念及目前正在中厩监任职的苏武。 而是那日刘据回京复命,在金马门与苏武闲聊的时候,谈话的部分内容刚好被苏文听了去,苏文如实向刘彻禀报了此事。 因为此前屡次“慧眼识珠”,刘彻倒挺相信刘据的眼光,于是便将其召去考教了一番。 随即发现这个名叫苏武的年轻人果真有那么几分胆气和学识,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受到父亲苏建的影响,他还自学过点匈奴语言,具有一定的语言天赋。 于是本就喜欢大胆启用新人的刘彻,便给了他这么一次机会,对其托付此次和亲重任。 “这个苏武啊……为何永远是这种悲催命运?” 刘据还不知道苏武的提前启用也与他有关,只是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好笑,忍不住摇头叹了一声。 历史上,他被匈奴扣押,北海牧羊十九年才得以归汉。 然而这回不知为何被提前启用,却又要跟随自己前往西域促成大汉与乌孙的和亲,这不巧了么这不是? 刘据心知自己肯定会阻止这场和亲。 就是不知道苏武完不成这个任务,还能不能顺利归汉,需不需要滞留乌孙,又究竟需要滞留多久? 不只是苏武,还有司马迁呢。 司马迁如今虽是谏大夫,但他终归出自史官世家,不管出任何种官职,都不会放弃史官世家的骄傲,一定会坚持修撰史书。 刘据怀疑刘彻这回派司马迁来做监军,就是为了好好将这场大汉首次踏足西域的立威之战记录下来。 顺便若是刘据能够像霍去病一样,首战便勇冠三军的话。 这必然也将成为一段美谈。 而且荣耀绝不只属于刘据一人,刘彻这个“世人善用”的天子,也必定因此成千古绝唱,毕竟冠绝古今,有几个天子能够一连发掘出两个霍去病这样的人形外挂? 只可惜。 刘彻根本不知道刘据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司马迁也永远不会预想到自己即将见证怎样的历史。 第三百六十九章 金银饰虎面玄铁铠! 至于刘据嘛。 则领了个名为“护军”的军职,也被称作“护军将军”。 这个军职与此前的“中监军”有些相似,都是直辖皇帝派出的禁军,比如这回刘彻交给刘据的八百建章骑,尽护征伐西域的一众将领,同时也有监督的职责。 毕竟就算刘据被废了太子,也依旧是皇长子,依旧是皇室的脸面,断然不能屈居于匈河将军赵破奴那样的杂号将军之下。 不过刘据与赵破奴也并非从属关系。 在军法层面,大军依旧由赵破奴直接指挥,没有他的兵符军令,刘据不能随意调动,刘彻也并没有给刘据任何符节特权,他能够直接辖制的只有这八百建章骑。 由此可见。 在总体的军事行动中,刘彻还是没有完全相信刘据的能力,依旧希望赵破奴来主持大局,刘据要真对赵破奴有什么意见,只能先上疏请求圣裁。 不过刘据觉得这不重要,只要离京去了西域,他根本不需要刘彻相信。 与此同时。 这道诏令继刘据被废太子之后,也再一次引爆了长安,主角依旧是刘据…… …… 逐慕苑。 “据哥哥,自你被废之后,我一次都没去见你,你不会怪我吧?”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刘闳那双略带媚态的杏眼微微泛红,却又强行将心中的担忧压了下来,抿着唇暗自咬牙, “父皇为何如此狠心……可这一回,我依旧不能求见父皇替你求情。” “你与我说过,父皇的决定不容置疑,我若去替你求情,恐怕引起父皇不满,妨碍我为你争夺太子之外的大计。” “此去西域,你一定要顾好自己,好端端的回来。” “我向伱保证,这太子之位,我势在必得,待你归来之日,我一定会成为你最大的依仗,再不令你陷入此番危险境地!” “据哥哥,你恐怕还不知道吧?” “自你被废之后,那些见风使舵的朝臣贵族都争相前来逐慕苑谒拜,比以往多了许多。” “以前我都命卜式寻找借口推脱不见,可现在,哪怕我心中不知有多厌恶他们,也全部亲自接见以礼相待,明里暗里拉拢利用,因为我心里清楚,若要为你争夺太子之位,这些人的支持不可或缺。” “不过他们此刻的嘴脸,他们对你的置喙,对你的落井下石,我全都记在了心里。” “终有一日,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 “据哥哥,我始终在长安等着你,等你平安归来……” …… 韩府。 “女公子,你这究竟是要做甚么呀?” 看着正在收拾细软的韩凌,侍女春桃有些插不上手,只得满心担忧的在旁劝阻, “长皇子可是要去西域的,此次路途遥远,环境又极为艰苦,你去了那你能做什么,若是出了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 “叫他太子,我去完婚!” 韩凌手上略顿,回头瞪了春桃一眼, “他能去得,我便也能去得,他没有闪失,我便也没有闪失,我自己都不怕,你有甚么好担忧的?” “可是……此事是否该先与家主商议一番再做定夺?” 春桃无奈之下,只得将韩说搬了出来。 “我父亲能做什么,原本这回自朝鲜回来,我刚好也过了丁忧之期,便可以如愿与太子完婚了,结果呢?” 韩凌嘁了一声,颇为不满的道, “我父亲见天子不悦,竟提都没敢,若是指望他,我此生几时才能与太子完婚,我如今都已经年满二九了,‘五算’都缴了三年,如何还能再等下去?”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这回谁也拦不住我!” “再者说来,黄沙作伴,热风为伍,血染红缨,我合于君……天下有几个女子能似我这般飒爽忠贞,我定能一举融进太子心里。” 所谓“五算”,就是超过十五岁未成婚的女子,需要缴纳五倍口赋,义妁此前便缴纳了许多年。 “女公子……” 听到这话,春桃并未提醒刘据已经不是太子了,只是幽幽的道, “为何奴婢听闻边疆将士的婚事皆是如此,陛下每年都会遣送一批获罪的女子前去犒赏,去了便被官吏指派嫁与有功的边疆将士……似乎也并没有女公子说的这般郎情妾意?” “???” 韩凌不由一愣,要不怎么说“诗和远方”都是骗人的呢? 她虽然头脑伶俐,但终归是养尊处优的女公子,对于人间疾苦的了解到底少了一些。 不过她也有令自己自洽的想法,当即狠狠掐了春桃一把,又瞪起黑曜石般的眸子骂道: “好你個春桃,竟敢将我比作那些女子?” “我可不一样,我是自愿的,何况那些边疆将士岂能与太子相提并论,太子是我见过最特别的男子,他此行必定可以建功立业,我对他有十足的信心。” …… 这回卫青和卫子夫倒是没说什么。 不过卫青和卫子夫越是如此,加上最近卫霍两氏的族人也都在卫青的警告下低调了许多。 长安的王公贵族和朝臣越发认定卫霍两氏已经式微,甚至有人觉得刘据这回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又或是将被困在边疆许久,刘彻如此安排,就是让刘据给下一位太子挪挪位子。 因此有人已经在想如何落井下石做投名状,在其他皇子中寻找一棵最有希望的参天大树,以求在下一朝获得更大的利益。 而在这期间,自是谣言四起,对刘据不利的言论层出不穷。 这些刘据都不在意。 在将义妁和刘弗陵安置在卫子夫身边之后不久,出发的日子也逐渐临近。 而在出发的前夜。 卫伉和公孙敬声特意又携带美酒前来“不醉不归”。 事实上他们最近每天晚上都在博望苑“不醉不归”,可惜刘据始终坚持不喝酒,醉的始终只有这两个表哥。 不过今天,卫伉带来了一样新东西 ——卫青当年北征匈奴时所穿的金银饰虎面玄铁铠! “殿下,家父说这玄铁铠他此生恐怕再无机会穿戴,唯有借你之手,以敌之血,洗去上面的斑驳锈迹了。” 第三百七十章 不斩匈奴终不还! 带着刘彻那磨砺第二个霍去病的期许与野心。 带着卫青那其实没有什么锈迹的金银饰虎面玄铁铠。 带着卫子夫那语重心长的嘱托与训诫。 带着义妁一个尽在不言中的担忧与祷告。 带着或好、或坏、或同情怜悯、或幸灾乐祸的万众瞩目。 刘据终于带着八百建章骑走出了长安城,走出了这座被他视作牢笼的地方。 此时天空阴沉沉的冒着细雨。 刘据却只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忽然尿意大发,张口吟了一首唐诗: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斩匈奴终不还。” “匈奴?” 一旁被任命为监军的司马迁不由的一脸疑惑,忍不住问道, “殿下,这几句诗虽不合赋,但既悲慨又豪迈,朗诵起来朗朗上口,属实是难得好句,我这胸中的热血都有些激荡,不过……咱们这回出征似乎是攻打楼兰和姑师吧,是不是将匈奴换作楼兰或姑师更加应景?”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只是觉得匈奴二字更加顺口罢了。” 刘据笑了笑,道, “吟诗作赋嘛,总要用些夸张的修辞手法,有时为了押韵对仄,略微改动一些用词亦在情理之中。” “殿下言之有理,不过我依旧觉得楼兰、姑师亦不拗口,还多了一种写实的美感,日后记入史书也更加考据。” 司马迁有着这个时代史官特有的执拗,还是在一旁自顾自的置评。 刘据只是斜睨道: “我吟的诗我做主,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这是自然,自然。” 司马迁倒也没有继续与刘据争辩,只是默默将这首诗记在了心里。 并且暗自决定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当他在史书中记录这次出征时,定要将“匈奴”二字换作“楼兰”或“姑师”。 他的史书他做主。 他也不要刘据觉得,他要自己觉得。 正说着话的时候。 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主动来到刘据面前,躬身便拜: “下官苏武特来相谢,这回若非殿下举荐,下官只怕难有这次光耀门楣的机会。” 苏武此前还只是中厩监管理车骑的郎官,此前想都不敢想能够忽然受到天子召见,还一举封了中郎将,委以此番和亲重任,这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对于此事他私下想了许久,最后只能归功于刘据。 因为最近这些时日,只有刘据一人问过他的名字,还当面说过向刘彻举荐他在更有用的地方为国效力。 “不必多礼,你会受我父皇重用,是因为你的确有真才实学,与我并无太大干系。” 刘据自知无功,自然不受谢,只是笑着还了一礼道, “况且这回和亲之事我始终持反对态度,倘若你办成了此事,我心里多少会有些不舒服,不过若是你办不成此事,我父皇恐怕又会治你的罪。” “因此从個人利益角度出发,你我的利益是相悖的,此行若有什么令你为难的地方,届时就请苏将军多多担待吧。” “欸?” 这番话让苏武听得一头雾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司马迁亦是疑惑的望向刘据,心中思考刘据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刘据也是心知苏武和司马迁都是比较正直的人,因此才提前把丑话说在头里,起码让苏武有个心理准备。 不过话也就能说到这种程度了,他并未多做解释,立刻又跳过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对了,此次和亲的刘细君情况如何?” “回殿下的话,临行前陛下已经废了刘细君的奴籍,特封她为公主,号江都公主,并派仆从相随伺候。” 说起刘细君,苏武不由又面露难色,无奈的道, “不过刘细君似乎不太情愿嫁去乌孙,虽非终日以泪洗面,但亦时常郁郁寡欢,这些日子茶饭不想,还未曾与下官说过一句话。” 刘细君的父亲刘建,生前是江都王。 此人非但荒淫无度,与继母和胞妹通奸,还以杀人为乐,强迫宫人与禽兽哔哔,最后甚至私铸皇帝玺将军印,打造兵器意图谋反。 这样的人在刘彻这一朝谋反,属实是自寻死路。 在他事发被迫自杀之后,一众妻子也全部被弃市,唯有刘细君因为当时年幼幸免于难,但也因是罪臣之女,被打入了奴籍。 如今刘彻重新将她封为公主前去和亲,也算是给了她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因此这和亲之事,哪里由得她情不情愿? “那就劳烦苏将军带我去见见这个侄女吧。” 刘据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 片刻之后。 刘细君的马车停在一旁,年仅十六岁的刘细君下车来到刘据面前,低垂着眼眸恭敬施礼,只是声音有些沙哑: “侄女刘细君,见过殿下。” 她的祖父是刘彻的兄弟,父亲是刘据的堂兄弟,她自然就是刘据的侄女。 说起来,这个侄女倒也生的不赖,哪怕与韩凌和义妁相比,也绝对称得上眉清目秀,只是现在眉间始终挂着几抹愁容。 “伱不想嫁去乌孙?” 刘据直截了当的问道。 他对刘细君自是不会任何非分之想。 虽然这个时代并不忌讳什么表哥表妹的结合,正如刘彻和陈阿娇就属于近亲结合的范畴,甚至可能二人生不出孩子都与此有关,但深知此事有多少坏处的刘据却绝不会逾越。 “……侄女不敢。” 刘细君怎会料到刘据如此直接,不由先愣了一下,才被迫答道。 “借一步说话。” 刘据却将刘细君叫到了一边,避开苏武才又道, “叔父知道你不想,只是不敢罢了。” “我……” 这话立刻又把刘细君吓了一跳,俏脸变色连忙试图为自己解释。 刘据却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继续说道: “叔父理解你,其实你不必忧心,据我所知如今乌孙国王猎骄靡已年过七旬,早已没有了同房的能力,说不定都活不了几年了,他不能对你做什么。” “不过……你知不知道乌孙素来有一个弟继兄妻、子承父妻、孙续爷妻的习俗?” “如此不伦之事,你恐怕只会更难接受吧?” 第三百七十一章 这就是我给你的底气! “啊……” 刘细君闻言顿时花容失色。 她虽知道一旦嫁去乌孙,这一生将会过上怎样悲苦孤寂的生活,但却从未想过竟还要承受如此可怕的事情。 而不伦之事,正是刘细君心中最阴暗的那片阴影。 虽然父亲刘建死的时候,她年纪尚小,但这些年的为奴生涯,还是让她知道了许多当年父亲做过的龌龊事情。 尤其她还偏偏就是父亲刘建与祖父的妃子不伦之后产下的子女,如此身世更是令她时常受到冷嘲热讽,哪怕同为奴婢,都始终自觉低人一等。 可现在嫁入乌孙,她却要去做同样的事情。 光是听刘据说到这个乌孙习俗,她便不自觉的浑身刺挠起来,迫不及待的想去清洗自己的双手,自己的脸庞,自己的身体。 如果能将这层皮洗掉、能将这腔血换掉就好了…… “嘶——嘶——” 她不自觉的用指甲在手背与小臂上挠了起来,不停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嘶嘶”声。 她的手背与小臂上已经出现了红色的划痕,虽然并未破皮流血,但这些划痕已经微微聋了起来,宛如鞭子抽过的血道。 “你做甚么?” 刘据看在眼中,微微蹙起眉头问道。 “殿下恕罪,侄女只是忽然有些刺痒难耐……” 刘细君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停了双手,强忍着浑身上下犹如被蚂蚁爬过的刺痒,躬下身子向刘据赔罪,但眉眼之间的焦躁却难以掩盖。 “是因为乌孙的继妻习俗?” 刘据已经看清了问题的本质,紧接着又问。 “嗯……” 刘细君低垂着脑袋,声若蚊蝇的嗯了一声,甚至不敢正面回答。 “目前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三条路。” 刘据略作沉吟,又道, “第一条,接受现实。” “和亲是我父皇诏命,你身为罪臣之女,我父皇将你重新册立公主,已是天大的恩赐,唯有完成和亲你才有存在的价值;” “第二条,伺机自尽。” “如果你在到达乌孙之前死了,就算是我父皇也不能将一个死人送去乌孙,不得不另择人选……” 听过前两条道路之后,刘细君的身子已是微微颤抖,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沉闷,双手不受控制的再次抓挠起来。 第一条路,对她来说是绝路。 第二条路,对她来说是死路。 身为一个弱女子,还是罪臣之女,她知道的命运永远都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就像一颗任人摆弄的棋子,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究竟有多令人绝望。 或许,自尽对她来说便是最好的决定吧? 可是她没有自尽的勇气,她想活。 这么多年过来,她曾无数次想过用自尽来摆脱这令人绝望的人生,可是她做不到,相比绝望,她同样惧怕死亡。 正如此自苦的时候。 刘据却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第三条,听从我的安排,活的像个人。” “不知殿下如何安排?” 这句话就像一根漂浮在水中稻草,令宛如溺水的刘细君不能不奋力抓住。 这一刻,她正在抓挠手臂的手都停了下来,目光灼灼的望着刘据,望着这個素昧蒙面、也没比她大几岁的叔父。 “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武曌的奇女子……” 刘据跨越了时间线,背起手来望向远方,不紧不慢的讲述起了唐朝的史实。 …… 良久之后。 “殿下是要我学这个叫做武曌的奇女子?” 刘细君从未听过武曌的故事,而刘据也并未说明这个故事的时代背景,因此她只将这个故事当做虚构的寓言,首先抓住了这个故事的重点。 “你的悟性比我想象的要强许多。” 刘据点了点头,赞赏的为其分析道, “如今乌孙王猎骄靡年迈不能专制,乌孙太子又已早逝,猎骄靡欲立小王孙为国王,此举却引起了二王子的不满。” “二王子握有兵权,计划起兵杀害小王孙。” “猎骄靡不得分小王孙一万骑令其去往别处自立,自己另掌一万骑自保,乌孙国剩下的兵马则在二王子手中,因此如今的乌孙国实际已经分裂成了三股势力。” “如此伱也就有了从中周旋获利的机会,倘若处置得当,手段足够高明,你成为乌孙国的武曌并非没有可能。” “届时乌孙的继妻习俗是否加于你身,自然也由你自己决定,就算我父皇也不好说什么,还必须下诏为你表功,命人送来印绶封你为王,堂堂正正的乌孙女王。” 刘细君闻言却表现出了极大的不自信,不无担忧的道: “可是……我行吗?” “把‘吗’字去掉,你首先要明白一件事,现在站在你身后的人是我这个叔父,是大汉的数万虎狼之师。” 刘据正色道, “我会始终盯着你,就算事情败露,也完全可以保证乌孙不能、更不敢加害于你……何况,你现在不放手一搏,还有其他的退路么?” “不要心有彷徨,也不需有所顾虑,大胆去做便是。” “等到了玉门关,苏武会先率人前往乌孙去取回聘礼,而你则要在玉门关暂住一些时日。” “在这期间,我会用楼兰、姑师两国向你证明,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大汉的虎狼之师究竟有多强大。” “你会看见,乌孙也会看见,这就是我给你的底气!” …… 与刘细君聊过之后,刘据便自顾自的回自己的马车去了。 刘细君折返回来,便又迎上了苏武好奇的目光。 不过这次她倒没有像之前一样低下头一言不发的上车,而是主动来到苏武面前,施了一礼轻声道: “苏将军,你的使团中应有精通乌孙语言的使者吧?” “有倒是有……” 苏武不由一愣,这还是这些天刘细君第一次与他说话,而且还是主动说话。 这让他不得不疑惑刘据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令刘细君产生如此巨大的改变。 “可否请苏将军将使者请过来,我希望在途中提前学习乌孙的语言,以备不时之需。” 刘细君又施礼说道。 “???” 苏武闻言心中更惊,简直惊为天人。 厉害了我的殿下! 他不但只用几句话的功夫就让刘细君开口与我说话,竟还让刘细君主动学习乌孙语言,为此嫁去乌孙提前准备。 这是什么能力? 这简直就是无往而不利的人形嘴弩,指哪打哪,立竿见影。 殿下这回可真是帮了大忙,只要刘细君如此配合,这场合亲哪有不成的道理,我这功劳也已是囊中之物! “好!好好好!请公主稍等,我这就去请,这就去!” 第三百七十二章 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 刘细君刚出发不久就学起了外语。 刘据自己这边自然也没有闲着。 他虽然领着刘彻给的八百建章骑,自成一支独立团,但终归缺乏军旅经验和声望。 因此就算这些人表面上不敢违抗他,心里也并非完全信服于他,真要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未必能够令这些人令行禁止。 再加上他还刚被废黜了太子之位,这些人心中多少也有些猜忌。 甚至八成还有人像长安坊间流传的那样,觉得这次出征是刘彻故意将他流放,借机摧毁他之前在长安培养的势力与附庸。 而且建章骑本就比一般的士卒傲气。 毕竟他们可都是刘彻的预备军官,哪怕最普通的建章骑都有比三百石的俸禄,军职堪比一般军队中的百夫长。 而像李广、卫青、霍去病那样的大将,就都是从建章骑营中走出来的。 所以,为了尽快成为这支独立团的绝对核心与领袖,他必须提前做些什么,如此才能发挥出这支军队的真正实力,才会真正成为自己开荒西域的原始股。 至于赵破奴、王恢和司马迁麾下的军队。 也会在这个过程中,自然也必须在潜移默化中受到他的影响,在必要的时候为己所用…… 成为满级人类之后。 刘据对军事的理解也在逐渐通透。 为将者,必须“四无三不制”。 所谓“四无”,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主于后,无敌于前! 所谓“三不制”,上不制于天,下不制于地,中不制于人! 像他这种无父无君的逆子,已是拥有了成为名将的特质,现他在要做的,便是让整个军队真正将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当做不容置疑的军令,明白作为士卒的天职究竟是什么。 …… 于是出发的第三天。 刘据忽然在建章骑中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 ——【能着女装行一时者,赏十金。】 “什么玩意儿,穿上女子服装随军走上一个时辰,赏赐十金?” “殿下这是什么古怪癖好?” “一看殿下就是旅途无聊,拿咱们解闷呢,谁信谁就是傻子。” “万一真给呢?” “那你试试?” “我才不试,且不说殿下的命令作不作数,我好歹也是堂堂建章骑,真穿上女子的服装随军走上一个时辰,被旁人耻笑不说,今后还如何在兄弟们面前抬起头来?” “……” 尽管十金已经是一個不小的数目,对于年俸只有比三百石的建章骑而言绝对可以算作一笔巨款,但这些骄傲的建章骑却并未轻易就范。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 刘据再问起此事时,郭振才极为无奈的禀报: “殿下,目前尚无一人前来领命,你看这……” 郭振其实也不是太明白刘据究竟在做什么,也将这当做了他无聊的恶作剧。 甚至有那么一小会,他还产生了将建议刘据将刘细君召来共乘一车。 毕竟以前刘据有义妁陪着共乘一车的时候,哪怕义妁不怎么接话,刘据也能聊得不亦乐乎,故而从来没搞出过类似的幺蛾子。 “无妨。” 刘据似是早有所料一般,笑了笑道, “赵将军麾下不是还带了一千北军将士么?将这道命令传至北军,再等。” “这……殿下若是真想看男子女装,下官穿上便是,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郭振迟疑了一下,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躬身说道。 他这是宁愿自己丢一回人,也不愿刘据继续扩大这道命令的范围,在全军将士面前失了颜面,就算他现在不是太子了,也还是皇长子,皇长子也该有皇长子的尊严。 “你?” 刘据瞟了已人到中年的郭振一眼,光是想想他穿女装的样子心里就犯起了恶心, “看你穿女装还不如我自己换上女装孤芳自赏,速速去办吧,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 “……诺。” 郭振无法,只得应了下来,转身的动作却极为艰难。 刘据见状也不希望他陷入内耗,索性略微给了一个小小的提示: “郭振,你应该听说过商鞅‘建木立信’的典故吧?” “?” 郭振闻言脚步一滞,迟疑着回过头来,而后忽然又恍然大悟: “殿下的意思是……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去办!” …… 俸禄不如建章骑的北军将士果然不太一样。 命令传下去不足一盏茶的功夫,竟已经有十几名士卒前来领命。 这事自然也传到了赵破奴、王恢和司马迁耳中,几人同样对刘据这道古怪的命令感到疑惑,还凑到一起开了个碰头小会。 “殿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许是旅途乏闷孤寂,想寻些乐子打发时间吧?” “可在军中如此行事,是否有些不妥?” “要不王将军去劝劝殿下?” “末将人轻言微,恐怕不妥,不过赵将军身为主帅,倒可以以主帅身份前去劝上一劝。” “……” 话至此处,司马迁终于压低了声音,神色神秘的道: “二位将军可知,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 “自高祖皇帝以来,皆有士宦以色幸上者,此佞幸风气从未断绝……因此二位将军不必小题大做,还是佯装不知为妙。” “这……” 赵破奴和王恢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不自觉的将屁股坐实了一些。 他们哪里知道,司马迁刚才说的话,正是他在后来编撰的《史记·佞幸列传》中的原话。 而且还像是生怕后人误解了“佞幸”二字的意思一般,特意在开篇第一句就用这样一番话进行了注解,彻底坐实了老刘家好男色的优良传统…… 与此同时。 刘据却只选择了第一个前来领命的人,亲手送上了已经准备好的女装,还贴心的腾出马车让那名士卒在车里换装。 经过他这么一搞。 原本也都很无聊的将士们亦是瞬间来了兴致,这件事情立刻像是长了翅膀一般,以极短的时间便传遍了整个大军。 一时间,全军将士之间充满了快乐的气息。 几乎每一个人都在热议此事,而大多数人都只将这件事当做一个玩笑。 就连换上女装的士卒都有些将信将疑。 第三百七十三章 初试统御 在众多将士的议论中,一个时辰已过。 也刚好到了夕阳西下,全军安营修整的时候。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奇事传千里。 此时军中已有大半将士知道了这件事情,全都眼巴巴的等着刘据最终会如何结束此事,那名穿了女装的士卒又会不会如愿得到刘据的赏赐,刘据今后又会如何对待他。 于是,当这名士卒依旧穿着女装来到刘据马车旁边的时候。 亦有许多不需要值守和安营的士卒聚拢了过来,只不过在各自的基层军官辖制之下,没有人走的太近,大多数都只是远远的张望。 毕竟刘据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他们都是持械的士卒,尊卑有别,持械靠近便有僭越之嫌。 在这样的氛围中。 刘据缓缓掀开帘子从马车中钻了出来,跳下马车来到那名披红挂绿的士卒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刘据面带和煦的微笑,语气平和的问道。 士卒此前显然从未如此近距离与皇子对话,有些局促的对刘据施以军礼,说话却有些磕磕绊绊: “回、回殿下的话,小人唤作张喜山,乃北军大戟营的兵士……” “拿了这十金,你打算做甚么?” 刘据从身后的郭振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托盘,看着张喜山又问。 “小、小人打算先存起来,若这次能活着回来,小人就修缮一下老家的老宅,再购置几亩田地,若是还能剩下一些,就用来孝敬家中老母。” 张喜山的回答堪称朴实无华。 “好!说得好!先爱小家,方知爱国!” 刘据的调门忽然拔高了一些,当即当着远处诸多将士的面,将手中的托盘递到张喜山面前, “这十金是你的了……大戟营军候何在?” “末将在!” 人群中有一个身穿锁子甲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行军礼回应。 “这钱我会亲自过问。” 刘据正色说道, “若此战之后张喜山活着,便让他自行带回去,做他想做的事情;若张喜山不幸阵亡,便由你代为转交他的母亲,完成他的心愿,你可能做到?” “诺!” 中年男子大声唱诺。 “兮兮索索……” 话音刚落,围观的士卒中已经响起了轻微的议论声。 只是这一个小细节,便已经令他们对刘据有了不小的改观。 军队是等级最为森严的地方,官大一级绝对可以压死人,尤其是一些老兵油子,早已习惯了军中的一些恶习,心知张喜山拿到这十金赏赐之后,真正能够落到自己手中的还不一定有几個,若是不幸在战斗中阵亡,这笔钱更是一份都留不下。 而刘据此举,无疑确保了这笔赏金的去向,保证了张喜山这种底层士卒的利益。 这已足以证明,刘据的赏赐绝不是装腔作势,他甚至设身处地的考虑到了底层士卒的处境,提前想好了最为妥善的安排。 这一刻,他好像不仅仅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也是这些底层士卒的自己人,否则又怎会懂得底层士卒的难处? 而在众人的议论声中。 刘据却又回身爬上了马车,站在郭振平日里为他赶车所坐的地方,忽然大声问道: “诸位将士,你们可知我大汉今日为何远征楼兰、姑师?” 议论的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反应了片刻之后,有人大声高呼: “誓师仪式上赵将军说过,是因为楼兰、姑师屡次劫掠大汉使团,杀害大汉使团使者,我大汉忍无可忍,不得不征!” “这话说的也对,但也不对!” 刘据却摇了摇头,对这个回答抱以模棱两可的态度。 “这……” 赵破奴、王恢、司马迁和苏武等人亦在人群中围观,听到这话自是又面面相觑起来,实在不知刘据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 刘细君坐在马车里,车帘也掀开了一角,默默的望着登高而立的刘据,美眸中浮现出些许光彩。 她此前虽从未见过这个年轻的皇子叔父,但却也早有耳闻,毕竟此前刘据就不是个低调的人,传出的事迹至少在长安早已脍炙人口。 不过这回亲眼见到刘据,她却觉得这个叔父与传闻中的有很大不同。 只是直到现在,她也无法确定刘据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至少从传闻和起身感受综合来看,这个叔父很复杂,复杂到难以用言语来概括。 可她由不得不承认,尽是今日说过那么几句话,她就从刘据身上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可靠…… “殿下,这话究竟哪里不对?” 士卒中有人扯着嗓子起哄般的问道。 赵破奴等人立刻循声巡视,想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士卒如此大胆,竟敢擅自起刘据的哄? 刘据则不以为意,深吸了一口气,用更加洪亮的声音说道: “要我来说,楼兰、姑师屡次劫杀大汉使团只是诱因,而真正使我大汉远征楼兰、姑师的原因,是因为汉军足够强悍,你们这些大汉儿郎足够骁勇!” “古来发兵远征,皆是先求胜而后求战。” “若你们皆是羸弱无能、不堪一击的病夫,我父皇纵使有为大汉使者复仇雪恨之心,又怎敢贸然挥师远征,难道是嫌大汉的国库内帑太过充裕?” “因此我可以负责任的说,伱们才是大汉强大的底气,可有人不认?” “……” 如此政治正确的话在军中说出来怎会有人不认,怎敢有人不认? 不少将士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胸膛都不自觉的挺了起来,如同授勋一般骄傲自豪,胸中热血都莫名有些激荡。 “殿下这脑子……如此标新立异的解读真是令我叹为观止,我怎么就没想到?” 赵破奴闻言不无感概的叹服。 他曾是霍去病麾下有名的悍将之一,怎会不知道刘据这番话对于这些士卒有何影响,又会如何提升士气? 然而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许多士卒看向刘据的目光都已经不一样了,甚至多出了些许无法言喻的狂热,隐隐有了些万众归心的迹象。 刘据的满值统御正在悄然发挥着作用。 而他这个匈河将军,正在不知不觉中被架空。 第三百七十四章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略微缓了缓,刘据又大声说道: “我虽生在长安,长在长安,但也见过许多大汉使者与边疆将士,向他们请教过边疆与西域的事情。” “我听闻,匈奴屡犯边境时。” “边疆军民只要听到马蹄声,便会从睡梦中惊醒,边疆的稚子可以因马蹄声止啼,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唯有边疆军民能够体会。” “我还听闻,我们的使者携带礼物出使西域时。” “西域诸国非但不以礼相待,还控制水源与食物困渴我们的使者,以比黄金更贵的价格强卖他们,以他们的性命相挟索要财物,稍有不从便刀兵相向。” “我大汉死在西域的使者,这些年已逾数千之众。” “区区弹丸小国敢触强汉之威,臭虫萤火敢与日月争辉。” “你们皆是大汉最骁勇的儿郎,你们曾进入大漠,将匈奴杀的丢盔弃甲,扫清边疆军民骨子里的恐惧。” “如今西域蚍蜉胆敢撼强汉之树,你们能否答应?!” 话音落下之际,几乎每一名将士心中的热血都不受控制的涌动起来。 民族自豪感是亘古不变的主旋律,前些年封狼居胥的漠北之战,是每一个大汉儿郎心中的骄傲与荣耀,每每提起都令人心振奋。 “不答应!” 忽然有人高声对刘据做出了回应。 紧接着竟有无数将士大声符合响应,一声高过一声: “不答应!” “不答应!!” “不答应!!!” 然而不论是谁都未曾意识到,若是换在以往,有人对他们说同样的话,他们其实并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更不会如此慷慨激昂。 “绝不答应!” 就连赵破奴都不自觉的呼喊了起来。 在刘据的话中,他想起了当年跟随霍去病出征的峥嵘岁月,想起了登上狼居胥山时的荣光,想起了杀入匈奴王庭时的恣意。 他曾因此封侯,可自霍去病去世之后,如此荣耀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他刚被夺了爵位,前些日子刘据前往朝鲜半岛,他领兵北出前往匈河策应亦无功而返……没有人比他更渴望一场胜利,没有人比他更怀念霍去病,怀念曾经的荣光。 “死不答应!” 一旁的王恢亦是满脸悲愤,眼睛都红了起来,喊得比谁都用力。 身为曾经出使西域的使者,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大汉使者的困境,也没有人比他更加感同身受! 他很喜欢刘据那句“臭虫萤火敢与日月争辉”。 那些孤陋寡闻的西域小国,他们根本不知大汉究竟有多强大,哪怕匈奴王庭已经被赶去了漠北苟延残喘,他们也依旧执迷不悟,以为大汉鞭长莫及。 这一战,定要让他们看清楚大汉的强大,令他们卑躬屈膝! “???” 唯有司马迁和苏武面带诧异之色,目光古怪的望着赵破奴和王恢。 他们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虽然刘据的话的确带有一定的煽动性,但是应该还不足以让赵破奴和王恢如此激动吧? 毕竟类似的话在出征前的誓师仪式上也曾出现过,似乎就没这么大的反响。 为何这些话换了一个花样,从刘据嘴里说出来,效果就截然不同了呢? 然而他们怎会知道。 满级统御+满级政治+满级魅力的满级人类,究竟会产生如何强大的影响力? 不过同时亦可看得出来,满级属性的确不代表无敌。 至少对于没有相关亲身经历,内心未曾受到真正触动的司马迁和苏武来说,便没有起到太大的效果,否则刘据就真成随意蛊惑人心的魅魔了。 然而下一刻。 “住!” 刘据忽然举起右拳,放声高呼: “我刘据,此战将带头冲锋!” “誓悬敌首于蛮夷槀街,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轰——! 炸了! 完全炸了! 此话一出,原本还十分冷静的司马迁和苏武忽然感觉一股子热血险些冲开天灵盖,一股热浪在脑中疯狂翻腾,浑身犹如过电一般酥麻。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这一次,竟是这两个家伙率先高呼起来,声音激昂到声嘶力竭。 这就是语言的魅力。 诸如“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再如“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一句好文案,千军万马来相见! 司马迁只觉得整个人头皮发麻,无法自持的亢奋之余,他还无比确信一件事: 此前的“不斩‘楼兰’终不还”,还有现在这句豪迈之言,刘据已有了必定青史留名的资格,如果这一仗还足够顺利的话,刘据更是不折不扣的民族英雄。 刘彻不将他复立恐怕都说不过去,否则恐怕便要背负千古骂名,舍他其谁!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哎呦!” 始终躲在马车帘后的刘细君听到这话,亦是莫名激动起来,起身便用她那略带稚气的声音跟着喊了起来。 结果却是“咚”的一声撞了脑袋,又泛着泪花猫了回去。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将士们的呐喊很快连成一片,响彻大军上空,惊起了无数飞鸟,甚至冲散了天空中那团太液池形状的云…… “……” 望着这些群情激奋的大汉儿郎,刘据心中竟略微有些意外。 他必须承认,此前除了武力之外,他还是有些低估了其余满级属性。 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可能根本不需要用“建木立信”去做铺垫,仅凭嘴炮便可以达成自己想要的效果。 不过同时他也清楚,仅凭嘴炮能影响这些将士一时,却未必能让他们在战场上死心塌地。 古有商鞅建木立信。 又有孙武杀戮立威。 再有吴起身先士卒。 还有韩信以谋服人。 这才是他真正立足军中的根本,亦是让这些将士在面临刘彻和自己之间二选一的问题时,做出有利于自己选择的根本……刘据相信,这一刻很快就会到来。 与此同时。 距离大营几里外的地方,几辆马车停靠在路旁。 韩凌登上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岗,眺望着夕阳下越发模糊的汉军大营,柳眉微微蹙起,俏脸浮现些许疑色: “他们已经赶了好几天路,士气为何还能如此充足,一点都不乏么?” 第三百七十五章 又添一员麒麟阁十一功臣! 刘据随军出行三日,韩凌便也跟了三日。 为了保密,此行她只带了三十名仆从,赶了六辆马车,马车上除了部分细软之外,其余都是沿途所用的粮草和钱财。 而赶路的时候,她命人始终假称商队与西征军保持十里以上的距离。 唯有扎营的时候,才会略微靠近一些,防止被刘据发现。 好在如今还在大汉国土之内,汉军的斥候只需向前探路,不必顾及后方,就算发现了她的车队也只是简单询问一下便会放行。 毕竟此前史婉君的事情她也曾听说过,虽然自己与刘据的关系截然不同,但她觉得以刘据的性子,八成也会命人将自己“护送”回京,毕竟刘据此行是去打仗,又不是去游山玩水。 因此她决定跟远一些,最起码到了张掖郡再露面。 如此刘据就是想将她赶走,也得考虑一下路途遥远、恐生变故的问题,不如将她带到玉门关,带凯旋而归时一同回京。 另外,她也能够想象现在韩府成了什么样子。 父亲韩说肯定已经发现了她离家出走的事情,也发现了她留在书房内的信件,知道她擅自来找刘据了,如今一定还在犹豫是否要追过来将她带回去。 她的父亲和两个兄长都是这样的性子,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不能决断。 等他们终于做出决断时,自己已经走远了…… 韩凌预估,就算父亲最终下定决心命人前来追赶,等追上她的时候,她至少应该已经到了武威郡,那时怎还能由得父亲? 正好奇汉军大营究竟发生了什么,同时也在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 “咯嘚哒!咯嘚哒!” 长安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十余骑由远及近,徇着刚点燃不久篝火奔驰而来,刚到边上领头的人便大声询问起来: “前面可是韩凌的车队?” 这个声音很熟悉,韩凌正站在高处,如今天色也并未暗下来,愣了一下放眼望去,却见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她的二哥韩增: “二哥?” 这才第三天就追过来了? 这三天她与汉军一直在赶路,韩增就算快马加鞭,也是在为缩短距离而追赶,因此不难判断,韩增最起码也该在两天前就出发,如此才能在这时候追上自己。 而那时,父亲韩说应该才刚刚发现她离家出走,看到她留在书房的信件。 所以这一次父亲竟没有犯优柔寡断的老毛病,立刻便命二哥前来追赶了? 这可如何是好? 二哥韩增与父亲和大哥韩兴还不一样,至少性质上还是有些区别的,家里最难对付的就是他,如果他非要将自己带回来,恐怕不太容易说服。 韩凌的对韩增的认知是对的。 她自然不会知道,如果历史轨迹不变的话,近二十年后父亲韩说和大哥韩兴都将因巫蛊之祸身死。 而他这个二哥却活了下来,并且不但在昭帝时重新受封了前些日子韩说被扒掉的龙頟候,还在宣帝时期领兵抗击匈奴,出任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成了“麒麟阁十一功臣”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这回自朝鲜半岛回来。 韩说也因有功而重新封侯,只不过不再是龙頟候,而是按道侯。 因此如今韩府也重新换了匾额,曰“按道侯府”。 “韩凌,你爬那么高做什么,摔伤了可如何是好,还不速速下来!” 韩增也立刻注意到了韩凌,当即翻身下马摆出二哥的姿态呵斥,不过语气中更多的却还是关爱与担忧。 “二哥,你若是要带我回去,我恐怕不能让你如愿!” 韩凌反倒又向后退了一步,神色坚定的道。 这位二哥基本不可能智取,韩凌决定以兄妹之情相挟,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这一招以前也很有用。 “谁说我要带你回去?” 韩增却忽然笑了起来, “父亲命我前来,是忧心你长了这么大从未出过远门,吃不了路途中的苦楚,又人生地不熟恐怕吃亏,教我率人一路护送确保将你送到长皇子眼前。” “你在信中说,你此行是去追随长皇子。” “但父亲却说,长皇子必定不知此事,否则以父亲对长皇子的了解,长皇子定会提前向他知会此事,与他联合起来阻止伱如此任性。” “因此你这回肯定是擅自行事,说不定还会一路尾随到玉门关再与长皇子相见,免得他将你强行送回来。” “父亲还说,他不会因长皇子被废太子,便反对这门婚事。” “长皇子绝非凡人,就算他不再是太子,今后亦会成为征伐四方的雄主,虽不知未来是福是祸,但这回他还打算依你的锦囊行事。” “朝鲜半岛之行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时做出抉择固然艰难,但天下哪有尽善尽美的事情可供抉择,只要不空着便都是对的,如此起码还有选对的可能,选错了也不屈枉。” “因此这回,父亲已经下了决心,将韩家的命运压在了你与长皇子身上。” 听到这话,韩凌先是迟疑了一下,怀疑韩增刚才说的根本不是父亲韩说。 如此黑曜石般的眸子略微转动,却依旧还是不信: “二哥,你不会是唬我的吧?” “我唬你做甚?” 韩增依旧是笑。 “除非你起誓,韩家人不唬韩家人。”韩凌又道。 “起誓就起誓,你若不信再等几個时辰,在我后面还有一支车队,车上运的也都是出行用的物资。” 说着话,韩增还拍了拍胸口, “你再瞧瞧我这身上的甲胄,眼熟么?” “眼熟就对了,这正是父亲的甲胄,是临行前他特意交给我以防万一的,若非有命我一路护送你前往边疆的决心,父亲又何须赠我甲胄?” “……” 听到这里,韩凌总算略微放心了一些。 这下终于对味了,她的父亲就是如此稳健的人,虽优柔寡断,但也足够小心谨慎,谁又能说有时这不是优点呢? 起码此前随卫青征伐匈奴多年,他总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不是么? 第三百七十六章 “圈踢”方略 刘据并不知道韩凌和韩增就跟在汉军屁股后面的事。 大军依旧按部就班的行进,如此历时两个多月,终于抵达了临近敦煌郡的酒泉郡。 刘据记得《汉书》中关于楼兰国的记载,曰: “鄯善国,本名楼兰,王治扜泥城,去阳关千六百里,去长安六千一百里。户千五百七十,口万四千一百,胜兵二千九百十二人。” 当然,这是后来的记载,现在楼兰国还叫楼兰。 要到汉昭帝时期,霍光命傅介子刺其王之后,才正式更名为鄯善,而在《汉书》之前,则并没有如此详尽的记载,相关的史书中只有一个名字,具体的情况基本也都由出使国西域的使者口述。 就像此行的中郎将,王恢这样的使者。 这段时间,刘据除了搞了一次“建木立信”之外,也在效法吴起的身先士卒,每日与建章骑同吃同住。 在满级人类属性的加持下,如此行为起到的效果亦是十分喜人,已经与从属于自己的那些建章骑建立起了比较稳固且友好的关系,暂时已经够了,像孙武的杀戮立威和韩信的以谋服人,则最好是到了特定的时候才能用出来。 对此刘据也并不着急,反正战事在即,很快就会迎来机会。 而到达酒泉郡,也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接近了如今大汉的门户,与楼兰国之间只剩下了“阳关”或“玉门关”这道门槛。 只要迈过这道门槛,刘彻便鞭长莫及。 因此刘据终于决定不装了,摊牌了! 也是时候将此次一同到来的将领叫到一起,商议一下之后的战事方略,同步行动打好这涉足西域的第一仗,首先建立起一个稳固的据点,如此才能向整个西域、乃至天山以北的匈奴右贤王部辐射自己的影响和武德。 …… 不久之后,在主将赵破奴的大帐内。 王恢、司马迁、苏武,以及陆续领郡国兵和边郡兵前来汇合的四個校尉齐聚一堂。 刘据则最后一个进入帐内,郭振手中抱着一卷羊皮紧随其后。 “殿下。” 见到刘据,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刘据笑着还了一礼之后,随即回头对郭振点头示意。 郭振会意上前,将那卷羊皮摆在众人中心的案几上,摊开时顺势遮住了赵破奴原本铺设在上面的舆图。 “这是……” 赵破奴与众人不由面露疑色。 赵破奴这张舆图是根据王恢提供的使团地图绘制而成,虽然还有许多小国的实际情况和具体位置不太明晰,但这已经是他们目前能找到的最详尽的舆图。 既是商议战事方略,舆图自是必不可少。 刘据带来的又是什么,为何将这舆图都遮了起来? 带着这样的心思,见郭振已经将那张羊皮彻底铺开,赵破奴与众人自是连忙凑了上来,想看看刘据带来的这张羊皮上究竟是什么东西。 然后他们才赫然发现。 这张羊皮上乍一看去,竟像是一个类似椭圆形的同心圆。 再仔细去看,却才发现,这个椭圆形的同心圆居然也是一张舆图。 图上非但在最东端标出了阳关和玉门关的位置,还标出了位于阳关以西的楼兰国,以及玉门关西北的姑师国的位置。 除此之外,还有位于楼兰西南方向沿途的婼羌、且末、小宛、精绝、戎卢、渠勒、扜弥等国、以及西北方向沿途的焉耆、轮台、龟兹、乌孙、姑墨、疏勒等国。 这两条线路刚好连成了椭圆同心圆中的那个小圆。 而外面的大椭圆,则北面由天山,南面由昆仑山,两座山脉共同夹拢而成,东抵阳关玉门关、西抵葱岭。 “我目前知道的就这么多,具体还有哪些小国,尚需出使过西域的使者加以补充,又或是进入西域之后实地探查。” 在众人围观的过程中,刘据自顾自的讲解道, “不过我的这幅舆图相关的地理位置应该与实际情况相差不大。” “比如小圆之内的空白位置,便是一片荒芜无人的大漠,我愿将其称作塔克拉玛干沙漠,这是目前人力难以穿越的死境,不可轻易进入。” “还有大圆之外的区域,天山以北便是匈奴右贤王的势力范围。” “而昆仑山以南,则应该是羌人的势力范围,虽然西羌之战大汉已经尽灭十万羌人,但那也只是靠近大汉的西羌几个部族,在这片大汉尚未踏足的广袤土地上,依旧分布着其他的羌人部族,并且亦会成为大汉的心腹之患……” “殿下……” 话至此处,曾是使者的王恢终于忍不住一脸古怪的看向刘据,狐疑问道, “殿下为何对这些地方的情况如此了解,难道曾经去过这些地方……亦或是曾经与哪位出使西域的使者进行过深入交流?” 任谁都看得出来,刘据拿出来的这幅舆图,要比王恢根据此前那些西域使者的情报和自己的见闻绘制出来的舆图更加周祥,通俗易懂。 倒不是王恢标不出沿途的那些小国来。 他甚至可以比刘据标出来的更多更细,但是像天山以北、昆仑山以南,以及中间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和西面葱岭这种宏观层面上的地理知识,他的了解就颇为有限了。 更何况,这次他们的目标是攻打楼兰和姑师。 王恢自然也就只是画出了楼兰国和姑师国周边的一些国家分布和地势地貌,他提供的只是局部图,而不是像刘据一样直接画出了整个狭义上的西域。 “有过一些了解。” 刘据含糊的点了点头,随即跳过这一话题道, “我今日拿出这样一幅舆图来,是希望诸位将目光放远一些,不仅仅看到楼兰和姑师,而是要放眼整个西域,同时也向诸位提前预告一下我的圈踢方略。” “圈踢?” 众人再次面露疑色,这种说法也很新奇。 “所谓圈踢……” 刘据伸出手来,在舆图上沿着外面的大椭圆比划了一圈,颔首道, “顾名思义,不是一群人围起来踢打某一个人,而是我画下这么一个圈,圈里不服的人都得挨踢。” 第三百七十七章 我吸进去的第一口气便自带侯爵的芳香气息 “啥意思???” 赵破奴等人这回倒是听懂了刘据的意思,只是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王恢又忍不住说道: “殿下可知道,你刚才画的这个圈中,至少涵盖了数十个国家,这些国家有大有小,来自不同的人种,各自文化差异亦有差异,有些小国甚至是居无定所的游牧国家……” 他的话已经说的十分含蓄,目的只是为了提醒刘据注意口气。 毕竟这回汉军真正的精锐其实只有数千,而那三万郡国兵不论是训练还是装备皆有不足,大部分时候都只能为这数千精锐提供补给、运送物资。 正如大汉此前远征匈奴,哪怕在漠北之战中主力亦是卫青和霍去病各自带领的五万骑兵,剩下的数十万郡国兵都是后勤。 这种情况下,刘据的口气显然是有些大了,比当今天子的野心还要膨胀。 何况别的国家先不提,就拿这个圈里的乌孙来说。 身为西域诸国中最大的国家,目前乌孙国王猎骄靡手里就有万余兵马,二皇子手中又有万余,新立的王孙太子手中又有万余。 光是这一个乌孙,便足够大汉此行征发的兵马全部出动,也未必能够正面拿下。 若非乌孙有这個实力,此前断然拒绝与匈奴和亲的天子,又怎会同意与乌孙和亲,将其视作断匈奴右臂的手段? “王将军所言极是。” 司马迁闻言,也站出来附和道, “殿下,关于此次出征,陛下的意思是先攻打楼兰,若是战事顺利,命人回报之后再视情况决定是否攻打姑师,至于其余西域国家,就算有所谋求,也该在顺利攻下姑师之后再说,而不是画下一个圈。” 就连苏武都插嘴道: “殿下,下官此次前来是奉命与乌孙和亲,殿下要将乌孙画入圈中圈踢,是不是略微有些不妥?” 一旦与乌孙发生冲突,这和亲铁定是办不成了。 办不成他还怎么回去复命?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乌孙位于这个圈的西北方向,而玉门关则在这个圈的正东方向,刘据就算真有这个心思,一时半会手肯定也伸不了那么长。 “……” 赵破奴与其余四名校尉则没有说话。 该说的王恢、司马迁和苏武三人已经都说出来了,他们完全没有必要继续补刀,废太子也是皇子,万一说得多了引起不满,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此刻,他们看待刘据的眼光却已悄然发生了变化。 两个圈,一个“圈踢”方略,他们怀疑刘据根本不懂什么叫做战争,只是稍微多了一些对西域的了解,便头脑一热提出了这么一个不太成熟……甚至堪称幼稚的方略。 “你们说的我自然知道,饭得一口一口吃,城得一个一个下。” 刘据却只是笑了笑,继续道, “不过你们提到的这些,只是此战的战术目标,缺乏了想我父皇所想、见我父皇所见的战略眼光,因此就算完成了战术目标,恐怕也难以受到我父皇的大力封赏。” “你们领兵进入这干旱苦寒之地卖命,难道就不想封侯拜将的事么?” 这话可谓瞬间戳中了赵破奴等人的g点。 这回赵破奴终于坐不住了,连忙问道: “可否请殿下说得再详尽些?” 此前因酎金夺爵失了爵位,前些日子领兵深入大漠又无功而返,现在正是他最立功心切的时候。 毕竟他与公孙贺和韩说等人还有不同。 虽然此前同为列候,但他却是个真正从爬上来的庶民,没有祖上的家底,上面也没人,失去爵位便等于失去了一切,他必须为此拼命,否则很快就会返贫。 而其他人,也是眼巴巴的看向刘据。 提起封侯拜将之事,所有人瞬间就都不困了。 也包括出自史官世家的司马迁,这年头能文能武才是大势所趋,根本没有所谓的文弱书生,数十年后同样编撰了《汉书》的班超,便是其中翘楚。 “楼兰不过一千余户,万余人,能骑马的全上阵,也凑不出三千杂兵。” 刘据也不藏着掖着,笑着又道, “姑师同样不过一千余户,万余人,能骑兵的全部上阵,也照样凑不出四千杂兵。” “我不禁要问诸位一句,这两个小国就算全部顺利攻下,又能有多少功劳,可够在座的诸位分配,你们之中果真有人能因此封侯?” “……” 此话一出,赵破奴等人顿时哑口失言,眉头都不自觉的蹙了起来。 历史上赵破奴能够在此战中再次封为浞野侯,那是因为他只带了700属国骑兵就敢突袭楼兰,并且一举将其拿下,还俘虏了楼兰王。 刘彻念其“敢深入”,因此才将他重新封侯,立为榜样鼓舞其他的将领。 而参与此战,并再后来攻下了姑师的王恢和李广利,则只是受到了一些赏赐,与封侯无缘。 这已经可以看出,这两个小国的战功,其实相当有限。 刘据都知道这一点。 赵破奴这种曾经跟随霍去病在漠北大杀四方的将领,又怎会不知? 然而赵破奴并不知道的是。 刘据其实早已想好了针对他的策略,这次突袭楼兰国的功劳他是不用想了。 刘据将会先他一步将功劳抢下,然后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把“封侯”当做一根吊在驴鼻头前面的胡萝卜,始终吊着这员曾经追随霍去病的猛将,让他甘心留在西域为自己开疆扩土…… “我是无所谓,反正我就算废了太子,再不济也还是个皇子,口含金汤匙出生,吸进去的第一口气就自带侯爵的芳香气息,真是让人为难。” 刘据耸了耸肩,继续笑道, “但你们却不能不考虑封侯拜将的事。” “我不妨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此战你们以为我父皇只是因楼兰、姑师两国劫杀汉史,但这其实只是我父皇的一次尝试罢了,他最终的目标必定是打通西域商道,将前些日子在海外发现的那座银山花出去。” “白银在西域究竟有何价值,曾经出使过西域诸国的王将军心中应该比我更加有数。” “这也正是我在这副舆图上,将这些小国连成线的缘故,这不只是一条条线,而是一条条为我大汉创造财富的命脉。” “诸位可知将这些线连起来的人,将会受到怎样的封赏,又将如何名留青史?” “所以……如果现在诸位的眼光还只在楼兰、姑师,对封侯拜将之事毫无兴趣的话,就当是我吃饱了撑得,多管了伱们的闲事吧。” 说着话,刘据又对郭振点了点头。 郭振当即会意上前去收那幅舆图,一副与刘据转身就走的架势。 “且慢!” 司马迁赶忙上前拉住郭振,回头对刘据满脸陪笑, “恳请殿下再与我们说说这‘圈踢’方略,下官倒不是在意什么封侯拜将的事,也无所谓什么青史留名,下官就是喜欢这‘圈踢’方略的豪情。” “呃……对对对!” 赵破奴也是终于反应过来,同样陪着笑对刘据施以军礼, “末将此前听王将军说,劫杀汉使的并非只有楼兰、姑师两国,若能一并为这些大汉忠烈复仇雪恨,末将怎敢推辞,岂不有负皇恩?” 第三百七十八章 乱臣贼子当道,天子命苦啊! “末将等也愿闻其详!” 王恢和其余四名校尉亦是纷纷对刘据施礼表态。 “这些虫豸也太没原则了吧……” 唯有苏武一脸无语的看着他们,心中充满了鄙夷。 虽然他觉得刘据所言不无道理,自己奉天子之命前来促成大汉与乌孙的和亲,必然也是为了断匈奴右臂的同时,在西域站稳脚跟。 但封候之事其实与他并无太大干系,他当然不在意。 毕竟和亲之事与攻伐楼兰、姑师是相对独立的两件事,而且这场和亲还是大汉天子与乌孙国王的双向奔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也基本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而他要做的就是先率人去乌孙国将那一千匹马带回玉门关,然后再将已经因此次和亲而开始用心学习外语的刘细君送过去,这件事就算圆满完成了……这其实还要多亏了刘据那天的开导,是刘细君这个唯一可能的不确定因素都变得无比稳定。 可惜直到现在,苏武也还是不知道刘据那日究竟与刘细君说了些什么,心中总是充满了好奇。 反正办成这件事之后。 回去复命的时候,陛下应该会给予一些褒奖,或是在大鸿胪给他安排一个官职,但应该也就如此了,毕竟这种功劳与战功完全不可相提并论,想再多都是白想…… 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 刘据总算在赵破奴、司马迁等人的极力挽留之下留了下来,笑着说道: “既然诸位想听,那我就再勉为其难的多说几句吧。” “战术方面的问题需要根据具体情况具体讨论,就算是我现在暂时也无法拿出具体的方略,赵将军曾经跟随霍表哥征伐匈奴,应该知道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唯有奇正结合、变化莫测、审时度势才是制胜之法,赵将军可认同?” 一提起霍去病,赵破奴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敬意,不无推崇的点头道: “末将认同,景桓侯速来如此,战前只提目标和方向,从不循规蹈矩,战术随心所欲,因地制宜,善抓战机,如有神助,故而百战百胜!” “所以我现在也只与诸位讨论一下战略方面的问题。” 刘据伸手在舆图上楼兰国所在的位置点了点,继续道, “诸位请看,楼兰国便是一个极有战略意义的地方,乃是东西要冲,大漠南北两条道路,皆需经过楼兰国才能抵达玉门关和阳关。” “因此这个地方,必须以雷霆之势拿下,而且必须驻军屯田,确保此地始终掌握于大汉手中,方可确保我军没有后顾之忧,并以此地作为据点,逐步向西域诸国投射影响与兵力。” “在这点上,诸位应该也没有异议吧?” “……” 赵破奴等人纷纷摇头,这应该也正是刘彻命他们先攻打楼兰,再视情况决定是否继续攻伐姑师的原因。 不过是否驻军屯田就不是他们说了算的了。 刘彻给他们的命令中并未提及此事,因此攻下楼兰之后尚需就此事上疏向刘彻请示,而且驻军屯田也是需要物资的,没有刘彻的支持,这事也办不成。 “不过攻下楼兰之后,我的想法是可以先不去管姑师国。” 刘据接着又道, “王将军的舆图我也仔细研究过,楼兰与姑师之间其实并不近,并且中间还隔着山国、尉犁国和焉耆国,并且还要穿过一处近千里的没有河流依托的戈壁走廊,才能抵达姑师王城交河城。” “在这個过程中,我军的损耗巨大是一回事,借道他国也未必能得到配合,还极有可能令姑师国提前得到消息,甚至惊动天山以北与姑师国临近的匈奴右贤王部,进一步增加攻打交河城的难度,甚至令我军损失惨重。” “若真出现这种情况,诸位别说是功劳,只怕就算最终活着回来,能被我父皇允许使钱赎罪便已是天大的恩赐了。” “我这么说,诸位应该也没有异议吧?” “没……” 赵破奴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不得不摇头承认。 事实上,历史上这次他们攻打姑师国并未出现这样的情况,一切都十分顺利。 而这还要归功于赵破奴等人在攻打交河城之前,先是不断营造声势误导沿途的山国、尉犁国和焉耆国,而后迅速穿越戈壁发动奇袭,一举攻入交河城,令其国王献城投降请求内附。 但就算如此,汉军舍近求远攻打姑师,途中又无据点可以依托,只在路上就损失了五六百精锐骑兵,战马损失过千。 “所以在我看来,攻下楼兰之后,立刻谋图姑师并非明智之举。” 刘据沉吟着继续道, “山国、尉犁国和焉耆国皆是匈奴的附庸,亦是大汉在西域立足的阻碍。” “不如先令这些沿途国家臣服,使得汉军沿途有所依托之后,再发动这些属国兵卒与汉军一同攻打姑师,如此既无后顾之忧,亦可使汉军获得助力,同时也是在削弱匈奴在西域的影响力,可谓一举三得。” “至于我父皇那攻打姑师的命令……” “我们此举也是在为攻打姑师做必要准备,就算我父皇也说不出什么来,更加算不得抗命或是矫制,对诸位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而若是一举令山国、尉犁国和焉耆国全部臣服,再加上楼兰国和姑师国,这功劳应该就够诸位分了,说不定这四位校尉都有机会在此战中封侯,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这……” 这大饼刘据是已经画出来了,看众人的表情似乎也很爱吃,不过这回他们却都并未立刻接茬,而是齐齐看向了此次的监军司马迁。 这想法是刘据这个“护军”主动提出来的,自然不用多说。 眼下自然就只能看司马迁这个“监军”的想法了。 所谓监军便是代天子监众将行为,督军中要事,他的奏疏将会直接影响天子对于此战和众将的看法,甚至必要的时候,对将领亦有先斩后奏的权力。 “……” 司马迁尚未说话,苏武却已再次对刘据“刮目相看”。 不亏! 天子此前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他恐怕一点都不亏! 这番说辞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但却改变不了欺君罔上的本质…… 可真是活久见了,头一回见到帮着一群出征在外的将领,换着花样合计如何算计天子,从天子那里骗取功劳的皇子。 怎么着? 天子封赏他们,难道用的不是你们自己家的钱财和江山?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司马迁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表了态: “此举利国利民利陛下大计,我又怎会从中作梗?” 好嘛! 苏武闻言心中又是一禀。 这样一干乱臣贼子当道,天子属实命苦啊! 第三百七十九章 最后的战前动员 就这样,刘据与此行的一众将领暂时达成了共识。 赵破奴依旧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被架空。 一方面是因为满级人类的刘据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异于常人的人格魅力,令人在不知不觉中就更倾向于信服。 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刘据的皇子身份,若是旁人在他这个主帅面前如此指手画脚,他心中自然会有诸多想法,绝不会听之任之。 但刘据这个皇子却是真正的皇室成员,至少在天子立下新的太子之前,他都还是一人之下的皇长子,哪怕只是护军,地位也天生在赵破奴这个臣子之上,被架空夺权的感觉自然不会有多强烈。 而最重要的还是。 刘据的“圈踢”方略,符合他和在座所有将领的利益。 试问天下有谁不想封侯拜将吧? 尤其对戴罪立功的他而言,重新封侯便是他在此战中的终极目标,否则有了前些日子率军前往匈河的无功而返,这一回却再无法立下足以封侯的功劳,天子恐怕便会对他失望,还会给他第三次机会么? 现在刘据已经阐明了陛下的战略目标,而且这“圈踢”方略还是刘据提出来的,真出了什么问题也首先有刘据顶着,安有踌躇不前之理,岂不亏待了自己? 他是这样的想法。 其他将领自然也有类似的心思。 先下楼兰具有战略意义,而先令周边沿途的国家臣服是步步为营,无论如何都比穿越三个国家和无人戈壁去强行攻打姑师更稳。 否则一旦攻打姑师失败,只怕楼兰的功劳也将被抹平。 那么为何不听从刘据的“圈踢”方略步步为营,如此就算攻打姑师的计划有所延后,无功也不算有过,反倒多了令其他小国臣服的功劳,无论如何都不亏。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 刘据此举正是效仿兵仙韩信——以谋服人。 韩信初拜大将军,几乎没人信服,而他使出的第一计便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那时汉中还是苦寒之地,刘邦撤回汉中时便有许多将士不愿追随,期间有不少人背叛逃跑,而韩信此计一举将汉军将士带出了苦寒之地,重回三秦丰饶地区,这符合几乎所有人的利益,自此三军归心、如臂使指。 刘据此时提出“圈踢”方略,亦是相同的道理。 不过能否真正服众,还有一個必要条件。 那就是韩信最终真的带领汉军将士走出了汉中,而刘据也必须让自己的“圈踢”方略起到效果,真的让赵破奴等一众将领吃到现在画出的大饼,哪怕只是一小块。 所以,这楼兰的第一战。 既是大汉的立威之战,亦是刘据的立威之战,必须充分展现出他的充沛武德! …… 次日,又是饭时。 刘据今日没有准时出现在建章营中与八百建章骑一同吃饭。 这几个月的旅途下来,一众建章骑已经习惯了他的亲民随性,正好奇今日刘据为何没来时,刘据才带着郭振和十余名亲兵姗姗来迟。 “立起来吧。” 迎着一众建章骑的目光,对郭振说道。 此时建章骑才发现,刘据身后的一名亲兵扛了一面不太一样的牙旗。 所谓牙旗,也叫作将旗,战事中旗手必须常伴将领左右。 这杆旗代表着整个部队的灵魂与精神,牙旗不倒,训练有素的军队便不会散……而先登、斩将、夺旗三大功劳中的夺旗,夺的就是牙旗。 “诺!” 郭振应了一声,指挥亲兵将这杆旗立在了建章骑营地中。 一阵清风吹过,旗帜迎风招展,一众建章骑这才发现,这面旗上面竟是一个不知究竟为何物的异兽形象。 “殿下,这是个什么兽?” 有人忍不住问道。 “问得好!” 刘据就等着有人问呢,当即笑道, “此兽名为白麟,你们可知白麟的事情?” “请殿下示下。” 众人纷纷面露好奇之色。 “前些年,有人发现白麟进献于我父皇,我父皇视此为祥瑞,次年命景桓侯(霍去病)攻打河西,也就是我们如今立足的这片地方。” 刘据正色说道, “自此匈奴只有悲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那么请问诸位……景桓侯投身军旅,发于何处?” “?” 一众建章骑都被刘据这忽然的转折闪了一下,硬是反应了半天,才有人大声答出了刘据的问题, “就是我们建章营吧?” “正是如此!” 刘据又道, “那么我再请问诸位,卫大将军投身军旅,又是发于何处?” “自是建章营!” 一众建章骑再次答道。 话至此处,众人心中已经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些自豪感。 此前从未有人特意提及此事,如今刘据却特意提了起来,那么卫青和霍去病便不仅仅是大汉双璧,是大汉的骄傲,更是建章营走出来的璀璨明珠。 而这些建章骑身为建章营的将士,怎会不因此感到自豪。 刘据顺势说道: “不错!” “卫大将军初到建章营时,只是公主府上的骑奴。” “景桓侯初到建章营时,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大汉双璧皆出自建章营,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建章营是将才辈出的圣地,是大汉名将的摇篮,你们接受了与卫大将军和景桓侯一样的训练和教育,卫大将军和景桓侯能够办到的事情,我相信诸位之中亦有人能够做到。” “养兵千日,用兵一日。” “如今我父皇不拘一格降人才,此战命你们前来,亦是希望从你们之中选拔可用之才。” “是光宗耀祖荣归故里,还是一生一世碌碌无为,全由你们自己把握。” “今日我将这面独属于建章营的白麟番旗赠与你们,希望你们对得起建章营的番号,对得起这面白麟番旗,对得起我父皇的期许,更要对得起你们自己。” “我等着上疏为伱们请功!” 已经临近玉门关,这是刘据最后的战前动员,以此来激发他们的立功之心与集体荣誉感,这亦是一支军队士气的主要来源。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句,一时间整个军营中群情激奋,喊声震天。 就在这时。 “!” 一名赵破奴的传令兵脚步匆匆的跑入营地,先是被这震天的士气吓的脚步一滞,甚至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待搞清楚究竟是什么状况之后,又心中暗叹一句: “不愧是最精锐的建章骑,这士气动不动就像是吃了淫羊藿似的……” 然后才快步来到刘据身后,隔着郭振与亲兵向刘据报道: “殿下,赵将军命小人前来通报,大营外来了一个自称按道侯府女公子韩凌的年轻女子求见。” 第三百八十章 不愧是我的福星! “韩凌?” 刘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不由的抬头看了看那比长安低了许多的云,又四下望了望空旷荒凉的山,确认自己的确已经到了距离玉门关只有几百里的地方,心中却更加疑惑。 如今这里距离长安可有四千多里地。 他就算是满级人类,也断然不可能想到,韩凌竟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现在就在大营外求见,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就她一个人?” 回过身来,刘据立刻又追问了一句。 “并非单独一人,同行还有百十人护送。” 那传令兵躬身答道。 “胡闹!” 刘据还是没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对于此事,他也同样不认同。 毕竟他可是来西域开疆扩土的,韩凌虽然比较聪颖,但到底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女公子,擅自跑来这里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何况如今刘据已经是满级人类,她的头脑大多数时候,恐怕也派不上用场,只会令她自己置身于险境。 不过话说起来。 韩凌带来了这样的护送阵仗,那么八成也得到了父亲韩说的支持。 这里面居然还有韩说的事,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废了么,以他那优柔寡断的性子,怎会支持韩凌做这种事? “带我去见她!”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并未让传令兵回报放韩凌进入大营,而是决定自己去大营外见她一面,劝说她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 大营外。 看着韩凌那张风尘仆仆的小脸,刘据心中竟有些不忍。 不难看得出来,这一路上这姑娘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大概比此前从小到大十多年间吃过的苦加在一起都要多,毕竟她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那一批人,自小养尊处优,还可以殴打兄长,家庭地位可见一斑。 不过不忍归不忍,刘据还是故意板起脸来,开口问道: “你怎么来了……” “殿下。” 哪知话未说完,韩凌已经主动走上前来,不顾周围还有许多外人,便张开双臂搂住了刘据的腰,强行挤进了刘据怀中。 “……” 郭振看在眼中,也并未阻拦,只是转过身去摆了摆手,示意随行的亲兵背过脸去。 韩凌的二哥韩增见状也是侧了侧身,同样对随行的仆从摆手,让这些人也都背过身去非礼勿视。 好吧。 刘据必须得承认,在经过刘闳那次阑尾炎手术之后,他便已经对韩凌有了不少好感,也默认了他与韩凌之间的这桩婚事。 而在那之后,两人的交际越发频繁,他对韩凌的好感也在与日俱增。 原本前些日子从倭国回来,他也以为用不了多久就会与韩凌完婚,并且对这一天心有期待。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连他也未曾料到,在他当街刺死江充之后,刘彻居然真的下诏将他废了,一举助他完成了成为满级人类的终极目标。 既然成了满级人类,有些事情便也发生了改变…… “殿下还记得么?” 紧紧拥着刘据,韩凌声音呢喃, “那日陛下的诏书送到之后,妾身曾对殿下说过,妾身自那日起,会每日头系红缨,等殿下亲手来解。” “可你实在不该来这种地方。” 刘据无奈的道。 韩凌抱得更紧,声音甚至带了些许颤音: “妾身不能不来,否则妾身不知要等到何时,亦不知还有没有那一日……” “……” 刘据闻言心中略微有些心虚,他怀疑韩凌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他这回领兵前往西域,就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次踏足长安,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最早也要等到刘彻驾崩的时候了吧? 而如果历史轨迹不变的话,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后的事了。 韩凌若是执意苦等自己,那么这辈子恐怕都只能在等待中度过…… 想着这些,刘据又不由的想到了义妁和刘弗陵,他们母子二人也面临着相同的境地,只是自己不来做这件事,又无法获得保护他们的能力,正如那句“拿起剑我就无法拥抱你,放下剑我就无法守护你”……都怪刘彻那個便宜父皇! 罢了罢了。 既然来都已经来了,便先将韩凌安置在玉门关。 待楼兰国局势稳定下来之后,亦可安置在楼兰,总好过让她连个名分都没有,就留在长安守活寡,因此误了终身要强。 至少在这里,刘据自信能够护她周全,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此事韩将军应该都知道,不会因此心急如焚吧?”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语气缓和了一些,又象征性的问了一句。 听出刘据已经没有了将自己赶走的意思,韩凌心头一松,当即嫣然一笑,回头指着正侧着身子不知如何自处的韩增道: “自是知道,还是家父命我二哥率人一路将我护送至此的,我二哥还穿了家父的甲胄呢。” “韩增?” 刘据这才终于注意到,护送韩凌的人居然是韩增。 就是那个宣帝时期出任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位列麒麟阁十一功臣之一的韩增,这也是个能文能武的高级人才,进可领兵出征,退可理政治国。 大汉在宣帝时顺利打垮匈奴,于西域建立西域都护府,便有此人的一份功劳! 此人,很有用处! 刘据正需要这样的人才,他早已想过,目前随行的这些将领攻打西域小国虽然问题不大,但却缺乏战后管束与治理的人才。 而他如今虽然已经是满级人类,但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 随着攻下国家越多,就越是分身乏术,不可能所有的事都亲力亲为。 韩凌啊韩凌。 我现在正式称你为我的福星,你总能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在我瞌睡的时候送来枕头。 爱你,一万年! “见过殿下。” 见韩凌提到了自己,韩增也是回过身来,垂首向刘据施礼, “如今将韩凌托付给了殿下,我的使命也完成了,不日便将告辞返回长安,也教家父安下心来。” “别急啊二哥!” 刘据还了一礼,笑呵呵的道, “来都来了,我现在也没什么好送你,可是又不能让伱空着手回去,否则岂不失了礼数?” “要不……我就送二哥一些功业吧?” 第三百八十一章 这展开为何似曾相识? “二哥……” 刘据的这个自来熟的称呼令韩增惶恐。 皇室与朝臣尊卑有别,莫说刘据和韩凌还未正式成婚,就算两人早已成婚,刘据也完全不需要称他为二哥,而他也不能称刘据为妹夫,还是得尊称一声殿下。 不过现在韩增更好奇的还是刘据提到的所谓“功业”。 他长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将“功业”当做礼物送人。 毕竟大部分时候,所谓功过都是由天子评判,记入史书也是由后人评判,如何是刘据想送人就送人的? 莫不是,他还没开战就打算谎报战绩,帮自己冒领军功? 这如何使得,万一走漏了一丝风声,无论是刘据自己,还是他只怕都将万劫不复…… 心中想着这些。 韩增的心跳都加速起来,连忙推辞: “殿下言重了,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在下既无功劳亦无建树,如何敢冒领功业?” “不知二哥如今在朝中可有官职?” 刘据却淡然一笑,又问。 “回殿下的话,如今在下尚未入郎,任子的请愿奏疏才递上去不久,尚待陛下与光禄勋批复。” 韩增躬身答道。 这也正是韩说命他来护送韩凌的缘故,像韩说那样的侯爵,并且暂时还未曾完全卸去军职,没有得到刘彻的允许,自然不能擅自离京。 而他的大哥韩兴,又是在未央宫中宿卫殿门的郎官,自然也不能擅自离京。 如此就只剩下了尚未入郎的韩增能够来护送韩凌,还跑到比较敏感的边疆地区来。 “原来如此。” 刘据听说之后反倒更加认定了韩增。 史书中记载,韩增其实在刘彻这一朝便已位列九卿,一路从郎官、诸曹、侍中,最终做到了光禄大夫,并且取回了韩说那不久之前被废掉的龙頟候爵位。 可惜他究竟因什么功绩一路高升,却并无详细的记载。 但有一件事却十分值得推敲,他的父亲韩说死在了巫蛊之祸中,而他的大哥韩兴在韩说死后,依照大汉的规矩继嗣了如今的“按道侯”,却很快就在巫蛊之祸的后续风波中遭到连坐,史书中只有三个字——无罪诛。 结果这位二哥韩增却没有收到任何影响,非但苟到了刘彻驾崩,还在昭帝和宣帝时期继续在朝中担任要职,直至官拜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被封麒麟阁之一功臣。 另外,如果刘据没记错的话。 昭帝驾崩之后,在霍光废海昏侯刘贺,另立汉宣帝刘询之事中。 韩增也是霍光重要的政治盟友,给予了相当力度的支持。 从各方各面来讲,韩增应该都是一个很有政治智慧的人,而且可能也具有霍光的苟圣特质,绝对是可用之人。 只是现在听到韩增准备入郎的事情。 刘据倒有了一种正在截胡刘彻的感觉…… “二哥恐怕是有些误会,无功自然不能受禄,我方才说送二哥一些功业,其实亦有一些偏颇,从本质上来说,应是为二哥提供一些建立功业的机会。” 于是刘据又笑着道, “二哥应该知道,自我父皇下诏允许入羊为郎以来,光禄勋的郎官已达五千之众,且郎官中三教九流皆有,其中趋利附势者众多,已形成山郎之弊端,真正有才华与能力的人才常因此埋没,难有出头之日,最终蹉跎一生。” “二哥是将军列候之子,入郎自然不在话下,起点亦在许多郎官之上。” “但入郎只是开始,二哥若始终不得立功的机会,恐怕亦无法发挥才华与能力,难得受到重用。” “既然如此,何不借此机会在入郎之前便建立一些功业,我父皇看在眼中,日后二哥入郎时也不必从只能宿卫殿门的郎中做起,将这起点拔得更高一些?” 说着话的同时。 刘据移步来到韩增面前,目光打量着他身上的那副甲胄: “常言道虎父无犬子,二哥既然穿了韩将军的甲胄而来,正如我此行带了卫大将军赠予的甲胄,这恐怕也是天意,若是二哥就这么回去,岂非折损了这副甲胄的光彩?” 日后韩增的成就虽然不低,但现在的他却还只有二十岁,若放在后世,这就是清澈且愚蠢又自命不凡的热血大学生年纪。 而最大的区别则是,韩增肯定不脆皮。 这个时代有条件的家庭,绝不仅仅是教子嗣读书识字,君子六艺也一样不差,骑射和剑术都得去学,随便拉出来一個纨绔都有文武双全的底子。 “山郎之弊……这个妹夫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这番话也的确激起了韩增胸中的热血,微微抬起的目光中却又多了一丝敬意。 他大哥如今就在宫中为郎,有时回来也会私下与他说些宫中见闻,其中吐槽最多的便是这种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山郎之弊”。 但这话从刘据口中说出来,还说的如此直白,就不得不令人敬佩了。 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敢公开置喙天子的举措,尤其是刘据这个皇子来说,其中还多了一丝挑战父纲的味道。 行吧。 我这妹夫和妹妹还真是天生一对,他俩活该在一起…… 不过至于刘据的邀请,韩增还是持有保留意见,迟疑了片刻又问: “在下自然不愿辱没了家父的甲胄,只是不知殿下打算如何为在下提供建功立业的机会?” “反正二哥如今回去也无事可做,便先留下来在我帐中暂行司马之事如何,相信这个机会很快就会到来。” 刘据见韩增已经有些松动,当即回头对郭振下令, “郭振,将我二哥请入营中暂住下来,好生安置,不得怠慢!” “诺!” 郭振也率亲兵上前,很快接管了随行的马车、马匹,不管韩增什么意见,带着一同前来的那些仆从亲兵就往里军营里面走。 “……” 韩增顿时有了一种被挟持的感觉,可是又“盛情难却”,实在不知该如何推辞。 回头再看看妹妹韩凌,却见她满脸欢喜,始终含情脉脉的望着刘据,黑曜石般的眸子都快化了。 刘据那一声声的“二哥”虽然是称呼韩增,但却一举喊进了她的心坎里。 唉,见色忘义的没出息货,千里送妹还得搭上自己,坑哥啊…… 不过这展开为何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究竟是哪里似曾相识呢? 第三百八十二章 这难道还不是孝子? 韩凌与韩增都留在了军中。 刘据让韩增暂行司马之事,自然要留在建章营中,不过这只是刘据的意思,而并非刘彻的任命,因此暂时也只是虚职,充其量也就是刘据的个人顾问。 而韩凌则暂时安排在了和亲队伍中,与刘细君待在一起。 毕竟刘据此行可是出来自立的,出入带着个女眷,还安置在全是男子的军营之中,非但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带来的影响也不怎么好。 现在的刘据和以前只想被废时不一样了,还是需要以身作则,方才能够服众。 至于洞房的事。 刘据倒也不是不想,而是觉得还不到时候。 虽然韩凌应该不会介意,但刘据还是觉得应该给她一个正式的婚典和名分,而不是不清不楚的野合,毕竟这个时代还是比较看重名正言顺的,否则日后可能成为她与韩家遭人置喙的黑历史。 然而得知此事的司马迁却不这么想。 他将此事视作一桩美谈,已经下定决心记录下来,在自己未来编撰的史书中大书特书,甚至有心再开一個列传,就叫做“烈女列传”。 四千里寻夫,生死与共,沙场定情。 这是多么唯美的故事啊! 如果可能的话,他还希望多了解一下两人的往事,至少从刘彻赐婚开始,逐步解析两人的心路历程,顺便再根据自己的理解增添几分家国情怀元素,让这个故事完全超越男欢女爱的世俗境界,说不定可以传唱千年。 史书未必需要太过严谨,也可以兼顾一下艺术性嘛。 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司马迁坚持认为自己的辞赋天赋更加突出,决不能浪费了自己的艺术细菌。 至于父亲司马谈的严谨要求,许多时候都在束缚他的发挥。 这也是司马迁迟迟没有动笔的原因,因为之前编著的部分内容,已经全部被司马谈给焚烧了,还大骂他不尊重事实,侮辱了史官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 但司马迁却坚持认为,是父亲司马谈不懂独属于史官的浪漫。 先秦时便有许多只专注记实的史官和史书,除了被秦嬴政焚毁的六国史书,又有几部流芳百世,为人们所传唱,或有几个史官留下了姓名? 不能为人们所传唱,不能脍炙人口的史书,终究会被人们遗忘,无法长远留存。 而经过了一定艺术加工的史书,才是人们爱看的,才是受众最广的,才有可能被人们口口相传、津津乐道,顺便也就记住了穿插于期间的真正存在过的历史,记住这部史书,记住编撰史书的作者。 如果刘据知道司马迁有这个想法,或许也会感叹司马迁悟性过人,居然这么早就领悟到了“新闻学的魅力”。 所以司马迁知道。 他真正能够编撰史书而不受影响的时候,应该在父亲司马谈过世之后,否则他写多少,司马谈就会烧多少,不过是空费精力、笔墨和竹简罢了…… 这可不是不孝,只是理念不同,不与为谋罢了。 他又没有公然忤逆父亲,今后厚葬和守孝也绝不会打折扣,而且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光宗耀祖。 这难道还不是孝子? …… 数日后,大军顺利抵达玉门关。 众将士先在玉门关休整几日,指定出征安排和粮草供应方面的问题。 尤其是粮草供应的问题,毕竟就算最近的楼兰国,距离玉门关也有一千六百里的距离,并且途中还大多都是荒凉干旱的无人区,补给才是重中之重。 据王恢介绍,他们此行还要经过一片被称作白龙堆的区域。 此处可不仅仅是无人,而是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极目四望,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的绝境,经常有整支上百人的商队因迷路或补给断绝而死在途中。 许多年下来,这些商队已经达成了共识。 倘若有人不幸陷入困境,一定会尽力在死前朝向正确的方向躺下,以遗体为后来者指明方向,而后来者见到这样的尸首,也不必将其入土为安,只需施礼祭拜表达敬意即可。 好在王恢的经验还算丰富。 他已经有多次成功穿越白龙堆的经验。 诸如利用骆驼寻找绿洲,烈日下行军用牛皮包裹马蹄,可防止马蹄灼伤,尽量昼伏夜行之类的方法提了很多,再加上前不久刘据搞出来的“指南针”,也将行军途中迷失方向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 至于攻打楼兰的方式。 赵破奴则提了自己的意见,他根据王恢对楼兰王城那城池不大、城墙不高,王城内王族和贵族不上千,大部分居民、军队和商旅都在王城外围,以石楼为家拱卫王城的描述,认为可以像此前霍去病突袭匈奴王庭一样,以少量轻骑发起突袭,打楼兰国一个措手不及。 这正是赵破奴在历史上使用的战术。 那次他便只带了七百轻骑突袭楼兰取胜,一举俘虏了楼兰国王,还将他押送回了长安。 不过刘彻却只是让楼兰国王在长安亲眼领略了一番大汉的强盛,然后命他送来一个王子作为人质,便将他放了回去。 楼兰国王的确俯首称臣,王子的确是送回来了,后来还在长安犯法,被刘彻给阉了。 但楼兰国王回去之后还做了另外一件事。 在把一个王子送来长安为质的同时,他还立刻将另外一个王子也送去了匈奴为质,向匈奴人表达忠心……由此可见,此战大汉虽在西域展示了充沛的武德,但却并未真正达到战略目标,依旧没能令楼兰真正臣服,照样两面三刀,甚至有些出力不讨好。 而这两个王子在现任楼兰国王死后,也的确重新成为大汉的麻烦,影响大汉的西域大计…… 不过刘据既然来了。 便不会让事情再次向这个方向发展,否则又怎能对得起战死沙场的大汉儿郎? 刘据记得。 汉朝在西域设立西域都护府,虽然自译长、域长、君、监、吏、大禄、百长、千长、都尉、且渠、当户、将、相至侯王,皆佩汉印绶,皆为汉臣。 但实际上实施的一直都是“一国两政”的间接统治手段,而各国国王也始终是大汉的代理人,这才使得这些小国有了左右逢源的操作。 而等到了大唐,设立安西都护府的时候。 虽然对这些小国依旧是间接统治,但已经不用这些小国国王作为代理人,因此统治也更加稳固,直到唐朝衰落为止。 即是说,这些西域小国不需要国王代理也完全可以实现统治,至少没有想象的那么难。 于是刘据沉吟片刻之后。 开口问了与会将领一个问题: “你们认为我父皇心中的‘大一统’,应该是什么样子?” 第三百八十三章 约法三章 “这……” 赵破奴等人闻言纷纷欲言又止。 如今刘彻推行的是由董仲舒二次释义的公羊春秋之“大一统”,无论武将还是朝臣自然都能说出个大概来。 不过这毕竟刘彻的国策,如今忽然由刘据提问。 八成还是一道答对无奖,答错却有可能为自己引来一些麻烦的问题,官场经验告诉他们,此事最好不要乱说,等待刘据释义便是。 刘据自然也知道他们的心思,只是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总结起来就四个字,正是‘春王正月’。” “王者受命,制正月以统天下,令万物无不一一皆奉之以为始,为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六合同风,九州共贯,是为大一统。” “这种假大空的话你们应该不止一次听过,甚至有人已经倒背如流,还有不同的个人理解。” “……” 听到这话,赵破奴等人面面相觑,更加不敢接茬。 公开场合将天子对“大一统”的释义与国策说成是“假大空”,普天之下恐怕也就只有刘据一人了吧? 反正他们绝对不敢,这种话万一传入天子耳中,对于他们来说必是万劫不复。 刘据则自顾自的又道: “其实我提出这个问题,并非考问你们,也不是为了讨论大一统的释义,不过是借此机会向你们进一步阐述我父皇为实现大一统而制定的深层方略罢了。” “天子的深层方略?” 赵破奴等人顿时来了精神。 正所谓圣心难测,尤其是这一朝,懂得顺应圣心的人,皆可受到天子的宠幸与重用,成为权倾朝野的重臣。 建功是一回事。 建了功是否能够立业,也要看这功劳是否建到了天子的心坎里,否则便是无用之功,就算天子未曾当面否认功绩,最终能够得到什么样的封赏亦还是要看天子的心思。 而虽然刘据现在已经被废,但此前好歹是天子悉心培养的太子,极有可能与他谈论过一些内心的想法和这所谓的深层方略,听听自然没有坏处。 至于刘据是不是胡说。 在座众人也都不是傻子,自会有所判断,并非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其实我父皇为实现大一统制定的深层方略,尤其是针对西域的方略,总结下来也只有五個字:都瘠薄兄弟。” 刘据也并未卖关子,极为直白的说道。 “?” 赵破奴等人闻言再次愣住,面面相觑。 “瘠薄”二字他们同样闻所未闻,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一时间竟没听懂。 “或者也可以说是四个字:都是兄弟。” 刘据继续说道, “王将军曾作为大汉使者出使西域,我大汉使团出使西域,往往携带重礼沿途附送,以求与这些国家交善,体现大汉的富硕,宣扬大汉之国威,传播大汉之文明。” “虽然目前来看效果不佳,西域小国依旧畏惧匈奴,对大汉使团也越发无礼,这才有了今日的征伐。” “但王将军应该不能否认,我父皇依旧对这些小国带有怀柔之心,此次征伐是为了征服西域小国,以此恩威并施感化他们,而并非屠戮他们。” “这便是我父皇这种深层方略的体现。” “因为我父皇要的是大一统,而没有人的统治将毫无意义,不知诸位是否认同?” “……” 赵破奴等人闻言纷纷点头,很难不认同这种说法。 出征之前他们就知道,这一战是大汉在西域的首次立威之战,立威自然是需要有观众看的,否则立威二字就不成立。 如此看来,刘据这番说辞,可能还真是刘彻的内心想法? 那么赵破奴等人不禁要考虑一个问题: 刘彻前脚废了刘据,后脚便将他派来西域……正如此前前脚扒了赵破奴、公孙贺、韩说等人的爵位,后脚就命他们戴罪立功。 所以刘据此行会不会也是戴罪立功,甚至带了刘彻的秘密任务? 虽然刘据从头到尾都没这么说过,但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却又令他们不能不这么去想。 何况如今刘据一口一个“我父皇”,张口闭口都是奉父命前来公干的语气,而这一路上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怨恨与不甘,更多的反倒是从容与自信。 这越发让他们怀疑刘据这回被废和出征是不是连戴罪立功都不算,而是父子二人联合起来唱的一出双簧,为的只是堵住朝臣对江充之死的置喙,让刘据出来避风头的同时,顺便推进自己的伟业? 至少在刘彻下令立新太子之前,还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直至此刻。 赵破奴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一个眼中问题: 他虽然在此战中拜了匈河将军,是三军主帅,但现在,他似乎正在被失去主导战事的权力……不,而是已经失去了主导战事的权力! 因为刘据一直在隐晦的透露一个中心思想,他此行代表的是天子的意志! 而他身为天子的臣子,如何敢违背天子的意志? 就算赌他都不敢赌。 因为一旦赌输了,他必将万劫不复,更别说什么戴罪立功了。 甚至他都不敢上疏询问天子,天知道天子究竟报了什么心思,一不小心便会弄巧成拙……除非刘据的举措出现了什么重大问题,才能隐晦的上疏试探一番。 赵破奴都已经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其他人自然也都差不多,此刻不得不重新审视刘据此次随军出征的意义与身份。 而这也正是刘据的目的。 虽然看似刚才他只是在阐述“大一统”,但却利用刘彻此前几十年在朝堂上表现出的独断专权和谜语人本质,同时将刘彻和在座的所有人都算计在了其中,令他们的心态发生了预料之中的微妙变化。 他们慑于刘彻的淫威不敢直问,那么他已便立于不败之地。 自此他在这支军队中,便以最和平的方式实现了“上不制于天,下不制于地,中不制于人”,做到一人之兵,天下皆惊! 不过同时。 刘据这番话也并非只有这一个目的,他看过众人此刻的微表情,心中已经有数,嘴上却又道: “因此为了贯彻我父皇的深层方略,出征之前,我必须与诸位提前约法两个三章。” 第三百八十四章 妾身愿助君子一臂之力 “第一个约法三章,是针对西域小国的。” “攻入西域小国之后,诸位需立即在城内张贴布告,与当地臣民约定废黜当地法令,承诺暂时只立下三章:” “其一、杀人者死;” “其二、伤人及盗抵罪;” “其三、降汉者废奴籍。” 刘据继续摆着手指头,神色郑重的对赵破奴等人说道。 “这不是高祖皇帝的约法三章么?” 司马迁闻言心中微动。 其实还是有些出入的,因为在汉高祖刘邦的“约法三章”中,“伤人及盗抵罪”算是两章,并无“降汉者废奴籍”这一章。 不过总体的意思倒并未改变,而关于“降汉者废奴籍”这一章,司马迁也大概能够明白刘据的用意。 当年刘邦入主咸阳,那是国家内战。 并且就算大汉现在都还有奴隶,可奴隶制毕竟不是主要制度,而奴隶的占比相较大汉总人数而言,也依旧属于少数派,这点与目前还是奴隶制的西域诸国截然不同。 因此这一条是针对的正是这些国家的制度,借此来分化他们的上层与下层,同时也只一种招降和维持战后稳定的有效手段。 而只听到这个约法三章,司马迁便已明白了刘据的野心,同时也明白了“刘彻的深层方略”。 这是在效仿高祖的“约法三章”,行窃国之事! 所谓“大道至简”。 这“约法三章”虽看似简单,但其实是一种极为有效的宣传手段,毕竟这年头能够读书识字的人不多,而绝大多数百姓也理解不了繁琐政策的用意,越是这种简单明了的法令,便越容易深入人心,使新政权形成威严天下、取信于民的效果。 而高祖刘邦,便正是在推出“约法三章”之后,迅速得到了咸阳百姓的支持与拥护,为日后取得天下打下了夯实的基础。 刘彻与刘据此刻效仿高祖,实在是一步妙招,无异于借用了祖宗的高明智慧! 正如此感叹之际。 又听刘据继续说道: “另一个约法三章,是对诸位与麾下将士提的要求,攻下从此之后,领兵驻于城外:” “其一、不毁坏王城重地;” “其二、不屠戮百姓性命;” “其三、不掠夺百姓财物。” “违令者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诸位将军需提前向麾下将士说明,亦向西域百姓表明,汉军乃仁义之师,视西域百姓为兄弟,此番发兵攻伐,不过是为百姓除害,是为汉使复仇,非有所侵暴。” 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此刻不仅仅是司马迁一人,就连赵破奴、王恢、苏武、韩增与其余四名校尉也完全明白了刘据的用意。 刘据就是在效仿高祖刘邦,对西域行窃国之事。 昔日刘邦,前有秦朝苛政严法,后有项羽虎视眈眈,行如此之事令天下归心。 今日刘据,前有匈奴掠夺侵占,后有各国王族鱼肉奴隶,行如此之事亦可令西域子民心之所向。 放在后世,便是“全靠同行衬托”。 至于最终的效果,还需看之后的治理与教化。 与此同时,众人也越发信了刘据的邪,怀疑这就是刘彻赋予刘据的使命。 因为刘据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他们很难相信刘据具有如此远见与野心,宁愿相信这是刘彻的意志。 否则,司马迁和韩增与刘据相比。 不过只是虚长了几岁,可这思想境界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一些,人比人得死…… “所以,他此前说要送我一些功业,并非说说而已?” 韩增此刻心中已经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些希望与期待。 他觉得如果这如果是刘彻的意志,而刘据又会贯彻到底的话,那么此行他若协助刘据攻下几个西域小国,再令大汉在西域站稳脚跟,得到西域百姓的支持拥护,功业岂非手到擒来? 这次真是来值了,韩凌真是我的好妹妹! 不行! 身为刘据的司马,我也该真正发挥些作用。 不知攻下西域小国之后,王公贵族如何处置,政令如何推行,土地、水源和粮草如何分配,贫民奴隶如何安置……等等之类的问题,他是否也已聊熟于心。 我得好好想一想,提前制定出一個章程与他商议,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汉军此次的战事是否顺利,他有信心势如破竹么? …… 此番借助刘彻的淫威,刘据虽无将军印绶,但俨然已经成了众将默认的三军统帅。 而他提出的两个“约法三章”,也极为顺利的推行了下去,成为这支大军的主导思想。 于是三日后。 所有准备事宜皆已完备,出发前夜刘据终于取出了卫青赠予他的金银饰虎面玄铁甲,这甲胄真他娘的帅,韩增身上那套与之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毕竟这可是大将军的铠甲。 正如他此前所说,这回突袭楼兰国之事,他将带领建章骑带头冲锋,一举杀出汉军的威风,彻底在全军将士面前树立起威信……顺便夺走本来属于赵破奴的战功。 赵破奴不能这么快立功,否则吊驴的那根胡萝卜就被吃掉了,他还得被吊着。 心里正捉摸着这些事情的时候。 韩凌被郭振带入了帐内,躬身道: “殿下,韩女公子有急事与殿下商议。” “过来吧。” 刘据放下铠甲,示意郭振退下之后,才笑着对韩凌问道, “什么急事?” “君子,妾身近日与江都公主朝夕相处,已经知道了君子在此次和亲中的心思。” 韩凌主动挽住刘据的胳膊,连称呼也悄然变得更加亲近,嘴上却极为郑重的说道, “恕妾身直言,以江都公主的胆识与智慧,只怕难以办成此事,说不定还将弄巧成拙,影响君子的大计。” “那也没关系,我依旧能够保证她的安危,对于乌孙亦有备案。” 刘据笑了笑,神色淡然的道。 “但妾身已仔细想过,任何备案都不如君子如今的计划,只能是亡羊补牢、平添麻烦罢了。” 黑曜石般的眸子望着刘据,韩凌又道, “为了促成君子的计划,妾身愿作为侍女随江都公主一同前往乌孙,或可随机应变,以助君子一臂之力。” 第三百八十五章 打出一张均功卡 “你要做冯嫽?” 听了韩凌的话,刘据立刻想到了一个奇女子。 这个奇女子就出现在刘细君死后,作为侍女随取代刘细君与乌孙和亲的解忧公主刘解忧一同前往乌孙。 解忧公主活得长久,使得大汉对乌孙的影响日益增加。 而在这个过程中。 冯嫽以使节身份代表刘解忧出使,行赏赐于城郭诸国,在乌孙周边的西域各国均享有很高的声誉,后来又在乌孙发生叛乱之际,游说叛乱王子降汉成功,使得乌孙国彻底归降附属,被誉为天朝历史上第一位女外交家,甚至时常被拿来与苏武相提并论。 “什么冯嫽?” 韩凌自是从未听过这个名字,面露疑惑之色。 “没什么。” 刘据摇了摇头,跳过这一话题,继续道, “你要先搞清楚,我制定这個计划的前提,是这个计划的赌注于我而言不大,就算出了意外损失亦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故而愿意一试。” “而你若一同前去,便大大增加了我的赌注,无异于将人质送到了乌孙手中,出现任何问题都会牵动我不得不立刻做出反应,对待乌孙时恐怕也将投鼠忌器,如此你还觉得是在助我一臂之力么?” 听到这话,韩凌心中已经明白了刘据的心思。 他嘴上说会确保刘细君的安危,但实际上也不能完全确定,其中终归还是带了些赌的成分,也带了些忽悠刘细君的成分。 当然,这也不能说刘据就完全不在乎刘细君。 毕竟刘细君目前的处境已经不能再差了,这个计划对她而言亦是一次逆天改命的机会,刘据虽在利用她,但实际上与各取所需也没什么不同,类似于一种合作共赢关系。 反倒是刘据这关于“赌注”的定义,充分表现出了对她的重视,让她心里升起了一股子暖意。 明白这些的同时,韩凌也明显感觉到了刘据的蜕变。 他已经不再是此前那个意气用事的男孩,没有了那些不计后果的妇人之仁,在她尚未来得及察觉的时候,他已经蜕变成了一个深谋远虑、思维理性的男人。 以前的那个男孩。 或许还需要她在关键时刻拉上一把,避免因意气用事而令陷入险境。 但现在这个男人。 则已经能够运筹帷幄,看清得失,把握全局,不再需要她过多忧心。 这样的男人虽然有时看似冷酷,但却是一个王者必须具备的特质……若在这之前他已经完成了这种蜕变,应该就不会被废了吧? 如此想着。 韩凌只得又躬身道: “是妾身自作聪明了,妾身收回刚才的话……” “不过好在苏武将随君子一同出玉门关,先前往乌孙取回聘礼,如此一来一回尚有数月间隔,刘细君虽胆识与智慧有所欠缺,但也勤奋好学,妾身如今与她朝夕相处,便还是借此机会为她制定一套速成方略吧。” “如此虽不能应对到达乌孙之后的所有情形,但有备而去总好过让她随机应变,至少确保方向不会跑偏。” “不知君子以为如何?” “那就辛苦你了。” 刘据抚了抚韩凌的头发,只觉得和这个一点就通的聪明姑娘说话很是舒畅。 前世看电视的时候,他最受不了的就是那种危急之际“你先走!”“不!你不走我也不走,要死一起死!”之类的对话,看似情义深重,实则互相拖累,简直愚蠢至极。 “对了,刘细君的乌孙语学得如何?” 刘据又问。 “搭配手势和表情,与乌孙人完成日常交流应该已经没有太大问题。” 被刘据抚着头发,韩凌像猫一样舒服的眯了眯眼睛,点头道, “这几日妾身也跟着一并学习了乌孙语,这回妾身虽听从君子的安排,但日后若君子需要出使乌孙,妾身亦可为君子做个翻译。” “你又学到了什么程度?” 刘据顺嘴问了一句,语气中带了些调笑的意味。 韩凌却挺了挺几乎没有的胸,不无骄傲的道: “不需搭配手势与表情,妾身已可与翻译顺畅交流。” “此话当真?” 刘据闻言倒有些意外了,这姑娘直到他们快走出酒泉时才进入军中,这才过了几天,竟能将乌孙语学到这种程度,这就是她的天赋么? “撒嘎婆!” 韩凌忽然说了一句。 “啊?什么意思?” 刘据一愣。 “等君子也懂一些乌孙语,自然便会知道” 韩凌神秘一笑,施礼告辞, “天色已晚,君子又出征在即,还是早些歇息吧,妾身先告退了。” 这姑娘似乎也猜到了刘据想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心思,又或是也不希望因为此事给刘据带来不好的影响,因此哪怕此刻很想留下来,却还是保持了克制。 至于此次出征的安危。 她知道刘据非去不可,这非但是大汉的立威之战,亦是刘据的立威之战。 因此她不会劝阻刘据,只是嘱咐过此行将与刘据一同前去的二哥韩增,若韩增不想失去她这个好妹妹,定会全力维护。 而且她心中有数,非但是韩增一人,其他将领亦会全力维护刘据周全。 哪怕刘据已经不是太子,此行若真出了什么岔子,这些人也都难辞其咎。 现在。 几乎所有的后续事宜,都将取决于这场首战是否能够取得大捷,成败在此一举…… …… 次日,大军开拔。 依照王恢的建议,汉军兵分多路,每支队伍均不超过两千人,依次出了玉门关向西挺进。 这是因为沿途的沙漠隔壁中不但绿洲稀少,并且面积都不大,无法供应更多的人同时饮马修整。 分兵乃兵家大忌的说法,在此战中是不成立的。 是否分兵取决于具体的战略环境和战术需求,这一路环境恶劣,绝不会有敌军能够穿越戈壁与沙漠中袭扰,并且就算是一支不超过两千人的汉军,依旧非楼兰能够抗衡。 如此一月之后,刘据所部第二个抵达了如今尚且水源充足的盐泽(罗布泊)。 第一个抵达的,则是赵破奴与王恢所部。 这次如果没有刘据在出发前着重警告,在刘据到来之前,赵破奴八成已经像历史上一样率700轻骑突袭楼兰,等刘据到达盐泽的时候,楼兰国王已经绑到了面前,等待刘彻下诏封侯。 而这一次。 刘据则打算对赵破奴打出一张均功卡,并且赵破奴还得因此领他一个人情。 再过两日,两部人马于夜间抵达楼兰王城城郊。 随即再兵分两路,以精锐骑兵自东西两侧突袭合围楼兰王城。 几个时辰后,数千大汉铁骑便已轻易突入防御薄弱的王城,战马的奔腾声,惊碎了楼兰人的美梦,城内城外,杀声震天。 第三百八十六章 殿下竟如此威武? 楼兰王城。 “什么动静?” 城内忽然响起的喊杀声令楼兰王奇布楚从睡梦中惊醒,一把推开怀中的美人,拿起弯刀披上袍子开门来到殿外。 “王上,目前情况尚且不明,奴子已命人前去查探。” 正要叩击殿门叫醒奇布楚的近侍吓了一跳,神色慌乱的跪下报道。 即使情况尚且不明,但是个人都可看出情势极为不妙。 因为王城面积不大,城墙也不高,站在他们这个便已经可以看到王城外四处燃起的火光,而那震天的喊杀声更是自四面八方传来,声势比楼兰国所有的兵马加在一起都要大。 “还探什么?!” 奇布楚变色的脸上浮现出恐惧,当即大声斥道, “立即召集王宫的卫士,备上最好的战马,先将我与两个王子护送出城,一路向焉耆方向奔走,一切待确保我的安全之后再做定夺!” “那么王上的妃子与城内的王公贵戚……” 近侍下意识的询问。 “他们若与我一起逃,谁去面对这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敌人?” 奇布楚目光一寒,拔出弯刀咬牙骂道, “还不快去?!” “是,王上!” 近侍哪里还敢多嘴,赶忙跑去办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到现在奇布楚也还是没想明白今晚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在城内作乱的又究竟是什么人……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些年他与周边诸国都保持着不错的关系,而且这些国家也都是一样的吐火罗人,不该有国家对他不宣而战才对。 就算天山以北的匈奴也是一样,他这几年始终对匈奴人言听计从,劫杀了不少汉使,贡献财物和美人也从不吝啬,匈奴人同样没有攻打他的理由。 若非说他或楼兰国与哪個国家存在仇恨。 那就只剩下东边的大汉了。 可是大汉有这个实力么? 自数十年前大汉的使者首次出访西域以来,光是被匈奴人抓走的便不知有多少人。 起初大汉使者携带重礼而来,各国还都秉持拿人手软的心情以礼相待,后来在匈奴的威逼之下,各国拒绝为大汉使者提供水源和食物,却又有人觊觎大汉使者携带的大量财物,逐渐发展成使用武力扣押,直到最后开始杀人越货。 对此大汉也始终没有反应,依旧不断派使者前来交涉,去向更远的地方探索,始终对他们以礼相待。 久而久之。 在西域诸国眼中,大汉的使者就是一只只温顺且肥美的绵羊,大汉虽然十分富饶,却也只是一个良善可欺的老实人。 他们敲诈、勒索、扣押、杀戮汉使。 有些国家甚至故意看着汉使渴死或饿死,这样便连刀都不用动,就可以拿走名正言顺的大汉使团带来的财物。 从来没有一个人,或是一个国家为此付出代价。 因此奇布楚绝不相信,今晚发生的事情与大汉有关,就算大汉真的有这个实力……大汉的使者说过大汉前几年大败匈奴、封狼居胥的事情……但此事匈奴人并不承认,天知道是真是假,至少从此前汉使的境遇与大汉的反应来看,大汉始终还是那个良善可欺的老实人。 老实人怎会忽然转性? 何况他也不过只是像其他的国家一样,下令劫杀了一些汉使,掠夺了一些财物而已,又不是多大的事情,大汉那样的老实人不该这么不讲道理吧? 心中想着这些。 奇布楚已经折回殿中,迅速换上了一套便服,又在自己身上套上皮甲,做好了先趁乱突围出去的准备。 总之先逃出去保住性命再说。 若真是他国侵略,事后再派人前去请匈奴使者前来主持公道便是,以他这几年对匈奴的忠心,匈奴人应该不会坐视不理。 “王上……” 胡床上的美人已经醒了过来,看到奇布楚如此模样,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面露担忧之色。 “你在此处等待,我去去就来!” 奇布楚只看了她一眼,便又毫不留恋的出了殿门。 …… “殿下,慢点!你慢着点啊,怎可带头冲在前面……殿下,当心呐!” 韩增策马跟在刘据身后,不停一惊一乍的大喊大叫。 就连郭振和同来的亲兵亦是心惊胆战,拼了命的拍马跟在后面,极力维护刘据周全。 此时韩增忽然注意到,不远处一个点着火把的石楼上,正有一名楼兰兵士弯弓搭箭,箭矢所指的方向,正是刘据所在的位置。 尽管楼兰人的箭矢不似汉弩那般强力,而刘据还穿着卫大将军的金银饰虎面玄铁铠,一箭极难破防。 但这甲胄连接之处亦有缝隙,头盔也无法完全护住脸与咽喉,倘若阴差阳错射个正着,依旧难保有性命之危。 就在此时。 “死!” 刘据猛然在马上站起身来,抬手抛出一支手戟。 “唰!” 韩增话音未落,只见那手戟竟已没入那楼兰兵士胸口,身子一软从石楼上翻落下来。 “???” 韩增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原本还要喊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什么情况啊这是?! 此前也没听说过刘据有勇武之名啊,为何打起仗来竟如此凶悍,他此前藏得究竟是有多深? 然而当韩增看到郭振与那几名亲兵同样瞠目结舌的表情之后,心中的惊疑瞬间又飙升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什么表情啊他们这是?! 难不成就连他们也不知道这回事? 与此同时。 “殿下竟如此威武?” 附近的一些建章骑同样看到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一时间亦是心头一震。 他们也未曾想过,刘据此前说他将带头冲锋,竟真是字面意义上的带头冲锋,丝毫不打折扣,初上战场便没有半分怯意,取敌首级还如探囊取物般轻松? 同时他们还留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刚才刘据究竟是怎么从战马上站起身来的? 这年头骑马都是用双腿紧紧夹着那肚子维持身形,双脚根本没有着力点,怎么可能凭空站起身来? 然而来不及多想。 随着刘据回头瞟了一眼,郭振与几名亲兵立刻回过神来,连忙依照刘据此前的交代扯开嗓子大喊: “殿下已用手戟射杀了敌将,我等怎能甘于落后,杀!” “敌将已被殿下射杀,建章骑的儿郎们,冲啊!” “杀!!!” 一时间,尚未搞清状况的建章骑士气大振,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奋力冲杀,就连一些初上战场的新兵亦斗志飙升,有人已经迎头赶上,冲杀到了刘据前面。 “这……” 韩增有点没看明白。 怎么就射杀敌将了? 刚才那名楼兰弓手既未穿戴甲胄,又无亲兵拱卫,身边连面牙旗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是敌军将领吧? 第三百八十七章 怎会是汉军?! 不过韩增又不得不承认,经过此事,建章骑的士气已是空前高涨。 本就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他们,瞬间表现出了更加惊人的战斗力,组成战阵在火光映射的石楼之间恣意冲杀,一往无前。 若韩增是他们的敌人,心中都不免感到胆寒。 不愧是大汉最精锐的骑兵! 韩增下意识的望向刘据,又望向紧紧拱卫在他身旁的郭振与亲兵,终于意识到了此举的意义: “这是刘据的手段,既高明又有效,建章骑已经完全被调动了起来,发挥出了真正的战斗力……这位妹夫真的是第一次领兵?” 他又想起了刘据刚才那一记惊为天人的抛射。 手戟竟是这么用的? 好吧,他曾听父亲说过,无论是手戟还是长戟,的确都可以在短兵相见之前通过抛射来削弱敌军的有生力量,打乱敌军的冲锋阵型。 但那也是有前提条件的,长戟手戟相对笨重,就算训练有素的兵士抛射的距离大概也就在二三十步左右,并且因为抛射缺乏准头,最好还是结成阵型齐抛,如此才有可能对敌军造成一定的伤害。 可刘据方才那一抛与其说是抛射,倒不如说是直射,如同大黄弩那样的直射狙杀。 这一抛所需的力量和技巧又怎是一般的结阵抛射能够相提并论? 所以…… 与这位妹夫使用的手段相比,必然还是他刚才的那记抛射更加惊人,他身为久居深宫的皇子,竟身怀如此可怕的武力? …… 赵破奴与王恢一路势如破竹。 “太弱了!楼兰人太弱了!” “与匈奴人相比,楼兰的兵卒便如同土鸡瓦狗,一触即溃!” 带领属国骑兵在石楼间冲杀,赵破奴俨然已经彻底卸去了开战前的担忧,一边在战马上分心来回指挥,竟还捷若猿猴,轻如飞鸟,纵马轻易砍翻一名逃跑的楼兰步卒。 “赵将军不愧曾是景桓侯帐下的猛将,末将佩服。” 王恢策马紧紧跟在赵破奴身旁,手中的环首刀尚未染血。 他虽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但也只有带领使团出使西域的经历,像今日这样领兵杀敌还是头一回,难免有些手足无措。 而且这也和他想象中的战斗不太一样。 他觉得身为将领,现在就应该驻马立于城外高地,以确保随时掌握大局,而不是像赵破奴这样带着牙旗以身犯险,否则万一出了岔子,大军岂不群龙无首? 但他对赵破奴说的这番话,也的确不是恭维。 赵破奴的打法很凶猛,身先士卒亦令麾下兵马士气高涨,同时赵破奴还能够做到粗中有细,每冲杀至一处,必先命人登上石楼观望,虽未必能确保万无一失,但亦可牢牢掌握局势,攻敌以弱令其溃散。 “小场面,你若是见过景桓侯的风采,便不会如此夸赞我了。” 赵破奴的意气风发中忽然多了几分感慨, “漠北之战中,我随景桓侯越过离侯山,渡过弓闾河,荡涤漠南,封狼居胥,那才是真正酣畅淋漓的战斗,我如今这一套,也是从景桓侯身上学来的,却也只学到了不足一成,否则莫说一个小小的楼兰,像什么焉耆、山国、尉犁、姑师,呵,我一人便可横扫,令这西域以东一带,成为我大汉的河西走廊!” “景桓侯的风采,便是赵将军不说,只看以往战绩末将亦可想象。” 纵观整个大汉,就算有人对霍去病的其他方面有所微词,谈论起战争也绝不敢有丝毫置喙,王恢点头称是,却又问道, “只是不知长皇子那边情况如何?” “王将军不必担忧,长皇子虽从未领兵,但麾下有八百建章骑拱卫。” 赵破奴笑道, “建章骑虽经历战事极少,但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只要不自乱阵脚,只需守住东面不教敌军趁乱逃走,估计再有一个时辰,我部便可将敌军杀穿围困王城。” “而长皇子亦只需坐镇军中,等待我们的捷报便是!” 赵破奴也只将刘据此前的“我将带头冲锋”当做一句鼓舞士气的场面话。 毕竟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人,还是一個养尊处优的皇子,一定会比普通人更加惜命。 带头冲锋? 赵破奴虽知道刘据不久之前才当街刺死了江充,并非没见过死人,但战场与长安东市可完全是两回事,刘据就算不会尿裤子,应该也会像身边的王恢一样手足无措。 “赵将军所言极是,此战赵将军当居首功。” 听赵破奴将在捷报之前加上了“我们”二字,王恢心里更加安定,当即请命, “请赵将军下令,末将虽然不才,愿献上绵薄之力,助赵将军杀穿敌军!” 二人此刻根本就没将刘据与他麾下的八百建章骑放在心上。 刘据惜命。 这八百年奉比三百石的建章骑也同样惜命,他们都是作为储备军官来培养的,平日里便不怎么瞧得上其他军队的大头兵。 惜命与惜命加在一起,不要说在战事中拔得头筹,只要能像赵破奴刚才说的那般,守住城东不令敌军逃走便不错了,就算是这样,以刘据的长皇子身份,估计也将在战后分走一半的功劳。 打仗嘛,除了杀敌掠阵,也讲究一个人情世故。 赵破奴和王恢都懂,心里也没什么怨言,这不但是给刘据面子,也是在给刘彻面子……只要刘彻也懂,回头便不会亏待了他们。 …… 与此同时。 楼兰王城之下,城门才刚刚打开,便立刻又紧紧闭合。 “敌军为何如此迅猛,这么快便杀到了城下,我的右大将呢,我驻于城外的兵马呢,竟连一刻都抵挡不住?” 楼兰国王奇布楚衣冠不整,神色慌乱,就连呼吸都无法维持顺畅, “这些敌军究竟从何而来,去问,快登上城门去问!” “是,王上……” 近侍同样面色发白,嘴唇都在不停地发抖,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连滚带爬的登上城门,探出半个脑袋来向外张望。 他只在火光的映射下看到了竖立于军中的十余面大旗。 大部分是黑旗,上面写有一个大大的“漢”字,其中却还有几面画有奇怪动物形象的旗帜,看起来像鹿,身上却长满了鳞片,还只有一只角。 “汉军!王上,是汉军,攻打我们的是汉军!” 近侍虽然看不懂那面奇怪动物形象的旗帜,但却看得懂那个大大的“漢”字,当即又缩回脑袋连滚带爬的跑去像奇布楚报告。 “怎会是汉军?” 奇布楚先是愣了一下,神色中浮现出不解,不过却又很快冷静了下来,整了整衣衫领口, “大汉自称礼仪之邦,素来以仁义自居,好以德服人,只要我们先假意低头臣服,应该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第三百八十八章 原谅你是大汉使者的事,我只负责送你去见他们! 与刘据预料的一样,楼兰的兵力很弱,武德不够充沛。 也正是因此,赵破奴在历史上才能只带700轻骑突袭便俘虏了楼兰王,还将其押送回了长安。 而对于刘据麾下这800名甲胄齐全的建章骑而言,只要杀过来便是一个势如破竹。 兵临城下之际。 “殿下,王城城池由草泥混合堆积而成,高不过一丈,轻而易举便可破城,是否下令攻城?” 眼见王城的城门打开,一支车马从里面疾驰而出,见到迎面杀来的建章骑,赶忙又慌慌张张的退了回去,重新将城门闭合,韩增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向刘据提议, “方才退回去的人极有可能是楼兰王族,他们想趁乱逃跑,却被殿下堵了回去,如今攻城必可将其一网打尽!” “不急。” 刘据却笑着摇了摇头。 “殿下是想等赵将军的兵马前来汇合,再集中优势兵力攻打王城?” 韩增沉吟了一下,又恍然大悟道, “还是殿下考虑周到,攻城不比遭遇战,兵力越有优势,也就越加稳妥,如今这王城内的人已是瓮中之鳖,的确不必急于一时。” “二哥误会了,我不是在等赵将军的兵马,而是在等楼兰王献城投降。” 刘据再次笑着摇头。 历史上赵破奴突袭楼兰国,楼兰王逃无可逃,又孤立无援,很快便献城投降,而这一次楼兰王并未换人,情势又比历史上更加不利,自然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而且有句话叫穷寇莫追。 任何时候守城一方都占据绝对的地形优势,哪怕楼兰王城的城墙不过一丈高,也同样可以给汉军带来一定的困扰,强行攻城将楼兰人逼到墙角,就算破城轻而易举,肯定也免不了给汉军带来一定的损失。 而对于刘据而言,每一个大汉儿郎都无比珍贵,不该因任何人的一念之差枉死。 “这……” 韩增却又听不懂了,既然是在等待楼兰王献城投降,那么现在是不是应该命翻译喊话劝降,难道就这么干等着? 正说着话的时候。 一个发音很不标准的声音忽然自城门上传来: “大汉的将军,我国国王愿意献城归降,今后向大汉俯首称臣,可否请城外的将军高抬贵手,给王城内的居民军队一条生路?” 楼兰是西域三十六国中距离大汉最近的国家,亦是大汉使者和商队前往西域必经的第一站,自然不缺精通两国语言的翻译。 “?” 韩增闻言不由又意外的看了刘据一眼,他这究竟是能掐会算,还是蒙出来的,竟算到楼兰王这么快就献城投降? 还有这楼兰国王,好歹也是一国之主,未免也太没骨气了吧,如此轻易便献城投降? 然而他哪里知道。 这不过是楼兰王奇布楚自认为拿捏住了大汉天子性子的缓兵之计,甚至都可以说是以退为进的计策。 刘据闻言却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对郭振道: “代我问问楼兰国王,可知大汉因何发兵攻打楼兰,让他打开城门亲自上前回话。” “诺……可是殿下,下官不会他们的语言,你看……” 郭振刚应下来,却又一脸为难的看了身旁的翻译一眼。 他们旁边便有精通楼兰语言的翻译,这种事本该是翻译的事,也只有翻译能与楼兰人顺畅沟通。 “让你说你就说,他们自己有翻译,自有人听得懂汉语。” 刘据正色道, “自今日起,大汉官员与这些小国说话,只准使用汉语,听得懂是他们的荣幸,听不懂是他们的损失,若因沟通不畅误事,后果全由他们自行承担,这是我大汉实现大一统的第一步。” “诺。” 郭振终于完全明白了刘据的意图,当即大声对王城内喝道: “你们听着,大汉皇子亲临楼兰,楼兰王需打开城门亲自上前回话,大汉皇子问楼兰王,可知大汉因何发兵攻打楼兰?” 片刻之后。 王城城门缓缓打开,一个已经谢顶的中年男子在近侍与翻译的陪同下缓缓走出,此人金发碧眼眼窝深陷,有着鲜明的吐火罗人特有的外貌特征。 如此来到城门之外,大约只走了十步来远便停了下来,中年男子用右手按住胸口对刘据恭敬躬身: “尊敬的大汉皇子,楼兰国王奇布楚敬上,楼兰国与大汉此前或许有些误会,如今我代表楼兰国衷心向大汉臣服,请求大汉皇子不计前嫌。” 一旁的翻译连忙将楼兰国王的话翻译成汉语,同样对刘据躬身说了一遍。 直到现在他们仍然认为只要服软称臣,大汉这样的礼仪之邦就不会把事情做绝,而这也符合大汉的利益,毕竟西域诸国的王室有一多半都是像他们一样的吐火罗人,大汉的使者与商队要在西域行走,便少不了他们的配合,不便彻底与他们交恶。 也是因此,奇布楚才敢打开城门走出来亲自与刘据对话。 刘据闻言却依旧不置可否的问道: “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可知我大汉此次因何发兵攻打楼兰?” 奇布楚与翻译沟通了片刻,终是面露难色,对着刘据露出一個极不自然的笑容,被迫做出了回答: “可是因为前些日子汉使在楼兰国遭遇劫杀的事?” “请大汉皇子明鉴,这些事的确是与楼兰有关,不过并非我之本意,乃是受了匈奴人逼迫,大汉皇子应该知道,像楼兰国这样的小国,夹在匈奴与大汉这样的大国之间处境艰难,有些事也是身不由己,恳请大汉皇子谅解。” “呵呵。” 刘据闻言笑了起来,这就是历史上奇布楚被赵破奴俘虏回长安之后,对刘彻说的原话。 刘彻谅解了他,只让他送来一个王子为质,但他同时也将另外一个王子送去了匈奴为质……并且不久之后刘彻就又发动了第二次征伐楼兰国的战争,因为就在李广利第一次奉命攻打大宛时,还是这位楼兰王,竟敢串通匈奴,在国内屯驻匈奴伏兵。 结果依旧是汉军一到,他立刻又打开城门投降,而刘彻却又一次原谅了他,只命其帮忙监视匈奴的动向。 至于他在之后是否真心做了大汉的耳目,史书中没有相关记载。 不过在他死后,他送去匈奴的那个王子继承了王位,立刻便拒绝为大汉使者提供向导和淡水,使两国关系迅速恶化,这才有了后来傅介子刺杀楼兰王的事情。 因此没有人比刘据心里清楚,奇布楚此刻的投降与臣服,始终只是以退为进的缓兵之计罢了,绝非出自真心。 而事实上,这也与大汉自张骞凿空西域以来对西域诸国的外交政策有关。 这使得大汉在他们眼中变成了一个人傻钱多的老实好人,而匈奴在他们眼中则是稍不顺意便会动手的地痞流氓。 好人,总是会被人拿枪指着,但这是不对的,好人不该被人拿枪指着。 于是刘据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既然你已经承认,我可以原谅你,大汉也可以原谅你,但死于伱手的大汉使者是否原谅你,便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原谅你是大汉使者的事,我只负责送你去见他们。” “城内的人听着,楼兰国王奇布楚纵兵劫杀汉使,罪不容恕,我大汉誓为英烈复仇!” “尔等与此事本无干系,大汉绝不滥杀无辜,但若有人胆敢放奇布楚再退回王城,视通包庇,包庇同罪,破城之后,我必屠城!” “杀!” 第三百八十九章 请王上以大局为重! “杀!!!” 刘据的话已经成功激起了建章骑的仇恨与愤慨,加之今夜刘据带头冲锋斩杀“敌将”,正是建章骑士气最高昂的时候。 此刻只需刘据一声令下,建章骑才不会去向这究竟算不算杀降,已是如同潮水一般策马向奇布楚涌去。 俘虏楼兰国王是战功,斩杀楼兰国王亦是战功! “这!殿下?” 韩增见状却已是头皮发麻,满脸惊骇的望向刘据。 杀降?! 还要屠城?! 哪怕在武德充沛的大汉,就算不会因此受到天子责罚,杀降也依旧是一种受人诟病的行为,屠城更是可能被钉在耻辱柱上,反复遭人攻讦,冠以暴虐之名。 正如一生没能封侯的飞将李广,杀降便成了他一身难以洗净的污点,年老时因此悔恨,认为祸莫大于杀已降,正是因为做了这件事才受此报应。 屠城就更不用说了,这种事莫说是刘据这一生过不去,就算到了数百年之后恐怕还会受人非议。 与此同时,韩增也忽然想起了刘据此前做过的许多事情。 是了是了,刘据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茬! 他曾在鲁国诛杀史家,又在河间国将官员和贤良文学犁了一遍,就连比董仲舒更有影响力的海内大儒也不曾放过,哪怕这次他被废太子,也是因为当街亲手刺死江充。 尽管这些事情刘据都有开脱的正当理由,甚至合乎情理。 比如在鲁国时,是因为史家欺君逼死了史婉君; 在河间国时,是因为当地官员与贤良文学沆瀣一气,甚至敢在县衙之内行刺与他; 而当街刺死江充,则是江充不但见解害死了太子詹事,还令义妁和小皇孙身陷险境。 但能够如此以直报怨、以血还血、不计后果的人,又怎会是善茬? 只是这杀降和屠城,是不是有些过了? 他直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刘据在玉门关时与一众将领说过的“都瘠薄兄弟”和两个“约法三章”。 那时他只觉得刘据表现出的智慧与思想,就像一个天生的王者。 他的确是来西域办大事的,此前说送自己一些功业,也绝非说说而已。 可如今又是杀降,又是屠城,岂不与他那时说过的话完全相悖了么,如此怎么可能令大汉在西域站稳脚跟,得到西域百姓的支持拥护? 只怕只会得到西域各国更加坚定的敌对与反抗吧? 然而心中虽有惊涛骇浪,但韩增最终却还是忍住没有在此时此刻向刘据进言。 因为他知道,军令一下便是铁律,不管是对还是错,建章骑都已听令冲杀,此时非但说什么都已晚了,还影响刘据的军令权威,此乃军中大忌! 就算憋得有些难受,就算担忧,也还是等事后再私下与刘据来说此事为妙…… 与此同时。 “大汉皇子什么意思?!” 奇布楚见到这阵仗面露惊慌之色。 可惜他听不懂汉语,眼见建章骑气势汹汹冲杀过来,身旁的翻译也来不及给他释义,当即抛下他和近侍向远处跑了几步,然后举起双手跪在地上,避免受到牵连。 “王上快跑,大汉皇子要杀王上!” 近侍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奇布楚便顾头不顾腚的向城门跑去。 “我已经出城投降,他为何还要杀我,大汉不是自称礼仪之邦么,好以王道服人么?!” 奇布楚惊慌之余,内心之中尽是不解,这不是他印象中的大汉。 他此前曾多次听途径楼兰国的大汉使者说过,大汉天子是亘古未有的仁义之君,对内对外皆实施仁政与王道,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只要愿意向大汉臣服,大汉天子皆可既往不咎,皆会以礼相待。 而事实上,此前大汉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西域沿途诸国有不少都曾对大汉使者无礼,绑架、劫掠、杀人之事时有发生,后来的大汉使团虽有时会过问,但只要寻找借口搪塞过去,大汉使者也不会深究,依旧会送上携带的礼物,表达大汉天子的善意。 并且在今日之前,大汉军队还从未涉足西域,更未攻伐过任何国家。 “许是因为前些日子劫杀的汉使中,有大汉的大人物吧……王上别问了,先回城里再说!” 近侍也不怎么听得懂的汉语,不过结合此前刘据与奇布楚说话的语境,他心中还是有了一些猜测。 然而现在根本不是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保命才是重中之重。 只要跑回王城之内据城而守,虽然也未必守得住,但总归能够争取到些许喘息的机会。 然而他们才刚回身跑到城门之下。 “咣!” 原本开了一条缝隙的城门忽然闭合,里面还传来了守城兵卒齐力搭上门闩的声音。 “开门,速速开门!你们想做什么,难道要造反么?!” 近侍面色大变,奋力拍打着城门,焦急的嘶吼声甚至超过身后建章骑的冲杀声。 “乌尔萨,我命令你立刻打开城门!!!” 眼见建章骑越来越近,奇布楚的双腿都开始已颤抖,却也只能强撑着气势向门内呵斥。 乌尔萨不但是楼兰国的国相,同时也奇布楚的亲家公,这些西域小国大多数都是家族式的奴隶制国家,国王就是最大的奴隶主,而王公贵族则是小一些的奴隶主,为了维持统治政治联姻与外戚当政的情况只会比大汉更加严重。 然而当乌尔萨的声音自门内传出时。 奇布楚立刻陷入了彻底的绝望,两条腿不听使唤的瘫软了下去。 只听里面的乌尔萨略带歉意的回应道: “王上,大汉皇子刚才说了,你纵兵劫杀汉使,罪不容恕,大汉虽不会滥杀无辜,但谁若放你再退回王城,他便要下令屠城。” “王城中有王上的妃子,王上的儿子,王上的女儿,还有许许多多忠心王上的亲属和官员,王上也不希望楼兰国所有的王公贵族一同覆灭绝种吧?” “请王上……以大局为重!” “……” 奇布楚此刻才终于明白刘据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 真是好手段! 杀他,大汉居然如此认真,竟还要他在死前感受众叛亲离的滋味! 第三百九十章 杀降不算,竟还有屠城的事?! “唰!” 建章骑迅速接近,环首刀寒光闪过。 “饶、饶命……” 奇布楚屁股下面早已淌出了泛着骚味的黄水,撑起最后的力气求饶,可是话未说完,他只觉得喉咙一凉,视线中便开始天旋地转,最后重重摔在了地上,很快被一片血色遮盖。 只是在血色彻底遮住双眼之前,他看到了几米外的近侍,还有近侍身旁那具正如同喷泉一般喷血的无头身体。 这具身体好眼熟,好像一条狗啊…… 只是不知这条狗有没有后悔过,既然知道自己是小国,知道必须标榜中立才能在大国间立足,为何却没能恪守? “不干我的事!不干我的事!不干我的事!” 近侍已被奇布楚尸体中喷射而出的温热血液浇透了头脸,此刻吓得靠在城门上缩成一团,双脚不断在地上搓动,朝着远离奇布楚尸体的方向移动,口中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然而建章骑却并未理会他。 就像没有理会那个早早便举起双手跪在地上的翻译一样,仿佛眼中根本就没有他们。 建章骑只是策马回身,一枪挑起奇布楚的脑袋,折返回去向刘据复命。 刘据出征前的“约法三章”他们都牢牢记在心中。 该杀的人绝不放过,不该杀的人分毫不动。 “……” 城墙上的楼兰将领与兵卒看在眼中,虽然居高临下,手中有弓有箭,但从头到尾都没敢放过哪怕是一箭。 而看到这一幕,他们的心中更是对大汉的军队充满了敬畏。 一支军队是否强大,绝不是体现在杀死手无寸铁的人时有多利落,而是体现在这支军队的纪律与作风。 说杀奇布楚一人,便只杀奇布楚一人。 如此如臂使指的军队,才是真正强大的军队,才是真正铁血的军队,匈奴人的军队与之相比,充其量只是杂兵,如何与其抗衡。 难怪大汉能够将匈奴人赶出大漠,令其龟缩在漠北不敢妄动。 如今这样军队来到了西域,虽然天山以北就是匈奴右贤王部的地盘,但若是他们留下不走,西域的天恐怕真的要变了吧? 与此同时。 他们也深刻体会到了城外这位大汉皇子的“一诺千金”,所以他杀且只杀了奇布楚一人,应该也会信守刚才的承诺,不会对城内的人大开杀戒吧? 那么接下来,他是准备大仇得报、引兵而去呢? 还是要求我们献城投降呢?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驾!驾!驾!” 城西方向忽然传来轰隆的马蹄声,又一片黑压压的骑兵在夜色与火光的陪衬下直逼王城,为首之人疯狂的抽打着座下马匹,口中驾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躁。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赵破奴和王恢所部。 赵破奴此刻很急。 原本他以为自己一路势如破竹,定可一举攻下王城,此战的首功已是囊中之物,事后再将捷报传回长安,说不定一战便可重新封侯。 结果快杀到王城之下时,登高侦查的斥候才赫然发现,王城下不知何时已是火光一片。 紧接着赵破奴与王恢便同时听到了喊杀声,这才猛然意识到情况不对。 随即也不再管什么侦查不侦查,稳健不稳健,当即率领全军快速向王城这边杀来…… 然后一马当先的赵破奴和王恢就在城门外看到了一片汉军军旗和建章骑特有的白麟营旗,刘据首次亲自领兵,竟率领建章骑比他们更快杀到了王城。 “什么情况这是?” 赵破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据王恢说,他们攻打的城西距离王城虽稍远,但因为是各国商队的主要落脚区域,因此楼兰国本地人略少,因此防御相对薄弱,攻打起来遭遇的抵抗也会略少,反倒是刘据与建章骑攻打的城东,要相对难攻一些。 因此开战之前,他们便与刘据商议,让他在城东打打边鼓,牵制敌军即可。 而他们则率领人数更多的优势骑兵自防御相对薄弱的城西发起猛攻,令其首尾不能相顾,一举击溃敌军。 结果呢,刘据和建章骑居然比他们更早杀穿了敌军,围困了王城? 难道王恢的情报有误,城东才是楼兰防御薄弱的方向? 然而此刻。 赵破奴并无质问王恢的功夫,他得先确认刘据的安危,否则不管多大的功劳,都有可能变成杀头的罪过。 如此继续策马奔驰,穿过主动让出路来的建章骑,赵破奴与王恢二人很快就看到了看起来安然无恙的刘据。 结果尚且来不及问候,两人就又被刘据前面的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那时一支竖立在地上的长矛。 长矛的顶端则插着一个乱糟糟的毛球,而在毛球下方的地面上,则滴滴答答流了一滩红色的液体。 “殿下,这、这又是?” 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赵破奴立刻意识到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楼兰国王奇布楚,他出来献城投降,我没有资格替被他纵兵劫杀的大汉使者原谅他,只好送他去见那些大汉使者。” 刘据回头看了赵破奴与王恢一眼,语气平淡的道。 “杀降?” 赵破奴和王恢闻言面色一变。 这事影响可很不好,传出去恐怕影响刘据此前次到过的天子的“大一统”方略,令其余的西域诸国更难征服…… 也别说什么“大一统”不“大一统”的了,就拿现在来说。 楼兰国王出来献城投降,刘据直接将他斩首。 王城内的人都看在眼中,如此一来他们还能降么,还敢降么,这不得誓死抵抗到底才怪? 真不知道刘据是怎么想的,出征之前他说的不是挺好的么,什么“都瘠薄兄弟”,什么“约法三章”,怎么一上战场就好像没有了脑子,开始如此不顾后果的乱来了呢? 这下倒好,此战又要废不少力气,凭添不少伤亡……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郭振得到刘据的授意,又扯着嗓子向城内喊话: “城内的人听着,现在大汉皇子可以接受你们投降,降还是不降?” 这还想着让人家投降? 难道投了降出来乖乖排队斩首? 赵破奴与王恢心头苦笑,真不知刘据究竟在想些什么。 “降!降!我们降!” 城门上立刻有一个人举着双手喊了起来, “尊敬的大汉皇子殿下,我是楼兰国国相乌尔萨,在我身边的是楼兰国的两位王子,我们愿意打开城门向汉军投降!” “尊敬的大汉皇子殿下,我们刚才遵从您的旨意关上了城门,没有放奇布楚进城,而你也信守承诺并未伤及他人,所以我们可以相信您和您的军队进城之后不会屠城吧?” “???” 赵破奴和王恢心头又是一颤,杀降不算,竟还有屠城的事?!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一环套一环 乌尔萨怎敢不降? 原本刘据与建章骑已经令他们胆寒,担心刘据下令强攻,王城内剩下的兵马守不住王城,因此方才才会关闭城门,用奇布楚的性命来换自己的性命。 如今比刘据人数更众的赵破奴和王恢所部又赶来汇合,这自是更令乌尔萨和王城内的人绝望,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勇气。 现在他们唯一能够做的,便是祈祷刘据进入王城之后不会屠城了…… “混账!大汉皇子一言九鼎,岂容尔等置喙?” 郭振当即暴喝一声, “若是要降,便立刻命守军放下兵器,打开城门迎接汉军!” “如若不降,大汉皇子便将城门砸碎自己进去,只给你们三个呼吸的功夫考虑,敬酒还是罚酒你们自己决定!” 这话也算是给了楼兰人一个承诺,乌尔萨闻言忙不迭扯着嗓子大声应道: “我们降!放下兵器,速速打开城门,迎接大汉皇子!” 片刻之后。 王城大门已经缓缓打开,乌尔萨领着两名十来岁的王子率先从门内走出,身后跟着的则是楼兰国的将领和兵士。 这些人见倒在门口的奇布楚尸体碍事,还顺手命几名兵士抬起来仍到了一边。 随着这些将领和兵士鱼贯而出,纷纷将手中的兵器一件件摆在了城门边上,不多时就堆成了一堆。 不过这些兵器大多都是一些劣质的铁器和青铜器,弓箭也断然无法与大汉的强弩相提并论,根本不被汉军看在眼中,就算现在收缴了,也还是会在用的着他们的时候,重新发放给他们。 历史上班超在西域收服五十余国,除了外交手段之外,所用兵马便大多数是这些属国的士卒,足以说明只要手段得当,这些西域小国的兵马完全可以为己所用。 “……” 想不到刘据又是杀降,又扬言屠城。 居然还是得到了令楼兰国顺利举国投降的结果,赵破奴与王恢总算略微安心,不过王恢依旧微微蹙着眉头,轻声对赵破奴道: “赵将军……” “我知道。” 不待王恢说出来,赵破奴便已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会意道, “现在什么都不宜多说,还是等事情办完了,司马迁和苏武等人也都到了,商议如何书写捷报和下一步行动时,再一同私下向殿下谏言吧。” 在他们看来,无论如何,这杀降的事实和屠城的言论都将造成不好的影响,不利于天子的“大一统”大计,甚至于刘据此前制定的方略都大相径庭。 因此很有必要提醒一下刘据,拨乱反正,防止他今后再如此乱来。 与此同时。 刘据则已经将乌尔萨和两个楼兰国王子召到了面前,先是打量了一下乌尔萨,目光最终锁定在两个楼兰王子身上,开口道: “尉屠耆?安归?” “殿下知道我们?” 即使不用翻译,这本来就是音译来的名字还是能让两個楼兰王子听懂,原本心惊胆战的他们脸上立刻又浮现出了些许惊色。 听翻译解释过二人的话之后,刘据点了点头,又道: “你二人尚且年轻,恐怕难担国王重任,为了使楼兰国的长治久安,暂时由乌尔萨国相代理国王之事较为妥当,你二人则由我的人护送前往长安学习治国之道,五年之后再回来依长幼次序回来就国,你二人可有意见?” 这两个王子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历史上奇布楚将尉屠耆送去了长安为质,结果尉屠耆作为一个人质居然搞不清自己的定位,在长安仍以王者自居胡作非为,没过多久就被刘彻给阉了。 而安归在奇布楚死后,被匈奴人抢先送回继任了王位。 后来安归又不长记性,听从匈奴人的指使拒绝为大汉使者提供向导和饮水,多次为难来往的汉使,最终在汉昭帝时期,由霍光派遣傅介子将其刺杀,然后扶尉屠耆这个太监上位,并将楼兰更名为鄯善,又在鄯善屯田驻军,自此大汉终于获得了讨伐匈奴和西域诸国的主动权。 所以刘据将这二人一起送去长安,说是为质,其实就是交给刘彻处理。 以刘彻的性格,这两个家伙八成会被收拾的服服帖帖,说不定一起被阉都极有可能,再不济也能驯成听话的小白兔。 并且这么做,也不算违背自己对楼兰人的承诺,说出来还很好听。 毕竟他们身为奇布楚的子嗣,而且是已经高过车轮的子嗣,刘据心底始终是有斩草除根的想法的,只不过为了让楼兰人信服,他这个大汉皇子的承诺也不能当做洛水之誓。 至于让国相乌尔萨代理国王之事。 则是扶上一个听命于自己又能在楼兰国服众的傀儡罢了,若他足够听话,自然可以让他长久的做下去,若敢不听话,刘据随时都能将这个“背刺老国王的楼兰叛徒”拎出来交给楼兰国的臣民审判,亦可重新接回一个王子来做更加名正言顺的傀儡。 此刻还没有人意识到,刘据使得居然还是一套连环计。 在乌尔萨下令关上城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背负上了“楼兰叛徒”的标签,任何时候刘据都能站在“正义”的高地上,令其万劫不复的同时,进一步树立自己在楼兰国的威信! “没、没有意见……遵命。” 两个楼兰王子尚未经事,又形势比人强,此刻心中更多的还是惊惧,自然只能唯唯诺诺的答应。 “乌尔萨,你可以担起这个重任么?” 刘据这才终于又看向了乌尔萨,咧开嘴笑道。 “尊敬的大汉皇子殿下,乌尔萨定会尽力而为!” 乌尔萨也没想到自己摇身一变,竟已经成了楼兰国的代理国王,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因祸得福,自是连忙答应。 “那就拿出你的智慧,先将今日的事处置妥当,消除大汉与楼兰国臣民之间的误会,尽快让浮动的人心安定下来。” 刘据微微颔首,侧开身子引出身后的韩增,说道, “这位是我的司马,他同样拥有过人的智慧,一定能为你提供一些必要的指引,伱们今后需精诚合作,修两国之好。” 第三百九十二章 我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 楼兰之战开始的突然,结束的也顺利,就像历史上一样。 乌尔萨自然明白刘据是要他做傀儡,刘据也明白乌尔萨明白,韩增、赵破奴和王恢同样明白刘据明白乌尔萨明白,所有人都明白互相之间的明白。 这其实就是阳谋。 而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谋略便是阳谋,一力降十会,万中无一失。 于是很快,乌尔萨就在韩增的“协助”下制定了一整套安抚民心的政策。 天刚亮他就下了一道王令,将楼兰国的臣民召集起来对昨夜发生的事情进行了说明,重点强调一件事: 冤有头债有主,此次大汉不针对其他人人,攻打楼兰是为被奇布楚纵兵劫杀的汉使复仇。 如今奇布楚已经身死,大汉大仇得报,危机已经解除,大汉皇子命军队撤至城外驻扎,承诺绝不轻易扰乱楼兰臣民,不动百姓一针一线,并只与楼兰国臣民约法三章: 其一、杀人者死; 其二、伤人及盗抵罪; 其三、隶属于原国王奇布楚的奴隶,愿降汉者废除奴籍,分配土地参与汉军一同屯田。 除此之外,国内的法令废黜,其余一切事务照旧,大伙不必心有恐慌。 至于两位王子,因尚且年幼无法理国,将暂时前往大汉进修,五年后返回继位就国,在这期间两位王子委托国相乌尔萨代理国事,并非夺权篡位。 这道王令一出,楼兰国内的恐慌情绪立刻得到了安抚。 尤其是看到汉军果真全部撤到了城外,所作所为也如承诺的一样,并未派兵控制城门,亦未有任何戒严的迹象,除了昨夜战乱中留下的焚烧痕迹和血迹之外,所有的尸首都已收拾的干干净净,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于是人们的心也愈加安定,很快就恢复了此前的正常生活。 而在这个过程中,刘据也得到了千余名前来投奔的奴隶。 楼兰国本来就只是一个万余人的小国,前国王奇布楚的奴隶就差不多占据了总人口的十分之一,不愧是楼兰国内最大的奴隶主。 而这千余名奴隶中,还有一半是有过一些训练、具备一些素养的壮年军奴。 这些人简直就是开荒利器,只要用对了地方,无论是屯田筑城,还是壮大自己的军事力量,都将为刘据提供不小的助力。 毕竟,现在就连刘据麾下这八百建章骑,也都是刘彻的军队。 剩下的军队他虽然也能够在军事行动中通过赵破奴等人调动,但一旦刘彻下令召回军队,无论是赵破奴等人,还是这八百建章骑都将陷入两难境地,就算不会背刺自己,恐怕也很难再如臂指使。 谁叫刘彻是可以给人封侯拜将的天子,而他现在则是一个连块封地都没有的皇子呢? …… 两日后。 刘据已经在乌尔萨的配合下,清算了前楼兰国王奇布楚的王土。 奇布楚死了,两個王子又要去大汉留学进修,那么这些王土自然就成了学费,哪有留学不交学费的道理,难道他们去了大汉不吃不喝? 这么做自然有人利益受损。 比如那些个等着吃绝户的王室近亲和外戚。 不过刘据为了安定人心,没有拿走属于他们的封地就已经算手下留情了,他们自然也不敢提出反对意见,面子上还得举双手表示支持。 而这些楼兰国最靠近水源的优渥王土,自然就成了汉军屯田驻军的首选。 在这个过程中。 跟在后面的司马迁和苏武也终于携一万郡国兵和出使乌孙国的使团穿越白龙堆,赶到了楼兰国。 途中当探路的斥候回报说楼兰国早已攻破,楼兰国王已经被刘据当众斩首时。 这两个家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派斥候多次打探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随着斥候带回来的消息越多,这二人也是陷入了与韩增、赵破奴和王恢一样的迷茫,完全看不懂刘据为何杀降,又为何当中妄言屠城? 如果只是为了让楼兰国臣服,他明明只需接受奇布楚的献城投降便是,完全没有必要将其杀死,然后再公然以屠城相胁。 这么做怎么想都弊大于利,无论是对刘据的名望,还是对大汉的大计都没好处。 于是两人在路上就已私下商议,这回见了刘据,于公于私都一定要向他谏言,断然不能让他再做这样的糊涂事。 至于送回长安的捷报羽檄,也需要一起商议一下如何去写。 这羽檄刘据写得,赵破奴写得,司马迁也写得。 三人一个是将军,一个是护军,一个是监军,都有战报奏疏直达未央宫的特权,算是互相监督、三权分立的状态。 如果三人能够达成统一意见,只报喜不报忧的话,有些容易引起刘彻不满的细节上的事就能隐瞒下来,甚至谎报冒功都可以办到。 当然,司马迁并不想谎报冒功。 他只是出于对刘据的欣赏和敬重,不希望刘据因为此事受到责罚。 而且他觉得这件事必定会成为刘据的人生污点,如果只是这一回,并且没有造成太大影响的话,他还可以在史书中“艺术性”记载。 可如果刘据始终如此,那他就算想“艺术性”都不知道该如何“艺术性”了…… 于是当司马迁和苏武一同抵达楼兰国,所有重要将领齐聚一堂开的第一场碰头会中。 司马迁作为历史上曾因头铁被刘彻除以腐刑的头铁王,并未与赵破奴等人私下商议,便主动提出了谏言: “殿下,下官私以为此战中楼兰王已出城投降,殿下仍下令杀他尤为不妥,还有殿下当众以屠城胁迫楼兰臣民,亦非大汉之王道,恐怕适得其反。” “末将附议。” “末将也附议。” 赵破奴等人见有人头铁带头,当即一同表达出了憋在心中几天的想法。 然而刘据却笑着摆了摆手: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但我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若纯任德教,岂不与此前相同,西域诸国可有因此臣服?” “所以,我是故意为之。” “经过此事之后,西域诸国必受震慑,接下来苏武出使乌孙,应该会顺畅许多。” “而我之后再派出使者与西域小国交涉时,人身安全亦有了一些保障。” “西域三十六国,各国相距远近各有不同,道路环境亦多艰难,总不能一座城一座城去打吧?” “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攻,其下攻城。” “要实现大一统,使者外交亦是不可或缺的手段,还是性价比最高的手段,而我既要用使者外交,便有义务保障他们的安全。” “诸位还有问题么?” 第三百九十三章 让箭矢飞一会! “这……” 众人闻言俱都陷入了沉默。 听了刘据这番话,他们方才猛然意识到。 原来他们的思想还始终停留在第一层,而刘据的眼光却早已拔高到了第二层,眼界在与其他西域小国的外交事宜之上,在为下一步征服提前铺垫。 还有那句“我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个皇子,更像是远在未央宫内运筹帷幄的那位。 “殿下心系我等使者安危,末将感激涕零!” 苏武显得比任何人都要感动,忍不住起身向刘据施礼敬拜,却还是有些担忧的劝道, “可此举终归会对殿下的名声产生不利影响,无论是传回朝中,还是在西域诸国,都将为殿下引来置喙,到头来受益的是我等使者,是我们这些参战的将领,是大汉之国祚,唯殿下一人背负骂名……再恳请殿下三思!” “未必便全是骂名,让箭矢再飞一会。” 刘据依旧笑道。 “什么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又怎会懂得“申遗”的含金量? “王道为恩,霸道为威,恩威并施,方成大业。” 刘据看得出来这些将领没有那些建章骑好忽悠,继续贯彻自己的“以谋服人”策略,向他们透露出了更多的心思, “经过此战诸位应该可以看出些许端倪才是。” “杀奇布楚是威,扬言屠城是威。” “那么我最终没有屠城,这对楼兰国的臣民来说便是不杀之恩。” “换言之,原本我们发兵攻伐楼兰,无论结果如何在楼兰臣民眼中都是入侵的外族,入侵者于被入侵者而言,有的只会是仇恨与畏惧,哪怕约法三章,依旧长久难以消弭。” “但经过此事,面临过死亡的威胁,在仇恨与畏惧之间,便可在一些人心中无中生有出一丝恩情。” “再有约法三章,我军破城之后不毁坏王城重地,不屠戮百姓性命,不掠夺百姓财物,在这一丝恩情的影响下,楼兰臣民将更愿意接受和了解我们,而这恩情便如同一颗种子,已在悄无声息间生根发芽,消弭对我们的敌视与仇恨。” “此事放在西域诸国身上亦是相同的道理。” “沿途这些国家或多或少都有劫持杀害汉使的行为,若依我在此战中的态度,这些国家的国王亦只有死路一条。” “在这之前,我大汉使者与这些国家外交,除了发兵征伐,便只能献礼交善,并无其他算筹。” “但经过此事之后,我大汉使者与其外交时,手中便凭空多了一支算筹,而且是干系这些国家国王身家性命的算筹。” “杀他们是威,不杀他们是恩,凭空多出来的恩。” “如此无中生有,霸道中有王道,王道中有霸道,怎会是弊大于利,我背负的又怎会全是骂名?” “就算有些置喙,我也愿称之为敬畏,你们觉得呢?” “呃……” 众人闻言又是一片沉默,全都蹙着眉头在思量刘据的话。 不得不承认,这“无中生有”的手段的确是高啊! 世上原本没有恩情,把刀高高举起,却在即将落在其脖颈上时停手,用刀背在其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恩情不就来了么? 慢着! 这手段为何如此熟悉?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不是帝王惯用的御人之道么? 刘据竟考虑的如此深远,用这样的御人之道来御西域诸国? 听到这番话之前,他们还以为自己在第一层,刘据在第二层……可现在看来,刘据早就站在了第三层俯瞰他们,俯瞰整个西域! 再慢着! 沉思之间,司马迁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刘据的目光也比其他人更多了一抹惊疑: “殿下此举恐怕不只是无中生有,还暗含了离间之计吧?” “殿下只杀国王,命丞相取而代之,他日若汉军再兵临他国城下,便不只是其他臣民不愿为国王陪葬的事,亦有他国丞相或大将是否想取而代之的事。” “经过此事,国王与本国臣民的利益已经完全分割开来,很难同仇敌忾。” “这亦可令大汉征伐其他西域小国时,不战而屈人之兵!” “殿下既能无中生有,必定也早已想到了这个关节吧?” 还有高手? 赵破奴等人闻言眼睛又睁大了一些,看向刘据和司马迁的目光又随之发生了改变。 刘据居然不只是在第三层,而是在更高的第四层?! 这究竟是个什么妖孽,尚且如此年轻,便有如此深谋远虑? 他若是自此留在西域不走,假以时日,这地方岂不是要彻底变天,西域这些小国拿什么与本就武德充沛的大汉抗争?! 这一刻,赵破奴等人顿时觉得刘据此前那先征服周边的山国、尉犁国和焉耆国,再谋图姑师过的方略还是太过保守了,他完全有能力图谋更多!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刘据最开始说提出的似乎也并不只是山国、尉犁国和焉耆国,而是那個同心椭圆,是圈里的国家都得挨踢的“圈踢方略”…… 这……我们若是跟着刘据实现了“圈踢方略”,这功劳岂不盖世千古? 所以刘据也不是再第四层,而是在比第四层还要更高的第五层! 正当众人看向刘据的目光越来越古怪的时候。 刘据却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示意郭振从怀中掏出一卷提前写好的简牍和一方叠好的绢帛,放在众人面前的案几上之后,方才继续道: “咱们还是先来说说如何向我父皇传递捷报的事吧。” “这场战事的经过和结果如实禀报便是,诸位的功劳皆不会辱没,亦不必隐瞒我的所作所为。” “而我父皇得知此战如此顺利,伤亡如此轻微,定会命我们继续攻打姑师,免去来回折返的损耗,因此一时半会诸位也不用想班师还朝的事了。” “只是有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希望诸位在捷报中配合于我。” “我已在这封捷报中写明,楼兰国百姓以奴隶居多,受奇布楚压迫已久,汉军攻入城内约法三章之后,王侯以下皆失声恸哭,称汉军为王师,视我父皇为父母,数千人血书请求我父皇在此处屯田驻军,恩泽楼兰。” “这便是血书。” 刘据抖开那方绢帛,上面果然是一封用楼兰佉卢文书写出来的血书,而且还散发着刺鼻的血腥味…… 屯田驻军的地方已经选好了,就是奇布楚此前控制的王田。 但真要正式屯田驻军,无论是物资、钱财和军民都离不开刘彻的支持和批准,至少目前刘据还没有能力擅作主张。 “这……” 看着这封不知何时准备好的血书,众人神色更加古怪。 这又是在第几层,咋就看不到顶了呢? 第三百九十四章 刘彻:这个逆子莫不是在羽檄中下了屎! 一个月后。 未央宫,温室殿。 刘彻翻阅着案几上的奏疏,眉头微微簇起: “封禅?” 苏文垂首立于一旁,并未擅自插话。 他虽没有被刘彻任命为领尚书事,但许多送进宫里来的奏疏都会经过他的手。 而刘彻也特许他注意查阅这些奏疏,将其中的事项罗列出一个清单之后再一同呈递,如此刘彻也可以省些力气,提前知道哪些奏疏可以一扫而过,哪些奏疏需要仔细研究再做批复。 现在刘彻正在看的奏疏,苏文就提前查阅过了一遍。 这是齐王刘闳昨日呈递进宫的。 主要内容是歌颂刘彻这些年的功绩,称刘彻如今已经国定功成,建议刘彻尽快择吉日举办封禅大典,以告功于天地。 这就是刘闳和刘据的区别了…… 此前刘据虽未在公开场合反对刘彻举办封禅大典,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就是不支持,甚至还在朝堂上话赶着话立了一个军令状,说是给刘彻选择一个举行封禅大典的最佳时机,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结果就是这事闹的,刘彻现在都不太好再在朝堂上提及此事。 又不愿拉下脸来主动将刘据召来,说上一句“你先跪下,朕求你点事”,于是这件事就这样陷入了遥遥无期的僵持阶段。 再看看人家刘闳。 这位二皇子就要懂事多了,不仅非常明白刘彻的关切,还相当贴心的送上来台阶和枕头,这让刘彻怎么能不喜欢? 不过苏文也看得出来。 自刘据被废了太子之外之后,刘闳就立刻有了不少动作,如今又呈上这样一封奏疏,俨然是正式开始争夺太子之位了。 只是不知为何,刘彻看到这封奏疏似乎并没有多高兴,反倒还蹙起了眉头。 “苏文,朕听说逐慕苑的刘闳养起了门客,数月下来结交的宾客不下千人,养在逐慕苑中的也已有数百人之众,此事可是真的?” 沉吟了许久之后,刘彻忽然问道。 苏文并不知刘彻为何忽然有此一问,自然也不敢有所隐瞒,只是低眉顺眼的答道: “回陛下的话,确有此事。” “朕还听说,近日刘闳与太学儒生和部分朝廷官员也来往密切,时常在逐慕苑内开设宴席畅谈至深夜?” 刘彻又问。 “此事奴婢只是有所耳闻,并未亲自确认过此事。” 苏文越听越觉得刘彻问的问题不太对劲,说话也更加小心。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刘彻很不喜欢臣子结交宾客、豢养门客的行为。 这件事大将军卫青做的最好,始终不曾逾越。 其次便是刘据了,他虽然曾在博望苑内养了许多门客,但却在几年前忽然强行将门客全部驱散,之后便再未养过。 而在刘据驱散门客不久。 刘彻还特意将其召进宫来,将自己最信奉的方士栾大引荐给了他,颇有些褒奖和鼓励的意思。 结果没想到刘据很不给面子,非但当面说他糊涂,还将栾大的“斗棋之法”当场揭穿,搞得刘彻下不来台,只能在赶走了刘据之后摔案几砸坐席泄愤…… 而现在。 本来不问世事的刘闳又大肆结交起了宾客,豢养起了门客,如果此举是为了争夺太子之位的话,恐怕要适得其反吧? “呵……” 刘彻也并未再说什么,只是干笑了一声,随即示意苏文研磨,然后拿起朱笔在奏疏末尾写了几列字: ——【百业未兴,国库未盈,西域未平,诸国未臣,匈奴未灭,何功何德?】 【此时建议封禅,上欺天,下欺地,欺民欺君,尔自欺欺人之心更甚,着禁足三月自省,王其戒之!】 写完之后,刘彻将笔一掷,对苏文道: “苏文,你亲自将朕的批复送去逐慕苑,当众宣读,让刘闳最近给朕安稳点。” “诺……” 苏文拿过奏疏一边小心吹干,一边查看刘彻刚才写的内容,下一秒身子就不受控制的僵住,余光诧异的偷瞄了刘彻一眼。 什么情况啊这是?! 陛下究竟是何时转了性子,竟对自己的封禅之事有了如此严苛要求,这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封禅了么? 还有这“上欺天,下欺地,欺民欺君”,难道陛下真认为自己现在还不够资格封禅不成? 这番话若是刘据写的,老奴或许还信,陛下怎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还写在了给刘闳的批复中? 还有最后那句“王其戒之”,这话不可谓不重! 这已经是明白警告刘闳搞清楚自己只是一個列侯王的身份了。 若往深了去想,也可以理解成是在告诉刘闳,他始终就是个王,永远成不了太子……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楼兰捷报……” “楼兰捷报——” “楼兰捷报——!!!” 谒者的声音由远及近,这是大汉传递捷报的规矩,从信使进入长安城门的那一刻,每走十步便需高呼“捷报”。 之后每一个接手传递捷报的人,不论官至高低,不论是何身份,都必须十步一喊广而告之,一直送到刘彻面前,一来体现对前线将士功劳的尊重,二来以振国威。 “苏文,快,快去给朕接进来!” 刘彻闻声嚯的一下站起身来,一边对苏文说着话,自己却又按捺不住,干脆自顾自的向外走去, “算了算了,还是朕亲自去接吧!” “陛下莫急,当心……” 苏文见状又连忙将刘闳的奏疏放回案几,腾出手来紧赶几步扶住刘彻。 如此来到温室殿外。 “楼兰捷报……陛下,楼兰前线传回捷报,楼兰王已被斩杀,楼兰国举国臣服!” 跑着步前来呈递捷报的谒者也刚好赶到了近前,见到刘彻连忙躬下身子,一边双手将尚未开封的羽檄呈上,一边复述信使从楼兰一路传回来的简报。 “甚好甚好,这是朕最近收到的最振奋人心的消息,快让朕好好瞧瞧!” 刘彻毫不掩饰脸上的喜气,随即一把夺过盛放羽檄的竹筒,抽去上面的鸡毛,拍碎口上的封泥,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然后。 “呕——!” 这个逆子莫不是在羽檄中下了屎,怎会如此腥臭! 第三百九十五章 朕的一番苦心,你好好担待着吧 “啪!” 刺鼻的腥臭令刘彻下意识丢了竹筒,腾出手来掩住口鼻。 竹筒跌落在地上,两样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一样是一卷简牍,另一样则是叠成了一卷却依旧可以看到渗出斑驳血迹的绢帛,只不过因为经历了一些时日,上面的血迹已经发黑。 “陛下!” 苏文见状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搀扶。 谒者则赶忙俯下身去帮刘彻将简牍和绢帛捡起,此刻才知道刘彻因何丢了羽檄。 真心太味儿了,那股子刺鼻的腥臭味道全是从那卷绢帛上散发出来的,莫说是拿在手中,就算隔着老远都令人作呕。 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哪有人在捷报羽檄中放这种东西? 也就是这个时代对病毒和细菌没什么认知,不然刘彻说不定会认为刘据这是命人送来了一封投毒信,意图刺杀他这个天子。 …… 片刻之后。 “这个逆子!无知!愚蠢!有没有常识!” “就算要将血书一并送回,也该晾干了再装入竹筒,如今连奏疏都染上了腥臭,这教朕如何查阅,简直不知所谓!” 刘彻瓮声瓮气的骂着刘据无知愚蠢,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愠意。 瓮声瓮气则是因为此刻他的鼻孔里面塞着两小块丝绸,周围还摆上了六坛熏香,用于隔绝和遮盖奏疏和血书上散发出来的臭味。 “……” 苏文在一旁默不作声,却将这一幕牢牢刻在了心中。 他在刘彻身旁也有不少年头了,何时见过刘彻这副明明嫌臭却又非要亲自查阅的滑稽模样。 这就让他不得不佩服刘据了,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让这位天子如此难受,恐怕也就只有刘据这個皇子了。 甚至苏文怀疑,刘据会不会就是故意的? 这位皇子也不是什么善茬,大部分时候有仇当场就报了,这样的人如果有怨也一定会寻找机会报复回来,只是对刘彻这位父皇不能那么明显。 于是便出此下策,不咬人也要恶心刘彻一把? 倒真像是刘据能够做出来的事…… 不过就连苏文也不得不承认,刘据这回是真掐中了刘彻的g点。 虽然刘彻并未当着他的面表现出来,但通过他那越来越精彩和欣慰的微妙表情,其实已经一目了然。 果然。 “苏文,将这封捷报拿走!” 刘彻将捷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一连向后退了十几步,一直来到温室殿门口才取出鼻孔中的丝绸,喘了几口气道, “稍后依这封捷报拟个诏,将此事昭告天下,与万民同庆。” “另外再拟个送往楼兰的诏书,告诉赵破奴等人,这个功劳朕先给他们记着,等打下姑师回来再一并封赏,重赏!” “还有韩增和韩凌,既然去都已经去了,便该有个名分,否则掺和军政之事成何体统?” “就封韩增做个假司马吧,将印绶一并随诏书送去。” “韩凌倒是个难得的贞烈女子,这门婚事既然是朕提出来的,如今也该有个结果了,在诏书中给二人赐婚,婚典等回到长安之后,朕再给他们补办吧。” “诺……” 苏文躬身答应着,亦知刘据在此战中功劳也不少,至少已经得到了刘彻的认可,只是可能碍于刘据的皇子身份,刘彻才未主动提出褒奖和赏赐,于是心念一动,果断担起了台阶的职责,故意多嘴道, “陛下,此次征伐楼兰的将领都得到了褒奖,却独独少了皇长子,不知陛下是否另有安排,是否需要奴婢在诏书中一并拟定?” “朕的儿子替朕办事不过是本分,朕还得褒奖他?” 刘彻斜睨。 “奴婢多嘴,奴婢掌嘴。” 苏文连忙抬手作势在自己脸上抽了两下,诚惶诚恐的认错。 “装腔作势!去吧,顺便命人将卫青和桑弘羊召来,商议屯田驻军之事。” 刘彻倒也没有计较,只是呵斥了一句,便摆了摆手命其退下。 “诺。” 苏文陪笑应着声,顺手取来一个比较密封的木盒,将依旧散发着臭味的捷报和血书都装起来,又好生收拾了一下案几,方才快步退出殿外前去办事。 待其离开之后。 刘彻板着的脸立刻便绷不住了,又将苏文才摆在温室殿角落里的木盒取了出来,虽然依旧嫌弃的没有打开,但轻抚的双手与脸上的欣慰却溢于言表。 “这个逆子果然没有令朕失望啊!” “杀降?杀得好!” “这个奇布楚纵兵劫杀汉使,令我大汉颜面扫地,令西域诸国视我大汉软弱,虽是恶名却也是威名,也教西域诸国知道我大汉并不好惹。” “扬言屠城却未屠,反以此无中生有,还效高祖约法三章,施恩楼兰,这便是分寸。” “这个逆子的确成长了,懂得了把握分寸,学会了收买人心。” “这楼兰数千百姓请求大汉屯田驻军的血书,便足以说明此举起了奇效,甚得朕心,甚合朕意!” “便是换做朕御驾亲征,恐怕也未必比他做得更好。” “不愧是朕的儿子,霸道王道皆收放自如,若可继续保持下去,定可守得大汉江山长久。” “这亦可说明,朕此前的想法完全正确,这个逆子虽天资聪颖、一点就通,但若没有朕废了他给予他挫折教育,他又如何能够发生如此蜕变?” “给朕尽快成长起来吧,逆子!” “朕命苏文拟招将捷报昭告天下,却又不褒奖你,便是要让天下人觉得朕亏待了你,大汉亏欠了你。” “待你再替朕打下姑师,自会有人像苏文一样为你不值,为你请功。” “那时朕再顺水推舟重新将你册立为太子,便是众望所归、名正言顺,届时你此前做过的错事和留下的恶名都将一笔勾销,再无任何事情可以动摇伱这储君的地位……这也正是你想要的吧?” “说起来,刘闳最近倒是跳的很厉害。” “若非朕知道他与你兄弟情深,争夺太子之位八成是为了保你,这回朕便会为你扫清障碍,又怎会只是禁足了事?” “朕的一番苦心,你好好担待着吧……” 第三百九十六章 可以与强弩相提并论的国之利器! 楼兰王城。 “殿下,如今我军已在楼兰修整两月有余,殿下又并未阻断来往的商旅,大汉突袭楼兰的事必定已经传遍了半个西域,失去了先机之利。” 赵破奴等待了一个月,终于还是有些坐不住了,主动前来向刘据进言, “不知殿下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再发兵征服沿途小国,剑指姑师?” “让箭矢再飞一会,顺便等等我父皇的诏书,这几天应该就快到了。” 刘据却还是不紧不慢的道。 长安相距楼兰太远,就算信使快马加鞭的赶路,羽檄也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送到刘彻手中,等刘彻的诏书再送回来,那就是两个来月。 他得先确定一件事,那便是刘彻最终会下怎样的决定。 自然不是要不要继续攻打姑师的决定,而是是否同意并支持在楼兰驻军屯田,以及是否继续让自己领兵参战。 继续攻打姑师是可以确定的,因为历史上刘彻便是这么做了。 此事对他自然没什么影响。 重点就是屯田驻军和是否将他召回的事情,这两件事都将直接影响到他的自立计划。 毕竟他现在羽翼未丰,如果没有刘彻在财政和人力上的支持,根本就不可能实现在楼兰屯田驻军,而在历史上,赵破奴这次攻下楼兰之后,刘彻不知为何便没有在楼兰屯田驻军,可能也有自己的考量,或者受国库内帑所限。 而如果刘彻不允许他继续领兵参战,非要将他召回长安复命,那么他在大汉军队中也就没有了法理身份,只会让手下这些听命的人左右为难,就连建章骑都很难再如臂指使。 一旦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刘据就不得不换一种方式去实现自己的自立计划了。 对此他心里早有准备。 东汉定远侯班超能够只带三十六人出使西域,在西域三十一年,收服五十多個国家,至于海濒四万里外诸国皆遣使向大汉朝贡,便足以说明西域并非铁板一块,只要用对了方式方法,拿出勇气、魄力和智慧,万里封侯并非神话。 班超能做到,刘据如今已经成了满级人类,自然也有十足的信心。 只不过如果还能继续得到刘彻的支持,实现这个目标自是事半功倍,如果不是没有办法的话,刘据又何必舍易求难,非要从零开始? 不过刘据心中暗自觉得问题应该不大。 他这次命人送去长安的捷报虽都是事实,但也仔细斟酌了语言,甚至连杀降和扬言屠城都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投刘彻所好。 尤其是那封数千楼兰人“视汉军为王师,视刘彻为父母,请求刘彻屯田驻军恩泽楼兰”的血书,没晾干就闷进竹筒一个多月虽是恶心了点,但却必定可以给刘彻留下深刻的印象,与他想要的“大一统”完全相合。 有心算无心,就算是刘彻应该也不能落了俗套吧?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如果你和某个人相处很舒服很投缘时,说明对方的情商阅历已经在你之上”么,刘据就是想试试,以他现在满级人类的状态,是否能够在这方面让刘彻感到“很舒服很投缘”,从而与他形成独立又和谐的关系。 当然,如果刘彻的反应没有达到预期,刘据也不会觉得沮丧。 毕竟刘彻就算不是像他一样五项属性全满的满级人类,也是汉武大帝,是超越了大多数帝王的天之骄子,如何能够小觑?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转而又问: “对了,你近日在军中推广我那双马镫,效果如何?” “说起此事……” 赵破奴顿时又来了精神,神采奕奕的道, “殿下大才,末将愿将之称作可以与强弩相提并论的国之利器,不是末将说大话,仅凭此一物,末将麾下的属国骑兵人人可以与殿下麾下的建章骑比肩!” 这才是赵破奴迫不及待求战的主要原因。 并且不只是他,下面的许多将领和骑兵亦想尽快发动一场战争,那心理就像刚获得一件强力装备的游戏玩家,不立刻去砍几个怪就浑身不舒服。 自两个月前夜袭楼兰国,不少人见识过刘据从马上站起身来,抛出那惊鸿一戟的风采之后。 如此壮举很快便在军中传播开来,将刘据的骑术传的神乎其神。 借着这个风口,刘据顺势将各军将领召集起来,当场揭开了他能够从马上站起身来的秘密——双马镫。 如今大汉的马匹使用的还是皮革或麻布制成软质单马镫。 这种单马镫不是为了辅助骑马,而是为了辅助上马,就在上马的时候踩一下,上去之后就只能靠两条腿紧紧夹住马肚子、再佐以牵住缰绳的手来维持身形。 因此绝对不可能有人在骑马的时候站起身来,而且大多数骑兵最多也只能腾出一只手来。 这亦是大汉骑兵与匈奴骑兵对阵时一大劣势。 大汉骑兵强在甲胄齐全的重骑,只有皮甲的匈奴轻骑很难与大汉重骑正面一战。 但匈奴人自幼生活在马背上,骑马对于大部分匈奴人来说就像喝水吃饭一样,骑术自然远比需要刻意训练的大汉骑兵卓越,骑在奔腾的马背上两只手弯弓射箭同样不在话下。 而这项能力,却只有大汉骑兵中最精锐的那一小部分人才能做到。 并且就算是匈奴人骑射用的弓箭,也只能是弓力较小的短弓,无论是有效射程还是杀伤力,与大汉弓力最小的一石臂张弩相比都相差甚远。 大汉骑兵自然也是一样,在这种连稳住身形便耗尽了大部分精力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在马上使用大汉领先世界的强弩。 但有了刘据搞出来双马镫之后,情况已经发生了改变。 便是赵破奴麾下那些不算精锐的属国骑兵,亦可轻易在马上使用一石臂张弩,使用双手长兵器亦不在话下。 一寸长,一寸强! 长矛与长戟比环首刀和匈奴人惯用的弯刀,至少长出三尺! 而一石臂张弩,射程至少比匈奴人的骑射短弓多出近百步,足以弥补射击频率方面的不足!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会比曾经与匈奴人血战大漠的赵破奴更加清楚! 第三百九十七章 西域的特产是功业? 正说着话的时候。 “报!”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报道,得到刘据应答之后,郭振领着一人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这位是陛下的特使,携天子诏命而来,向殿下与诸位将军传诏!”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东方朔的儿子东方裕。 他是刘彻的谒者,此前曾在刘据给刘闳做阑尾手术的过程中来回传信,也和东方朔一道同刘据一同与朝鲜半岛的辰国使者交涉。 “东方谒者,又见面了。” 刘据笑呵呵的施了一礼。 东方裕连忙还了一礼,躬身道: “见过殿下,殿下与赵将军为大汉开疆扩土,楼兰捷报传回长安,可谓举国振奋,请受下官一拜。” 说着话的同时,东方裕一并向一旁的赵破奴也施了一礼,礼数不可谓不周全。 “东方谒者,某有礼了。” 赵破奴也是连忙作揖还礼,心中却已开始走神,悄然猜测这回天子在诏书中会如何封赏于他……重新封侯应该还是差了点。 毕竟这回他虽有所斩获,但无论是率先围困王城,还是斩杀楼兰王,亦或是招降楼兰国,刘据都是无可争议的首功,他最多也就是个从功,还远远不到重新封侯的程度。 看来下一战还得再接再厉,打的还得更凶更猛,不能再让刘据专美于前。 可这事说得容易,做起来可不简单。 在楼兰之战中,刘据马上掷出的惊鸿一戟,他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 还有刘据斩杀楼兰王之后,还能不费一兵一卒招降城内军民的离间手段,以及刘据在制定作战方略时表现出的高瞻远瞩。 再加上刚刚在军中推广的连他自己都不得不将之称作国之利器的双马镫…… 想着这些,赵破奴忽然有些自惭形秽。 他与刘据在方方面面都有着难以企及的差距,想要掩盖刘据的光辉再次一句封侯,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不过也不打紧。 刘据此前不是画了一个圈,提出的不是“圈踢方略”么? 如果真的实现了“圈踢”,他这从战的功劳就算一点一点积累起来,应该也是可以重新封侯的吧? 毕竟当初又有谁能掩盖霍去病的光辉? 他跟着霍去病屡战匈奴,最终还不是一样封作了千户侯? 所以应该没有问题,这或许也是一种运气吧,此前是霍去病,现在是刘据,这二人皆不是常人……只要跟对了领导,就如女子嫁对了郎,也一样可以走出一条晋升捷径。 东方裕也是个靠谱的人,拜过之后便直入主题: “殿下,正事要紧,请殿下先将一众将领召来,下官先传了陛下的诏命再寒暄不迟。” …… 虽然刘彻并未在诏书中直接封赏赵破奴等人。 但有他那句“功劳朕先给你们记着,等打下姑师回来再一并重赏”的承诺,便已经足够令一众将领心花怒放。 毕竟众人都知道,刘彻在封赏之事上从不吝啬。 他说的“重赏”必定是那种可以往大了想的封赏。 同时刘彻也为他们指明了接下来的目标,不用再看情况了,给朕直取姑师便是,朕对你们有信心! 与此同时,将本不想干的韩增晋为假司马,给刘据和韩凌赐婚的事也有提及。 不过最令刘据松下一口气的事。 自然还是在楼兰国屯田驻军的事,刘彻不但认可了这个提议,并且还拨来最近从倭国运回银矿冶炼出来的两万斤白银和大量物资,并允许他从三万郡国兵中抽调五千,全权推行屯田驻军事宜。 大汉的斤只有后世的一半,再合算成公斤和吨,也就是五吨白银。 而刘彻此举的意义同样重大,毕竟白银是西域的主要流通货币,在目前的大汉则没什么市场。 刘彻没给五铢钱却给白银,除了省下了以五铢钱为储备的国库内帑之外,其中自然也有让他在西域通商采购的意思,亦是一步没有在诏书中明说的大棋。 不愧是汉武大帝。 和这样的智者打交道,总是能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收获。 这足以说明,刘据在捷报中投其所好的做法,得到了刘彻的充分认可。 同时亦可看出。 刘据在利用刘彻的同时,刘彻其实也在不动声色的利用刘据,只不过刘据是心照不宣,刘彻却还不知道刘据的想法,否则这事肯定没这么容易批下来。 “……” 而韩增在听过了诏书中的内容之后,却觉得还是有一点美中不足。 韩凌不在楼兰,她还在玉门关和刘细君待在一起。 这個妹妹不远千里追到玉门关,就是为了与刘据完婚。 如今天子亲自下诏赐婚,还答应回京之后给她补办婚典,这简直就是往她心窝里赏赐。 而天子对他的任命和对韩凌的赐婚,足以说明这回他和韩凌来对了。 刘据果然没有食言,送给了他一个不小的功业,否则若是他现在留在长安等待任子入郎,还不知道何时才能熬出过头来? 想必现在远在长安的父亲和大哥,也在为他们兄妹二人高兴吧?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刘据领旨,恭谢皇恩。” 刘据在东方裕念完了最后那句“制曰可”之后,与一众将领一同施礼领旨。 结果临了等东方裕卷起诏书交给刘据,刘据却又没由来的说了一句: “东方谒者,你我也算是有缘,既然来都来了,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特产相送,要不就送你一些功业,拿了功业再回去复命吧?” “啊?” 东方裕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面露狐疑之色。 他在宫里当差已有数年,此前也不是没有奉命出京传诏,到了地方自然也不会没有人送礼,特产自然也不少见,但像刘据这么送礼的还是头一回。 怎么着? 西域的特产难道就是功业? “呃……” 韩增也是不由愣住。 这话为何如此耳熟? 敢情他并未因为是韩凌的二哥才受到刘据优待,只要是个人来了西域,刘据就都要送点功业当特产教人家带回去? “这……” 赵破奴等人同样一脸诧异。 东方裕可是天子身边的谒者,是最亲近的那拨近侍,这么玩真的好么? 第三百九十八章 实箭军事演习 何况功业是你说要送就能送的么? 欺君冒功可是极为严重的罪名,搞不好那是要杀头诛族的,就算刘据敢送,也得东方裕敢收才行啊! 果然。 “殿下说笑了,功业是殿下与诸位将军在战场上用性命拼杀来的,下官何德何能,怎敢觊觎功业?” 略微迟疑了一下,东方裕打了个哈哈,便打算不动声色的将此事搪塞过去。 “东方谒者此言差矣,岂不闻博望侯昔日凿空西域,开远夷,通绝域,亦立下封侯拜将之功?” 刘据却很“不识趣”的继续说道。 博望侯自然就是张骞。 张骞可不仅仅是封了侯,也的确曾拜中郎将随卫青和李广抗击匈奴,只不过打仗这方面他的确是不怎么擅长,还因为误了战机而获罪夺爵,贬为庶人,后来又干起了老本行,被封中郎将二使西域。 “殿下的意思是……” 东方裕从刘据的话中听出了一些其他的意思,终于还是接茬问道。 “如今楼兰已定,我父皇剑指姑师。” 刘据招了招手,将堂内所有人都招到大案面前,指着铺在上面的舆图道, “要攻打姑师,山国、尉犁国和焉耆国是必经之路,其中山国和尉犁国距离楼兰较近,人口与控弦之兵也不多,尚且不如楼兰。” “不过焉耆国却有四千余户,人口在三万之上,控弦之兵多达六千。” “因三国长久以来实力不对等,山国和尉犁国皆实为焉耆国之附庸,而焉耆国又是匈奴属国,有匈奴置僮仆都尉于国内。” “倘若我军对这三国置之不理,只是借道通过,三国恐怕向姑师国通风报信,令其有所防备,无法像突袭楼兰一般攻其不备。” “若我军率先攻打三国,必先从山国和尉犁国开始,那么焉耆国和另外一国恐怕唇亡齿寒,极有可能发兵支援,给我军带来一定的困扰和损失。” “我军虽有人数之众,又占装备之利,但这两种选择皆非最佳选择。” “因此我打算先派使者前去三国交涉,同时于三国共同的交界处开展一场声势浩大的实箭军事演习,以彰显我大汉之国威,不战而屈人之兵。” 说着话的同时。 刘据的手指点在了舆图上的三国交界处,有意无意的用鼓励的目光扫过了三个人的眼睛: 王恢、苏武、东方裕。 王恢曾经做过汉使,有出使他国的经验。 苏武虽是第一次做汉使,但历史已经证明,他终将会是一个合格的使者。 而东方裕身为刘彻的谒者,持节传诏的事做得多了,这些经验应该也有一些可以借鉴的地方。 除此之外。 苏武和东方裕此刻都持有刘彻亲赐的节杖,拥有最为正统的法理身份。 “实箭军事演习?” 这又是个众人从未听过的新鲜词汇。 西汉虽有阅兵仪式,刘彻便不止一次检阅北军,但军事演习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就算各军列阵练兵,模拟攻防也通常都是在各自的校场内进行,还总是藏着掖着避免兵法泄露,根本没听说过什么所谓的“实箭军事演习”。 “说白了就是公开练兵,在这三個国家面前秀一把肌肉。” 刘据正色说道,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我大汉初涉西域,虽有一夜攻下楼兰之威名,但这些小国恐怕依旧对汉军的强大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故而仍然抱有一些侥幸心理,不甘心轻易臣服归降。” “因此很有必要让他们清醒一些,再做出正确的选择。” “而这实箭军事演习,同时也是大汉赋予三位使者的底气与保障,不但可以确保三国国王认真听话,再有楼兰国王奇布楚的前车之鉴,他们断然不敢对三位使者不利。” “否则实箭军事演习随时可以转化为灭国之战。” 说着话的同时。 刘据目光再次扫过王恢、苏武和东方裕的眼睛,几乎点明这三个使者就决定是他们三人了。 “殿下,下官虽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但这恐怕还是不妥吧。” 率先提出意见的人是苏武,只见他一脸为难的道, “下官奉命促成大汉与乌孙的和亲,如今听从殿下之命已在楼兰耽搁两月,若再因其他事情耽搁下去,只怕误了陛下托负的大事,如何向陛下交代?” “苏将军不必多虑,姑师国西北接通乌孙,一旦我军攻下姑师,苏将军进入乌孙将不必再途径那些附庸匈奴的小国,回来时押送那作为聘礼的一千匹马也更加万无一失,这便叫做磨刀不误砍柴工。” 刘据仿佛早已想好了似的,笑呵呵的说道, “何况此番我军若能再连下山国、尉犁国、焉耆国和姑师国,在西域的疆土面积已可与乌孙比肩,乌孙必受震慑,和亲之事亦只会更加万无一失,是不是这个道理?” “……” 苏武终归是耿直了些,心中虽有一种正在被算计的感觉,但又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苏武暂时无话可说,东方裕却还有话要说,只见他一脸为难的道: “若殿下说的功业是这个,请恕下官实难从命,下官只是奉命传诏,传诏过后便该立即返程向陛下复命,实在不敢节外生枝,否则恐怕陛下怪罪。” “东方谒者言之有理,倒是我想当然了。” 刘据这回倒没有像劝说苏武一样劝说东方裕,而是点了点头道, “既然如此,此事就此作罢,我换个不如东方谒者合适的人便是,不过回头我会上疏我父皇,就说东方谒者明知我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略,奈何手持天子节杖却不敢配合出使,若因此折损了我父皇的英名,或导致战事有所偏差,就请我父皇担待吧。” “司马迁,你出身史官世家,就算令尊司马谈与东方谒者的父亲东方朔素有故交,此事你应该会秉笔直书吧?” “?” 东方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刘据这分明就是强买强卖,不答应就要他身败名裂? “……” 赵破奴等人纷纷侧目。 他们此前已经见过了刘据的谋略,见过了刘据的武力,也见过了刘据的平易近人,却还从未见过刘据拿人的手段。 此刻见到刘彻的谒者特使竟被刘据如此算计,而且还当着面说出来,妥妥就是东方裕难以辩驳的阳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自己摘干净,甚至可能在征服山国、尉犁国和焉耆国时出了任何闪失还极有可能受到刘彻迁怒。 众人自是瞬间又对刘据有了一重新的认识。 而刘据却已不再理会东方裕,回头又看向正与其余众人一道在心中暗叹刘据拿人手段的王恢: “王将军,你呢?” “末将遵命!” 王恢腮帮子一抖,回过神来立刻领命。 第三百九十九章 阴险!滴水不漏的阴险! “这……” 眼见王恢答应的痛快,而苏武那边不说话,已经等于默认了刘据的决定,唯一被剩下的东方裕只觉得自己的处境更加为难。 毕竟不管怎么说,王恢都是中郎将。 而苏武此行虽主要负责和亲,但亦领了中郎将的军职,并且也像他一样手持天子节杖。 这两个人都对刘据言听计从。 他区区一个手持天子节杖的谒者……与这两个人比起来,官职上还是略逊一筹,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他是天子身边的人。 可若是刘据方才所说的那道奏疏一上,他还能不能继续留在天子身边都是个未知数,说不定还有可能因此担责。 毕竟因为通信不便,大汉将领和使者根据实际情况矫制是常有的事,临时用用他这個天子使者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否则若一切都等待刘彻诏命,许多事情黄花菜都凉了,尤其是面对瞬息万变的军事战机。 而就算是矫制,只要不是威胁皇权,并且拿到了不错的结果,天子事后都只会给一个“矫制不害”的罪名,随便训斥几句便不去计较。 所以刘据的威胁并非没有道理,他这道奏疏一上,就强行将东方裕和这场战事的成败联系在了一起。 若他不参与。 成了自然没有功劳,还有可能被天子认为胆小怕事。 而若是败了,他亦有可能因此受到天子迁怒。 等到了那时候。 刘据等人尚在西域,天子鞭长莫及。 他这个谒者回到长安复命,却要首当其冲。 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双输,只有他一个人连输两次,让他找谁说理去? 妈的以前怎么就没早看出来刘据是这么个狗东西,就像狗皮膏药一样,一旦粘上就别想撕下来,否则就得带下一层皮? 最主要他还敢当众说出来,是生怕这些将领不知道他有多无耻么? 瞧瞧给王恢吓的吧,他答应的那么快,肯定就是害怕刘据将这样的阳谋也用在自己身上,果断饮下了那杯敬酒。 好好好! 废太子你这么玩是吧,这回算你狠! 咱们走着瞧,等这件事过去之后我回到京城,休怪我寻得机会在天子面前说你坏话,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心中如此叫骂着,东方裕也只犹豫了两秒钟,终是换了一副面孔对刘据施礼道: “既然此事干系军国大事,下官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愿听殿下指使。” “如此甚好,东方谒者深明大义,请受我一拜。” 刘据自是双手欢迎,并不在意东方裕心里有什么小九九。 反正他最终一定会让东方裕带着一个大大的功业回去,到时候这个家伙只会感谢自己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 西域的土特产,就是功业! 最重要的是,楼兰只是小试牛刀,如今得到刘彻的鼎力支持,他已经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而要办大事,人手自然是重中之重。 现在他手底下的人手还是差了,赵破奴需要掌控实箭军事演习,司马迁作为监军需在旁协助,而韩增则要负责目前楼兰的屯田驻军事宜,就连郭振和手下的亲兵也另有安排。 在这种情况下,想凑出三个堪用的使者来,人手就显得捉襟见肘了,不得不将东方裕抓做壮丁。 这两天刘据甚至已经命人去玉门关接应韩凌。 他虽不打算派韩凌去做使者,但这姑娘脑子好使,在楼兰配合韩增一同实施屯田驻军的事也是好的,一定可以替自己稳住这个撬动整个西域的重要支点。 …… 第三日。 王恢、苏武和东方裕就各自带领一支使团出发了。 现在的苏武因为没有出使经验,被刘据派去了实力最弱的山国。 王恢去了强于山国的尉犁国。 而东方裕则被刘据委以重任,派去了三国之中实力最强、还有匈奴驻派了僮仆都尉的焉耆国。 得知这个决定之后,东方裕这回是真没忍住,直接就找到刘据开始骂娘。 他真心有理由怀疑,刘据这是在学田忌赛马,就是那种劣等马对优等马,优等马对劣等马的错位玩法……而他就是那匹对阵优等马的劣等马,出发之际就已经被刘据放弃了,甚至根本没想着让他活着回来,不给他回京之后在刘彻那里说坏话的机会。 阴险! 滴水不漏的阴险! “东方谒者怎可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 刘据却只是擦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笑呵呵的道, “王恢和孙武前去出使尉犁国和山国,一切事宜皆需自行负责,而你此次身负重任,我也提前做了安排,将派我的冼马和亲兵一路护送,怎么能说是故意坑害你呢,难道我还能坑害跟随我多年的冼马和亲兵不成?” 于是尽管东方裕心中有诸多不满和怨念。 也还是被郭振和数十名亲兵“押送”着上了路,容不得反抗,他感觉自己好像被绑架了…… 他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刘据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比自己那个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的父亲东方朔更难缠的货色。 东方朔虽口舌如簧,歪理一大堆,还时常以孝道相挟,令他不得不就范。 但刘据才是真正嚼骨嗜血的妖孽……或许天子废了他的太子之位,还将他扔到这孤寒之地来开荒,也是受不了这个妖孽吧? 好在这次出使的任务倒也不算复杂。 刘据只让他尝试劝说焉耆王臣服大汉,若是不成也邀请焉耆王观看定于二十日后在三国共同交界处举行的实箭军事演习。 依照刘据的说法,这任务一点都不难,而且没有丝毫性命之忧。 因为十年前霍去病在河西之战中越过焉耆国境内焉耆山,夺走匈奴休屠王的祭天金人时,焉耆王便已降汉称臣,只是这些年大汉并未染指西域,匈奴右贤王的势力才又渗透了进来……至少现在,焉耆王对大汉仍有惧意。 于是十日后,东方裕率领抵达焉耆王城员渠城。 东方裕果然受到了焉耆王亲自接待,虽未立刻决定向大汉臣服,却也答应了准时派出使者前去观看实箭军事演习的事情。 一切看起来都十分顺利,东方裕觉得他差不多已经就可以回去复命了。 然而当夜。 员渠城外一隅,火光腾空,惨叫连连。 “郭振!郭振!人都哪去了?” 和衣而睡的东方裕很快便觉察到城内的异动,连忙拿起枕边的兵器,来到院内询问情况。 然而门外却只有几个随自己前来传诏的自家亲兵,不见刘据派来护他周全的郭振和那数十名皇子亲兵。 几名亲兵同样有些不安,小心答道: “主人,郭冼马说焉耆王今日款待了主人,应当不会再有事,就领着手下的那些亲兵吃酒玩耍去了……” 第四百章 我送给你的这个功业不小吧? “吃酒玩耍去了?!” 东方裕瞬间血压飙升,险些将牙咬碎。 这就是刘据说的万无一失? 如今身在他国险境,这个冼马和亲兵竟如此不靠谱,还有心思大半夜跑去饮酒玩耍,如此因小见大,刘据这个连冼马和亲兵都无法令行禁止的主子又能有多靠谱? 好好好,都这么玩是吧! 这次若能顺利回去,乃翁定要当众将宣扬此事,逼迫刘据严惩郭振和这些亲兵! 回京之后,乃翁还要在天子面前将此行的遭遇如实禀报,力劝天子尽快将刘据召回去,若教他继续掺和西域之事,就算借汉军之势取了楼兰与这几个小国,有朝一日也必定妨碍天子的西域大计! “命咱们的人守好大门,不得有丝毫松懈!” 事到如今,东方裕也不敢再轻易睡下了,搬了张胡凳持剑坐于院内。 焉耆国共有三万余口,胜兵六千人,这样的规模在西域诸国中怎么也算得上一个中等实力的国家。 不论这個国家现在究竟是发生了政变,还是因何原因出现动乱,都不是他这个现在手底下没几个人的汉使应该掺和的,在局面稳定下来之前,最好连打听都不要胡乱打听,守好这处驿馆便是,免得殃及池鱼,甚至不一小心引起两国误会,造成严重的外交事故。 其实他也看得出来,这回焉耆王虽然对他以礼相待,但态度还是有些暧昧。 否则也不会在宴席之后将他安排在王城外的驿馆中,而且这处驿馆还是要收费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 东方裕打心底还是希望促成实箭军事演习的震慑之事,实现焉耆国的和平臣服。 尽管刘据这个人不怎么靠谱,但这个想法终归是好的,于大汉有利无害,他此前不来也就算了,来了当然就得担起这个责任,尽力为大汉将这件事办好。 …… 如此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驿馆外早已陷入了一片宁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zzzzzz……” 东方裕近日舟车劳顿,不知不觉就坐在胡凳上靠着土墙打起了盹。 院内的亲兵虽然不敢轻易打盹,却也有几个人熬不住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神游状态,杵着长矛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后晃动。 就在这时。 院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东方裕打了个激灵瞬间转醒,亲兵们也猛然清醒过来,纷纷按住兵器严阵以待,脸上皆是挂满了紧张之色,连呼吸都放缓了许多。 父亲东方朔是个耍嘴皮子的。 至少在天子眼中就是个俳优,一生没有领过兵,也从未委以任何重任。 而东方裕受父荫入郎,做了两年郎官之后,就因身形高大、容貌端正、声音浑厚而被刘彻看中,任命做了谒者,也从未遭遇如此境地。 这些追随他的亲兵亦是如此,恐怕有些人连血都没见过,怎么可能不紧张? “砰砰砰!砰砰砰!” 随着脚步越来越近,院门忽然被大力拍响。 东方裕和一众亲兵皆是心头一紧,将手中的兵器对准了大门。 如此迟疑了一下,东方裕才试探着向院外问了一句: “外面的是什么人?” “东方谒者,不必惊慌,是我。” 外面很快便有了回应。 “你?你又是谁?” 东方裕一愣,下意识的问道。 这个声音绝对不是郭振! 但是又说不上来的熟悉,感觉之前在哪里听过,当然,也绝对不会是焉耆国的人,因为焉耆国的翻译也说不出如此流利的汉语。 何况焉耆国上下都只知他是大汉使者,怎会知道他是谒者? 然而下一刻,东方裕就反应了过来,面露惊色: “是殿下?!” 错不了,这个声音绝对是刘据。 刘据的声音很有特色,虽然他年纪不大,但嗓音有一种说不出的浑厚,还带着一股子充满磁性的气泡音,就连他这个专职为刘彻传诏宣旨的谒者也自愧不如,此前还想过怎么学习一下刘据的发音,以便更好的履行本职。 可问题是,刘据怎么会在这里? 他现在不是应该坐镇楼兰,协调实箭军事演习和驻军屯田的事么? “是我,还不开门?” 外面又传来了刘据的声音。 “诺!快开门!” 东方裕总算回过神来,连忙命人上前取下门栓。 随着院门打开,他终于借着清冷的月光看清了那张脸上带有几撇血迹的年轻脸庞,这回绝不会认错,面前之人还真是刘据。 非但是刘据,郭振和数十名亲兵也都跟在刘据身后。 他们的脸上、衣裳上、手上、兵器上都带着血迹,仅是开门的一霎,一阵清风便带着一股子腥瑟的血腥味冲入了院内。 什么情况啊这又是?! 东方裕越发看不懂了,这些人不是说好出去饮酒玩耍了么? 怎么回来就变成了这副模样,难不成喝大了之后与焉耆国的人发生了口角,还发展成了一场火并? 不对不对! 这解释不了刘据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还有刘据手里拎着的是个什么东西,虽然包裹在一个麻布袋中,但麻布袋的下面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殿下,你这是……” 东方裕实在理解不了现在的状况,眉头拧成了疙瘩,不得不开口询问。 “不要叫我殿下,离开焉耆国之前,我只是一个使团中最不起眼的随从。” 刘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将手中的麻布袋子丢到东方裕脚下,正色说道, “这是匈奴派驻在焉耆国的僮仆都尉,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从未来过焉耆国,所以这件事只能是你和郭振做的,不仅现在是,送往长安的捷报中也是,我送给你的这个功业不小吧?” “刚才的动静,焉耆王应该已经有所察觉。” “不过有楼兰国的前车之鉴,他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冒险打开王城城门,派兵前来查看,最早也会等到天亮之后再命人过问此事。” “到时候你将这颗头颅当众展示,再对他好言抚慰,言明利弊。” “若他受到震慑,甘愿臣服便还罢了,若是依旧态度暧昧,你也不必强求,率团返回楼兰便是……实箭军演那日,便是焉耆国覆灭之时,怪只怪他不吃敬酒。” “剩下便都是你的事了,我去歇息。” 第四百零一章 尊敬的大汉使者哥 “这……” 话至此处,东方裕方才明白刘据的方略。 实箭军事演习虽是真的,但同时也是幌子,随时可以转化为灭国之战,只不过被刘据当成了最坏情况下的后招。 而且一举便要覆灭三国之中实力最强的焉耆国。 而这次出使,王恢和苏武都是真的,他却成了一个幌子。 刘据的真实目标,竟是匈奴派驻在焉耆国内的僮仆都尉,彻底切断焉耆国和匈奴人之间的联系,令其必须立刻选边站队! 这应该算是双重的“擒贼先擒王”吧? 没有了匈奴的僮仆都尉勾连,焉耆王便没有了主心骨,恐怕很难生出对抗大汉的勇气。 而焉耆国一旦臣服,山国和尉犁国也没有了主心骨,更加不敢与大汉对抗…… 不得不承认,刘据的胆子是真大。 东方裕是万万没想到,刘据身为皇子,居然敢扮作随从跟在使团之中深入敌国,亲自斩首匈奴的僮仆都尉,如此行为莫说是震慑焉耆王,连他这个被当作了幌子的使者都感受到了震慑,令他不由心生敬畏。 这种事以前有人干过么? 东方裕想了一圈硬是没想到一个代表人物,诚然此前出现过不少铁骨铮铮的大汉使者,但像刘据这种身份,这种做派的人,真心还未出现过。 想到这茬,东方裕对刘据忽然没有那么大怨念了。 虽然他是被刘据赶鸭子上架,逼迫前来出使焉耆国的,但是刘据如今亲自以身涉险,倒也不算是为了坑害他而坑害他,最多也就是利用他作为幌子办了一件大事。 而且,如果这件事能够促成焉耆国的臣服。 而刘据也信守诺言在捷报中将这个功劳让给他的话。 倒也的确是一件前无古人的大功业,以当今天子那顺昌逆亡的性子,必将对此事大加褒奖,一句给他封侯恐怕都不在话下! 但问题是,能成么? 如果焉耆王不吃这一套,以此定罪将若他和使团扣押下来呢,然后绑了送给匈奴人呢? 东方裕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不过如果焉耆王如此处事的话,就算刘据始终扮做使团随从,恐怕也难以独善其身。 那么刘据心里有底么? 有底! “东方谒者不必忧心,焉耆王会臣服的。” 看出东方裕的担忧,刘据只是伸了個懒腰,胸有成竹的笑道, “实箭军事演习在即,汉军已是大军压境,就算焉耆王想指望匈奴,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因此哪怕心中尚有其他想法,也得先对你虚与委蛇。”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成,你亦不会有性命之忧。” “人嘛,总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 “经过楼兰王的事,他总要考虑一下自己,否则献城投降之时,我定要像送楼兰王一样送他去见你,他又当如何是好,如何敢对你动手?” “这亦是我给你留的后路,也是给我自己留的后路。” 还有些事刘据并未言明,他现在其实是在走距今一百多年后的定远侯班超走通的那条路。 班超只带三十六人,就敢出使鄯善国,在鄯善国内悍然夜袭匈奴使者,令鄯善国举国震恐,立刻归附大汉,纳子为质。 刘据已经仔细分析过了班超达成这个成就的必要前提: 其一、鄯善国王本就惧怕大汉; 其二、大汉大军正在攻打北匈奴,距离鄯善国不远; 其三、三十几人劫杀近百人,让鄯善国看到了汉家儿郎那“一汉当五胡”的风采与强悍。 而这些条件放在焉耆国身上,亦是已经全部达成。 霍去病曾在河西之战之中,令焉耆国惧怕臣服。 如今汉军距离更近,正要在焉耆国边境实箭军演。 刘据今夜率领数十人,夜袭匈奴僮仆都尉,杀的可不只是近百人,而是三百余人……他率领几人守住大门,便堵死了这些匈奴人的生路,其余人等顺风纵火,除了死在刘据手中的,大多葬身火海。 …… 东方裕从未料想过一国国王在自己面前竟能如此卑微。 当他将匈奴僮仆校尉扔在焉耆王面前的时候,焉耆王那双蓝色的眼珠子都颤抖了起来,身旁的一众官员亦是惊恐哗然,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如此骚乱了一阵之后。 焉耆国王一改昨日那不冷不热的态度,竟询问起了大汉使团的饮食和居住条件,接着当着他的面将此前接待大汉使团的礼官叫来好生呵斥了一顿。 再然后就进入了诉苦环节。 什么我们被匈奴裹挟也很为难,什么那僮仆校尉此前如何剥削焉耆国,什么焉耆国早在十年前向大汉臣服时就心向大汉,什么焉耆国对大汉使团举国欢迎…… 虽然听起来很虚伪。 但也算是有了一个态度。 东方裕甚至觉得如果他现在让焉耆国王亲吻他的靴子,焉耆国王可能也只会苦着脸对他说: “尊敬的大汉使者哥,外面人多,咱们要不还是去里面吧?” 一切如刘据所料,于是东方裕的出使任务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完成了。 在实箭军事演习尚未开始之际,他就已经拿到了焉耆国请求归附大汉的国书,带领使团全须全尾的离开了焉耆国。 东方裕觉得很舒爽,却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大概能想明白刘据让他作为主使,自己扮做随从一同到来的原因。 刘据毕竟是大汉皇子,如今虽然被废了太子,但依旧是皇长子,在天子尚未册立新的太子之前,他还是法理上的大汉江山第一继承人。 以他这样的身份出现在敌国,极有可能刺激敌国心生妄念,先下手为强。 而刘据一旦出了岔子,无论是被扣押,还是被斩杀,都必将给汉军的士气带来极大打击,亦会令大汉投鼠忌器。 但是他却始终不明白,刘据在捷报中也要将功业让给自己的原因。 刘据似乎一点都不想立这个功,尤其不愿让天子知道他做出了如此壮举……这明明是好事吧,天下谁人能不敬佩,说不定因此还能让他重新拿回太子之位。 毕竟就算是天子,有时也不得不顺应“民意”。 不行,这次回京我得好好合计合计,想想如何在陛下面前为殿下表功! 第四百零二章 东方谒者是个体面人 结果使团走了两日之后。 东方裕立刻又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因为这两日走过来,走的好像根本就不是返回楼兰国的路! 焉耆国返回楼兰国的道路,应是先绕过一个名为“西海”的淡水大湖,然后沿着一条名为孔雀河的河流顺流而下,然而这回他们却并未经过西海,虽然同样是沿着河岸行走,却一直都是逆流而上。 觉察到情况不太对,东方裕立刻找到了同行的郭振,询问情况。 毕竟这一路都是郭振和两个楼兰国征召而来的向导在引路,他这个初来乍到的所谓“主使”只能言听计从。 “不对么?不对吧?对了吧?” 然而郭振的反应却像是少带了一半脑子一般迟钝,口中连说了几句体现汉语博大精深的车轱辘话,似乎直到现在都不曾意识到走错了路。 看着他这个样子,东方裕就没由来的血压升高。 这回焉耆之行,虽然证明刘据还是比较靠谱的。 但这個冼马郭振在东方裕眼中依旧很不靠谱……东方裕甚至怀疑刘据之前被废太子,这个郭振是不是“功不可没”,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材还留在身边做什么,等着养肥了过三朝的时候吃肉? “连太阳升起和落下的方向都不对,你身为引路之人,竟毫无察觉?” 眼见郭振一副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东方裕心知犯不着和傻子纠缠,当即无奈的摆了摆手,懊恼道, “罢了罢了,我不跟你说了,跟你说不清楚,殿下如今何在,我要见殿下!” 说起来,除了两日前离开焉耆王城的时候见了刘据一面,在那之后刘据似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对此东方裕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一路就算沿河而行,路上的风沙也不小,日头也十分毒辣,刘据又不便暴露身份,自是躲在马车里最为合适,不露面也合情合理。 结果郭振却依旧无动于衷,只是一脸憨笑的道: “殿下正在歇息,恐怕不便见你。” “歇息也要分什么事,如今你带领使团走错了路还不自知,我若不尽快向殿下说明,及时调转方向,难道还任由你乱来,将殿下带去凶险之境不成?” 东方裕语气不善的斥了几句,干脆不再理会郭振,抬脚便向车队后方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喊: “殿下!殿下!” 这个使团不过数十人,马车也不过十余辆,他相信只要自己这么一喊,很快就能惊动刘据。 结果郭振见状却摇起了头,拦在东方裕面前: “东方谒者,你喊破喉咙也没用,殿下已经随传信的信使先一步返回楼兰了。” “此话何意?” 东方裕一愣。 “既然已经被你察觉,我也就不继续瞒着伱了。” 郭振这才收起方才那副迟钝憨厚的模样,看着东方裕的眼睛正色说道, “如今我们走的的确不是返回楼兰的路,这条河也的确不是孔雀河,而是开都河,此行我们先不回楼兰,而是顺路前往龟兹国。” “龟、龟兹?” 东方裕眼睛瞬间睁大了许多,脸上尽是惊疑之色, “郭冼马,你给我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殿下给我的任务不是只有出使焉耆么,为何忽然又要前往龟兹?” 即使此前东方裕从未来过西域,前些日子在楼兰时也曾听过龟兹国的大名。 这个国家与焉耆国西部接壤,是目前除了乌孙国之外,西域最强盛的小国之一。 龟兹国光是城池就有好几座,户六千九百,人口八万一千,胜兵二万一千,而且境内出铅矿铁矿,能够自己铸冶刀剑兵器。 另外,龟兹国亦是匈奴的附庸,并且与焉耆国不同。 当年霍去病河西之战中虽越过了焉耆山上百里,但其实是一路向北去了,并未波及龟兹国,而龟兹国也从未向大汉臣服。 因此出使龟兹国的凶险,无疑要比这次出使焉耆国更大,大出了好几个档次。 “东方谒者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郭振又不紧不慢的道, “殿下说了,焉耆国西临龟兹国,如今大汉虽逼迫焉耆国臣服,但龟兹国与焉耆国同为吐火罗人为主,又如此临近怕有唇亡齿寒的担忧,加之恐怕亦有匈奴人怂恿蛊惑,不得不加以防范。” “因此必须派出使者将其稳住,保证攻打姑师的时候没有后顾之忧,此为‘远交近攻’之策。” “而东方谒者在此次出使焉耆国的过程中,言语得当,有礼有节,临危不乱,不落大汉之威,正是担此重任的最佳人选。” “请东方谒者千万不要辜负了殿下的信任。” “……” 东方裕闻言差点哭出声来,欲哭无泪道: “我是不是还得感谢殿下的信任?” “这倒不必。” 郭振又道, “殿下还说了,请东方谒者放宽了心,这回我等在龟兹国不会再搞出事端,东方谒者只管安心出使便是。” “殿下临去之时还命我转告东方谒者,其实说服龟兹并不算难,只需把握几个要领。” “其一、我大汉正与乌孙和亲,乌孙与龟兹正北相邻,乌孙较龟兹强大数倍,东方谒者当向其言明其中利害;” “其二、我大汉和亲乌孙与此次发兵,最终目的皆剑指匈奴,他若骑墙便好好骑着,且看匈奴今后是否还能再染指西域,切莫提前站队,万一站错了误人误己;” “其三,龟兹是西域的冶铁大国,而我大汉拥有最先进的冶铁技术,问他是否有合作的意向,将王都延城打造成西域的兵器之都。” “这三个要领依次祭出,由不得龟兹不好好配合。” “可是……” 东方裕怎会听不出这三个要领有多厉害,可谓将威逼利诱体现到了极致,龟兹国王若不是卖国的傻子,八成会配合刘据的远交近攻。 可问题是,三年又三年,他本是替天子传诏的使者,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复命? 然而东方裕才刚开口,郭振便又道: “殿下还说,这保证是最后一次。” “殿下说东方谒者是个体面人,白拿这么一个大功业心中必定心有不安,唯有此事可以让东方谒者内心安宁,受之不愧。” 安宁了! 彻底安宁了,咋还决定回去之后依旧在天子面前说他坏话了呢? 我终究还是将刘据想得太好了,他分明就是个得寸进尺的渣男,先是抱抱,然后摸摸,接着蹭蹭,最后就“我一定会负责”了! 相比较而言,他的父亲东方朔都堪称楷模。 毕竟东方朔向来没有这么多套路,通常都是直接使用钞能力,各取所需,童叟无欺……就是稍微有点不顾儿女、孙儿死活。 第四百零三章 一人敌一国! 东方裕永远不会知道。 他的一切反应几乎都在刘据的算计之中,早已彻底被刘据拿捏。 这次安排他继续向西出使龟兹国,一来是为了实现“远交近攻”的战略目标,二来也是为了让东方裕收起回去之后为自己在刘彻面前美言的心思。 史书中对东方裕的记载并不多,重点都集中在他的父亲东方朔身上。 虽然东方朔有许多不修边幅、甚至不太道德的小毛病,但人谁也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个敢说话、会说话的谏臣,一生都在想尽办法劝谏刘彻,言治乱得失,陈农战强国之计,临死还留下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典故。 只可惜刘彻只以俳优视之,虽偶尔听了他的一些建议,却从未委以重任,更别说政治上的信任。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刘彻就是那种装睡的人,很多事情他都心如明镜。 同时他也是一个听从劝谏的人,只不过向来只听从自己的劝谏。 在他这一朝做谏臣是很需要勇气的,而东方朔虽能时时察言观色,巧言切谏,也同样冒着不小的风险,心中自有抱负和社稷。 而他教育出来的儿子,品德上自然也不会存在太多的偏差,至少懂得知恩图报。 此前与他的几次接触中,刘据便已经从一些细节上看出了些端倪,因此他可以断定拿了焉耆国的功业,东方裕回京之后一定会想办法报答自己。 但刘据并不希望他这么做。 他需要一些心底深处对自己感恩,却又对自己有些怨念的人留在刘彻身边。 这样的人平日里不需要在刘彻面前为自己美言,因为刘彻根本不吃这一套,相同的美言挺多了还会产生逆反心理,甚至是忌讳之心,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容易害人害己。 这样的人只需要在最为要紧的时刻,记得拉上自己一把即可,哪怕只是在关键议题上站个队就够了。 如此刘据虽身在西域,但也算是朝中有人。 在有些时候总有人能够帮自己兜底,守住最后的底线,避免刘彻彻底和自己撕破脸,最终发展成自己不愿分裂大汉,刘彻却犯了倔驴脾气,非要自己“造反”的不利局面。 除此之外。 刘据算计的人还有很多。 赵破奴、王恢、司马迁、苏武、韩增……这些人已经全部在他的掌控之内,每一个人还都毫无察觉,正在按照刘据给他们安排的既定目标行动。 …… 楼兰王城。 一道倩影立于城楼之上,迎着烈日热风,目光忧虑的望着逆孔雀河而上的北方。 据楼兰国的人说,那是焉耆国的方向。 “妹妹,还是下去歇息吧,莫热坏了身子。” 韩增不知何时来到这道倩影身后,有些心疼却又无可奈何的劝道。 韩凌跟随刘细君一行人抵达楼兰已有三日。 这三日她虽听从刘据的嘱咐,每日协助韩增统筹楼兰的屯田驻军事宜,但只要得了一丝空闲,便立刻独自一人登上城楼,什么样不做,就那么痴痴的望着北方,期盼着孔雀河畔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一回,她没有怪韩增。 因为韩增也是在刘据跟随东方裕使团出发的第二日,才得知刘据居然偷偷跟去了焉耆国。 韩增本想命建章骑去追,或是将此事告知赵破奴和司马迁,让他们率兵前去配合,可留在楼兰城内替刘据打掩护的亲兵转述了刘据的警告,终是让他冷静下来,因此才没有坏了刘据的大计。 “二哥,我家君子肯定不会有事的。” 韩凌只是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回头挤出一个笑容, “他智慧过人,胆大心细,处变不惊,临危不乱,便是天子都奈何不了他,何况区区一个焉耆国王。” “对对对,我这妹夫可不止这些优点,你是未曾见过他惊鸿一戟射杀敌将的风采……就这么说吧,直到那一刻,哥才真正明白你为何对我这妹夫如此倾心,倘若哥是个女子,哥也忍不住要委身于他。” 韩增连连点着头称是,心中却暗道,你若有如此信心,又何须每日立在这里翘首以待? “可是这都已经过去十多日了,赵将军操持的实箭军事演习也快开始了,我家君子为何还不回来?” 韩凌又道。 “快了快了,焉耆国王城距楼兰国有六百余里地,二十日堪堪能走个来回,若是快马加鞭应该还能快上一些,这几日便能回来,赶上实箭军事演习应该不成问题。” 韩增也继续在一旁为韩凌宽心。 如今楼兰国的屯田驻军事宜进行的相当顺利,毕竟屯田用的都是前任楼兰王奇布楚的良田,不但水源充足,土地也相对肥沃。 最重要的是,刘据准备的还相当充足。 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有意,竟在从长安出发之前,便私下找到如今的大农丞赵过,索要了代田法的种植技术,还带来了几份赵过最新设计的农具图纸和有经验的老农。 这些东西和老农的经验这回可起了大作用,让韩增在推行屯田事宜的时候事半功倍。 同时也使得韩增不得不怀疑。 刘据是不是出发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在楼兰屯田的事,可是这是他应该想好的么? 要知道在这之前,无论是刘彻和内朝,还是赵破奴等将领,都并不确定楼兰之战能够如此顺利,而攻打姑师的计划,亦只是拿下楼兰之后的后手,完全要看楼兰之战中汉军的损失情况而定。 毕竟大汉对西域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这次征伐在所有人眼中都只是一次试探,除了刘据率领的八百建章骑、赵破奴和司马迁率领的七百属国骑兵、一千北军之外和一千边郡兵之外,剩下的三万郡国兵成分相当复杂,运送粮草有余,打仗冲锋都差了那么点意思。 也是因此,刘彻和内朝才只将目标定做了楼兰和姑师。 这两个都是一万多人口的小国,说是控弦数千,但基本上是吹出来的,真正的壮年精兵相当有限。 至于这屯田驻军的事,则更是八字连一撇都没有。 然而刘据的目标,却是率先锁定了比楼兰和姑师加起来都要强大的焉耆,还搞了一出前无古人的实箭军事演习…… 这真的能成么? 而他跟随使团前往焉耆,又是打算做些什么,难道他真的以为一个人,便可敌过一国? 第四百零四章 我养的猫会后空翻 两人正说着话的时候。 韩凌那黑曜石般的眸子忽然一缩,指着远处的孔雀河畔神色既紧张又激动的道: “二哥,你快看那边,是不是出现了几个小黑点,那是不是骑着马的人,会不会是我家君子回来了?” 韩说闻言也是立刻回过神来,抬眼向韩凌所指的方向眺望。 正如韩凌所指,那里的确是出现了几个小黑点,看起来正像是几个骑马疾驰而来的人。 可常识告诉韩增,就算这几个小黑点真是人,也八成不会是刘据。 因为刘据是跟随使团一起去的,正常情况下也应该随使团一起回来,而如果不是使团出了什么岔子,使团根本不可能只剩下这么几个人。 想到这茬,韩增内心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 等等! 该不会真出了什么岔子吧? 不是韩增不自信,实在是近些年汉使在西域遭遇劫杀的事太多了,就连韩增这个尚未入郎的人都有所耳闻。 而刘据和东方裕随行不足百人,又是在即将军演震慑的敌国领土上,加之焉耆国势力绝非楼兰国这样的小国可比,出现任何意外都有可能…… “韩凌,你先在此处等着,我去去就来。” 韩增越想越怕,当即转身从城楼上跑了下来,吩咐在下面侯着的随从, “速速备马,通知建章骑,有人自焉耆国方向来了,速速随我前去查看!” “诺!” 随从怎敢怠慢,立刻前去照办。 却听身后忽然又传来韩凌的声音: “给我也备一匹马,我要一同前去!” 韩增如此反应如何能够瞒得过聪明伶俐的韩凌,仅是一瞬间她便也察觉到了韩增的担忧,自是立刻跟了下来。 …… 孔雀河畔。 刘据与几名信使和亲兵纵马疾驰,阳光虽刺眼,热风虽灼热,但有孔雀河的水汽相伴,旅途倒也不算艰难。 此时刘据的心中已经开始考虑打制马蹄铁的事情了。 此前拿出双马镫的效果就非常好。 使得原本的精锐骑兵实力又上了一个档次,普通一些的骑兵则短时间达到了精锐的水平。 当然,大汉的臂张强弩也功不可没……与弓箭不同,弩虽然也需要训练,并且不比弓箭要求低,但训练的时长却要降低不少。 这也是后世火器出现之后,步兵成为最有性价比的兵种的原因。 因为火器操作简单,训练的时长还要更短,通常学会了如何操作,再射上十几发知道怎么瞄准,就可以拉上战场参战,训练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双马镫使得骑马变得更简单,马上用弩也成为现实,就很好的解决了训练骑兵的时长和成本。 要知道在此前没有双马镫的时代,大汉一个骑兵的训练成本,虽然不如后世的飞行员,但也个个都是宝,尤其是那些精锐骑兵,稍有折损就连刘彻都肉疼的咬牙切齿。 而马蹄铁,则是保护战马的关键。 战马最容易受损的就是蹄子,一旦受到损害,战马跑不起来,再好的马都只能拉去杀了吃肉。 偏偏马蹄又只是较为脆弱的角质,长途行军的磨损,泥泞积水的腐蚀,都会令其受损脱落,从而导致大量折损。 这也是大汉骑兵每次出征,每个人都要至少配备两匹马的缘故。 霍去病此前征伐匈奴的时候,刘彻甚至给他麾下的精锐骑兵每人配备了三匹马,好配合他长途奔袭,弥补战马在体力和伤病方面的折损。 而在西域,马蹄铁就更加重要了。 此前经过白龙堆的时候刘据就已经察觉到了问题所在,这回出使焉耆国更是十分明显,因为西域日头太毒,白天的时候地面温度往往高的吓人,为了保护马匹,人们通常都会选择夜间赶路。 有时不得已需要白天赶路,行走在这样的地面上往往有人使用皮革将马蹄包裹起来,防止马蹄被灼热的地面烫伤。 而有了马蹄铁就不一样了,非但能够避免马蹄直接接触热烫的地面,平时亦可极大减轻马蹄的磨损。 这就是经验。 是此前久居京城的刘据,穿越前又只是个只在小的时候骑上马背合过影的普通青年,所不具备的经验! 心中正想着这些的时候。 “咯嘚哒!咯嘚哒!” 前方忽然传来杂乱的马蹄声。 刘据定睛一看,却见韩增和韩凌一马当先,身后还跟着上百名建章骑,此刻正策马向自己这边奔来。 几名信使见状立刻挥动起了插在马鞍前面的小令旗。 “是我们的信使!是我们的信使!” 韩增悬着的那颗心却并未因此放下,天知道信使带回来的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偏偏刘据在赶路途中,为了防止被烈日灼伤,还用布帛裹住了头脸,他不吱声根本不可能有人认得出来。 如此来到近前。 几名信使依旧恪守替刘据隐瞒身份的命令,翻身下马对韩增施了一礼,随即呈上焉耆国王用婆罗米字母斜体文字和汉字一式两份书写的国书: “韩司马,焉耆国请求向大汉称臣,这是焉耆国王托付我等带回来的国书。” “请求称臣?” 韩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间竟忘了其他的事情,赶忙接过国书仔细查看。 如此确认过那份汉字国书上的内容之后,他的脸上却依旧是一片疑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此次出使不是为了邀请焉耆国观摩我们的实箭军事演习么,为何这实箭军事演习还没看,焉耆国王便已甘心称臣?” “还有殿下呢?” “既然焉耆国王已经称臣,为何只有你们几个回来,你们是先回来传信的,殿下与使团众人还在后面?” 说着话的同时,韩增用余光瞟了妹妹韩凌一眼,又向几名信使身后的远处张望。 “这不显得咱们箭法准么?” 此时刘据才终于解下了裹在头脸上的布帛,笑呵呵的对韩增说道,顺便冲始终蹙着柳眉神色担忧的韩凌抛了个媚眼。 下一刻。 “!” 韩凌身子一颤,脸上竟浮现出怒意,随即攥起粉拳快步向刘据奔来。 “韩凌,给我站住!” 韩增立刻意识到韩凌究竟要做什么,这种事他和他家大哥韩兴很有经验,当即面色瞬间剧变,见来不及阻拦,只得大声呵斥。 说话之间,韩凌已经到了刘据面前。 “韩凌……” 刘据刚开口,却见韩凌身子一矮,马步一扎,竟不由分说的使出一记爆肝拳,狠狠向刘据腹部打去。 不要啊! 韩增大惊失色。 她这个妹妹真心被父亲和他们这两个兄长宠坏了,生气起来竟然敢不顾身份也对刘据动手,天底下还有人能治得了她么? 然而下一刻。 韩凌的粉拳却赫然停在了距离刘据腹部只有一指的地方。 只见刘据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而后另一只手环绕她的腰肢,轻轻一扔就将她整个人扛在了肩上。 “啪!” 伴随着一声脆响,刘据的巴掌已经落在韩凌浑圆的尻腚上。 “……” 众人皆是愣住。 韩凌慌乱之际,又看到了韩增和其余众人震惊中夹杂着暧昧的复杂目光,当即涨红了俏脸,踢腾着两条长腿奋力挣扎: “你、你还不放我下来!” 刘据却是哈哈大笑,扛着韩凌大步向楼兰王城内走去: “反了你了,今日我就让你知道我养的猫究竟会不会后空翻。” 第四百零五章 汉军与匈奴相比,孰强孰弱? 几日后,王恢和苏武使团陆续回到了楼兰。 他们自然也顺利完成了出使任务,甚至还超额完成,只是脑子还稍微有点懵,不太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 毕竟他们刚到山国和尉犁国的时候。 可能因为听说了楼兰国一夜覆灭的事,山国国王和尉犁国国王对使团也算是有礼有节。 不过也就仅限于此,态度上还是有些冷淡,并未答应他们的任何要求,就连是否观摩汉军实箭军事演习的事都要再议。 但几日之后,山国国王和尉犁国国王的态度就忽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非但满口答应亲自前去观摩汉军的实箭军事演习,还主动献上了双语国书,表示愿意向大汉臣服。 搞的王恢和苏武一时之间脑子都没转过弯儿来了。 后来命人外出打听才得知,原来竟是因为焉耆国早在数天前就先一步向大汉称了臣,如此这两个以焉耆国马首是瞻的小国才发生了如此转变。 而这个消息,却让王恢和苏武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能让焉耆国如此麻溜儿的向大汉臣服?” “难道只是受实箭军事演习所慑?可是这场演戏分明还没有开始啊。” “还是被楼兰国的事情吓破了胆?可是此前就连山国国王和尉犁国国王都并未因此卑躬屈膝,只是对待使团还算符合礼仪罢了。” “说起来,那个东方裕应该是头一回作为使者出使他国吧?” “难不成他是个天才使者,虽是被刘据赶鸭子上架,但过人的天赋依旧令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如此一来,岂不是显得我们二人很弱?” “那么此次冒险出使的功劳,岂不是全要被东方裕一人独占,毕竟他这回的光辉已经足以遮住所有人,甚至可与刘据争辉,说不定能一举封侯!” 带着这样的心思,王恢和苏武分别揣着山国和尉犁国的国书,心情复杂的赶回楼兰国。 沿途他们依旧不断打探着焉耆国的消息。 然而得知的消息越多,他们便越是心惊,甚至竟渐渐不再嫉妒东方裕的功劳。 “什么?东方裕到了焉耆国的第一夜,便找到了匈奴人的驻地,还率人烧了匈奴人的驻地,尽屠匈奴三百余人,砍了僮仆都尉的脑袋?” “且慢且慢,这回东方裕似乎也没带多少人吧,只是多了郭振和殿下的亲兵,加起来不过百人,这点人都搞出如此阵仗?” “震慑!” “这才是真正的震慑!” “大汉儿郎如此凶悍,数十人便敢深入敌境取匈奴都尉首级,数百人、数千人自然也敢取他焉耆国王首级,无论是有恃身后汉军,还是大汉儿郎的悍资,都足以令这种不过控弦数千的小国心惊胆战,如何敢不纳首乞附!” “这就难怪了……” “东方裕有如此魄力和能力,便是立下再大的功劳也不为过,令人不得不服。” “倒是殿下的眼光也令人不得不惊,他怕不是早已看出东方裕有如此魄力和能力,才强迫此人带团出使焉耆国吧?” 然而当二人回到楼兰之后,立刻便又得知了一个更加令他们叹服的消息: “东方裕居然没回来,只命信使将焉耆国的国书送回来,便立刻又和郭振带领使团转道前去出使西边更加强大的龟兹国!” 什么叫专业? 这就叫专业! 什么叫尽忠职守? 这就叫尽忠职守! 什么叫上瘾? 这就叫上瘾了! 这个家伙一定是在焉耆国发现了自己的外交天赋之后,忽然对出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此便先斩后奏主动出使龟兹,想将封侯之功彻底坐实! 说起来。 刘据此前承诺送给他一个功业,他还真就立下了如此大功,这也算是言出法随了吧? 他真得感谢刘据给了这么个机会,不过也离不开他自身的魄力、能力和努力,莫说是嫉妒,便是羡慕也教人羡慕不来…… …… 经过多日的准备,三国交界的实箭军事演习正式开启。 若在这之前,三国国王八成会带上兵马,驻足于数里之外观摩,或者也可以说是防范,谨防汉军伺机大举进攻。 但如今三国都递交了请求臣服的国书,便都成了自己人。 虽然依旧心有忐忑,但臣服就该有个臣服的样子,三国国王自然只能携带少量亲兵前来赴约,下了兵器与刘据一道登上观礼台观看这场实箭军事演习。 这场实箭军事演习规模宏大。 此前那三万不堪用的郡国兵也上场了一半。 大汉特有的车阵、弩阵悉数亮相。 而其中最亮眼的自然还是因双马镫出现之后,由大汉精锐骑兵升级而来的强弩骑兵。 大汉能够百步穿杨的弩张士不少,就连只有弓箭的匈奴和西域,亦有能够拉开大弓的勇士能够做到。 但骑在马上都是白扯。 哪怕在西域诸国眼中最凶悍的匈奴骑兵,在马上也只能使用张力较小的弓箭,这种弓莫说是百步,有效杀伤射程能有个几十步就算不错,通常只能起到扰敌乱阵的作用,杀敌效果也十分有限。 三国国王与匈奴接触不少,自是非常清楚这一点,也能看出强弩骑兵的可怕之处。 这点从他们看到强弩骑兵之后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 刘据看在眼中,也终于在这个时候说话了: “如今的汉军与匈奴相比,孰强孰弱?” “……” 三国国王皆是迟疑了一下,又互相对视了一眼,此情此景自然是承认汉军更强比较合适,而且这也的确是事实。 然而不待他们开口作答,刘据便又说道: “夹在两个大国之间,你们的处境很艰难吧?” “或者说你们其实更希望大汉与匈奴不断争斗,最好斗个两败俱伤,如此两国非但无暇顾及你们,还都需要不断拉拢你们,你们的处境也会好上一些,我说的没错吧?” “不敢不敢……” 三国国王心中一慌,连忙否定。 夹在中间处境艰难虽的确是事实,但若要承认了心中所想,那就把两个大国都得罪了,谁敢承认? 第四百零六章 真·画饼大师 “不必着急否定,我也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 刘据笑呵呵的道, “国与国之间交往,本就是利益至上,尔虞吾诈亦是常态,大汉有大汉的利益诉求,你们有你们的利益诉求,匈奴亦有匈奴的利益诉求,有利则合,无利则分,失利则战。” “你们此前对匈奴言听计从,不过是顺从匈奴对你们的利益更大,如今又向大汉臣服,也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认为归附大汉更符合你们的利益罢了。” “其实纵观天下局势,何尝不过是一张饼如何分割的问题?” “……” 听到这番话,陪同在旁的司马迁、韩增、苏武、王恢与韩凌等人皆再次对刘据刮目相看,甚至有些自惭形秽。 精辟! 此刻赵破奴正在点将台上指挥军演。 而这里除了王恢之外,剩下的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韩凌甚至才刚满十八,心中多的是家国情怀和热血,此前并没有如此深刻、直击本质的感悟。 再看看人家刘据,人家比他们大部分人都小了几岁,思想与感悟却已经达到了如此地步,处处体现出一种俯瞰众生的超脱感。 这让他们不得不怀疑,自己这前二十余年的人生是不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其中内心最有触动的自然还是司马迁。 他自刘据镇抚南越国时,便已经详细了解过了刘据的事迹,后来又在东莱候神时与刘据相遇,全程参与了刘据在东莱的造神计划。 正是有了这些了解。 司马迁才更有触动,这次随刘据出征以来,他从刘据身上感受到了更多不一样的东西。 虽然刘据依旧像在南越国、在东莱一样为所欲为,但明显已经少了许多当初的稚嫩,说话行事皆是滴水不漏,与最为成熟的政客相比亦不遑多让。 回顾出征至今,刘据已经做了许多事情,却能够在每件事中让人人都满意,令人人都信服,就连赵破奴这个主将在军权已经出现旁落的情况下,却依旧对他言听计从,没有产生丝毫不适与怨言,如此便已经可见一斑……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司马迁愿将刘据的改变称作成长。 只是他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能够让刘据如此快速的成长? “殿下高见……” 三国国王亦是意外的望向面前这个年轻的大汉皇子。 他尚且如此年轻,却仿佛能够看穿他们的内心,洞察他们的想法,还表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理性。 一个大汉皇子尚且如此,这不得不让他们怀疑,培养出这样一个皇子的大汉天子又将妖孽到何种程度? “不过说起饼来,有句话不知你们是否听过?” 刘据又正色道, “天下虽大,但如果你不是分饼的人,那么就是那张被分的饼。” “这……” 三国国王再次相视苦笑,这种说法他们的确还是头一回听到。 不过其中的含义他们却并非不能体会,长久以来西域诸国就像是一张饼,匈奴派僮仆都尉留驻于此,也绝不是为了维护他们的利益,而是为了向他们勒索和征收税赋,以供远在大漠之中的单于王庭。 而顺从匈奴唯一的好处则是。 只要他们足够听话,匈奴就不会发兵打来,会承认他们这些王族的统治,甚至有时还会出兵协助他们维持统治,避免他们被不听话的人取代。 在匈奴眼中,他们就是一张予取予求的饼。 他们也知道他们在匈奴眼中就是一张饼。 如今同样强大、甚至可能比匈奴更强大的大汉也来了,在这样的大国面前,难道他们的处境就会发生改变么? “不要误会,刚才那句话是匈奴说的,我们大汉从未说过。” 刘据笑了笑,又道, “我们大汉素来不认为强国就该是分饼的人,弱国就该是那张被分的饼……大汉只想做一张强国弱国都可以分食的新饼,只要你们愿意,就可以成为分饼的人,而不是成为那张饼。” “不知殿下此话何意,可否细细道来?” 三国国王不由面露好奇之色,谁不想做分饼的人啊? “?” 司马迁等人亦是满脸疑惑,不知道刘据究竟在说些什么。 也就是这个时候还没有“画饼作地,不可啖也”的典故,也没有后世关于“画饼充饥”的解读和延伸,不然他们必定又要为刘据这用饼画饼的直白方式叹服。 不过此刻他们心中更疑惑的还是,现在人和饼都是确定的,刘据或者说是大汉如何再做出一张新饼来,还邀请这几张“饼”来做“分饼的人”。 “请看此物。” 刘据抖了抖袖子,手中已经多出了三枚圆形银币,随即一枚一枚依次放在了三国国王面前的案几上。 三国国王不明所以,拿起面前的银币查看。 只见这银币与如今西域流通的银币规格相当,唯一不同的就是铸造在银币一面的头像和另外一面的一个隶体“漢”字…… 这个头像明显是汉人男子的发型,眉眼细节虽然以现在的工艺难以太过精细,但依旧不难看出与刘据似乎有些相似,只是脸盘却要大出了一圈。 “请问殿下,这位可是大汉天子?” 焉耆国王的反应倒也不慢,立刻猜出了头像的原型,毕竟西域银币上的头像,也都是以本国现任国王为原型。 “不错。” 刘据点了点头,随即一挥手,立刻有人拉下了提前布置在观礼台上的大幅舆图,而这幅舆图上已经不再是两个圈,而是两条线。 刘据指着舆图上的线继续道: “这就是我大汉如今要做的大饼,此乃南北两条通往安息国的道路,你们的国家皆在必经之路上。” “大汉是地大物博的大国,安息亦是地大物博的大国,而在安息国以西,还有一个同样不容小觑的大秦。” “因环境地理不同,各国所产之物各有不同,因此必然存在大量的贸易需求。” “而据我所知,目前西域诸国的财政来源,除了有常规的税收之外,还有一部分来自面向商旅的经营、罚款、过路费和借贷收入。” “你们已经尝到了一些甜头,应该能够想象一旦这两条商道正式开通,摆在你们面前的将会是一张多大的饼吧?” “……” 听到这里,三国国王眼睛都亮了不少。 哪怕现在除了常规的税收之外,其余的收入也已经快占到了他们国家财政来源的一半。 毕竟以他们这些小国的人口,还绝大多数都是连纳税义务都没有的奴隶,本来也征不来多少税赋。 然而下一刻。 刘据的手已经指向了下一战的目标,姑师国: “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饼,要做分饼的人,就要一起做饼。” 第四百零七章 左脚踩右脚螺旋升天! “殿下是让我们,与汉军一同攻打姑师?” 三国国王感觉自己已经明白了刘据的意思。 司马迁等人亦是心中一震。 敢情绕了这一圈,刘据的最终目的其实是以夷制夷? 这倒的确是个不错的想法,赵破奴麾下最精锐的属国骑兵,其中就有许多当年在河西之战中被霍去病打烂,不得不投降的浑邪王和休屠王所部族人,这些人都是匈奴人。 就连如今天子的驸马都尉金日磾,亦是休屠王的儿子,血统纯正的匈奴人王子。 而当初霍去病屡立奇功,也与他麾下有许多匈奴将士和向导有关,如此至少可以做到知己知彼,至少不那么容易迷路。 而且此举还可将一部分战损转嫁到他国身上,从而大幅度减少大汉儿郎的折损。 可谓一举多得! 唯一的问题就是,西域诸国各自有王,他们如今只是迫于压力称臣,心中恐怕仍有异心,与霍去病和赵破奴手下的降将降卒自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因此就算强迫他们一同出兵,也很难做到同心同德,依旧很有可能给战事带来一些预料之外的隐患,甚至是泄露军机。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却见刘据指在姑师国位置的手指依旧在不断向东北方向移动,最后竟移动到了燕然山、涿邪山和浚稽山一带…… “!!!” 三国国王看到刘据此刻所指的位置,脸色都瞬间发生了变化,下意识的道: “皇子殿下,你莫不是只顾着与我们说话,手不小心滑了?” “殿下是在说笑吧?” 司马迁等人见状亦是睁大了眼睛。 燕然山、涿邪山和浚稽山究竟是什么地方,他们自然也多少有些概念。 那基本就是匈奴右贤王的大本营,就算前些年匈奴已被“大汉双璧”打的远遁漠北,匈奴右贤王所部更是在卫青刚刚起势的时候就打的摸不着北,但燕然山、涿邪山和浚稽山一带始终都是匈奴的实控区域。 尤其是经过这近十年的修养,匈奴右贤王已经重新回到了这片区域,并在此处建立了王庭。 而刘据不久之前在焉耆国斩杀的僮仆都尉,就是匈奴右贤王所设,在西域所得皆是送往此处王庭…… 不过他们清楚这一点。 刘据自然只会比他们更清楚。 燕然山是什么地方? 那是历史上李广利坑了七万汉家儿郎,兵败投降的地方,亦是后世东汉窦宪和班超燕然勒石的地方。 浚稽山又是什么地方? 那是几年后赵破奴率两万骑兵接应投降右贤王,最终被左贤王率大军围困,兵败被俘的地方,亦是李陵以五千步卒,射杀一万多匈奴人,最终因箭矢耗尽被俘的地方。 至于处于燕然山和浚稽山之间的涿邪山。 倒显得没那么有存在感了。 而刘据更清楚的是,历史上班超能够只带几十人在西域白手起家,万里封侯的根本前提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那场“燕然勒石”! 大汉的敌人从来都不是这些西域小国,他们只是被匈奴统治的久了,对大汉的了解又不够全面,很难走出原本那“好死不如赖活着”的舒适圈,故而在政治倾向上不太容易做出改变。 正如刘彻忽然决定对抗匈奴,而不是继续跪下与匈奴和亲时一样。 那时大汉的一众臣子便很不适应,朝堂上反对的声音一再占据主流,直到卫青和霍去病的出现,才将这样的声音压了下去。 可就算是如此,如今朝野内外依旧有不少主张继续与匈奴和亲的投降派,若非刘彻压着,他们很快就会尝试左右大汉对匈奴的战略。 “真理只在铁蹄之下,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这句话任何时候都不会过时。 成为满级人类之后,刘据更加深刻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在西域立足的关键,不是这些西域小国。 就算暂时征服了他们,他们也依旧可以与匈奴暗通款曲,历史上的无数次复叛便是证据,西汉在西域始终“汉用忧劳,且无宁岁”亦是证据。 甚至只是斩断匈奴伸向西域的那只无形之手依旧不够,唯有将匈奴彻底斩首,并让西域诸国围观这次行刑,才可令他们再无二心! 不过此刻为了防止如此激进的计划吓到一众将领和三国国王,或是提前传到刘彻耳中,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刘据还是将手指收了回来重新点中姑师国,打着哈哈重新说道: “哎呀,真是手滑了,手滑了……你们要成为分饼的人,就要一起做饼,大汉能一夜攻下楼兰,与楼兰相当的姑师自是同样手到擒来,但你们必须一同发兵,大汉也不指望你们的人能够上阵杀敌,这回协助汉军运送粮草辎重即可,要的就是个态度。” “顺便再给你们看一样东西,焉耆国王应该知道大汉使团离了焉耆国之后,直奔龟兹国而去的事了吧?” “实不相瞒,龟兹国近日也递交了请求归附大汉的国书,已经快马加鞭送了回来,你们相互传阅吧。” 说着话的同时。 又一名亲兵十分配合的端着简牍走了上来,先交到焉耆国国王手中,其余两个国王也是一脸惊疑的凑了过去。 “这……” 司马迁等人却面面相觑,内心疑惑。 这国书又是哪来的? 最近这些时日东方裕一行使团还未传回任何消息,也没有信使从龟兹国回来,怎会凭空出现龟兹国的国书?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刘据此刻玩的其实是一手左脚踩右脚螺旋升天的“梯云纵”。 焉耆国、山国和尉犁国相继臣服的消息一定已经传到了龟兹国,龟兹国唇亡齿寒,必有触动。 而龟兹国臣服的国书,又会令三国国王心惊胆战。 毕竟如此一来,如果他们不肯就范,就变成了大汉与龟兹将他们三国包在了中间,至少在西域,龟兹也是他们三国联合起来都很难抗衡的大国。 而三国国王决定与大汉一同伐兵攻打姑师的消息再传到龟兹国。 龟兹国感受到的可就不只是触动了,而是更大的震慑,再有大汉与乌孙的和亲威胁,就变成了龟兹国反被包圆。 此时再加上成为西域兵器之都的诱惑,龟兹国王又怎能不就范,怎敢不就范? 至于这伪造出来的国书。 就算是假的,在三国国王派人前去龟兹国探听消息之前,便已经变成了真的,真真假假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这同时也是刘据给东方裕和郭振加上的另外一道保险。 东方裕姑且不论,郭振可是追随了他多年的亲信,他又怎会轻易让郭振身陷险境? 第四百零八章 你的功业已在路上,请注意查收 今日这场实箭军事演习。 带给三国国王的绝不只是军事力量上的震慑,更是内心上的震动。 他们此前想破了脑袋也不曾想到,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他们头上的那片天已经发生了巨大改变。 司马迁等人亦是越发对刘据刮目相看。 第四层? 第五层? 第六层? 他们已经无法确定刘据此刻究竟在第几层了。 因为许多后知后觉的事情都在告诉他们一件事,刘据此前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都绝非独立,几乎所有的动作都有后续,一环扣着一环,一步连着一步。 甚至他们都已经搞不懂刘据真正的战略目标究竟是什么了。 “圈踢”方略么? 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以刘据对付这些西域小国的手段不难看出,大汉这处于碾压地位的军事实力已经退居二线,战争在他手中只是最初级的方法,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可能还是拖慢他征服西域速度的下下之策。 当然,也不是说战争就不快。 当年河西之战中,年仅二十的霍去病率领一万骑出陇西,转战六日,急行军一千多里,征服河西五国,这征服速度不可谓不惊人。 不过同时损耗也同样惊人。 哪怕司马迁等人那时年纪尚小,却也知道在此战中霍去病所部的兵马折损了接近七成。 而刘据除了在突袭楼兰那一仗中,折损了一百二十余名将士,损失了六十余匹战马之外,便再无兵马折损。 这样的损失对于大汉,哪怕是对于他们这支远征军而言,几乎达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然后他就在不费一兵一卒的情况下。 一举令焉耆国、山国和尉犁国臣服,眼看着西域强国龟兹臣服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至于接下来的目标,姑师。 更是已经成为囊中之物,只看刘据何时去取…… 这是司马迁等人此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纵观自大汉与匈奴开战以来,不论是胜仗还是败仗,大汉哪一次不曾付出惨重的代价,否则当今陛下那盐铁官营、算缗告缗、入羊为郎、入粟补官、币制改革……等等为人诟病的政策又是因何而来? 就连这一回征伐楼兰、姑师。 虽是立威之战,但其实不过只是一次试探,当今陛下在出征之前也已经做好了为此埋单的准备。 他完全是按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时的损耗调拨的军饷物资。 结果刘据如此征服西域,已经出现了一个任谁都不曾想到的奇怪的现象: 如今大汉在楼兰国屯田驻军的驻地内,粮食和草料堆成了山,装备和辎重填满了库,马匹充足到不得不立刻用上那些此前投靠大汉的奴隶放牧,不少将士在屯田驻军的过程中,吃得饱又吃得好,居然还长出了肥膘。 再加上刘据还在驻地内开了高炉,用于融掉刘彻送来的那些白银铸造大汉天子银币。 这丰饶繁荣的场面,差点让一众建章骑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上林苑,而且还是刘彻在国内大力推行“告缗”时的上林苑。 众所周知,上林苑绝对是大汉的财富中心。 这里不但是三官铢钱的地方,从各地收缴来的税赋和奇珍异宝亦集中于此,而建章骑的职责之一便是守护上林苑,因此有不少人都见过“告缗”时期,上林苑那令人目不暇接的丰饶场面。 可惜,这丰饶的场面来得快,去得也快。 哪怕大汉双璧在大漠中战战告捷,上林苑的东西也必在数月之内被搬空,然后随着刘彻出台新的财政政策,再迅速填满,再顷刻搬空,周而复始…… “他娘的,乃翁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这些当兵的哪里是出征,这分明是出来享福!” 赵破奴见到如此情景,都忍不住骂起了娘。 其实他此前跟随霍去病出征,而且还是军司马,并未吃过多少苦,毕竟刘彻在霍去病的军饷物资和封赏从不吝啬,他这个军司马又是将领,待遇自然也不会差。 不过作为霍去病手下的底层兵卒,可就没有这么痛快了。 许是年幼时霍去病已因卫子夫和卫青的关系,过上了外戚贵胄的优渥生活,又受到刘彻的特别优待,使得他对民间疾苦并无太多感觉,以至于他虽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军事天赋,但对手下的底层兵卒却并不怎么关心,时常忍饥挨饿。 但这并不影响将士、尤其是将领对霍去病的忠心和士气。 因为跟着霍去病出去就能打胜仗,回来就能得到封赏,试问偶尔饿下肚子,和带你建功立业,带你封侯拜将相比,你又会怎么去选? 现在赵破奴就面临这样的问题。 他还等着在此战中拿回自己的侯爵呢! 可是此前他在突袭楼兰中的斩获,显然还不足以封侯,如今还有东方裕在焉耆国斩杀匈奴僮仆都尉的功劳珠玉在前,那点战功越发显得不值一提。 若是再没有机会立下更大的战功,等拿下姑师达成天子的战略目标便要班师回朝,他这侯爵还怎么拿得回来? …… 于是在姑师之战越来越近的时候。 赵破奴终于按捺不下立功心切的心,私下找到刘据请命: “殿下,姑师一战,末将请求领兵先锋!” 一个主将统帅,却来向刘据这个护军请命,这多少有那么点颠倒,不过赵破奴却并未感觉有何不妥。 因为刘据可不仅是能将麾下将士养出肥膘,也同样能送人功业。 而且说送就送,言出法随。 韩增、东方裕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一个已经从尚未入郎一月成了假司马,另一个此次回京必定封侯,而且八成还会史书留名。 “赵将军战意盎然是好事,不过这回的战功恐怕依旧不多。” 刘据却笑呵呵的递上一封刚刚送到的密信,说道, “姑师得知焉耆国、山国和尉犁国欲与汉军合攻姑师,其左大将知不可敌,遣人送来密信欲与汉军里应外合,伺机刺杀姑师王献城投降。” “因此汉军兵临城下之际,差不多也就该结束了。” 这个消息虽有些意外,但也并非完全在刘据的预料之外。 他此前下令斩杀楼兰王奇布楚,让楼兰国相乌尔萨代理国事,便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引导,亦是对西域诸国统治阶级的离间。 如果敌国之中有人怀有异心,又面临灭国压力,少不了便会有人试图借助大汉的力量问鼎王位。 其实世界就是一个草台班子。 顺风局谁都能打,一群人显得其乐融融。 但一旦进入逆风局,压力怪、投降派、野心家就会涌现出来,落了潮自然就知道究竟是谁在裸泳。 “……” 赵破奴仔细看过密信,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心里无比沉重和失落。 然而刘据接下来的话却令他瞬间又提起了精神: “不过赵将军也不必心急,你好歹曾是我表哥的副将,咱们也算是半个自家人,我又怎会忘了你?” “我准备送给你的功业已经在路上了,绝不会比东方裕的小。” “赵将军只需耐下性子来,届时注意查收便是。” 赵破奴挺起胸膛,下意识的追问: “多谢殿下,究竟是何功业,可否请殿下明示!” 第四百零九章 父皇,我要养寇自重了 “还是等先打下姑师再说吧。” 刘据神秘一笑,又站起身来在舆图上比划着道, “既然赵将军有为前锋的意思,此次攻打姑师,赵将军就打头阵吧,我留在后方为赵将军压阵。”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赵将军不可轻敌,尽管此战有姑师国的左大将里应外合,优势在我大汉,但仍要谨防对方诈降。” “且姑师是匈奴进入西域的门户,占据准噶尔盆地以南的天山缺口,又是西域商路北道的交通要道,亦需防止匈奴前来救援。” “因此赵将军最好先分兵据守天山缺口,如此才可确保万无一失。” 正因姑师国地理位置特殊,历来便是大汉与匈奴的兵家必争之地。 自历史上赵破奴第一次攻破姑师国,也就是这次之后,大汉与匈奴便有“五争姑师”的战事,如此拉锯一直持续到了数十年后的汉宣帝年间,才以大汉胜利告终。 大汉自此才终于实现了“并护北道,始设都护”的战略目标,宣告匈奴在西域的统治全面结束。 “请问殿下,若姑师左大将果然诈降,又或是匈奴果然发兵救援,末将又当如何处置?” 赵破奴的状态转化的也是极快,听到刘据开始嘱咐此战注意事项,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严肃,轻轻点着头道。 刘据笑道: “赵将军不必忧心,派出斥候出三百里,向东北方向探查敌情,倘若发现匈奴前来救援,立刻带兵自天山缺口返回,据险而守再做定夺便是。” “而且这只是小概率事件。” “自漠北之战以来,匈奴已被我大汉吓破了胆,不敢轻易触汉军之锋芒,就算受姑师所托前来救援,八成也只是象征或试探,怎敢大举发兵?” 历史上赵破奴攻下楼兰国之后攻打姑师国,匈奴就未曾派兵前来救援。 不过刘据也不会因此就过于自信,全然忽略匈奴的存在。 毕竟历史上赵破奴攻打姑师国,采用的依旧是绕过焉耆国、山国和尉犁国的千里突袭战术,姑师国都没来得及准备,更别说匈奴。 而这一次,刘据却是组织焉耆国、山国和尉犁国三国一同发兵合攻姑师,如此声势浩大的阵仗,姑师国自然不可能没有准备,左大将里应外合的降书都送来了,那么姑师国王亦有可能派人前去向匈奴求援。 当然。 也正如刘据所说的那般,现在这个阶段,漠北之战留下的心理阴影尚未散去,匈奴还是有点怂的,就算姑师国求援,得知汉军这回有如此阵仗,只怕也未必敢来支援,最多搞些象征性或试探性的动作。 这点在史书上也有证明。 前有赵破奴和公孙贺各率两万骑兵深入大漠策应朝鲜半岛局势,匈奴避而不战。 后有刘彻封禅大典之前亲自率十八万骑兵亲自进入大漠一字排开,羞辱匈奴“若敢战就来,不敢战就滚”,匈奴忍气吞声,硬是在刘彻封禅大典期间没敢有任何动作。 如此已可见一斑。 而匈奴真正开始再与大汉叫板,就已经到了距今大约十年后,赵破奴、李陵、李广利相继战事失利,大汉损失惨重之时。 其实刘据心里也清楚。 若发现匈奴前来救援,还只是象征性或试探性的动作,立刻就让赵破奴率军返回天山缺口据险而守的话,多少有些影响士气,也会拖延征服姑师的进度。 但这却更符合刘据的利益,也更符合大汉的利益。 他不怕匈奴来,只怕匈奴不来。 有一个词叫“养寇自重”。 若匈奴不来,打下姑师国之后,刘彻便算是达成了此行的战略目标,基本也就要下诏命他们班师回朝了,如此刘据就还得自己寻找借口拖延,而且得是十分正当的借口,否则就算他不想回去,随行的将领也只能奉诏行事,归心似箭的回去接受封赏。 如此一来,在西域根基不稳的他,就成了光杆司令,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而匈奴见大汉打完就走,也会立刻重新将那只咸猪手伸向西域,推翻大汉好不容易在西域建立起的那一点影响力。 事实也确实如此。 历史上这场战事结束,大汉撤军之后,楼兰王被俘去了长安,刘彻带着他领略了一番长安的繁华之后,大发慈悲的放了他,只让他送一个王子为质。 结果楼兰王回去就给大汉送来了一个次子,却同时将长子送去了匈奴。 而姑师王并未被俘,说是被赵破奴等人攻破了王城,但连个降书都没见着,大汉一撤军姑师王就又回到了王城,继续做匈奴的耳目,继续劫杀汉使。 以至于后来李广利奉命首次攻打大宛的时候,西域依旧是匈奴的附庸,没有一个国家支持大汉,沿途小国都各自紧紧地守住自己的城池,不供给汉军粮食。 如此等汉军好不容易到了大宛的郁都城时,几万人已经饿死、渴死、病死到只剩下了几千,再一打果然大败,不得不铩羽而归,回程途中又死了许多,回到敦煌的时候兵马只剩下了十分之一。 所以,历史上的楼兰、姑师一战。 虽然看似打出了汉军的风采,达到了刘彻想要的立威,但其实一点卵用都没有起到,根本就是劳民伤财的“如打”。 刘据自然不会让这种事重演。 他有必须留在西域的理由,亦有让大汉的钱粮真正花在刀刃上的责任,在他看来,这责无旁贷。 “那么若是姑师左大将诈降呢?” 赵破奴又问。 “先切断姑师国所有的退路,兵临城下之际,若姑师左大将未策应我军刺杀姑师王献城投降,立刻下令全军强攻。” 刘据目光一冷,正色道, “城破之后,尽屠姑师王族,鸡犬不留。” “还有,若发现匈奴人踪迹,哪怕只有一个打探的斥候,破城之后,依旧尽屠姑师王族,不留后患。” “欸?” 赵破奴有点没反应过来。 左大将诈降,尽屠姑师王族? 发现匈奴人踪迹,也要尽屠姑师王族? 这是什么逻辑? 为何被屠的总是姑师王族? 第四百一十章 贵族大臣也尽数斩杀! 数日后的姑师之战,比想象的还要顺利。 顺利到与刘据约定的左大将根本没发挥作用,汉军才刚刚抵达南部的天山缺口,距离姑师王城还有两百多里的时候,姑师国王便已经派来了使者,表示愿意投降,与大汉议和归好。 刘据甚至怀疑。 历史上赵破奴攻打姑师国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历了同样的事情,然后就屁颠屁颠的回去找刘彻领功了。 毕竟史书中对楼兰之战的斩获记载颇多,对姑师国的斩获,却是只字未提。 反倒是对再往后的天汉二年(前99年)和征和四年(前89),开陵侯成娩两次攻打姑师的战事略有记载。 天汉二年那次,汉遣成娩奉命攻伐姑师,匈奴右贤王率数万骑救援,汉军不利而归。 征和四年那次,汉遣成娩率楼兰等国兵围姑师王城,姑师始降,自此姑师才改名为车师,并分裂为前后两国。 重点就是这个“始降”二字,其实就是“初降”的意思。 若征和四年那次姑师“始降”,那么赵破奴这次又算什么,假意投降?诈降?甚至根本没有投降,只是象征性给大汉道了个歉,与大汉议和? “殿下,这位是姑师国王的使者,声称姑师国王愿为此前的误会向大汉道歉,并献上五百匹好马作为赔偿,请求大汉退兵议和,自此愿为大汉所用……” 赵破奴见到姑师使者之后,立刻将其带来见了刘据。 “我要的不是议和,姑师国没有资格与大汉谈条件,我要的是投降和臣服。” 刘据只听赵破奴描述,便已听出姑师使者这番说辞中有运用语言艺术的嫌疑。 “尊敬的皇子殿下,‘愿为大汉所用’便有投降和臣服的意思。” 姑师使者的汉语水平还不错,右手抚胸施了一礼之后,便接上了刘据的话, “自此姑师国将不再为难大汉使者,并为大汉使者提供必要的供给,倘若大汉需要,姑师国亦可充当大汉在西域的耳目,监视匈奴人的一举一动。” 这个家伙果然是在与他玩语言艺术。 刘据与刘彻不同,他要的是楼兰、焉耆、山国和尉犁国那样的投降和臣服,甚至因为姑师国的地缘和战略意义更高,大汉还必须得在姑师国屯田驻军,借此先彻底斩断匈奴的一只手,而不是允许姑师继续骑墙! “呵呵,你们是劫杀大汉使者,不是为难大汉使者。” 见这个家伙故意混淆概念,刘据也冷笑了一声,开口纠正道。 “我王愿再加五百匹马,用于赔偿大汉使者的损失,请求得到大汉的原谅。” 姑师使者倒也不反驳,又施了一礼低眉顺眼的道。 “那就是一千匹马了……” 刘据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转而又不着边际的问道, “对了,你们的左大将如今何在?” “回皇子殿下的话,左大将因意图谋反,已被我王诛杀,悬首于王城城门之上以儆效尤。” 姑师使者闻言终于抬起头来,目光中多了一丝不卑不亢,平淡的语气中无形多出了一丝示威的意味。 “……” 一旁的赵破奴闻言微微色变。 看来这个与大汉暗中款曲的左大将终归还是失败了,这姑师王也不是善茬,手段不可谓不雷利狠辣。 “此人竟意图谋反,的确该杀。” 刘据却似是早有所料一般,对于姑师使者这无状的示威也并无反应,只是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大汉虽强却并非好战,姑师王想议和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大汉使者皆是无价之宝,一千匹马不够,起码得三千匹,三日之后完数送到此处。” “姑师王若能做到,那便和,大汉便撤军。” “姑师王若做不到,那便战,大汉必教姑师国破人亡。” “欸?” 赵破奴闻言又愣了一下。 说好的投降臣服变成了议和,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难道是因为左大将的失败令姑师国只能强攻,殿下爱兵如子不愿徒增伤亡,因此最终选择了妥协? “尊敬的皇子殿下,一千匹马我国仍需筹备许久,三日之内绝不可能完数送来。” 姑师使者却是一脸为难,与刘据还起价来, “三千匹马就更多了,姑师国国小财疏,实在难以承受,可否请皇子殿下打个折扣。” “那使者就请回去告诉姑师王,准备迎接大汉铁骑吧。” 刘据态度总算又强硬了起来。 姑师使者随即又请求道: “既然如此,只好请皇子殿下再多宽限一些时日,容我国筹备一番,否则定是很难满足殿下的要求。” “你们需要多久?” 刘据又是不置可否的问道。 姑师使者连忙说道: “大约半月,半月应该差不多了。” “好,我就等你们半月,回去告诉你们的姑师王,倘若半月之后三千匹马仍未送来,大汉铁骑必定踏平姑师王城。” 刘据总算没有再与其废话,终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谢过皇子殿下,在下这便回去转告我王,准备议和的马匹。” 姑师使者也又施了一礼,转身退出了军帐。 如此姑师使者离开之后。 赵破奴仍是觉得刘据的决定有些不妥之处,终于忍不住开口: “殿下……” 结果话未说完,刘据便已经抬手打断了他,语气笃定的道: “赵将军,姑师国议和是假,拖延时间是真,看来匈奴人已经决定前来支援,援军半月之内便会抵达。” “殿下何以如此断言?” 赵破奴虽觉得有不妥之处,但却并未想这么深,不免有些疑惑。 “你可知拿出三千匹马,对于一个只有一千余户,人口一万出头的小国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岂是一个使者能够擅自决定?” 刘据只点到为止,接着又道, “赵将军,你的属国骑兵有不少匈奴降卒,而你亦曾在匈奴求生多年,对于匈奴人的习性与语言颇为精通,对吧?” “不错,不知殿下问及此事作甚?” 赵破奴还在琢磨三千匹马的问题,闻言赶忙回过神来答应。 刘据来到案前展开舆图,正色道: “你的属国骑兵,我的建章骑,再加上北军,给你凑齐三千兵马,全部换上皮甲扮做匈奴骑兵,举匈奴右贤王旗,避过姑师王城向东北燕然山方向行进三百里。” “到了地方之后,再立刻派出几名匈奴人扮做使者前往姑师王城报信,随即折返回来以匈奴援军之名挥师南下,直奔姑师王城。” “混进城内之后,立刻斥责姑师王族与大汉暗通款曲,并以此为借口,不但尽屠姑师王族,贵族大臣也尽数斩杀,并纵兵抢掠王宫官府,不必有所顾忌,影响越恶劣越好。” 听到这里,赵破奴终于明白了刘据的意思,刘据与姑师使者这么好说话,分明是在将计就计,竟是为了如此攻下姑师。 “这……然后呢?” 赵破奴又忍不住问道,现在可是连贵族大臣也要遭殃了。 “然后我便会率领汉军及时赶到,顺势接管姑师王城,与姑师百姓约法三章,重建秩序,保护民众。” 刘据咧开嘴笑了起来。 “那末将与手下的将士呢?” 赵破奴只感觉有些乱,我们不也是汉军么? 刘据笑道: “汉军与匈奴势不两立,你们势单力薄,见了汉军自然只有仓皇出城逃走的份,怎奈汉军人数众多,你们一不小心就被汉军包围,只得重新换回汉军的甲胄与大旗,这支匈奴援军自此也就被汉军尽数消灭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从骠侯到从龙侯,拢共分几步? “这便是殿下送我的功业吧?” 听完了刘据的话,赵破奴自认为总算明白了刘据的全部计划,心中暗自叹服的同时,亦是满脸欣喜的问道。 屠尽姑师王族,杀光贵族大臣,此事当然算是功劳。 而且功劳肯定要比阵斩敌军兵卒更大,一千兵卒都未必抵得上姑师国王一颗人头。 再者说来,姑师这样的小国控弦之卒本就不多,和楼兰也就是一个水平,所有兵卒加在一起也未必比国王和几名主要大臣的首级更值钱。 “不算,这才哪里到哪里啊?” 刘据却笑着摇了摇头, “赵将军,你首先要明白一件事,这个计谋是我出的,而我的身份又是皇子,只要有我在这里杵着,无论你立下任何功劳,都有相当一部分要归功于我。” “正如你曾经随霍表哥出战匈奴,封狼居胥的功业只能算在霍表哥头上,而你哪怕斩获再多也是从功,霍表哥封万户侯、拜骠骑大将军的时候,你捡个从骠千户侯便已经不错了。” “此战与当年漠北之战的规模相差甚远,与封狼居胥的功业相比更是不值一提。” “就算我在奏疏中极力推崇你深入敌国斩首姑师王的壮举,功业经过划分之后也十分有限,哪怕赵将军有机会复侯,最多也只能是个百户侯,再加上赵将军并非出身士族贵胄,朝中无人在陛下面前帮忙美言,说不定还得是关外侯。” “这样赵将军就已经满足了么,能与赵将军此前的从骠侯相提并论么?” “这……” 赵破奴陷入了沉默,他实在不得不承认,刘据说到了问题的本质。 倘若这次刘据这个皇子没有来,那么所有的功劳自然要归功于他这个主将。 可刘据现在来了,并且全程参与了战事,那么他就从一个主将变成了一个打工仔,刘据这个皇子则是领导。 打工仔做得再好,那也是领导管理有方,也是领导的功劳。 打工仔能分上一杯羹,就已经算是祖坟冒青烟,遇上很有良心的领导了。 何况这个计划的确是刘据提出来的,于情于理于人情于世故,他都必须居于首功,自己若是不够识趣,只怕最终非但分不到一杯羹,还有可能得罪领导和上面的大领导,到时别说是功业不功业了,稍有不慎便可能惹祸上身。 不过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赵破奴也没什么好说的。 反倒是听过这番话之后又对刘据有了新的认识,感觉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刘据定是真正将他当做了自己人,才会将这番话毫不避讳的说给他听,才会考虑如此周祥的考虑他的得失。 刘据也定是想好了究竟要送他一个怎样的功业,而且一定可以让他拿到比此前的从骠侯更风光的侯爵,才敢将这番话说的如此明白,而丝毫不担心他心中生出不甘。 这便如周公吐哺,都是不足为外人倒也的心里话。 刘据如此为他考虑,他自然该有所表示。 跟着这样的领导,而且如今已可看出潜力的领导,曾经他能够成为从骠侯,如今未必便不能成为从刘据的侯…… 何况刘据可是皇长子,在陛下令立太子之前,他依旧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似他这般有潜力的皇长子,说不定未来还有可能成为——从龙侯! 心中如此想着,赵破奴心里已是提起了一口气,挺起胸膛行军礼道: “功业之事乃是末将肤浅了,是否能再立复侯功业,全凭殿下的安排,末将断无异议,只求追随殿下驱逐匈奴四夷,助殿下立不世之功!” 他终于彻底想明白了! 打工仔就该有打工仔的觉悟,只有领导完成了封狼居胥功业,封万户侯,拜骠骑大将军,他才有机会成为从骠侯。 也只有刘据建立足够大的功业。 他才有机会得到更多的功业,才能真正做到朝中有人,而不是像这回一样,在朝中连个为他说句好话的人都找不到! 呦? 赵破奴忽然如此表态,倒让刘据多少有些意外,不得不承认自己终归还是低估了赵破奴的领悟能力。 其实他刚才说这些,首先是为了继续用胡萝卜吊住赵破奴。 然后才是在这个过程中潜移默化的引导他,令他真正为自己所用,在必要的时刻敢配合自己做些欺君矫制的事。 没想到,这个引导过程这么快就完成了。 但仔细想想也是,赵破奴此前能够建功立业,肯定不会只是一个头脑简单的猛将,否则可能也伺候不好霍表哥,受到霍表哥的倚重。 如此一来,赵破奴就真的变成自己人了…… 其实这对赵破奴而言也算是好事,他和刘据之间也是存在因果的。 历史上虽然并未赵破奴在巫蛊之祸中究竟做了什么事,但也收到了牵连惨遭灭族,所以不论他愿不愿意,以往的经历都会令他被刘彻和反对刘据的朝臣归于太子党和卫霍党,他根本就没有选择站队的权力,倒不如提前且坚定的站队。 如今得到这样的结果。 刘据的下一步计划中的最大阻碍也就不存在了,甚至就连那根胡萝卜都不需要了…… …… 六日后。 “王上,臣下近日命斥候日夜监视汉军,汉军始终驻守于天山缺口按兵不动,王上的缓兵之计果然厉害。” 最近由右大将提拔而来的新任左大将向姑师王行礼,言语中不无恭维。 因常年受匈奴影响和控制,姑师国也是以左为贵。 “呵呵,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皇子,稍允些好处便不知天高地厚,大汉天子命他领兵征战,便是最大的败笔。” 姑师王不屑一笑,他已经从侍者在汉军大营中的见闻,确定刘据这个皇子才是汉军的首脑,而赵破奴这个主帅则是副手, “大汉天子不会教育皇子,这回便由本王来替他教育一下这个皇子吧。” “再等些时日,匈奴大军一到,我们便与匈奴一同发兵,若能一举将这个皇子生擒……” 正说着话的时候。 “报!”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报道,一名传令兵快步跑入殿内, “报,王上,匈奴使者已先一步抵达王城!” 第四百一十二章 运气也是一种实力 “快,快请进来!” 姑师王精神一振,当即起身, “慢着!还是本王亲自前去迎接为妙,否则匈奴使者恐怕以为本王无礼,备驾!” “是。” 几名近侍连忙前去安排。 左大将却略微有些疑惑问道: “王上,此前王上派去向右日逐王求援的使者,不是回报说右日逐王虽答应前来救援,但需要准备一些时日么?” “若依右日逐王承诺的日子来算,似乎是来的早了些吧?” 匈奴正儿八经的王,从高到低分别有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温禺鞮王、左右渐将王,再加上左右日逐王,加起来十个王。 同样是以左为贵,几乎全部由单于子弟担任。 其中左贤王通常就是匈奴的太子,拥有继承单于之位的第一顺位,不过其余的王亦并非完全没有机会,这点和大汉皇子类似。 而像金日磾的王父休屠王,以及一同降汉的浑邪王之流。 则只是杂号王,类似于大汉分封的异姓列侯,通常由各个臣服或被征服的部落首领担任。 左大将提到的这个右日逐王,地位便要低于右贤王,主要执掌的区域便是西域,此前被刘据夜袭斩杀的僮仆都尉,便是右日逐王麾下的直属官吏。 “匈奴人提前到了不好么?难道非要等到日子临近,汉军兵临城下之际再来?” 姑师王满不在乎的问道。 他自是从未想过匈奴援军会是假的,更加不会想到汉军会假扮匈奴援军,这是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更何况匈奴人和汉人外貌上就有着不小的区别,这点任谁都改变不了。 而右大将提出这个问题,也并非是在质疑匈奴援军的真伪,只是随口这么一问。 见姑师王如此反问,右大将陪着笑解释道: “微臣并非此意,只是如今正值草肥水美的季节,匈奴各部亦分散各个草原放牧,集结起来需要时间,筹备粮草也需要时间。” “右日逐王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集结军队挥师南下,还提前赶到姑师,如此效率实在令微臣感到惊讶,这从侧面亦可体现出匈奴军队的强大。” “汉军中了王上的缓兵之计,又即将面对如此强大的匈奴,优势已完全在我方,此战定可令汉军铩羽而归,说不定生擒大汉皇子亦非没有可能,而王上与匈奴联军一举攻破汉军,今后在西域诸国之间亦将受到尊敬。” 姑师王却又胸有成竹的笑道: “岂止如此?” “汉军战败之后,匈奴必定顺势度过天山缺口南下,此次与汉军一同发兵的焉耆、山国和焉耆国首当其冲,对于这几个叛徒,匈奴可不会手软,你猜他们将面临什么?” “而我国军队跟随匈奴一同南下,亦可一道抢夺他们的奴隶、女人、马匹、粮食和钱财,借此发一笔横财。” “说不定匈奴一高兴,还会将他们的丰饶之地送给我们,助我们一跃成为龟兹那样的大国……” “行了行了,先与本王一同去迎接匈奴使者再说!” …… 片刻之后。 “几位竟是右贤王军队的使者,这回来的竟是右贤王的先遣军队?” 得知几名假冒使者的身份之后,姑师王非但没有产生怀疑,竟还越发无法按捺内心的激动,对几个冒牌使者亦是肃然起敬。 右日逐王是匈奴十王中地位和权力最低的王,而右贤王却是仅次于左贤王的王,并且在匈奴的权力结构和左贤王还并非上下级关系,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同级。 区别只在于左贤王控制单于部以东的区域,右贤王掌管单于部以西的区域,当然也包括西域这些附属小国。 “想不到姑师国的事连右贤王都惊动了,几位使者,不知如今右贤王的军队正在何处?” 姑师王小心翼翼的问道,只觉得姑师国的国际地位自此又上了一个台阶,而他这个小王的地位也正在水涨船高。 “正自燕然山方向而来,三千先遣军距离姑师尚有两百余里,三日内便可抵达。” 为首的冒牌使者用标准的匈奴语说道, “不过这三千先遣军是前来协助姑师国守城,右贤王已亲率三万大军绕道南下,将在天山以南阻断汉军退路,此战定教汉军首尾难以相顾,有来无回。” “好!好!如此甚好,右贤王果然出手不凡,这回汉军与大汉皇子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姑师王不疑有他,表情说不出的亢奋。 这番说辞自然是刘据提前交代赵破奴的,既是协助姑师国守城,才能名正言顺的进城驻扎。 唯一的漏洞就是,刘据并不知道姑师国王此次是向右日逐王求援,而他却命赵破奴假扮成了右贤王的军队。 不过好在最终歪打正着,非但没有因此姑师国王的怀疑,反倒让他更加尊敬。 要不怎么说,有时运气也是一种实力。 手雷扔的准不准,也并不完全看扔手雷的人,还要看对手接得好不好。 …… 于是三日后。 “杀!!!” 姑师王城血流成河。 第一个死的就是姑师王。 他直到咽气都圆瞪着两只眼睛,不明白自己究竟因何而死。 明明他对匈奴的忠心天地可鉴,而且与大汉假意议和的缓兵之计,虽然未曾向右贤王禀报,但右日逐王是知道的,也是首肯了的,而右贤王既然派兵前来救援,自然也是得到了右日逐王的禀报,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为何匈奴人会认为他这是在与汉军暗通款曲,定要杀他以儆效尤? 他都不明白,姑师国的王公大臣自然更不明白。 然而这干本该是来协助他们守城的匈奴人却根本不听他们解释,进城之后便封锁了全城,千长以上的官员全部拉出来抄家斩首,连逃跑的机会都不给。 难道匈奴人一点都不明白,这么做是会令其余的西域诸国与他们离心离德的么? 如此再过两日。 当姑师城内的王族与贵族大臣悉数伏诛,全城居民凄然胆颤之际。 大汉铁骑兵临城下! 而在距离姑师王城东北方向三百里外的地方,匈奴右日逐王亦率领两万骑兵姗姗来迟…… 第四百一十三章 难道还要给他们养老送终不成? 刘据进城之后再次约法三章,迅速稳定城内群龙无首的秩序。 与赵破奴的“匈奴军队”不同。 汉军不愧是仁义之师,在城内非但军纪严明,绝不烧杀抢掠,对于那些没了主人吃不上饭的奴隶,甚至还主动开仓放粮进行接济。 开的自然是那些姑师国王公贵族的仓,放的自然是大臣望族的粮。 而剩下来的自然也全归汉军所有,可谓将“借花献佛”用到了极致,还顺便在姑师国民众之间收获了相当不错的口碑,至少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民众恐慌的情绪。 然后,刘据就收到了斥候的回报: “燕然山方向三百里外发现匈奴军队,举右日逐王旗,人数在两万人上下!” 一众将领得知此事,自是立刻来到刘据帐内商议对策,不敢有丝毫大意。 毕竟这回来的可是匈奴人,战斗力与西域小国的军队不可同日而语,加之还有两万之众。 要知道,汉军此次虽有三万多兵马出玉门关,但其中三万都是不太堪用的郡国兵,真正的骑兵其实也就数千,而可以称之为精锐的也就是这回刘据统一交给赵破奴的三千骑兵。 就算如今有了双马镫加持,骑兵的战斗力有所提升,训练也更简单一些,短时间内应该还能凑出几千,数量也依旧与右日逐王的两万骑兵有着不小的差距。 “殿下,此战对我军十分不利,不如先退回天山缺口,借助地利据守。” 司马迁率先提出自己的想法, “反正姑师国已被我军攻破,王族大臣亦被悉数斩杀,只要我军在匈奴人到来之前,将姑师国人悉数迁入天山缺口,并将姑师国内的物资粮草尽数运走,等匈奴人赶到时,也只能得到一座毫无用处的空城。” “司马监军言之有理。” 其他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王恢还在一旁补充, “姑师王城与楼兰王城一样,这里只是一座孤城,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重围,城破之后更是难以逃脱。” “倒是天山缺口的地形对我军更加有利,至少进可攻退可守,不必有后顾之忧。” “而匈奴人拿下一座毫无用处的空城,又难以突破天山缺口扩大战果,如此僵持一些时日便会出现粮草补给的问题,最终必是只能悻悻退去,届时姑师国依旧是我汉军的囊中之物,正是以退为进的良策。” 说话的过程中,几人还在不断擦拭脸上的汗。 姑师国太热了,比楼兰国更热。 此处处于吐鲁番盆地腹地,这地方不只是现在,就算在后世亦是天朝夏季温度最高的地方,同时还是天朝地势最低的地方,比海平面还要低一百多米,著名的火焰山便在这片区域,那才是真正的不毛之地。 而且这片区域降雨量也极小。 姑师国的王城交河城之所以能够存在,是因为北部的山脉上积雪融化形成了河流,并在此处形成了一片绿洲。 交河城的选址也很有意思。 这座城池建于一处柳叶形的台地上,台地高出周围三十余米,北部山脉上积雪融化流经此处,便分流绕城而下,因此姑师王城才起名为交河城,这条河也因此被称作交河。 如此奇异的地形。 给了交河城至少三十余米的天然城墙,城下还有天然的护城河据守,使得交河城天然就是一座固若金汤、难以攻破的城池。 若非刘据这回将计就计由内而外斩杀姑师王族和贵族大臣,使得姑师国群龙无首。 汉军想要攻破这座城池,如果不愿付出太大伤亡的话,便只能围而不攻,断绝交河城的来往运输与其拼内力。 而就算如此,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小。 毕竟在这种整个天朝最热的地方驻军围城,就算有一条交河不用考虑水源的问题,运送均需补给也依旧需要极大的损耗,即使是刘彻恐怕也不愿承受这样的代价。 在见到交河城之前。 刘据还对历史上赵破奴是否攻破了姑师国心有怀疑。 而看到交河城之后。 刘据已经可以确定,赵破奴肯定没有攻破姑师城,最起码一定没有攻破交河城。 这也是史书中对突袭楼兰的战事记载极为详尽,相关封赏也事事巨细,而对于攻打姑师国却只有“破姑师”三个字,更没有人因此受到封赏的原因。 八成就是赵破奴、李广利等人到达城下之后。 见强攻难以取得战果,于是上疏刘彻说明情况,刘彻一来不愿围城拼内力,二来又担心匈奴前来救援,所以决定撤军。 恰逢姑师国王据守没有补给的孤城,心中也有自己的顾虑,于是派使者议和服软。 双方一个不想围,一个不想耗,于是就各自使出一招“精神胜利法”,草草结束了这场战争。 否则要是真动起真格来。 这场姑师之战,打成李广利首次远征大宛的效果都有可能,至少对于大汉而言,承受的代价和影响一定不容小觑。 因此让刘据放弃这么一座占尽天时地利的桥头堡,还是交到匈奴手中,那是万万不能的。 这些将领的目光只在姑师,其实打到如今这样的结果,他们便已经算是圆满完成了刘彻此行的战略目标,可以回去交差领赏了。 但刘据却比刘彻看得更远,他需要这座桥头堡,大汉更需要这座桥头堡。 否则一旦让匈奴占为己有,非但大汉想要再次攻下,必将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匈奴还随时都可以以此为据点,南下越过天山缺口,重新控制西域诸国,阻断通往西域的商道。 要知道,天山缺口方圆百里之内没有水源绿洲,并不适合屯田,自然也不能长久驻军。 一旦交出交河城,就算暂时可以在天山缺口暂时阻击右日逐王,汉军也终归不得不撤回楼兰,那就等于又将天山缺口和焉耆、山国和尉犁三国拱手还给了匈奴。 如此此前攻打姑师的努力,就又变成了“如打”。 大汉开通西域商路的野望,自然也只能化作泡影,终刘彻一朝而不得。 不过刘据也并未反驳司马迁和王恢,只是点了点头: “二位所言极是,那便命人即刻贴出告示,将匈奴率两万大军攻来,汉军不日便要撤离的消息公之于众,让姑师国民自求多福吧。” “殿下不准备将他们一同迁入天山缺口么?” 众人又是纷纷面露不解之色。 依大汉此前的作风,攻城略地之后,若是当地民众不好控制,或是有不好安置的难处,通常都会带着他们迁入内地,而不是任其自生自灭,这便是刘彻的“仁道”。 “迁徙这么多人不要钱粮么?” 刘据矢口反问, “正所谓斗米恩升米仇,我大汉已经从匈奴人手中救了他们一回,有人还因此得到了赈济,脱离了奴籍,如此仁至义尽尚不知他们是否真心感恩,难道还要给他们养老送终不成?” 第四百一十四章 民意不可违,大势不可逆! “这……” 众人闻言又有些摸不着刘据这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了。 在座的谁不知道此前进城屠杀姑师王族和贵族大臣的“匈奴人”是什么人,殿下骗骗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还连自己都给骗了呢? 还斗米恩升米仇? 这会汉军不费一兵一卒打入交河城,包圆了姑师王族和贵族大臣的财产,除去此行路途上的消耗,还有赈济姑师民众的钱粮,肯定还大赚特赚。 毕竟在这种奴隶制为主的小国,绝大多数资产一定都掌握在姑师王族和贵族大臣手中,否则又怎会这些人没了,姑师民众立刻就没了饭吃,不赈济就得饿死? 所以什么叫做斗米恩升米仇? 殿下这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简直有点不要碧莲…… “就这么决定了,你们速速去办吧,免得匈奴骑兵日夜兼程,在我军撤退的时候追上后部,造成不必要的折损。” 刘据却并不在意他们心里正在想些什么,只是摆了摆手。 “诺。” 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纷纷领命。 他们虽觉得刘据有点不要碧莲,但与自己麾下的将士相比,自然还是这些将士更加重要,因此只要刘据听取意见决定撤军就行了,姑师民众自然只能往边上稍稍。 …… 于是大约半个时辰后。 汉军占据的王宫面前已经跪了数百名姑师民众,哭嚎声渐渐升起: “尊敬的大汉皇子殿下,求求你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吧!” “匈奴人凶恶残忍,此前屠光了我们的王族和贵族,这回大军将至,要是再杀进城内,听闻我们曾经向汉军臣服,又得知此前的匈奴人已经被汉军剿灭,盛怒之下恐怕就要屠城了!” “尊敬的大汉皇子殿下,你不能走啊,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大汉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救救我们吧,我们愿做大汉的子民,恳求大汉皇子不要弃我们而去!” “依大汉皇子为父母,诚不可去也……” “……” 此前“匈奴人”在城内屠杀姑师王族和贵族大臣的暴行,无疑给姑师民众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令他们不得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虽然随着汉军准备撤退的消息广而告之,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姑师民众决定拖家带口随汉军一同逃亡,哪怕汉军对他们不管不顾,他们也只求能跟在汉军之后迁徙进入天山缺口。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想走就走的。 穷苦的奴隶就算此前得到了一些赈济,粮食也不够供给路途中的消耗。 还有一些家庭有老有小拖家带口,老的小的都走不动,又没有牲口可以代步,在这动辄上千里的荒漠戈壁中迁徙,与寻死也没有什么区别。 对于这些人而言,汉军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唉……” 这一幕赵破奴等将领和众将士都看在眼中,心中多少有些恻隐之心。 若这些人都是敌人,刘据一声令下命他们屠尽,他们屠了也就屠了,心里还能找到自洽的理由。 但姑师王族和贵族大臣灭绝之后,剩下的大多都是些穷苦无依的老弱病残和奴隶。 他们倒宁愿一刀将这些人杀了了事,而不是听着这些苦命人在这里哭嚎哀求,看着这些苦命人绝望等死。 所以要说狠心,还是殿下更加铁石心肠啊…… 渐渐的,更多的姑师民众聚了过来,跪在王宫门口哭嚎的人数已过千人,并且还在持续增加,哭嚎声也越来越大。 这座一万余人的小城主要贴出告示,很快便可满城尽知。 司马迁见状终是忍不住私下找到了刘据的亲兵,低声询问: “这情况殿下知道了么?” “早已知道。” 亲兵点了点头,道, “殿下的意思是,他们哭就让他们哭吧,不用理会他们,等哭累了他们自会退去……司马监军还是快去准备吧,咱们明日一早便走,免得夜长梦多。” “哦……” 司马迁也不好在说些什么,只得无奈退去。 不久之后,王恢也私下找到了刘据的亲兵,问的也是同样的话: “这里的情况殿下知道了么?” 然后是苏武。 然后是赵破奴。 跪在王宫门口哭嚎哀求的姑师民众已超过五千,占据了姑师总人口的一半以上,将王宫门口的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赵破奴都不得不亲自领兵守在王宫之外,谨防有人趁着人多闹事。 然而刘据却始终稳坐王宫之内,慢条斯理的品着姑师王那个死鬼珍藏在王宫之内的葡萄酒……他虽知道自己酒品不好,喝多了容易唱跳和rap,因此早已滴酒不沾,但只是品上两口,尝尝西域精酿的滋味还是可以的。 在这片哭嚎声中。 每一个人的心态都在发生着变化。 姑师民众从最开始的恐慌,渐渐化作了失望,最后是绝望,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 赵破奴、司马迁等人与汉军将士从最开始的漠然,渐渐化作了恻隐,然后是同情,最后竟莫名的有些怨念。 唯有刘据一人,却始终心如止水。 …… 日头逐渐西斜。 夏日的西域日长夜短,在中原早已进入梦乡的时刻,西域的天边仍是血一半的红色晚霞。 终于。 “殿下,赵将军、司马监军、王将军在殿外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 正靠在胡床上悠闲的晃着脚闭目养神的刘据睁开了眼睛,不知为何总是无意识晃动的脚也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 赵破奴、司马迁和王恢结伴进入殿内,来到刘据面前。 三人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司马迁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施礼道: “殿下……” “行了,不必多说,我都明白。” 刘据却抬手打断了,而后一边向外走,一边对几人招呼道, “你们随我来吧。” 什么意思? 我们还什么都没说呢,殿下明白什么了? 三人面面相觑,却也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刘据迈着大步来到王宫之外,俯视跪于王宫台阶之下的数千姑师民众,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大声说道: “大汉有句话,叫做民意不可违,大势不可逆!” “既然你们诚心相求,我大汉乃仁义之师,又怎能坐视不理?” “汉军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誓与你们、与交河城共存亡,下令备战!” 第四百一十五章 独裁三部曲! “欸?” 见刘据忽然做此决定,赵破奴、司马迁和王恢三人皆是一愣。 他们求见刘据的本意还是劝谏刘据撤军的时候带上这些姑师民众一同迁移,而并非不惜代价驻守这座孤城,与两万匈奴骑兵决战。 毕竟就算不考虑这两万匈奴骑兵的战力,也还需要考虑匈奴人后续的动作。 汉军打到交河城已经算是孤军深入,除去目前留在楼兰国屯田的数千郡国兵,最近的援军也是远在两三千里外的玉门关和阳关守军。 而再看焉耆国、山国和尉犁国的军队。 他们目前虽与汉军一同出兵,但三个国家加在一起也只凑出了四千兵马,这些兵马的素质也是参差不齐,运送粮草有余,作为主力与匈奴军队相抗则远远不足。 就这还不能保证三国国王是否依旧忠心。 尤其当汉军出现颓势时,他们忽然开始反戈相向也说不定。 如此汉军腹背受敌,局势将再度向更加不利的方向发展,只怕连退回天山缺口都成了奢望…… 然而听到刘据的话。 应该是语言不通的缘故,绝大多数姑师民众都听不懂刘据的汉语,先是哭嚎声消失了一阵子,所有人都面露疑色,纷纷开始交头接耳。 如此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 “大汉皇子英明,大汉军队威武!” “大汉皇子的仁德,姑师臣民铭记于心!” “皇子殿下是救世主,天佑皇子殿下……” “……” 阶梯下的姑师民众终于明白了刘据的意思,竟比此前哭的更加厉害,一边哭一边大声呐喊起来,表达对刘据的感谢与崇敬。 “安静!” 刘据举起右手握作拳状,又大喝了一声,待阶梯下的姑师民众声音渐小,才又继续说道, “汉军虽愿与你们、与交河城共存亡,但你们必须明白,这不是大汉的战争,这是你们的存亡之战!” “你们若想活下去,也必须拿出你们的勇气,为你们自己而战!” 独裁三部曲,悄然启动! 赵破奴进城后的屠戮,赵破奴出城后的灭亡,大汉的撤军决定,以及这拖延了一整天忽然与交河城共存亡的命令,皆是在为这一刻铺垫。 第一步,恐惧! “匈奴人的强大,你们有目共睹,在汉军到来之前,匈奴以统治西域百年,亦将姑师国视作奴仆驱使百年!” “匈奴人的铁蹄声,便如同死神的低吟。” “不只你们能够感受,大汉亦感同身受,自汉高祖建立大汉以来,便受匈奴不断侵袭,为寻求短暂的和平与安定,大汉忍辱负重和亲乞和,然而这并不能阻止匈奴的侵扰,不过数年即违背约定,屠戮大汉边疆百姓!” “不止是你们活在恐惧之中,大汉近百年来,同样活在恐惧之中。” “匈奴是那般强大,匈奴似乎不可战胜……” ??? 赵破奴、司马迁和王恢等人闻言不由的又开始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已经决定备战,为何忽然又开始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了呢? 不过这似乎也并非妄言,哪怕如今听到匈奴二字,大汉依旧有汉人心生惧意,希望当今天子继续与匈奴和亲乞和。 不止是这些人,就连此刻驻扎于此的汉军军中。 在得知匈奴右日逐王率两万匈奴骑兵逼近交河城的消息之后,也已经心生退意,恨不能立刻长出翅膀飞回天山缺口。 如今下面的这些姑师民众听到这话,更是连呼吸都急促了许多。 相比大汉,他们这种直接与匈奴接壤的小国,才越发能够体会匈奴的强大。 第二步,仇恨! “仗着自己的强大,匈奴人欺凌你们的国家,掳走你们的妻儿,抢走你们的牛羊,夺去你们的粮食,使他们变得更加强大。” “而你们因此忍饥挨饿,受尽屈辱,却不能换来匈奴人的丝毫怜悯!” “前几日你们的国王为协助匈奴攻打汉军,向我假意议和,但匈奴人进城之后却不分是非,残忍的屠杀了你们的王族和贵族大臣,若非汉军及时赶到,匈奴人必定将屠刀伸向你们,夺走属于你们的一切,乃至你们的生命!” “在匈奴人眼中,你们甚至不如一头待宰的羔羊,他们不需要像羔羊一样放牧你们,圈养你们,便可以从你们身上收割羊毛和羊肉。” “他们只需一丝不满,便可以屠戮你们的生命。” “他们早已忘了,你们也是一样的人,你们也有一个脑袋、两个眼睛、一张嘴巴,你们也有爹娘、也有妻儿,也有情爱和仇恨,你们也有活下去的权力。” “你们甘心么?” “……” 听到这里,赵破奴竟不自觉的心虚起来。 前几日的事外人虽不知道,但他和几名核心的将领、以及那参与屠戮的三千名将士怎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他与众将看向刘据的目光中,又悄然多了几分敬畏。 他们终于意识到,就连谋划这件事的时候,刘据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攻破交河城那么简单,他的眼光似乎在那时起便聚焦于此时此刻,一切都是铺垫! 尽管他们已经无数次在心中拔高刘据的层数,但刘据却终归站在更高的层数,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而下面的那些姑师民众,也已经有人在无声的恐惧中抬起头来。 无论是求生欲使然,还是亲身感受过匈奴人的欺凌,有些人已经攥紧了拳头,目光深处迸射出了些许恨意。 第三步,希望! “但是!” 刘据的声音再次响起,沉重的声音忽然转为高亢, “在过去的二十年间,我大汉已经向世人证明,匈奴并非不可战胜!” “匈奴人的王庭龙城,已被我大汉铁骑踏碎,汉军封于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匈奴人已十年不敢踏足漠北!” “匈奴人自此只能缩在苦寒之地,吟唱那首悲痛的歌谣:” “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如今匈奴人卷土重来,然几日前汉军初临姑师,三千匈奴骑兵便望风而逃,遂悉数被我军剿灭于城外,你们已经看到,匈奴人亦是爹生娘养,匈奴人被杀就会死!” “如今面对这场关乎你们生死存亡的战争,又有大汉雄师鼎力相助,你们是决定站起身来自我救赎,还是跪下身去引颈待戮?” “是生是死,全由你们自己决定!” “……” 话音落下,下面一片沉默,这些话仍旧需要姑师民众中听得懂汉语的人翻译传达,姑师民众也需要短暂消化。 刘据却在此时回过身来,看向脑子正略微有些转不过弯来的司马迁: “司马监军,这里你文采最好,将姑师国最近发生的事和我刚才的话润色一下编撰成册,尽快命信使送回天山缺口,遍传西域诸国。” 第四百一十六章 西域公约组织 “润、润色?” 司马迁很想说,刘据刚才的这些话根本不需要润色,姑师国发生的事也不需要润色,刘据已经完成了整个事件、整场战争的定义。 而令他一时之间转不过弯来的,则是刘据这天马行空操作。 突袭楼兰国的时候,这还是一场大汉为汉使复仇的复仇之战,甚至在西域诸国的视角中,这可能还是一场大汉倚强凌弱的侵略战争。 诱降焉耆国、山国和尉犁国的时候,这又成了一场连横合纵的利益之战,三国与大汉为了做出一张新饼,成为分饼的人,搞出来的同盟战争。 结果如今攻下姑师国之后,经过刘据的一通操作,大汉竟摇身一变化作了局外之人,这场战争也随之变成了匈奴人与西域诸国之间的战争,大汉则是永远站在正义一方,协助弱国抵御匈奴屠戮侵袭的大善人? 司马迁曾跟随两位海内大儒学习儒经。 一个是教授他今文经学的董仲舒,一个是教授他古文经学的孔安国,两人皆是学识渊博,擅长经学的博士,尤其善于辩经,因此司马迁的辩经水平也是不差。 但经历过这些事情之后,司马迁忽然觉得,他和两位老师三个人加在一起,恐怕也难以成为刘据的对手。 毕竟“辩经”和“编经”可是两回事。 “辩经”的人永远都只是圣人的追随者。 而“编经”的人则是圣人本圣! 刘据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在司马迁看来就是“编经”,而且绝非动动笔杆子记录思想的编经,而是以战编经,以交编经,以诡编经,以一口杀人不见血的刀编经,编出来的同样是“仁义道德”,同样是“博爱厚生”。 说起来,董公如今似乎就在博望园内任太子少傅,而且已经有几年光景。 就是不知道董公是否与刘据辩过经,以董公的耿直和执拗,应该很难占的什么便宜,说不定还会翻过来受到刘据的影响吧?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姑师苦匈奴久矣,匈奴人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便与他们拼命!” “愿听大汉皇子号令,与匈奴人死战到底!” “匈奴人不仁,便让他们永远悲歌下去……” “……” 下面的姑师民众终于听懂了刘据的话,也不知是受到了独裁三部曲的影响,亦或是受到了刘据那满级属性的影响,亦或是两者都有,一时间竟群情激奋,脸上的泪痕尚未消失便已开始振臂高呼。 起初每个人喊得都不一样,场面一片混乱。 最后在刘据提前安排的托儿带领下,数千姑师民众竟统一学着刘据刚才的样子,右手握拳高高举起,整齐高呼: “大汉皇子!大汉皇子!大汉皇子!……” 甚至就连不少汉军将士亦受到了感染,竟也高高举起右拳,一声一声的跟着高呼起来。 “……” 赵破奴等人看在眼中,目光中敬畏之色更胜。 他们并不明白什么是独裁,这个时代还没有独裁的概念,他们只知道,刘据这回再一次站在了他们倾尽脑力也未曾想过的更高层。 打败一个国家,未必能够令其心悦诚服。 但拯救一个国家,成为这个国家大多数民众心中的救世主,或许便可以实现这个目标,至少能够促使姑师国永远不会再成为匈奴人的附庸,而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而且还远不止他们今日看到的这些。 倘若司马迁将这里的事润色之后编撰成册,在西域诸国之中传播,西域诸国的格局和立场恐怕也将发生不小的变化! 刘据所图之事。 是他们的思想永远都追随不上的…… 也是此时此刻。 刘据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安心。 自今日起,他在西域也算是初步建立起了根基,就算刘彻忽然下令撤军,断绝所有的补给支持,他也不至于瞬间变成孤家寡人。 当然,这并不是说刘据便会立刻与刘彻这个便宜父皇叫板。 他依旧会用心维系自己与这个便宜父皇的关系,用心的养寇自重,尽量避免自己与刘彻对立,因为他与刘彻对立,就意味着西域与大汉对立和分裂,这不是他要的大一统,亦不是刘彻要的大一统,不符合天朝引以为傲的“自古以来”。 除此之外,刘据的“独裁”也会适可而止。 他还能够使出更深一步的独裁手段,甚至令整个姑师国成为他的敢死队,助他排除异己,消灭西域所有的反抗力量,甚至是对自己提出异议的将领。 但他不会这么做。 乱世当用重典,独裁就是最有效的手段,能够快速凝聚起一股可怕的力量,潜力惊人。 但同时独裁也是一把双刃剑,独裁的尽头是极端、是毁灭,正如气球无法永远膨胀一样,一定会走向失控,直至自我毁灭,裹挟着早已无法控制局面的发起者一同毁灭。 …… 刘据的新方略随着姑师人的归心,终于和盘托出。 赵破奴等人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全民皆兵”的可怕之处,几乎每一个交河城内的民众都被调动了起来,全力配合汉军与匈奴人殊死一战。 就连只有车轮高的孩子,都赶上几只羊上了山坡,协助汉军侦察敌情,迷惑匈奴斥候。 而交河城内也迅速恢复到了赵破奴的“匈奴军队”和汉军尚未到来时的情境,每一个人都各司其职,甚至挑选出了最适合扮演国王、贵族和大臣的人,以最自然的状态迎接即将到来的匈奴大军。 这就是刘据的方略——请君入瓮! 当然,交河城不算大,两万匈奴军队不可能全部进入城内。 但擒贼先擒王的机会应该还是有的。 就算计划最终败露,城内汉军与姑师民众据城而守,拥有天然屏障的交河城短时间内也很难攻破,何况攻城并非匈奴骑兵的强项。 当然,交河城只是一个钓饵。 正如此前刘彻考教刘据如何守城时,刘据做出的回答一样: “其有必救之军者,则有必守之城。” 刘据留给匈奴人的真正杀招,其实是游荡于城外戈壁上的“必救之军”! 不管刘彻如何定义大汉在西域的立威之战。 对于刘据而言,此战才是他真正在西域立足的立威之战! 此战大获全胜之际,便是顺势成立“西域公约”组织之时,简称“西约”,唯一的敌人就是匈奴…… 这是刘据控制西域诸国,令匈奴无法再将手伸过来的第一步。 此前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为这一步铺垫。 刘彻与乌孙和亲是为斩断匈奴右臂? 那么“西约”一旦成立,组织成员渐多之际,斩断的至少是匈奴连带胯骨的右腿! 第四百一十七章 霍去病大破匈奴的奥秘 三百里外,一支浩荡的匈奴大军正在行进,日逐王旗迎风飘扬。 右日逐王铁弗纵马于前,身后跟着十几名匈奴杂号王,还有十数名健硕的匈奴亲兵。 “报!” 一名传令兵策马而来,翻身下马, “我王,探子回来禀报,姑师交河城一切如常,汉军仍在以南的天山缺口盘踞,等待姑师王献上马匹议和!” “继续去探,汉人狡猾诡谲,必定也有斥候探查交河城与我方动向,或许已经得知了我率大军驰援的消息。” 铁弗正色说道。 “是!” 传令兵应声而走。 旁观一个杂号王却在此时插嘴道: “我王,大汉得知我匈奴大军驰援的消息倒也无妨,最多只是明白了姑师王议和是假,被我们和姑师一同戏耍的事实,除了暴跳如雷,也只能龟缩于天山缺口,或是无奈撤军了吧?” “正是如此,难道汉军还敢与我军在天山之外一较高下不成?” 另外一名杂号王也是不屑的道, “姑师王此前传来的消息中说,汉军只有骑兵数千,其余全是步卒,这样的军队如何与我军两万骑兵抗衡?” “我现在只在想如何能够将汉军自天山缺口中引出来,如此才更容易将汉军击溃,俘了大汉的皇子,再一路冲杀下去,杀了焉耆王、山王和尉犁王那三个叛徒,也教那些西域小国知道背叛匈奴的后果!” 一听这话,其余的杂号王也兴奋起来,纷纷点头道: “是啊是啊,若是能够俘了大汉皇子,我匈奴人前些年堵在胸中的那口恶气便吐出来了,我等非但能立下不世之功,亦可大大提振匈奴士气,乌维单于必定对我等大举封赏,说不定还能顺势率军夺回漠南……还有焉支山和祁连山的大片肥沃草场。” “都怪那个狗娘养的赵信!” “前伊稚斜单于以他曾是汉军前将军,熟悉汉地军情,封其为自次王共谋大业,他却建议伊稚斜单于离开阴山,徙居漠北,以诱疲汉兵。” “结果呢?” “自此之后,我匈奴哪次不是大败,先是丢了河西大片草场,又于漠北之战被汉军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山,登临瀚海,祖宗都丢了,脸都不要了!” “赵信没这个能力你们知道么?” 一众杂号王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最后一齐将矛头指向了现任的自次王赵信。 自次王在匈奴可不是小官,虽然不像左贤王那样拥有单于的第一顺位继承权,但也是相当于大汉大将军的官职,地位仅次于单于。 而这个赵信,其实本来就是匈奴人,还是个匈奴杂号王,只是因战败投降大汉,又因卖匈奴卖的彻底才被拜了前将军,封了翕侯,后来又在与匈奴人的战争中战败,于是又投降了匈奴开始卖大汉,并受到伊稚斜单于重用。 事实证明,像赵信这种朝秦暮楚的二狗子,不论地位多高,混的多好,都不会受到人们的尊重,这些杂号王对他的评价便是证据。 不过如今伊稚斜已经亡故,如今的匈奴单于名叫乌维。 乌维单于依旧倚重赵信,然穷尽一生也没建立什么建树,期间要求大汉继续和亲又受刘彻派使者嘲讽,气不过只能派兵在大汉边境搞些不成气候的袭扰,最终历史上对他的记载只有寥寥数字:“立十年终。” “行了!” 右日逐王铁弗终于打断了这些杂号王的议论,正色道, “无论如何都不可掉以轻心,还是尽快赶往交河城,依靠交河城的水源和粮草与汉军周旋,派出小股轮流袭扰大汉驻于天山缺口的军营。” “天山缺口缺少水源,粮食也需借道焉耆国运送,汉军撑不了太久。” “我们只需等待汉军撤退的时机,一举冲破天山缺口南下,汉军多为步卒撤退缓慢,届时必定大乱,我们便可顺势大破汉军,俘虏他们的皇子。” 铁弗是个比较稳健的人,不愿太过冒险。 毕竟前些年匈奴人在卫青和霍去病手中吃了不少亏,直到现在都没能完全缓过劲来,心理阴影也依旧存在。 当然,这也并不妨碍他在战术上藐视汉军。 大汉的弩张士虽然厉害,但离开了城池与军阵,骑兵才是真正的王者,至少这个时代一定是。 汉军只有数千骑兵,如何与匈奴两万骑兵抗衡? 只要消灭掉这数千骑兵,剩下的汉军虽号三万之众,但在骑兵面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退不得也进不得,最终只能被他们困死在这茫茫的戈壁大漠之中。 …… 汉军虽未得到姑师王假意议和的三千匹马,但却得到了屠尽姑师王族和贵族大臣之后的四千多匹马。 有了便于骑乘的双马镫之后,只要有马就能快速将步卒转化为骑兵。 尤其是汉军步卒中最精锐的弩张士,骑上马还能解放双手,立刻就进阶成了足以弥补与匈奴骑兵相比骑射说平不足的弩骑兵。 事实上,后世禁枪、禁弩不禁弓便是这个原因。 只要能够解决掉在马上放开双手给强弩上弦的难点,又有瞄准望山,又不需要持续张弓的弩用起来一定比弓用起来更加容易,训练周期也更短。 与此同时。 刘据正在给赵破奴、王恢和此行统领骑兵的几名校尉补课: “诸位可知,骑兵的优势如何才能完全发挥出来?赵将军,你曾随景桓侯大破匈奴骑兵,将匈奴人杀的丢盔弃甲,你来分析一下。” “这……” 赵破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若是分析的出来,如今便不会坐在这里了,应该拜大将军成立幕府。 不过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尝试着答道: “轻疾制敌,出其不意?” “也对,也不对。” 刘据不置可否的笑道, “景桓侯虽有长途奔袭,出奇制胜的时候,但在漠北之战中率五万骑重创匈奴左贤王部,杀至狼居胥山,斩首七万多级,却完全是正面对敌,以少胜多,这是轻疾制敌永远无法实现的战果,赵将军可想知道这其中的奥秘?” “请殿下明示……” 赵破奴等人瞬间提起了精神,眼巴巴的望着刘据。 第四百一十八章 我不能死在这个地方! “是骑兵冲击战术。” 刘据也不藏着掖着,“兵形势”是需要天赋才能够发挥出来的,毕竟讲究一个随心所欲、灵活多变、因地制宜、变化无常,便如同水流一般无迹可寻,并非所有人都能领悟,用错了地方和时机反倒害人害己。 但骑兵冲击战术,却是相对刻板的东西,是天朝步兵正面冲锋战术的移植。 “而这也是匈奴骑兵不具备的东西,他们的组织相对涣散,骑兵来自各个部族拼凑而成,两万大军恐怕便需要集结十多个部族才能汇聚而成,难以形成统一且严格的军令。” 刘据继续说道, “据我所知,目前匈奴骑兵仍在采用一种名为‘鸣镝(响箭)’的统战方式,鸣镝所射之处,少股骑兵一同齐射骚扰,至于冲锋,仍是各自为战,见敌阵被射乱时便毫无秩序群起而攻,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形同游击。” “百人如是,千人如是,万人如是,十万人亦如是。” “因此匈奴纵有十万骑,亦是散兵游勇,难以发挥出全部实力,我大汉精锐骑兵皆为身披铁甲的重骑,一旦以冲击战术强攻于一处,匈奴阵型立刻便会被冲散,难以抵挡汉军锋芒,故成破竹之势长驱直入,令其难以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唯有丢盔弃甲四处逃窜。” 听到这里,赵破奴不由面露惊色,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殿下也曾亲自领兵对战匈奴?” 问完之后他又立刻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当年漠北之战的时候,刘据才十岁出头,而在那之后,大汉与匈奴就再未发生大的战事,刘据怎么可能曾亲自领兵对战匈奴? 可是刘据对于匈奴人的战术分析,以及对于大汉精锐骑兵冲击匈奴骑兵时的情形,却又如同亲眼看见了一般,这可不是一个未曾亲自领兵对战匈奴的人能说得清楚的,又当如何解释? 刘据却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接着说道: “冲击战术加持之下,才能发挥出骑兵真正的实力,便如一把尖刀直插敌军心脏,令其斗志瞬间涣散,人数虽众也只是待戮的头颅。” “或许这么说不够直观,诸位只当我是纸上谈兵。” “不过在此战中,我会亲自率领建章骑向诸位演示,希望你们仔仔细细的看清楚,因为我可能只会做这一遍。” “现在,我先传授诸位三种比较实用的骑兵战术,相信诸位在此战中都用的上。” “这三种战术,分别是海浪战术、凿击战术和混乱战术……” 赵破奴等人自然不会知道,刘据介绍的这三种骑兵战术,都是后世蒙古大军一路打到东欧时采用的经典骑兵战术。 他们当然也不会知道。 刘据所说的骑兵冲击战术究竟对北方的游牧民族产生了多么巨大的影响,正因掌握了骑兵冲击战术的精髓,才有了后来的五胡十六国,才有了后赵的云腾黑槊,才有了后来的辽金,直到后来的蒙元。 直到火器的出现,才逐渐改变了骑兵为王的战争格局。 不过在刘据的引导下,他们很快就会明白……毕竟天赋异禀的霍去病早已做了出来,只是这个时代尚未有人领悟其精髓,练兵也不得要领。 …… “这又是一场马邑之谋啊……” 匈奴大军临近,司马迁紧张之余,又在执笔记事以缓解紧张情绪,只是动笔时又不知该写些什么,咬着笔杆忆起了一桩往事, “当年陛下不愿继续与匈奴屈辱和亲,遂设计了一场马邑之谋,欲以马邑一城诱骗伏击匈奴单于主力。” “怎料计谋败露,无功而返,却也正式拉开了汉匈大战的序幕。” “如今皇长子故技重施,便能够成事么?” 说实话,司马迁对此并无信心。 当年刘彻可是派遣了30万精兵于马邑附近的山谷中伏击,还另派3万兵马从侧翼袭击断其后路,结果却因一名雁门尉史出卖而败露,当时的军臣单于得知之后亦惊出了一身冷汗,还将这名尉史的出现视作天意,将其封为天王。 要知道,那时刘彻可是33万精兵,伏击军臣单于10万兵马。 而这一次,刘据手中总共就三万多兵马,其中五千尚在楼兰屯田,再有一万与焉耆、山国和尉犁国三国兵马运送粮草,还有一万驻于天山缺口守住退路。 因此目前驻守交河城的,就只剩下五千步卒和三千多骑兵。 就算驻守天山缺口的汉军一同联动,也还是不足两万。 而匈奴右日逐王却率领两万余众而来,还全是骑兵,从一开始汉军便已处于绝对劣势之下,就算真骗到了右日逐王,能不能获胜也依旧是个问题…… 最重要的是。 刘据和赵破奴等骑兵将领已经提前牵走了交河城内的绝大多数马匹,率领骑兵出城返回天山缺口去了。 现在只剩下了司马迁和苏武两人,统领余下的五千步卒驻守交河城。 现在他们就是一支孤军,守着一座孤城。 倘若刘据和赵破奴等人无法战胜匈奴大军,甚至被匈奴大军压回天山缺口出不来,他们二人和这五千步卒就成了孤立无援的瓮中之鳖。 “司马监军,你怕死么?” 见司马迁眉头紧锁,刚从外面回来的苏武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不能死在这种地方,我还有家父赋予的太史使命尚未完成。” 司马迁回过神来,答非所问的道。 苏武闻言面色微变: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好像不是来打仗的,我是奉命前去与乌孙和亲的……我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我更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说起来,还不知道苏将军是何方人士?” 司马迁觉得不该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毕竟苏武听起来更值得同情一点,于是岔开话题问道。 “我嘛,祖籍杜陵。” 苏武心不在焉的答道。 司马迁心头一颤,连忙又追问: “杜陵?可是丘陵的那个陵字?” “正是。” “这……” 司马迁愣住了,他忽然想起了刘据曾在东莱候神时赠予他的箴言—— 离与“陵”字有关的人远一点,否则恐怕大祸临头。 第四百一十九章 战斗史官和战斗使者 几日后,右日逐王铁弗终于率军赶到交河城下。 傲慢让他轻信了姑师民众的伪装,所有的匈奴人都不相信,交河城据天险而守,汉军能够悄无声息的将其攻下。 他们更不相信,面对两万匈奴骑兵,汉军敢镇守这座孤立无援的孤城,还在城内设下了埋伏。 同时谨慎也让他留了一个心眼儿。 他并未亲自进城接管交河城,而是派了几个杂号王率领两千骑兵与“姑师王”交涉。 其余兵马则由他统帅,在交河城上游的河滩上安营扎寨,一边拱卫交河城,一边作为大营指挥与汉军的战争。 正如他此前所说。 汉军虽然据守天山缺口,令匈奴军队无法轻易绕后突袭,但在他眼中,汉军已经等同于被匈奴骑兵包围。 因为天山缺口没有水源和绿洲。 不管是匈奴军队,还是汉军,都无法在缺少水源和粮草的天山缺口久驻,如此僵持下去汉军的补给压力会与日俱增,而匈奴军队却可以背靠交河城吸血姑师城……姑师王不会以为这次救援是免费的吧……如此匈奴以逸待劳,最先撑不住的一定是汉军。 汉军以步卒居多,撑不住撤退时行军速度自然快不了,无功而返士气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届时匈奴骑兵只需咬住汉军的尾巴追击过去,再分兵切断汉军的补给,轻易便可令汉军陷入混乱,从而完成收割取得大胜。 这是匈奴惯用的经典战术。 亦是步卒面对骑兵时最无奈的局面,走又走不了,不走又不是,甩又甩不掉,打又打不着,哪怕人数再多,最终只能被骑兵放了风筝,就算勉强逃回城池,亦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辎重粮草尽失…… 像李陵那样能够掌控兵马一直抵抗到弹尽粮绝的将军,毕竟是极少数,匈奴人也很少遇到。 前去交河城交涉的几个杂号王,亦与铁弗有着相同的傲慢。 “匈奴援军已至,还不速速打开城门迎接!” 他们未曾产生一丝怀疑,就那么大摇大摆的率领两千骑兵来到交河城下叫门。 姑师王什么身份,不过与其他的西域小国一样,历来都是匈奴的奴仆,由于匈奴右部直接接壤,这样的东西难道还敢造反不成? “苏将军,你看这……” 面对这样的局面,司马迁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这和此前预想的情况不一样,匈奴两万大军,就算交河城容不下,应该也会由右日逐王率军兵临城下,先示威一番稳住姑师王的心,然后再考虑在何处驻军的问题。 可是现在,目测只有两千兵马兵临城下。 而这几个杂号王身边的牙旗也显示出了他们的身份,领头的人中并无右日逐王。 “别急,先问问再说。” 苏武定了定神,与身边的一名扮做姑师大将的姑师人耳语了几句。 姑师人于是走上城楼,试探着大声问道: “既是匈奴援军,右日逐王何在?” “右日逐王已在交河上游安营扎寨,特命我们几人前来与姑师王商议攻打汉军之事……怎么,难道还有人敢冒充匈奴军队不成?速速打开城门迎接!” 几个杂号王语气不耐的大声呵斥。 城内一众姑师人闻言却只觉得好笑,什么叫做“难道还有人敢冒充匈奴军队不成”,早都已经冒充完了,现在姑师王坟头的红柳说不定都发芽了。 苏武闻言却看向了司马迁,蹙眉问道: “司马监军,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刘据原本留给他们的计划。 是等待匈奴的右日逐王兵临城下之际,趁其不备将其射杀,令匈奴军队群龙无首。 大黄弩都已经提前在城墙上架设好了,还用灰布蒙了起来加以伪装,共有四张布置于不同的方位,力争一击令其敞开心扉。 同时城墙内还藏有两千弩张士,大黄弩发射之际,亦是万箭齐发之时,亦可给城下的匈奴骑兵带来部分伤亡。 可是现在右日逐王根本就没有来,这计划还如何实施下去? 难道只射杀几个杂号王? 这恐怕难以实现刘据的战略目标,也无法对匈奴军队产生太大的影响吧? “苏将军,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我只是个读书人,实在没什么领兵经验……” 司马迁摊了摊手,皱着脸苦笑道。 “司马监军这话说的,我此前也只是个喂马赶车的马夫,稀里糊涂成了出使和亲的使者,亦无半点领兵经验。” 苏武瞥了他一眼,看起来要更冷静一些。 司马迁又苦笑着道: “那也不一样,我家祖上从头到尾都是史官,而令尊苏建将军曾多次随卫大将军北击匈奴,咱们身体里面流的血是不一样的。” “我就记得家父最后一战全军覆没而归,险被天子斩首,最后使钱才赎为庶人……” 苏武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这些往事不提也罢……其实我心中的确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知司马监军敢不敢一试?” “我就知道,苏将军先说来听听。” 司马迁凝神道。 “匈奴只有两千兵马,身后并无大军跟随,我军在城内却有五千守军,姑师人也与我们同气连枝,不如打开城门将他们放进来,于城内将这支军队悉数剿杀。” 苏武压着声音,目光中浮现出一抹狠厉, “如此我们虽不能狙杀右日逐王,但若能一举剿杀两千骑兵,亦不算浪费了殿下的苦心谋划,你以为如何?” “这想法……的确有够大胆。” 司马迁闻言微微色变,上下打量着苏武, “可此举若是不成,反教敌军形成里应外合之势,交河城恐怕就守不住了,不知苏将军有几成把握?” 此刻他还在思考刘据那句箴言的可信度,总是怀疑自己会被苏武这个杜“陵”人带进沟里。 苏武却不答反问道: “司马监军对殿下率数千骑兵力克两万匈奴骑兵又有几成把握?” “……” 司马迁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若殿下不敌匈奴,交河城便救无可救,我二人与城内这五千将士就成了瓮中之鳖,能否守住又有何意义?” 苏武又道, “而提前助殿下削弱匈奴,便是自救,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何况这回出征赵破奴与王恢攻破楼兰有战功,前些日子屠交河城王族亦有功,只是前来护送妹妹的韩增亦虽殿下出征拜了假司马,就连前来传诏的谒者东方裕都立刻刺杀僮仆都尉降服焉耆的大功,回去之后八成可以封侯。” “我倒是没什么,反正我这回本来也只是奉命前来与乌孙和亲的使者。” “可司马监军可是大军监军,若是寸功未立,死在西域也就罢了,好歹还能评个英烈,倘若活着回去,岂不遭人耻笑?” “恐怕就连日后司马监军编撰史书,也不知该如何去写自己吧?” “而若是此事办成了,司马监军便是披甲可以上阵杀敌、执笔可以书写春秋的战斗史官,必将传为一段佳话……” 话至此处。 司马迁顿时提起了莫大的勇气,发狠似的咬牙道: “干!干他娘的!骗进来全杀了!” “此事能够办成,苏将军也将成为持节可以出使敌国、持刀可以斩杀敌将的战斗使者,亦可为令尊正名,何尝不是一段佳话?” 此时二人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受到刘据潜移默化中营造出来的鲶鱼效应影响左右……每一个人都自觉在眼前吊起了一根胡萝卜。 第四百二十章 从天而降的奇兵! 于是半个时辰后。 “杀!” 随着几名趾高气昂的杂号王和亲兵忽然被“姑师王”身边的侍卫暴起斩杀。 城门迅速关闭,千箭齐发! 一众刚刚进城的匈奴骑兵尚未明白怎么回事,已有数百人被埋伏于城墙上的弩张士居高临下钉死在了地上。 藏于暗处的姑师民众亦一同引弓射箭,箭矢自四面八方射来。 伴随着一声声惨叫,匈奴骑兵迅速减员。 在狭窄拥挤的城内,这些骑兵没有任何优势可言,更无反抗之力,就算骑上马想要逃窜,也不知该逃去何方,全然便是一群引颈待戮的活靶子。 果然。 匈奴人被杀就会死! 仅是一刻的功夫,这支两千人的骑兵已死伤殆尽,剩下的几百人哪里还有半点斗志,全都哭嚎的乞求投降。 但苏武和司马迁商议过后,还是下令将这数百名降卒全部斩杀。 他们也不知接下来要据守交河城多久,不能将城内有限的物资浪费在这些降卒身上。 而且这些降卒还需要派人看守节制,亦会浪费有限的兵力,否则一不小心发生复叛,继续与城外的右日逐王里应外合,仅是数百人亦有可能给城内汉军带来不小的困扰,不如杀了永绝后患。 何况方才这支骑兵进城时。 仍在城外驻留了少数漏网之鱼,如今这些漏网之鱼听到动静已经逃窜,想必很快就会将这里的消息传给右日逐王,右日逐王得知消息,极有可能立刻率大军前来围城。 现在他们要做的便是严防死守,怎可因数百名降卒分心? “立刻回收能用的箭矢,斩下敌军头颅扔出城外,以震慑来援敌军!” “燃放黄色天灯,放出消息!” 苏武和司马迁也不知刘据等人和大汉骑兵究竟身在何处,不过依照提前商量好的燃放天灯便不会错。 红色天灯,表示计划失败。 绿色天灯,表示计划成功。 黄色天灯,表示计划虽然成功,但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一次燃放十几盏天灯,确保信息传递无误。 …… “你说什么?!” 右日逐王铁弗几乎跳了起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王,此事千真万确!” 侥幸逃回来的匈奴骑兵红着眼睛道, “几位王和我们的兵马进入交河城之后,城门迅速关闭,里面立刻响起了大片喊杀声和惨叫声,一听就是遭到了伏击。” “就连我们这些驻留在城外等待传信的人,也受到城墙上的兵卒射击,有几个人躲闪不及,当场被箭矢射杀,剩下的人只得随我立刻远遁,讨回来向王上报信。” 铁弗依旧不敢轻易相信: “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姑师王派人向我们求援,却又忽然伏击我军,这不合道理啊?” “难道……姑师王已经向大汉臣服?” “就算如此,他也断然不敢伏击我军,毕竟姑师国与其他西域小国不同,姑师国位于天山以北,更靠近我们匈奴的领地,我们随时可以挥师南下将其血洗……” “且慢!交河城内的兵卒向你们放箭,箭矢射出多远,威力又是如何?” 匈奴骑兵连忙答道: “我们当时距离城墙大约两百多步,箭矢射来可轻易穿透我们的皮甲,箭头自背后穿出……” “是大汉的强弩!” 铁弗面色更惊,哪怕居高临下,这个时代也只有大汉的强弩能够在射出这么远的射程之后,还拥有如此强大的杀伤力, “射杀你们的恐怕是汉军!” “难道姑师国已经彻底投降大汉,允许大汉在王城内驻军?又或是……汉军只用几日就攻破了交河城,行动如此迅速,连一点消息都不曾传出?!” 铁弗真心有些分不清楚了,这局面和他此前的预想虽不说是毫无干系,也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 姑师国没有理由忽然向大汉投降,地缘位置让他们再不济也只能骑墙,绝不敢公然与匈奴为敌,更别说配合大汉伏击匈奴军队。 汉军也没有可能如此轻易且快速的攻破交河城。 交河城据天险而守,在弹尽粮绝之前,哪怕只有几千守军,攻打的难度也不亚于大汉的关隘……何况攻城怎么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这种破坏、焚烧和死亡的痕迹不经过数月、甚至数年的修复和掩盖根本不可能消失,那几个前去交涉的杂号王就算再瞎也不会看不见。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蹲在这里冥思苦想的好时候,铁弗只略作沉吟,立刻大声下令: “传令下去,营帐先不搭了,全军出击,驻于交河城外,围困交河城!” …… 二十余里外,随着多盏显眼的白色天灯升空。 分散于方圆数十里内的五人一支的骑兵小队迅速向一处提前约定的山谷集结,仅是几个时辰的功夫,便化零为整汇聚成了一支七千多人的骑兵。 其中有正统的骑兵,亦有最近几日才从天山缺口驻军中抽调而来的弩张士。 有了双马镫,再有前些日子提前训练,再配上从姑师国张罗来的那些马匹和备用马匹,弩张士就可以是弩骑士。 而这种随时化零为整、又可随时化整为零的骑兵战术,就是后世蒙元骑兵最擅长的“海浪战术”,也可以叫做“乌鸦兵散星战术”。 如此战术,使得蒙元骑兵总是能够像闪电一般消失,又从天而降一般出现。 经过一定程度的训练,他们甚至可以仅用一百骑兵包围一千敌军,用一千骑兵控制长达五十三公里的战线,随时以优势兵力出现在他们敌军最薄弱的防线上。 不过现在刘据麾下的军队尚做不到这一点。 毕竟任何一种战术都需要不断的训练和实战才能最终形成体系,再加上刘据前世也未曾全面细致的了解过“海浪战术”,只能根据所知的信息在脑中进行大量的逆推和演练,从而补足那些并不知道的战术细节。 好在他现在是满级人类,做到此事并不算太难。 就算有些小疏漏也一定无伤大雅,还可以在战斗中不断完善。 除此之外,无论是大汉骑兵还是弩张士,这些都是汉军精锐,他们本就纪律严明,训练有素,可以做到令行禁止,这亦是一切战术得以实施的先决条件。 若是换了匈奴人的军队,刘据就算心中有先进战术,也得先练兵一年再说。 “这战术简直神了,挥手之间便是一支令人防不胜防的奇兵!” 看着眼前仅用了几个时辰就汇聚起来的骑兵大军,赵破奴已经开始期待此战的战果了。 七千汉骑对阵两万匈奴骑兵,数字上虽然处于绝对劣势。 但这可是一支忽然蹦出来的奇兵,比当年卫青和霍去病都用过的千里突袭不知快了多少,也不知奇了多少。 匈奴人如今的注意力不在交河城,就在天山缺口的汉军驻地。 而这支出现在二十余里外的奇兵,自是令其防不胜防,还没开战便已失了先机,那结果可就很不好说了…… 毕竟当年霍去病在河西之战中只率一万骑兵,六天急行一千多里,逾乌盭,讨遬濮,涉狐奴,突袭匈奴数万兵马的情景依旧让他记忆犹新。 七千对战两万? 现在看起来貌似也没有那么劣势,甚至还强了那么一点点。 第四百二十一章 卑鄙狡猾的汉人 一个时辰后。 右日逐王铁弗率匈奴大军围困交河城。 “打开城门,献城投降,否则破城之后,我必屠城!” 直到现在,铁弗还没有了解到交河城内的真实情况。 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那几个杂号王和一同进去的两千骑兵,如今恐怕是凶多吉少,因此不论姑师国是否献城投降,屠城都在所难免。 否则剩下的杂号王与他们麾下的族人恐怕不服,他在匈奴右部中的威望也将大受折损,难以继续辖制大军。 然而他哪里会知道。 城内的姑师人已经见识过了“匈奴人”的凶残,并因此被刘据使用独裁三部曲结结实实的绑上了战车,如今他不提屠城还好,一提屠城立刻便勾起了姑师人的恐怖回忆。 甚至不用司马迁和苏武指使,城楼上假扮姑师大将的姑师人已经冲城外大喊: “你当姑师人都是傻子么,我们上了一回当就不会上第二回,不怕死就来攻城,姑师人誓与匈奴血战到底!” “?” 铁弗心中不由更加疑惑,身旁的一众杂号王亦是十分不解。 姑师人什么时候这么有骨气了,非但敢伏击匈奴骑兵,竟还要与匈奴血战到底,究竟是谁给他们的勇气? 搞不懂。 完全搞不懂。 不过铁弗同时倒也从刚才的话中听出了一些疑点,于是又耐着性子大声问道: “姑师可是受了汉军蛊惑,做了汉军的走狗?” 他得先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才能想办法破开这样的局面。 攻城终归是下下之选。 匈奴骑兵本就不善攻城,何况交河城还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加之交河城内似乎已经配备了大汉的强弩,攻城难度只会进一步增加。 如果不能从内部瓦解姑师守军,必定会给匈奴军队带来难以想象的损失。 因此他一开始的决定就不是攻城,而是围而不攻。 这样一座孤立无援的孤城,围得越久城内守军的士气就越低落,内心就越恐慌,就越有可乘之机。 此刻司马迁和苏武已知道不可能故技重施。 这点从铁弗和一众匈奴杂号王战力的方位便可看出,他们全都驻马于强弩的射程之外,就算是假设在城墙上的大黄弩也射不到。 如此情形之下,就算他们再次假意投降。 铁弗也一定会要求城内军民先放下兵器出城,而不是像之前那几个杂号王一样,稀里糊涂的进入城内遭受伏击。 于是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干脆也不继续装了,随即登上城门直接与铁弗对话: “只有匈奴将姑师视做走狗,我大汉乃仁义之师,只将姑师视作兄弟和朋友,姑师既决意与匈奴血战到底,我大汉便奉陪到底,与尔等不死不休!” 说着话的同时。 “唰!” 被麻布覆盖的大黄弩猛然掀开,数箭齐发射死了转为略微靠前的匈奴传话兵,连其座下战马都一同射杀。 此话一出,高下立判。 不管大汉心中如何看待姑师,境界上却比匈奴抢了不是一星半点,姑师人听了心里不自觉的升起了一股暖意。 能做兄弟和朋友,谁愿意做走狗? 不得不承认,司马迁到底是跟随大儒学过辩经的人,文化素养较低的匈奴人拍马难及,道德制高点一定不会被抢走。 “果然如此!” 铁弗见状已是目眦欲裂,身下的战马都焦躁不安起来, “汉人狡诈善变,多说不宜,围城!” “交河城孤立无援,只要我军围困三月,你们的粮草必定耗尽,我看你们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城内的姑师人听着,此番围城只为剿灭汉军,你们受到汉人蛊惑,匈奴不怪你们,若破城之前你们献城投降,我可以对你们网开一面,只杀汉军,倘若你们依旧冥顽不化,便休怪我匈奴不讲情面!” “呼!呼!呼!” 似是为了给铁弗壮声势,在他话音落下之际,近两万匈奴骑兵齐齐举起兵器高声呼喊,气势瞬间拔高了许多。 如此等待呼声渐低,司马迁才又开始虚张声势: “三月可不够,这回我军携带粮草箭矢充足,交河城内军民一心,一年还差不多!” “我汉军撑得住一年,你们远道而来,城内房屋林立尚有阴凉,你们却要在烈日之下安营扎寨,撑得住一年么?” “莫等我大汉雄师到来之际,杀的你们丢盔弃甲,摸不着逃回燕然山的路径才是!” “……” 此话再一出,非但给城内受到恐吓的姑师人提了气,还令城外的一些匈奴人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 一年可断然不行。 匈奴各个部族之所以少与汉军僵持,通常都是抢一波就走,亦与他们的游牧习俗有关。 对于他们而言,每一年水美草肥的放牧季节都很关键,一旦错过对于各个部族来说,都将是一笔难以挽回的巨大损失,说不定真要把人饿死。 铁弗都被逼的不得不立刻下令稳定军心: “传令全军,不要听卑鄙狡猾的汉人胡说八道,汉军半月多前才抵达天山缺口,今日交河城亦是这几日的事,如何来得及运送一年的粮草箭矢?” “此人不过是虚张声势,最多三月,交河城必定粮草耗尽,汉军也难以在三月之内从中原调集大量骑兵救援,此城必破!” 下了这道军令之后,铁弗也察觉到与这个汉人辩论弊大于利。 索性也就不再向城内喊话攻心,下令全军就地安营,又派出少量斥候前往交河城上游探查地形,查看是否有水攻的可能性。 这可就厉害了。 一个匈奴人不仅善于骑射,还学起了的攻城兵法,这在匈奴诸王之间,怎么也算个楚云飞那样的将才。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 探子才出去不到一刻便又折返了回来,还满脸皆是惊色,上气不接下去: “报!我王,大股汉军自三面向我部围来,距离我军大营已不足十里!” “你说什么?!” 铁弗屁股都没坐热,瞬间又弹跳了起来, “前去天山缺口探查的探子呢,汉军如此动向为何没有回报?” “大股汉军究竟是多少,没个大约的数目?!” 第四百二十二章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王恕罪。” 探子皱着脸有些恐慌的答道, “汉军所过之处烟尘滚滚,属下实在无法看清,难以进行估算,不过从那烟尘的情况来看,总数恐怕不在我军之下!” “不可能!” 铁弗依旧不肯相信这是真的,摇着头大声否定道, “首先,汉军此次西出玉门关,加上步卒也不过三万余人,调不出如此之多的骑兵!” “其次,如此数目的汉军调动起来动静绝不会小,绝不可能避过我们派往天山缺口探查的探子,更不可能在我军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出现在距离我军如此之近的地方!” “再次,天山缺口距离此处有近七百里之远,就算是日夜兼程的急行军,最快也需四五天之久,我军才抵达交河城几个时辰,汉军如何能够避开我们的探子,还来得如此之快,难道他们会飞不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铁弗又怎敢掉以轻心,立刻将一众屁股尚未坐热,营帐也尚未搭建完成的杂号王聚集了起来,说明探子回报的情况,商议下一步对策。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若此事是真的,我就让我的那匹珍贵的大宛马与我配种!” 一众杂号王同样不肯相信,不但有人立刻发誓赌咒,还有几人当即表示要亲自前去查探消息真伪,必须眼见为实。 “且慢!” 铁弗不得不叫住了这几个人,下令道, “我也不信,不过若汉军骑兵据此已不足十里,恐怕不肖半个时辰便已可与我军对垒,如何还有功夫探查虚实?” “传我的命令,速速停止搭建营地,集结麾下兵马严阵以待!” “若是真的,我军已有防范,汉军也难以突破。” “若是假的,我军亦没有损失,只要在天黑之前搭好营帐即可。” …… “咳咳!咳咳咳!” 几名汉军校尉用麻布蒙着口鼻,领着三五成队的汉军骑兵排成一线在戈壁上策马奔腾,即使如此也依旧被带起的大片烟尘呛的连连咳嗽。 因为他们的马匹后面都拖着一条繁茂的树枝。 这就是蒙元骑兵惯用的“混乱战术”,说白了就是虚张声势。 除了拖树枝故意扬尘,蒙元骑兵还会在骑兵备用的马匹上安装填草假人、小孩和女子,令自己一方看起来比实际规模大得多,以此来恐吓震慑敌军。 实际的战术远没有许多人想象的那么神秘与巧妙。 正所谓重剑无锋,通常真正了解过后便会发现那些战术其实都很简单,突袭打的也是一个信息差和一个士气差,外加一部分冒险精神,而在这个头顶没有卫星的时代,信息差也最容易营造。 不过这种“混乱战术”只用在了左右侧翼,各自只有一千余骑。 刘据、赵破奴与王恢则率领拼凑出来的五千骑兵分为前军、中军和后军,正面与两翼从三个方向向匈奴大军围拢过来。 现在匈奴军队驻扎与交河城外,背靠交河扎营,已经形成背水一战的局面。 不过刘据可不会让匈奴人“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围师必阙”的思想可不只是影响了天朝,对后世的蒙元骑兵亦影响颇深,他们也会故意给敌人留下缺口,趁他们丧失斗志四散逃跑时,再趁乱伏击追杀,并将其称之为“开放战术”。 如此仅是半个时辰后。 汉军已可与匈奴军队遥遥相望,两者前军相距不足三里。 “竟是真的……” 直到现在右日逐王铁弗与一众匈奴杂号王才终于愿意相信此前探子回报的消息,然而他们已经被汉军包围了。 事实上,当他们收到探子回报的时候。 包围之势便已形成,他们在搞不清楚汉军状况的情况下贸然突围,同样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亦有可能遭到伏击,最终被汉军分割剿灭。 至少在铁弗看来,这种情况下更应该保存和收缩兵力。 就算需要突围,也应是搞清局势之后集中优势兵力攻其一处,才更容易撕开包围圈逃出生天。 与此同时。 “司马监军,你快来看,殿下的援军已经到了!” 苏武居于城楼上居高临下,隔着匈奴大营便可看到已与匈奴大军形成对峙之势的汉军,当即兴奋的大叫起来。 “苏将军,你莫不是盼援军盼的眼花了……” 就连司马迁都不相信汉军能这么快前来支援,这才几个时辰,与从天而降又有何异,不过当他爬上城楼往远处那么一望,立刻便瞪大了眼睛,连珠炮般的惊道, “我的娘欸,真到了?!” “这怎么可能?!” “殿下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不过很快他就又产生了疑问: “殿下既有如此本事,为何不待天黑再夜袭匈奴大营?” “届时匈奴没有防范,说不定可以一举攻破大营,咱们到时也可趁机从城内杀出,令其首尾不能相顾。” “如今倒好,汉军与匈奴形成对峙之势,难道殿下打算与匈奴正面一战不成?” 司马迁的疑问不无道理,他和苏武都知道汉军的实际情况。 汉军骑兵数量处于劣势,就算将随行备用的马匹和姑师国缴获的马匹拼凑起来,也绝对凑不够万数,与匈奴大军的近两万骑兵相较还是相差甚远。 因此正面一战,怎么想都让人感觉不太现实…… “司马监军,你说有没有可能,殿下若夜袭匈奴大营,我们也无法分辨来的是否是汉军,甚至连匈奴大营究竟什么情况都无法分辨,届时肯定不敢贸然从城内杀出。” 苏武却又沉吟着道, “而殿下之所以此时攻来,正是为了让我们看清楚,好教我们辨明敌我,适时出城策应他的行动?” “这……” 司马迁不得不承认,苏武的分析还真有那么点道理,不过很快他又有了新的发现,忍不住又问, “苏将军,你看咱们的骑兵如今形成的阵型,像不像一张反向的弯弓,你此前可曾见过咱们的骑兵组成如此古怪的阵型……哎呀夭寿!” “匈奴大军还在观望,我军竟率先发起冲锋啦!” 第四百二十三章 这就是凿击战术! 司马迁和苏武哪里会知道,刘据如今这形似反向弯弓的阵型,正是蒙元骑兵最为经典的“弓箭战术”,后世也叫做“电弧策略”。 如今发起冲锋的其实只是弧线两端由弩张士临时拼凑的弩骑兵支队,每队只有三百人。 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支队发起冲锋,合计不过六百人。 “弓手迎敌!” 右日逐王铁弗见状怎会坐以待毙,当即大声下令。 不过目前对汉军的情况一无所知,又见汉军竟主动发起冲锋,还是令他心中有所顾忌,并未立刻命令匈奴大军发起反冲锋,而是先以弓手防御加以试探。 在他看来,汉军只用这么点兵马发起冲锋,应该同样也是在试探,或者是引诱,轻举妄动极有可能中计。 而事实上,蒙元骑兵使用的“电弧策略”。 率先冲锋的支队也的确是为了激怒敌人,引诱敌人,真正的精锐主力便在弧线中心以逸待劳,一旦敌人被激怒开始追击,精锐主力便会立刻发起强悍的反冲锋,一举将敌军冲散。 话音落下。 匈奴大军前排骑兵纷纷弯弓搭箭,只待汉军骑兵进入射程,便是至少千箭齐发。 “司马监军,殿下已经下令冲锋,这是不是给我们的信号,我们是不是应该同时打开城门杀出去,与殿下前后夹击匈奴大军?” 苏武见状已是有些按捺不住,紧张之下忍不住对司马迁提议。 “苏将军稍安勿躁,还是再等等!” 司马迁亦是紧蹙眉头,目光灼灼的望着城外那片乌央乌央的匈奴军队,终是摇了摇头, “如今敌军尚未被殿下牵制,阵型依旧稳固,对我们必有防范。” “而我们麾下的兵马多为步卒,虽可以战车做垒向匈奴大军逼近,但一时半刻极难与敌军短兵相接,若敌军忽然调转枪头向我们发起冲锋,只怕很难抵挡得住,届时交河城便拱手相让了,恐怕坏了殿下大计。” “况且,以殿下的手段,他若需要我们出城策应时,一定会给我们发出明显的提示。” “最起码……也要等到匈奴人阵型先乱,如此才成前后夹击之势,否则我们贸然出城,便是给了敌军逐个击破的机会,我虽从未领兵,也知此乃兵家大忌。” 交河城的地势太过完美,汉军能够据守,令匈奴人吃不下又不愿吐出。 那么匈奴人占据了交河城,同样可以令汉军进退两难,总不能在这种匈奴人更容易支援的地方围城僵持吧? “这倒也是……那便先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 两人很快达成了共识,不过却已命人前去传令,城内的五千汉军亦已严阵以待,还将三千姑师可控弦之士的也集结了起来。 现在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汉军骑兵与匈奴大军的对阵形势。 虽然他们也不确定刘据此次临时拼凑出了多少骑兵,但怎么想都一定达不到匈奴大军的两万之众,依旧处于绝对劣势。 即使他们此前已经伏击了两千,也不能改变这个现实。 “近了!” 忽然之间,两人都安静了下来,眼睛眨也不眨的越过匈奴大营,望着临近敌阵的汉军骑兵。 “准备!” 匈奴军中有几名杂号王亦已弯弓搭箭,不过他们的箭与其他人不同,都是指示射击方向的“鸣镝”。 此箭一出,千箭齐发,不射者死! 这便是匈奴军队的军令核心,由百年前杀父自立的冒顿单于所创,正是此人促成了匈奴的崛起,这亦是一种实现独裁的手段。 与此同时。 汉军两个弩骑兵支队已临近匈奴前阵两百步。 这两个弩骑兵支队不知是没控制好冲锋速度,无法做到步调一致,还是故意为之,竟是一支稍快,一支稍慢抵达。 “放!折!” 稍快者进入敌阵两百步时,忽然取下已经上弦的弩,再往前冲锋数十步,刚一进入臂张弩的射程,便一同将强弩指向敌阵扣动机括。 接着也不管是否有所斩获,在进入匈奴长弓射程之内时,便已快速折返。 此事稍慢者才接踵而至,如此又是一轮强弩齐射,同样快速折返。 如此两个弩骑兵支队竟只在敌阵之前冲出了一个“√”路线,并一前一后冲锋路线交错出了一个“x”,最终回归了汉军弧线的另一端,看似两个支队只是完成了一次阵地互换。 “啊!啊!啊……” “唏律律!” 即使如此,匈奴前阵依旧在箭雨中不断传出兵卒与战马的惨叫。 匈奴人身上只有披甲,战马更是毫无遮挡,如何能够抵御强弩,哪怕弓力较小的臂张弩也断然不行。 仅此一次,汉军已给匈奴前阵造成了数百伤亡。 而匈奴人却是一箭未放,因为汉军弩骑兵根本就没有进入匈奴弓手的射程。 “为何如此?!” “汉军骑兵为何能在马上使弩?!” “我方才分明看到,竟又汉军射弩时从马上站起身来,汉军的骑术为何忽然变的如此厉害?” 惨叫声中,诸多匈奴将领与兵卒心中皆惊。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汉军骑兵,显然与此前的汉骑不可同日而语。 或许他们不久之后就会明白双马镫的作用,并开始效仿,但刘据早已想过,这玩意儿对于擅长齐射的匈奴人虽有帮助,但80分提到100分,和50分提到100分,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而且他们没有强弩,绝对无法像汉军一样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因此没什么好担忧的。 而就在匈奴人尚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的时候。 “汉军又来了!准备!” 匈奴人根本来不及思索对策,便立刻又要迎敌。 因为这两个弩骑兵支队返回的途中,另外两个同样规模的弩骑兵支队已经从弧线阵型两侧出发,以同样的方式向匈奴前阵发起冲锋。 而之前的两个弩骑兵支队,则自动轮换到了后方。 歇马! 上弩! “我明白,这攻势形同凿击,一下接着一下接连不断往匈奴阵中凿去,直至凿穿为止,这便是殿下此前对我们提到过的‘凿击战术’吧!” 赵破奴终于领悟到了“凿击战术”的精髓,脸上泛起了亢奋的红光。 第四百二十四章 我不死难辞其咎! 匈奴中军。 “我王,你看这该如何是好?” 已有杂号王跑到右日逐王铁弗那里询问对策。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汉军骑兵,但却明白这样下去究竟意味着什么。 因为在这之前,匈奴人对阵汉军时也用过相似的手段,只不过他们从未结成汉军如此严密的军阵,也没有如此延绵不绝的强力凿击。 事实上,他们通常只会派出数支杂乱的轻骑兵时不时接近射箭骚扰汉军军阵。 人都是怕死,匈奴人一样,汉人也一样。 当军阵中有人被射杀,必定影响附近兵卒的士气,有些人便会下意识的逃跑求生,阵型便有可能乱掉,很难再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而前军军阵的骚乱与溃败必定会引发连锁反应,届时大军借势发起冲锋,利用骑兵优势敌军切割屠戮,自可一举杀穿敌军,势如破竹! “这……” 铁弗此刻面色铁青,汉军来得突然,发起冲锋也突然,就连如今的凿击战术都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 尤其是这凿击战术,和他了解过的汉军战术截然不同。 据他所知,汉军最厉害的应该是重骑结阵冲锋,无数匈奴将领总结过再漠北之战中惨败的经验。 已故的汉将霍去病,在漠北之战中采用的便是以优势重骑正面冲锋,轻骑侧翼包抄的战术。 正所谓重剑无锋,这个战术虽看似简单,但已吃死了匈奴军队。 至少在整个漠北之战中,匈奴军队都没能适应这种战术。 面对重骑的强势冲锋,匈奴军队虽不是一触即溃,但也支撑不了太久。 不过这样的冲锋汉军损失也同样不小,毕竟就算是铁疙瘩,在屡次的正面撞击中也有被撞变形的时候,何况此时的重骑又并非人和马都武装到了牙齿。 这也是漠北之战之后,大汉和匈奴同时偃旗息鼓,近十年未曾再起战事的缘故。 匈奴需要休养生息。 大汉也需要恢复在战争中折损的元气。 如此便形成了暂时和平的默契。 对此许多匈奴将领嗤之以鼻,只会依靠装备优势碾压的战术,未免也太“鹰酱”了吧……哦对,这个时代哪有什么鹰酱,只有我汉大善人。 但这一次,汉军显然有了新的战术,以汉军的国力,军中一定有重骑。 可现在重骑且并未像漠北之战中一样,一上来就依靠装备优势发起鲁莽但有效的莽夫冲锋,冲散匈奴阵营之后,再由轻骑自侧翼切割杀敌。 汉军显然采用了更聪明的打法,竟打算先凿穿匈奴防线…… 一旦防线被凿穿,匈奴军队岂不是更加抵挡不住汉军重骑的莽夫冲锋?! 可是要如何稳固防线,铁弗一筹莫展。 匈奴的射程没汉军远,伤不到汉军分毫。 地势又没汉军好,毕竟现在可是汉军在包围匈奴军队,背后还有一个带刺的交河城。 下令全军突围么? 且不说不知汉军是否有埋伏,一旦下令突围这支匈奴大军就成了各部各自为战,很难再组织起有效的反击,等于开局就投降了一半。 下令收缩阵型么? 开战之际万不能轻易撤退或收缩! 这会让很多不明情况的兵卒更加恐慌,甚至失去战意,使得原本还能勉强维持的防线全线崩溃,只会败的更快! 而且现在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毕竟这个时代的战争,与后世的现代化战争有着很大区别,尤其是通信方面。 信息的迟滞使得许多命令无法及时执行,通常都只能提前召集将领商议好方略,一旦到了开战紧张之际,便很难再临时变更,硬着头皮也只能贯彻到底,否则必定会引来更多意想不到的乱子,导致满盘皆输! “这……” 铁弗还在“这”着,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应对策略。 当年漠北之战中,匈奴将领已经战死了一茬,经过这十来年的修养生息,许多匈奴老将也已老死或无力再战,铁弗是前几年乌维单于继位之后,才作为亲信被提拔上来的右日逐王,是年轻一代的将领,也没有什么实战经验。 不过他却是个好学的匈奴人,这些年研究了不少汉人的兵法战书。 什么孙子兵法,什么孙兵兵法,什么吴子、六韬,他都能够章口就来,将一些老将都辩的哑口无言。 他很骄傲,乌维单于也很看中他的才能。 但现在,他脑中却浮现出了一个汉人的名字——赵括。 究竟该怎么办? 汉军如此延绵不绝的凿击,我该如何稳住防线,又该如何进行反击? 好乱!好乱!好乱!我该怎么办?! “我王……” “不要急,不要催,下令坚守阵地,我在思考!” 铁弗不耐的摆着手,眉头拧成了苦瓜表皮的形状。 他觉得如今下令全军奋力突围或许才是最好的策略,如此至少可以保住一部分有生力量,逃出重围之后再视情况组织有效的反击。 可是他不愿这么做,这是他任右日逐王以来的第一战。 这些杂号王都在看着,右贤王在看着,乌维单于同样在看着,他不愿接受这样的失败…… …… 在铁弗冥思苦想,内心挣扎,甚至有些绝望的过程中。 汉军的第二波“凿击”已经完成,匈奴前阵死伤进一步加重,匈奴兵卒胡乱射箭反击,却连汉军的毛都不曾碰到。 此时防线已经凿开了一个不小的缺口,缺口中几乎所有的匈奴兵卒都在奋力向后退却,只为躲避下一波冰冷的箭矢,对死亡的恐惧令他们丧失斗志,哪怕身后的督战队一刀刀砍来,亦无法阻止他们退却的脚步。 第三波“凿击”也已经出发。 “赵将军,王将军,现在到你们表现的时候了!” “咚咚咚!” “咚咚咚!” 战鼓忽然擂响。 “杀!!!” 赵破奴,王恢率领三千重骑前军紧随第三波“凿击”发起冲锋,喊杀声震耳发聩。 同时两翼此前拖着树枝虚张声势的汉军轻骑,纷纷斩断捆着树枝的绳索,迅速汇聚成军,伺机而动。 “突围!下令全军放弃大营,向交河上游奋力突围!” 鼓声瞬间惊醒了铁弗,防线更大的溃败令他明白大势已去。 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突围时机,事实上在他决定背靠大营与汉军列阵对峙时,便已经错过了最佳的突围时机。 不过对于手握优势大军,又对汉军一无所知的他来说,这并不算是决策性的错误。 而现在,就连他这“突围”的命令都已难以得到执行。 因为随着战鼓雷响,随着汉军重骑开始冲锋,匈奴人早已无法维持的防线立刻不受控制的向后收缩,尤其是汉军凿开的缺口处,众多丧失斗志的匈奴人拼了命的向后退却,甚至有人为了活命,开始对督战队开刀和踩踏。 这种情况下,汉军重骑尚未短兵相接,这个凿开的缺口便已迅速扩大,竟是顷刻间几乎将匈奴大军一分为二,中军都已暴露! “完了!全完了!” 匈奴中军自然也受到影响,许多匈奴人已经不再原地听令,竟翻身上马蒙着头疯狂逃窜。 “我王,我军抵挡不住,我们护你先走!” 几名亲兵立刻上前将铁弗架住,试图强行护送他突围。 “不要管我,你们自顾逃走便是!” 铁弗却一把甩开几名亲兵,眼睛充满了血丝,大声斥道,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我已兵败,无面目再见乌维单于与右贤王,不死难辞其咎!” 第四百二十五章 天算不如人算 “我王不可轻言生死,倘若我王一心求死,大军愈发群龙无首,还如何能够突围?” 几名亲兵连忙在旁苦苦相劝,有人甚至急的抹起了眼泪。 “你……言之有理!” 铁弗闻得此言,总算略微恢复了一些斗志,翻身上马, “既然如此,我便先带众多健儿突围,逃出此地再自刎以谢乌维单于和右贤王!” “传我的命令,高举王旗率军向交河上游突围,命诸王率领各部紧随王旗冲杀,杀出一条生路!” …… 城楼之上。 “这……” 司马迁和苏武面面相觑。 两人虽未完全看懂这几乎是一面倒的战局,但心中却大受震撼。 匈奴军队什么时候这么不堪一击了? 大汉骑兵又何时如此凶悍了? 虽然前有大汉双璧屡次北上大破匈奴,但两人均只是听闻大汉双璧的战绩,从未亲眼目睹汉军与匈奴骑兵厮杀。 再加上任何时代都不缺公知,大汉坊间自高祖时便一直有人渲染匈奴的强大和无敌,主张和亲和妥协,哪怕大汉双璧将匈奴打的只能龟缩漠北,也依旧没能堵住这些公知的嘴,两人自然也难免受到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对匈奴骑兵心有畏惧。 何况这次可是数千汉军骑兵对阵两万匈奴骑兵,任何人只看这个数据,都不会相信这场战事非但能够以寡敌众,还几乎是在一面倒的碾压。 因此眼前的情景在二人眼中,多少有些不真实。 “司马监军,如今匈奴大营已乱作一团,咱们是不是也应该打开城门冲杀出去,以策应殿下攻势了?” 苏武终是缓过神来,如此问了一句。 司马迁也是回过神来,却又有些无奈的道: “如此情形,恐怕已经用不上咱们了吧?” “匈奴不敌汉军,军中大乱,我看中军与后军之中的匈奴人已经上马,恐怕是要想办法突围,咱们此时打开城门冲杀出去,两条腿恐怕也追不上四条腿,难以取得丝毫战功,恐怕还要冒匈奴人逼急了杀个回马枪,伺机抢夺交河城以求据城而守的风险。” “因此我们只需搭好弩箭严阵以待,已是对殿下最大的策应,亦是在告诉匈奴人此路不通。” “况且我看殿下率军包围匈奴大营之际,却又在交河上游方向漏出了空当,这恐怕非但是围师必阙,亦有可能是在那个方向设下了埋伏。” “若是如此,我们便更不可轻举妄动,免得坏了殿下大计……” 话音未落,苏武已是一副后知后觉的表情,连连点头: “司马监军所言极是,要不怎么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司马监军前些年游历大汉万里河山,见识与智慧果然非常人可比!” “苏将军谬赞……其实愚兄书读的也不少。” 司马迁一脸谦虚的笑道。 …… 刘据的确在交河上游设了埋伏。 虽有埋伏,但是不多。 毕竟他手中的骑兵有限,这支伏兵甚至不足千人,还是轻骑。 这不足千人的伏兵自然抵挡不住仓皇逃窜的匈奴大军,所以依旧以混乱战术为主。 待铁弗率领已经在乱局中走散至不足半数的匈奴骑兵仓皇向交河上游逃窜之际,一支浩浩荡荡的大汉骑兵带着滚滚烟尘迅速向匈奴大军侧前方截杀而来。 “汉军这回究竟来了多少兵马?!” 看到这一幕,铁弗只觉得脑子里面嗡嗡作响,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说好的总共只有三千骑兵呢? 刚才将他们包围,与他们对峙的汉军,估摸着便至少在万数之上。 而如今汉军经还能抽调出这样一支伏击劫杀的骑兵,并且从那滚滚烟尘来看,恐怕至少也有数千之众,汉军哪来的这么多骑兵? 难道此前探子细作在玉门关探得的情报有误,此次发兵之前已经中了大汉的障眼之计? “杀!!!” 喊杀声震天动地。 “咚咚咚!!!” 战鼓声摄人心魄。 身后数千重骑早已凿穿匈奴大军,趁胜追杀而来,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余地。 “健儿们,拿起兵器奋力冲杀,只要冲过这一关,便可一路北去返回草原……” 铁弗拔出腰间弯刀振臂高呼,以求激发匈奴人的求生欲。 此刻不能与紧咬其后的汉军重骑硬碰硬,临时调头更是骑兵大忌,非但失了冲锋之势,还会令突围阵型彻底凌乱,顷刻间便会被敌军铁骑冲散分割,更难有反抗的余地。 然而此时他的声音已经完全被匈奴骑兵的惊呼淹没。 从一开始的志得意满甚至轻敌,到忽然被汉军一举凿穿前军直抵中军,再到一路蒙头仓皇逃窜,如今忽然又遭遇数目不明但却声势浩大的伏兵。 如此巨大而迅疾的转变,就连铁弗这个主将都时常不知所措,那些本就较为“松弛”的匈奴骑兵又怎能承受? 在铁弗的高呼声中,已有不少匈奴骑兵惊惧之下,策马跳进了旁边的交河。 更多的匈奴人见状像是受到了指引一般,纷纷效仿跳河,哪里还有人听得见铁弗的命令。 他们只知道一件事。 这岸上到处都是汉军铁骑,只有河中没有敌人,而若是能够趟过这条河到达对岸,他们便有了逃出生天的机会,就可以活着返回草原。 刹那间。 匈奴人像下饺子一般跳河,原本还算清澈的河水瞬间被黄沙泥土搅浑。 去过吐鲁番盆地的人都知道,哪怕这地方气温再高,地表温度再高,但这由雪山融水生成的河流依旧冰冷刺骨。 而这个时代的交河也并未改道干涸,否则交河城便只能像后世一样变成“交河故城”了。 甚至交河的水流量还不少,尤其是此处,初入时虽不算深,但河宽足有十余米,河心深处起码有三四米,不管是人还是马,都能够被淹死。 而此时的匈奴人和汉人一样,绝大多数都是旱鸭子,几乎没几个人会水,结果可想而知。 “这是天要亡我啊!” 铁弗见状只剩下了绝望的呐喊。 不过他并不知道的是。 就连这处伏击地点,都是刘据经过勘察,精心挑选,毕竟交河也不是每一段都这么宽,这么深! 第四百二十六章 燕然山就是你们的墓碑! 刘据与匈奴的首次开战。 最终以汉军大获全胜,阵斩七千余人,俘虏六千画上了句号。 再加上司马迁和苏武在交河城内设计斩杀的两千余众,仅有不到五千匈奴骑兵趁乱逃走,他们头也不回,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交河城大门已经打开。 当几乎所有的汉军将士和姑师民众都在欢庆这场足以载入史册的胜利时,刘据与亲率的建章骑,以及驻守交河城的部分守军却比战时更加忙碌,他们正在烈日下细致的打扫战场…… “痛快!许久未曾打过如此痛快的仗了!” 赵破奴身上也挂了彩,不过并不严重,只是小腿不慎被匈奴人的箭矢擦破了皮肉,并不影响走路。 此刻他正揽着王恢的肩膀大声吆喝,迎面就见到了出城前来迎接的司马迁和苏武。 “恭喜恭喜,经此一役,赵将军和王将军必定可以封侯。” 司马迁和苏武走上前来拱手向赵破奴和王恢道喜。 依照大汉以往的封赏惯例,赵破奴在此战中身为主将,拥有如此斩获,千户侯已经不在话下。 而王恢做为副将,得到一个百户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再加上此战还是以少胜多,以寡敌众,伤亡又少的惊人,恐怕这功劳还要再往上拔高不少…… 至少司马迁此前是了解过漠北之战的,他父亲还有相关的记录。 漠北之战中霍去病所部那十分之三的折损,正是只大致统计了死亡人数,并且死亡的军奴还不算在其中。 这个时代,军奴的处境甚至远不及一般的奴隶,甚至都不能算人。 这点在征伐西羌的战事中便有体现,他们通常都是送死的炮灰,平日里饭都不给吃饱,就算立下斩将夺旗先登之功,也不算功劳,不能得到封赏……他们在军中唯一的作用,便是作为人形盾牌去抵挡敌军的箭矢与刀剑。 也正是因此,公孙敬声姑且将他们当做是人,姑且让他们吃了几顿饱饭,他们便愿意为公孙敬声拼命。 而在此战之中。 汉军的伤亡比例,一定比漠北之战中小得多。 “同喜同喜,司马监军与苏将军此次随机应变,设计伏杀两千匈奴骑兵,其中还有三名匈奴王侯,如此功劳或许也有机会封侯。” 赵破奴与王恢一边向二人还礼,一边乐的口中的悬雍垂乱颤。 此战四人功劳都是不小,就算不能封侯的,回去之后也必定能够升官,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这都全仰仗殿下运筹帷幄。” 几人相视一笑,纷纷发出感叹,还是司马迁按捺不住体内的艺术细菌,故而多说了两句, “说来的确令人惊叹,殿下自攻下楼兰,裹挟焉耆、山国和尉犁一同发兵,之后的每一步都关系紧密。” “可不仅是敌军的动向和反应……不知你们是否感觉到,就连我们每一个人的反应与应对,也都在殿下的计算之中,全都在被殿下牵着鼻子走,步步没有差错,最终才能形成了如今的大优局面。” “殿下,可真是天下少有的奇人呐,这回我不为殿下单独列传恐怕都不行了,否则便是后世的损失。” 几人自是纷纷点头称是。 临了赵破奴终于忍不住问道: “对了,为何不曾见到殿下,殿下去了哪里?” “殿下命我们控制交河城的局势,看押好匈奴降卒,随即便率建章骑和部分城内守军收拾战场去了。” 司马迁和苏武答道。 赵破奴神色夸张的惊呼: “哎呀,你们怎么不早说,此等小事怎可教殿下亲自去做?” …… 汉军在此战中亦付出了一些代价。 亡六百一十七人,伤一千二百三十一人,战马损失一千五上下。 这伤亡比例不可谓不大,当年霍去病在漠北之战中,五万骑兵斩首匈奴七万四百四十三级,自身也折损了十分之三。 刘据这回率军七千多,这样的伤亡率也几乎达到了十分之三,与霍去病无异。 只是刘据尚不知漠北之战中的战绩,是只计算死亡,伤员忽略,还是像刘据一样将死亡和负伤都算在了其中。 此战最大的不同则是。 漠北之战中,霍去病所部将斩首的数量精确计算到了个位数,但阵亡数量却只在史书中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比例。 而在刘据的要求下。 此战阵斩首级可以含糊,战马损失也可以含糊,但伤亡数据却必须精确到个位数,落实到每一个伍,每一个哪怕连名字都不会写的汉家儿郎。 因为在开战之前,他便用公孙敬声曾经用过的手段,给每一个汉家儿郎刻了军牌,哪怕军奴也是一样,统统连同原籍编录入册,确保每一个阵亡的汉家儿郎都能寻得原籍。 此举虽的确有收买人心的意图。 但刘据却也绝非虚情假意,惺惺作态。 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是战事,伤亡便在所难免,哪怕是获胜的一方。 刘据虽不是圣母,甚至成为满级人类之后,他的内心已经变得比以前更加坚硬,不会因此愧疚难当,不会因此痛心疾首。 但同时,这也并不妨碍他为这些阵亡的将士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他们留下一个姓名,使他们的家人得到一些抚恤,既然流了血就少流些眼泪。 入夜之前。 阵亡的汉军将士遗体被收拢了起来,整齐排列,逐一核对身份,记录在册。 入夜之后。 这些汉军将士的遗体又被堆在了一起,摆上柴禾浇上火油,一把大火下去,付之一炬。 吐鲁番盆地天热。 尸首甚至不经过夜便会腐烂发臭,资深大量细菌甚至引发瘟疫,哪怕埋起来都存在巨大隐患,焚烧便是最好的处置方式。 火堆之前。 幸存的将士整齐列阵,亦有大量姑师民众出来相送。 摇曳的火光映射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火光之外的地方,仿佛已被死在此处的亡魂填满,汉人的,匈奴人的,姑师人的,所有死去之人的,令人感觉无状的拥挤。 “将士们,一路走好!” 刘据立于阵前,以天揖行礼,声音铿锵, “我刘据今日指天起誓,你们不会白白牺牲,燕然山就是你们的墓碑,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将刻在燕然山上,你们的故事都将为后人永世传唱!” “呜————!” 沉闷的号角吹响,被西南风带出很远,像是交河、戈壁、孤城共同发出的呜咽,在向东北方向的燕然山呐喊。 有人暗自拭去了眼角的泪光。 有人随着号角一同轻声呜咽。 有人疑惑的望向了刘据坚毅的背影: “什么意思,又关燕然山什么事,姑师已亡,匈奴已败,不是该班师回朝了么?” 第四百二十七章 陛下你就是这个意思吧? 长安,未央宫。 此时刘彻才刚刚收到关于焉耆国、山国和尉犁国三国之事的奏疏。 看过奏疏之后自是大喜,当即将东方裕的父亲东方朔召入宫中,而后板着脸将奏疏甩到了东方朔面前: “你儿子做的好事,你自己瞧瞧吧!” “诺……” 听到这话的时候,东方朔的肝都在颤抖。 饶是他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此情此景之下也不敢胡乱在刘彻面前抖机灵,否则此前他已经因在宣誓殿下醉酒撒尿被贬为庶人,如今再有事情贬无可贬,战略纵深不够,可就只能以性命赔罪了。 使钱赎罪? 一来尚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情,刘彻未必允许他使钱赎罪; 二来他也没什么钱,这些年自己的积蓄连带儿子的俸禄已经都花在女人身上了,除非刘彻允许他用那几个庶出的小儿子当钱使唤。 然而当东方朔心惊胆战的看完奏疏之后,脸上却已布满了震惊之色,诧异的抬头望向刘彻: “陛下,这、这、这……” 下一秒,他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纳头便拜: “请陛下恕罪,是微臣管教无方,竟教出这样一个胆敢欺君冒功的逆子,万死难辞其咎!” 坑爹啊坑爹! 这逆子真是要坑死乃翁啦! 平日里乃翁不就是拿了你些钱粮养了几个女人么,你这逆子孝敬乃翁可是天经地义的事,虽早知你与妻子早有不满,但你此遭竟使出如此两败俱伤的手段坑害乃翁,这是做了与乃翁鱼死网破的打算么? 东方朔根本不信自己的儿子能作出出使焉耆、还在焉耆国悍然刺杀匈奴僮仆都尉的壮举来。 他自己的儿子,他怎会不清楚? 这个逆子虽不说是连鸡都不敢杀,但也绝非什么敢舍生取义的勇士。 何况就算这个逆子真有这勇气,他也得有实力相配,率领数十人夜袭匈奴驻地,刺杀匈奴僮仆都尉等三百余众,试问他有这个本事么? 这就是这个逆子故意坑害报复他的手段! 否则就算欺君冒功,也断然不会编出如此低劣的谎言,他看过都不信,陛下看过又怎会相信……陛下今日将他召来,还是如此表情和语气,正是一时半刻抓不住那个逆子,便只好先对他兴师问罪!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却听刘彻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苏文,朕说什么来着,东方裕平日里不声不响,此次忽然一鸣惊人,就连他爹东方朔也难以置信。” “陛下果然料事如神。” 苏文也在一旁陪着笑,低眉顺眼的应和起来。 “陛、陛下,此话何意?” 东方朔闻言却越发迷糊,甚至有些怀疑刘彻和苏文的精神状态。 “东方朔,陛下已亲自询问过回来传信的信使,了解过此事的始末,奏疏中所言之事皆是事实,何来你管教无方,东方裕欺君冒功之说?” 苏文笑呵呵的代刘彻向东方朔解释道。 “果真?” 东方朔脑子一热,却还是不敢相信。 “果真。” 苏文抿着嘴微微颔首。 “这可是封侯的功劳,苏公可愿当着陛下的面起誓?” “嘿,你个不正经的东方朔……” 苏文顿时有些生气,刘彻却被逗得再次捧腹大笑起来,连笑了一声之后,才对苏文摆摆手道, “苏文,你既知道这匹夫不正经,又何须与他计较。” 说完又白了东方朔一眼: “上一句你还万死难辞其咎,下一句便暗示朕该给你那儿子封侯,这些年过去,你这嘴上和面皮上的功夫可是一点都没落下。” “陛下误会微臣了,微臣并无此意。” 东方朔赶忙收回那副嘴脸,低眉顺眼的施礼。 “不论是不是误会,你的儿子做下如此壮举,该封的侯朕自然不会少了他的。” 刘彻不置可否的笑道, “不过你这儿子的确是个人才,教他留在宫中做个谒者是有些屈了,奏疏中的内容你已看过,他才奉刘据之托从焉耆国出来,便又主动请命借道出使龟兹,可见对出使之事已得心应手,也的确志在此处。” “适逢朕如今也志在西域,便下诏将他封作特使,暂时留在那里,代朕协助刘据协调大汉与西域诸国的外交国事吧。” “你对此可有异议?” 在说到“刘据”二字的时候,刘彻总是看似无意的加重一些音量。 “……” 而立于刘彻身后一侧的苏文,亦是不断的对东方朔眨眼使眼色,似乎在以这种悄无声息的方式给他提示。 “犬子能有幸为陛下解忧,微臣怎敢有所异议?” 东方朔才思如何敏捷,虽然依旧不明白东方裕为何忽然能作出如此壮举,但又怎会不明白苏文的提示,当即躬身道, “不过微臣以为,犬子能有此番功业,全赖皇子殿下慧眼识珠,若非殿下给他这个机会,他就算有些才能也无法展现出来,更无机会为陛下效力,因此微臣断不敢替犬子居功,恳请陛下将这功劳算在殿下身上。” “胡闹!” 刘彻当即又板起脸来,拍着案几斥道, “功劳便是功劳,是谁做的便是谁的,怎有胡乱推让之理?” “若照你如此说辞,卫青与霍去病此前北击匈奴的功劳,岂不是也要全算在朕的身上,朕干脆不封赏他们与诸多将士,只给朕办一场封禅大典便是?” 陛下你就是这个意思吧? 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吧? 东方朔早看出刘彻上辈子与他八成是同行,嘴上却又道: “陛下训斥的是,是微臣目光短浅,愿听陛下安排……” 正说着话的时候。 “急报!” 一名近侍快步从外面跑了进来,双手承起将一个插着鸡毛的竹筒, “陛下,这是酒泉郡守命人送来的急报,传信的人声称十万火急,请陛下过目。” “酒泉?” 刘彻闻言脸上的笑意一凝,当即不再理会东方朔,当即对苏文摆手, “快!给朕承上来!” 酒泉郡可是河西重地,出了长城之后翻过阿尔泰山脉,便可直抵匈奴右部盘踞的浚稽山、涿邪山和燕然山。 最近处甚至不足千里,只比姑师国远了一丢丢! 第四百二十八章 东方贤弟快快站稳接旨! 酒泉郡忽然传回的急报,而且十万火急。 莫非是匈奴右部翻过阿尔泰山大举进犯,亦或是与刘据接下来攻打姑师国有关? 此等要事刘彻怎敢掉以轻心? 他心中估摸着,刘据搞定了焉耆、山国和尉犁三国,东方裕又前往龟兹国远交近攻,那么近日也差不多到了发兵攻打姑师国的时候,说不定已经正式开战。 毕竟从西域传回急报,就算是快马加鞭也需要一个月的功夫。 当他看到刘据那道奏疏的时候,得知的也只能是一月之前发生的事情,如今西域究竟正在发生什么,就连他也只能根据奏疏中的内容进行推算。 而酒泉郡传回急报,则因为距离、道路环境、驿站等因素要快上不小,大约半月就能将急报送到,消息自然也要更加及时一些。 说话之间。 苏文已经将急报取了上来,迅速拔掉上面的羽毛,拍开泥封取出奏疏双手奉上。 “不好!” 刘彻只打开奏疏迅速扫了一遍,面色便已发生了更大的改变,眉头拧成了难以抚平的疙瘩,沉声道, “苏文,宣卫青、不,宣内朝大臣全部进宫,即刻!” “诺!” 苏文怎敢怠慢,连嘴都不敢多一句,急急忙忙跑去传令。 “东方朔,你也先退下吧,朕有要事处置!” “诺……” 东方朔此刻心中同样充满了好奇,只从刘彻此刻的表情上他就可以看出奏疏上的事情非同小可。 只是刘彻不对他说,他自然也不敢去问,只得带着满心不好的预感悄然退去。 毕竟这封急报可是来自酒泉郡! 这个时代只要提到酒泉郡,便八成与匈奴脱不了干系。 尽管大多数时候,汉军北击匈奴,都是自朔方、五原、定襄、代郡出发。 但只要是有常识的人,便会自然而然的想到,酒泉郡本是匈奴的河西领地,自漠北之战之后,漠南虽再无匈奴,但匈奴右部却依旧在三山一代出没,并以此作为根据继续勾通西域,而匈奴若要侵犯河西走廊,酒泉郡亦是首当其冲。 另外,也是东方朔最担心的事情则是。 一旦酒泉郡出了岔子,那么以西的敦煌郡便顺势被分割了出去,西域更是彻底切断了与大汉的联系。 如此一来。 刘据也好,他的儿子东方裕也好,还有赵破奴、王恢那干此次出征西域的将士与汉军,都将与大汉脱离联系,无论是军需补给和信件都无法传递,天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夭寿了,千万不要出事啊! 我儿好不容易立下封侯之功,我今后想来也能锦衣玉食的养女人了,若是回不来,这不是乐极生悲么? 教我情何以堪? 不过真实情况倒与东方裕担心的事略有出入。 因为在这封酒泉郡守命人送回的急报中,所提并非是匈奴大举进犯的消息,而是匈奴右日逐王铁弗集结两万兵马驰援姑师国的消息。 并且因为酒泉郡守通过斥候与探子得到这个消息需要时间。 再命人将急报送回长安也需要时间。 以至于刘彻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已经滞后了不少。 姑师的战争至此已经结束,刘据命人传回的急报也已经在路上,将会给刘彻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惊喜。 不过现在刘彻可不会这么想。 他太清楚自己给了刘据多少兵马了,也太清楚汉军在攻打姑师的时候,匈奴两万骑兵忽然驰援,情势将会对汉军如何不利了。 战争许多时候打的就是一个信息差,一个小小的信息差,汉军即将面临的就是一支防不胜防的奇兵……有心攻无心,有备攻无备,就这么说吧,哪怕这次领兵的人是霍去病,刘彻也同样会惊出一身冷汗,更何况还是初次领兵出征的刘据? 偏偏酒泉郡守在急报中,还并未说明是否另外派人前去给刘据送信! 刘彻只觉得问题很大,假使这回真出了什么岔子,而酒泉郡守果真没有派人前去给刘据送信的话,那么他便活到头了! 尽管刘彻心里明白,就算酒泉郡守派了人去送信,恐怕也来不及。 毕竟从酒泉前往西域,再途径楼兰、尉犁、山国和焉耆四国,最终将信件送到刘据手中,所用的时间只会比将急报送回长安更长,届时匈奴右日逐王只怕早已杀到了姑师国。 但总要有人为此埋单,刘彻也需要有人为可能产生的后果买单。 否则,他便只能怪自己不该命刘据前往西域了…… 于是随着内朝大臣全部进宫。 短短两个时辰后,大半个长安便有了大动作。 遣将的遣将,调兵的调兵,调配粮草的调配粮草,调集马匹的调集马匹,国库内帑相关官员脚后跟都难以着地,就连少府都动了起来。 现在的刘彻并不富裕。 此次征伐楼兰、姑师,刘彻为了照顾刘据,虽看似没给多少精锐兵马,但也算是下了血本,尽量让刘据舒舒服服的打上一场富仗。 后来刘据攻下楼兰之后,上疏请求在楼兰屯田。 刘彻也大方的批了大批物资,以至于让这两年又是推行农事又是赈灾的本就不富裕的国库内帑越发捉襟见肘。 这回临时命卫青亲率大军前去接应刘据,而且可能还是一场根本接应不到的接应。 刘彻就只能想办法从他处筹集粮草军需,不讲道理的攥紧桑弘羊,多从他身上攥出一滴油水来都是好的……至于他心心念念的封禅大典,无限期延后吧。 不过就算如此,大军也不是说出发就能出发的,所有的筹备都需要时间…… …… 张掖郡。 东方裕哼着小曲,骑着小马,领着随行的亲兵,优哉优哉的走在回京复命的路上。 这会算他动作够快。 自龟兹国回到楼兰,一听刘据已经率领汉军前去攻打姑师。 他欣喜之余立刻抓住机会撂下郭振,与留在楼兰负责屯田驻军之事的韩增、韩凌兄妹辞别,接着蹋着夜色直入白龙堆,奔向玉门关而去。 他怕,啪再遇上刘据,然后刘据再强行送他点西域的“土特产”。 若是如此,他担心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回京复命。 焉耆国的功业已经足够大了,人生在世能够封侯,这已经是多少人求得不得的人生终点,还要啥自行车啊? 天色渐渐暗淡。 东方裕总算抵达了大汉朝廷在张掖觻得县设立的官驿,像他这种手持节杖传诏的人,在官驿自然都是上宾,自是好吃好喝伺候着,甚至在干旱之地都有条件沐浴。 结果刚一进门,就在堂内见到了一个老熟人 ——同在朝中任天子谒者的赵谦。 “唉?这不是赵兄么,你这是……也奉命天子之命前往西域传诏?” 东方裕先施礼打了一声招呼,却还在犹豫要不要提前给赵谦提个醒,让他不要轻易收西域的“土特产”,毕竟两人还算有些私交。 “东方贤弟?” 见到东方裕,赵谦也是有些意外,随即起身还礼的时候,又将横放于一旁的节杖杵了起来, “哎呀呀,东方贤弟竟已经到了这里,真是险些错过了!” “东方贤弟在焉耆国大杀四方,以一己之力令焉耆臣服,又不顾安危马不停蹄请命出使龟兹,此事已在近侍之中传为佳话,陛下亦对东方贤弟赞不绝口……东方贤弟如今已今非昔比,苟富贵勿相忘啊!” “来来来,还是先办正事,东方贤弟快快站稳接旨吧!” 第四百二十九章 姑师惊天大捷! “这、这、这……” 听过赵谦宣诏,东方裕整个人都呆立在了当场,下嘴唇不住的颤抖,口中只能发出这样一个并无实际意义的字节。 在这道诏书中,刘彻尚未明确给他封侯,但却直接将他封做了“绣衣直指”。 然后命他留在刘据身边代天子行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证刘据安危,无论如何将刘据从姑师国安全带回来,一路带回玉门关,与刘据一同回京复命。 至于姑师国的战事,刘彻则在诏书中表示不需要他关心。 无论胜败,无论损失,无论战机,无论后果,只需要将刘据安全的带回来便是,其余的事情与他无关。 另外,刘彻还在诏书中提及了一个情况。 倘若刘据在姑师战事中处于不利境地,无法顺利返回……这里说的比较含蓄,其实大意就是说如果刘据被匈奴军队围困、甚至是被匈奴俘虏……便授权他立刻以“绣衣直指”的身份立即组织使团,前往匈奴与匈奴单于进行交涉,只要能够解救刘据,可以答应任何条件,包括大汉重新与匈奴和亲。 好嘛! 东方裕感觉自己的脑子在这一刻已经不会转了。 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啊? 他最开始明明只是一个传诏的谒者来着,到了西域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出使焉耆国的使者,然后是龟兹,现在直接就成了匈奴?! 旁人削尖了脑袋,为的都是走出一条晋升捷径。 为何到了他这里,却稀里糊涂走出了一条作死捷径,仅仅三次出使,每一次的难度都呈几何倍数增加,担负的责任也一次比一次重大…… 况且匈奴是一般人去的么? 东方裕在宫中服侍刘彻这么些年,大汉与匈奴的关系从来就没有好过,哪怕漠北之战之后已经有近十年没有大战,但双方使者其实一直都有来往。 而来往的使者中,因为刘彻作为战胜方态度强硬,匈奴单于又走不出过去的强势不肯妥协。 因此双方扣押和斩杀使者的例子不胜枚举,有一多半使者去了就回不来了…… 最重要的是。 东方裕还完全没搞明白刘彻给他下这样一道诏书的意思,他连夜离开楼兰国的时候,刘据不是正在率兵出征姑师么,怎么就又和匈奴扯上了干系? 于是如此“这”了半天。 东方裕总算恢复了一丝神智,终是不解的问道: “赵兄,陛下的诏书令我万分不解,陛下为何认定殿下姑师战事不利,又为何会扯上匈奴?” “难道东方贤弟才从西域回来,尚不知发生了什么?” 赵谦有些疑惑看向东方裕,随即便明白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而后放下节杖揽住东方裕的肩膀让其在身旁落座,压着声音道, “看来东方贤弟错过了一件大事啊,陛下的另一道诏书便是关于此事。” “究竟何事?” 东方裕更加不解。 “东方贤弟不是外人,如今又是干系此事的绣衣直指,愚兄也就不瞒着你了。” 赵谦神色郑重的道, “近日陛下忽然收到酒泉郡急报,说是匈奴右日逐王得知汉军发兵攻打姑师,忽然纠集两万骑兵前往驰援,当酒泉郡郡守命人送出这道急报时,匈奴可能已经发兵,而当这道急报送到长安时,匈奴大军恐怕已经到了姑师,如今……” “如今谁也不知姑师战事究竟如何,但陛下在收到急报之后,立刻召集了内朝大臣,仅是几个时辰后,大半个长安都调动起来,看样子是打算派卫大将军亲自领兵前去救援,只是因事出突然,尚需紧急调兵和调配粮草军需,不能立即出发。” “由此可见,陛下一点都不看好此战,心中正在担心长皇子安危……” “竟有此事?” 听到这里,东方裕已是面色发白,眉头拧成了疙瘩, “陛下自然不会看好此战,在楼兰时我便知道,殿下此次虽有三万多兵马西出玉门关,但手中堪用的骑兵不过数千,可能也就三四千,其余多数都是步卒,还以郡国兵为主,如何能与两万匈奴骑兵匹敌?” “这回我终于明白陛下诏书中的意思了,陛下是担心长皇子已经兵败、甚至不慎被俘,命我想办法救回长皇子,不惜向强势了一生的匈奴妥协和亲!” 赵谦连连点头: “对对对,我猜也是这个意思。” “既是如此,我如何还能耽搁,赵兄,我便不与你多说了,先走一步!” 东方裕屁股都没坐热,便已经站起身来快速向外走去。 “东方贤弟这是要去哪里?” 赵谦问了一句。 “折返回去,出玉门关,去楼兰姑师,不惜一切代价将长皇子带回来!” 东方裕头也不回,竟走出了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决绝。 刘据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在西域坑了东方裕,还不止一次,哪怕刘据最终的确送给了他一个不小的功业,东方裕心底里对刘据多少还有那么点怨念。 但这并不妨碍东方裕要将刘据好端端带回来的决心,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珍视的代价。 刘据在西域表现出来的勇气、魄力、眼界与智慧令人钦佩,东方裕不仅仅是自愧不如,而是发自内心的崇敬。 能有这样一位皇子,是大汉之福。 东方裕私自以为,若当朝有谁能够征服西域,恐怕只有刘据! “东方贤弟何必如此焦急,事到如今该发生的必定已经发生,无论是我们,还是卫大将军,哪怕飞过去恐怕都只是亡羊补牢。” 赵谦忍不住劝了一句,如今天色已晚,东方裕进了官驿还连饭都没吃一口,就算着急也不是这么个急法。 东方裕却一边喊官驿的官吏给自己换马,一边摇头说道: “赵兄不知长皇子的能耐,如今匈奴未必便奈何了他,我早去一日,或许便能早一日避免事态恶化……” 结果话刚说了一半。 “姑师惊天大捷!姑师惊天大捷!” 几乘快骑伴随着高亢激昂的喊声冲入官驿,扯着嗓子大声催促, “驿长何在,换马!速速给咱们换马!这惊天的捷报便是教咱不眠不休连跑十日,咱也丝毫不感觉疲倦!” 第四百三十章 朕想起来了…… …… “兄弟兄弟,你先与我说说,姑师惊天大捷究竟是如何大捷?” 趁着驿长率领多名小吏跑来慌慌张张给信使换马的空当,东方裕也没工夫关心自己换马的事了,连忙命人端来一碗水凑到几名信使面前打听。 “阁下是何人?” 领头的信使几口将水灌下,用袖子胡乱擦了一般,这才斜睨着开口问道。 “在下是陛下钦点的绣衣直指东方裕,有礼了。” 东方裕亮了下节杖,也并未摆什么架子。 “原来是上官,失敬失敬!” 几名信使闻言面色一变,连忙行礼, “回上官的话,小人得到的消息是,皇子殿下兵不血刃攻下姑师王城之后,又率汉军于姑师城外迎战右日逐王的两万匈奴骑兵。” “匈奴随即大败,右日逐王与四个王侯被俘,另有五个王侯死于乱军之中,阵斩九千余人,俘虏六千余人,其余四散逃走。” “我军损伤甚微,伤亡不逾千数。” “这可不就是惊天大捷么?” “且慢?!” 听了信使的话,东方裕眼珠子差点直接从眼眶中凸掉出来,比刚才听到赵谦传诏还要夸张,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实此战刘据只是阵斩七千余人,有两千是司马迁和苏武在战前顺势伏击所斩。 但就算如此,这个数字也实在太过夸张,与两万匈奴骑兵全军覆没并无太大差别。 就凭刘据手下那数千大汉骑兵? 至于那三万步卒,旁人不知道,东方裕却心中有数,除去留在楼兰屯田驻军的,还有与焉耆、山国和尉犁三国协作运送粮草军需的人,刘据手中真正能够调动参战的绝对不会超过万数。 所以仅凭数千骑兵加上不超过万人的步卒,刘据居然几乎将两万匈奴骑兵全歼,连匈奴右日逐王都给生擒了?! 这是什么水平? 东方裕仔细回想了一下大汉双璧卫青和霍去病曾经的战绩,觉得只有“大汉再添一璧”才能形容此事,今后人们说起来,恐怕就得将刘据和卫青、霍去病放在一起合称“大汉三璧”了吧? 而且这“大汉三璧”还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的身体里都流淌着一部分相同的血脉! 其中当数刘据的血脉最为夸张,既有一半的卫氏血脉,还有一半的皇室血脉……这哪里是什么锦上添花,说是火上浇油也不为过! 说起来……前两年似乎还出了一个“一战立三功”的公孙敬声来着。 这一家子都是什么怪物啊? “你说什么?!” 正如此惊叹的时候,听到动静的赵谦也已经从驿馆中走了出来,刚好听到了信使的话,当即便是一声惊呼。 “这位又是……” 信使又侧目看向赵谦。 哆! 赵谦也一杵节杖,挺胸道: “陛下钦点前往西域传诏的使者,赵谦。” “原来也是上官,失敬失敬。” 信使气势顿时又是一弱。 他们这辈子恐怕都难有像今日一样一脸见到两个手持天子节杖的官员的机会,就好像天子的节杖早已是大街上的菘菜,只有他们几个没有一样。 不过几个信使还是耐心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确保这位上官也听清楚。 他们也就只能说出这些简报数据,而且本来就不需要隐瞒,还得一路喊回长安去的,路途中换了人也得喊。 至于这场大捷的其他细节,则全部写在羽檄之中,这就不是他们能有说清楚的了。 “这、这、这……东方贤弟,这就是长皇子的能耐?” 赵谦听罢也是“这”了半天,才终于确认自己刚才不是耳朵瘸了。 如此又愣在原地迟疑了许久,硬是等到几名信使换好了马出了官驿,方才自问出了这么一个对于自己而言最为关键的问题: “那我这诏书还要去送么?” 除了已经宣给东方裕的诏书,他剩下的诏书就是宣给刘据和赵破奴等人的。 其中最主要的内容就是命令刘据放弃前线战事,立刻返回玉门关,随他一同回京复命,而赵破奴等人则被要求率军退回楼兰国驻守,毕竟楼兰国已经投入了不少人力物力屯田驻军,自然不能轻易放弃。 而且在得知姑师大捷的消息之前,这八成还是一道永远无法送达的诏书。 毕竟在赵谦看来,这场战事必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刘据和赵破奴等人此次也必定是凶多吉少。 结果你猜怎么着。 刘据和赵破奴等人居然在姑师国大破匈奴援军,甚至几乎全歼,如此一来,他这诏书还有继续送去的必要么? “长皇子的能耐,恐怕不止这些……” 东方裕长舒了一口气,这回他肯定是不用出使匈奴,向匈奴人卑躬屈膝、甚至不得不被逼答应一些丧权辱国的要求,请求匈奴放人或是解围了。 “东方贤弟,此话怎讲?” 赵谦闻言满脸惊疑,如此大捷都不能体现出刘据的全部能耐,那他的能耐还有多大? “言语很难说的清楚,不过依我看,赵兄还是该与我同行,继续前往西域传诏。” 东方裕想了想,道, “殿下此次出征目标便是姑师,如今姑师战事已尘埃落地,想必殿下也该班师回朝了,不论这诏书是否还有传的必要,咱们与殿下一同回京,便算是完成了陛下的使命,说不定……殿下见了赵兄,也会送赵兄一些西域的‘土特产’,届时赵兄或许便明白殿下的能耐了。” …… 长安,未央宫。 “苏文,再去大将军府给朕催促卫青,问他究竟还需几日才能发兵!” 刘彻看起镇定的翻看奏疏,忽然像是发癫一般推倒了堆放在案几上的简牍,语气前所未有的懊恼气急。 苏文闻言连忙跪倒在地,小心翼翼的答道: “陛下,五日前大将军已先率从南军北军中抽调出来万余精兵离京西去……” 最近这些时日,刘彻的状态有点不太正常,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健忘。 苏文也知道刘彻心中关切西域之事,每日茶饭不思,时常半夜不睡,状态自然不可能好。 可是这一日比一日频繁的健忘却依旧令他很是为难。 就像现在,卫青出征这么大的事他都能忘记,这似乎已经不是普通的健忘了…… 苏文不敢对刘彻明说,只好特地私下寻找相熟的御医询问,御医说这可能是急火攻心,亦有可能是上了年纪之后,阴阳失调导致邪火侵袭所致。 至于解决办法,也只能是服用些安神补脑的汤剂。 对此苏文依旧不敢乱说,刘彻如今已年近五十,最忌讳有人说他老迈…… “哦,卫青已经去了,朕想起来了……他的确是去了,那就好,那就好啊!” 刘彻沉默了半晌,似乎终于忆起这件事,迟钝的点了点头,表情也终于略微放松了一些。 就在这时。 “捷报——!” “姑师惊天大捷!姑师惊天大捷!” 第四百三十一章 匈奴什么时候这么拉了? “外面在喧哗什么?” 刘彻正有些失神,忽然听到如此喧哗不由的打了个激灵,疑惑的向身旁的苏文询问。 未央宫可不是可以随意喧哗的地方,只有那么几种特定的情况下才允许。 “陛下,外面喊得似乎是……姑师大捷!” 苏文很确定刘彻听清了外面的喊话,却悄然省略掉了中间二字。 毕竟刘彻的耳朵一点都不聋,而在未央宫中传信的内侍谒者,除了身材伟岸面容端正以外,口齿清晰亦是一项硬性要求,这话喊得自然十分清楚。 不过苏文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叫做“姑师惊天大捷”? 大捷就大捷,大胜就大胜,为何还会加上“惊天”二字。 这大汉谁是天,天子就是大汉的天。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为何非要说成是惊天大捷,究竟是怎么样的大捷才能惊到天子? 瞧不起当今陛下么? 前些年陛下命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直捣龙庭和封狼居胥这样的大捷都曾亲身经历,收到捷报时也始终泰然处之,不论怎么样的胜利非要加上“惊天”二字,是不是都有些过了,还多少有些不敬? 刘据年纪尚轻,喜欢搞些怪事也就罢了。 这宫里传信的近侍谒者总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该有所避讳吧,怎么也这么不懂事,稍后看看这回究竟是谁在传信,私底下必须得好好教育一番。 不过……等等! 姑师大捷?! 没听错吧,是姑师?! 苏文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这捷报说的竟是姑师! 这怎么可能! 刘据才多少兵马,又要攻打交河城,又要应对匈奴右日逐王的两万援军,这一仗怎么看都处于绝对劣势。 真不是他不看好刘据。 刘彻最近都急火攻了心。 卫青亦是连兵马都未曾调集齐全,甚至不顾粮草先行的出兵准则便先一步率兵西出长安前去救援,前些日子他被刘彻派去催促卫青时,还见卫青唇边都急出了口疮。 还有皇后卫子夫…… 椒房殿的宫人几乎双脚不离地面,比他们这些天子的近侍跑的都勤,往返于大将军府、金马门之间打探消息。 加上最近长安城的兵马调动和京畿三辅一带各部的紧急征响,几乎牵动了司隶部的每一个官员。 朝野内外都已意识到了西域战事恐怕极为不利,刘据这个废太子说不定已身陷险境。 不过刘彻如此紧急行动,究竟是否是关心刘据安危,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绝大多数人都只知刘据被废的事,而并不知道刘彻藏于温室殿梁上的那道传位遗诏……因此绝大多数也并不认为刘彻这样的反应,是关心刘据的性命安危。 他们觉得刘彻八成只是在抢救自己的面子罢了,毕竟无论如何刘据都是大汉的皇长子,他虽可以被废,可以赐死,但是却绝不能落入外族手中,尤其不能被俘虏,否则刘彻和大汉在国内外都将颜面扫地。 总之,如今大汉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对姑师战事抱有希望。 现在每一个人都像是等待第二只靴子落地的人,只看战败的消息什么时候传回来,又究竟败到了何种程度,既好战又要脸的刘彻又将如何处置…… 结果现在,居然传回来一个“姑师惊天大捷”?! “是姑师惊天大捷!” 刘彻果然听的一清二楚,当即站起身来瞅了苏文一眼,一边纠正一边急切的催促道, “你也才四十多吧,耳朵怎聋到这步田地,竟能漏听两个字,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朕将这奏报接进来?!” “诺!” 苏文闻言赶忙向外跑去。 不过他也听出,刘彻同样不敢相信什么“大捷”,更不敢相信什么“惊天大捷”,因此一开口便将“捷报”说成了“奏报”。 否则他此前着急上火个什么劲? 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仗就算是换了霍去病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毕竟以前都是霍去病突袭匈奴,这回却是匈奴突袭刘据,还具有绝对的兵马优势。 …… 一盏茶之后。 “苏文,朕这个逆子素来胆大包天,敢矫制欺君,你说这回他有没有可能又是在欺君?” 刘彻看完了捷报之后,又特许苏文阅读其中的内容,眉头却拧成了疙瘩,竟表现出了强烈的质疑, “又或者,这逆子已经被匈奴人所俘,是匈奴人以他的名义送来这样一封假奏报,试图迷惑欺骗于朕,不教朕派去援军,伺机包围大汉在楼兰屯田的驻军,将大汉一举赶出西域?” “这……” 苏文一边一目十列的查看捷报,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刘彻的问题。 他知道刘彻想听什么,刘彻现在就想让他提出反对的看法,并且从捷报中找出反对的证据,从而证实捷报中的内容千真万确。 可这也不是他知道刘彻想让他说什么,就可以乱说的啊! 这是战报,还是捷报,是关乎大汉国祚的大事,就算不是出于爱国之心,他也绝不敢乱说,否则万一说错了他怎么能承担得起后果。 何况他一时之间也无法相信捷报中的内容。 怎么就兵不血刃攻下了交河城? 怎么就阵斩匈奴七千,俘虏六千,连右日逐王都被生擒了,还有两千在开战之前便已被伏击? 尽管捷报中写明了具体的方略,像什么将计就计进入交河城,像什么尽屠姑师王族与贵族官员,像什么对阵匈奴的具体战术,看起来似乎有因有果,有理有据,也都说得过去,但通篇却依旧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可是要让苏文说出究竟哪里不对,哪里不够真实,他也同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主要是刘彻和苏文此前都从未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们甚至怀疑刘据这回遇上的可能是个假匈奴,右日逐王和两万匈奴骑兵也都是假匈奴人,否则怎么会忽然变的这么拉? 此前卫青和霍去病多次北击匈奴那难以估量的战损算什么? 刘彻为了征伐匈奴那般砸锅卖铁又算什么? 大汉自高祖以来这近一百年的和亲屈辱史又算什么? 高祖曾经遭遇的白登之围又算什么? 第四百三十二章 弑父篡位?! “有什么话就直说,何须吞吞吐吐!” 见苏文面露犹豫之色,刘彻有些不耐的斥道。 “诺,奴婢以为……” 苏文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捷报中的内容,不过他也必须承认,如果捷报中所言之事都是真的,的确是已经当得起“惊天”二字。 不信诸位就瞧瞧吧,大汉这位素来自信到称之为自负也不为过的天子,已经被这捷报“惊”的不怎么自信了。 眼见刘彻眼中涌出一抹怒意,苏文顿时不敢再吞吐,连忙接着说了下去: “……奴婢以为,这捷报中的内容八成应是真的。” “首先,这封捷报的确是自姑师传回,先途径焉耆、山国、楼兰,再送入玉门关。” “而我大汉如今在楼兰有数千人驻军屯田,姑师国的战事就算无法及时传回玉门关,也一定不可能瞒得过楼兰的军民,倘若长皇子已战败被俘,这捷报乃是匈奴人的诡计,那么在楼兰就会被拦截下来,断然不会继续送回;” “其次,捷报中提到了生擒右日逐王和几个匈奴王侯的事,既是生擒,这些人自然只能由陛下发落,想来不久之后就会押送回长安。” “若长皇子有意欺君冒功,便不会留下活口,否则很难圆得回去;” “再次,也是奴婢以为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让奴婢编造这封捷报欺君,奴婢便是把这颗心悬的比天都高,也编不出如此出奇的战绩。” “非但是奴婢一人,奴婢窃以为就算换做是卫大将军、或景桓侯尚且在世,恐怕也编不出如此出奇的战绩,匈奴人更编不出如此出奇的战绩,这世上就没有人会这么去编。” “这已经超出了欺君的范畴,这分明是在侮辱陛下的英明,体现自己的无知。” “匈奴人没有这么愚蠢,殿下也绝不是这般无知的人,陛下更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明君圣君!”“因此奴婢以为,这捷报造假的可能性属实不大,请陛下明鉴。” 说着话的同时。 苏文双手作天揖,以配合刚才那句“千年难得一遇的明君圣君”,一片赤诚之心几乎天地可鉴,以确保最终做出判断的人还是刘彻。 “嗯……” 听到这里,刘彻终于琢磨过味来。 当局者迷! 真真是当局者迷啊! 苏文说到了真正的点上,朕之所以如此质疑,正是因为这封捷报的内容实在是太出奇了,出奇的假。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便不会编造这样一封几乎所有汉人和匈奴人都一眼假的捷报来欺骗他,因为谁都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骗的住他这千年难得一遇的明君圣君! 所以,这封捷报应该是真的?! 朕只给这个逆子八百建章骑……就算加上赵破奴等人麾下的骑兵,也不过三千余众……他便能连下西域五国,还顺便几乎全歼了匈奴右日逐王所部两万兵马?! 这厮还能叫逆子么? 这厮莫不是该叫逆天! 那么朕若是给他八千骑兵,他莫不是要将整个西域给朕装进盘子里端回来,顺便将匈奴右部彻底根绝,将那右贤王也给朕抓回来? 赌对了! 朕这回又赌对了! 朕曾经赌对了卫青,后来又赌对了霍去病,这回更是赌出了一个更大的宝贝! 朕果然是天命之子,自有天命相助,何愁不能创出更大的功业?! 好! 很好! 非常好! 刘据,你没有令朕失望,你是朕的好儿子,朕给你记下此功! “苏文,立即将这捷报昭告天下,让天下人知道我大汉是何等的强大,我汉军是何等无敌,教那些鼠目寸光、卖国求安的酸儒迂臣闭上臭嘴!” 激动之际,刘彻已是满面红光,拍着案几大声对苏文下令。 “诺。” 苏文答应下来,却又多了句嘴, “陛下,卫大将军已经在领兵前去救援的路上,是否命人快马加鞭其召回,免得卫大将军白去一趟,徒耗军需粮草?” “不必了,卫青此次同样心急,必是急行军赶往驰援,又已去了五日,如今再派使者前去追赶,追上时只怕已经到了玉门关。” 刘彻摇了摇头, “刘据、赵破奴等人攻下姑师,此刻八成也已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途中自会与卫青相遇,一道回来便是。” “诺。” “还有,昭告天下之前,将捷报中的内容略作修改,多多凸显赵破奴、王恢、司马迁、苏武与韩增的功劳,将韩凌千里追夫的贞烈事迹也添进去,淡化刘据的功绩,给他个次功便够了。” 刘彻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诺。” 苏文垂着的脸微微一动,却依旧低眉顺眼的应道。 他心里清楚,刘彻这是再一次触动了纯粹政治生物的本能。 刘彻忌讳功高盖主,因此对卫青和已故的霍去病都始终有所防范。 而刘据功高盖父只会更令他忌讳,毕竟他如今已经上了年纪,而刘据又已经成年,无论他愿不愿意,也无论刘据有没有这个心思,他的权力都会在潜移默化中被分化,因为有些臣子会提前做出选择,欲立从龙之功。 而且苏文心如明镜,刘彻此前将刘据废掉,也与这方面的忌讳有关。 毕竟此前征服朝鲜半岛和出海寻找银山的事,内朝大臣都知道刘据当居首功,而常融作为刘彻的亲信在途中落海,江充作为刘彻钦点的绣衣直指又被刘据当街刺死,这都将加速刘彻的权力分化。 丧失权力,才是刘彻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 逐慕苑。 “相国,你称病回乡吧,今日起你我便没有关系了。” 刘闳俊美的面容中显出极为少见的决绝,语气也前所未有的冰冷。 “殿下,你是老朽看着长大的,你要做什么瞒得过旁人,又岂能瞒得过老朽?” 卜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拉住刘闳的衣裳老泪纵横,苦苦相劝, “老朽恳请殿下三思,这一步一旦走出去,可就永远都无法回头了,况且弑父篡位得国不正,殿下就算成了事也无法服众,届时恐怕天下大乱,殿下手中既无兵权,亦无稳固的根基,难以掌控局面啊!” “相国,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有些话我却不能对你说,否则今日便不能让你走了……” 刘闳丹凤眼微微泛红,却依旧态度坚决。 他自幼丧母,又在还穿开档裤时便前往齐地就国,自然与自小就在身边扶持和教导的少傅兼国相卜式极为亲近。 而如今让卜式离开,自然也是不想拖累于他。 “老朽知道,老朽都知道!” 卜式又抹泪道, “殿下不过是见刘据身在西域危机重重,如今卫青手中又得了兵权,长安北军南军皆因调动出现空虚,因此甘愿背负弑父篡位之骂名孤注一掷罢了。” “倘若侥幸成了,殿下也不图服众,更不图谋天下。” “届时卫青便可以凭借大将军的威望与手中兵权杀回长安讨伐殿下,迅速控制天下局势,如此一来,刘据便可从西域回来,有卫青的支持,又有皇长子的身份,哪怕已被废了太子亦可名正言顺继位大统,天下莫敢不服。” “至于殿下,从来便没有想过能得善终,是也不是?” “殿下,你这又是何苦……” “相国!” 刘闳忽然拔出腰间佩剑,厉声打断卜式, “你不该知道这些事情的,就算猜到你也不该说出来,现在我真的不能再放你走了,原谅我……” 第四百三十三章 你去搬坛好酒来 “殿下若执意如此,老朽先走一步又有何妨?” 卜式见状终是长叹一声,拭去脸上横流的老泪,挺起胸膛怅然道, “如此老朽便不必亲眼看见殿下身败名裂,老朽这一命,或许也给能儿孙换来数十年安宁,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自刘闳被刘彻召来长安,又赐了逐慕苑,封了天禄将军以来。 卜式的心态发生过无数次变化。 从最初的受宠若惊,以为自己亦有可能随刘闳步步高升,因此变得恃宠而骄,积极与王公贵族和朝堂官员频繁往来,甚至试图拉帮结派。 到后来被刘闳警告之后,逐渐开始收敛,洁身自好不敢奢求。 再到后来刘据被废,刘闳忽然有了夺嫡的意图,心中重新燃起登上朝堂的希望,有了从龙之功的期盼。 再到后来,刘闳被刘彻严词训斥,下令禁足。 再到现在逐渐发现事情并非自己所想,刘闳竟是要以身入局,假意弑父篡位,实则为刘据继位大统铺路…… 卜式见证了刘闳的成长,也见证了刘闳的执着。 卜式必须得承认,刘据不是个凡人,当初他将“天禄箱”赠予刘闳的时候,他就知道刘据不是个凡人,此后的重重事迹,越发证明刘据不是个凡人,只是脑子似乎有那么点不正常。 他知道,如果不是刘据脑子始终不太正常,刘闳永远都不会有继位大统的机会,而他也始终只能是个齐国国相。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刘闳的脑子比刘据还不正常。 这个由他亲手找看到大的孩子,眼睛里和脑子里从头到尾就只有刘据那个兄长,就算常言云“长兄如父”,但那也是父亲去世之后,长兄才能担起父亲的责任,但在刘闳眼中,刘彻就好像早就已经不在了一般,只有刘据这个兄长。 诚然,刘据的确帮了刘闳很多。 他不但让刘闳变成了天禄将军,还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手段,救了刘闳的性命…… 当初卜式还曾怀疑刘据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试图害了刘闳性命,以铲除夺嫡隐患……毕竟多年前霍去病率领众臣上书请求刘彻给刘闳与另外两位皇子封王,逼迫他们年幼便前往封国就国时,就可以看出卫霍两氏对其他皇子的态度。 然而并没有,刘据真的治好了刘闳的病,而且是根治,自此刘闳再也没有腹痛,一天比一天健康。 可就算如此,卜式也没想到刘闳为了刘据,居然会做出如此大胆的决定。 卜式坚持认为,人都是有私心的,最起码是怕死的。 就像他现在对刘闳的坦白一般,他甘心求死,也同样不完全是不忍看刘闳身败名裂,亦是在为儿孙考虑,否则就算他告病还乡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可他的这位主子,却好像只是在为刘据一人而活。 居然纯粹到了可以舍弃一切、不惜弑父的地步,这怎会是一个正常人,难道人间就没有什么旁的人或事值得他留恋了么? “相国便在路上等我一等,想来不会太久,到了下面我依旧认得相国……” 刘闳那双丹凤眼也渐渐泛红,手中的剑却向后收了收,只为续好力量一剑封喉,如此亦可减少卜式的痛苦。 就在此时。 “殿下,殿下,出大事了!陛下昭告天下,姑师惊世大捷!” 门外忽然传来侍卫喊叫的声音,说出是究竟是惊喜,还是惊吓。 就算是逐慕苑的人,也不知道刘闳的心思,还有人等着刘闳有一日被封做太子,顺利继位大统时全府都能鸡犬升天,因此很难将这个消息当做什么好消息。 “姑师惊世大捷?” 刘闳持剑的手颤了一下,精致的面容随即变色, “匈奴右日逐王率军前去姑师驰援,难道据哥哥已经以少胜多,反败为胜了?” “若是如此,据哥哥是不是就要好端端的班师回朝了,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我父皇是不是必须封赏他,说不定能够下诏将他复立太子?” “不愧是据哥哥!” “快进来,将捷报的内容给我说清楚!” “呼——!” 卜式见状提在心口的那口气猛然松懈,接着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泪痕未干的老脸上却浮现出了劫后余生的惨笑。 得救了! 这个消息来得太及时了,刘闳不用再去弑父,他也可以不用死了。 说不怕死那绝对是骗人的,哪怕他已经赴死的准备,也依旧怕的要死……还好刘据足够争气,救下了刘闳和他,以及许多人的性命。 毕竟弑父篡位绝非小事,导致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亦非没有可能。 恐怕也只有刘据! 卜式实在想不出这世上有谁能够在如此不利的逆境中,搞出一个所谓的“姑师惊世大捷”,尽管他也不知道捷报中的内容,但既然带了“惊世”二字,这场大捷一定非同小可。 这一回,刘据不但又救了刘闳,也救了他,救了极有可能迎来巨大动荡的大汉。 而也是这一刻。 卜式似乎体会到了刘闳为这个“据哥哥”着迷的真正原因,就连他也不自觉的对刘据有些着迷…… …… “哗啦啦……” 面前用数百枚六博棋子整齐摆出的多米诺骨牌阵在尚未摆好之际,便已因霍光的一个手抖,引发连锁反应一次倒下。 “!!!” 前来报信的亲兵脸色瞬间煞白,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他在霍光身边已有两年,怎会不知霍光的逆鳞。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就算霍光不会当场大发雷霆,他今后恐怕也不能再跟着霍光吃香喝辣,八成很快就会被调去养马喂狗……也不知为何,自两年前随刘据前去东莱候神回来,并不喜欢犬只的霍光忽然开始养狗了。 然而这一回,霍光却并未理会那些六博棋子,眼中也并未浮现出抓狂恼怒的神色,只是怔怔的望着这名亲兵。 沉默了许久之后。 他才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声音和煦的道: “你去搬坛好酒来,坐在这里一边与我对饮,一边再将刚才的话与我说一遍。” “这次慢慢的说,细细的说,不要有任何错漏。” 第四百三十四章 他又去招惹龟兹做什么? 椒房殿。 “去病,是你在保佑据儿么?”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卫子夫亦是怔了许久,最后终于得出了一个能够令自己内心自洽的理由。 尽管她已经听卫青私下说过刘据“辕门射戟”的事迹。 但如此惊世大捷依旧令她一时无法坦然接受,毕竟直到现在她对刘据的认知,也仍旧停留在刘据成为满级人类之前。 何况就算“辕门射戟”又怎样,打仗与个人武艺虽有关系,但也并非起决定因素。 刘据就算箭术再高,也不是铜头铁臂,刀枪不入。 君不见楚霸王项羽当年是何等的威猛,还不是一样被兵仙韩信逼得“四面楚歌”,最终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难道刘据能比楚霸王更厉害么? “去!去将这个消息告诉义妁,教她与弗陵不必再忧心,据儿很快就要回来了!” 欣喜之余,卫子夫立刻命亲信宫人前去传信。 在卫子夫眼中,义妁也是个苦命的女人。 她与刘据才刚刚诞下皇孙,刘据便被废了太子,紧接着又去了遥远危险的西域,而她却只能带着幼子暂时栖身宫中,不得相见。 好在还有自己这个大母帮衬,母子二人倒也吃不了苦。 可这捷报中,偏偏又特意彰显了韩凌“千里寻夫”的事迹,将韩凌塑造成了一个为爱奋不顾身的贞洁烈女,这无疑是在义妁的相思之苦上撒了一把盐,教义妁这个大妇如何自处? 卫子夫觉得这不像是刘据的手笔。 刘据不是这般没良心的人,否则出征之前又怎会特意将义妁和刘弗陵送进宫来,交给她这个大母帮衬照料? 至少刘据不会在捷报中如此为韩凌表功,他就算不能完全将一碗水端平,也不会如此卖力吹捧韩凌,而不顾义妁的感受。 或许以义妁的性子并不在乎,但刘据一定是在乎的。 他能为一个博望苑的老詹士当街不顾后果刺死刘彻的绣衣直指,这足以证明他心中的情义,断然不会置义妁的感受于不顾。 这倒像是刘彻的手段。 在后宫中刘彻便总是使用这样的手段,看似雨露均沾,实则捧一贬一在其中制衡外戚,绝不允许任何一个妃子一家独大,对他这个皇后亦是如此,时常忽然宠幸一人,时常又忽然冷落一人,就好像故意一般。 像义妁这样刚生下皇孙的儿媳,刘彻一定会想办法再让另一个儿媳显贵,使前者不能专宠与前,始终保持敬畏。 …… 按道侯府。 “好!好!好样的女婿!” 韩说表现的比谁都激动,将身旁的长子韩兴都吓了一跳。 如果韩兴没记错的话,前几日父亲还是一副愁云惨淡的光景,只差当着他的面哭出声来了。 不过这倒也不能怪父亲多愁善感。 怪只能怪韩增和韩凌太没有立场…… 韩凌这个女儿胳膊肘往外拐,一声不吭就跑去西域寻夫也就算了,老二韩增总归该是个懂事的儿子吧? 结果呢,只让他去追赶韩凌,一路护送就好。 他却来了个一去不回,还留在西域跟着刘据参与了楼兰之战,结果还立了点战功,竟被刘彻下诏封做了假司马,也留在西域回不来了! 这让已经疏通好了关系,就等着韩增回来之后入郎的韩说情何以堪? 不过这也还好说,毕竟假司马是个正儿八经的军职,起点就要比郎官高了不少,今后说不定会很有前途。 结果还没高兴上几天,就又传来了匈奴右日逐王率两万骑兵驰援姑师的消息…… 这下倒好,二儿子和女儿一同装进了女婿的篮子里,原本是过些时日才能回来,现在直接变成了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而且匈奴骑兵究竟什么水平,曾经跟随卫青参与过战事的韩说怎会不清楚? 兵力相当的情况下,汉军都时常被耍的团团转,就连大将军卫青都在匈奴人手底下吃过亏,唯有霍去病就如同匈奴人的克星一般,令其无法匹敌。 刘据与霍去病怎能相提并论,何况还是骑兵数量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甚至可能还是被匈奴骑兵驰援突袭,这仗真的能打么? 要不然天子和卫青激动个什么劲,前些日子把整个长安都搅得人心惶惶又是为何? 结果他怎会想到? 原本他已经做好了等待噩耗传来的心理准备,等来的却是“姑师惊世大捷”? 闹呢? 十来年没打过仗,匈奴人什么时候这么拉了? 还是说,刘据真的可以与霍去病相提并论,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对韩家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这回刘据回来肯定得有说法,他的二儿子韩增和闺女韩凌肯定也得有说法,毕竟韩凌可是“千里寻夫”的贞洁烈女,这可是要史书留名的啊! 如此一来,韩家也跟着大发了! 韩凌这丫头就是有眼光,此前去朝鲜半岛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都是好样的! …… 与此同时。 这道诏书一下,整个长安都呈现出一片欢庆景象。 大汉与匈奴的恩怨已有近百年,上一次如此喜人的捷报,还是漠北之战中霍去病封狼居胥的时候,长安一时酒贵。 而这一次,虽然没有漠北之战那般战果斐然,却也是一场久违的出人预料的大捷。 怪只怪刘彻前几日铺垫的太好,长安人差点以为匈奴人打到长安来了。 而在此战之后,不少长安的王宫大臣已在暗自猜测,这回刘据离了这么大的功,就算不是首功,回来之后天子也得有所表示吧? 那其他人都可以封侯拜将,刘据又要如何封赏? 他本来就是皇子,此前还是太子的时候,虽然不像其他的皇子有自己的封地,但司隶部就是他未来的封地,天子之位就是他未来的王位。 所以刘彻恐怕不能真给他封王封国,这可就不是赏赐了,而是贬黜。 那么是不是就只能复立太子了? …… 一月多后,大军抵达楼兰国。 “什么?刘据从姑师回来不久,就又率人去了龟兹?!” 听了韩增的话,卫青只觉得内心一阵抓狂。 姑师都已经打完了,功劳也不小了,这个混帐外甥又去招惹龟兹做什么?! 第四百三十五章 什么叫做文明灯塔? 姑师惊天大捷的消息,卫青比刘彻更早知道。 毕竟传令骑兵可是一路从姑师喊着返回长安的,虽然不可能将消息传递给每一个人,但沿途的每一处官驿一定是最早得到消息的。 而卫青每到一处,自然也会先命人前往官驿打探前线是否有消息传回。 因此才刚到张掖时,他便已经确定刘据非但安然无恙,居然还取得了难以想象的大捷。 不过卫青并未立刻率军回京复命,只是不再日夜兼程的急行军,一边一路继续向玉门关正常行军,一边等待刘彻的诏命。 如果刘彻派人前来追他回去,那就折返。 如果刘彻没有派人前来,那大概就是有让他前往玉门关确认一下情况,与刘据一同班师回朝的意思。 如此一路到了玉门关。 卫青也并未遇上本该班师回朝的刘据。 将玉门关都尉召来询问才知,最近除了在楼兰国屯田驻军的韩增命人回来运了一回物资,没有任何军队返回关内,也没有即将返回的消息。 卫青心中不解,于是继续率军出关,直奔楼兰国而去。 这一去却才发现,刘据居然命人在玉门关与楼兰国之间的荒漠与戈壁之中,开拓出了一条简易的道路。 这道路自然与大汉境内的驰道相差甚远。 不过一路上却插上了路标,哪怕在鸟都活不下去的白龙堆中亦有路标,指示出了方向和最近的绿洲,甚至还在路标上写明了行进过程中的注意事项。 不过这倒也无可厚非。 毕竟如今往返于玉门关与楼兰国之间最多的就是汉军,无论运送粮草物资,还是传信传令都需要这样一条道路,避免有人误入歧途。 于是卫青所部极为顺利的到达了楼兰,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比想象中繁荣的景象。 身为内朝大臣,还是地位最高的大臣,他此前自然有的是机会与刘彻一道见到出使西域的汉使。 在这些汉使口中。 西域小国虽多,但许多不过只是一些依靠水源绿洲苟延残喘的蛮夷部族,有些甚至还在茹毛饮血,莫说与长安相比,就算是与大汉的许多关外小县相比都相差甚远。 楼兰国在这些小国中,应该还算是不错的,就算如此也依旧落后许多。 再加上刚刚被汉军铁骑攻破,国王都被刘据斩了,想来必是人心惶惶,所有的事情都将受到影响,境况自然不会太好。 但情况却并非如此。 许是刘据修整了玉门关通往楼兰国之间的道路之后,往来的大汉商人也多了起来。 如今王城之外的关市上正有许多汉人面孔往来,茶摊、水坊、马市、骆驼市、酒肆等等一应俱全,虽不是人声鼎沸,却也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甚至他率汉军进城时,关市的异域人种见了也并不慌张,甚至还有人上来招揽生意,似乎和汉军很熟似的。 如此命人通报过后,他很快就见到了韩增、韩凌两兄妹。 结果经过询问才得知。 姑师之战之后,刘据虽暂时回到了楼兰,但却似乎并无班师回朝的意思,反倒派出更多人作为使者向西出使他国,宣扬他所谓的共同对抗匈奴威胁的“西约”。 而刘据自己,也在楼兰小住了几日之后,便率领郭振和一些亲兵亲自去了龟兹…… “大将军不必忧心,以殿下的说法,如今龟兹已与大汉形成了战略同盟关系,此行并无任何风险,他只是前去邀请龟兹成为‘西约’的第一批成员国。” 见卫青如此反应,韩增连忙在一旁为他宽心。 毕竟站在面前的可是大司马大将军啊。 虽然此前同在长安居住,韩增的父亲韩说还是卫青的老部将,但以他那尚未入郎的身份,平日里也极难见上一面。 “西约!究竟什么是西约?” 卫青也是无法,毕竟人都不在这,他总不能拿韩增和韩凌出气。 这两个人如今一个是他的外甥媳妇,一个是外甥舅哥,说起来也算是自家人了,还是家中小辈。 “大将军看过这篇檄文想必就明白了。” 韩凌却从一旁的书架上翻出来一卷简牍,双手奉到卫青面前。 此物不是旁的,正是司马迁根据刘据的指示,又充分发挥自己的艺术细菌撰写的檄文。 在这篇檄文中,先是痛斥匈奴不仁不道,残害西域诸国百余年。 又将赵破奴屠杀姑师王族和贵族大臣的恶行戴在匈奴头上,作为实例来彰显匈奴的残忍蛮横,大力为西域诸国鸣不平,号召西域诸国联合起来对抗匈奴霸权。 接着又将姑师之战描述成了汉军与姑师民众联合起来,共同反抗侵略的正义之战。 甚至还在姑师民众中拉了一个叫维织的的人,将其描述成父母妻儿皆被匈奴所害,最终奋起反抗匈奴霸权、为亲人复仇雪恨、立下战功从一个奴隶一跃成为姑师大将的典型。 而汉军在姑师之战中亦不仅是斩杀匈奴人时所向披靡,还非常关爱小动物。 哪怕乱军之中,汉军将士竟还不忘救下了一窝刚刚临盆的猫,充满了对生命的敬畏,堪称最可爱的人。 最终,自然是仁者无敌,纯爱战士完胜。 惊天的战绩足以说明汉军的强大,而残忍的匈奴并非不可战胜,只要西域诸国联合起来,他们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 因此,大汉号召西域诸国在大汉的牵头下成立“西域公约组织”对抗匈奴,共同维护西域的利益。 同时还提出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在“西域公约组织”和平框架内解决争端,确保大国小国皆有生存的权力,共同发展致富……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怎么还有野猫的事?” 从这篇檄文中,卫青大概看出了刘据的意图,他这是打算借姑师大捷的威名与震慑,一举消除匈奴在西域的影响力,然后由大汉重新给西域诸国立规矩。 这招不可谓不高明,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毕竟规矩的制定者,何尝不是统治者? 届时在“西域公约组织”的框架内,大汉只需振臂一呼,甚至可能都不需要发兵,就能让“不守规矩的人或国”出局。 只是这种说法更加冠冕堂皇罢了…… 只不过,刘据的这个想法能实现么? 他能看出来的事情,西域诸国未必便看不出来…… 卫青只能说,在姑师大捷之前,这个目标断然不可能实现。 而在姑师大捷之后,倒的确有了一些机会。 毕竟规矩素来都是由强者来制定的,大汉如此大胜匈奴,已经在西域诸国面前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如此近在眼前的事实,对西域诸国的震慑要远大于当年的漠北之战。 刘据所图之事,比陛下更大,恐怕就连陛下也未曾想过…… 心中想着这些。 再结合刘据抵达西域之后的所作所为,似乎每一步都有所关联,卫青不免有些怀疑,刘据是不是早有计划? 而这个计划,或许从他向刘彻请命受封敦煌王时就已经制定好了,来到西域之后便在一步一步的实现,每一步都走到有条不紊,却又紧锣密鼓。 他不仅仅是要做敦煌王,而是打算做西域王?! 所以姑师大捷之后,他才没有班师回朝,而是依旧留在西域?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韩凌顺势接过了话茬,低眉顺眼的道: “野猫的事是殿下特意加进檄文中的,我们都有些不解,殿下却说我们太实诚了,不懂什么叫做虚伪包装,什么叫做文明灯塔。” 第四百三十六章 师夷长技以制夷 “……” 卫青闻言只觉得更迷糊了。 “虚伪包装”倒是挺“虚伪”的。 有些事也的确因小见大,救了刚刚下崽的野猫虽看似很不值得一提,但越是这样的小事,越让人觉得贴近真实,也更容易引起民众共鸣。 正如要体现一个人节俭,最好的方式便是去详细描述他那件洗到发白的百衲衣,而不是说空乏的说他一年节省了多少钱。 汉军连野猫都救,何况是人,这还不是仁义之师? 只是那“文明灯塔”就有些虚幻了,卫青现在就很想知道“灯塔”究竟是个什么玩意,能不能吃? 不过这个问题他自然不会去问韩增与韩凌,只是又对二人确认了一个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 “刘据有没有说过他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复命?” “这……” 韩增与韩凌对视了一眼,为难的摇头道, “赵将军问过一回,殿下只说西域局势尚不明朗,匈奴又刚在姑师吃了败仗,近日说不定便会发兵报复,再等一些时日为妙。” “那意思就是说短期内还不会回去……” 卫青吸了口气,眉头又不受控制的皱了起来。 他严重怀疑刘据现在是在玩一招“双重养寇自重”。 西域的种种,不难看出刘据对西域野心巨大,正在或者说已经将匈奴树立成了整个西域的敌人,自然有养寇自重的嫌疑,因为匈奴才是“西约”存在的前提。 而他现在攻下楼兰姑师,却不立即回京复命的理由,同样也是匈奴隐患。 只要匈奴还在,他就可以始终利用这个看似正当的理由,继续耗在西域,直到刘彻受不了,强行派人前来接替,然后将他召回长安。 这不就是“一寇两用”么? 甚至他有理由怀疑,就算刘彻强行派人前来接替,刘据也未必便会奉诏回京,毕竟这个混帐外甥欺君矫制的事以前也没少干。 而事态一旦发展到这一步,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毕竟现在的情况,与此前的那些事情更不一样,这回刘据可是领了兵权的。 刘彻在战事中的确是个明主,也足够尊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以无论派谁出征,通常都只指出一个大方向,然后砸锅卖铁做好后勤保障,从不指手画脚进行微操,听凭将领自由发挥,只要能打胜仗就行。 但这不代表刘彻对军权便不敏感,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要敏感。 他虽然从不指手画脚横加微操,也极少下诏远程指挥战事,但一旦他下了诏,将领就必须坚决服从诏命,否则哪怕立了再大的功劳,回去之后也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因此如果真到了刘彻下诏召刘据回去的地步,那必是已经对刘据产生了不满与忌讳。 那时刘据要是还敢找借口推辞,后果必然极为严重…… 不行! 这次绝对不能纵容刘据继续胡闹! 心中想着这些,卫青已经暗自下定了决心,这回哪怕是用绑的,也必须将刘据绑回去,顺顺利利向刘彻复命。 否则这回刘据好不容易立下了这样的功劳,回去之后八成可以名正言顺的复立太子。 这么搞下去恐怕适得其反,令刘据陷入更大的困境之中,甚至真有可能万劫不复! “你们可知他多久能够回来?” 卫青随即又正色问道。 “回大将军的话,末将也说不好,不过殿下如今已经去了近一个月,如果顺利的话想来这几日也该回来了。” 韩增连忙施礼答道。 “既然如此,我就在此处等他。” 卫青点了点头,转而又问, “对了,赵破奴呢,他身为军中主将,为何直到此时都未露面?” “赵将军仍留在姑师王城指挥战事。” 韩增答道。 卫青面露疑色: “还在姑师,姑师的战事不是已经结束了么,难道匈奴人果真开始集结兵马,准备发兵报复?” “那倒不是,这回是汉军主动求战。” 韩增老老实实的道, “姑师大捷之后,殿下当众起誓要将阵亡将士的名字刻在燕然山上,将燕然山当做阵亡将士的墓碑。” “所以赵破奴就听他的,率领那么点兵马进了大漠?” 卫青差点被气笑。 赵破奴好歹也是跟随霍去病数次北击匈奴的老将,怎会因刘据之言就贸然进入大漠与匈奴开战? 何况这回赵破奴手底下才多少堪用的兵马,够不够五千? 就算不考虑兵马的问题呢,粮草呢,军需呢,大漠中物资匮乏,此前北击匈奴时一个骑兵便需要至少五名步卒运送补给才能勉强够用,途中的损耗更是不计其数,难道赵破奴会不知道这些难处么? “大将军莫急,其实也并非常规大战。” 韩增又适时补充道, “殿下为赵将军制定了新的战术,名为‘师夷长技以制夷’。” “殿下说,匈奴人以游牧为主,此前匈奴进犯大汉边境,通常是在秋冬草原凋零的闲时,这就类似于大汉农耕的农闲时节,故而集结各部闲散族人,前来掠夺大汉以富足自己。” “如今正值夏季水美草肥的季节,正是匈奴各部分散于草原中放牧的忙时。” “此次右日逐王集结兵马驰援姑师,必是强制征用了周边的许多部族壮丁,使得各个部族自保之力不足,如今匈奴几乎全军覆没,正是汉军狩猎的最佳时机。” “此次汉军也并未倾巢出动,只派出四支三百人的轻骑。” “这四支轻骑只携带十日粮草,带着指南针和匈奴俘虏绘制的草原分布图,进入草原也只以骚扰为主,但见游牧的匈奴部族,若是能够战胜的小部族,便将人与羊全部屠尽,如此以战养战补充粮草,两月折返轮换一次,依头皮定战功。” “若是不能战胜的大部族,便以骚扰袭杀羊群为主,令匈奴人不能安心放牧,无有牲口过冬。” “倘若发现匈奴有大军集结围剿的迹象,三百人亦可迅速化整为零消失在草原大漠之中,权当做以战练兵。” “总之,殿下说今后要攻守易型,这种狩猎行动只会更加频繁,更加常态。” “匈奴此前如何对待大汉,大汉便如何对待匈奴。” “大汉边境有城池、关隘、长城拒敌,匈奴什么都没有,如此互相伤害,优势只在大汉。” 第四百三十七章 大汉不能给匈奴臣服的选项 “这……” 就算是卫青也不得不承认,刘据这个所谓的“师夷长技以制夷”战术很有前瞻性与创造性,是大汉从未对匈奴用过的船新战术。 此前为了抵御匈奴进犯,大汉不断在边境修建城墙和关隘,却依旧不能完全阻挡匈奴骑兵,总有边城子民遭到劫掠和屠杀,不得不被迫一次一次的屈辱求和,却也只能换回短期的安宁。 因此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刘据的话很有道理。 大汉有那么多城墙与关隘,都无法完全阻挡匈奴骑兵的进犯与劫掠。 那么换位思考一下,除了匈奴龙城之外,匈奴的大多数部族与各王王庭都逐水草而居,住的都是容易拆卸转移的营帐,甚至扎营时连个像样的围栏都没有,自然更加难以抵挡大汉骑兵的进犯与劫掠? 只不过大汉此前并无指示方向的有效工具,哪怕现在已经将匈奴单于部赶出了漠南,对漠南的了解也依旧不足。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集群作战都时常迷失道路……此前他领军的时候,麾下将领还有不少因此贻误战机而获罪,李广便是因此自尽……大汉又怎敢像刘据这样突发奇想,分兵对匈奴部族采用袭扰战术,甚至还命这些骑兵只带十日粮草,玩这一手以战养战? 汉军不敢用,熟悉大漠草原环境的匈奴降卒也不能用。 霍去病当初启用大量匈奴降卒,那也是集群作战,必须保证这些降卒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若是将他们像刘据这样分散放出去,那只怕无异于放虎归山,大概率一去不回,大汉还得赔上自己的战马。 不过现在有了指南针,可以随时辨明方向。 再有舆图作为依据,迷路的概率大减,这个战术倒的确可以一试。 只不过…… “他这是打算借此机会,正式与匈奴拉开战事,一举逼匈奴臣服大汉?” 卫青胸中的热血不受控制的出现了些许涟漪。 当年经过漠北之战的大胜,那时的伊稚斜单于依旧拒绝向大汉称臣,刘彻便有趁热打铁、一锤定音的心思。 可惜在准备出征之际霍去病忽然因病去世,刘彻本来就承担着不小的财政压力,又因信奉鬼神之道,认为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征兆,于是便偃旗息鼓,自此久不北击匈奴,给了匈奴一个喘息的机会,也给了大汉一个喘息的机会。 如今大汉虽略微喘过气来,匈奴也同样缓过这口气来。 然而匈奴人好了伤疤立刻就忘了疼,如此才有了此前的西羌之乱、后来的西域诸国劫杀汉使,甚至就连不久之前卫满朝鲜的忤逆,其中都有匈奴人的影子。 这回刘据率军攻打姑师,右日逐王能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集结两万兵马前来驰援,亦可看大汉在漠北之战中给匈奴打出的心理阴影正在淡化。 的确,匈奴人是养不熟的。 以前大汉屈辱和亲、送礼送财不行,过不了两年便又来进犯。 后来到了刘彻这一朝,他与霍去病总算是将其打疼了把,可这才过了几年,匈奴人便又开始蠢蠢欲动。 如今刘据姑师大捷,必是又给了匈奴一记当头暴喝。 不过这次能够持续多久,又或者还是不够疼,匈奴正在策划如何报复,这都还是个未知数……匈奴,始终是大汉最大的隐患,只要匈奴还在,大汉便不可能睡得安稳。 所以。 如果能够一锤定音,一举令匈奴彻底臣服,这对大汉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起码能够数十年没有外患吧? “好像也不是……” 韩凌闻言接茬说道, “我记得殿下好像私下与我说过,现在的匈奴太大,大汉不能给匈奴臣服的选项。” “什么意思?他还打算杀尽匈奴人不成?” 卫青眉头跳了一下,下意识的问道。 根本不可能杀尽! 匈奴人是游牧民族,倘若大汉步步紧逼,哪怕再次杀入漠北捣毁匈奴的新龙城,匈奴见势不妙应该还可以继续向更北的地方迁移,带汉军撤走之后,不知何时又会迁回来,就如同狗皮膏药那般甩不掉又杀不尽。 韩凌摇了摇头,也是有些不解的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殿下也未曾细说,只能等大将军回来再亲自询问了……” 几人正如此说着话的时候。 外面忽然传来了亲兵的报道: “报!韩司马,殿下自龟兹归来,如今已经进入王城!” “回来得正是时候,我亲自问他便是!” 卫青精神一振,当即迈开大步向外走去。 韩增与韩凌相视一眼,也是连忙跟了出去。 韩凌还略微有些心虚,因为她刚才告诉卫青的话,其实是二人的枕边话,如此倒有些出卖刘据的嫌疑了,真是不该为了在舅父面前表现便如此多嘴…… …… “舅父,你怎么来了?” 见到领着韩增、韩凌二人迎面而来的卫青,刘据自是十分意外。 自他穿越之后,这应该是卫青第二次离京吧,第一次好像还是他在河间国遭遇刺杀的时候。 “如何?你不希望见到我?” 卫青故意板起脸来反问。 “哪里哪里,我在西域无依无靠,步步如履薄冰,如今有舅父前来主持大局,那便是如翼添虎,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希望见到舅父。” 刘据连忙低眉顺眼的施以礼数,又笑呵呵的问道, “只是不知舅父来此所为何事,可是我父皇下了什么诏命?” “陛下倒没什么特别的诏命,只是怕你像霍去病一样跑得太远,命我前来接你回京复命。” 卫青哼了一声,又道, “得亏我来了,如今你已经跑到了龟兹,我若是再晚来一些,你恐怕就要跑到燕然山了,是也不是?” 刘据咧嘴嘿嘿干笑着为自己辩解: “舅父,这可怪不得我啊!” “姑师的战报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回真不是我要惹事,是匈奴人先跑来招惹我的。” “常言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常言又道,大丈夫做事当有始有终。” “常言还道,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乱动……” 话未说完,卫青已经抬手打断了他,顺势说道: “闲话少说,也别乱动,随我来,我有些话要问你。” 第四百三十八章 据儿,收手吧! 如此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无人阴凉处。 “这回你前往龟兹,达成了什么结果?” 卫青转过身来,依旧是那副亘古不变的严肃神色。 虽然不清楚他在外人面前是什么模样,但在刘据面前,他的表情和状态始终如一,唯有在刘据大放厥词的时候,才会忽然面色大变扑上来一个裸绞。 不过现在,想再裸绞可不容易。 “龟兹国王已经同意响应我创立的‘西约’,目前‘西约’的第一批成员国也已经敲定,分别有楼兰、焉耆、山国、尉犁、姑师、婼羌、且末、小宛、龟兹、乌贪訾离和蒲类这十一个小国。” 面对卫青的严肃,刘据的表情也认真起来,掰着手指头逐一为卫青列举目前明确响应西约的国家。 其中楼兰、焉耆、山国、尉犁、姑师自不必说。 大汉的铁蹄已经踏过他们的国土,在刘据那恩威并施的手段之下,由不得他们不响应。 而婼羌、且末、小宛、乌贪訾离和蒲类则都是人数不足一万的小国,有些甚至连五千人口都不到,要么距离楼兰很近,要么是姑师的邻居,哪怕大汉没有来的时候,他们也只能看周边大国的脸色。 如今汉军在姑师大胜匈奴,再有大汉使者前去邀请,于公于私他们都没有办法拒绝。 数完之后,刘据接着又补充道: “舅父既然知道我前往龟兹的事,也应该知道了解过‘西约’是什么组织吧?” “这些还是都较近的国家,我已经派了许多使者出使更加靠西的那些国家,一边宣扬大汉在姑师取得的大捷,一边以德服人说服其他的国家响应‘西约’,想来等这些使者回来,应该还能再多一些国家。” “……” 卫青闻言神色终是微微有了变化,轻吸一口气的同时,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刘彻最开始定的目标似乎只有楼兰和车师两国吧? 此前焉耆、山国和尉犁的事情传回去,便已经令刘彻惊喜不已,刘据与赵破奴等人也算是超额完成了任务,这功劳已经足以令数人封侯。 结果也才几个月过去,刘据才在姑师力克匈奴取得大捷,一扭脸就又推出一个“西约”组织,第一批确定加入的成员国都已经达到了十一个,而且可能比这还要多? 葱岭以东的西域,目前已知好像总共也就三十六个国家吧? 这就已经搞定了三分之一? 这事要是再传回去,不知刘彻又将作何感想,会不会已经功高盖父,令刘彻感到一丝不适、甚至是忌讳了? 毕竟刘彻已经年近五十,尽管他的身子骨还算硬朗,但朝野之间议论他是否年事已高、驾崩已近在咫尺的声音早在近十年前便已经有了……这种情况下,刘彻比功高盖主更加忌讳的,无疑就是功高盖父,这一定会影响到他对皇权的把控。 “据儿,已经够了,收手吧。” 随着眉头拧成疙瘩,卫青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郑重的看着刘据的眼睛劝道, “为你着想,也为大汉国祚的未来着想,你做的已经太多了,最好暂时停下西域的一切事务,先回京向陛下复命,将接下来的事全部交由陛下定夺操持……你要知道,有些事情并非做的越多越好,功劳也并非越高越好,必须适可而止,否则水满则溢。” “舅父,你说的这些我怎会不明白,以我父皇的性子,恐怕已经不能容忍我再立更大的功劳了。” 刘据以前是略懂,现在却是心如明镜。 “既然明白,这回就依我的,立即回京复命。” 卫青微微颔首,正色道, “你父皇接过接下来的事务,就算嘴上不说,亦会领你这顺水推舟的人情与孝心,想来不久之后便会将你复立,如此才可皆大欢喜。” “可是舅父,我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却不知我在想什么。” 刘据却又摇了摇头,同样正色道, “有些事我不便与你多说,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处理好与我父皇之间的关系,绝不会让事情发展到谁都不想看到的地步,所以……这回我依旧不能依你,暂时也不会随你回京复命。” “你!” 眼见刘据这是决定一条道走到黑,卫青实在想不出他这么下去如何能够处理好与刘彻的关系,如何能够不影响刘彻的皇权,彻底站到刘彻的对立面,心中不免有些急躁。 “舅父,当年李广是因迷路自尽,他的儿子李敢打伤了你,你为何不愿声张?” 刘据忽然问道。 “……” 卫青身子一颤,抬起头来望向刘据,眸子深处竟显出些许不易察觉的虚意。 “舅父早期领兵北击匈奴,屡战屡胜,令匈奴闻风丧胆,直至封万户长平侯,我那三位表兄弟亦襁褓封侯。” 刘据迎着卫青的眼睛,继续问道, “然自那之后,舅父好像忽然就不会打仗了,每次出征虽无大败,但也无较大功劳,还总有麾下将领只率几千兵马遭遇匈奴主力,不是被俘投降,就是全军覆没独自逃回,李广亦是被舅父安排走了迂回绕远却无向导的道路,才错失截断匈奴单于退路的机会。” “舅父,你说一个骁勇善战的人,忽然之间不会打仗,战术安排屡屡出现疏漏,却又始终略有斩获不致获罪,真的只是受声名负累么?” “还是如舅父方才所言那般,只是领悟到了适可而止,水满则溢的道理?” “我!” 卫青的瞳仁不受控制的颤动起来,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没有穿衣服的人一般复杂,甚至后退了两步,竟有一种试图逃离的趋势。 与此同时。 刘据也是忽然注意到了此前从未留意的一个细节。 卫青眼睛的眼白部分,竟呈现着一抹不太寻常的黄色…… 连带着他的皮肤,似乎也比正常人更显蜡黄,原本刘据还以为这是一路从长安行军至西域风吹日晒所致,现在细看又不太像。 下一秒。 “嘶——!” 卫青忽然没由来发出一声痛叫,捂着腹部如同虾米一般躬下身去。 第四百三十九章 卫青的死期 “舅父?” 刘据赶忙上前扶住卫青,也在更加仔细的观察他的状况。 眼白泛黄,皮肤泛黄,这是黄疸。 而成年人会出这种症状,不是胆出了问题,就是肝出了问题。 如果是胆出了问题,那大概率是胆结石,这还略微好说一些,至少短期内不至于致命,虽然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同样不太好处理,刘据也不知该如何医治,更不可能像烂阑尾一样切了了事,但中医中貌似有一些化解结石的办法,或许可以回去找义妁或其他的名医尝试治疗。 可如果是肝出了问题…… 刘据甚至不敢往下细想,因为肝不会结石,一旦出了问题便是大问题! 而看卫青的体型,胆结石的可能性有非常小,因为据他所知,胆结石有一个重要的患病基础,那就是肥胖,卫青虽不是消瘦,但也绝不肥胖。 慢着! 刘据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据史书记载,卫青的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了,也就是这一两年之间的事,并且史书中记载的死因,也的确是病逝。 至于是什么病,史料中倒语焉不详。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有限,不可能像后世一样使用各种仪器透视病根,没有人敢在卫青死后将其解剖尸检,自然只能含糊的记载一个病逝了事。 所以,该不会…… 脑中思绪迅速转动的同时。 刘据听到了卫青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显然腹中的疼痛极其剧烈,哪怕卫青这样的硬汉都难以忍受。 而在卫青蜡黄的脸庞也透出一抹惨白。 他的鬓角,已经有一缕汗液流了下来,这显然不会只是天气炎热所致。 “不碍事!” 卫青强撑着发出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坚持道, “近半年来,我这腹中便时常疼痛,已经寻了宫中太医查看,你母亲前些日子也教义妁来为我诊治过,与我开了些药方早晚服用,想来过些日子便会好了。” “这是自然,舅父身子骨看起来还很硬朗,当然不会碍事。” 刘据故作轻松的笑道, “对了舅父,不知这半年来,你这身上是否有过莫名出现瘀斑的现象?” “你怎么知道?” 卫青痛苦的脸上露出一抹疑色,他的手臂、大腿、腹部和胸部的确都莫名出现过青紫色瘀斑,看似像是不知在何处磕碰所致的痕迹,却又感觉不到疼痛。 最重要的是,这事除了他的妻妾之外,就连他的儿子卫伉、卫不疑和卫登都不知道。 “只是猜测而已,舅父不必在意。” 刘据依旧是笑,心却悄然沉到了谷底。 如果是胆结石的话,就不该莫名出现瘀斑,唯有肝癌……才会出现这样的症状,而且早期就会出现,只是尚不知卫青如今是早期还是中晚期。 细看卫青现在的外貌,貌似的确比之前略显消瘦,这亦是肝癌的表现之一。 不过消瘦的程度还没有太过明显,极大概率处于早期。 可就算是早期又如何? 肝癌哪怕在后世都是绝症,因为肝癌根本就没有良性之说,再者说来就算是良性,刘据现在也没有能力像给刘闳做手术一样,给卫青进行治疗,这玩意儿和阑尾的区别太大了,再加上卫青也年近五十,恢复能力与刘闳那样的小年轻没有任何可比性,贸然开刀真的就是在杀人。 “我还以为这又是你精通的疾病,要像对刘闳那样带着义妁在我身上开刀……你可能看出我这是什么病症。” 卫青还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痛苦之际居然还有心思与刘据说笑,不过看他的样子,貌似疼痛已经有所缓解。 “舅父不必在意,不过是小问题罢了,只需继续坚持服用义妁给你开的方剂便可痊愈。” 刘据却有点笑不出来。 尽管穿越以来,卫青在他面前始终都颇为严肃,也做过一些破坏他计划的事,不过在这些事中,刘据感受到的却是胜过亲生儿子的宠溺与关爱,因此事后通常只是郁闷与无奈,从未产生过丝毫记恨。 现在卫青出现了这样的状况,刘据又心知自己无能为力,只觉得心中纠扯的难受。 这倒不是因为卫青长久的活下去,对他有着怎样的益处。 这事他早就已经不在乎了,现在他已经成了满级人类,又顺利来到了刘彻鞭长莫及的西域,已经掌握了人生的主动权。 他只是希望,卫青好好的,他所有的亲人都好好的…… “义妁与那些太医说是木气不足,教我好好调养,我也说是小问题,你母亲偏偏不信,非说还是询个机会教你瞧瞧再说,这会你也这么说,你母亲总该信了。” 卫青闻言似是放心了许多,点了点头道。 此刻这一阵疼痛似乎也已经过去,他抬起手臂擦了下鬓角滑落的汗珠,终是在刘据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脸色也略微好了一些,但蜡黄之色却并未消除。 “我母亲总是喜欢大惊小怪,我还以为舅父习惯了呢。” 刘据心知肝在中医中五行属木,如此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嘴上却道, “对了舅父,这回出征之前你赠予我的那身金银饰虎面玄铁铠似乎有些大,我穿着有些不自在,稍后还是还给你吧,那甲胄也只有你穿在身上最为合适。” “胡扯什么?” 卫青闻言却瞪眼斥道, “甲胄只怕小不怕大,大了你教侍从系紧一些便是,就算你不懂,难道你那个叫做郭振的冼马也不懂么?” “嘿嘿,我这不是看舅父亲自领兵来了,身上又无像样的甲胄,借机物归原主么?” 刘据嘿嘿笑道, “对了舅父,表哥将你这甲胄带给我时,曾说你感慨此生再无机会穿戴,希望借我之手、以敌之血,洗去上面的斑驳锈迹,你这感慨可是发自真心?” “你问此事做什么?” 卫青听出刘据话中有话,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 刘据依旧是笑: “前些日子我已经试过了,这甲胄上似乎认主,上面的斑驳锈迹我无论如何也洗不去,恐怕还需舅父亲自来洗。” 第四百四十章 漠南漠北,再无匈奴,岭东岭西,皆为汉土! “你这话什么意思?” 卫青眉头皱的更紧,这已经不是话中有话了,而是话上添油,令卫青那尚且隐隐作痛的肝又开始颤抖着刺痛。 “舅父来都来了,难道真就打算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 刘据眨着眼道。 他眼下正是缺少人手的时候,因此只要来一个堪用之人,他就一定尽用其才,哪怕是赶鸭子上架也不放过。 这不,东方裕不久之前收到刘彻的诏命,本来都已经跑到了张掖,现在又屁颠屁颠的跑回来正式在西域做起了使者,这次更是被刘据派去了更远的渠勒国出使。 还有随东方裕一道赶来楼兰传诏的谒者赵谦。 不但没能让刘据立刻回京复命,还被刘据软硬兼施,又在东方裕的助攻下,一道去了比渠勒国略近但却同路的精绝国。 总之直到目前为止,来到西域的人就不可能空手而归。 无论愿不愿意,都得带上点西域的“土特产”,甚至已经形成了不带点“土特产”回去都不好意思和旁人打招呼的程度。 当然,刘据既然能够占透卫青那“适可而止,水满则溢”的政治智慧,本来是不打算、也不敢送卫青什么功业的,毕竟这对于已经“功高盖主”的卫青来说,不但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还会为他和卫氏带来灾祸。 从当初卫青让卫伉带给他的话便可看出,卫青心中并非没有野望与遗憾。 只是在刘彻手底下做事,他的野望注定不可能实现,他的遗憾也注定不可能弥补,否则一旦“功高盖主”,自己与家人恐怕都难得善终。 但现在,刘据看开了。 他也帮卫青看开了,已经到了这一步,不论有什么野望,去实现便是,不论有什么遗憾,去弥补便是,何须再在意其他?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不要与我打马虎眼!” 卫青几乎瞬间明白了刘据的意思,却依旧不愿说透,只是用警告的目光瞪着刘据,好教刘据明白自己究竟在说什么,立刻改口。 “舅父,我有一个梦想。” 刘据却只是笑了笑,沉吟着道, “只是这个梦想凭我现在的人手,想要实现恐怕尚需费些力气,如果舅父与麾下兵马能助我一臂之力,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不可能助你,你最好也不要去做,休逼我对你用强!” 卫青矢口拒绝,神色变得更加严肃。 刘据却并不理会,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我这个梦想其实很简单,漠南漠北,再无匈奴,岭东岭西,皆为汉土(岭指葱岭,也就是后世的帕米尔高原)。” “实现这个梦想之前,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的脚步。” “舅父不能!” “如果舅父打算对我用强,如今能够以两石弓辕门射戟的我,必尽全力反抗,舅父恐怕制不住我。” “我父皇也不行!” “若我父皇强召我回去,我便将他的兵马全部归还,孤身一人深入西域,再起炉灶重整旗鼓。” “不过恕我直言,就算我愿意将这些兵马全部归还,这些兵马也未必全数愿意回去,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如果发展到这一步,我想我父皇恐怕便会动对我用兵的心思了吧?” “不过这也在我的计算之内,倘若我父皇果真要对我用兵,我便命人将楼兰通往玉门关途中所有的绿洲捣毁,彻底切断大汉与西域的往来之路!” “倘若我父皇不顾如此天险都还要将我剿灭……” “我既然能够在姑师仅用数千骑兵将两万匈奴人戏耍于股掌之间,那么我父皇的兵马穿越近两千里的绝境,而我在楼兰以逸待劳,你说我与我父皇对阵将是孰胜孰负,大汉又将何去何从?” “舅父,你也断然不希望事态发展到这一步,我与我父皇彻底反目成仇吧?” “你!你这混账,你怎敢有如此想法?!” 听过这番话,卫青只觉得体内的肾上腺素都无法自持的涌了出来,原本因为肝疼而有些虚弱的他此刻不知道有多精神。 或者,也可是说是又惊又惧。 他是万万没想到,刘据的胆子居然如此之大。 这已经不是惊天,也不仅仅是要将天捅一个窟窿,这分明就是要将天地颠覆! “舅父,我知你这回带了万余从北军南军中抽调出来的精兵强将,你现在一定在想,立刻下达军令借如此兵力将我强行控制下来,先带回长安再说吧?” 刘据却面色平静却又郑重的望向卫青,一字一句的道, “若舅父执意如此,我也早有准备,你麾下的军队未必便能讨得便宜。” “不过还是恳请舅父三思,开弓没有回头箭,舅父一旦这么做了,今日便是我与我父皇彻底撕破脸的日子,我说到做到。” “……” 卫青此刻已是无言以对。 他仿佛今天才第一天认识刘据,哪怕经历了此前诸多令人头疼又令人惊艳的事情,他也无法再看清刘据这个外甥了。 这个外甥好像有三种形态。 第一种形态,便是最为乖顺的小时候,懂事,懂礼,懂节,令人安心。 第二种形态,则是遣散门客之后,出征西域之前,乖张、跋扈、行事冲动,不顾后果,令人烦恼。 第三种形态,就是现在…… 仿佛置身于迷雾之中,但却又高又大,宛若一头巨兽,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轮廓,无法看清全貌,令人不知如何应对。 “舅父,你先在这里小住几日,好好想想我的话吧。” 刘据也不急于让卫青表态,只是又道, “若舅父决定助我,我便告诉你我的计划,让你看到我的分寸,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永远都不会走到与我父皇撕破脸的地步,咱们卫霍两氏也绝不会有人受伤。” …… 嘱咐韩增与韩凌照顾好卫青。 刘据回到住处,立刻休书一封,命人装入羽檄筒内,快马加鞭送往长安。 这是一封送给刘彻的密信。 密信中只有几句话: ——【父皇,我舅父已身患绝症,恐怕命不久矣!】 【此事我舅父离京之前已有端倪,只是太医署前去诊疗却不明就里,如今我暂时隐瞒下来,请父皇也代为隐瞒。】 【在我舅父最后的生命里,作为外甥儿臣希望为他做些事情。】 【因此儿臣跪请父皇恩准他暂留西域,再披战甲与匈奴一战,给龙城飞将一个圆满落幕,儿臣感激涕零!】 这封密信是刘据的真情流露,同时也是他顺势而为的计谋。 刘彻与卫青之间的君臣默契绝非常人可比。 卫青“适可而止”,刘彻又怎会不知卫青在“适可而止”,因此他看到密信的时候,也一定明白刘据在说什么。 这个时候,这个要求。 刘彻不能拒绝,也不忍拒绝。 第四百四十一章 朕给你圆满! 刘彻看到这封密信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他的第一个反应,自然是难以置信,立刻将太医令、太医丞私下了解情况,最后还将自己的亲姊姊平阳公主刘昭也招进了宫中。 “皇姊,你与卫青朝夕相处,可发现他这回出征之前有何异状?” 刘彻自然不会直说卫青身患绝症的事,只是旁敲侧击。 “?!” 听到这个问题,刘昭面色却是一变,紧张到声音都压低了一些, “不知陛下所指是何种异状,臣妾与卫青朝夕朝夕相处不假,不过他的事却极少过问,因此也未必全不知道。” 不怪刘昭赶忙摘清自己,主要还是刘彻这个问题太吓人了。 “出征之前有何异状”,卫青现在可是领兵在外之人,刘彻忽然有此一问,怎么可能不令人浮想翩翩,甚至向谋反的方向去猜。 “任何方面的异状,比如身体,比如说过什么不寻常的话,又比如见过什么不寻常的人,皇姊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刘彻稍微给了个提示,不过也并未只将问题局限于身体范畴,也的确有向刘昭担心的方面旁敲侧击的意思。 毕竟卫青不是旁人,他的影响力太大,这方面也不得不有所防范。 “说起这些,不寻常的话臣妾倒没听过,也没见他见过什么不寻常的人。” 刘昭作回忆状沉吟着道, “不过他的身子到确是有了些隐疾,腹部时常疼的一夜不睡,还曾招太医前来看过,太医看过之后好像说是什么木气受损,给了些方剂教他好生调养……对了!” “他的身上还时常莫名出现了不少青紫瘀斑,不只是腹部和四肢,背上也有,臣妾还到他是与人练了角力,曾劝诫他一把年纪需得爱惜身体,可他竟也不知这些瘀斑从何而来。” “此事妾身倒也可以证明。” “有一日他在臣妾这里留宿,夜里睡下时还好端端的,清早起来就又多了两处瘀斑。” “臣妾对此心中还恐慌多日,直道是不是有人暗中对他行巫蛊诅咒之事,特地寻了几个胡人巫师在大将军府驱邪……臣妾记得陛下在宫中和甘泉宫还养了些高明巫师吧,要不陛下派几个人去大将军府帮臣妾瞧瞧?” “……” 听到这里,刘彻神色略微凝重了一些,有些失神的点了点头, “好,回头朕便命几个巫师去大将军府瞧瞧……” “多谢陛下,臣妾也就知道这些,其余的事情臣妾便说不好了,不过若陛下想知道什么可以明说,臣妾可以暗中为陛下打探,总归是自家的事,怎敢不放在心上?” 刘昭施了一礼,低垂着眼眸道。 “哦……” 刘彻回过神来,随即露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容,摆了摆手道, “朕就随口问问,皇姊不必在意,今日朕请皇姊进宫,也是有些日子未见皇姊,莫名有些想念,想与皇姊闲聊几句家常罢了。” “承蒙陛下挂念,臣妾受宠若惊。” 刘昭嘴上说着感谢的话,心中却不免有些意外,这个天子弟弟何事开始多愁善感了,是因为上了年纪么? “自家人何须见外,过来坐吧,朕已命人去知会李延年准备节目,稍后便会带人过来助兴,皇姊也陪朕吃几杯酒……今日就吃西域的葡萄酒吧。” “听凭陛下安排。” …… 当日,刘彻罕见大醉。 清凉殿内放声高歌,夺乐师乐器无状乱奏,将刘昭和李延年等一众乐师吓得心惊胆战,全然不知所措。 亏得熟悉刘彻性子的苏文在场,多次安抚劝告才好不容易将刘彻扶去睡下。 “这父子两个真像啊……” 待刘彻和衣上榻之后,苏文才擦了一般满头满脸的臭汗,心中暗叹着来到外殿,对刘昭和李延年轻声道, “长公主、李都尉,今日之事请二位出去之后不要多言,先回去吧,陛下若还有事,日后自会再召二位。” 他也不知道刘彻和刘据两人究竟谁的酒量和酒品略好一些。 反正刘据喝大了就曾唱跳过“旋转跳跃”,全然没有了太子形状,而刘彻还是太子的时候,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只不过没有刘据闹得那么沸沸扬扬罢了。 不过说起来,这父子二人却又有着很强的自制力。 听说刘据在那之后,几乎滴酒不沾,而刘彻自登基之后,这数十年也同样控制饮酒,唯有在庆典上为了不扫众臣子的兴,才象征性的喝上两口。 也不知陛下今日是怎么了,竟忽然之间不再自制。 如此送走了刘昭和李延年后,苏文又折返回内殿照料刘彻,刚来到榻前就闻到了一股子刺鼻的酸臭味道。 刘彻不知何时已经在榻前吐了一大滩秽物,就连榻上亦沾了不少。 “这可如何是好啊?” 苏文只觉得一阵头疼,他比刘彻年纪更大,已年近六十,如今一个人已经处理不了这个烂摊子,毕竟刘彻身材高大,体重自然也不会轻,喝醉的人只会给人感觉更加死沉。 眼下之际,只能叫几个嘴严的内侍进来帮把手。 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得先将刘彻搀扶起来,擦净身上脸上的秽物,总归除了自己,尽量不教其他人见到刘彻如此狼狈的模样。 “陛下……陛下?” 心中想着这些,苏文只得忍着酸臭凑上前去,轻声呼唤刘彻。 “唔……” 刘彻发出一声闷哼,抬了抬脑袋,眼神迷离而又迟钝的看向苏文,就这么看了许久,大约有三个呼吸的功夫,才发出含混卷舌的声音, “卫青……卫青,你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据儿不是说要给你一个圆满么?你为何不领据儿的情……为何不留在西域……再……再披上战甲与那匈奴决一……决一死战?” “朕准了,这回朕准了,你去吧,快去吧!” 刘彻抬起手来推搡着苏文,竟忽然落起泪来,像个孩子一般痛哭, “你倒是去呀,朕已经不在意了,你为何还要在意?” “你是在埋怨朕么?” “你不能怨朕,朕也有苦衷,这回你只管去便是,杀他个片甲不留,战他个天昏地暗,朕给你圆满……” 第四百四十二章 我要匈奴人西迁,去做上帝之鞭 楼兰国。 “舅父,不是说过了么,我已命人携带书信回京请命。” 面对卫青的苦苦相劝,刘据掏了掏几乎长出茧子的耳朵,笑呵呵的说道, “舅父稍安勿躁,只需再稍微等等,我估算着日子,我父皇的诏书应该这几日就会送来,届时他一定会同意让我继续留在西域,也一定会同意舅父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我保证。” 卫青与赵破奴、司马迁等人确有不同,既是刘据这个满级人类使劲忽悠,也依旧没能轻易改变他的心意。 不过此前的“威胁”到底还是起了一点作用。 起码为了防止刘据真不顾后果与刘彻公开叫板,令事态发展到无法挽回的程度,现在卫青还没有对他用强,主要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教为主。 “你如何能够保证?” 卫青自是不听他这套说辞,只是板起脸来严肃训斥, “我与陛下认识的时间,比你做陛下儿子的时间更长,难道你还能比我更了解你父皇不成,不怕告诉你,我连你父皇哪边屁股上有痣都知道,你又知道些什么?” “舅父为何会知道如此私密的事?” 刘据好奇斜睨。 “你母亲告诉我的……闲话少说!” 卫青愣了一下,放才意识到自己急切之下居然口胡,立刻改口道, “总之我也可以向你保证,此事你父皇绝不会同意,更莫说将我也留下祝你一臂之力!” “你若还认我这个舅父,还认你母亲,还认你那留在宫中的幼子,便乖乖随我回去复命,西域与匈奴的事,你父皇自会派人来办,未必便实现不了你的想法。” “据儿,听舅父的话,你如今执意如此,可是在害人害己,如今回头还来得及,切莫自误!” 刘据闻言依旧是一副牵着不走、赶着倒退的死皮模样,又笑着道: “既然舅父有如此信心,而我也有同样的信心,如今又已经拖到了这个时候,何不再多等几日?” “要不我斗胆与舅父打个赌吧。” “就赌我父皇的诏书,如果我父皇的诏书到了,依旧召我与舅父一同回京复命,我绝不再说二话,当即收拾行李跟舅父走。” “但倘若我父皇没有召我回京,还命舅父亲自领兵助我,舅父又怎么说?” 卫青都气笑了,要不是现在可能真的打不过刘据,他早就已经忍不住动手,此刻却还是斩钉截铁的道: “你在说什么痴话,断然没有这种可能!” “我是说如果嘛,既然舅父如此笃定,为何却不敢与我对赌?” 刘据笑呵呵的反问。 “倘若如此,自今往后,我入你幕,听你号令!” 这回卫青竟吃了刘据的激将法,咬牙喝道, “但你也记住你刚才的话,一旦你父皇的诏书到了,你便今生不得再提前些日子的混账话,乖乖收起心思随我回京,不继位大统不得离京,你可答应?” “你入我幕……” 刘据听着这话只觉得别扭,总感觉卫青像是在骂人,甚至还有那么点伦理危机。 不过他也知道卫青究竟什么意思,卫青是大汉史上第一个成立幕府的大将军,这个入幕,便是加入刘据幕府的意思,这是承认他也有了设立幕府的资格? 如此一来。 他就不是什么大汉第一不第一的了,纵观整个历史,也是唯一一个成立幕府、还将大将军收入幕中的皇子、太子,或是废太子,听起来似乎很威风的样子。 不过这也就是个形式,此前刘据豢养门客的时候,虽然不能公开称作幕府,但其实和幕府也是一个意思,都是朝堂之外的小朝廷。 正说着话的时候。 “报!赵将军命人从姑师送来战报!” 门外响起传来侍卫的报道。 “送进来吧。” 刘据应了一声,同时不忘接下了卫青的对赌邀请, “舅父,对赌的事就这么定下了,再等几日见到我父皇的诏书自见分晓,到时候舅父可不要抵赖。” “呵……” 卫青只是冷哼一声,以白眼回敬……只是如今这白眼有些泛黄,眼窝也比之前肉眼可见的凹陷了一些。 “……” 刘据看在眼中,内心又是一阵刺痛与惋惜。 舅父,原谅我能力有限,只能帮你做这些事情了,只愿你在最后的日子里,不留遗憾…… 说话之间,战报已经送了进来。 这种东西自然不需要瞒着卫青,刘据当着他的面拍开了封泥,将简牍摊在案几上邀请卫青一同查看。 他看得出来,即使多年并未正式领兵参战,卫青也依旧对战报极有兴趣,看的极为认真。 如此看了几眼之后。 卫青已经一改此前的神态,目光中透出一股子矍铄的神采,分析着道: “第一次轮换已经结束,你的扰敌战术的确非常有效,赵破奴与汉军将士亦做的极好,四支轻骑竟拢共阵斩两千余匈奴人,屠杀羊马数万,而我军折损兵卒竟有十余人,还是因战事之外的意外伤亡,马匹非但没有损耗,还用从匈奴部族手中抢夺的马匹加以填补,几乎每个骑兵回来时都有两匹备用马匹。”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战术方向,长此以往,匈奴人只怕难以支撑,倘若不能集结大军将汉军彻底赶出西域,只怕匈奴右贤王部便只能放弃三山一代的草场,像匈奴单于部一样向北迁移。” “不过这恐怕难以实现你所谓的‘漠南漠北,再无匈奴’,将匈奴人斩尽杀绝。” “匈奴人在漠北虽然艰苦,但依旧能够苟延残喘,倘若今后逐渐壮大,依旧会越过大漠侵犯汉土。” 面对进入认真状态的卫青,刘据也是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道: “舅父,我从未想过将匈奴人斩尽杀绝,我只是要让他们在漠北也待不住。” “就算你步步紧逼,似漠北之战一般派出大军围剿,匈奴人也可以继续北迁。” 卫青提醒道。 “舅父有所不知,再往北就是不易生存的绝境了,他们不可能继续北迁。” 刘据摇头笑道,不待已经面露疑色准备问“你怎么知道”的卫青开口,便继续说道, “我要他们西迁,去做上帝之鞭。” “而大汉则将成为驾驭上帝之鞭的上帝,大汉的边境将追随匈奴人的脚步,他们所至之处,便是大汉的边境线。” 第四百四十三章 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卫律吧? “上帝之鞭?” 又是一个卫青从未听过的古怪词汇。 不过这也并未妨碍他听懂刘据的心思,说的直白一些,这应该就是一招“驱虎吞狼”的手段,或者也可以说是“借刀杀人”的手段。 自打有了那座海外银山之后。 如今不论是刘彻,还是内朝大臣已经达成了共识,大伙的目光都投向了西域,欲将那座海外银山转化成为实际的利益。 尤其是桑弘羊借此提出的通过银山和大汉丰饶之物实现“外国之物内流,而利不外泄”,以及通过外贸令外国产生依赖,从而控制其政治的经济战略,更是得到了刘彻的大加赞赏,这应该会成为未来数年、或是数十年、甚至百年的西域政策。 要实现这个目标,打通一条稳定安全且较为高效的商道便是前提。 而要达成这个前提,目前对西域影响力强于大汉的匈奴,便是第一道阻碍。 西域诸国各自为政的政治环境,则是第二道阻碍。 匈奴与大汉积怨已久,且桀骜难驯,想要匈奴彻底臣服几乎不可能,因此这场硬仗非打不可,几乎没有和平解决的余地。 而西域诸国则需要恩威并施,方可令其臣服于大汉。 只不过此前刘彻派出使者推行的“施恩”政策,显然已经破产。 这些西域小国拿了大汉的钱财好处,依旧左右逢源不办实事,甚至有些小国劫掠或为难汉使,根本不是受匈奴威胁,只是想借此向大汉索要更多的好处。 那么现在大汉对西域的“威压”够了么? 显然也还远远不够,哪怕刘据这回一举令五个西域小国臣服,还斩杀了楼兰国王,血洗了姑师王族,并且在西域诸国的眼皮底下打败匈奴援军,只怕也依旧不太够。 越是往西的西域小国,依旧抱有侥幸心理,认为大汉与他们太过遥远,手很难伸到他们面前,因此要么有恃无恐,要么觉得等大汉的手伸过来时,实在无法对抗再臣服亦是不迟。 葱岭附近的大宛国就是一个例子。 刘彻很早就想购置大宛的汗血宝马以优化大汉战马的品种,一直无法实现,便是大宛国始终不肯配合所致。 甚至还有西域小国将大汉当做他们与匈奴之间的缓冲带,越发有恃无恐,与匈奴玩“远交近攻”那一套,令大汉首尾不能相顾,从中捞取更多的好处。 如此情形之下,就算刘据如今已在西域东部筹备成立“西约”,并且拉拢了十来个首批成员国,也未必能够保证西去的商道安枕无忧,说不定还会有一些小国故意阻断商路,以求“坐地起价”。 这么一来,“西约”的成员国始终无法通过商道拿到切实的利益,大汉最近好不容易的“威势”又受到损害,倒是那些刺头在不断获利,只怕也会逐渐生出异心。 那么大汉可以直接发兵攻打这些刺头小国么? 可以是可以。 只是性价比不是太高,哪怕现在刘据忽然搞出来一个“西约”,可以一同调用“西约”成员国的兵马也同样没有太高的性价比。 路途遥远,行军和补给损耗极大就不必提了,懂的都懂。 最重要的还是刘据给这个“西约”定义的目标是对抗残暴的匈奴,倘若利用“西约”主动去攻打其他小国,那么“西约”的“正义性”就难免受到质疑。 而如果匈奴利用这一点顺势而为,亦可以将大汉塑造成那些尚未加入“西约”的西域国家的公敌,从而成立一个对抗“西约”的组织,形成其他西域国家与匈奴对“西约”的围攻夹击,刘彻想要打通的商道将更加难以通畅,还将令大汉陷入极大的被动。 不过……刘据这一招“驱虎吞狼”就很好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倘若真能够逼匈奴西迁,去做那个什么劳什子“上帝之鞭”。 以匈奴人游牧民族的特性,加上以战养战的习性,如果刘据还能让匈奴人物资匮乏形同逃荒,那么匈奴必是一路劫掠着过去的。 如此便是匈奴唱了红脸。 大汉唱着白脸紧随其后。 那些西域国家便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只能抢着加入“西约”,以求换取庇护。 而且今后匈奴在西,大汉在东,中间的“西约”又是大汉的附庸与缓冲,如此地缘,刘据的“西约”才能够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这……” 仔细琢磨了一番之后,卫青忽然瞳孔微颤,满脸震惊的望向刘据, “据儿,你老实告诉舅父,你这些方略是不是此前出海寻找银山时便已定下,就连你当街刺死江充被废,再请命来到西域,都是有意为之,故而一环扣着一环?” “舅父谬赞了,我哪有你说的这么神?” 刘据谦虚笑道。 以前的确是没有,起码被废之前没有。 虽然那时候刘据就确定大汉必须打通丝绸之路,匈奴也是大汉最大的敌人,但也始终之中在做对大汉有利的事情,真心想不到这么长远。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那时他就有这个本事。 他根本不用亲自动手,就能轻易让江充死无葬身之地,也可以在潜移默化之中将事情往这方面推动,被废太子之位根本就是脱裤子放屁。 当然,这里没有如果,只有因果。 要不是自己此前没这个本事,他也不会触动刘彻的逆鳞导致被废,自然也无法成为现在的满级人类。 “不管有没有,在我看来,你这方略已经极智近妖,若果真能够实现,我大汉的国运将空前昌盛,你亦是大汉建朝以来最大的功臣。” 卫青毫不掩饰心中的推崇,却又蹙起了眉头,不无期盼的望着刘据道, “但只是逼迫匈奴西迁这一步,便已难上加难,当初我与霍去病已经打到了漠北,依旧不能将匈奴人赶走,你可有什么想法?” 正说着话的时候。 “报!陛下遣特使卫律前来传诏!” 外面忽然传来郭振的报道。 刘据闻声也蹙起了眉头: “卫律?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卫律吧?” 第四百四十四章 臣卫青……领命! 刘据知道的卫律虽然姓卫,但却与卫氏没有任何关系。 他是个胡人,年幼的时候随父亲生活在河西长水一带,在河西之战中河西的匈奴胡人部族被打的满地找牙,他的父亲不得带着他随族人一同归顺了大汉。 好在刘彻的包容性很强,对胡人没有太大的偏见,用人也不拘一格,在朝中军中多能看到匈奴人与胡人的影子。 像此前随刘据一同前往朝鲜半岛的金日磾就是匈奴人,甚至后来还成了四位顾命大臣之一。 不过这个卫律和金日磾还有许多不同。 据史书记载,此人来打大汉之后,受汉文化影响颇深,与当下的协律都尉李延年关系十分密切,因此受到了李延年的举荐才进入了刘彻的视线。 刘彻随即任命其为使者,派他出使匈奴。 哪知等到回来的时候恰逢李延年因胞弟李季淫乱后宫被诛杀,卫律担心受到牵连,干脆背叛大汉投向了匈奴,自此为匈奴谋事。 说起来他还的确有一些本事,很快就成了匈奴单于的心腹,被封为丁灵王,常伴单于左右。 后来被迫投降的李陵虽也受到匈奴单于看重,将女儿嫁给了李陵,还将李陵封作右校王,但李陵始终都只是个外臣,只有卫律才能进入内庭,由此可见卫律所受的宠幸程度。 而苏武亦是在卫律的操办之下,被匈奴单于扣下,捆在北海放了十九年羊而不得归。 不过这些都不是此人最大的问题,二狗子都这个揍性。 这个人最大的问题是在李广利投降匈奴之后。 按理说,李延年是卫律的至交,又对其有举荐之恩。 李广利则是李延年的胞兄。 不管怎么想,卫律与李广利就算不是至交,也该是略微有些连带情谊。 但自李广利投降匈奴之后,匈奴单于知道李广利是大汉的大将贵臣,因此不但也将女儿嫁给了李广利,还给了他更高的官职,地位甚至在卫律之上。 于是卫律心生嫉妒,趁单于母亲生病的机会,利用巫师谣言蛊惑单于,最终害的李广利被杀了祭神。 虽然这对于大汉来说,算是大快人心的狗咬狗戏码。 但从这件事上亦可看出,这个卫律不但是个二狗子,心术也极其不正,心胸狭窄为人歹毒,绝对不是什么堪用之人…… “陛下的诏书这么快就到了?” 卫青自然不知刘据在想些什么,听到郭振的报道,本该是期盼的他,心中竟莫名有些紧张与失落。 他此前敢与刘据对赌,并说出“我入你幕”那样的话来。 自是确定以自己对刘彻的了解,刘彻只会立刻将刘据召回去复命,甚至可能会用一些强硬手段,令刘据身边的人心中压力瞬间拉满,使得他们与刘据不得不就范。 但刚才听了刘据那尚未完全说透的“驱虎吞狼”计划。 卫青忽然又觉得刘据不该就这么回去,如果这世上有谁能够彻底解决大汉北患,并将匈奴物尽其用的话,恐怕就只有刘据能够办到。 甚至就算让刘据将这个计划和盘托出,命其他的人来执行,也未必能够达到应有的效果。 因为换了任何人,这个计划都是死的。 以如今的传信速度,执行计划的人如果不能因地制宜采取合适的策略与战术,有些事情还要向刘彻请示过后再做定夺的话,一定会错失许多战机与时宜,一不小心便会让计划走样,最终难以实现目标。 而刘据能够想这么深,想这么远。 再看他最近在西域做的这些事情,样样都出人预料,却又效果喜人,几乎不动刀兵就控制了小半个西域,哪怕不用汉军都能召集人手与匈奴一战。 这已经足以证明刘据的智慧。 因此这个计划恐怕只有他亲自坐镇,才有可能达到极高的完成度。 卫青必须得承认,这个外甥的成长速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以前他以为刘据总是像霍去病一样临渊而行。 但现在看来,这个外甥不知何时已经成长成了海王,成了稳坐钓鱼台的执杆人,只是在临渊垂钓罢了。 也是因此。 卫青忽然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他觉得如果让刘据就这么回去,他的心中也将永远埋下一个巨大的遗憾。 虽然日后刘据有机会继位大统,可以以天子之资继续实施这个计划。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天知道那时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正如刘据出征之前,在刘彻、桑弘羊和他面前提到的“兵形势”一般,“形”与“势”缺一不可,否则相同的手段,结果只怕也难以复制。 现在,他内心无比希望刘彻能够暂时收起那丝对权力的执着,给刘据足够的自由,让他放手去做一次。 刘彻啊刘彻。 大汉国祚都是你们刘家的,你儿子立下再大的功劳亦是你养育有方的结果,身子里流着你的血呢。 你有必要护的那么紧,就不能大度一回么? 心中如此想着,卫青却也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与刘据一同前去迎接刘彻的传诏使者。 ……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 “呃……” 卫青并未立刻领旨谢恩,而是一脸迷茫的掏了掏耳朵,然后才语气不畅的向卫律反复确认, “陛下……真命我留在西域领兵?” “还……将这回已经调集起来的兵马和粮草物资,继续送往玉门关,全部交由我处置?” “命我放手一搏,一举歼灭……匈奴单于主力?” 他只觉得刘彻这是在与开玩笑,或者说这诏书根本就是假诏,就连传诏的人都是假的,是刘据故意安排来他面前演戏的。 刘据此前矫制欺君的事可没少干,未必不敢假传圣旨。 可问题是,兵马和粮草物资总做不了假,这事刘据也做不了主,如果是假的,很快就会露馅…… 如此想着的时候,卫青看了刘据一眼。 却见刘据老神在在的对他微笑,似乎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一般。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 面对卫青的质疑,卫律施了一礼亮出节杖,正色说道: “大将军,这可是陛下的亲笔诏书,自然是真的,赶快接旨谢恩吧,对了,临行之前陛下还教下官给大将军带了句话。” “什么话?” 卫青下意识的追问。 “陛下说,这回陛下想看到真正的大将军,那个才从建章营中走出的大将军,不许藏拙,莫再心有负累。” 卫律躬身复述。 “咔吧吧!” 卫青脑子嗡了一下,瞬间热泪盈眶,身体剧烈颤抖。 他的各处关节竟发出清晰可闻的脆响,仿佛一台尘封已久的机器正在挣脱重重铁锈: “臣卫青……” “……领命!” 第四百四十五章 殿下竟如此礼贤下士? 这是……龙城飞将回来了么? 看着卫青此刻的状态,刘据内心亦是五味杂陈,不只是该替卫青高兴,还是盖替卫青难过……都怪刘彻那个丸八蛋。 尽管刘据也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刘彻未必便全是错的。 甚至未来有一天自己继位大统,可能也会抛开这些情感,成为一个无情的政治机器。 但这并不妨碍他双标且批判性的看待刘彻,屁股决定脑袋嘛,何况他现在蹲在西域不回去,不也是因为刘彻么,发句牢骚怎么了,心里骂他几句怎么了? “大将军……” 卫律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或许他永远都不会明白,见状连忙将诏书交到卫青手中,而后作势搀住卫青,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必见怪,只是风沙迷了眼睛。” 仅是深吸了两口气的功夫,卫青身上劈啪作响的关节声响已经消失,噙在眼中的泪亦已悄然消失,就好像又咽回去了一般,只是声音还略微有些沙哑。 “卫使者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是有些倦了,我这便命人为卫使者好生安排,今夜设下宴席为卫使者接风洗尘。” 刘据也是顺势接过话茬,笑着对卫律道: “说起来,卫使者应该还是第一次来楼兰吧,不如在楼兰歇息几日,感受一下这异域的独特风光,再带上些西域的土特产回去也不算白来了一趟。” “那就只好叨扰殿下了。” 卫律倒也没有客气,随即又对刘据躬身施礼以示感谢。 “卫使者何必见外。” 刘据还了一礼,随即将郭振叫了进来,说道, “郭振,你来安排为卫使者安排住处,东方裕与赵谦都是我父皇的使者,卫使者与他们也算是同僚,应该有些共同话题,便将卫使者安排在一处吧,对了,正好找东方裕有些事说,通知他来见我。” “诺。” 郭振自然不知道刘据在想些什么。 只是躬身应了一声,便说了一句“卫使者请随我来”,然后就带着卫律下去安排。 如此待卫律离去之后。 卫青方才回过身来看向刘据,矍铄的眼睛里面依旧充满了不解: “据儿,你究竟是如何算到你父皇此遭不会强召你回去,还命我留在西域领兵力战匈奴,不必有所负累?” “舅父应该不曾忘记此前与我的对赌吧?” 刘据却嘿嘿笑了起来,不答反问道。 “我既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 卫青面色略微有些尴尬,不过依旧点了点头,他不像刘据,更不像刘彻,做不出与小辈抵赖的事情。 然而话未说完,刘据便已郑重施以军礼,正式拜道: “刘据请求入大将军幕府,愿为大将军所用!” “你这又是做甚么?” 卫青愈发一脸疑惑。 不是说好了如果他输了,便入刘据幕府么,怎么这小子又不按套路出牌,居然又要加入他的幕府,甘于屈居他下。 “外甥岂是那不晓事的人,怎敢私设幕府,更莫说还让舅父入我幕府,这说出去岂不令人置喙倒反天罡?” 刘据笑道, “再者说来,舅父可是大将军,领兵打仗乃是本职,我不过才带了几天兵,麾下拢共也就八百建章骑,怎能以我这三脚猫的业余水平去挑战舅父的本职,如今舅父已经领兵,我自当入舅父幕府,留在舅父身边做个狗头军师。” “你这孩子……” 卫青闻言只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刘据。 这孩子是逆子么? 或许以前是,但现在绝对不是,现在的他不但聪颖智慧,还特别会说话办事,简直就是一个令人如沐春风的完美外甥。 “不说这些,你入我幕,或是我入你幕又有何异,无非是我们舅甥自家的事。” 感受着心中涌现出来的暖意,卫青也是笑着道, “你再于我细细说说那个什么‘上帝之鞭’的事……” …… 楼兰王城,西庭。 “怎么?殿下没有对卫兄提带些西域土特产回去的事?” 东方裕故意面露意外之色,压着声音对卫律发问。 他刚才已经被郭振通知,去见了刘据一面。 不过奇怪的是,刘据却并未对他说什么要紧的话。 只是让他这两天多陪陪卫律,与他聊聊“西域土特产”的事。 而东方裕也未曾多想,只觉得刘据可能还是缺人,想像此前对待他一样,把卫律也留下做个出使西域小国的使者,顺便送他一些功业。 毕竟最近刘据与那些西域小国来往频繁,实在无人可用,已经开始从军中选拔识字懂礼的人去做使者了。 “这……提倒是提了,难道西域有什么特别的土特产,还请东方贤弟介绍一二。” 卫律听东方裕的语气也是有些奇怪,下意识的答道。 “嗨!殿下竟没与卫兄细说,卫兄有所不知,咱们这西域的土特产可不是什么东西,而是升官发财、封侯拜将的大功业啊。” 东方裕一拍大腿,眉飞色舞的道, “只要是京城前来传诏的使者,殿下都会安排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后再以此事附送一件功业,绝不叫人空手回去。” “卫兄应该听说我的事了吧,就是我在焉耆国立下的那件不世之功,其实那件事我只是随着使团走了一遭,殿下便已命人将事办完了,白白便宜了我。” “还有同为谒者的赵谦,他来了之后,殿下只命他出使了一趟精绝国,便顺势将令精绝国臣服的功劳送给了他,这次回去之后,他也必受陛下封赏。” “不过此前殿下与我和赵谦都是直说的,却不知为何到了卫兄这里,只是提了一句便没有了下文……” 听到这话,卫律当即来了精神: “东方贤弟此话当真?殿下竟如此礼贤下士?” “自然当真,卫兄若是不信一会等赵谦回来,再听他如何说便知真假,只不过……” 东方裕郑重点头,却又蹙起了眉头。 “不过什么?” 卫律身子都已经倾斜了过来。 东方裕道: “只不过殿下并未与卫兄明说,就不知道殿下是否也是这个意思了……卫兄与殿下此前应该没什么过节吧?” 第四百四十六章 黄皮子军! “没有啊,我此前虽在宫中办事,但并非陛下近侍,见都未曾见过殿下,更是从未与殿下打过交道,何来过节之说?” 卫律皱起脸来,摊着手无辜的道。 “嘶,这就怪了,殿下与赵谦也从未打过交道,却肯送赵谦功业,为何到了你这里……” 东方裕吸了口气,面露疑惑之色。 卫律却又不甘心的道: “许是如今西域形势一片大好,殿下暂时没有合适的功业赠我?” “对对对,你这话说得倒的确有几分道理。” 东方裕闻言拍起手来,一副“恭喜你都活会抢答了”的表情,连连称是, “如今西域形势的确喜人,如今已有近一半的国家加入了殿下的‘西约’组织,剩下那一半国家大多在更远的西边,殿下此前虽曾派使者前往游说,但这些国家态度暧昧,一时之间也难以成事,你去了多半也是徒劳。” “北边的匈奴更加不必多说,眼下赵将军正统领将士游猎匈奴,总不能叫你也挎上刀随军上阵杀敌吧,那就不是送你功业了,倒像是送你去死。” “定是如此,殿下才只开了个头,却并未像对我与赵谦一样直白。” 卫律听到这话,自是越发的不甘心,沉吟着又道: “要不……我在楼兰多住几日,等等再看?” “长安与楼兰路途遥远,东方贤弟与赵谦来此传诏,也并未立即返回复命,陛下也未曾与你们计较,我在楼兰停留一些时日应该也不是问题。” 哈哈,这厮已经被我钓成翘嘴了! 东方裕心中偷笑,想着将事情办到这种程度,也总算是偿还了刘据部分人情,倒还多少有些自得。 不过对于卫律这个人,东方裕已经悄然打上了“不可结交”的标签。 他与赵谦虽然都拿了刘据赠送的“西域土特产”,但其实均非自愿,都是被刘据连哄骗带威胁强买强卖,至少最初都坚持要先回京向刘彻复命,生怕耽误了事。 而卫律则连犹豫都不曾犹豫。 为了功业毫无负担的将回京复命的事放在一边,甚至还学会了抢答…… 诚然,的确是东方裕钓鱼在先。 但亦可看出卫律一部分自私自利的贪婪本性,只是略微引诱一下,他就连天子都敢糊弄,这与铤而走险已经没什么分别。 那么利益当前的时候,亲朋好友又算得了什么? 心中想着这些,东方裕却假意笑道: “可以一试……卫兄近日常在殿下面前晃悠晃悠,殿下若是心中有送你功业的心思,亦会时刻记挂。” “还要多谢东方贤弟指点。” “哪里哪里,本是同僚,自当互相帮衬。” “……” …… “西约”组织的扩张的确陷入了停滞。 目前这个组织只发展到了十四个首批响应的成员国,其中最大的国家,正是刘据此前亲自出使的龟兹国。 为此刘据还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给了龟兹国一些实际的好处 ——天禄箱。 龟兹国本就是西域诸国中冶铁业最发达的国家,如今得了天禄箱的制作方法,高炉的温度得以提高并且更加稳定,冶铁效率和铁器的质量自然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不过刘据也加上了一个限制。 那就是龟兹国出产的铁器除了本国臣民使用之外,唯一的贸易对象就是大汉,并且刘据向龟兹国王承诺,无论多少产量大汉都吃得下,以大汉银币结算。 龟兹国王也乐得如此。 出产的铁器卖给谁不是卖,如今有狗大户直接包圆了龟兹国的产能,像他们这样的奴隶制国家,只管赶着奴隶甩开膀子冶铁,然后每天数钱数到手抽筋便是,完全不用担心产能过剩的问题。 为此龟兹国王激动之余,还同意了大汉进驻官员监督铁器动向的事宜。 至于比龟兹国更大,并且即将与大汉和亲的乌孙国。 苏武已经命人传回了消息,乌孙国仍然态度暧昧,乌孙王猎骄靡还是那套老说辞: “年老国分,不能专制。” 虽然这也的确是事实,乌孙国的军队分别掌握在猎骄靡、猎骄靡的二儿子大禄和猎骄靡的王孙军须靡手中,并且隐有分庭抗礼的势态。 但在如今的大势之下,国与国之间可没有什么情理可讲,态度暧昧就是原罪,不愿站队就必须敲打。 刘据可以杀鸡儆猴,也可以杀猴儆鸡。 当然,他肯定不会亲自动手。 乌孙就在匈奴西迁的必经之路上,会有人代大汉出手,大汉只需善后接手便是…… 至于赵破奴所在的西域东北线,“师以长以夷制夷”战术的效果倒是相当不错。 第二批参与狩猎的汉军也已经完成了轮换。 这次有了上一轮的经验,赵破奴采用了老兵带新兵的形势,而汉军骑兵对于这种战术的运用也更加娴熟,斩杀的匈奴人更多,屠杀的羊群马群也更众。 据赵破奴传报。 目前匈奴右部的部族已经大批量向东北方向的单于迁移,只为避开神出鬼没的汉军,毕竟最近几个月连人带羊举族臭在草原的部族,已经多达六个,靠近姑师国方向的草原哪怕再丰饶,也没有匈奴部族敢来放牧,否则便说不好明天和汉军哪个先到了。 甚至刘据听说匈奴人之间还给汉军起了个新的称号,叫“黄皮子军”。 不是因为汉军有多神叨,而是因为汉军见了羊群,就像黄鼠狼进了鸡窝一样,根本不管能不能吃完,反正就要全部咬死…… 真是造孽啊! …… 几日后。 “君子,那个胡人又在宅邸门外闲逛,虽看似漫不经心,但我瞧着就是在故意不小心经过你这里。” 韩凌自外面进来,见到正在手搓沙盘的刘据,便蹙起眉头发起了牢骚, “你说他一个使者,传完了诏歇息两日就该回京复命去了吧,他却赖在这里不走了,肯定对你有所图谋。” “有所图谋好啊,就怕他没上钩。” 刘据闻言却笑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沙土,随即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郭振,去将卫律请进来,是时候送他一个像样的西域土特产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人家最怕匈奴人西迁了啦~ ~ 不久之后。 “……” 卫律已经行过大礼,脸上却尽是尴尬无措。 因为刘据依旧立于沙盘之前,旁若无人的端详着沙盘内高低不平的沙土,始终没有理会过他一下。 卫律被如此晾在一边,又担心刘据正在思考什么事情,继续出声打扰可能会引起厌恶,拿不到西域土特产,于是便只能低垂着脑袋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等待。 如此过了良久。 刘据终于抬起头来,见到卫律先是作疑惑状,接着才又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一拍脑门: “哎呦,卫使者已经来了,对不住对不住,我一时出神竟没留意,怠慢了卫使者。” “殿下言重。” 卫律连忙又施大礼, “殿下日理万机,心中藏有乾坤,方才定是思考军国大事,才如此出神,下官在一旁等候片刻又算得了什么。” “卫使者说的真准,我方才的确是在思考军国大事。” 刘据顺势笑道, “卫使者请过来一观。” 说着话的时候,刘据颇为亲近的走上前去拉住卫律的胳膊,将他也拉到沙盘前面才继续说道: “卫使者请看,这片沙盘中模拟的是西域与匈奴区域地形,西边这一片,便是我们目前所在的西域了,东北边这一大片,则是匈奴的领地。” “我刚才其实就是在想一个问题。” “如今我已经制定了一套针对匈奴的方略,目前在姑师国小试牛刀,又进入匈奴右部袭扰,都取得了不错的成效,待我这方略全部施展出来,八成能够将匈奴亡族灭种。” “如此一来,我大汉今后将再无威胁,此次随我出征的官员与将士也都将立下不世之功,这场战事必定可以冠绝古今。” “……” 听到这话,卫律神色微动,惊愕的望了刘据一眼。 将匈奴亡族灭种?! 这位皇子的口气竟如此之大,汉高祖没有办到的事,当今天子也没有办到的事,卫青和霍去病两个大将军联合出击都没有办到的事,他怎有如此自信? 不过卫律由不得不承认。 刘据的出现的确给匈奴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此前的姑师大捷,以及如今大汉正在实施的袭扰战术,已经逼得匈奴右部不断收缩,放着大片的优良牧场不敢放牧,不断向单于部方向收缩,甚至没能组织起任何有效的反击。 “不过有一个颇为严重的问题,我始终没能想到解决办法。” 刘据紧接着又蹙起眉头,满脸苦恼的摇头, “听闻卫使者本是河西胡人,随父亲归附大汉之后,对大汉的文化亦了解颇深,可否请卫使者帮我合计合计?” “下官虽才疏学浅,但若殿下有所考教,下官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听这话,卫律当即认定这是一个在刘据面前表现的机会,说不定接下来就要给自己安排“西域土特产”了,当即态度谦卑的躬身道。 “卫使者不必自谦,你先看这里。” 刘据抬手指向西域靠北的一片区域,正色说道, “此地是乌孙国,再往北还有几个附庸匈奴的小部族,这一带虽不是一马平川,却也无险可据,这便是我这将匈奴亡族灭种的方略中最大的漏洞所在。” “依照我的方略,本该将匈奴活活困死在漠北。” “但倘若匈奴孤注一掷选择西迁,只要进入乌孙国,再途径姑墨、疏勒、捐毒、大宛等国,自此便可以逃出生天。” “而这条线路商的国家,要么对大汉阴奉阳违,要么对大汉抱有敌意,非但不可能替大汉阻止匈奴西迁,亦不会允许大汉驻军防卫,我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匈奴进入葱岭以西那片更加丰饶的土地,而我大汉虽没了北忧,却又陷入了西忧,后世也不得不始终防范匈奴在西面发展壮大,以更加强大的姿态卷土重来。” “卫使者你说,我究竟要如何设计,才能不令匈奴产生西迁的念头,坏我灭匈大计?” “……” 卫律哪里听得懂刘据这番“高谈阔论”,哪怕他是胡人,亦只是生活在河西一带的胡人,尚在大汉后来修建的玉门关关内。 加之他自幼生活在大汉,对于西域的了解只会比父辈更少,听过几个西域国家的名字就算不错。 因此刘据说了这么多,他就只记住了一件事: ——【刘据针对匈奴的方略有漏洞,倘若匈奴决定西迁,他的方略便不攻自破,匈奴人非但不会因此覆灭,还可能因祸得福。】 不过既然刘据诚心诚意的询问他的意见,他自然不能说“我只是一只纯洁的小白兔,你别问我”,于是不懂他也故作深沉的道: “下官以为,若殿下担心发生此事,不如在乌孙与匈奴之间的必经之路上修建关隘,驻下重兵,只要阻止匈奴大军进入乌孙,匈奴也就无法西逃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个法子我也想过,不过恐怕难以实现。” 刘据摇头, “正如我方才所说,乌孙与匈奴之间既无天险可据,又无地势之利,只修建关隘恐怕难以阻挡匈奴骑兵,除非连同关隘修建长达千里的城墙。” “而那一带环境恶劣,又不适合屯田驻军,所用军需物资均需从大汉出玉门关运送,光是这路途便在五千里上下,如此损耗将极其巨大,只怕倾尽大汉国力亦未必能够完成。” “况且如此庞大的工程,只怕数十年都未必能够完成。” “这时间太久了,我的方略等不了那么久,匈奴人也等不了那么久,大汉更等不了那么久。” 说到这里,刘据长叹了一口气,又摆摆手笑了起来: “算了算了,或许只是我过于吹毛求疵了,匈奴人祖辈居于大漠,人都是念旧惜土的,未必便能想到西迁,又何必为未必会发生的事情烦恼呢?” “对了,我今日请你来也不是为了此事。” “主要是卫使者好不容来一趟西域,我在此处公干,虽然不算尽地主之谊,但也不好令卫使者空手而归。” “所以,我就送卫使者一件大功业吧。” 第四百四十八章 我去! 来了! 我的功业终于来了! 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而且殿下还在“功业”之前加了个“大”字。 哦吼~多么美妙的汉字啊。 会不会是比东方裕的功业更大的功业呢,一定是天山雪莲味儿的吧? 听到刘据最后这句话,卫律浑身上下的汗毛都跟着雀跃起来。 他最羡慕也最嫉妒的人,其实是如今的驸马都尉金日磾。 他是胡人,金日磾是匈奴人,两人几乎是同一时期归附大汉。 金日磾的父亲虽是匈奴休屠王,但在归附之前便已被杀,孤儿寡母来到大汉自然没有任何依仗,最后只做了个马奴。 结果却只因身体高大,容貌有威严,养的马匹肥好,结果就在一次偶然之间被刘彻看中,一路从马奴晋升为马监,接着一路升迁做了最亲近的侍中,直到驸马都尉。 而卫律呢? 卫律的父亲亦是匈奴杂号王,归附之后刘彻善待他,连带着卫律也在刚刚成年的时候就做了郎官。 可这郎官一做就是好些年,虽然宿卫殿门的时候也见过刘彻几回,但刘彻却极少将他看在眼中,更不要说像金日磾那样一路急速升迁。 他恨! 恨苍天不公! 恨金日磾能够专美于前。 好在这一回他终于攀附到了李延年。 李家是新晋的皇家外戚,尤其是前段时间为刘彻诞下皇子之后,虽然不如卫家树大根深,但也因此逐渐显贵,李延年和其兄长李广利都做了年奉两千石的都尉,一个协律,一个协演,尤其是李广利更受刘彻重用,就连他们的弟弟李季,如今也升到了中黄门,可谓一家老小鸡犬升天。 也是李延年前几日向刘彻举荐了他,他才得到这次前来西域传诏的机会,才能向东方裕和赵谦一样拿到“西域土特产”。 不过内心雀跃归雀跃,卫律还是保持了克制,假惺惺的推让道: “殿下使不得,下官虽非什么名士贤者,却也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如何敢在殿下这里冒领功劳!” “既然卫使者如此高风亮节,我也不好强人所难,那就算了吧,当我什么都没说。” 刘据当即笑着点了点头,又开始摆弄他的沙盘。 “欸?!” 卫律当场怔住。 剧本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作势推让,殿下不是应该再劝两句么,为何直接就不送了? 这让我如何接下去? 难道东方裕和赵谦就没有推让一下,殿下要送,他们就堂而皇之的接受了,这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我要脸还有错了? 好在刘据接着又开口给了他一个台阶: “其实卫使者不必有所负累,东方裕和赵谦便都收了功业。” “而且这功业也不是白送的,他们的确都不辞辛劳亲自出使他国,虽有我提前铺垫在先,但他们也在其中发挥了一些作用,因此这功劳也不算冒领,而是互利互惠,就算我父皇追问起来亦无懈可击,旁人更说不出什么来。” “而我这次,本来是打算送卫使者一个更大的功业的……” 话至此处。 卫律哪里还敢继续推让,当即紧紧把握机会坚决表态: “功业是一回事,若是能有机会为国家、为陛下、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下官自是万死不辞,又怎敢拒绝?” “此话当真?” 刘据总算抬起头来,审视的望向卫律。 “下官愿将这颗心剖出来,给殿下看看是红的还是黑的!” 卫律挺起胸膛言辞凿凿的道。 可惜他不是苏文,就算听说过刘据当街刺死江充的事,也并不知道刘据有与人掏心掏肺的嗜好。 “好,卫使者果然高风亮节,那你就代我去出使匈奴吧。” 刘据终于咧嘴露出了獠牙。 “???” 卫律再次当场怔住。 东方裕和赵谦都是出使西域小国,为何到了他就成了出使匈奴了呢? 匈奴和这些左右逢源的西域小国截然不同,如今汉军杀了那么多匈奴族人,又屠杀了大量匈奴人赖以生存的羊群,正是恨不能将汉人生吞活剥了的时候,让他在这个时候出使匈奴,确定不是去送死? “卫使者有所不知,如今汉军节节压迫,匈奴右部节节败退,匈奴单于为此大发雷霆,正要召右贤王前去漠北龙城问责。” 刘据却依旧笑着说道, “右贤王担心受到责罚,已经有了脱离单于归附大汉的心思,前些日子曾派来密使与我私下通信,希望归附之后能够得到大汉善待。” “来而不往非礼也,此事已经大定,如今我派出密使前去与其接洽,亦是为了表达诚意。” “而之所以选择卫使者。” “正是因为卫使者本是胡人,与匈奴人同气连枝,说起话来自然更加亲近。” “同时亦可令右贤王看到,大汉素来善待归附之人,无论是胡人与匈奴人都有机会得到重用,以此来消除右贤王心中的顾虑。” “卫使者去办此事,那么劝降匈奴右部的功劳便可全部归功于卫使者一人,这功业与东方裕相比应是只多不少,东方裕能封千户侯,卫使者封个两千户、三千户都不是没有可能。” “卫使者该不会嫌这件功业太小吧?” 听着刘据这有前因有后果的说辞,卫律虽有些相信,但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又忍不住确认道: “不知对于此事,殿下有几成把握?” “十成。” 刘据扬眉道, “如今优势在我大汉,最想归附的是右贤王,几乎没有出现闪失的可能,而卫使者只需前去传信便可一锤定音。” “再者说来,我灭匈大计已经定下,连我舅父卫青都已亲自出马。” “右贤王得知此事,只会更加绝望,安敢不抓住这唯一能得善终的机会?” “不过此事也不勉强,倘若卫使者急于回京复命,我再找旁人便是,正好如今东方裕还有些空闲……” 话音未落,卫律已经抢着表态: “我去!” “下官是说,下官愿意前往,此行定当不辱使命,促成匈奴右贤王率众归附大汉之事!” 第四百四十九章 他们不配迎娶一个大汉公主 望着卫律那分明欢天喜地却又极力压抑的背影。 刘据笑着摇了摇头,坐回胡椅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羊奶,吸溜吸溜的喝了两口。 这玩意儿火大,不过刘据不能喝酒,喝点羊奶也挺来劲……反正有韩凌陪在身边,也不怕上火。 韩凌见状也凑了上来,疑惑问道: “君子,匈奴右贤王的密使何时来过,妾身怎么从未见过。” “谁都见过还能叫密使么?” 刘据笑呵呵的反问, “再说,我说过这样的话么,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对谁说的,没有证据不要乱说,小心我告你毁谤。” “……” 此话一出,韩凌立刻知道压根没什么密使的事了。 若是没有密使,又偏偏要派卫律前去出使匈奴右贤王,这难道不会引发什么问题么? 卫律毕竟是天子的使者,倘若真出了什么岔子……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反正东方裕和赵谦都被刘据派出去过,连苏武那个专门前来负责和亲的使者,也被刘据派去出使过其他的小国,而和亲的事反而一拖再拖,直到最近才允许苏武前往乌孙。 对此天子自然都是知道的。 否则他们的功劳便不成立,天子也不会下诏称赞、许诺封赏,由此可见天子早已默许了刘据的行为。 倘若真出了什么岔子,这些年出使他国出事的使者多了去了,要怪也只能怪到敌国身上,没有道理怪到刘据身上…… 心中想着这些,韩凌自是越发好奇刘据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她终是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 身为刘据的枕边人,她已经充分觉察到了刘据来到西域之后的巨大转变,他的头脑、手腕、战术、心术、“骑术”都已达到了异人的程度,直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丝毫错漏,每一步皆是环环相扣,完美到令人心悸。 与刘据相处便如同看书一般,一卷一卷打开,每一卷都有令人惊喜而又敬畏的内容,令人欲罢不能。 所以她本就什么都不需要说,也什么都不需要问,只需夫唱妇随便是。 尽管有时,这会令自小对自己的聪颖充满自信的她感到一丝挫败,但想到刘据已是她的君子,更多的还是骄傲自豪。 这回定然也是一样…… 君子既然答应送卫律一个比东方裕更大的功业,那么定时已经提前做好了安排,他前去招降右贤王虽然有些冒险,但倘若办成了此事,功业的确要在东方裕之上。 只是不知这个卫律为何得君子如此礼遇? 东方裕尚可以理解,毕竟两人曾经共同接见辰国使者,也算是有些故交。 可是看君子与卫律的样子,又不像是有什么故交,否则君子在这之前为何晾了他好几天,就好像在故意抻着他似的? “好了好了,不用再想了,有些事想得再多也未必便是对的,有这个功夫,倒不如教教我你已经熟练掌握的吐火罗语。” 见韩凌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左右乱转,刘据索性伸手将她拉了过来。 “君子,在这里教么?” 韩凌连忙收回心绪,俏脸却立刻红了起来,因为刘据的“学外语”向来不怎么纯洁。 刘据嘿嘿笑道: “自然不是,我每次学习就打瞌睡,咱们还是去床上教为妙。” …… 才过两日,苏武就从乌孙回来了。 苏武的确不辱使命,顺利带回了乌孙承诺作为聘礼赠与大汉的一千匹马,即是说,这场和亲已经完成了一半。 不过外交成果嘛,就一般般了。 前些日子他已经命人回报,事到如今乌孙对于大汉的态度依旧暧昧,并未答应成为“西约”的成员国,猎骄靡还是找了“年老国分,不能专制”的理由,试图继续在大汉与匈奴之间左右逢源。 “苏将军此行辛苦了。” 刘据扫过那群看起来像是被人挑剩下的良莠不齐的马匹,心中越发没有丝毫负罪感,只是笑呵呵的将苏武迎进了帐内。 苏武进帐之后,先是简单向刘据复述了一下在乌孙国的所见所闻,最后才试探着问道: “殿下,你看咱们这聘礼已经收回来了,和亲之事又当何时完成?” “这些马匹苏将军都仔细瞧过了?” 刘据不答反问。 “这些马匹的品相的确不怎么样。” 苏武尴尬的道, “不过没有伤病残疾,此事又涉及两国外交,下官实在不好当面指出,只怕坏了陛下断匈奴右臂的大计,因此便也只能先收下赶了回来。” “苏将军,破姑师城时你也在场,可还记得我们在姑师得了多少好马?” 刘据又问。 “大约四千余匹。” 苏武不知刘据为何有此一问,却也老实答道。 “与匈奴一战,你也有亲自目睹,和还记得我们打破匈奴军队时,缴获了多少尚能骑用的好马?” 刘据再问。 “大约七千余匹……” 苏武答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刘据的意思。 我大汉缺你这一千匹劣等马么,就是优等马也不缺。 我大汉要真想要,直接抢性价比只会更高,像乌孙这种拥有数十万人口的西域大国,若能像姑师一样,一波下去搞来数万、甚至十数万优等马匹必是不在话下。 我大汉明明可以抢,却还好声好气的与乌孙和亲,这区区一千匹马的聘礼也是象征性的收一下,只图一个面子上过得去,乌孙竟还如此糊弄。 这不是给脸不要脸又是什么? 这不是不吃敬酒吃罚酒? 这与打发要饭的又有何异? “那依殿下的意思,这和亲之事……” 苏武下意识的问道。 “先放着吧,还不到时候。” 刘据咧嘴笑了起来, “乌孙如此没有诚意,我也很为难,这让我觉得他们不配迎娶一个大汉公主,只配跪迎一个拯救苍生的国母女神。” “国母?” 苏武这回又听迷糊了。 “还记得我太祖母么?就是令我父皇憋屈了很多年的窦漪房,孝文窦皇后。” 刘据笑道, “刘细君尚且年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活很多年,亦能教化乌孙很多年。” 第四百五十章 非和平不脱钩! “……” 这话苏武怎敢随意去接。 又是天子,又是孝文窦皇后,里外里都是皇家的事,而且还不是什么中听的事,别说是接话了,就算只是听听都是罪过。 不过苏武也从刘据的话中听出了一些言外之意。 刘据已经改变了乌孙与大汉和亲之事的性质。 乌孙国王猎骄靡迎娶刘细君的事是没机会了,不过刘据借助和亲的由头,给乌孙国送去一个掌控乌孙的国母的机会不但有,而且很大。 只是究竟要如何操作,苏武却还是完全没有概念。 因为这这两件事听起来虽然同一件事,但其实根本就是互相冲突的。 如果刘据不让刘细君嫁给猎骄靡,那么和亲就不成立,如果和亲不成立,那么大汉就没有由头让乌孙跪迎一个大汉女子成为国母…… 好乱,脑子好痒,殿下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行了,和亲的事你不必太过放在心上,我自有安排。” 刘据也并未说头,只是笑道, “再过两日我舅父就要发兵攻打匈奴,令尊苏建多年前曾随我舅父北击匈奴,还曾因此封平陵侯,可惜后来出征不是迷路,便是全军覆没、孤身逃回,最终被我父皇免去了依军法该当斩首的罪责,使钱赎罪贬为庶民,去了代郡做了个郡守,直至郁郁而终。” “这次我给你个机会,让你领兵随我舅父出征,洗去令尊当年的屈辱,拿回本属于令尊的平陵侯爵,证明苏家有将帅之才,你可愿意?” 听到这话,苏武顿时胸膛一挺,精神一振道: “下官求之不得!” 当年苏建还是平陵侯的时候,苏武三兄弟都受荫入官为郎。 但后来苏建被贬为庶民,没有了侯爵,三兄弟自然也无爵位可以继承,并且因为是败军之将的后人,逐渐被边缘化,以至于苏武最终成了养马顾车的马监,若非遇上了刘据,几无出头之日。 大哥苏嘉和三弟苏贤,也都相继因罪自杀,他们苏家如今就只剩下了苏武这么一根独苗。 没有人知道,苏武胸中憋着一口怎样的气! 再加上如今随刘据一同到来的赵破奴、王恢都已功成名就,就连后来前来传诏的东方裕和赵谦也都立下功劳,而他虽也有功劳,但与这些人相比已经有了不小的差距,唯一能够与他同病相怜的人,就只剩下了一个司马迁。 可司马迁与他又有些许不同。 人家司马迁是史官之后,做不了将才,立不了大功,最终八成也能够顺利继承父亲的太史令一职,妥妥旱涝保丰收的铁饭碗。 如此一比,就只剩下了他这个败军之将之后…… 所以他必须得抓住机会拼上一把,为自己和苏家拼出一个未来! “那就去见我舅父,像令尊一样入我舅父幕府,他已知道你是当年旧部的子嗣,正盼着见到你呢。” 刘据点了点头。 苏武的父亲苏建与卫青的关系也不一般,“不患无威”的典故就出自他们之间。 不过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这也同样是卫青的自我救赎之旅。 虽然刘据并未多问,但从卫青默认受封大将军之后开始担心功高震主,开始藏拙这个事实来看,当年苏建的遭遇便极有可能与此有关……反正后来有不少卫青的老部将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还有不少人因此投靠到了霍去病帐下。 …… 卫律出使匈奴的路途十分顺利。 因为经过数月深入草原的袭扰,汉军早已摸清了匈奴右部的情况,连右贤王的王庭藏在哪里都一清二楚。 而卫律只需要根据赵破奴给出的指引,就能够精准的找到右贤王。 如此来到燕然山阴面时。 高地忽然出现了一些匈奴骑兵的身影,随着一支鸣镝射出,四面八方很快便有匈奴骑兵涌来,不消多时亦将卫律和他的亲兵包围。 “手下留情!我乃大汉密使,前来与右贤王秘密商议要事,此事关乎匈奴右部生死存亡,速速带我去见右贤王!” 卫律心中一紧,连忙举起了手中的节杖,用流畅的匈奴语与匈奴骑兵交涉。 大汉与匈奴虽然时常有扣押和杀害对方使者的事情发生,但双方在这件事上也存在着一定的默契,那就是对方使者是否被扣押或杀害,只有单于和侯王能够决定,麾下的兵马见到使者,虽可以暂时控制,但也必须带去见过单于与侯王。 这叫啥,这叫非和平不脱钩。 尤其是敌国之间,始终保持沟通对双方其实都有好处,可以有效的防止误判形势,发生双方暂时都不愿出现的巨大冲突。 …… 与此同时,姑师城。 “大将军,殿下,姑师城距离燕然山大约有二十余日马程,再去右贤王王庭又需十日,以使团的行进速度,如今应该已经接触到了匈奴人的前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正被送往王庭受右贤王接见。” 赵破奴将自己所知的情况向紧随卫律之后,前来姑师国坐镇的卫青和刘据报道。 “舅父,现在是时候发兵突袭右贤王王庭了,至于如何调配兵马,如何行军,这些舅父比我在行,我等着向舅父学习一二。” 刘据回头看向卫青,点了点头道。 “嗯。” 卫青微微颔首,真是越看越觉得这个外甥顺眼。 谁敢说他是个逆子? 他明明是这么的谦虚,这么的有礼,这么的乖顺,能有这么个外甥,恐怕至少得虔诚的修行三世。 “呃?” 赵破奴闻言却是面露疑色。 什么情况? 怎么忽然就要突袭右贤王了呢? 虽然近些时日,卫青带出玉门关的一万多骑兵已经调到了姑师,但同时也向右贤王派出了招降的密使啊。 因此在赵破奴看来,这次兵马调动,应该只是为密使助阵,以此给右贤王施压。 最终的目的还是不动刀兵令右贤王率部臣服,就算真要发兵,那也该是等到密使回来或是被杀,宣告招降之事破产之后。 为何如今密使还没见到右贤王,刘据和卫青便要发兵突袭? 这感觉就像是故意将密使卖给匈奴似的…… 第四百五十一章 你选吧 匈奴右贤王王庭。 右贤王先毕冷目看向这个眉眼略带西域特征的大汉密使,心中堵了小半年的怒火几乎快从瞳孔中喷射出来。 不只是先毕一人,匈奴右部的臣民大抵都是如此。 太憋屈了! 这小半年以来属实太憋屈了! 这都一百来年了,素来只有匈奴去侵犯旁人,除了前些年忽然崩出来一个卫青和霍去病,还从未有人主动胆敢侵犯匈奴! 侵犯也就算了,你烧了帐,掳了人,抢了马,赶了羊,捞够了你就走啊? 谁知这回这个大汉皇子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他不要俘虏,也不抢羊马,他居然全给杀了,连有些匈奴牧民好不容易熬出来的海东青都不放过,一定扭断了脖子再走。 海东青啊! 那可是海东青啊,你们知道捉住一只,再将其驯服需要花多少力气和功夫么,一只虽不说价值连城,在匈奴也能轻易换一千只羊哩! 总之但凡是几百个汉骑能够冲杀进去的部族,基本留不下几个活口,吃不了带不走也定要全部杀光,让人、马、羊都烂在草原上,根本不给人一点活路。 说起来,咱们匈奴以前屡次南下劫掠大汉的时候。 虽也杀了不少人,抢了不少粮,烧了不少仓,毁了不少田,可是也没这么竭泽而渔,损人不利己吧? 黄皮子军! 就他娘的是黄皮子军,比我们匈奴还匈奴! “见过右贤王。” 迎着先毕充满寒意的目光,卫律心中也是有些没底,连忙躬身行了一个大礼以示友好。 其实被右部前哨带来王庭的路上,他便已经充分感受过了匈奴人仇恨的目光。 不过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刘据的这个战术实在是有些不讲道理了,虽不说已经将匈奴右部杀了个天翻地覆,却也给他们带来了难以承受的损失。 毕竟对于匈奴人而言,羊群就像是大汉百姓的庄稼地。 他们的吃喝拉撒全都指着羊群,羊群没了,他们的日子也就没有了任何盼头,莫说是来年不好过,当年这个冬天就会异常艰难。 所以说,他实在不明白刘据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为何明明才那么年轻,也从未与匈奴人交战,怎么就能想出这么损的战术,直接打在匈奴人的七寸上,让大汉与匈奴瞬间攻守易型。 如果换做他是匈奴人,他定然也对刘据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 不过匈奴人恨汉人,顺带憎恨他这个大汉密使,他还可以理解。 右贤王先毕不是已经派出密使准备投汉了么? 他这眼神为何也如此不善,难道不应该对我热情一点,好教我回去之后再天子与皇子那里为他美言几句么?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哦。 等我立下劝降匈奴右部的功劳,封侯定是不在话下,此时不抓住机会讨好我,今后可别怪我眼高于顶。 哦,对了对了! 先毕一定是在做表面文章,毕竟如今帐内还有不少匈奴人,他身为右贤王,总归是得表现出一些同仇敌忾,否则容易失了人心。 定是如此! 正当卫律如此想着的时候。 “哼!” 先毕却冷哼了一声,依旧怒视着他沉声问道, “大汉近些时日不断搅扰匈奴,却又忽然派你这么个密使来,究竟意欲何为?” 装! 接着装! 卫律自认为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却也并不当众拆穿,只是笑道, “我秘密来此,自是身负重要使命,不过眼下这里人多眼杂,有些话恐怕不便多说,可否请右贤王先屏退左右?” “不必,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先毕自然不吃这一套,当即语气生硬的道。 看来匈奴右部的高层对于此事已经达成了共识,那就更好办了…… 卫律心中又安定了一些,接着说道: “那我就直说了,如今大汉已经定下灭匈大计,大将军卫青也已经亲自来到西域,第一个便要拿右贤王所部开刀。” “大汉有句名言,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如今灭匈已是大势所趋,匈奴右部更是首当其冲,说是危在旦夕也不为过。” “因此右贤王已经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唯向大汉臣服一途可走,倘若右贤王已经决定,更该雷厉风行。” “如此非但能够保全麾下的部族,亦可受大汉天子封赏,届时地位权力不受影响不说,或许还有机会率领部族驻于这三山一河的水草丰饶之地,唯一的区别只是此前是匈奴的王,今后成了大汉的王,换个效忠对象罢了。” “怎么样,若是右贤王没有旁的心思,就给句痛快话,约定一个举族归降的时间和地点,我也就可以回去复命了……” 话未说完。 “你放肆!!!” 右贤王身旁的几名官员与武士已经拔刀出鞘,眼中尽是燃不尽的滔天怒火,厉声爆喝起来。 而右贤王先毕太阳穴处的青筋亦是疯狂跳动。 他没怎么见过汉使。 毕竟刘彻若派使者也是直接与单于对话,犯不着和他一个做臣子的揪扯,除非他打算率众背叛匈奴单于。 不过他也早就听说有些汉使骨头很硬。 低不下头,弯不下腰,刀架在脖子上都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呵呵。” 心中暴怒之余,先毕却又忽然笑了起来,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难怪单于总是喜欢招降汉使,这便如同拉良家妇女下水,劝失足妇女上岸,办成了心中定是极有成就感,你们说是也不是?” “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卫律挺起胸膛,正色道: “卫律。” “很好,卫律!” 先毕点了点头,戏谑的看着他道, “你既有如此胆识,本王现在就给你两条路走。” “第一条路,你归顺本王,将大汉定下的灭匈大计和盘托出,我会将此事禀报单于,单于亦会给你封赏,做个王应不在话下。” “第二条路,你拒绝本王,不过本王可没有单于那样的恶趣味,也没工夫与你玩拉良家妇女下水的手段,本王只会立即命人砍下你的脑袋,趁夜色扔在姑师城下,也教大汉瞧瞧本王对单于的忠心!” “你选吧。” 第四百五十二章 你可以安心去死了 话音落下,几名匈奴壮汉立刻走上前去,不由分说的将卫律架了起来。 “欸?这!” 卫律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心中大惊。 就算右贤王先毕要在族人面前装个样子,也没必要装的这么真吧,他脖子上的皮肤都已经感受到刀锋的刺痛了。 难道先毕其实是诈降? 为的是欺骗刘据,暂时稳住汉军,减轻匈奴臣民的压力,或是为单于部的援军争取时间,又或是骗来大部撤退的时间? 目前为止,卫律还没有怀疑刘据欺骗了自己。 因为完全没有理由。 他与刘据在这之前没有半点瓜葛,也可以说是素昧平生,何况他还是刘彻的传诏使者,于情于理刘据都不应该诚心害他。 然而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些的好时候。 眼看着匈奴人已经准备对他动刀,卫律心中还抱了一丝侥幸,猜测这会不会是先毕试探他的手段。 如果真是这样。 这时候表现好的话,功劳才能拿稳。 否则一旦贪生怕死,今后若随着先毕传回大汉,这功劳拿不到不说,恐怕还要变成罪过,再也得不到天子的信任。 “且慢!” 卫律随即喊叫起来,尽量让自己表现的镇定一些,还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挣扎着挺胸叫道,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我死虽不足惜,但右贤王若杀了我,与大汉便再无回旋余地,匈奴在大汉皇子面前本就无还手之力,如今卫青卫大将军又前来相助,匈奴右部亦是凶多吉少!” “难道右贤王真就连一点后路都不打算给自己留么?” 先毕闻言依旧是有恃无恐的笑: “本王的后路,是漠北龙城的单于,汉军纵然再强,抵挡不住时本王便率部暂时退回漠北投奔单于,汉军能奈我何?” “右贤王未免单纯了些吧?” 卫律梗着脖子又道, “现有右贤王治下的右日逐王率两万骑兵驰援姑师,却被大汉数千铁骑杀的几乎全军覆没。” “如今右贤王领地的大片草场又被汉军频繁袭扰,损失不可谓不惨重,右贤王若也退回漠北,便是丢失了所有的领地。” “如此见到单于时,单于就算有心庇护右贤王,可若无法做到赏罚分明,不对右贤王施以惩戒,又如何向匈奴诸王和臣民交代,今后还如何统领各部?” “难道右贤王真以为退回漠北就可以相安无事么?” “……” 听到这番话,先毕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他虽然对卫律说他的后路是漠北龙城,但其实在这之前还并未正式考虑退走的事情。 毕竟就算这小半年以来,汉军虽的确给匈奴右部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但其实还并未真正威胁到他这里的王庭,还远不到率众退走的程度。 不过如今得知卫青都已经来了,倘若汉军真发起大举进攻,他恐怕也不得不考虑退走。 若真是退走,卫律的话就必须得认真考虑了。 无论是大汉,还是匈奴,对于败军之将肯定都不会太友好,惩戒在所难免。 而对于他这种丢失了整个匈奴右部的人来说,倘若死在了战场上倒还好说,如果活着逃去了龙城,只怕最轻也要被废黜王爵之位。 哪怕他是现任乌维单于的亲叔叔,恐怕也不能例外。 甚至可能正因为有这层亲属关系,乌维单于还要对他重罚,如此才能够服众…… 有戏! 卫律见自己的话似乎起了作用,立刻又故意用手中的天子节杖在地上杵出声音,趁热打铁道: “再者说来,就算退回漠北又如何?” “我方才说过,大汉已经制定了灭绝匈奴的大计,这次必定比当年的漠北之战更加激烈,倘若日后汉军铁骑攻破龙城,旁人降汉或许能得天子封赏,右贤王此刻犯下杀害大汉使者的罪行,可就未必受大汉欢迎了!” “呵……” 见卫律逐渐嚣张起来,先毕的眉头皱的更紧,目光也越发冰冷, “区区一个使者而已,莫将自己看得太重了。” “你信不信,就算本王现在立刻杀了你,只要见形势不妙之际,即使率众投汉,以本王的身份,丝毫不影响在汉朝封侯之事。” “本王可听说了,当年投汉的休屠王、浑邪王,还有许多河西的杂王,投汉之后都得了汉朝天子的礼遇,有不少人的子嗣甚至还在宫中任职,成为了汉朝天子的近侍,这些人哪一个没杀过汉人,没杀过汉使?” “本王就知道一人,此人名为金日磾,乃是浑邪王的儿子,如今就是汉朝天子的驸马都尉。” “至于你,本王见你不是汉人,应该也是当年河西匈奴部族的后人吧?” “一般的匈奴人都被迁去了汉朝关东接受教化,又或是在冀州为大汉牧马,而你却能够成为汉朝天子的使者,想来你的父亲也不简单,兴许本王还曾见过……” 正说着话的时候。 “报!” 帐外忽然传来一声报道。 接着一名身着皮甲的匈奴斥候快步从外面跑了进来,用仇恨的目光恶狠狠的瞪了卫律一眼的同时,已经来到先毕身边开始耳语。 “你说什么?!” 如此只简单说了几句,先毕面色已是大变。 那斥候极为笃定的道: “千真万确,已有多路前哨回报,绝对不会有误,请我王速速决断!” “这……” 卫律正在猜测究竟是什么事能够让先毕反应如此剧烈。 却见先毕已经看向了他,咬着牙开口嘲讽道: “本王就说你没有那么重要。” “你不过是大汉用来麻痹本王的工具罢了,可惜你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来人,先拉出去砍了再说!” 一听这话,卫律头皮嗡的一声险些炸开,吓得连忙大叫: “且慢且慢!究竟发生了何事,就算右贤王执意要杀我,好歹也教我死个明白!” “就在本王与你说话的时候。” 先毕怒视, “我的前哨传回信来,大股汉军已经悄然出现在了距此只有一百里的地方,算上前哨传信的功夫,汉军大约再有几个时辰便可杀到本王的王庭!” “你可以安心去死了,带下去!” 第四百五十三章 一千零一夜 “什么?!” 卫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心中瞬间乱作一团。 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自己这边不辞辛劳来到右贤王庭劝降先毕,刘据和卫青那边却同时发兵偷袭右贤王庭,这操作怎么让人完全看不懂呢? 难道刘据不知道,这么做会让自己身陷险境么? 还是说刘据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一边劝降,一边发兵施压,逼迫先毕承受不住压力,最终不得不投降大汉? 可这不是害自己么? 先毕若是个软性子还好说,或许这事就成了,可依现在的情况来,先毕显然不是这样的人,只是目前依旧是一副誓与大汉对抗到底的姿态,也依旧是一副要将自己斩首给大汉一个态度的姿态。 等等! 卫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刘据此前不是口口声声对他说,先毕已经暗中联系了他,准备投降大汉么? 可是现在看看这个先毕,他哪里有一丢丢投降妥协的意思? 所以先毕派出密使联系刘据的事,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脑中急转的同时,几个匈奴武士已经强行架住卫律往帐外拖拽。 若非不想让他的血污染了右贤王的大帐,只怕先毕下令的时候,他们便已经动手斩下了卫律的脑袋。 然而此刻先毕却是已经没有闲心再理会卫律,当即语气急促的对身旁另外几人道: “几位将军,时间紧迫,请立即传令下去,通知各个部族放弃营帐撤走,带上贵重的物资向北方移动,若遭遇汉军便四散逃走,到了单于部赵信城再汇合!” 前哨发现汉军踪迹的时候距离此处就已经不足一百里,如今前哨将消息传回来,汉军也在行进,距离王庭只怕只剩下了几十里的路程。 这几十里路对于骑兵而言,先毕说几个时辰杀到都有些乐观。 “我王,何不调集兵马与汉军决一死战,若是战败再逃走不迟,如此不战而逃,恐怕令咱们本就低迷的士气更加不堪,倘若汉军在我们的退路上还设有伏兵,只会更加难以应对!” 一名匈奴将军忍不住劝谏。 另一名并未身穿甲胄的匈奴人亦是一同劝说: “而且汉军距离我们已经太近,此时仓皇逃走,各个部族的大量羊群便不能带着,否则很快就会被汉军骑兵追上……这损失太过巨大,只怕非但可能令一些舍不得羊群的部族生出异心,等到了单于部,恐怕也不好向单于交代啊。”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匈奴右谷蠡王叶尼塞。 在整个右部当中,叶尼塞的地位仅次于右贤王,并且两者还不算是上下级的从属关系,两人分治匈奴右部的一部分区域与部族。 而且他说的也的确是个大问题。 匈奴与大汉不同,他们是由一个一个被他们征服的小部族组成的,其中单于部就是匈奴最大、军事力量最强的部族,占据了匈奴中部草场最丰饶的区域,其次是左部,然后才轮到右部。 右部地区水少山多,荒漠区域也多,环境没那么美好。 因此除了日常放牧之外,一直以来都还要靠吸血西域来补贴税收财政。 可以说右贤王这次仓皇逃回单于部,丢失的可不只是右部那么简单,而是在姑师大捷之后就已经丢失了西域这块肥肉。 而这个罪责,日后一定也是要加在一起算账的…… “那依你们的意思,如今该如何是好?” 先毕有些泄气的道,他知道这两个人是希望他下令迎战。 可问题是,如此仓促迎战,能挡得住数千人便在姑师全歼右部两万援军,甚至将右日逐王铁弗活捉的汉军么? 先毕心中很没底气。 有个十来年未曾与汉军交战,现在的汉军战术与战力似乎又精进了许多,甚至感觉像是脱胎换骨,令他不敢有丝毫小觑。 而他下令各部立刻放弃营帐仓皇撤走,也是为了保存右部实力,如此待汉军走后,匈奴右部便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他也保住了继续做右贤王的家底。 但如今看来,无论是撤走还是迎战,对他而言都十分不利,实在两难。 就在这时。 已经被匈奴武士押到了门口的卫律在求生欲的驱使下奋力挣扎着,连忙接住几人的话茬声嘶力竭的大喊: “右贤王,饶我一命,我有办法帮你!” “既然大汉皇子陷我于不义,那边别怪我背叛大汉,将我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有一件事或许可保右贤王无论是撤走还是迎战败走,都可以立下一个功劳,抵消损兵丢地的罪责!” “右贤王,我真的可以帮你,否则你恐怕就完了!” “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这是共赢,右贤王,饶命啊!” 听到这番话。 正处于两难境地的先毕心中终是有了一些触动,叫住几个押解卫律的武士,摆了摆手道: “先放开他,让他过来!” “有什么话速速说来,本王只给你三个呼吸的功夫,若你故意拖延,或是尽说些没用的,不用武士动手,本王在帐内就宰了你!” 说着话的同时,先毕已经拔出腰刀以示威胁。 时间紧迫,他只打算给卫律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看卫律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 “多谢右贤王!” 卫律连忙挣脱匈奴武士跑了回来,干脆“噗通”一声跪在先毕面前,喘着粗气道, “诚如小人此前所说,大汉已经制定了将匈奴亡国灭种的方略,如今通过西域攻打右贤王,正是在实施这个计谋,汉军的来势汹汹右贤王也看在眼中,不需我再赘述。” “我虽不知具体方略,但却曾无意间听大汉皇子失口说出了这个方略的巨大缺陷,正要将这个缺陷如实向右贤王禀报,以示小人归降匈奴的决心和诚意。” “而右贤王若是能够将这个巨大缺陷献于单于,便是救匈奴于危难之间,如此功劳自然可抵损兵失地的罪过!” 听到这话,先毕虽因为卫律的废话还是太多心生不满,但也不得不好奇追问: “什么缺陷?” “说来话长,右贤王还是先决定究竟是撤走还是迎战吧,待战后有了功夫再私下相谈不迟,反正小人已落入右贤王手中,也无法逃走,眼前之事要紧。” 卫律眼睛瞟过一旁的右谷蠡王和匈奴将军,意有所指的玩起了一千零一夜。 第四百五十四章 纵情一战吧,舅父 卫律也不确定刘据那时的“失口之言”究竟是真是假,毕竟他连刘据所谓的方略都一无所知,根本无从判断。 但此情此景之下,他也没别的办法,只有死马当活马医。 至于他现在的眼神,则是天性使然。 毕竟这个所谓“功劳”就是两句话的事,那么右贤王能立,右谷蠡王能立,旁边的那个匈奴将军能立。 而他既然已经决定投降匈奴,他就也能立。 倘若此事真就关乎匈奴的生死存亡,这在匈奴怎么说都是个救国之功。 如此功劳封个王自然也不在话下! 想当初刘彻搞马邑之谋的时候,匈奴单于险些中计,幸好在距离马邑只有一百里的地方攻下了一个小亭,俘获了一个小小的雁门尉史。 正是这个雁门尉史将大汉的计谋和盘托出,才使得匈奴单于逃过一劫。 而这个雁门尉史也因此因祸得福,被匈奴单于封为“天王”,在匈奴过上了神仙一般的供奉日子。 当然,他给右贤王先毕使这样的眼色,自然不敢表露出这样的心思。 他是在提醒先毕注意人多耳杂,免得有人动歪心思,先一步将这个此事告诉匈奴单于,如此这功劳可就不一定是谁的了。 如果先毕是像他一样的“聪明人”,自然会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而先毕也果然是个聪明人,见状立刻心领神会,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 “说的也是,来人,先将此人带下去严加看管,待应对过汉军的突袭再说这些事情!” 几名武士闻言终于不再动刀,走上前来左右架住卫律的胳膊,将其押送下去。 “谢右贤王宽恕,小人感激涕零!” 卫律提到嗓子眼心终于放了回去,临去前还不忘伏身给先毕磕了个头,极尽谄媚的姿态看得一旁的右谷蠡王和将军连连蹙眉。 …… 燕然山下。 “据儿,你搞的这个双马镫不错,很好!” 卫青似乎不是很会夸人,反正刘据从小到大都没从卫青口中听到过什么夸赞的话,今日这句“不错,很好”已经是绝无仅有的好话了。 如今那套金银饰虎面玄铁甲已经传回了卫青的身上,威风凛凛,尽显龙城飞将之雄风。 不过他的面色和眼色却还是很不好,看起来也比之前在楼兰的时候又消瘦了一些。 刘据私下找卫青的亲兵打听过。 最近他已经出现了恶心、呕吐的症状,胃口也不怎么好。 这说明卫青的肝癌已经进入了中晚期,好在还没有出现腹水,疼痛的频率也不是太高,应该还有一些时日。 也是因此,原本可以留在楼兰坐镇的刘据,决定跟随卫青出征,好歹路上有个照应。 而且真到了最后的分别时刻。 如果卫青有什么遗言的话,他也能亲耳来听,而不是让旁人转述。 龙城飞将这波澜壮阔的一生,我见证!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抹了下鼻子,跳着眉毛一脸臭屁的笑道: “那是自然,舅父的外甥出品,必属绝佳精品,我此前搞出来的指南针和天灯,舅父也是知道的,哪一样拿出来不是好东西?” “莫要得意忘形,你今后的路还长,企图给你使绊子的人也只会更多。” 卫青当即又板下脸来,语气严肃的训诫道。 刘据笑呵呵的道: “舅父,你能不能别再将我当做稚童,我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你和我母后也该放下心来,安心去实现自己心中所想,而不是事事为我着想妥协。” “说起来,你还是没与我说明白,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让你父皇准许我留在西域征战匈奴?” 卫青沉吟着又问。 留在西域领兵的事还好说,最重要的是刘彻居然主动打破了两人之间多年的默契,在诏书中要求他不许继续藏拙,不必心有负累。 卫青实在想不通。 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刘彻。 但他认得诏书上的字迹,那的确是刘彻亲手所写,做不得假。 “舅父,你觉得我在西域做的事,尤其是针对匈奴制定的方略如何?” 刘据不答反问。 “不错,很好!” 卫青点头。 刘据又道: “我父皇也觉得很好,征服匈奴、打通西域是我父皇一直以来的夙愿,可惜匈奴桀骜难驯,哪怕漠北之战亦不能令其甘心臣服,那就只有灭绝一途可走了。” “舅父你说,如果有一个千载难逢的实现夙愿的机会摆在我父皇面前,我父皇是否会趋之若鹜,暂时放下他擅长的那套政治操弄,为大汉国祚百年安定,而不是为自己的得失考虑一回问题?” “……” 卫青陷入了沉默。 在他的印象中,刘彻的确做过这样的选择。 当年他为了彻底令匈奴臣服,的的确确暂时放下了政治考量,对霍去病做出了极为少见的妥协。 否则。 霍去病根本不可能杀了李敢还相安无事。 也不可能率领众臣左右刘彻的家事,力主刘彻将刘闳、刘旦、刘胥三个幼子封王就国,事后还受到刘彻的重用。 漠北之战之后,霍去病不但彻底盖过了卫青的风头,也已经功高盖主。 刘彻如果不是为了夙愿放下了政治操弄,也不可能还让他继续领兵攻打匈奴。 可惜天不遂人愿,临近出征之前,霍去病却忽然因病去世,彻底打乱了刘彻的计划,令他失去了临门一脚的机会…… 所以,真是这样么? 虽然卫青也不得不承认,刘据的方略令他惊为天人,刘彻得知之后亦会再起雄心壮志,但他还是始终感觉绝不仅是如此,这个理由还是不够充分。 “舅父,我答应过阵亡的将士,要将燕然山当做他们的墓碑,将他们的名字刻在这座山上。” 刘据却忽然变得深沉起来,指了指高高耸立又延绵向远处的燕然山,目光深邃的道, “如今匈奴右贤王庭距离我们只有几十里地,我能否兑现这个诺言,就全仰仗舅父之威了。” “恳请舅父让我看见真正的龙城飞将。” “让匈奴人的哀嚎,成为祭奠大汉将士亡魂的乐章。” “纵情一战吧,舅父。” 第四百五十五章 攻守易型 卫青清楚的记得,上一次对阵匈奴右贤王,还是十七年前的那场高阙奇袭战。 只不过上一个右贤王不叫先毕,而是叫越吉。 那一战越吉轻敌宿醉,被他夜袭包围,越吉虽然要走了,但汉军却杀敌超过五千,俘虏诱捕裨王十余名、匈奴男女一万五千,俘获的牲畜多大数十万。 是的,数十万牲畜! 大量匈奴部族逃走,来不及赶走他们的牲畜,全部留给了汉军,后来光是往回赶羊就赶了两个月之久,麾下军队顿顿羊肉,吃的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膻味。 也是在那一战之后,他被封做了大将军,食邑已有八千七百户,称万户侯。 他的三个儿子尚在襁褓之中,依的一封关内侯,每个人都是千户侯。 也是那时起。 卫青察觉到了刘彻的敌意与忌惮,开始有意控分。 然而天算不如人算,第二年就在他极力控分、甚至有养寇自重之嫌的同时。 首次领兵参战的霍去病忽然跳了出来,领八百轻骑跑得太远,一战封冠军侯,自此开启了开挂一般的人生,比他还要疯狂,直至封狼居胥。 而这一次,刘彻公开向他挑明,摒弃了敌意与忌惮,命他全力以赴。 他不再需要有意控分,身边还有一个比霍去病更加妖孽的刘据…… 说实话,有那么一刻,他在内心之中深深的同情过匈奴。 匈奴啊匈奴,不是你们不够强,是因为天佑我大汉,生出了这么多妖孽。 你们的国运到头了,不知你们现在是否会后悔,出生点离我大汉太近,此前为人又太过猖狂,成了我大汉的死敌。 现在我的这个外甥来了。 他与当朝天子不同,当朝天子只要求你们臣服,但我的这个外甥,根本不打算给你们一丝一毫臣服的机会…… “匈奴,好久不见!” 卫青并未一马当先,身为主将他只需坐镇中军,运筹帷幄。 开战之际,一道道军令雪片一般发了下去。 一个个斥候令使脚不沾地,不断有最新的战报传入帐中。 战场上,一个个颜色各异的天灯升上天空,宛如一团团绚丽的白日焰火,在庆祝汉军即将迎来的胜利。 先毕最终还是听取了右谷蠡王和麾下将军的劝谏,仓促组织军队抵抗。 但如此仓促组织起来的军队面前,如何能够抵挡比此前更加强大的汉军,光是弩骑兵的横空出世,便已经让善于骑射的匈奴弓骑优势尽失。 如今袭扰军阵的是汉军,匈奴弓骑兵甚至连靠近放箭袭扰的机会都没有,进入射程就会被射成刺猬。 如此之下,此战最终的结果就是: 右贤王先毕见势不妙,带领部分主力仓皇向北逃窜。 汉军一举斩杀九千余人,其中包括七个裨王,俘虏匈奴男女两万四千余众,其中有十余裨王,将军、当户、都尉还有一百多名,俘获牲畜更是不计其数…… 根本数不过来。 与十多年前的高阙奇袭战不同,这回赵破奴听从刘据的袭扰战术,将阿尔泰山以北的大量匈奴部族赶出了水草肥美的草场,惶惶不可终日之际,这些部族全都赶着羊群前来投靠了先毕,希望能够得到这位右贤王的庇护。 结果没想到这位右贤王仅是一月之内便已全线溃败。 为了保存部分实力,他开战不久见势不妙,就果断率领麾下的主力军队北逃,将这些部族和他们的羊群留给了汉军这样的虎狼之师。 逃跑之前,他还命人杀死了右谷蠡王和那个力主抵抗的匈奴将军。 此举自然是为了将此次失败的锅全部推到右谷蠡王和那个匈奴将军身上,而死人是没有办法向单于解释的。 何况这本来也是他们的问题,如果不是他们力主抵抗,而是遵照他的想法直接下令撤走的话,匈奴右部的损失一定会比现在小一些。 逃跑途中,先毕始终带着卫律,就像带着一张护身符。 “卫律,现在你该将大汉方略的重大缺陷告诉本王了!” 他将卫律叫到自己的马车上,目光不善的逼问道。 现在已经是时候考虑如何向单于交代的事了。 就算将这次失败的锅完全推到右谷蠡王和那个匈奴将军身上,他身为执掌匈奴右部的右贤王,也依旧难辞其咎,必须提想好说辞为自己开脱。 “右贤王,不知你对西域了解多少?” 卫律连忙陪着笑,却不答反问。 “有话便直说,本王生平最厌恶两类人,一类是太有主见的人,一类是在本王面前卖关子的人。” 先毕有些不耐烦的冷声道。 “小人怎敢在右贤王面前卖关子,只是此事干系密切,故而有此一问。” 卫律赶忙又放低了一些姿态,接着正色说道, “实不相瞒,其实大汉方略中最大的缺陷,便是匈奴在生死存亡之际,选择穿越西域举族前往西域以西。” “大汉似乎已经对漠北以北有所了解,笃定再往北走便是不易生存的绝境。” “而如今匈奴南有大汉,东边乌桓亦已在漠北之战之后臣服大汉,北边又是绝境的话,匈奴似乎只有西迁一条生路。” “可惜汉军如今尚未掌控西域,短时间内更加无法建立起防线杜绝匈奴西迁。” “因此一旦匈奴趁这个时机决意西迁,汉军定是很难出兵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匈奴逃出生天。” “另外据小人所知,只要越过葱岭,便将到达比漠北那苦寒之地丰饶许多的土地,匈奴在此地休养生息,用不了多久便可卷土重来。” “最重要的是,右贤王可知大汉为何忽然进军西域?” 听到这里,先毕一边思量着卫律的话,一边紧蹙起了眉头,沉声喝道: “你又在本王面前卖关子?” “不敢不敢。” 卫律缩了缩脖子,继续陪笑道, “大汉近两年在海外得了一座银山,每年产出大量白银,而白银又是西域以及西域以西的主要货币。” “因此大汉才想尽快打通这条商道,将这些白银花出去。” “若匈奴选择西迁,便顺势阻断了这条商道,无异于卡主了大汉的脖颈,攻守之势必将再次易型!” 第四百五十六章 见识到朕的厉害了吧? “此话当真?” 先毕闻言眼睛一亮。 他哪里会知道,卫律所说的内容至少有一多半是听到刘据的“失言”之后,根据自己所知的一些事情脑补出来的。 而且他脑补的还很有道理,逻辑上完全能够自洽。 尤其是那座“银山”的事,瞬间让所有的细节和动机都变的愈加合理。 尽管刘据料定那次“失言”透露给卫律的只言片语,虽然未必足以让他在生死存亡之际保住性命,但这样的人为了保命,一定会出卖大汉将其透露给匈奴,无论如何都能够在匈奴人的心中种下一颗西迁的种子。 等到汉军给予匈奴的压力越来越大,正式开始威胁单于部的时候,这颗种子也就要生根发芽结出果实了。 结果经卫律如此这么一脑补,分析的真真儿的。 别说是先毕,就连刘据都觉得自己这是出现了重大的战略失误,给了行将就木的匈奴人一个卡大汉脖子的机会。 “自是当真,不知右贤王是否知道,如今西域已经出现了大汉银币的事情?” 卫律笑着反问。 先毕点头: “倒是见过,银币的上面铸有汉朝天子的头像。” “那就是了,右贤王此前何时见过大汉使用银币,就算是现在,大汉境内使用的也还是那种名为‘五铢钱’的铜钱。” 卫律有理有据的道, “种种迹象表明,无论如今大汉进军西域,还是忽然再次挑起与匈奴之间的战争,都是为了打通这条连通西方的商道,令那座银山发挥应有的价值。” “而匈奴占据西域已有百年,对西域这些小国影响颇深,因此大汉要打通这条商道,便永远绕不开匈奴,因此才忽然大举进犯距离西域最近的右部。” “另外,大汉最近在西域的动作也同样不小。” “先是成立了一个名为‘西约’的组织,号召西域诸国共同对抗匈奴,已经拉拢了十多个国家,其中包括大国龟兹。” “如今又将与西域最大的国家乌孙和亲,若是此事成了,大半个西域恐怕就成了大汉的囊中之物。” “继续往西施加影响力,其余的那些小国还不乖乖就范?” “如此一来,商道恐怕就要成了……” 听到这里,先毕脸上浮现出了些许怒意,咬着牙骂道: “乌孙狗奴,竟敢背着匈奴与大汉和亲,难道当匈奴已经不在了么?” “右贤王息怒。” 卫律在一旁笑盈盈的劝道, “事已至此,其中的利害关系早已跃然而出,右贤王正应将此事禀报单于,若是能及时作出决断,令大汉真正的计划破产,何尝不是在削弱大汉,壮大匈奴,而右贤王也将成为匈奴最大的功臣。” 当然也包括卫律自己。 他想的很明白,先毕要向单于禀报此事,那么自然就要将他这个出卖大汉的使者引荐给单于,以此来增加此事的可信度。 如此他也就有了在匈奴单于面前表现的机会,未来可期。 因此这件事没有必要在先毕面前藏拙,功劳肯定少不了自己的。 “嗯……” 先毕随之陷入了沉吟,卫律已经彻底说服了他,只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卫律,本王为何感觉你们这些大汉的叛徒,正将我们匈奴越带越远了?” “右贤王此话怎讲?” 卫律连忙收回心中的自得,下意识的问道。 “先是十余年前背叛汉朝投降匈奴的赵信,建议单于离开阴山徙居漠北,以诱疲汉兵,结果汉军追至漠北之后,非但不疲不累,还有余力在狼居胥山封禅。” 先毕琢磨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如今你又说出了汉朝方略的重大缺陷,提议匈奴向西迁移,去往西域以西以坏汉朝大计。” “这可不就是带着我们匈奴去往距离汉朝越来越远的地方么?” 一听这话,卫律那颗心立刻又提到了嗓子眼儿,赶忙急切解释: “右贤王明鉴,小人的忠心天地可鉴,断无如此念想,一切都是设身处地的为匈奴着想,不信右贤王就剖开小人的胸膛,瞧瞧小人的心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 “不必紧张,本王并非是在责怪你,只是顺口这么一说罢了。” 先毕笑了笑,道, “当年若非单于听从了赵信的建议,汉朝攻打匈奴龙城只怕会更加容易,匈奴的损失只会更大,说不定早已覆灭。” “如今你带来的这个消息也同样重要,恐怕干系匈奴的生死存亡与百年大计,本王又怎会不信?” 卫律暗自松了口气,施礼谢道: “右贤王果然不愧这个‘贤’字,小人见识了。” “只是右贤王如此贤明,在此战之中损兵失地,恐怕到达龙城之后,免不了受人非礼,小人实在不忍,不知可有什么能为右贤王做的,定是万死不辞。” 先毕却是傲然一笑: “放心吧,本王这回若是败给了旁人,的确会有些麻烦,好就好在这回攻打本王的人是卫青……败给卫青,本王还带回这么多人来,虽败犹荣!” “???” 卫律瞠目结舌。 这也敢说什么“虽败犹荣”? 你分明只是命其他部族死战,见势不妙转身就领着麾下将士跑了,还生怕跑的比其他部族慢,脸呢? 匈奴人要都是这个德行,我还是抓紧时间找个机会逃回大汉吧。 反正目前还没人知道我做了叛徒,或许回去之后胡扯一番,还能成为誓死不降的勇士,照样得到大汉天子的封赏。 …… 一个多月后,未央宫。 “不愧是朕的大将军,瞧瞧,苏文,你也过来瞧瞧!” 刘彻满面红光的晃着脚,将捷报扔给一旁伺候的苏文,意气风发的道, “一战击溃匈奴右部,直捣右贤王庭,重现当年雄武之姿,朕就知道他还未曾老迈,他的本事一点都没落下!” “那个逆子此前在姑师立下一点小功,便敢称惊天大捷,尾巴都快翘上天去了。” “这回他总该见识到朕的厉害了吧?” “……” 苏文只是一个劲的陪着笑称是贺喜。 是啊是啊,陛下和卫青加在一起,堪称匈奴克星,无敌…… 第四百五十七章 燕然勒石! 同时苏文心中也愈加疑惑。 他并不知道卫青已经身患绝症的事,因此也完全理解不了刘彻为何忽然要给卫青一个“圆满”,让罢兵多年的卫青领兵与匈奴决一死战。 而且卫青不是也懂得什么叫做“功高震主”么? 以往就算刘彻给卫青机会,卫青也总是以老迈推诿拒绝,然后为刘彻引荐其他的人选。 为何这回却没有上书推辞,而是痛痛快快的领上了兵,上来就直捣匈奴右贤王庭,还来了个比姑师大捷更厉害的大捷,也超越了他自己年轻时的高阙突袭战? 说好的君臣之间的默契呢? 维持了近二十年的默契,为何忽然之间就打破了? 还有刘彻,看到他此刻正抑制不住晃动的脚,已经伺候了刘彻大半辈子的苏文怎会不知这是什么表现? 这是高兴与激动! 苏文依稀记得当年在高阙突袭战之后,刘彻并不是这样的表现,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那时的心情的话,应该是叫做“喜忧参半”。 但这一回,这是纯粹的高兴与激动…… 不对劲! 都不对劲! 无论是刘彻,还是卫青,全都令苏文看不懂了。 与他们现在,似乎现在最正常的人就是从来不按套路出牌的刘据,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参与着国之大事,总能给人带来一些意外,让人摸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身为黄门侍郎,苏文始终记得刘彻相继派去西域传诏三个使者。 一个东方裕,一个赵谦,一个卫律。 东方裕去了就在焉耆立下了封侯之功,如今还被刘彻指派在西域作为使者,继续配合刘据出使他国。 赵谦也是去了之后就立下了一个出使劝降之功,回来之后少不了封赏。 如今卫律也早该到了,不知情况如何,又将立下一个什么样的功劳,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事闹的…… 苏文严重怀疑,这些人的功劳都与刘据有关。 毕竟如今西域就只有刘据能指使得动天子的使者,也只有刘据敢指使天子的使者,这位皇子矫制忤逆大不敬都是家常便饭。 甚至如今在未央宫中,苏文手下的那干近侍谒者都开始盼着能被刘彻派往西域传诏。 虽然路途遥远,旅途艰辛,但是万一也像东方裕和赵谦一样立下个功劳,那一切付出就都是值得的。 就连苏文自己都有些心动。 要不是年纪大了,他是真想去。 黄门侍郎虽是刘彻最亲近的近侍,在外人眼中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职,但谁不想百尺竿头再进一步,证明自己不是只会伺候人啊。 当然,他也就想想。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刘彻这一朝做宦官,只会伺候人其实挺好,掺和军国政事真不是什么好事…… …… 此战之后,刘据信守了自己的诺言,命人在燕然山上刻下了所有阵亡将士的名字。 以天为穹,以地为墓,燕然山为碑。 这是大汉将士最光荣的葬礼。 亦是大汉的“到此一游”与“自古以来”,即使没有史书,千百年后的世人也将永远记得大汉曾经来过,汉家儿郎的热血浸染过这片土地。 望着山体上一个一个的名字,司马迁胸中气血翻涌,只觉得刘据才是这世上最伟大的史官。 毕竟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史官,做出过“以山为牍,以魂为书”的壮举。 而这山还是他亲自参与打下来的。 燕然勒石! 此事已可与封狼居胥相提并论,必将成为一番美谈,成为华夏史书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之一…… 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但亲自为所有阵亡将士留名的人,刘据亦是普天之下的头一个。 看到这些刻在山石上的名字时。 司马迁从大汉将士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不管旁人承认不承认,愿意不愿意,如今这支数万人的汉军,包括此前与刘据一同到来的,也包括之后随卫青一同到来的,已尽数归心刘据。 甚至有些将士竟狂热到甘愿为刘据战死沙场,只为在燕然山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刘彻的封侯拜将是封赏。 刘据的燕然勒石何尝不是封赏? 甚至在许多人心中,这比官职、权力与钱财更加荣耀! 这样司马迁不免有些担心。 如此发展下去,未来的某一天,如果刘彻的诏令与刘据的命令相左,诏命是否还能够辖制这支军队? 如果刘彻驾崩没有传位刘据,而是传位了其他的某个皇子,刘据因此起兵造反的话,会不会形成一呼百应的局面? 又或者。 为了大汉国祚安稳,刘彻驾崩时,敢不敢不传位给刘据? 剩下的皇子又敢不敢继位?! …… 半年后。 “天杀的汉军,难道他们就只会这一招么?!” 匈奴单于乌维气的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案几,如同一头无能狂怒的狮子,胡子都跟着疯狂抖动,吓得身旁的侍者与最近留在单于帐中的卫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自打彻底失去了对右部的掌控之后,汉军依旧步步紧逼,匈奴依旧不断收缩。 如今汉军“狩猎支队”的铁蹄踏入了单于部的土地,甚至时常出现在赵信城外,不断蚕食匈奴有生力量和他们的羊群。 汉军的战术说起来依旧十分简单。 分是满天星,合是寒光箭! 大汉轻骑始终在草原与大漠中游荡,见便宜就占,见好处就收,见人就杀,见羊就宰,而且从不恋战,杀一波见跑,见不敌就散。 这打法就和匈奴人此前侵袭大汉时一般无二。 有时打仗还真就是“一招鲜吃遍天”。 法国皇帝拿破仑打仗也只用了一招,就这一招便已征服了大半个欧洲。 元蒙也差不多,翻来覆去都是那几招骑兵战术,就那几招便已打下了横跨欧亚大陆的广袤领土。 只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以战练兵,汉军的“狩猎支队”的战法越发成熟,比匈奴人还要匈奴人,却又有着极为严明的军纪,冲杀分散令行禁止,根本就不给匈奴援军包圆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匈奴军队现在还不敢追。 因为就在两个月前,自次王赵信亲自率五千精锐骑兵前去追击,只因追的深了一些,结果就中了卫青设下的伏兵。 好家伙。 放开手脚的龙城飞将是跟你闹着玩的么? 结果自然是全歼。 赵信这个先降汉再降匈的自次王,这次还想以卫青老部将的身份再降汉。 卫青最终把他交给了刘据。 结果刘据连见都没见,也不从他身上拷问匈奴的情报,直接就叫郭振出来一剑刺死了事…… 他在用行动践行此前的话: “匈奴太大,没有投降的资格。” 第四百五十八章 前车之鉴,碾在他心! 乌维单于很恼火,又很无奈。 其实最近这段时间受汉军不断骚扰,匈奴军队也在不断提升着战力。 首先最大的提升就是双马镫了。 这玩意儿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多见几次就能直接模仿出来。 而有了双马镫,本就擅长骑射的匈奴骑兵骑术自然更加娴熟,战斗力相应也有所提升。 不过匈奴不会制作大汉的强弩,无论是材料还是技术都远远不足,以至于作战时依旧被大汉射程更远、弩力更足、甲胄更好的弩骑兵压着打,往往冲不到近前,便已被射倒了一片,剩下的骑兵一怕死就冲不起来了,连骚扰都做不到。 其次他们也开始装备保护马蹄的马蹄铁了。 这玩意儿也是从侥幸俘获汉军的战马马掌上学来的,可惜这玩意儿对提升战力并没有太大作用,只要就是延长战马的使用寿命。 至于汉军使用的天灯,匈奴不理解其中原理,一时之间还没学会。 不过天灯也不是能放上天就算成功,首先这玩意儿得失纪律严明的军队才能够发挥应有的作用,光是这一点,就一定难倒了素来习惯各个部族各自为战的匈奴,不经过长期训练并统一军令,就只是放了个观赏浮云。 总之,匈奴军队也是有提升的。 只是在形同脱胎换骨的汉军面前,这点提升根本不够看,充其量也就是被大汉军训了一番之后的成果。 对战其他的游牧民族,或是一些西域小国应是绰绰有余。 毕竟本来也绰绰有余。 只是在汉军面前,便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了…… “卫律,你对汉朝了解颇多,你来说说本天子该如何应对汉军如今的战术?” 无能狂怒之后,乌维单于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假装不在的卫律。 现在的匈奴单于自称“天子广大”,为的就是在称呼上与大汉天子平起平坐,只不过他们不会自称朕,还是习惯称“本天子”。 “……” 卫律闻言心中抑郁,心说我要是知道我不早说了么。 如今赵信已经死了,我还想接下他那个“自次王”的爵位哩。 不过既然单于点名问话了,他也不能继续保持沉默,只得沉吟着道: “单于,如今形势之所以对我国十分不利,主要是汉军忽然改变战术,使得我国暂时无法适应,因此尚未制定出具有针对性的还击战术。” “如此持续下去,恐怕人心就要散了,各个部族也会越来越不好带。” “小人无法为单于提供行之有效的战术,不过小人却知道,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暂时缓解汉军的攻势,使得我国喘过这口气来再从长计议” “而单于与诸王又对西迁之事极为反感,小人也不敢再提。” “既然如此,小人便只能再出一计,建议单于与大汉和亲了,当然是假意和亲,借和亲之名的缓兵之计。” “此计若是能成,短时间内汉军应该便不会继续进攻,我匈奴亦可暂时缓解压力,随即再仔细研究汉军的战术,在有了应对之策之后,再于合适的时机对汉军发起突袭,如此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和亲?” 听完这番话,乌维单于眼珠子随之转了起来, “这倒也是个办法,一旦达成和亲,我匈奴便等于与汉朝达成了和平协定。” “汉朝重视承诺信誉,又讲究师出有名,如此一来自然便要退兵,并且在我匈奴再次袭扰其边境之前,应该都不会主动进犯。” “如此匈奴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也掌握了发起战事的主动权,日后何时撕毁协定劫掠大汉边境,全由匈奴说了算。” “对对对,和亲,就和亲!” “我这就遣使前往汉朝要求和亲,就按祖辈的规矩来,让大汉送一个公主,再献上一笔可观的陪嫁,我匈奴便答应不再进犯汉朝,自此与汉朝和平相处。” “这……” 卫律闻言却有些没反应过来,面色也变得古怪了不少。 是傲慢让这个单于如此愚蠢么? 他怀疑乌维根本就没搞清楚状况,还想按祖辈的规矩来? 现在优势完全在大汉一方,甚至可能是匈奴的灭顶之灾,因此就算要和亲,那也应该是匈奴给大汉送去公主,然后再献上能令大汉满意的财物作为陪嫁,从而请求大汉鸣金收兵,不要继续攻打匈奴。 然而卫律并不知道,历史上的乌维就是这么大傲慢且愚蠢。 史上刘彻举办封禅大典之前,曾亲率十八万骑兵一字排开巡游大漠,还派出使者嘲讽匈奴,吓得乌维龟缩在漠北一动也不敢动,只能扣下使者泄愤。 结果就算如此,这个家伙竟还派出使者要求大汉和亲,还狮子大开口的索要财物。 刘彻本来就不支持和亲,那时又有漠北之战余威,自然更不会惯着他。 乌维被拂了颜面,自然恼羞成怒,自此时常派些游散骑兵屡犯汉边,不过直至他咽气也始终没翻起什么浪花来。 “怎么,你有什么问题?” 乌维看出卫律的面色不对,随即又蹙眉问道。 卫律怎敢直言乌维愚蠢,只得换了个说法,又低眉顺眼的道: “小人并无问题,只是如今汉朝强势,单于若要促成和亲,令汉军鸣金收兵,也应该略微考虑一下汉朝的规矩……” “大汉有什么规矩?” 乌维的语气有些不满。 “单于向汉朝要求和亲,身为男方,应先献上一些聘礼,如此表现出的诚意,或许能够蒙蔽汉朝天子。” 卫律斟酌着语言,小心翼翼的道。 乌维沉吟了片刻,考虑到目前的局势,终是点头: “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那就让使者带去两百匹马当做聘礼意思意思吧。” “单于,这两百匹是不是太少了,前些日子乌孙向汉朝要求和亲,还献上了一千匹马作为聘礼。” 卫律连忙又补充道。 西迁无望的情况下,他是真心想促成和亲。 毕竟照这局势发展下去,他实在没办法看好匈奴。 一旦匈奴被灭国…… 旁人或许还有机会投降,可他这个像赵信一样,先降汉又降匈的二五仔胡人,再落入刘据手中就很不好说了。 前车之鉴,碾在他心! 第四百五十九章 眉清目秀的骡子 “和亲?” 见到匈奴的使者时,刘据倒并未对此感到意外。 因为史书记载,卫律投降匈奴之后,的确时常对乌维单于谈论与大汉和亲的好处。 乌维单于也的确曾派使者前往大汉面见刘彻,要求与大汉和亲,只不过这个家伙心里始终没有逼数,还想让大汉像以前那样屈辱求和,既送去公主,又送去大量的陪嫁。 而刘彻当然是断然拒绝。 如果他能接受这样的和亲,当初又怎会有马邑之谋,又怎会有后来的河套、河西、漠北之战? 这自是把傲慢且愚蠢的乌维单于气了个够呛,随后便又开始派兵小打小闹袭扰大汉边境。 刘彻都不能接受。 立志要彻底消除匈奴这个隐患的刘据,自然更加不能接受。 想想乌孙的聘礼都已经送到了,刘据还不是一样将刘惜君留在玉门关,如今半年都已经过去了,也没把人给乌孙送过去,甚至还对态度摇摆的乌孙抱有深深的恶意? 要知道乌孙与大汉可没世仇,只是想骑墙观望而已,就已经如此。 更别说匈奴可是欠下了大汉血债的,如何能够善了? 何况匈奴之后不久,又出现了一个突厥,这也同样是匈奴的一个旁支后裔,后世依旧是天朝的一个大麻烦,必须斩草除根! “皇子殿下,这回在下可是带了乌维单于满满的诚意而来。” 匈奴使者挺着胸仰着头补充说道, “如果汉朝同意和亲,这回乌维单于愿意遵循大汉的婚俗礼仪,献上两千匹好马作为聘礼先送过来,其余的和亲事宜依旧照此前匈奴与汉朝和亲的形式操办即可。” “殿下应该看出乌维单于为了促成这次和亲,做出了怎样的让步吧?” “你管这叫让步?” 听到这话,刘据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那么你来给我翻译翻译,什么叫做‘其余的和亲事宜依旧照此前匈奴与汉朝和亲的形式操办’?” “就是照旧嘛,此事皇子殿下年纪尚轻,并未参与过因此不知,汉朝天子与一些曾经的礼官、使者都十分清楚,不需过多赘述。” 匈奴使者笑道, “另外,乌维单于除了命我前来面见皇子殿下,也派了另外一个使团去往了长安面见汉朝天子,只是路途较远,如今应该还有一月才能抵达。” “不过我们乌维单于有如此诚意,想来汉朝天子也不会拒绝,更不会轻易放弃这匈奴与大汉和解的大好时机。” “毕竟这对两国都有好处,两国臣民期待和平也很久了。” 刘据却不为所动,依旧问道: “你给我翻译翻译,什么叫做‘照旧’,好好翻译翻译,什么他娘的,叫他娘的‘照旧’?” “照旧嘛,皇子殿下不懂么?” 匈奴使者见刘据忽然爆了粗口,却又见他只是蹙眉,情绪又并未出现太大的波动,只觉得这个皇子殿下粗鄙市井。 “我让你翻译翻译。” 刘据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郭振见状已是悄然握紧了佩剑,立于使者身后,令其清晰的感受到压力。 “哼……” 坐在一旁胡椅上旁观的卫青亦是面目冷峻,发出一声冷哼。 这个匈奴使者从一进门开始,就带着一股子傲慢,施礼的时候头都不愿低下,始终直视着刘据,颇有那么一种挑衅的意味。 卫青真不知道他究竟在豪横个什么劲? 如今汉军在战场上已经站进了主动权,匈奴军队只能不断退守收缩,令更多的匈奴部族暴露在汉军的铁蹄之下。 而且现在汉军的“狩猎支队”已经踏足赵信城周边。 赵信城对于匈奴来说,就相当于大汉的雒阳,雒阳虽然不是京城,却也是司隶部中最重要的城池。 当年匈奴只能侵袭朔方一带,便已令大汉焦头烂额。 如今汉军却已经在侵袭匈奴的“司隶部”来去自如,长此以往下去,匈奴就算没有立即溃败,也将被大汉逼至绝境,难道匈奴真就心里没有一点逼数,拿出区区两千匹马来,就想照旧和亲? 以前大汉与匈奴和亲,每次献上的财物价值何止两千匹好马? 他们这回是换了个花样找大汉卖马来了? 卖的还是高价,大汉不但得搭上财物,还得搭上一个公主,哪怕大部分时候和亲的公主都是罪臣之女,那也是大汉的女子! 何况匈奴人恐怕还不知道吧? 他的这个外甥野心极大,在匈奴成为“上帝之鞭”,而大汉成为“上帝”之前,他根本就没想过停手。 因此莫说是照旧和亲。 就算是那个什么乌维单于卑躬屈膝,主动割地赔款,还将真正的匈奴公主送进刘据帐中,刘据也未必会接受吧? “这……” 眼见气氛有些不对,匈奴使者方才的气势顿时矮了一截,只得咽了口口水,强撑着给刘据翻译: “照旧的意思……就是汉朝收下匈奴的聘礼之后,选一位美貌的公主,再像以前一样准备符合汉朝国家身份的陪嫁,一同送去匈奴完成和亲,自此匈奴与汉朝就成了亲家,两国亦可相安无事。” “原来是这么个照旧啊?” 刘据做恍然大悟状, “然后匈奴再接着照旧,没过两年便继续袭扰大汉边境,逼迫大汉再送人送钱与匈奴和亲,每次和亲只能持续两年?” “……” 匈奴使者顿时语塞。 在刘彻这一朝以前,匈奴的确是这么做的,毫无信用可言,与司马懿的指洛水为誓没有太大区别。 “虽然你无礼傲慢在先,但我还有话需要你传达,今日就不杀你了。” 刘据咧开嘴笑了起来, “回去告诉你们的乌维单于,让他先搞清楚状况,现在是我大汉在侵袭匈奴。” “如果真想和亲,我大汉有头眉清目秀的骡子,他若是感兴趣就送两万匹马来下聘,至于大汉的陪嫁,已经全部做了攻打匈奴的军费,他若也敢要,就亲自率兵来取,怕只怕他不敢来。” “你!” 听到刘据如此侮辱匈奴单于,匈奴使者气的两股战战,怒道, “汉朝历来自诩礼仪之邦,你身为汉朝皇子,竟如此粗鄙不堪,难道不怕有辱国格吗?” 第四百六十章 看我父皇斩不斩你们就完事了 “噗!” 听到这话,就连卫青都忍俊不禁。 他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有人是这个搞外交的,天底下估计也就只有这个外甥能说出这种话来,骂人连个脏字都不带,却又能把人活活气死。 匈奴单于与骡子,还眉清目秀的骡子。 真不知道他这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只不过刘据这么做可能产生的后果,卫青倒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两国交恶? 现在两国正在打仗,岂止是交恶? 最重要的是,目前优势与主动权完全在汉军这一边。 并且依照刘据的方略,哪怕匈奴俯首称臣都不能被接受,他们居然还想着与大汉和亲,还让大汉送去公主和陪嫁…… 匈奴单于与骡子的画面再美,也不如他想得美! “呵呵,你会产生这种错觉,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大汉,更不了解我们老刘家。” 刘据则呵呵一笑,瞥了匈奴使者一眼, “大汉虽是礼仪之邦不假,但首先匈奴得先学会什么叫做仁义礼智信,否则大汉也略懂拳脚,而且不愧强汉之名。” “我们老刘家虽知书达理,但也不容人蹬鼻子上脸,否则也能出口成脏,逼急了也举得动棋盘。” “???” 话至此处,卫青整个人都惊了,连忙看了看帐内没外人才放下心来。 这小子教育匈奴使者就教育匈奴使者,怎么还diss起自家的先帝爷爷来了……这是已经升级了么,diss自家父皇已经不够尽兴了么? “皇子殿下,请不要忘记你还只是一个皇子。” 匈奴使者听罢亦是一脸古怪的望着刘据怔了半晌,良久才反应过来该说些什么好, “可不要图一时口不择言,便令两国陷入无法缓和的境地,匈奴与汉朝的关系也并非你能够决定,一切仍要等待汉朝天子定夺。” “那匈奴单于派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刘据撇了撇嘴,依旧是笑。 “……” 匈奴使者再次语塞。 “很显然,你们单于最近压力很大。” 刘据道, “派你来无非是将你们已经派出使团前往长安要求和亲的事告诉我,好教我暂时偃旗息鼓,不要继续攻打你们罢了。” “首先,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 “如果你们单于派去长安的使者似你这副德行,提出的又是这样的条件,我父皇断然不可能答应和亲,毕竟我与我父皇一脉相承,弱势的时候突出一个跪不下去,强势的时候突出一个豪横张狂,你看他斩不斩你们的使者就完事了;” “其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大汉与匈奴的关系,只有我能够决定。” “因此你们将使者派去长安毫无意义,倒不如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如何应对我舅父接下来的攻势,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 “再次,鉴于你刚才的态度,还有你们单于的傲慢。” “自今日起,汉军将加大袭扰匈奴的频率与强度,翻倍!” “你们也有个心理准备,别到时候说我不讲武德,我大汉最充沛的就是武德,可千万别撑不到你们的使者从长安回来,否则你们就体会不到更多的失望与绝望了。” “……” 匈奴使者继续沉默,暗自决定今后认真学习汉朝的语言艺术,并在出使他国的时候学会谦卑,因为今天他上了名为“天外有天”的生动一课。 “对了,卫律那个叛徒如今在匈奴如何?” 刘据忽然又没由来的问道。 “欸?” 这转折太快,匈奴使者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脸上浮现疑色。 “告诉你们单于,这种朝秦暮楚、两面三刀的叛徒,口中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最好一刀杀了了事,否则必受其害。” 刘据摆了摆手,转过身去, “这也算是我给他的一点个人忠告,他愿信就信,不愿信等到亡国之际,也别怪我言之不预。” “郭振,送他出营。” 反间计! 反反间计! 反反反间计! 刘据此刻施展的心理战,令卫青都感到迷惑不解。 首先,他觉得卫律没惹任何人。 其次,他不相信刘据安了什么好心。 再次,他觉得匈奴单于虽然傲慢,但应该也不愚蠢,否则恐怕很难掌控那么多各自为政的部族。 所以刘据这话,匈奴单于究竟是该信呢,还是不该信呢? 卫青认为如果自己是匈奴单于的话,肯定不会轻易相信,毕竟刘据是敌人嘛,敌人的话怎么能信呢? 所以刘据说这些又是在图谋什么? …… 未央宫,宣室殿。 “这就是你们单于的诚意?” 刘彻似笑非笑的看着下面的匈奴使者,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什么玩意儿? 朕的兵马都快打到赵信城了,你们竟还敢跑来只用区区两千匹马,便要求大汉献人献财屈辱和亲? 怎么,朕若是不答应,难道匈奴还要死给朕看不成? 说起来马匹来,乌孙的和亲之事也不知进展到哪一步了。 自苏武与刘据一道去了西域,苏武先是出使了几个小国,最后才去了乌孙将乌孙那一千匹马的聘礼赶回了楼兰,然后就没有了任何音信。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应该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了吧? 如今刘细君就在玉门关,这大半年的时间,她就算是用两条腿走,应该也已经走到乌孙去了吧。 不行,下回再派使者去得好好问问此事。 聘礼都已经收了,莫教乌孙觉得大汉言而无信才是,届时在其他西域小国面前也不好看…… “正是,不知天子陛下是否接受?” 匈奴使者在刘彻面前倒是略微谦逊一些,不敢用眼睛直视他,只是始终挺着腰杆,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若你们带来的是你们单于的降书,匈奴愿对大汉称臣,朕倒可以勉强考虑赐你们单于一个公主。” 刘彻淡淡的笑了起来, “可他依旧冥顽不灵,分不清时局,那便是他不识抬举了。” “苏文,这些人交由你来处置,朕倦了。” 说着话,刘彻已经不再看匈奴使者一眼,起身向后面的后殿行去。 苏文心领神会,待刘彻的身影消失之后,才对左右的期门武士下令喝道: “拖下去斩了,只留下一个活口回去报信即可。” 第四百六十一章 朕之功绩,天地可鉴! 后殿。 刘彻靠在龙榻上,满脸惬意的从旁边一个盛放着十几卷简牍的木匣中取出一卷,展开细细查看上面的文字。 这些都是自刘据去了西域之后,陆续传回来的战报。 其中有一卷和楼兰国臣民的血书一同送回来的战报,则被单独放在另外一个木匣中,束之高阁,因为太恶心了。 哪怕过了这么久,那恶心的腥臭味道也依旧渗在简牍中,始终无法散去。 “全是好消息啊……” 战报中的内容他已经看了许多遍,甚至有些已经可以逐字默背,却依旧爱不释手,闲来无事便要取出来观摩,因此才一直放在龙塌旁。 “比当年霍去病北击匈奴时还要提气,这个逆子去了西域才一年有余,便已到了如此地步,几乎每月都有喜人的消息传来,还全都是捷报。” “那些加入了‘西约’的西域小国也陆续派使者送来了臣服的国书,如今已经接近二十国,等于已经征服了半个西域。” “倒是与大汉和亲的乌孙,直到现在仍未加入‘西约’,也未送来国书。” “或许正是因此,和亲的事才没有了音信吧?” “倒也的确像是这个逆子能够做出来的事,这点的确很像朕,顺者昌逆者亡,王者正该有如此气势,否则旁人怎会敬畏?” 心中想着这些,刘彻的脚又不自觉的晃动起来。 “让这个逆子去攻伐楼兰、姑师两国,这个逆子非但瞄上了整个西域,竟还把手伸到了匈奴这边。” “这或许是自大汉建朝以来,自漠北之战之后,最接近逼迫匈奴臣服的一次了吧?” “逆子,再给朕加把劲!” “一旦匈奴向大汉臣服,西域的‘西约’也形成如同朝鲜半岛那联合都护府一样的制式,便几乎达成了这个逆子此前提出的封禅前提,朕举行封禅大典的日子也该到了。” “这便是你送给朕的贺礼,这就是你的孝道么?” “果然,忠言还是逆耳,孝子未必恭顺啊……” 或许是因为刘据是他的儿子,刘彻此刻竟没有像对卫青一样,产生功高盖主的顾虑。 毕竟无论刘据在西域怎么折腾,说到底都是他这个天子派去的,做出来的功绩自然还得算到他头上。 最后史书中书写这段历史的时候,虽然可能会对刘据大加赞扬,但无论何时说起来,这也是发生在他这一朝的事,总归是还是要算在他这个天子父亲头上。 何况,刘据这次可是“戴罪立功”。 卫青、霍去病需封万户侯才能服众,而对他自己的儿子,则只需要复立太子就已经够了,而他这个父亲怎么对自己的儿子,朝臣也说不出什么来。 甚至给的越少,赏的越少,旁人还会觉得他大公无私,并非唯亲是举。 最重要的是。 他已经到了这个年纪,虽然身子骨还算硬朗,但谁又说得准还有几年,就算封禅大典之后乘龙登仙,这大汉国祚也一样是要托付给儿子的。 因此刘据表现的越好,他反倒越发安心…… 至少现在是这样,只是不知继续这样下去,而他又如同历史上一样奔着六十九去活的时候,心态会不会发生改变,会不会后悔这次的决定。 另外。 刘彻对于此次的战事也有自己的心理预期。 他最佳的心理预期,就是匈奴最终派来使者向大汉服软,献上国书臣服。 届时他便会要求匈奴送来质子,让满朝文武都看着这个质子跪在自己脚下,让那些提倡和亲、惧怕匈奴的人好好看看,谁才是天命所归的天子! 匈奴单于自称“天子广大”,还不是一样要给朕送来质子,屈膝向朕臣服?! 至于刘据所想之事,他暂时还没有想到。 也不相信刘据能够将匈奴彻底亡国灭种,毕竟匈奴再不济,将那些臣服的部族全部算上,也号称有数百万人口。 而且刘彻并不知道漠北再往北走。 过了北海(贝加尔湖)之后,便是不适宜目前以游牧为主的匈奴人生存的绝境。 他始终觉得天大地大,哪怕刘据像霍去病一样打到北海,匈奴人也还有地方可以逃窜,而大汉如今尚没有力量在这片区域行政,待汉军一撤走,匈奴人便可以再回来,因此最好的结果就是逼迫匈奴臣服,上下成为令大汉印绶的汉臣,接受大汉官员的监督与辖制。 “秦嬴政命蒙恬两次出兵大漠,打败匈奴两次,也未曾令匈奴臣服。” “朕若能够实现,便真正超越了秦嬴政,必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皇帝,朕的封禅亦是有史以来最名副其实的封禅。” “朕之功绩,天地可鉴!” …… 最开始成立的“狩猎支队”只有四支,每支三百人,合计一千二。 后来卫青率大军降临,大汉在西域的防卫力量得到了巨大的补充,也能腾出更多的铁器,于是“狩猎支队”也增加到了八支,合计两千四。 而在这次匈奴使者来过之后。 刘据干脆将“狩猎支队”增加到了十六支,合计四千八,令匈奴压力呈几何倍数增加。 四千八多么? 一点也不多,刘据还有余力! 因为有了双马镫之后,汉军骑兵的训练速度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甚至不需要卫青的援军,刘据照样能够组织出这样的“狩猎支队”规模,毕竟哪怕他自己出玉门关时,看似只带了几千骑兵,但算上负责后勤的郡国兵,有生力量可是三万多。 只要有足够的马匹,配上双马镫,就算是军中不会骑马的伙夫都能上马遛两圈。 马匹如今自然也是不缺的。 自攻下右贤王庭之后,汉军俘获了上百万牲畜,其中马匹就有数万,而且其中许多都是好马,虽不说是有多充裕,但目前也够用,分兵四千八搞袭扰没有任何问题。 当然,这并不是刘据的最终目标。 他的最终目标是自给自足的“独立”。 粮草、军饷、兵卒、马匹、兵器都必须达到自给自足的程度。 如此当未来有一天刘彻觉察到不对劲,要用“断掉信用卡”的方式逼他回京复命的时候,他才有大声对刘彻说“不”的底气! 第四百六十二章 匈奴太子乌师庐 而刘据此前联系上龟兹。 将“天禄箱”赐予本就产铁的龟兹,助其成为西域真正的铁器之都,亦是在为达成这个目标所做的铺垫,绝不只是收买龟兹那么简单。 这回汉军所用的铁马镫和马蹄铁,便已经有许多产自龟兹。 至于刘彻命人源源不断送来的白银,则被刘据源源不断的铸成了铸有刘彻头像的汉币,在西域通过经商换取军需粮草之用。 同时此举也可以让西域诸国真正看到这条商道的繁荣与利益,重新考虑究竟是否加入“西约”共同抵抗匈奴、共同维护这条商道的问题…… 商道就是要用钱来开路的。 这条商道越是繁荣,贸易往来越是频繁,西域诸国就会产生越多的需求,越依赖这条商道,那么只要滴入几滴“独裁”,加入“西约”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不加入的国家,将被排除在这条商道之外。 阻挠商道的国家,就是“西约”共同的敌人。 到了那时候,刘据就可以为他们量身定做更多的“规则”,在潜移默化之中彻底驯服他们,令他们成为天朝的自古以来。 说起来,刘据现在也有了自己的财政大臣 ——韩凌。 这姑娘从来就不简单,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掌握了七种西域语言,包括但不限于最常用的吐火罗语和塞语。 搞的刘据夜里都不知该学哪一种外语是好,只能让她换着花样来教,体会不一样的风情,感觉比那什么“一代一代亚麻带”更有意境。 同时,自刘据在楼兰融银铸币以来,不用刘据提醒,她就自发立起了账目。 还利用刘据祭出的算盘,招拢了几十个楼兰的穷苦孤儿,教他们读书认字的同时,将他们培养成了熟练的会计。 有这样一个专业的会计团队在,每日铸币的明细和楼兰大仓的收入支出都记得清清楚楚,笔笔没有疏漏,所有数据可查。 刘据终于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贤内助。 以前他就觉得韩凌是自己的福星,总能给自己带来好运。 这次韩凌就是他的好运,不接受任何反驳! 而韩凌的二哥韩增,如今要负责统筹的事情也是不少。 刘据给了这位历史上的麒麟阁功臣充分的自由,结果就是刘据虽然名义上入了卫青幕府,但韩增却在楼兰给刘据搞出一个小朝廷。 这个小朝廷虽小,却也五脏俱全。 军事、政事、外交、财政、内府……该有的全都有,如今这个小朝廷已经像一台机器一样运转了起来。 当然对外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这些都只是为了“屯田驻军”成立的必要部门。 …… 漠北龙城。 “汉朝天子竟敢如此对待匈奴的使者!” 乌维单于气的一脚踢翻好不容易从长安回来的那一个活口,充分演绎了什么叫做恼羞成怒, “卫律,这就是你给本天子出的好主意,如今和亲之事不成,还让本天子相继受了汉朝皇子和天子的羞辱,你该当何罪?!” “单于恕罪!” 卫律赶忙躬身赔罪,苦着脸道, “小人也未想到汉朝竟如此不识抬举,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小人,这和亲之事本该配合军事行动一同进行才是。” “倘若匈奴军队能够在战事中取得一些优势,哪怕是局部上的优势,令汉朝明白我匈奴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与匈奴为敌必定付出惨重代价,如此此事才有可能成功。” “可是如今……” 话未说完。 “你说什么?!” 一旁一名看起来比刘据还年轻了两岁的匈奴青年便已怒目而视,大声斥道: “狗奴卫律,你是要将这件事的罪过全部推在我们身上不成?!”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匈奴当下的左贤王乌师庐。 匈奴的左贤王通常由单于的第一顺位继承权任职,说白了除了匈奴太子太过年幼无法统领左部,大多数时候都是由匈奴太子任职。 而乌师庐正是乌维单于的长子,名正言顺的匈奴太子。 距今大约两年后乌维单于就会去世,乌师庐也的确顺利继承了单于之位,只不过因为继位的时候比较年轻,被大汉戏称为“儿单于”。 其实乌师庐在匈奴的名声其实也不太好,或者说比刘据在大汉还要恶劣。 关于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司马迁在《史记中》只用了几个字就概括了出来: “好杀伐,国人多不安。” 因此匈奴的左大都尉还遣使秘密联络大汉,意图阴谋将其杀死后投汉。 可惜计划最终败露,左大都尉被杀,奉命率两万骑兵前去策应的赵破奴,也陷入了重围,就是在这一战中被俘,不得不投降了匈奴。 不过同样是投降匈奴,赵破奴和卫律有着本质不同。 被匈奴控制期间,他始终想着如何逃走,终于在十年后找到了机会,带着儿子一同逃了回来。 可惜回来的早了一些。 若是他在昭帝时期再逃回来,虽然肯定不能像苏武那样位列麒麟阁之一功臣,博得身前身后名,但得个善终应该问题不大,说不定还能白领个关内侯。 而在刘彻这一朝逃回来,还是在巫蛊之祸之前逃回。 最终的结果就成了因是卫霍集团的老将,不明不白受到巫蛊之祸的牵连,举族诛灭…… “左贤王恕罪,小人并非这个意思。” 卫律闻言吓得打了个哆嗦,这位左贤王的名声他自然已经有所耳闻,连忙苦笑着陪着不是解释道, “小人的意思是,有些外交事宜,是要先在战场上可以拿到,才可以放在桌面上讨价还价的,所以我国如今最需要的就是一场令汉朝忌惮的胜仗,只要有了这样一场胜仗,一切就都可以谈了。” “这话倒的确有些道理。” 乌维单于终于收敛起了怒意,恢复了冷静点着头道, “你在汉朝已有十余年光景,如今赵信已经死了,你便是这里最了解汉朝和汉军的人,那么依你所见,匈奴该如何针对汉军的战术,才能够拿下这样一场胜仗?” 不待卫律回答,乌师庐便已挺起胸膛大声道: “父亲,听说那汉朝皇子比儿臣大不了几岁,不如让儿臣去会一会他!” 第四百六十三章 师以汉朝马邑之谋以制汉军 “你有对策?” 乌维单于赞许的望向乌师庐。 这是他最喜爱的儿子,正因如此,乌师庐才会年纪轻轻被封作左贤王。 也正因如此才养成了乌师庐乖戾横行的性格,至少在匈奴素来都是横着走的,哪怕对匈奴人的生命都视若无睹,稍有不满便亲自动刀子。 “父亲可还记得大汉曾对我匈奴用过的马邑之谋?” 乌师庐不答反问,年轻的脸上充满了自信。 乌维单于微微一怔,沉吟道: “你的意思是……” 一旁的卫律亦是心头一颤,心中已经猜到乌师庐的计谋了。 “不错!” 乌师庐点了点头,表情也随之阴沉下来, “如今对匈奴提出和亲表达善意,汉朝依旧对匈奴步步紧逼,无非是想更进一步,逼迫匈奴像那些西域小国一样,像汉朝屈膝臣服。” “那咱们不如便效仿马邑之谋,来个将计就计。” “就将赵信城当做马邑吧,请父皇放出消息,近日我将亲自封父亲致命前去镇守赵信城。” “待我到了之后,再命赵信城都尉派出密使与汉朝皇子秘密联络,就说他意欲杀我之后带上我的头颅投汉,请汉军发兵前来接应。” “卫律不是说了么,这个汉朝皇子本是太子,因犯下大不敬之罪,被汉朝天子废黜,这次前往西域其实是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的人最是求胜心切。” “如今若有人将赵信城拱手相送,还顺便附带我这个左贤王的人头,如此功劳比此前所有的功劳加起来都多,汉朝皇子必定中计。” “如今的问题则是,尽可能骗他亲自率军前来接应,如此我再率军突袭接应的汉军,若是能够一举重创汉军,再将汉朝皇子活捉,如此就等于汉朝给我匈奴送来了质子。” “届时汉朝必定士气大损,人心惶惶。” “汉朝天子想要面子,却将面子和里子一同丢了。” “到时西域诸国见匈奴如此勇猛,自然也会心生忧虑,父亲再派密使前往威胁,亦可令汉朝皇子最近在西域搞出来的‘西约’土崩瓦解,毕竟这个‘西约’本来就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听起来虽唬人,但其实成不了气候。” “我这个计谋,父亲以为如何?” 乌维听完了整个计划,脸上随即露出更加欣慰的笑容,甚至还用带有炫耀成分的眼神看了卫律一眼: “好,好计谋,不愧是我的儿子,如此今后将单于之位传与你,我也可以放心了!” “卫律,左贤王的计谋,你以为如何?” 卫律见乌师庐也看向了自己,怎敢说什么赖话,当即施大礼恭维起来: “左贤王智谋过人,运筹帷幄,此计甚妙!” “前有汉朝皇子师以匈奴骑兵战术袭扰匈奴步卒,后有左贤王师以汉朝马邑之谋以制汉军,如此比较起来,还是左贤王更胜一筹,汉朝皇子实在不及左贤王,甚远!” “请受小人一拜,小人预祝左贤王马到成功!” 听到这话,乌师庐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对其点了点头道: “此前我还有些瞧你不上,不过如今看你倒顺眼了许多,你总归还算是有些见识。” “左贤王谬赞,小人本无过人才华,与左贤王先毕更是有云泥之别,不过是承蒙单于垂青,才能留在单于身边伺候罢了。” 卫律连忙又低眉顺眼的回应。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其实尚有些不敢苟同。 倒不是说这个计谋愚蠢,这回可比乌维单于派使者前去长安要求大汉找老规矩和亲强太多了,一旦成了的确有机会解除匈奴的困境。 不过成功率却很不好说。 毕竟“马邑之谋”本就是大汉玩过的规矩,匈奴也来一次,只怕刘据不会轻易上当……他与刘据接触过,看得出来刘据不是俗人,哪怕他此前无端害了自己一回,也并不影响卫律对刘据能力的判断。 另外,就算刘据果真立功心切,旁边可还有大将军卫青坐镇呢。 难道卫青便是吃素的么? 整个大汉皆知卫青是刘据的舅父,与刘据可谓同气连枝,恐怕绝对不会让刘据轻易涉险,因此有卫青在,刘据几乎不可能亲自率军前去接应。 不过话说回来,此计也不是非要活捉刘据不可。 只要能够重创汉军,要是运气好能够再杀死或是活捉一两个汉军将领,那也已经达成了接触匈奴困境的战略目标。 希望能成吧。 若是真成了,匈奴就能扭转如今的巨大劣势,即使不西迁也能喘上一口气。 而自己这个大汉叛徒,也不致最终落得赵信那样的下场,最起码能在匈奴龙城多过几天好日子。 说起来,赵信那个只在单于和左贤王之下的自次王就很不错。 自己也得加把劲将大汉卖的更彻底一点,如此才能受到重用,才能获得赵信那样的权力和地位。 “卫律,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乌维单于见状倒为卫律说起话来, “你投降匈奴之后,也的确为匈奴做了许多事情,双马镫和马蹄铁都是在你的协助下顺利配备匈奴军队,还有赵信城的防守策略,亦是你根据边城汉军的防守策略加以改良,本天子都看在眼中,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自打出使刘据的使者回来,转告了刘据的话之后。 得知刘据迫切想要卫律死,乌维单于才彻底对卫律放下心来,开始采用他的一些建议,任用他去做一些事情。 敌人越反对,就越证明我们做对了。 敌人越支持,我们就该反思是不是做错了。 他也是懂逆向思维的,肯定不会让刘据遂了心愿。 顺带着,虽然并未公开讨论,但随着最近时局越来越艰难,他也在私底下认真考虑了卫律关于“西迁”建议的可行性。 这也算是一步退路。 听说此前被匈奴打败,举族西迁的大月氏,如今在葱岭以西就过上了不错的小日子。 因此此前汉朝使者凿空西域,曾以匈奴与大月氏的这笔仇恨,邀请大月氏联合起来抗击匈奴时,大月氏才会正面表示“不想念故土”。 第四百六十四章 谋士以身入局,举棋胜天半子 没过多久,刘据就见到了赵信城都尉派来的密使。 此前刘据将卫律骗去出使右贤王的密使虽是子虚乌有,但这回来的却是真正前来与他商议叛匈投汉事宜的匈奴密使。 “居然要将左贤王的首级当做投汉的礼物,这可是份重礼啊。” 刘据神色有些夸张的看向那名密使, “我父皇若是得知此事,必定会重赏你们都尉,说不定直接封他个关内千户侯,令其子孙皆受荫庇。” “我们都尉只求归降大汉之后能够安身立命,不敢奢求封赏。” 这回的密使俨然没有了此前的匈奴使者的傲慢,不但眉眼低顺,连礼仪和说话也相当有水平。 “放心吧,少不了你们都尉。” 刘据却笑了笑道, “你也不赖,若是随你们都尉一同归降了大汉,便留在我身边做个使者,助我在西域诸国之间走动吧,我保证你一世富贵。” “多谢皇子殿下赏识。” 密使躬身谢恩。 这次匈奴将保密工作做到了极致,就连这个密使也不知道赵信城都尉的降服是诱敌之计,因此哪怕刘据将这个密使扣下,严刑逼供也断然无法获悉匈奴的诡计。 所以如今密使在刘据面前的表现十分自然,很难从他的脸上和身上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郭振,领这位密使下去,好酒好肉接风洗尘,但有其他需求也尽量满足,也教这位密使看到我大汉的诚意,好回去之后向赵信城都尉说明。” 刘据微微颔首,笑着对郭振招了招手,示意他将密使请了下去。 直到密使离去之后。 始终坐于一旁耷拉着眼皮、甚至连个表情都没有过变化的卫青终于有了一丝反应,眉头微微蹙起的同时抬眼看向刘据,不无担忧的道: “据儿,此事虽是难得的好事,但也需要多留一个心眼,尤其不能像密使要求的那般,由你亲自率军前去接应,万一这个赵信城都尉是诈降,极有可能令你身陷险境。” “舅父,我知道。” 刘据闻言裂开嘴笑了起来。 卫青的表情略微轻松了一下,于是开口又问: “那你究竟有何打算?” 刘据略微沉吟了片刻,答道: “我打算亲自去。” “???” 卫青刚放下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 他现在越了解这个外甥的性子,就越知道刘据在有些方面与刘彻简直如初一辙,他所做的任何决定都不会轻易更改,根本不是劝不劝的事。 尽管大多数时候,尤其是到了西域之后,他也越来越发现刘据所做的任何决定,其实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因此卫青虽然提起了心,却没有像此前一样以长辈的语气直接否决,而是强忍着否决刘据的冲动,又耐着性子道: “据儿,你先与我说说,你究竟是如何考虑此事的?” “此事无非两种可能。” 刘据也颇为耐心的向卫青解释道, “一种是密使方才所言全部属实,赵信城都尉的确打算刺杀左贤王投汉。” “我已经打听过了,匈奴的左贤王叫做乌师庐,此人暴戾好杀,匈奴国内的确有不少人害怕他,就连那些裨王亦心有不安。” “因此赵信城都尉的确具有做出这种事的动机。” “而此事若千真万确,对我大汉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对于匈奴则是巨大的打击,将会加速我逼迫匈奴西迁的目标;” “另外一种,则是此事乃是诈降。” “而之所以要求我亲自率军前去接应,则是为了针对我实施斩首行动,以解匈奴如今的困境。” “若是如此,我就更应该亲自去了。” “只要我去了,匈奴的主力便不会继续躲藏起来避汉军锋芒,舅父也就有了真正重创匈奴主力的机会,令匈奴短期之内再难组织起反击之力。” “一旦形成这样的局面,匈奴哪怕再不情愿,也只有远遁一途可走。” “有了我此前的铺垫与暗示,匈奴绝望之际,一定也只能优先考虑西迁来换取卷土重来的机会,我的‘上帝之鞭’方略自此也就成功了大半。” 卫青闻言面色再变: “不行!你可知你是什么身份?” “你可知你一旦出了岔子,对汉军的士气将会是怎样的打击,对如今的大好局势又将会是怎样的颠覆?” “我决不允许你如此冒险!” 说到这里,卫青也意识到刘据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驴脾气,这样的说辞恐怕很难将他说动,于是又将与其放缓了一些,语重心长的道: “据儿,你就听舅父这一次,过了这次,舅父保证绝不会再对你说教,也绝不干涉你的任何事情,行么?” “舅父,我不是喜欢冒险的人。” 刘据却笑呵呵的道, “若非有万无一失的把握,就算是我父皇连下三道圣旨、再派个督战队站在身后逼迫我去,我也只有三个字,打死也不去!” “这是五个字。” 卫青好心提醒。 “呃,都是一个意思,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 刘据满不在乎的道。 卫青依旧蹙眉说道: “那你就先与我说说你那万无一失的把握是什么,待我听过再做评判。” “我还是先与舅父说说我非去不可的理由吧。” 刘据却自顾自的道, “不知舅父是否听过一句话,叫做‘谋士以身入局,举棋胜天半子’?” “从没听说。” 卫青摇头,只觉得这句话一听就很牛逼。 刘据也不感到意外,毕竟这句话出自明清时期成书的《三十六计》。 这个时代虽然也出现过一些“以身入局”的捭阖大家,但还并未出现就此达成共识的书籍,自然也没有相似的句子。 于是他又解释道: “舅父没听过不打紧,我就是想告诉舅父,此次我若不以身入局,匈奴的主力恐怕便始终龟缩于漠北,不到迫不得已不会倾巢出动。” “而一旦错失了这次机会,再想找到一举歼灭匈奴主力的机会,可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舅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有些人,有些事,正如子欲养而亲不待一般,等不了一点。” 第四百六十五章 李陵的后车之鉴 “这都什么破词儿……” 卫青听到这话心中不由腹诽,这种话要是让刘彻听到八成又得生气。 毕竟什么叫做“子欲养而亲不待”,这话从刘据口中说出来,怎么听着都有那么点咒刘彻的意思。 此刻卫青还没有意识到刘据说的其实是他。 尽管今日身体每况愈下,他也只当是原本身体就有点隐疾,来到西域之后又水土不服所致,等这里的战争打完了,回去好好修养一些时日便是了。 心中想着这些,卫青再次追问道: “现在你该说说你那万无一失的把握了。” “我的把握,就是大汉的强弩和舅父这位龙城飞将。” 刘据笑道。 卫青自然知道大汉的强弩很强,若匈奴不是进退自如的骑兵,几乎不可能在与大汉的战争中占得丝毫便宜。 不过只是强弩的话,汉军很早就已配备,如何便能确保万无一失? 还有他。 他虽不惧与匈奴大战,但战事本来无常,谁又能保证永远胜利,何况刘据以身入局,倘若匈奴发了狠铁了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擒住或是杀死,这也不是他能够控制的。 “你再说清楚些。” 于是卫青继续追问。 “舅父记得我来出征西域之前,我父皇问过我守城的问题么?” 刘据正色道, “那是我说,有必救之军,则有必守之城,这便是我的应对之策了。” “这回不论赵信城都尉是否诈降,都由我亲自去接应,若是真的那自然不错,若是诈降那也必定是为了针对我,那只会更妙。” “如此得知我果然上了当,匈奴必定派出主力强攻我,誓要杀我以雪心头之恨。” “此时我便是垂钓的钓饵。” “而舅父则是捞鱼的渔网,一旦大鱼咬了我这个鱼饵,舅父便立刻收网,此次的斩获必定非比寻常。” “另外我虽是钓饵,但舅父应该知道,钓饵里面都藏着锋利的鱼钩,匈奴人敢吃饵就势必被鱼钩扎破了嘴,而这鱼钩便是我大汉的强弩。” “舅父只需听我的,分我一万兵马,再给我配……就五百万支箭和两千辆战车吧。” “只要有了这些东西,我便可保证匈奴非但伤不到我分毫,还将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再配合舅父这张大网,只怕匈奴主力不敢来,若是来了,定教其有来无回。” 这其实是近十年后,李陵被俘那一仗的打法。 当时李陵只有五千步卒,其中多半是弩张士,同时配备了五十万支箭和数百辆战车。 他率军行至浚稽山一带,不巧遭遇了匈奴单于亲率的三万精锐骑兵。 李陵随即命麾下将士将战车与辎重车辆排开作垒,盾士戟兵在前,弩张士在后,闻鼓声而纵,闻金声而止。 匈奴单于见汉军人少,径直扑向汉军营垒,李陵指挥反击,待匈奴人冲动强弩射程之内事,顿时千箭齐发,将匈奴骑兵射了个人仰马翻。 接着见匈奴骑兵阵形混乱,李陵立刻又率军追击,一举斩杀数千人。 匈奴单于因此惊惧胆寒,不得不又召来左贤王和右贤王麾下合计八万兵马,如此匈奴参与此战的骑兵数量已经达到了十一万。 就算如此,李陵依旧不落下风,又在后续的战事中陆续斩杀万余人。 匈奴单于实在奈何不了他,原本都已经打算撤军。 此时李陵军中一个投降匈奴的军候对匈奴单于说明了李陵军队目前的情况,尤其言明李陵此行携带的五十万支箭已经耗尽,很难再用强弩进行反击。 于是匈奴单于提起精神再战,这一次李陵果然无箭反击,最终被俘。 而李陵被俘的地方,其实距离最近大汉边塞已经只有百余里,就这么五千步卒在孤立无援、也跑不过骑兵的情况下,强行走了上千里,斩杀匈奴过万,不可谓不是悍将。 事实上,如果有大汉骑兵接应李陵,又或是箭矢能够再充足一些。 他便断然不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李陵被俘前也曾扼腕叹息: “要是每人再有几十支箭,也就可以逃回去了。” 而之所以没有接应,一方面是李陵自己有些过于立功心切,另一方面也与李广利、路博德等人的功劳、主从之争有关,说出来都是人情世故。 不过刘据与李陵不同。 有了李陵的后车之鉴,他直接将兵马翻了一倍,箭矢翻了十倍,就连战车的数量也翻了五六倍。 匈奴单于十一万骑兵都奈何不了李陵五千步卒。 那么如今哪怕匈奴主力尽出,也同样别想奈何于他,就是一个射射射,让麾下的兄弟们射到爽,射到个个贤者! 何况,他和卫青可没有什么功劳、主从之争。 就算让卫青舍命救他,卫青八成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因此他绝对不会是孤军奋战。 因此这件事还真就是十拿九稳,几乎不可能出任何闪失。 …… 最终卫青还是被迫接受了刘据的对策。 因为刘据完全是一副“你不接受我也铁了心要去,不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无赖嘴脸,根本就说不动。 当然,这其中也有卫青认可的地方。 无论是刘据的“将计就计”方略,还是各方各面的细节安排,都充分显示刘据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的决定,而并非意气用事。 另外,卫青也的确认为这是一个提前引诱匈奴主力决战的好机会。 于是一个月后。 在与赵信城都尉互通数次密信之后,刘据终于得知了左贤王乌师庐到来的日期,也与赵信城都尉约定了接应的地点。 如此再过了半个月。 刘据亲率一万兵马,携带大量箭矢与战车出征,秘密驻于距离赵信城只有四十余里的山坳之间,等待前来投降的赵信城都尉,或是等待匈奴的主力。 与此同时,赵信城内。 “我还当这个大汉皇子有多大的能耐,不过如此嘛。” 乌师庐勾起嘴角露出戏谑的笑容,站起身来对一旁的赵信城都尉道, “他既然已经走进了坟墓,我也是时候秘密出城,亲自率领匈奴大军给他一些送去一些惊喜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 把大黄弩给我备上! “加快行军速度!” 大漠中的风虽大,率领大军急行的乌师庐却只觉得如沐春风。 这是他除了日常的袭扰之外,第一次亲自领兵与大汉正式大战。 何况对方的主将还是大汉的长皇子,并且在来西域之前还是大汉太子,这意义就更加不同了, 这一战他势在必得。 而更令他欣喜的则是,目前一切都在依照他的计划发展。 如今裤子已经脱下来了,只差最后的临门一击,他一定要一战立威,让那些平日里对他多有置喙的老东西和匈奴臣民彻底闭嘴。 他们哪里会知道。 乌师庐心中最想成为的人,其实是曾经将汉高祖刘邦困于白登山的老祖宗冒顿单于。 当年冒顿单于鸣镝弑父登上单于之位,又东征西扩,令东胡与西域全部臣服在匈奴的铁蹄之下。 后来曾被冒顿单于围困过的刘邦驾崩,他还亲自写信调戏刘邦的遗孀吕后。 就算是这样,大汉也未曾敢杀匈奴的使者,更不敢发兵攻打匈奴。 这才是乌师庐想要成就的匈奴。 他虽好屠戮杀人,但冒顿单于不是也杀了许多人么,甚至鸣镝练兵时,连自己的爱马和妻子都杀了,更不要说后来的弑父。 乌师庐没打算弑父,因为他的父亲并不限制他。 不过他此前的许多做法,也多有模仿冒顿单于的心思。 杀人怎么了? 只要能够达到目的,能够带领匈奴强盛,能够令匈奴周边大小国家臣服,令汉朝不得不时时和亲,年年纳贡,一切都不是问题。 成王败寇的道理,难道他们都不懂么? 因为只要光足够明亮,人们就不会看到强光背后的黑暗,剩下的便只有歌功颂德…… “我王,前面探子来报,已经见到了汉朝皇子驻军的营地,距离此处大约还有二十余里外。” 一名亲信骑着马来到正在策马崩腾的乌师庐身侧,迎着呼啸的风声大声报道, “汉军以战车为垒,筑建了一个临时营地,咱们得探子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不敢靠得太近,因此看不清营地内的情形,不过从汉军营地外巡视的兵卒那闲散的状态来看,肯定还对这次突袭一无所知。” “好!好的很!驾!” 乌师庐扬起马鞭甩了两下,大声叫着好, “传令下去,不要杀了汉朝皇子,我要抓活的!” “倘若有人敢取了他性命,无论是谁,我定让他全家老小偿命!” “不过若是有人抓住了汉朝皇子,我就给他首功,令其封侯拜将,听明白了么?” “是!” 亲信应了一声,连忙下去传令各部。 乌师庐此刻越发志得意满,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刘据跪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的模样。 他要脱光了刘据的衣服,让其光着身子披上羊皮在地上爬行。 而他则像是牧羊人一样,驱赶着刘据巡游匈奴龙城,让匈奴的臣民都好好看一看,汉朝的皇子在他面前,不过如同牲畜一般低贱。 汉朝的天子,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只种羊,啥也不是。 他要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所有的匈奴人,只有他能够在匈奴危难之际力挽狂澜,只有他才能救得了匈奴,所有的匈奴人都应该听从他的号令。 而胆敢置喙他的人,就是匈奴人的敌人,他要当众拔了敌人的舌头! …… 与此同时。 “殿下,营地东北方向,五里外的暗哨升起了几盏红色天灯。” 郭振冲入帐中向刘据禀报, “这是敌军来袭的信号,升起多盏红色天灯,则代表敌军数量众多,请殿下尽快做好迎敌的准备!” “嗯。” 刘据闻言只是微微颔首,然后侧目看向了一同坐于帐内的赵破奴等一众将领, “诸位将军,这次就看你们的了,提前命盾兵、戟士和弩张士做好准备吧,这次出手定要让匈奴知道花儿为何那样红。” “至于赵将军,你那两千骑兵先按兵不动。” “待敌军在箭雨下溃败之时,立刻率众追杀出去,最初只追出五里,能杀多少就杀多少,一定记得见好就收。” “诺!” 两人连忙起身应道。 目前还不好说匈奴总共来了多少兵马,不过一切都在刘据的预料之中,还做了极为充足的准备,他们心中自然也没什么好慌的。 倒是匈奴自己得注意一点。 原本是他们突然袭击,却变成了汉军的突然强势反击,始料未及的一方自然也就变成了匈奴,心脏不好说不定容易猝死。 “殿下,要不要点燃烽火通知大将军?” 赵破奴顺嘴又问了一句。 这回刘据军中还携带了燃放烽火的物资,这玩意儿比天灯的目标大的多,一旦点燃卫青就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先不急。” 刘据却摇了摇头, “我们既然是垂钓,便应等鱼儿咬死了钩再上抄网,否则抄网一入水,惊动了鱼儿容易脱钩……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空军。” “……” 众人面面相觑。 又是个叫人半懂半不懂的生僻词,尤其是那个“空军”,虽然听起来应该是没钓到鱼的意思,但为何要说成是空军? “对了,记得把我要的大黄弩也架起来,不能只教兄弟们射个痛快,我也要射上几发。” 刘据想了想,又对弩张营的校尉提醒。 “殿下,这大黄弩弓力极强,末将若要操弄,尚需四名兵卒协助,殿下身子精贵,还是不要操弄的好,万一伤了身子,末将回去之后实在不好向陛下和大将军交代……” 弩张营的校尉一脸为难的道。 “大战在即,赵将军是主将,我是护军,你只需向我二人交代,旁的无需多虑。” 刘据淡然一笑。 起身拿起一张放在营帐中的四石腰张弩,不用挂上连接弩弦腰扣,只用两只手生生拉开,便轻而易举的上了弦。 “?!” 赵破奴与一众校尉顿时瞪大了眼睛。 我勒个去,这是什么天生神力,此前怎么从未听说过?! 这位皇子殿下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想不到竟是如此的深藏不漏,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话说,就凭这神力。 我们这些人,他能打几个? 第四百六十七章 大汉的未来和匈奴的未来 这一刻,赵破奴看刘据的眼神都变了。 这他娘的是个霸王啊。 他可是跟过霍去病的人,霍去病虽然打仗勇武,用兵入神,但要说个人战力方面,尽管他已经不是一般人,却也远远达不到刘据这种程度。 就这么说吧。 纵观目前整个军中,也找不出几个能够徒手拉开四石腰张弩的人,或者说根本就是绝无仅有。 而赵破奴唯一能够想到可以与现在的刘据相提并论的人,便是西楚霸王项羽了。 就算如此,刘据貌似也比西楚霸王强。 因为刘据可不只是天生神力,他的谋略也同样夸张,看的又远想的又深,几乎可以说是算无遗漏。 而西楚霸王似乎就没有这样的智慧,否则又怎会败于高祖与韩信之手? 赵破奴甚至怀疑,当今天子求仙问鬼,服用养生丹药多年,是不是到头来都求到了刘据身上,服到了刘据体内,否则刘据怎会如此全能,如此超凡? “去准备吧。” 望着被秀了一脸的众将,刘据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笑容。 “诺!” 赵破奴与一众将领方才回过神来,咽了口口水才连忙领命。 如此待众人离去之后,刘据才看向身后的郭振,笑呵呵的道: “真希望这回是匈奴单于,又或是左贤王乌师庐亲自领兵来袭,如此匈奴三部今日便有机会除去第二部了。” 匈奴总共就分为三个大部: 中间的单于部,东侧的左贤王部和西侧的右贤王部。 右贤王部受到汉军重创之后已经名存实亡,右贤王先毕躲在匈奴龙城,也早已失去了对右部的实际掌控。 如今匈奴实际上就只剩下了其上的左贤王和单于两部。 并且在汉军的步步紧逼之下,左贤王已经领着自己的人马与单于部会师,同时乌维单于又收编了右贤王先毕带回去的残部,这便是匈奴主力的主要构成。 而若是能够俘获或是击杀单于或左贤王的其中一个。 匈奴必定大受震撼,朝堂动荡之际,应该就会有人开始考虑卫律带过去的“上帝之鞭”计划了吧? 毕竟人都是想活着的。 既然反抗不了,无法抵御大汉铁骑,也只能阿q一点,对自己说上一句“树挪死人挪活”吧? “殿下,下官以为奉命来偷袭殿下的人,就算不是匈奴单于或左贤王乌师庐,也必定是匈奴大将。” 郭振的心态倒是挺好,微微躬身回应, “毕竟此事非同小可,匈奴单于若将这个任务交给小将,恐怕难以放心的下。” “若是如此,那匈奴单于或左贤王就更应该亲自来了。” 刘据却又说道, “匈奴与咱们大汉不同,他们就像是一群狼,匈奴单于则是狼王,你如果了解过狼群就会知道,狼王为了维持自己在狼群中的地位,狩猎时是要身先士卒,以此来展示自己的强大,同时令其他的狼顺服的。” “匈奴单于虽不会冲锋在前,但每有大战必定御驾亲征,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如今我只是不知匈奴前来突袭的兵马共有多少,倘若超过三万之众,我估摸着八成就是单于或左贤王亲自领军。” 郭振将最后一块护肩绑在刘据肩上,随后又拿来了头盔,点头道: “殿下素来料事如神,既然殿下这么说,那便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殿下,自你将大将军的甲胄归还之后,为何却命人打制了这样一幅不起眼的甲胄,这似乎与殿下的身份不符。” “这你就不懂了吧?” 刘据闻言又咧嘴笑了起来, “我若穿的太亮眼,虽然符合身份,但敌军亦可一眼看出我的身份。” “如此倘若我军形势不利,跑怕是都不好跑,你再看我这副甲胄,若不细看在乱军之中就与一个不知名的小将一样,逃命的时候最容易蒙蔽敌军……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可别说出去影响了我在将士们心中的形象,再折损了士气。” “……” 郭振闻言给刘据佩戴头盔的手僵了一下,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殿下这应该不能叫怕死,应该叫做滴水不漏…… …… 乌师庐则不这么认为。 他认为既然是他亲自率军出征,那就必须穿的风风光光。 令人匈奴各部知道这次是谁人领军,令汉军知道这次将他们击败的是谁,更要让刘据这个曾经的大汉太子知道,同为太子刘据与他究竟有着怎样的差距? 全天下人都会看到。 匈奴的太子,亲自击败了大汉曾经的太子。 全天下人也会知道。 匈奴的未来,远胜于大汉的未来! 所以在以皮甲为主的匈奴军队中,他穿了一身镀了金的玄铁甲,身后还披着一张极为拉风的红披风,几乎盖住了马屁股。 虽然跑起来的时候风阻不小,多少有些勒脖子,但是帅可是一辈子的事,如何能够马虎? 而且他骑的马也不太一样。 匈奴人的纯种马匹比较矮小,若是骑乘雏马甚至会给人一种骑了条狗的感觉。 而他却搞来了一些高大的枣红大宛马,如此奔腾于大军之众,真可谓是鹤立鸡群,突出一个拉风。 唯一的美中不足则是,大宛马虽然爆发力强,但耐力却不如匈奴马。 因此奔袭这一路,这几匹大宛马只能不断的更换骑乘,光是跟在后面给他管马的僮仆就超过了百人。 “吁——!” 终于,乌师庐看见了那片藏于山坳之间的汉军营地,就在前方几里外的地方。 这一路上并未遇到汉军的前哨。 要么是汉军的前哨藏得很深,要么就是刘据为了掩匈奴之耳目,愚蠢到将前哨和斥候都召回了军中,避免打草惊蛇。 “我王,属下才收到来报,左翼右翼也已抵达位置,这处汉军营地已经被我军吞吞包围,哪怕大汉皇子是只鸟,这回也定然插翅难飞!” 一名匈奴将领策马来到乌师庐身旁,抚胸低头报道。 “很好!” 乌师庐点了点头,年轻的脸上仅是自得之色, “先命前军佯装冲锋,试探一下这支汉军的成色。” 第四百六十八章 太子之间的心有灵犀 光是乌师庐口中的前军,就有足足一万骑兵,与刘据所率全部兵马相当。 而乌师庐这回率领的军队,则足有六万余众。 而且这六万余众全部都是精锐,绝非此前号称十余万人,其中有一半都是拖家带口跑来凑数抢劫的乌合之众。 结果。 前军首次试探,便以匈奴损失数百人结束。 前军将领依照乌师庐的意思,首次试探冲锋便打算给汉军一个下马威,因此冲杀之势更疾,吆喝声也更大。 并且还提前找来了一个会说汉语的翻译。 命翻译上到近前对汉军喊话,目的是让刘据知道中计了,好好的嘲讽上他几句。 再将目前汉军已身陷重围的形势加以说明,令军营内的汉军人心惶惶,顺势大举劝降一波,说不定可以从内部瓦解汉军,不战亦可屈人之兵。 甚至。 乌师庐还给刘据准备了一个意外惊喜——四面楚歌。 他虽不是大汉通,却知道不少大汉的事情,也知道当年大汉的对头西楚霸王。 汉军在决战中围困西楚霸王军队的时候,就用过这一招“四面楚歌”,典型的攻心战术,顺利瓦解了楚军的士气。 如今刘据区区一万军队被他六万多精锐突袭围困。 处境比当年大汉高祖刘邦在白登山被围严峻的多,不论是刘据,还是汉军兵卒,心中的担忧可想而知,如果这个时候汉军四面八方响起大汉的歌曲,心态岂不瞬间就崩了? 乌师庐特意选择了高祖刘邦亲自创作的《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勇士兮守四方】 乌师庐知道的汉朝诗歌不多,其实汉朝传至匈奴的歌曲本来也不多,这首《大风歌》便是最早传入匈奴的歌曲之一。 不过这首诗歌还挺应景。 一来它是刘邦创作的,正好可以对应白登之围; 二来则是乌师庐自己的内心写照,这一仗之后,他必将荣归龙城,成为危难之际扶大厦将倾的救星,成为人人敬畏的左贤王。 未来,还是匈奴最伟大的单于,和冒顿单于齐名。 哪成想汉军一点也不配合。 匈奴前军才刚接近汉军营地,匈奴的长弓根本就连那些围起来当做临时城墙的战车都碰不到的时候,汉军的强弩箭雨便已如同下雨一般,黑压压一片射了出来。 结果就是冲在前面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只听到“唰唰唰”的声响,只感觉天空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以至于周围的一切都略微昏暗了一些。 紧接着,便有数百人同时被钉在了地上。 就连跟随前军一同前去叫阵攻心的翻译都瞬间殒命,准备好的说辞一个字都没说出口,也不知道咽气的时候是否闭上了眼睛…… “这?!” 乌师庐还是生平头一回见到如此壮观的情景,名副其实的“万箭齐发”。 汉军的箭矢是不要钱的么? 以汉军这样的射法,多少有那么点浪费,其中有一多半都做了无用功,为何不将匈奴军队放近一些再射? “我王,我军初次与汉军接触,虽有一些伤亡,但亦可看出汉军得知我王率领大军如鬼魅般降临,已经陷入了慌乱之中,还可看出这位汉朝皇子临战经验不足。” 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匈奴谋士见状却并不慌乱,反倒胸有成竹的道。 乌师庐回头反问: “何以见得?” “此处可是赵信城外,距离这支汉军最近的驻军之地姑师城足有三千余里,即是说这支汉军如今是一支孤军。” 老者捋着胡须,不紧不慢的道, “孤军面临的最大问题便是补给,粮草、辎重、箭矢等等皆是必不可少的补给。” “这支汉军本来只是中了我王的计谋前来接应赵信城都尉,想必此行不会携带太多的物资,否则非但影响行军速度,还会加大暴露行踪的风险。” “因此我可以断言,他们的箭矢必是十分有限,每张弩能配备十几支箭就已经算多的了。” “而一旦箭矢耗尽,汉朝的强弩再强,也不如一块朽木,届时在这茫茫大漠之中被我们六万骑兵围追堵截,这支孤军必定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我是大汉皇子,我便不会如此浪费这有限的箭矢。” “故而我才说这位汉朝皇子临战经验不足,而且一上来便使如此猛力,亦是陷入了慌乱的表现之一。” “想要证明我的判断也并不难。” “我王只需持续派兵袭扰汉军军营,逼迫汉军不得不放箭抵御,不断消耗他们的箭矢物资。” “相信很快就会有人向他提出这个严峻的问题,到了那时,汉军必定立刻便会拔寨,妄图突围逃回姑师。” 听了老者的话,乌师庐作沉吟状颔首: “你说的有理,如今汉军是没有补给的,箭矢自然用一支便少一支,而随着箭矢越用越少,汉军也会越来越恐慌,士气越来越低落。” “我们只需将他们围困起来,持续命人上前骚扰骗箭,便可令其陷入两难之境。” “如此只需过上几日,我的‘四面楚歌’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然而他哪里会知道,刘据这回可是带了整整五百万支箭的,就算他麾下这一万兵卒人人都是弩张士,每个人也都有五百支箭可射。 而实际上,这一万兵卒只有五千弩张士,每个人都有一千支箭可射。 匈奴要是想用这样的方式骚扰骗箭,能把他们的人和马活活累死。 何况骚扰骗箭可不是草船借箭,那得活人骑着马去骗才行,这么玩下去还真不好说究竟是谁消耗谁? 这不巧了么这不是? 乌师庐打的是用骑兵骚扰的方式,骗刘据的箭矢的主意。 而刘据从一开始,打的就是用箭矢来消耗匈奴有生力量的主意。 这叫什么? 这叫不谋而合,这叫太子之间的心有灵犀! 等着吧。 待匈奴久久无法取得进展,每日还有人不断被派来送死,搞得像是点名排队枪毙一般,不知那些匈奴骑兵会作何感想? 第四百六十九章 请加大力度(二合一四千字) 与此同时,汉军大营。 “赵将军,你挑选百十个机灵的人,骑上最快的马走出军营,装作鼠头鼠脑实则明目张胆的当着匈奴人的面打扫刚才的战场。” 刘据在临时搭设起来的哨塔上将刚才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如此待匈奴前军暂时撤去之后,特意将赵破奴叫来安排了一项新的任务, “什么都不要拿,只取战场上箭矢,一旦发现匈奴人有发兵阻止的迹象,立刻上马快速回营,不要给他们任何机会。” “这……” 赵破奴闻言自是有些疑惑, “殿下,咱们这回不是携带了五百万支箭矢么,这些箭矢只怕将这支匈奴军队全部射杀都还有富余,何必命人出去冒险取箭?” 如今已经与这支匈奴军队有了接触。 赵破奴又有过打大仗的经验,仅是看前军的规模,便已经可以大概预估出这支匈奴军队的总数。 据他所猜,敌军总兵力应该是在五万到十万之间。 就以十万吧,这五百万支箭矢分到每一个敌军身上,那也有五十支箭。 即是说没五十支箭能射杀或是射伤一人便已经足够,更何况敌军还未必就有十万之众,稍后出去打扫战场时,带回几个负伤留在战场上进退两难的匈奴伤兵回营审问一番便可以得到一个确切的数字。 “我们这回带了多少箭矢你知我知,可是敌军知道么?” 刘据不答反问。 “殿下的意思是……懂了懂了,末将懂了,殿下英明!” 赵破奴也不是蠢人,经刘据这么一提点,又略微一琢磨,当即明白了此举的意义何在, “原本殿下将计就计,匈奴人已经将我们当做了一块嘴边的肥肉。” “再似殿下这般玩弄下去,匈奴人只怕还道我军箭矢并不充足,只会更加卖力的送上门来以消耗我军箭矢,只等箭矢耗尽的那一刻,便可将我军这块‘大肥肉’一口吞下。” “而且越是如此耗下去,匈奴人便是越觉得距离我军箭矢耗尽之时只差一步,吃到这块肥肉也就在下一刻,始终满心期待,也始终欲罢不能。” “殿下真是将人心摸透了,末将佩服!” 刘据此刻心情不错,于是又顺势对赵破奴多说了几句: “此举不但是在给匈奴人希望,也是在不断增加匈奴人的沉没成本。” “沉没成本?” 赵破奴再次面露不解之色,又是一个古怪的词语。 刘据则笑着道: “匈奴人付出的代价越大,就越无法接受失败,退一步只会越想越不甘心,而他们在这个过程中付出的代价,就叫做沉没成本。” “赵将军就算没赌过钱,也见过赌徒吧?” “对于一个赌徒而言,输掉的钱财是损失,但如果不为了回本而继续赌下去,并且输的越多为了一把回本赌的就越大,因为如果不再去赌,此前那些输掉的钱财,就成了沉没成本。” “这么说,赵将军应该明白了吧?” “……” 赵破奴闻言看向刘据的目光再次改变。 他觉得刘据已经开宗立派了。 开什么宗立什么派? 就开创一个琢磨人性与心理的学派。 至少在赵破奴的认知中,诸子百家出了许多显学,比如当今天子尊崇的儒家,还有曾经在各国之间影响力巨大的墨家、法家等等学派,但似乎还没有出现一个专门研究人性与心理的学派。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孤陋寡闻。 毕竟在诸子百家中,他知道的学派也就那么几个有名的显学。 不过在遇到刘据之前,他还真就从未见过有哪一个人能够将人性和心理琢磨的如此通透,并且说的如此明白,还用的如此炉火纯青,仿佛呼吸一般随心所欲。 所以…… 赵破奴忽然又觉得刘据特别可怕,心中生出了从未对任何人有过的敬畏。 因为刘据这样的人,若是对谁心生不满,又或是起了杀心,想要玩死对方实在是太容易了,令其在安乐之中甘心赴死都未必没有可能,说不定临死之前还要对刘据感恩戴德。 最重要的是,刘据还是个皇子。 并且在下一个太子册立之前,他依旧是最名正言顺的天子之位继承人。 看看刘据都拥有什么吧? 异于常人的智慧,天生神力的武力,还有洞察人性与心理的手段…… 可能还有一些其他尚未表现出来、或是已经表现出来却并未被他察觉的东西。 比如直到现在赵破奴都还没想明白他身为大军主将,究竟是怎么在突袭楼兰之后就很快被架空了……甚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彻底架空了。 直到这回率军随刘据前来接应赵信城都尉,他才猛然后知后觉,就连自己都成了刘据的拥趸。 可就算如此。 赵破奴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甚至甘心为刘据所用。 而这绝不仅仅是因为,刘据是高贵的皇子,本身就高他一头。 还有其他赵破奴尚未琢磨明白的原因,各方各面,桩桩件件,他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全部琢磨明白。 毕竟又不是他一人变成了这样。 王恢、苏武、司马迁,还有后来的韩增、东方裕和赵谦……甚至包括大将军卫青,似乎也对刘据言听计从,没有丝毫的包袱。 这样的刘据。 其他皇子拿什么与他斗? 这样的刘据。 成为天子、掌握真正全力之后有多可怕,谁敢去想? 这样的刘据。 天子此前怎么舍得将其废掉,难道是得了失心疯么? 想不通。 完全想不通啊…… …… 匈奴大营。 “我王,前军大将命人来报,发现小股汉军走出军营,正在提前收拾战场。” 一名亲信跑入左贤王大帐,将这个消息报告给了乌师庐。 “战事这才刚刚开始,我军不过折损数百前去试探的兵马,汉军就急不可耐的开始收拾战场了?” 乌师庐蹙起眉头,面露不解之色。 虽然那数百兵马留在了距离大汉军营不足两百步的地方,这个战场距离汉军更近,但如今汉军已被六万匈奴大军吞吞围困,正是汉军军中人心惶惶的时候,他们不该有闲心收拾战场才对。 除非…… 乌师庐已经想到了什么,当即又问: “可知汉军是如何收拾战场的,是否着重回收射出的箭矢?” “我王真是料事如神!” 亲信不无恭维、甚至有些夸张的道, “前军大将的信使的确又提到此事,这小股汉军只带回去几个负伤的匈奴兵卒。” “剩下的人则如同抢收一般,连我军其他的活口都不补刀,只是快速收集战场上的箭矢,有人甚至直接从我军伤兵和伤马身上拔箭,疼的我军伤兵鬼哭狼嚎,最终还将其就这个样子留在了战场上……” 话至此处,乌师庐忽然深色亢奋的站起身来,大声笑道: “本王就知道,本王一早就知道!” “看来这个汉朝皇子也没有本王想象中的那么愚蠢,这么快就意识到了最严峻的问题,已经开始想办法回收箭矢了。” “既是如此,我军若继续袭扰,汉军断然不敢再似先前那般万箭齐发,一定会将我军放的更近再射,以节省有限的箭矢,更有效的杀伤我军。” “另外,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个汉朝皇子应该已经开始考虑趁着突围的事情了。” “毕竟趁着现在箭矢与粮草等物还算充足,突围逃走的成功率才最高。” “倘若真等到被我军消耗至箭尽粮绝之际,便是想再走恐怕也已经晚了,只能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好!非常好!” “传本王的命令!” “命前军大将每日至少袭扰汉军大营三次,每夜至少袭扰汉军大营六次,继续逼迫汉军使用强弩还击抵御!” “尤其是夜里,汉军无法分清我军究竟有多少人,甚至无法分清我军究竟靠的多近,一旦受到袭扰,必定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慌乱射击,如此即可减少我军伤亡,亦可更快消耗汉军的箭矢,令其无箭可用。” “再命姑师方向的右军大将率军撤退三十里,于大漠中便插暗哨,在汉军逃往姑师可能经过的道路上设下伏兵。” “汉朝兵书中有一种围敌策略,名为‘围师必阙’。” “我们的前军与左军不断加大袭扰的次数与强度,唯有右军方向空出了一个缺口,汉军绝望之际发现有机会逃出生天,无论究竟有没有埋伏都不得不冒险一试,而不是无处可逃与我军殊死一搏。” “只要汉军放弃这座大营出逃,届时前路有伏兵堵截,后路又有本王追杀,最终只能是首位不能相顾,逐步被本王剿杀殆尽,永远回不去他们想到达的姑师!” …… 于是三日后。 乌师庐终于再也坐不住了,亲自走出中军,来到前军阵中召见前军大将: “将军,今日我军伤亡情况如何?” “我王,今日清晨至今,我军共伤亡四百余人……” 前军大将眼中尽是血丝,这样的频繁袭扰,消耗的自然不仅仅是汉军的箭矢与精神,身为前军大将,他也同样承受着不小的精神压力。 毕竟乌师庐在匈奴龙城的时候,便已凶名远扬。 逼急了他是真的会与人“掏心掏肺”的,哪怕前军大将也不放在眼中。 只不过匈奴没有大汉的文化底蕴,想不出那个“戾”字,也没人会将他称作“戾太子”。 “又是四百余人,加上右军的损耗,已经达到了七百之数。” 乌师庐的眉头早已紧紧蹙起。 这三日下来,前军和右军虽是袭扰骗箭,但每日的损耗加在一起都能够超过一千。 如今六万人的匈奴大军,已经折损了接近四千。 那么汉军的强弩反击强度有所下降么? 确切地说,的确是有所下降。 自第一天之后,汉军再未搞过不计损耗的万箭齐发。 不过只要是匈奴军队前去袭扰,便必定使用强弩进行还击,还击的强度则随袭扰的强度而定,有时数千支箭一同发射,又是则只有数百。 除此之外,匈奴军队也在杜绝汉军出营“收拾战场”的行动。 他们始终留有一支骑兵游荡于战场与汉弩的射程之外,但凡发现小股汉军出营,便立刻发起冲锋将其逼回。 “我王,恐怕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前军大将又为难的道, “这两日我军轮番前去袭扰,每次皆有不少兵卒损伤,却无法击杀缩在军营中的汉人,如今有些人已经开始抗命。” “不敢隐瞒左贤王,就在一个时辰前的那次袭扰中,已经有来自一个先零小部族的数十人拒绝服从命令,末将实在不得已,只能命督战队将这数十人全部斩首立威。” “这虽然是一件小事,但足可见如此惨烈的伤亡,已经令军中一些人开始畏战,极大的影响了我军士气。” “再这么下去,恐怕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末将担心难以维持军心。” 乌师庐看起来却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点了点头道: “无论如何都必须坚持下去,据本王这几日的推算,在我军持续的袭扰之下,汉军每日至少需要消耗十余万支箭。” “而汉军一次出征又能携带多少箭矢?” “以我军此前与汉军交战的经验,还有汉朝降将的供述,汉军每次出征,一名弩张士的标准配置是二十支箭。” “那么这一万汉军,哪怕全是弩张士,随身携带的箭矢也只有二十万。” “就算这次来得是汉朝皇子,汉朝天子给予了充足的军备,随军还多些带了一些箭矢,也断然不能超过五十万支箭吧?” “如今每日至少消耗十余万支箭,已经消耗了三日,汉军的箭矢只怕已经所剩无几。” “本王估摸着,最多最多,也就再过两日,汉军便不得不在箭矢彻底耗尽之前发起最后一搏,而对此本王已经做好了安排,届时就是这支汉军全军覆没的时候,汉朝皇子也必将为此付出代价!” “所以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你不但要给我顶住,还要继续加大力度,明白么?” 第四百七十章 这回本王必擒汉朝皇子!(二合一) 乌师庐的话很快便传遍全军。 原本已经十分低迷的匈奴军队军队顿时稳定了许多。 毕竟这三日下来,匈奴与汉军的仇恨已经积压了许多,再加上此前乌师庐许下擒获刘据的匈奴人封王拜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于是匈奴军队的袭扰强度和频率也随之增加了不少。 并且不只是乌师庐陷入了沉没成本困境,匈奴将士也一起陷入了沉没成本困境,这些天他们进行如此高强度的袭扰,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有着极大的损耗。 事实上,汉军也并不好过。 杀人,也是一件挺累人的事。 何况还是时刻准备,应对匈奴军队那不知何时、不分日夜发起的袭扰,汉军将士的精神与身体又怎会没有压力? 不过打仗,哪有轻松的事? 怪只怪匈奴不是一个好邻居,总仗着马匹来去自如,这近百年来不断侵袭大汉边境,如果不能彻底将其解决,未来大汉依旧疲于应对。 此刻刘据才完全理解了刘彻总说的那句话: “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 还有桑弘羊的那句: “当世之务,后世之利。” 不是刘据喜欢打仗。 如果此刻天朝的自古以来已经大定。 如果丝绸之路畅通无阻,如唐朝盛世时那般安宁。 如果没有一个刘彻这样活得太久、晚年又如同神经病一样的父皇。 就算穿越之后带着这个满级人类的穿越副本,刘据也一定会选择做一个安静的美太子,想都不会想去作死求废,更不会率军跑到这苦寒之地来。 何必呢? 如今还算令刘据心安的只有一事,那就是汉军始终在大营中防守,虽然疲惫是疲惫了些,但几乎没有什么伤亡。 而匈奴人显然也已经咬钩,并且随着时间推移,伤亡不断增加。 鱼钩在匈奴人的口腔中只会越扎越深,直至欲罢不能。 除此之外。 刘据已经从抓回大营的匈奴伤兵口中得知了匈奴大军的基本情况。 这回领兵的果然是左贤王乌师庐,而且也的确是匈奴的主力部队,他钓到的无疑是一条大鱼。 此战若能大胜,并且极大的消耗匈奴的有生力量。 那么此战之后,匈奴必将很难再组织起有力的反击,到了那时候肯定便不得不认真考虑一下“西迁”的问题了。 至于此前他命人准备的大黄弩,如今也始终没有派上用场。 因为乌师庐也并非莽夫,匈奴的将领亦并非莽夫。 目前为止匈奴军队虽在不断袭扰汉军大营,但乌师庐最多也只是视察前军大营,更多的时候都待在中军掌控全局,而那些匈奴将领也并未亲自参与袭扰。 当然,这还是因为匈奴人曾经吃过大汉强弩的亏,尤其是大黄弩的亏。 刘据虽然并未亲眼见过,但也知道飞将军李广守边时便曾用大黄弩屡立奇功,远距离狙杀匈奴将领,令其军队群龙无首不得不退走。 “殿下,经过这几日鏖战,军中将士已是身心俱疲,加之长久不能彻底击退匈奴大军,始终处于重围之中,不少将士已经心有不安,这么下去恐怕不是办法。” 赵破奴也忍不住亲自前来向刘据谏言, “殿下此次出征之前,不是与大将军有过约定,一旦遭遇匈奴大军,以烽火为号,只要殿下命人点燃了烽火,大将军便会率大军前来与我们里外夹击匈奴。” “届时匈奴首尾不能相顾,必定大败而走,我们被匈奴围困的态势,也将立刻化解。” “只是如今我军被匈奴大军围困已有三日,不知殿下始终不下令点燃烽火?” 刘据闻言,却不答反问: “这事是谁告诉你的?” 他记得自己与卫青的这个约定并未公开,为的是防止万一有汉军将士被匈奴人俘虏,受不了酷刑将这件事告诉匈奴。 而匈奴一旦得知外面其实有卫青大军严阵以待,只怕便不会咬钩太深了。 “是临出征前大将军私下告诉末将的,大将军命末将一旦遭遇匈奴大军便立刻点燃烽火通知他。” 刘据如果不问,赵破奴自然是不会说的,但刘据既然问出了口,他也不敢向隐瞒,只得痛快将卫青给卖了,同时还不忘补充道, “大将军虽给末将下了命令,但末将始终以殿下马首是瞻,不敢擅作主张,只怕坏了殿下大计,因此才前来询问殿下的意思。” “不知殿下始终不点燃烽火,可是有什么末将无法悟出的计划?” 刘据听了这话,才知道卫青私下又做了什么。 为了防自己止发生意外,这位舅父可真是面面俱到啊。 不过他应该永远都想不到,就算是他这个大将军亦已被自己架空,他的军令在刘据这里也得靠边稍稍,哪怕赵破奴这样的主将也不敢擅作主张。 “你做的很好,这回你当据首功,回头报于长安的战报上,我送你一万匈奴首级。”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对赵破奴赞赏一笑。 “末将不敢……” 赵破奴怎敢接住这个功劳? 此前刘据送出的“西域特产”与这一万匈奴首级的功劳可完全是两回事,这真就是明目张胆的冒功了,一旦传出去可是要诛族的。 何况赵破奴心中也有一个底线,那就是绝不拿领导当朋友。 尤其刘据还是皇子,是当今天子的自家人,未来还有可能是天子。 未来天子让你冒功你就冒功,哪怕是两人狼狈为奸,可当他真的成了天子之后,恐怕就难免要怀疑你的人品与忠心了…… 何况这三日下来,虽然已经射杀数千匈奴骑兵,但这功劳都是人家弩张营将领的。 这功劳可不是刘据想分给他就能分给他的,否则弩张营的将士们可就要心生不满,说不定还会将事情闹大了。 “放心,只是给你一个杀敌的机会,追杀已经溃败的敌军而已,功劳还要你亲自去立,绝非冒他人之功。” 刘据似是早已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笑着继续说道, “不过你也要助我去办一些事,否则恐怕难以形成如此局面。” “殿下请讲!” 赵破奴顿时挺起胸膛,行军礼道。 “不用这么严肃,我需要你在军中编造一个善意的谎言。” 刘据胸有成竹的道, “你就说我已秘密命人传出了消息,如今大将军已经得知了这里的情形,正率数万大军赶来救援,与我军内外夹击匈奴。” “这……” 赵破奴再次愣住,这样忽悠正在以性命与匈奴军队厮杀的汉军将士真的好么? 不过这应该是望梅止渴之策吧? 虽然现在还没有“望梅止渴”的典故,但汉军将士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哪怕身心俱疲亦能立刻打起一些精神。 如此迟疑了一下,赵破奴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知殿下打算何时点燃烽火通知大将军?” “大将军一来就可以势如破竹的时候……这亦是我献给大将军的特产。” 刘据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眼底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 在双方如此操作之下。 刘据这一万汉军和乌师庐那六万匈奴精锐彻底卯上劲了。 一方觉得汉军只差一步就要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届时便是一场大胜。 一方觉得大将军已经在率大军前来驰援的路上,六万匈奴骑兵又如何,安能抵挡龙城飞将之威,届时必定也是一场大胜。 好嘛。 这居然达成了双赢的局面,双方都觉得自己能赢,都胸有成竹。 不过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如今的局面都是刘据一人一手促成的,若说有把握,自然也是刘据这个始作俑者更有把握一些。 于是在双方将士均已身心俱疲之际,战事却越发激烈起来。 …… 两日后。 “汉军居然仍有箭矢可射?” 乌师庐已经有些看不懂了,脸上尽是不解之色, “加上这两日,汉军射出的箭矢至少已经达到了五十万之多,就算这回多带了一些箭矢,应该也应该消耗殆尽,怎会还有箭矢可射?” “快了,应该是快了,继续加大力度!” “再命人不断探查姑师方向,谨防卫青所部长久不见汉朝皇子归去,察觉此处的情形率军前来驰援!” “务必在卫青所部到来之前攻破这座大营,生擒汉朝皇子!” …… 五日后。 “还有?!” 乌师庐感觉自己在听天方夜谭。 这都射出多少箭矢了,他甚至怀疑刘据这一万汉军中,是不是有八千都是制作箭矢的工匠。 如此一边抵抗袭扰,一边不分日夜的赶制箭矢? 可是这也说不通啊,制作箭矢需要大量的材料物资,汉军又要上哪里去找这些物资? 并且每支箭矢做完之后,还要放置一段时间等待胶漆干涸才能使用,就算不分日夜的赶制箭矢,也必定赶不上趟。 “继续袭扰,快了,一定是快了!” “本王承认,本王的确低估了汉朝保护这个皇子的决心,低估了汉军这回携带的箭矢。”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除非汉军的箭矢可以凭空变出来,永远无穷无尽!” …… 八日后。 “你可知这些日子他们总共射出了多少箭矢么?” 乌师庐有些不自信的望着那位此前向他献策的老者谋士, “汉军直到现在仍没有拔寨逃走的迹象,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们还有充足的箭矢?” 就算是漠视人命的他也有些坐不住了。 这些日子下来,哪怕只是袭扰,匈奴大军的伤亡也已经快要过万,使得五十怒不得不从中军抽调兵马以补充前军与右军的兵员。 这样的损失终于令他感觉到了肉疼。 若是再这么送下去,他真怕自己无法再控制麾下这支人心惶惶的军队。 反观刘据这便倒还好一些。 他们的粮草充足,箭矢存量也依旧充足,若说身心俱疲,他们也要好过匈奴,毕竟如此被动防守始终都是以逸待劳,而且暂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最重要的是。 汉军将士都信了刘据的鬼话,以为卫青已经在率军驰援的路上。 而两地相距数千里,这八日的功夫,自然不够卫青大军赶到,所以汉军将士虽然内心煎熬,但还依旧能够沉得住气。 “我王,老朽也有些看不懂了……” 老者谋士同样很不自信, “按理说不该如此,汉军也没有理由携带如此之多的箭矢,他们只是中计前来接应赵信城都尉,又不是要在此处常驻。” “那你说现在该如何是好?” 乌师庐瞪起眼来,语气不耐的问道。 这支汉军如今就像一只刺猬,虽然被匈奴大军围困,但却又让匈奴不知如何下嘴,每次触碰受伤的都是自己。 可是现在让他放弃,那也是决计不能。 毕竟他这次出征已损失近万,却连汉军一根汗毛都没有碰到,几乎一直是在单方面送人头。 若是就这么回去的话,必定成为整个匈奴的笑柄。 届时莫说他父亲是否还会庇护他,其余的匈奴贵族和诸王也不会再瞧得起他。 在匈奴这种强者为尊的部族联邦制社会结构中,一旦最终是这样的结果,就算未来他父亲执意将单于之位交给他,也一定会有其他诸王不服,根本就坐不稳。 “……” 老者谋士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一切都太反常了,超出了他对汉军的认知。 他心中其实想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如先撤军以及时止损,免得陷得更深以致最终无法自拔。 可是他不敢说。 身为乌师庐的谋士,他怎会不知这位左贤王是什么人? 此时建议他撤军,便是让他承认这次军事行动彻底失败,谁敢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都无异于找死。 何况如果匈奴六万精锐骑兵,连这一万汉军都无法撼动。 这事不仅是乌师庐不能接受,就算是乌维单于也不能接受,整个匈奴更加不能接受。 这是若是传出去,便是在告诉所有匈奴人: “汉军是无敌的,咱们还是尽快投降吧……” 所以在乌师庐已经逐渐泛起杀意的目光中,老者谋士沉吟道: “此前皆是老朽判断失误所致,战后老朽甘愿受左贤王责罚,不过现在,老朽建议调集全部兵马,对汉军发起全力总攻。” “我军如今还有五万余众,汉军不过一万兵马。” “就算全部都是弩张士,共有一万张弩,一次也只能射出一万支箭矢。” “且不说这一万支箭矢能有多少命中我军将士,就算每一箭都命中,一次也只能射杀万人。” “汉弩虽强,但上弩却也需要时间,我军若调集全部兵马发起总攻,汉军强弩最多能射两三箭,便会被我军冲杀至不够高也不够坚固的战车营墙。” “届时我军所剩兵马依旧远多于汉军,就算受到营墙阻挡,亦可弃马爬入。” “一旦进入汉军大营与汉军短兵相接,那么优势必在人数众多的我军,照样能够大破汉军,生擒汉朝皇子。” “如此就算付出一些代价,却也是前所未有的胜利。” “毕竟纵观我匈奴历史,还从未有人擒获或斩杀汉朝皇族,左贤王便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匈奴第一人!” 听到这话,乌师庐眼中杀意终于消失,立刻振奋精神起身喝道: “就这么定了,这回本王必擒汉朝皇子!” 第四百七十一章 军队战损承受力(二合一) 浚稽山大营。 “大将军,还不发兵驰援么?” 与司马迁一同立于卫青帐中,苏武忧心忡忡却又小心翼翼的询问。 如今苏武虽名义上还是天子派来与乌孙和亲的使者,但因为目前刘据不同意他将刘细君送去乌孙完成和亲,便只能暂时滞留西域,此前是听任刘据调遣,如今则是听任卫青调遣。 不过他也完全不亏。 此前的姑师之战中,他也立下了战功,而且功劳绝对要比完成和亲更大,回头虽未必封侯,却也一定能够升官。 可是他并不满足,和司马迁一样,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诸如赵破奴、王恢、东方裕等人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封侯,总觉得自己也不必这些人差,只要听从刘据的方略,一定也能得到封侯的机会,带上点像样的“西域土特产”回去。 “不急,再等等。” 然而就连刘据也未曾料到,现在最沉得住气的反倒是卫青,他将目光从案几上的舆图上移开,看向苏武和司马迁,慢条斯理的道, “苏武,令尊苏建也曾像你一样在我幕府中为将,看到你这与他相似的眉眼,总令我想起当年的峥嵘。” “这是末将的荣幸,可是大将军……” 苏武还想说些什么。 卫青却抬起手来打断了他,接着说道: “你与令尊一样,虽有一片赤诚忠心,但性子却有些急躁。” “当年他也像你一样站在我面前,建议我养士以博名,那是因为他不了解朝堂,更不了解陛下,而他说这样的话,可是会要命的。” “后来他与赵信一同战败,赵信投降匈奴,只有他一人逃了回来。” “有人建议我杀他立威,我却知道他明知损失全军,逃回来八成是死路一条,依旧坚持逃回来,便已是最大的忠心,只是作战时立功心切罢了,因此我才将他交由陛下处置,并上疏建议陛下免其死罪,贬为庶民以示惩戒。”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 苏建闻言愣在原地,脸上尽是迷茫之色,不得不看向一旁的司马迁求助。 “……” 司马迁亦是一脸迷惑,他一个艺术细胞充斥全身的人,也同样没有完全听懂卫青这番谜语人言论。 卫青见二人到底还是太年轻了,终是给了一个小小的提示: “你们对刘据一片忠心固然是好事,但如今还没有到他的时代,今后在外人面前不可表现的太过明显,否则必将害人害己。” “谨遵大将军教诲。” 两人听到这话才似乎有些醒悟,消化了片刻终于对卫青施礼感谢。 “关于是否驰援刘据,又何时驰援刘据,我心中自有计较,你们只需做好随时可以出征准备便是。” 卫青接着又道。 “诺……” 两人再次对视,终是应了下来。 卫青到底还是没说明白他心中究竟有一个怎样的计较。 他们只知道卫青早在数日前就已经知道刘据被匈奴大军围困的消息了,这事就算刘据和赵破奴没有点燃烽火,这么大的阵仗也不可能瞒得过在大漠中安插了许多斥候的卫青。 可是令人不解的是。 卫青却始终按兵不动,只是命人时刻关注那边的情况,看起来完全没有发兵驰援的意思。 说起来,卫青不是刘据的亲舅舅么? 卫青平日里不是最关爱刘据么?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同气连枝的舅甥,而且刘据还是卫氏唯一为当今天子诞下的皇子,还是名正言顺的皇长子,于公于私卫青都一定会力保刘据才对吧? 不只是苏武和司马迁不解,其他的将士也猜不透卫青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如此待苏武和司马迁告辞之后。 卫青才重新将视线移回舆图,在上面比划出了数条线路。 不过这几条线路共同指向的目标,却不是围困刘据的匈奴大军,而是远在北海的匈奴龙城。 “据儿,你既然敢以身入局,孤军深入,舅父也不得不信你这一次了。” “五百万支箭,若你真有本事牵制住匈奴主力,令其甘愿当做靶子全部射完,那么匈奴的末日也就到了。” “舅父虽心中担忧,但倘若此刻发兵驰援,匈奴主力见拿不下你,援军又即将赶到,必定望风而逃,如此恐怕就坏了你的计划,而一旦匈奴保存住了主力,日后决战时,必定会影响灭匈大局。” “舅父身为你的舅父,应该对你负责。” “但舅父身为全军主帅,更该对全军将士负责,对大局负责。” “你一定也是这个意思吧?” “你不点燃烽火,赵破奴也不点燃烽火,必是还有余力……这回在西域,你让舅父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你,就算舅父不说,也知道你值得信任。” “大胆去做吧,天下有几件事不用冒险?” “这回只要灭了匈奴,无论舅父在与不在,朝堂上都再无一人能够与你叫板,你父皇曾给我与你母后看过的那封遗诏,在与不在也不重要了。” “如此,就算明日苍天便要收走舅父的性命,舅父也能够安心瞑目。” …… “杀!” “疾——!” 随着匈奴鸣镝响起,五万多匈奴大军忽然自东、南、西三个方向对汉军发起了总攻,如同黑压压的泥石流一般涌向汉军大营。 乌师卢终于发了狠,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攻破汉军大营,生擒刘据。 这种做法便如同后世的一些西方政客。 为了赚取自己的政治资本,人命不值钱,国家利益不重要,甚至就连国家的生死存亡都不重要…… 难道他们的政治正确,就真的是正确么? 难道他们会不知道有些事情做出来,便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终究是要亡国的么?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们只是不在乎,正如西方民众的上帝和主,也并不在乎他们一般。 但是乌师卢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人的本能…… “殿下,大事不好,匈奴大军全部集结完毕,似乎打算对我军发起总攻!” 这回赵破奴与其他将领也没工夫来向刘据请示了,只能派了一个传令兵前来报道。 “看到了,传令下去,盾兵戟士拼死守住防线,弩张士不计准头,对着人群疯狂射击,这些是早商议好的事情,应该已经不需要再传令了吧?” 刘据对此也并未感到丝毫意外,深色冷静的道, “对了,别忘了告诉赵破奴,现在可以点燃烽火了,再让他麾下的骑兵准备好,随时准备冲出大营追击敌军。” “诺!” 不管传令兵怎么想,此刻也不敢多说,当即跑去领命。 “郭振,随我登上瞭望塔,瞧瞧敌军此次的决心。” 刘据随即领着郭振上了瞭望塔。 此时匈奴大军已经向汉军大营发起了死亡冲锋,浩浩荡荡的大军给人一种势不可挡的感觉,一眼看去便知人数至少在数万人。 “看来乌师卢这回的决心真是异常坚定,这是打算与我们玩命了,非常好。” 刘据随即咧开嘴,却并未露出笑容。 “殿下?” 郭振见状眉头却已拧成了疙瘩,不无担忧的道, “下官看这杀向我军大营的匈奴大军至少在五六万人,并且来势汹汹,我军只有五千张弩士,倘若敌军不顾伤亡也要攻入我军大营,只怕仅凭这些张弩士,很难抵御敌军的攻势。” 说到这里,郭振犹豫了一下,终是又相对直白的说道: “恳请殿下做好准备,倘若形势不妙,下官便是拼上性命,也一定护送殿下冲出重围,也请殿下到时候务必配合下官!” “你觉得此战没有胜算?” 刘据回过头来反问。 “敌军实在太多了……” 郭振无奈的道。 “是有点多,这次我军恐怕有些将士要埋骨于此,这才是我现在最在意的事。” 刘据点了点头,目光扫向下面那些严阵以待的汉军将士,语气中多了一丝怅然。 没有人喜欢战争,至少底层兵士没有人会喜欢。 也没有人不怕死,这不仅仅是人的本能,而是所有拥有一丁点智商的动物就拥有的本能。 “至于敌军的多寡……其实在我眼中,他们的人数与我军不过是相当罢了,实在没有什么优势可言,相反可能还处于劣势。” 刘据继续说道。 “与我军人数相当?可能还处于劣势?” 郭振又有些听不懂了。 刘据却道: “好好看着吧,我军强弩射程一百五十步,大黄弩射程更在两百八十步上下。” “匈奴军队虽然都是骑兵,但以马匹的奔袭速度,自进入我军张弩士射程之内,再冲到我军营墙之下,我军的张弩士至少可以射出三箭。” “这三箭,便已足以令匈奴军队崩溃,他们这是在找死。” “居然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攻破我军大营,原来乌师卢就是这样的水平,那我只能说,大汉的国运的确到了。” 郭振还是有些听不懂: “三箭……就算我军张弩士一同齐射,而且连续射出三箭,那也不过是一万五千箭,就算这些箭矢可以全部射杀敌军,也只能杀敌一万五千,其余的数万兵马又该如何应对?” “不知你听没听过一种说法,叫做‘军队战损承受力’?” 刘据不答反问。 “什、什么?” 郭振完全没听懂。 “人都是怕死的,因此每一支军队都有相应的‘军队战损承受力’指数,越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战损承受力’也就越高。” 匈奴大军将至,刘据竟还悉心给郭振科普了起来, “如今受到通信时效性等因素影响,军队的‘战损承受力’普遍不高,似我军这样的军队,大概也就在一成左右,超过一成士气和战斗力便会大受折损,导致全军崩溃。” “而匈奴的所谓精锐大军,不过是从各个部族中抽调出来的精壮勇士,进过简单的协调训练便混搭在了一起组成大军。” “这样的混搭军队,‘战损承受力’必然只会更低。” “三箭,不要小看这三箭。” “这是我军完全无损的三箭,却是能够令蜂拥而至的匈奴大军战损超过一成的三箭,只这三箭便已足以定下胜负。” “我军但有伤亡,也是在赵破奴率军出营追击溃败敌军的时候。” “这……” 郭振感觉自己听懂了,但又没完全懂。 因为这个时代还从未有人提出过“战损承受力”的概念,这个概念哪怕对于一些真正领过兵的将领都十分陌生。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玩意儿听起来有些神叨,一支军队真是这么容易就会崩溃的么? “行了,虽然还是分不清敌军的主帅,尤其是那个乌师卢在哪里,但我也该随兄弟们一同痛痛快快的射一回大黄弩了。” 刘据也不指望郭振完全理解,事实很快就会给出答案。 所以他活动了两下筋骨,便爬下瞭望塔寻找张弩营早在多日前就给他准备好的大黄弩去了。 …… 不久之后。 “都准备好,仔细听令,预备!” 眼见匈奴大军即将进入射程,立于高处的令旗兵挥舞令旗指出敌军方向,一声令下,早已严阵以待的张弩营便会千箭齐发。 就在这时。 “啪!” 刘据的大黄弩已经提前射击,惊的一众张弩士差点扣下强弩机括。 放眼望去,只见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匈奴骑兵脑袋上立刻绽放出了血花,红的白的四处迸射,身子一软便自马上跌落下来。 旁边的匈奴骑兵被这血腥的场面吓了一跳,连忙向一侧躲闪。 后面的匈奴骑兵则躲闪不急,顿时发生了小范围的踩踏事件,战马和人体在大军中翻滚着乱成一团。 “殿下这也太准了叭,竟是照着头射的?” 立于高处的令旗兵看到这一幕,都不由的愣了一下神。 与此同时。 “汉朝皇子,这一次我看你还能如何应对!” 这一次乌师卢也亲自登上了附近高地,居高临下望着下面的战场,似乎已经稳操胜券, “我已经等不及看到你跪在我面前乞怜的样子了。” “不过你不会得到怜悯,我会像你们汉朝的吕后一样,将你做成人彘,这便是你给我带来这些麻烦的结果。”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不许退!退者死!(二合一) “放箭!” 伴随着令旗兵一声令下,数千强弩一同扣下机括,箭矢如同雨点一般向迎面而来的匈奴大军倾泻。 的确,与声势浩大的匈奴大军相比。 这种规模的箭雨显得有些不太够看,并且还分做了三面,共同应对匈奴前军、左军与右军的冲锋。 “呵呵。” 乌师庐见状露出了戏谑的笑容, “早知汉军只有这样的手段,本王一开始便不应该采用袭扰的战术,而是应该一开始便下令全力冲锋,如此便不必白白折损那近万人。” 可惜现在还并未发生李陵与匈奴于浚稽山那场战事。 否则他恐怕就得好好想想,为什么那时的且鞮侯单于率领十一万人都没能将李陵那五千步卒一口吞下,还因此折损了一万余人,直到李陵所部箭矢耗尽才终于将其俘虏。 难道十一万人不比他现在只剩下的五万余人多? 还是刘据这次率领的一万人与五百万支箭矢没有李陵多? 下一刻。 随着箭雨落下,正在奋力冲锋的匈奴骑兵就像忽然撞上了一堵空气墙一般。 冲在最前面的无数骑兵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与座下的战马一同栽倒在地。 而这些到底的骑兵与战马,则瞬间变成了一道道绊马索或拒马坑,使得后面的骑兵躲闪不及,要么马蹄无处落脚,战马直接被绊翻在地,上面的骑兵亦一同摔了个人仰马翻。 最惨的还是前面那些被射下马,却只是负了轻伤的匈奴骑兵。 他们没有死在汉军的箭矢之下,却被自己人那接踵而至的马蹄踩踏,或是绊倒的马匹重重撞击碾压,连鬼哭狼嚎都来不及便已不成人形。 “汉朝有句话叫做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必要的牺牲,也是你们的荣幸,是你们唯一的价值与使命。” 乌师庐策马立于数里外的高地上,望着这血腥悲惨的一幕,心中亦出现了一丝波澜,不过他本就不是善茬,很轻易便能够找到自洽的理由。 而且他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这回虽然将中军的骑兵也押了上去,但并非全部,他还特意留了五千人,用来扩充督战队的规模。 如今这些上了战场的匈奴骑兵只有三条路走: 要么,死在汉军的箭矢之下; 要么,死在匈奴督战队的箭矢之下; 要么,争取唯一的活路,攻破汉军大营,生擒汉朝皇子! 事实证明,他的铁血军纪起到了作用。 经过汉军的第一波箭雨洗礼,虽然因为匈奴大军的冲锋阵型极为密集,汉军弩张士闭着眼射出去也有很大概率有匈奴骑兵接着,仅是这么一波,便已给匈奴前军、左军与右军攻击造成了数千伤亡。 但这并未阻止匈奴大军的脚步。 更多的匈奴骑兵踏着战友与战马那血肉模糊的身体,继续一往无前,仿佛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挡他们的脚步。 “呵呵,汉朝皇子,看到了么,这就是匈奴骑兵!” 乌师庐很满意麾下这些匈奴骑兵的表现,并对自己扩充督战队的决定感到自得。 如果没有这步操作,只怕纪律性不够强的匈奴骑兵此刻已经出现了溃散的迹象,毕竟没有人不怕死。 乌师庐自己也不例外。 所以自打与汉军对垒以来,他最多直到过前军大营,还从未亲自上到最前线去观察汉军营地,而现在他也依旧躲得远远的,避免发生什么意外,毕竟他早听说,大汉的黄肩弩射程挺远,匈奴将领稍有不慎便会遭到狙杀。 然而他虽对汉朝的文化了解不少,但却始终没有想起那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刘据有以身入局的勇气,而他却只有站在远处观战的魄力。 …… 终于,第二波箭雨向匈奴大军倾泻而下。 更多的匈奴骑兵倒下,鬼哭狼嚎声中,匈奴大军冲势不受控制的一缓。 前一次阵亡的匈奴骑兵的惨状依旧历历在目,这一波则更加令人心悸,匈奴人也是人,谁也不想成为倒在地上遭人踩踏的那一个。 最重要的是,如今他们已经冲杀到了距离汉军大营只有一百步的地方。 一百步已完全在汉弩的射程之内,这波箭雨之后,汉军弩张营随即改变了战术。 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抛射,而是分为多排登上营墙,一排一排轮替上前直射,第一排射完立刻退去后面开弓搭箭,第二排则紧跟上前,以此类推! 即是说从现在开始,汉军每一波箭雨的箭矢数量会有所减少,但是却可以做到无缝衔接,一箭接着一箭接连不停,连绵不绝。 而且弩张士使用强弩直射的情况下,精准度绝对要比集团抛射的命中率高处好几个档次,射杀敌军自然也更加效率。 而匈奴大军,则再无喘息的机会。 冲在前面的人,只会如同排队枪毙一般,成排成排的倒下,接连不断的将死亡的恐惧传递给后面每一个匈奴骑兵,接连不断的消耗他们的san值。 “啊!” “救命!” “日神,救救我,我不想死!” 目前为止,这几乎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仿佛匈奴人在用生命疯狂的给汉军刷战绩。 他们甚至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因为他们的弯弓尚且达不到这样的汉弩的射程,马上使用的弓石数一般都不大,连一百步都很难达到。 在这片鬼哭狼嚎中。 匈奴大军的战线似乎与汉军箭矢形成了某种微妙的僵持状态。 “这是?!” 乌师庐此刻也终于看不不对劲了。 现在的汉军大营,就像一个旋转的死亡磨盘,匈奴大军只要进入百步射程之内,就如同遇到了一股更加强大的阻碍一般,快速被这个死亡磨盘磨薄去一层,使得战线竟很难再继续向前推进。 并且不仅仅是汉军的箭矢,不断倒地的匈奴骑兵和战马,逐渐垒积起来之后,也成了阻碍匈奴大军继续冲锋的巨大阻碍,极大的拖慢了冲锋的速度。 “我王……” 一旁的老者谋士见状,连忙开口向乌师庐谏言。 可是此刻他经不知该说什么好。 此前他建议乌师庐不断袭扰汉军大营,消耗汉军“有限”的箭矢,结果汉军的箭矢却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竟在十日内射杀了匈奴大军近万人,搞的匈奴军中人心惶惶。 因为这时,乌师庐已经对他起了杀心。 好在他急中生智,又迎合乌师庐的心思出了一计,建议乌师庐全力强攻。 结果现在冲杀到一半,死伤已经超过了此前的总和,最重要的是,战线还好似陷入了停滞状态,许久都无法向汉军大营继续推进。 若是再这么下去,匈奴大军可就要全部葬送在这支仅有万人的汉军手中了。 而此战若是就此败了。 以乌师庐的性子,一定会迁怒于他,本来要将汉朝皇子做成人彘,现在乌师庐就只能将他做成人彘泄愤了。 站在国家的角度去思考此事。 现在还是应该立刻下令撤军,保存匈奴大军的有生力量,否则再这么下去,匈奴便彻底失去了与大汉对抗的资本。 但老者谋士开了口,却又不敢将这话说出口来,正如他此前不敢建议乌师庐撤军一般。 因为此刻对乌师庐说出这种话来,也同样是在找死…… “废物!全都是废物!五万余人竟无法冲破一万汉军的防线,这些废物有什么用!” 好在乌师庐此刻已经大发雷霆,压根没听到他的话,只是在不断的挥舞着马鞭破口大骂, “来人,传令下去,命督战队给本王全部压上去!” “告诉督战队的人,任何人都必须向前冲锋,无论是谁胆敢后退一步,哪怕是我父亲,只要敢回一下头,也立刻将其射杀,绝不姑息!” “是!” 旁边的亲兵听到这个命令,眼底亦是浮现出一丝为难。 可此刻他也同样不敢触碰乌师庐的逆鳞,因为真的是会死人的,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下来跑去传令。 全军上下,包括乌师庐最亲近的人,在明知情况已经不太对劲的情况下,竟无一人敢在他面前提出相左的意见。 …… 越来越多的匈奴骑兵在汉军箭雨中倒下。 不难看出,匈奴大军中已经有许多人心生退意,有些前面的骑兵已经不再向汉军大营冲锋,而是抓住机会就冲向左右两侧,将身后的战友暴露给汉军的箭矢。 而就算如此。 匈奴大军依旧在强行顶上,如今再损失了大量骑兵之后,终于艰难而又缓慢的将战线推进到了距离汉军营墙大约七十步的地方。 刘据在操弄着大黄弩的同时,自然将匈奴大军的情况尽收眼底。 “有这样一个左贤王,可真是大汉之福,匈奴之灾啊。” 他已经猜测到乌师庐究竟在做着怎样的蠢事。 如果乌师庐现在命大军撤退,他或许还会将其当做一个人物。 毕竟历史上乌师庐也的确是个人物,他应该会在两年后乌维单于驾崩时顺利继任单于之位,然后身为“儿单于”,仅是做了三年单于就英年早逝。 死时还因为子嗣年纪太小,最终由他的叔父,也就是乌维单于的弟弟继任了单于职位。 在位三年,乌师庐的确没做出什么值得称道的大事,至少汉朝的史书中没有记载,史书中唯一与他有关的事情,也就是俘虏赵破奴的事了。 而且那件事,还与这次赵信城都尉诈降,骗他亲自前来接应的事几乎如出一辙。 反正赵破奴就是去接应秘密联络大汉,准备杀掉乌师庐投汉的匈奴左大都尉,才在浚稽山遭遇匈奴大军围困,至于这其中是否有着相同的阴谋,史书中倒是语焉不详,只说匈奴左大都尉计划败露被杀…… “郭振,传令赵破奴,命他统领麾下骑兵全部上马聚于营门之前,一旦战鼓擂响便是敌军溃败了,立刻冲出大营追杀,不杀够万人不要回来见我。” 一边给大黄弩上弦,刘据依旧不忘让郭振前去传令。 他心里很清楚,如今匈奴大军的减员情况已经远远超出了军队战损承受力的极限,能够坚持到如今这一步,已是令他刮目相看,甚至有些钦佩。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的每时每刻,匈奴大军都有可能瞬间溃败。 而溃败的契机,则必定来源于匈奴大军内部,就看乌师庐和匈奴将领们如何递上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 匈奴大军身后。 督战队受到乌师庐的命令之后,已经全部压了上去。 他们立于大军数十步之外,每人弯弓搭箭,瞄准了战友们的后背。 “不许退!退者死!” 望着前面止步不前的战友,督战队的几名将领扯着嗓子卖力的大声呵斥。 督战队的兵卒们手却在不停地颤抖,有些人脸上挂着不忍之色,有些人眼中布满了血丝,牙齿咬的往外渗血。 前面那些都是他们曾经的战友,有些还是他们的族人。 而如今,他们却要逼迫这些人去送死,或者开弓射杀他们。 “将军,我们顶不上去了,你们也看见了,前面的路已经被尸体阻碍,我们再冲上去就是白白送死,给我们一条活路吧将军!” 前面的大军中有人再也忍受不住,回过头来向督战队苦苦哀求。 “这是左贤王的命令,我也是奉命执行军令,你们不要让我为难!” 督战队的将领面色严肃的做出回应,见有人又有后退的迹象,不得不亲自拿过一张弓一箭射在距离其脚后跟不足一丈的地方以示警告, “军令就是军令,任何人敢退一步,我这下一箭便只能射在他身上!” 他不射这一箭还好。 这一箭一射出去,前面那些原本便已在汉军的强弩之下如同惊弓之鸟的匈奴骑兵当即受到了惊吓。 不知是谁忽然喊了起来: “杀人啦,左贤王的人杀咱们匈奴自己人啦!” 一时间匈奴大军更是乱作一团,无数人振臂高呼: “我们在前面为左贤王卖命,汉军射杀我们也就算了,左贤王竟也要射杀我们,难道今日非将我们全部逼死左贤王才满意吗?!” “兄弟们,我不想死啊!” “谁逼我死,我就要谁死,只要宰了督战队的人我们就能活!” 第四百七十三章 天大的捷报!(二合一) 这是哗变! 多日的压迫、劳累与“排队枪毙”,本就令匈奴将士的心理压力到达了极限,几乎每一个人心中都充满了怨气。 此刻督战队的绝情更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这些喊声出现,一时间竟得到了无数人的响应。 何况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冲杀汉军大营几乎是十死无生,而若是反戈相向,将身后够得着的督战队宰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大漠很大,草原很大,西域也很大。 就算做了叛军,他们真要隐姓埋名逃走,匈奴单于也未必找得到他们,完全可以前往一处无人知晓的地方开启新的生活。 而若是死在汉军的强弩之下,又或是死在督战队的箭矢之下,可就什么都没有。 “都怪乌师庐,是他逼我们活活送死!” “他为何不自己来冲杀汉军大营,甚至没在汉军大营前出现过,他自己怕死,却要我们去送死!” “早就听闻他喜好杀伐,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人,稍有不满便会被杀死,他根本没有心!” “有这样的左贤王,匈奴哪有未来?” “汉朝的天子素来优待归降的匈奴人,若能抓了他或是杀了他献给汉军,汉朝的天子一定会给我们重赏,或许能够封侯!” “……” 许多人都红着眼睛,大声宣泄着心中的怨气。 不过目前还没有人真正对身后的督战队动手,因为他们也不想面对督战队早已张开的弓,有些人只是在虚张声势。 而就算是如此,也依旧令督战队的将领面色大变,连忙大声斥道: “你们想做什么,难道你们还要造反不成,督战队满弓,我倒要看看谁敢!” 就在这时。 “咻!” 前面的匈奴大军中不知是谁忽然放了一记冷箭。 督战队的将领看到这抹寒光,当即拉紧了缰绳,缩起脖子向马头后面躲闪。 “嘘律律——” 伴随着战马的激烈挣扎与一声痛叫,这一箭不偏不倚刚好射在被督战队将领拉起的马脖子上,而战马的吃痛跳跃,亦是将督战队将领直接掀下马来。 下一刻。 “唰唰唰唰……” 受惊的可不止是督战队将领和他的战马。 督战队的将士们亦因此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大惊之下生怕前面的匈奴大军继续向他们射箭,当即不敢有丝毫犹豫,纷纷松开早已满弓的弓弦。 “啊!” “督战队开始杀人了,难道你们还要坐以待毙么!” “杀了他们,擒住乌师庐,我们的命由不得他!” “不让我们活,那就都别活!” 惨叫声中,前面的匈奴大军顿时乱作一团。 到了这一步,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可走。 而督战队可没有大汉的轻弩,与他们用的弓一般无二,督战队能够射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同样可以射箭还击。 于是,前面的匈奴大军立刻开始搭箭还击。 甚至许多人还调转了马头,迅速组成匈奴那凌乱的冲锋阵型,向身后的督战队发起了冲锋。 一时间,原本还有些秩序的匈奴大军彻底乱了…… 这还只是人数最多的前军发生的事情。 事实上当督战队压上,并对san值已经掉的差不多的匈奴将士弯弓搭箭的那一刻,左军和右军也在发生了类似的事情。 只不过左军是因为一名将领见伤亡太过惨重,意欲与督战队交涉,希望暂停攻势向乌师庐死谏,要求结束这场送死的闹剧。 结果这名将领却遭到了督战队射杀,于是左军将士悲愤交加之下,顺势而反。 右军责任因为督战队还没到的时候,便有将士受不得将领持续压迫,悍然刺杀了主帅。 督战队压上去的时候,右军已经开始撤退,如此遭遇督战队立刻又是一场大战。 “这!这!这!这群废物想做什么?!” 乌师庐策马立于高地上,虽然并不知三路大军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拥有最佳的视线,亦可看出三路大军的情况都有些不对劲。 毕竟谁家军队冲杀敌阵的时候,会忽然调转马头,向自家的督战队冲锋,甚至看起来比冲杀汉军大营的时候更加凶猛,以至于前面的大军与督战队已经混成了一团。 “……” 一旁的老者谋士自然也看的清清楚楚。 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不敢在这时候帮腔。 因为这场仗如今打成这样,作为给乌师庐出谋划策的人,他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其实从汉军第二波箭雨结束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这场仗没法打了。 甚至最开始他建议乌师庐发起总攻,亦并非因为这么打是对的,而是因为前面的袭扰战术失败,让他从乌师庐眼中看到了杀意。 因此在明知乌师庐绝不可能承认失败,建议他撤军只会令自己立刻被乌师庐杀死的情况,采用的自保手段,当然,也带了那么一丁点侥幸心理,万一成了呢? 如今总攻亦已无法奏效,甚至给匈奴大军造成更大的损失。 看下面的情况,可能还发生了哗变。 老者谋士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完蛋了,这回无论如何乌师庐都会杀了他,并且还会将这口大锅扣在他的身上,令他万劫不复,死后也照样是匈奴的罪人。 他自然不想死。 可是不想死,就必须做一些事情,改变自己的处境……反正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经过此事,乌师庐和乌维单于、乃至整个匈奴恐怕都容不得他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乌师庐怎会看不出大势已去,气急之下回过头去满脸杀意的对老者谋士大声质问。 然而就在他回头的一瞬,却只觉得后腰子传来一阵刺痛。 老者谋士不知何时已经贴在了他的身后,脸上挂着一抹狠戾。 “你……” 乌师庐心中一惊,目光下意识的向下移,望向传来刺痛的后腰。 只见那地方已经被鲜血染红。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这个颇受他信任的老者谋士,他竟趁自己不注意,用藏在身上的匕首背刺了他。 “乌师庐,老夫已经忍你很久了。” 老者谋士咬了咬牙,手中的匕首轻轻转动, “今日之事,怪不得旁人,也怪不得老夫,只怪你自己不该太过骄纵,否则这场仗绝不会打成这副模样……事已至此,老夫为了自保,只好借你人头一用了。” “啊啊啊!” 钻心的疼痛令乌师庐不断发出惨叫。 这一刻,他眼中的杀意已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惊恐。 面对死亡的时候,他比普通人更加惊恐,他一把抓住老者谋士的手,颤抖着嘴唇连连向身后的一众护卫大声呼救: “护驾!护驾!有人刺杀本王,杀了他!” “……”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众护卫如释重负的冷漠。 作为乌师庐身边的护卫,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些人共有多少同袍死在乌师庐手中,有时仅仅只是因为说错了一句敬语。 跟随乌师庐,甚至比与汉军作战还要危险,阵亡率还要更高……以前是这样的,不过这回貌似是与汉军作战的阵亡率略高。 “你们聋了么,还不速来救驾,你们就如此护卫我,难道不怕我将你们全部诛族?!” 这还是这些护卫头一回在他面前表现如此态度,乌师庐习惯性的怒不可遏。 然而他不这么骂还好,如此一骂,一众护卫竟纷纷别过脸去,既不看也不听,全然一副当他不存在的样子。 “乌师庐,死到临头你竟还如此乖张,连你的护卫都不愿帮你。” 老者谋士冷笑起来, “这正如汉朝书中一句话,似乎是叫做‘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你平日作孽甚多,可曾想过今日会落得如此下场?” …… “苏武,你命人去各部传令,再加快些行军速度!” 这回卫青没有骑马,而是坐在马车里随军,赶路的过程中,又将苏武叫过来交待此事。 他的身体已是每况愈下,毕竟随着病情的恶化,再加上这些时日的劳累,他的日常进食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骑马已经变得不太现实。 最重要的是,现在还不知刘据那边究竟什么情况。 如今终于点燃了烽火,自然是在向他求援,也大概率是遭遇了独木难支的问题。 因此哪怕早到一刻,刘据也能少一丝风险。 “诺,大将军不必太过心忧,以殿下的手段,说不定已经打破敌军,点燃烽火只是通知我们前去收拾残局。” 苏武应了下来,还不忘多说了两句给卫青宽心的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卫青如今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只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除了刘据之外,就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了,因此也只能往好了想,权当做卫青这是最近过于操劳所致。 “我也希望如此……速去吧。” 卫青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点了点头,又摆了摆手。 “诺!” 如此待苏武离去之后。 卫青放下车帘,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怅然与不甘,从怀中摸出一卷早已写好的简牍,枯槁般蜡黄的双手轻轻摩挲。 他自己的身子,自然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灯枯油尽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强烈了。 而这卷简牍,便是他的遗书。 刘据此前骗过了他一时,却不可能骗过他一世。 现在他已经猜到刘据为什么那么自信,坚信刘彻会让他留在西域再次领兵。 也已经猜到刘彻为什么会忽然想看到才走出建章营的大将军,为什么让他不许藏拙,莫再心有负累。 刘据是懂医术的。 尽管他总是不肯承认,但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能看出许多人看不出来的病情,并且只要做出的判断必定精准无误。 所以,刘据定是一早就看出了什么。 只是没有告诉他罢了。 他忆起了刘据在楼兰首次见到他时,曾“轻描淡写”的询问过他的身体状况,也忆起了刘据那时脸上那似乎有些不太自然的笑容。 如今想来,刘据虽什么都没说,但其实已经什么都说了…… 人固有一死,卫青也并非接受不了死亡的现实,只是有些事情还放心不下。 比如自己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 老大卫伉去了博望园之后,倒也算是有了些出息,一跃成了刘彻的近臣,这倒是一个超过他想象的巨大进步。 不过这孩子不分轻重,竟将刘彻当做长辈,与刘彻走的太过亲近,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老二老三倒还好,两人还有侯爵。 不过卫伉也亏不了,自己死后,他身为长子也可以继承长平侯,这可是万户侯,比老二老三还要好过。 再比如自己的两个姐姐,卫子夫和卫君孺…… 这些时日,卫青想了很多。 想的最多的自然还是刘据,因为他是卫霍两氏的未来。 而他之所以最终同意刘据“以身入局”,亦是在为此做准备。 哪怕刘彻此前废立刘据的时候,曾给他和卫子夫看了那封遗诏,但君心难测,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所以尽管此事有些冒险,他还是咬牙同意了。 因为一旦办成此事,刘据在军中的威望便会更加稳固,甚至比他还要稳固。 毕竟也不是谁都能一出手便令半个西域臣服,还击败右贤王完成了“燕然勒石”的壮举,这几乎已经可以与霍去病的“封狼居胥”相提并论。 若是再能力克匈奴主力,真正将匈奴赶出大汉以北,逼迫其不得不西迁出走,那么刘据的地位就彻底稳了。 不管他有没有册封太子,都不可能还有其他的太子! 而卫青现在正在做的,就是鼎力配合刘据。 是刘据在送他“西域土特产”么? 不,是他要在临终前送刘据一个大功,令他成为大汉绝无仅有的太子大将军!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报!大将军,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天大的捷报!” 马车外面忽然传来斥候激动到破音的报道,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信使在卫青车前停下,简单的施了一礼便继续说了下去…… 第四百七十四章 能!(二合一) “殿下以少胜多,大破匈奴军队!” 信使此话一出,卫青当即在车中上演了一出货真价实的垂死病中惊坐起,一巴掌将车厢前面的车帘都扯了下来,露出头来喝问: “你说清楚,如何大破?!” 不是他对刘据没有信心。 主要是这个结果俨然已经超出了卫青的常识与认知。 刘据才多少人? 满打满算一万兵马而已。 这回匈奴大军有多少人? 至少六万上下,而且还全部都由单于部和左部的精锐骑兵组成。 他虽听赵破奴详细讲述过刘据在姑师大捷中使用过的凿击战术,但那时敌军还是头一回遇上汉军刚刚列装的弩骑兵,并且因为在姑师城内先损失两千,最终剩下的兵马大概也就是汉军的两倍。 而这次呢,整整六倍! 六倍是什么概念? 并且刘据还身处匈奴腹地,基本算是孤立无援的处境。 就算这次他大口一张要去了整整五百万支箭,几乎将楼兰和玉门关的箭矢全部掏空,但那又如何? 匈奴可是来去自如的骑兵。 大汉强弩虽强,那刘据也只能是被动防守,就算有弩骑兵,那点数量也绝不可能追杀出去,否则八成是有去无回。 而匈奴攻上几次之后,发现在强弩之下难以占的便宜,大概率会选择围而不攻。 如此僵持下去,匈奴可以减少损失,情势则会越来越对刘据不利,除非卫青率领大军前去解围。 而此前卫青之所以已经得知刘据被围,还耐着性子不急于发兵救援,始终在等待刘据的烽火。 则也是出于对刘据的信任。 他相信以刘据展现出来的过人能力,再配合上极其充足的箭矢,一定可以安然抵挡匈奴一段时间,而刘据之所以始终没有点燃烽火,亦是在拖住匈奴大军的同时,寻找并给他创造最佳的驰援时机。 届时他只需挥师北上,定能有所斩落! 结果呢? 刘据居然传回了天大的捷报? 竟以一万汉军,大破匈奴六万大军? 大破! 那可是大破! 有没有可能是刘据理解的大破,和自己理解的大破其实是两个评判标准? “大将军,此事千真万确,属下怎敢在这种事上口出诳语!” 信使怎会听不出卫青的强烈质疑,连忙将自己所知的战报细节细细道来, “属下得到的消息是,匈奴六万大军,战死超过两万,内讧哗变自相残杀死伤六千,另有一万余众反叛投降,并向殿下献上了匈奴左贤王的首级!” “剩下最多只有一万余人四散逃走。” “属下还听说,光是赵破奴将军一人率军斩杀与俘获的匈奴骑兵,似乎便已经几乎过万。” “而我军连伤带亡算在一起,也并未过千。” “如此悬殊的兵力,与堪称令人心悸的战损比例,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天大捷,属下得知这个消息时,都险些从马上跌下来,用了半晌才敢相信!” “……” 战后数据都已经有了,饶是卫青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此刻也不得不让自己先将信将疑的接受这个“天大的捷报”。 任谁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捷报绝对要比此前的姑师大捷更加夸张。 他实在想不明白刘据究竟是怎么打出来的。 匈奴人要是这么容易对付。 又怎能逼迫大汉屈辱了近百年? 又怎能将高祖皇帝围困于白登山? 刘彻决意北攻匈奴又怎会那般艰难,将文景之治积累下来的庞大家底都败个精光,还得让桑弘羊一茬一茬不断的割韭菜才能勉强弥补亏空? “大将军,如今殿下取得如此大捷,战事已经尘埃落定,咱们如今还去驰援么?” 这话信使本不该问,因为以他的身份根本就没有资格过问,怪只怪这捷报太过惊人,让他在激动之余有些忘乎所以。 卫青闻言微微蹙了下眉,不过此时此刻也并未斥责,只是平复了一下心情,点头道: “已经到了半途,还是去看看吧,那些匈奴战俘也需要一些人手处置。” 再多的话他自然不会对信使细说。 他现在正在想一个问题: 与匈奴大军对峙激战的时候,刘据不点燃烽火,如今战事已经尘埃落定,刘据的烽火却在这个时间点附近点燃了,这会不会也是他的计划? 至于刘据究竟是怎么想的,卫青现在也很没把握。 不过他相信刘据就是让他现在率军去的,而且一定有大用…… …… “此战全靠乌师庐配合,大伙不可骄傲自满,杀敌之功也不在我,而在诸位将士舍命拼杀,我最多也就射杀了十余人。” 面对一众将领的恭维与庆贺,刘据倒表现十分谦虚,而且也是实话实说。 虽然此战胜算很大,绝大多数情况都在他的预料之内,但他是真没想到这场胜利能够如此顺利,更没想到能够有如此斩获,怪只怪乌师庐实在是太配合了。 后世射击游戏中不是有那么句话么? 雷扔的准不准,要看对手接的好不好。 乌师庐就是接的太好了,以至于刘据初次与这位在匈奴与他地位相当的左贤王见面,就只见到了他那死不瞑目的脑袋。 历史上左大都尉的反叛刺杀没能成功,大汉还因此搭上了赵破奴和两万汉家儿郎。 结果没想到却在这一战中实现了。 乌师庐至死应该也没想到,原本只是用来诱骗伏击刘据的阴谋,最终居然一语成谶。 “殿下若是这么说,末将等人更是不敢居功,若无殿下运筹帷幄,谁敢敢想仅凭我们这些人,竟可大破匈奴六万精锐,你们想过么?” 赵破奴在一旁作怪般的故意询问帐中的其他将领。 “赵将军这话问的,我们自是想都不敢想,难道赵将军想过?” 其他将领纷纷配合摇头,嘴角却也都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这回赵破奴只怕又要在侯爵上至少加一两千食邑,毕竟他趁敌军混乱之际,率领数千汉骑冲杀出营,一举斩杀和俘虏的匈奴骑兵就已过万,这又是一个可以吹一辈子的战功,甚至在史书中也会留下姓名。 而剩下的这些将领也同样收获不小。 毕竟此次死在汉弩下的匈奴人便已超过两万,这亦是他们的功劳,回头封侯拜将必然也不在话下。 事实证明,跟对了领导是多么的重要! 刘据现在在他们眼中就像是一个能爆功勋的大佬,只要跟着他,功劳就立不完,只有你不敢想,没有不可能! 赵破奴闻言居然还臭屁起来,抹了下鼻子一脸骄傲的道: “哈哈哈,我与你们可不一样,我在这之前便已得到了殿下的预告。” 实际上赵破奴平日里不是这个样子的,他通常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治军也较为严格,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但这一次,就连他也绷不住转了性子。 而这番话,则立刻引来了其余一众将领羡慕的目光……能得到殿下预告,这不就是殿下的亲信么,这可比一万战功重要的多好么? “行了行了,说点正事。” 刘据见状摆了摆手,接着正色说道。 “此前大战时我命人点燃了烽火,想必大将军早已在率领大军前来驰援的路上了。” “有了大将军支援,而匈奴主力又已遭遇我军重创,那么接下来我们的战略目标也该因地制宜,所以下一步……” 说着话的同时,刘据的手指向了悬挂在大帐内的舆图,一路继续向北部滑动,竟滑到了舆图最边缘一片模糊的标记。 “北海?!” 众人徇着刘据的手看去,却才发现那似乎是大汉认知极少的北海,不由吃了一惊。 这地方是后来苏武牧羊的地方,但现在却是汉人从未涉足的地方。 当年霍去病封狼居胥,也只是“兵锋直逼北海”,实际则并未到达,只是在距离北海尚有一千多里的地方击败了左贤王部,而后便折返回去封狼居胥了。 如今这带有北海方位的舆图,亦是根据匈奴降将的描述绘制而成。 “哎呀,手滑了,我要指的其实是这里。” 刘据笑了笑,重新将手指移回了距离汉军大营最近的赵信城。 “……” 众人自是不信,他们觉得刘据既然这么指了,肯定就是将此处定做了目标。 毕竟此前还在楼兰的时候,刘据就“手滑”指向了燕然山,然后就有了“燕然勒石”的事情。 所以众人觉得他这根指头了不得,就算真是手滑指错了,刘据亦有可能将错就错,到时候错的就是匈奴了。 “如今匈奴单于部与左部主力已受重创,赵信城便成了一座没有驰援之兵的孤城。” 刘据也不在意他们怎么想,继续说道, “如此我们就先不等大将军了,诸位即刻发兵围困此城,逼迫赵信城归降归顺,至于人手,除了我们自己的将士,将那一万多匈奴降卒也都带上壮一壮声势。” “如果能够在大将军援军到来之前,劝降赵信城,那自是最好。” “倘若不能,围而不攻即可,等大将军率领大军到来之际,城内的人只会更加绝望,献城投降是迟早的事。” 赵信城这座城很重要,对于汉军来说,算是一个撬动匈奴的关键支点。 因为赵信城与匈奴的左右贤王庭和如今的龙城不同,这是大汉降将赵信亲自指导修建的城池,借用了许多大汉城池的建筑思想。 因此拥有高大坚固的城池,甚至还有双层瓮城,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匈奴最难攻取的城池。 强行攻城,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正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刘据不是乌师庐,自然不会轻易拿汉军将士的性命去搏功。 而且他的目标,只是包括了赵信城。 囊中之物而已,何必急于一时,难道不进城就不能将这地方当做关键支点了么? …… 十日后。 刘据信步走出赵信城大门,亲自迎接没有赶上趟的卫青大军。 赵信城的将领抵抗意志薄弱,尤其是那个配合乌师庐欺骗刘据的都尉,听闻一万汉军大破六万匈奴大军的消息之后,更是带着自己的家眷和嫡系军队,连夜踏上了逃亡之路。 赵信城的匈奴臣民亦是如此,有条件的见势不妙连家产都不要了,拖家带口直接开润,什么家国情怀,根本不存在。 剩下本就不多的守军没有了主心骨,又将如此无敌的汉军视作天兵。 以至于汉军都还没有形成合围之势,只是派了个使者到城下交涉,城内的守军得知只要投降就不会屠城之后,痛痛快快的就给开了门。 由此引发的结果则是。 当卫青麾下的一众将领得知不用再去此前的汉军大营,直接前往赵信城汇合驻军的时候,每一个人都馋哭了。 在这次捷报传出之前,还有人暗自庆幸没被选中跟随刘据去做钓饵来着。 但现在,他们只后悔没有主动请命随刘据出征,否则这封侯拜将的绝世功劳,怎么样也能让自己喝上一口浓汤。 其实岂止是他们,就连卫青都被刘据这攻城略地的效率吓了一跳。 刘彻有这么个“逆子”,还要什么劳什子龙城飞将,大汉还要什么帝国双璧? 还想看到刚走出建章营的大将军? 看你姐啊看,好好关注一下你这儿子他不香么?! 甚至就连卫青都想象不出刘彻收到这里的战报之后会是怎样的表情,也不好说刘彻现在的体力还经不经得起庆祝。 犹记得卫子夫曾与他私下说过。 当初漠北之战的捷报传回之后,刘彻便在椒房殿连住了三宿加以庆祝,亦是给卫霍两氏一个态度,可惜也没造出第二个皇子来…… “舅父……” 看着整个人又瘦了一圈的卫青被人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刘据的心揪了一下,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恭顺亲近的笑容,主动快走两步上前将卫青搀住, “舅父来的正是时候,接下来能否成事,可就要全借助舅父的神威了。” “不必再瞒着舅父了。” 卫青却笑了起来,宠溺的上下打量着刘据, “我这身子还是否能上战场,旁人或许不知,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刘据愣了一下,笑容逐渐收敛起来,蠕动着嘴唇只说了一个字: “能!” 第四百七十五章 我与我父皇之间的默契(二合一) 这个“能”字亦令卫青怔了一下。 随后笑容中才越发自嘲,摇着头斥道: “臭小子,你不会以为直到现在舅父还没识破你的谎言,不知舅父这身子的问题究竟有多严重吧?” “你不告诉舅父,是怕舅父承受不住?” “呵呵,舅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若是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如何能够在你父皇身边安然微臣这么多年……” 话未说完,刘据便已经打断了他,接着道: “舅父,我说能就是能。” “舅父不但能上战场,还能再封狼居胥山,饮马北海湖畔,踏破匈奴新龙城,如此才是真正的龙城飞将。” “若舅父骑不了马,那就乘坐马车。” “若舅父提不了刀,那就身披金甲。” “若舅父走不了路,那就让我搀扶。” “若舅父登不了山,那就让我背负。” “无论如何,我都要带舅父风风光光的走完最后这一程,不负龙城飞将的威名!” “新龙城”的说法,让刘据不由想到了后世一个国家的首都,这座城市的名字前面就加了一个“新”字。 和匈奴一样,这个“新”字都是自己做的,而且都是华夏天朝的手笔。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走神去想这些的时候,他现在只觉得鼻子有些酸涩,大概是有些自我感动,但他也坚持认为这是自己应该为这位舅父做的。 卫青这一辈子虽然已经够风光了,但是在刘彻那个便宜父皇治下,却依旧活的很窝囊,很憋屈,就算此前刘据被打入诏狱又被赦免时,说是卫氏全员化身恶人,但其实卫青也只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强势收拾了收拾成婚之后依旧将自己当主子的平阳公主刘昭,然后就没有了然后,继续夹着尾巴做人。 “……” 卫青闻言望着刘据沉默了许久,蜡黄的脸上神色复杂。 此刻他才明白刘据在已经稳操胜券的时候才点燃烽火召他前来的原因。 刘据这是要送他名望和功劳,让他带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名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不留一丁点遗憾。 然而沉默过后,他竟板起脸来给刘据浇下了一盆凉水: “这有什么用?” “人死灯灭,树倒猢狲散,你将这些名望与功劳都安在我一个死人身上,对你、对卫霍两氏有什么用?” “待我咽气之后,人们虽记住了我,但却没有了敬畏。” “你与卫霍两氏身处权力中心,未来必定要承受更多的攻讦与陷害,即使是你父皇恐怕也会受到左右,一个带着盛名死去的死人,对你们有什么用?” “你不如将这些名望和功劳都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就算会功高震父,但只要你不与他敌对,他便永远都不能动你,太子之位也没有理由给了旁人,这对你才有用,对卫霍两氏才有用!” “你的孝心舅父都知道了,不过这次你必须听舅父的,不可任性妄为,知道了么?” 好吧,卫青也是那种总是令人扫兴的顽固老年人。 不过在刘据眼中,这样的老年人自有他的可爱之处,有心的人用心去感受,感受到的依旧是无私的爱护。 而刘据接下来的话,更是令舅父感到心惊。 只听他淡然一笑,咧嘴道: “舅父,难道现在父皇就能动了我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 卫青眉头瞬间紧皱,他嗅到了一股子强烈的谋逆味道。 也就是刘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旁没什么外人,否则就算是刘据的亲信郭振,又或是跟随了他多年亲信,他也必定要想办法灭口,否则一旦传扬出去,尤其是传到刘彻耳中,必定非同小可。 同时他也终于从刘据身上感受到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质。 之前刘据的胡作非为,不过只是忤逆罢了,谁年轻气盛的时候还没有个叛逆的阶段,被父亲打上几顿就老实了。 但现在的刘据,似乎已经是具备了充足底气的反抗,有一种舍我其谁的魄力。 最重要的是。 刘据不说这话他还没往这方面想,刘据这么一说,立刻让他想起了刘据麾下这数万将士如今的状态。 正如刘据问的那样,现在的刘据,是刘彻可以动的么? 好像也没那么容易动了。 除非刘据老老实实放弃兵权,回到长安复命,否则只要刘据表现出一丁点对抗圣旨的意思,刘彻在长安便许多天都睡不着觉了。 而且刘彻不是蠢人,有时也是能屈能伸的人。 在这件事上,他一定会权衡利弊,而不是一怒之下令事态恶化,影响到自己的皇权统治,令大汉国祚发生剧烈动荡。 所以…… 卫青忽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如今的病情,好像都被刘据给利用了。 原本打完了姑师,刘彻肯定是要刘据班师回朝的,但正因为他的病情,才影响了刘彻的判断,同意了刘据以此为借口继续对匈奴发兵,而不是立刻将他召回。 也不知刘据这么做,是不是为了延缓与刘彻发生冲突的时间,并借助这个机会进一步壮大自己的势力? 这一刻。 卫青不得不再次审视刘据。 这个看起来风轻云淡、有时还略显幼稚的外甥,究竟是何时成长到这步田地的,竟能将刘彻和他一同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这可不仅仅是“以身入局”了。 刘彻始终将所有人当做棋子,包括他这个大将军,包括卫子夫那个皇后,当然也包括刘据这个皇子。 但这一次,明显是刘据做了棋手,令刘彻沦为了可以操弄的棋子…… “放心吧舅父,影响大汉国祚的事我不会做,也永远不会与我父皇为敌。” 刘据却笑了起来,淡然说道, “你与我父皇之间有君臣默契。” “难道还不兴我与我父皇之间也形成对各自都有利的默契么?” “我如今所做的一切,和今后所做的一切,皆不过是为了让这种默契更加稳固罢了。” “至于有用没用,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我坚持认为,这是我与我父皇形成默契的第一步,我相信以我父皇的智慧,一定会明白我的用意。” “……” 卫青再次沉默,咋感觉又被利用了,连感动都减轻了不少呢? 这个臭小子难道是想办大事,却又想尽量减轻刘彻的忌惮,至少使得“功高盖父”的局面来的再晚一些? 这么一想倒也有些道理。 如此他这个病入膏肓的人担下如此盛名与功绩,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亦是刘彻最容易接受的结果。 不过再转念一想,卫青还是觉得可以有其他的解释: 比如这个臭小子是故意这么说,让他心安理得的接受安排…… 不行了,头忽然开始疼了。 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个臭小子居然是个比刘彻还深藏不漏的谜语人,听他说话得如此费力去猜,猜来猜去还是感觉一语双关。 如果这话不是凑巧说的,是不是说明他在某些方面已经超越了刘彻? 可是如此可怕的成长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为何感觉仅是一夜之间的事? 不知刘彻下一次见到这个臭小子,得知这个臭小子已经变成了这样,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将作何感想? 不过仔细想想。 自己如今已经病入膏肓……刘彻如今也年近五十,只怕就算不说,心中也在考虑,说不定会因此感到欣慰? 谁又说得准呢…… 也就是卫青不知道刘彻可以活到六十九岁,刘彻自己也不知道,否则许多事情都会发生改变,许多想法也会与现在大有不同。 …… 于是两日之后。 经过简单的修整,刘据与卫青合兵七万,依旧以卫青为主帅,趁此次刘据在赵信城外大破匈奴主力的余威向匈奴新龙城挺进。 此次战事已经随着自赵信城逃走的匈奴人传到了新龙城。 如今新龙城内已是人心惶惶,从乌维单于到诸侯,再到裨王,再到臣民,几乎每一个人都陷入了无形的恐慌。 就连新龙城上空飘荡的云彩,仿佛都自带了绝望的气息。 “什么,汉军才杀了本天子的儿子,紧接着便又发重兵前来攻打龙城?!” 乌维单于此刻的表情生动演绎出了什么叫做悲愤交加。 就算是当年的漠北之战中,匈奴被汉军阵斩七万余众,俘虏匈奴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三人,霍去病还在狼居胥山祭天,在姑衍山祭地,乌维单于也未曾感到如此悲愤与绝望。 尽管那时单于还不是乌维,而是他的父亲伊稚斜。 不管怎么样,那次汉军的损失也不小,至少达到了三成。 而这一次,六万匈奴主力精锐围困一万汉军,还是出其不意的设计,竟几乎打了个全军覆没,连自己的儿子乌师卢都赔了进去。 最重要的是,听说汉军的阵亡人数也就几百,哪怕加上伤者都不超过一千。 这是何等可怕的战斗力,这仗真的能打?! “回、回单于的话,属下探得的消息是,这回汉军不但发了七万大军,还是由汉朝的大将军卫青亲自领兵……” 报信的官员不敢多说,却又不能不说,只得硬着头皮坚持禀报。 “汉朝欺人太甚!” 乌维单于这回倒没有掀桌子,因为他的心底已经没有了掀桌子的底气, “他们已经占据了右部,又下了赵信城,还杀了本天子最喜爱的儿子,难道他们还不满足,非要将我匈奴亡国不成?!” 那可是六万匈奴精锐骑兵啊! 是将单于部和左部的精锐全部集结在一起,才勉强凑出来的家底,真要说战斗力的话,堪堪超过此前匈奴时常号称的十余万大军啊! 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没了,他现在就算再紧急拼凑,也断然凑不出这么多精锐。 而现在让他紧急调集军队,大概也就能再勉强凑出个十万大军。 不过这支大军的战斗力肯定也比不了那六万精锐…… 最重要的是,一万汉军便可打败六万匈奴精锐,如今前来攻打龙城的汉军达到了七万,匈奴又要多少军队才能与其争锋? 这临时拼凑的十万大军显然有些不太够看…… “……” 一旁的卫律此刻亦是心急如焚。 刘据说要将匈奴亡国灭种,他果然说到做到,如今距离这个目标已经越来越近。 当然,他并不是担心匈奴的存亡,而是在担心自己的处境。 想想此前赵信的下场。 卫律完全可以想象自己一旦落入刘据手中,会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 直到现在卫律也没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刘据,刘据此前为何要坑害自己,最终逼的自己不得不投降了匈奴。 难道这是一项考验? 只有经过了生死考验的人,才能够拿到刘据的“西域土特产”。 东方裕和赵谦都通过了考验。 而自己因为贪生怕死投降了匈奴,便是没有通过刘据的考验,最终只能与匈奴一同共生共灭? 天下果然没有白拿的“西域土特产”。 不过卫律肯定不会就此认命,他现在越发认定西迁才是匈奴唯一的出路,也是自己唯一的生路。 于是略作沉吟之后,卫律终于还是冒着被悲愤交加中的乌维单于迁怒的风险,上前一步谏道: “单于,小人斗胆再提西迁之事!” “即使单于要杀小人,即使匈奴臣民憎恨小人,小人也不得不说!” “如今汉朝疑似有了新的练兵办法,使得汉军人人彪悍难敌,以一万敌六万亦丝毫不落下风,现在又有七万大军前来攻打龙城,试问单于该如何抵挡?” “若能抵挡倒还好说,若是抵挡不了,只怕匈奴仅剩的骑兵也将全部葬送。” “届时匈奴只有亡国灭种一途可走,怕是永世再无东山再起之时。” “与其如此冒险,倒不如效仿当年被匈奴打败的大月氏,他们西迁翻过葱岭便得了安生。” “若我匈奴保存力量暂避汉军锋芒,匈奴军队虽不是汉军敌手,但对付大月氏那样的手下败将必是手到擒来,如此才有卷土重来之日!” “恳请单于三思啊!” 第四百七十六章 刘彻的担忧 今日不同往日。 此刻卫律提出西迁,效果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听了他的这番话,原本决计不会同意此事的乌维单于脸上终于露出了犹豫之色,显然已经在认真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他不能让匈奴亡在自己手中。 匈奴虽然不像大汉那样拥有时代传承的史官,也没有人撰写正统的史书,但匈奴自有自己的文化,有文化就有传承,如果匈奴果真亡在他手中,所有的匈奴人都会记得,一样会将他定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而现在,匈奴无疑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转折点上。 他接下来的决定,将决定匈奴未来的命运。 即使他不是冒顿单于那样的雄主,这点担当也还是有的,至少决不允许自己成为匈奴的罪人。 “看来,你此前说汉朝已经有了将匈奴亡国灭种之方略的事情的确是真的……” 乌维单于沉吟着道, “如今的汉军已经脱胎换骨,而我匈奴已经精锐尽失,此刻想再与汉朝一争高下已近乎不可能,的确应该为匈奴的臣民考虑一下退路了。” 丧子之痛没有令乌维单于失去理智。 他不是不恨汉朝、汉军、还有那个令他中年丧子的汉朝皇子,不过硬要说起来,乌师卢其实也并非死于汉军之中,而是死在了匈奴人的叛徒手上…… 他甚至在想,如果乌师卢落在汉军手上,说不定还能有一条活路。 毕竟汉朝以前俘获的匈奴贵族与高官,被押送去了长安之后,就算不能像以前一样锦衣玉食,大多数也都得到了妥善处置,甚至还有人被封为王。 所以最可恨也最该死的,是那些投降的二五仔! 这些二五仔为了得到新主的信任,往往比敌人更加无所不用其极,害起自己曾经的族人来也更加不遗余力。 想着这些,乌维单于看向了面前的卫律。 从来到他帐下之后,这个二五仔便在极力表现,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所以,他的话应该是真的,匈奴西迁应该的确是汉朝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毕竟现在明眼人一定都看出了汉朝这回的战略目标: 一个是匈奴,另一个就是西域。 汉朝想打通一条通往西域以西的商道,利用地大物博的优势,借助新近发现的海外银山,为汉朝谋取巨大的利益。 此前匈奴在北,却控制了西域诸国,无疑是汉朝实现这个野心的阻碍。 如果虽然匈奴劣势,但若是果真决定西迁,举族前往葱岭以西,再将此前的手下败将大月氏赶走,占据那片土地猥琐发育以待卷土重来,便又成了这条商道上的阻碍,成了卡在这条商道的鱼刺,必定更加令汉朝如鲠在喉。 如此一来。 匈奴既未灭亡不说,西域商道也无法通畅。 汉朝的两个重要战略目标只能全部宣告破产,主动权便再一次握在了匈奴手中。 这无疑要比此前频繁袭扰边境更加令汉朝头疼,汉朝又能怎么办呢,就算汉朝继续发兵攻打匈奴,匈奴也不像现在一样,已经无法再更北方的绝境迁移。 那时匈奴还可继续向西迁移,战略纵深要比现在大得多,无疑已经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这么想过之后,乌维单于竟忽然莫名的心动: “不是龙兴之地守不起,而是西迁更有性价比!” “来人!” 乌维单于忽然喝了一声。 “属下在!” 近侍连忙上前应道。 “通知所有的王侯与将军即刻进宫,本天子有一件关乎匈奴生死存亡的要事与他们商议,要快!” 乌维单于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不过仍需要匈奴的重要官员达成共识,才能真正实施西迁之事。 不过他有信心说服这些人。 毕竟以现在的形势,匈奴已经没有了太多的选择。 如果有人反对,那就让他去面对卫青和大汉的七万铁骑好了,祝他长寿…… …… 未央宫。 “……” 看着最新送回来的更加惊天的赵信城捷报,刘彻亦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望着捷报中的字迹久久未说一句话。 朕的军队,何时竟变得如此无敌了? 一万兵马被六万匈奴精锐骑兵设计包围,竟能重创敌军,己方伤亡不过千数? 这是打仗么? 为何感觉西南夷和朝鲜半岛的战斗力都比匈奴强了不少,这还是袭扰压迫了大汉近百年的匈奴,几年没与其打仗,竟变得如此羸弱? 最令刘彻意想不到的是。 汉军竟还一举斩获了匈奴左贤王的首级? 左贤王是什么,那可是匈奴的太子,未来的匈奴单于,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没了脑袋? 不过这一仗还真是具有那么点戏剧性。 从双方主帅的身份来看,这更像是一场大汉太子与匈奴太子的意气之争。 结果也的确证明了虎父无犬子。 朕能够将匈奴赶去漠北,多年无力再进犯大汉边境,自然是朕比匈奴单于更加强大。 而朕的儿子大胜匈奴太子,也同样给朕长足了脸,争足了面。 如果朕所料不错的话,匈奴应该很快就会对朕俯首称臣了,朕多年的夙愿也终于要圆满达成了。 封禅! 必须封禅!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朕已是名副其实的千古一帝,汉兵方至,毋敢动,动,灭国矣,这便是朕将告于天地的功绩! 三皇五帝,还有那秦嬴政,有谁能与朕相提并论? 秦嬴政封禅不得乘龙登仙,那是他功绩不够! 但朕如此功绩,或许真能召来神龙! “这个逆子啊,这便是他曾经与朕说过的最合适的时机吧,如此这般总不是欺天欺地,还自欺欺人了吧?” 心中想着这些,刘彻心中充满了欣慰与自豪,眼睛却瞟向了下面的近侍捧着的一个随捷报一同送回来的木盒。 只是不知为何那个近侍始终站的很远,脸上的表情还很不自然。 “那又是什么东西,为何拿的那么远,不一并给朕呈上来查看?” 刘彻奇怪的问道。 一旁的苏文立刻躬身答道: “陛下,是奴婢让他站远一些的,如果奴婢所猜不错的话,那里面盛放的应该正是匈奴左贤王乌师卢的首级……已经臭了,隔着木盒味道依旧很重。” 要不怎么说苏文会办事呢。 上一回刘彻见到刘据送回来的血书,就险些没被那股子恶臭直接熏的吐出来。 这一回这东西一看就不对劲,苏文当然不会再给刘彻出难题。 “这个逆子,总是能搞出这种幺蛾子!” 刘彻笑骂了一句,当即摆了摆手道, “朕就不看了,拿出去吧,命人打开验证过后,悬挂于霸城门上示众一月,也让长安的臣民领略一番汉军的威武。” “诺。” 苏文回过头去对那捧着木盒的近侍微微颔首。 近侍顿时如蒙大赦,忙不迭转身向外跑去,他真的马上就忍不住了,要是真在温室殿内吐出来,那没准儿就是一个大不敬之罪。 刘彻则重新低下头去看那封他已经看了好几遍的捷报,不自觉的晃动着脚的同时,口中仍在自言自语: “不过这个逆子这一招‘以身入局’朕不喜欢。” “他也不看看他什么身份,倘若真出了什么闪失又当如何是好,朕这回不但不会夸奖他,要亲自写一封诏书训斥他,狠狠的训斥他,好教他今后知道深浅进退,莫再做这种冒险的事。” “否则就算取得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成果,朕也不会喜欢!” “……” 苏文又悄然低了一些身子,掩盖自己脸上的表情变化。 他有点不惜得说刘彻。 什么叫做“微不足道的成果”? 这要都是“微不足道”,那以卫青和霍去病此前的功绩,他俩也没资格封长平侯和冠军侯,大将军也可以免了,封个校尉已经足以令他们感恩戴德。 不过刘彻这么评价自己儿子,外人听着便是,也没什么好说的。 “还有这个卫青,以他的性子,竟能够同意此事……算了算了,朕不与他计较,朕犯不着与他计较。” 刘彻似乎还想批判卫青一番,但临了却话锋一转, “苏文,拟个诏给卫青。” “这回他打的不错,不愧是朕的大将军,朕心甚慰。” “如今匈奴应该很难再敌汉军锋芒,只怕又要如当年漠北之战一般,放弃新龙城四散逃走,待汉军走后再回来重建。” “你在诏书中告诉卫青,这攻下新龙城之后别急着回来,让他像霍去病一样在狼居胥山祭天,在姑衍山祭地。” “对了,漠北之战中霍去病不是没到北海么,这回让卫青也去一次,让他一定要在北海撒一泡又臊又黄的尿。” “还有,司马迁不是也在么,命他紧密跟随卫青,将卫青所有的事情记录下来,越详细越好,日后给朕将此事编入史书,给卫青好好立个传,给朕往死了夸,即使对朕有所逾越亦不是问题。” “诺。” 苏文细细记下了刘彻的要求,却总觉得刘彻对卫青的反应越来越不对劲了。 刘彻大醉之后虽曾错将苏文当做卫青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但却只字未提卫青的病情,因此他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刘彻为何如此。 难道是因为刘据年纪越来越大,开始多愁善感了? “再有!” 刘彻想了想,又强调道, “给刘据也拟个诏,警告他这回匈奴若有投降的意图,不论大汉与匈奴有何新仇旧恨,都给朕收敛起脾气,不可似在楼兰一般擅自杀降,尤其不可杀了匈奴单于。” “在茫茫大漠草原中,匈奴人是杀不尽的,大汉也最多派驻少量官员和驻军加以控制,再以印绶授予匈奴人汉臣之职加以笼络,如此才有可能长治久安,他若再胡作非为,恐怕坏了朕的大计。” “在诏书中隐晦的告诉他,朕对他这回的表现十分满意。” “若他听从朕的诏命,回来复命之后也不再忤逆于朕,朕不是不能重新将他立为太子,而且复立的机会很大。” “诺……” 苏文再次应道。 他心里清楚,刘彻这是又在玩御人之术,在刘据面前挂起胡萝卜了。 其实刘据这回立下如此功绩,刘彻不将他复立都已经有些说不过去了……不过刘彻显然还不打算这么做,他还想以此来吊着刘据,让他成为一个听话的顺子。 至于要吊到什么时候。 那恐怕就得看刘彻的心情了,说不定能一直吊到驾崩的前一刻。 毕竟刘据此番有些“功高盖父”,刘彻恐怕担心将他复立之后,一部分臣子认为刘据继位已是板上钉钉,因此提前投靠刘据,从而在他尚未驾崩之前就分走他的部分权力,甚至将他架空。 …… 投降? 臣服? 刘彻还是将刘据想得太好了。 刘据早就说过,匈奴太大,没有投降和臣服的资格。 在刘彻查看捷报的同时,刘据与卫青大军已经开到了距离新龙城不足百里的地方,并在此处安了营扎了寨。 这一路上,汉军并未遭遇任何阻碍。 毕竟匈奴主力已经受到了近乎毁灭性的重创,而汉军此次表现出来的锋芒,亦令匈奴人认为贸然迎战汉军就是送死。 除此之外。 汉军的数十支“狩猎支队”也始终没有停止行动。 就这么说吧,以汉军主力为中心,方圆千里之内,都是“狩猎支队”的活动范围,而他们也肩负着两个使命: 一来自然还是袭扰匈奴部族,令其无法安心放牧,否则动辄就人羊尽失; 二来则也肩负了斥候的职责,遍布大漠草原的“狩猎支队”,使得匈奴的任何动作稍大的心动都无所遁形。 而在这个过程中,乌维单于的使者也抵达了汉军大营。 “尊敬的皇子殿下,大将军,在下代表乌维单于而来。” 一波一波的匈奴使者在刘据面前肉眼可见的变得谦卑,果然尊严永远只在剑锋之上, “乌维单于心知难敌汉军神威,愿意向大汉献城投降,请求得到大汉的谅解,自此甘为大汉附属,结千年之盟。” “只不过目前国内仍有一些人反对此事。” “因此乌维单于希望大汉再给一些安抚民众的时间,届时汉军进城亦可避免刀兵,于大汉于匈奴皆是好事。” 第四百七十七章 你倒是宣诏啊? 听完匈奴使者的话,刘据只是咧嘴一笑,道: “我大汉也不是头一天与匈奴打交道。” “匈奴速来反复无常,以前和亲的时候也说要与大汉结千年之盟,可是每次过不了两年便又侵犯大汉边境,大汉如何能够相信匈奴?” “假如如今我代表大汉接受了匈奴投降,匈奴暂时躲过这次危机。” “过两年待匈奴缓过这口气来,再次发兵侵袭大汉边境,届时我吹不长你们也拉不直你们,如何对大汉边疆受难的将士和百姓交代?” “何况是否接受匈奴臣服是我父皇的事,我不过是一个出征在外的皇子,受到的诏命也只有攻打匈奴,我说了不算,你们若果真有诚意,便尽快派使者带上你们单于的国书去长安向我父皇称臣吧。” “匈奴新龙城距离长安差不多有五千余里,快马加鞭的话两月或许能够跑个来回。” 这回卫青并没有与刘据一同接见匈奴使者。 毕竟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如果让匈奴使者见到,那就是让他们看了笑话,心中必定幸灾乐祸。 不过就算卫青听到刘据这番话,此刻也已经不会再反对。 他早就已经接受了刘据的“上帝之鞭”计划,压根没想过接受匈奴臣服。 因为刘据说的没错,匈奴的确没有投降与臣服的资格,以匈奴的体谅,只要依旧生活在大漠之中,便始终是大汉最大的隐患。 “既是如此,我匈奴愿派使者携带国书向汉朝天子称臣。” 匈奴使者略作沉吟,便又躬身说道, “只是正如皇子殿下所言,匈奴使者自新龙城前往长安,最快也需两月才能跑个来回,在这期间可否请皇子殿下暂缓汉军攻势?” “那不行。” 刘据果断摇头, “我虽不知你是否领过兵,但你也应该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 “如今汉军好不容易临近新龙城,距离铁骑踏破匈奴只差最后一步,错过了这个时机,想要再得到这么好的机会可就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何况你可知七万汉军耽搁这两个月,将会额外消耗多少粮草军饷?” “这个损失可不小啊,一旦你们匈奴是诈降,又或者是演一出缓兵之计,我大汉便要平白承受着不该有的损失。” “所以,自我接到我父皇的诏命之前,汉军断然不会暂缓攻势。” “非但不会暂缓,汉军还将进一步加快攻势,直至彻底胜利,避免节外生枝。” “这……” 这番话令匈奴使者有些不会了。 什么叫做油盐不进? 这就叫! 这个汉朝皇子,竟比已经没了脑袋的乌师庐还要乖张好战,难怪乌师庐不是他的对手。 匈奴投降他做不了主,匈奴派使者前往长安向汉朝天子称臣,他又不愿意等,这不就是不打算给匈奴留活路么? 而匈奴使者在乌维单于那里接到的任务,就是务必拖延住汉军,能拖一日便是一日,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没有问题。 至于乌维单于拖住汉军之后究竟要做什么? 匈奴使者也稍微听到了一些风声,心中自然有些猜测。 匈奴大概率是要举国迁走了,愿意跟随乌维单于一起走的部族,乌维单于已经许诺了到达新地之后的领地,而不愿意跟随乌维单于走的……乌维单于已经软禁了几个极力反对的裨王,收拢了他们的族人与牲畜,想不跟着一起走都不行。 因为听说匈奴这回可能要去葱岭以西,再次赶走曾经的手下败将大月氏,重新占据他们定居下来的大片土地。 因此乌维单于需要大量的人手,毕竟他要是光自己跑了,到了哪里都是光杆司令,自然也就不是单于了。 不过眼前这个年轻的汉朝皇子太聪明了。 虽不知他是否真的识破了乌维单于的缓兵之计,但此刻咄咄逼人的态度,却足够给乌维单于的计划带来一些困扰。 如此沉默片刻之后,匈奴使者终于又试探着道: “若匈奴愿意承担大汉这两月的损失,可否请皇子殿下通融一二?” “此事你一个使者能够做主?” 刘据闻言脸上顿时多了一些市侩,眼睛都随之亮了不少。 “小人不能,不过小人可以回去将此事禀报乌维单于。” 匈奴使者看出刘据这颗鸡蛋并非完全没有缝隙,连忙又道, “如今汉军大营与我们新龙城不足百里,一日之内便可通信,若皇子殿下有这个意思,小人回禀单于之后,很快便能给皇子带来答复。” 刘据显然不是很满意,不过沉吟了一阵之后,终于还是略微松了些口: “你可以去回去传信,但记得告诉你们单于,他若真想让我暂缓攻势,换取派使者前往长安称臣的时间,明日便要让我见到弥补汉军的粮草物资,否则别怪我亲自率军去取!” “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回去将皇子殿下的意思传达给乌维单于!” 匈奴使者如蒙大赦,当即应了下来向刘据辞别,然后在得到刘据的首肯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出了汉军大帐,返回新龙城复命。 不管怎么样,他总也算是不辱使命。 作为一个传声筒,能够商量到这一步,剩下便全看乌维单于的意思了,再有什么问题也怪不到他身上。 如此待匈奴使者离去之后,一旁的郭振才忍不住提醒道: “殿下,依下官看,这肯定是匈奴的缓兵之计……” “不怕他们是,就怕他们不是。” 刘据则笑呵呵的道, “匈奴主力精锐已经遭受重创,短时间内很难组织起对抗汉军的力量,哪怕再给他们两个月准备,也一样不行,那么他们如今希望我们暂缓攻势,必定是另有图谋。” “你觉得他们能有什么图谋呢?” 郭振思考了一下,似乎有些醒悟: “殿下的意思是,他们打算逃走?” “八九不离十。” 刘据微微颔首。 “匈奴若是西逃,那便顺应了殿下此前一直提及的‘上帝之鞭’计划!” 郭振最近也开始长脑子了,继续蹙眉思索着道, “可是目前尚无法确定匈奴一定西逃,而且匈奴若要逃走,匈奴单于为了稳住汉军,也果真答应给殿下送来粮草军需,殿下就真的任由他们离去么?” 就算匈奴主力精锐受到了重创,但匈奴再怎么说也有上百万人口,就算平日分布的比较分散,龙城目前可能最多也就聚集了数十万匈奴人,但这种规模的匈奴人逃走的话,无论逃到哪里肯定都还是能办一些大事。 这虽然符合刘据的“上帝之鞭”计划,但也总给人一种放虎归山的感觉。 “郭振,你还是太实诚了,匈奴人能对大汉言而无信,我大汉为何就一定要遵守承诺?” 刘据又笑了起来,两排洁白的牙齿有些晃眼。 “殿下的意思是……” 郭振又有些不解。 “只要匈奴单于敢答应,粮草军需我们照收,仗该怎么打也继续怎么打,怎可给敌军留下喘息的机会?” 刘据摇着头道, “再者说来,是匈奴对我施展缓兵之计诈降在先,这个盟约从一开始就不成立,我就算摆匈奴一道在道义上也站得住脚。” “何况,我的最终目标虽是逼迫匈奴西迁,但必须得是穷迁。” “如此匈奴所过之处,才会不管不顾肆意掠夺,才能声名狼藉,我汉军才能成为西域诸国严重的救星,所以粮草均需我要,匈奴人也必遭汉军持续追杀削弱。” “有道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匈奴不经鞭策,如何成为上帝之鞭?” “……” 郭振闻言竟无言以对,这句俗语在殿下这里居然是这么用的么? …… 于是第二日。 乌维单于同意了刘据的要求,命人赶来了十万只羊。 没办法,匈奴的粮食并不充裕,主要口粮就是羊,外出打仗也都是在军队后面赶着羊群作为军需补给。 “不够,逼我发飙么?” 这就是刘据收下羊群之后,给乌维单于的答复。 十万只羊听起来似乎不少,但需知刘据与卫青此前攻下右贤王部,缴获的牲畜便已经超过了百万只。 后来拿下赵信城,同样收获颇丰。 这十万只羊对于他来说,甚至只能算是个零头。 何况汉军这回可是来了七万大军,十万只羊平均下来,也就没人一只多,怎可能够汉军吃用两月? “这个汉朝皇子欺人太甚,居然坐地起价!” 匈奴方面自是大为光火,连此前败在刘据手中的右贤王先毕都忍不住破口大骂。 乌维单于自然也十分懊恼。 但此刻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命使者再去一趟汉军大营,恳请刘据在稍微通融一下,一天的时间还是太短了,所以才只凑出这么多只羊,再缓几日还会有更多的羊送去。 丧权! 辱国! 匈奴自立国以来,虽被秦始皇打过几顿,又被刘据的父皇刘彻赶到了漠北。 但似这次一般的屈辱,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最重要的是,给他们带来如此屈辱的人,还只是个毛都尚未长齐的皇子…… 此刻乌维单于才深切体会到,当初他那般娇惯纵容乌师庐,究竟给别人带来了怎样的麻烦,至少在这件事上,汉朝天子也没比他强到哪里去,教出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鸟! 然而刘据根本就不等他。 收下羊的同时,他便立刻命汉军向新龙城方向推进了三十里,将压力拉的更满,吓得新龙城内的不少匈奴臣民都开始自发逃往,使得乌维单于险些没控制住局面。 乌维单于心里比任何人都急。 他已经在准备了,有些重要的物资和重要的家眷也在暗中转运出城,这都需要时间,否则顾头不顾腚的仓皇而逃损失只会更大,绝不是十万只羊能够弥补的。 然而刘据显然不会体谅他的难处。 在匈奴使者前去请求刘据再宽限几日之后,刘据直接又向前推进了三十里,几乎已经兵临城下。 “单于,不能再等了!若再等下去,汉军只怕就要围城了,届时想再迁移难度倍增,损失只会更大!” 卫律比乌维单于更加坐不住,毕竟最不想与匈奴一同覆灭的就是他。 也就是刘据没有看到乌维单于现在的样子。 否则他可能会联想起后世的某个光头,败逃之际既舍不得那些身外之物,又担心自己无法带上足够的兵马,到了葱岭以西啊之后无法控制局面,因此现在一直在连哄带骗的疯狂裹挟匈奴臣民。 “唉!也只能如此了,大汉,今日之仇本天子记下了!” 乌维单于终于不敢再犹豫,当即下令放弃了相当一部分新龙城的家底,裹挟着城内的大部分臣民仓皇出城,浩浩荡荡向西逃窜。 得知这个消息。 早已时刻准备着的赵破奴等将领当即率骑兵前去追击。 这次西迁,注定会成为匈奴历史上最悲惨的逃亡之旅,刘据一点都没想过让他们好过,甚至给赵破奴等将领的命令,是“赶尽杀绝”! 因为他知道,即使带着这样的命令,只要匈奴蒙着头一心要逃,赵破奴等人也不可能将匈奴人真正杀尽。 他的目的只是最大限度的消耗匈奴的有生力量,确保匈奴逃到西域之后,虽可欺负欺负那些小国,但绝对没有不再具备对抗大汉的力量。 不会反噬主人的“上帝之鞭”,才是好的“上帝之鞭”。 …… 半月后。 入主新龙城的刘据,再次迎来了刘彻的传诏谒者。 这次又是一个熟面孔,就是上回领了“西域土特产”之后返京复命的赵谦,他和东方裕不同,刘彻没有让他留在西域继续做使者协助刘据。 “赵谒者,我准备好了,你倒是宣诏啊?” 看着见到自己之后神色复杂,吞吞吐吐不即刻宣诏的赵谦,刘据忍不住催促道。 “殿下……不是下官不宣,而是这诏书宣与不宣已经没有了意义。” 赵谦一脸尴尬的实话实说,说完还把收起了节杖,将刘彻的诏书呈到了刘据面前, “欸,还是殿下自己看吧。” 第四百七十八章 舅父,请再裸绞我一次 此话一出,刘据已经大概猜到了诏书中的主要内容。 不过他还是将诏书接了过来,亲自验证心中的猜测。 只见这道诏书篇幅还挺长,前面有一半的内容是刘彻在批评他,呵斥他不该以身入局亲自涉险,倘若出了岔子便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而是直接关乎着大汉和刘彻的脸面。 到了诏书中段的时候,又相对克制的略微夸赞了一下他这次的表现。 这也算是打了一巴掌之后,又给了一个糖豆吧。 紧接着话锋一转,刘彻就开始教他做事了。 刘彻的意思是,刘据这次把匈奴打残了、打服了,就可以收手了,最终目的是逼迫匈奴正式向大汉臣服,然后像对待其他的附属国一样,进驻官员、设立使馆、发放印绶,一条龙下去加强对匈奴的掌控即可。 同时还警告刘据不能像此前在楼兰一样擅自杀降,尤其不能杀了匈奴单于,否则可能影响大汉对匈奴的长治久安。 总之,刘彻对于匈奴,有一套自己的计划。 不允许刘据胡作非为坏了他的计划。 甚至还在诏书的末尾隐晦承诺,如果刘据这次乖乖听话的话,等回京复命时,便有极大的可能复立太子…… 这就是在画饼了吧? 看过这道诏书之后,刘据抬头看向了略微有些尴尬的赵谦,咧嘴笑了起来: “我父皇说晚了,也是难为你了,还真没必要再宣诏。” 因为匈奴单于派使者来表示愿意向大汉臣服的时候,刘据不但没有答应下来,还骗了匈奴十万只羊,接着继续发兵作围城之势,逼得匈奴投降臣服不成,如今已经放弃龙城举族向西逃窜。 就算如此,刘据也还是派了两万多精锐骑兵在后面穿插追杀…… 这是压根就不给匈奴人一丁点投降臣服的机会。 并且在追杀的过程中,匈奴人只会与大汉结怨更深,就算最后被追杀的无路可逃,不得不再次恳求归顺,只怕今后也很难长治久安。 “不知殿下如今作何打算?” 赵谦躬身询问。 他前来传诏,自然就得回去复命,如果最终是这么个结果,就算没有他的责任,也难保不会受到迁怒。 何况刘据送过他“土特产”,也算是对他有恩。 他也不希望刘据因此受到天子责罚。 不过他并不知道,刘据那所谓的“说晚了”,只是一种托词罢了,哪怕刘彻的诏书早早到来,也照样改变不了这件事的结果。 “如今匈奴已对我恨之入骨,倘若我此刻再派出使者前去招降,只怕匈奴非但不信,亦有可能令使者身陷险境……” 刘据蹙起眉头作为难状, “此事要怪还是只能怪此处距离长安太过遥远,通信多有不便,如今形成了这样的局面,恐怕也只能将错就错,若半途而废恐怕结果更加不及我父皇的预期。” “殿下说的是,下官知道回去之后如何向陛下复命了。” 赵谦也只好顺势应道。 毕竟刘据已经给了找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想来就算刘彻对此不满,也无法因这种不可抗因素大动干戈。 刘据点了点头,接着又问: “对了,这回我父皇就只命你传来这么一道诏书么?” “还有一道是给大将军的。” 赵谦躬身老实答道。 “既然如此,如果不是密诏的话,我与你一同去见大将军,瞧瞧我父皇有何旨意。” 刘据笑道。 于是二人一同结伴前往卫青的住处。 如今进了匈奴新龙城,汉军自然住进了乌维单于的王庭,居住环境与之前的大营相比自是好了许多。 不过卫青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了。 当刘据与赵谦一前一后进入卫青住处的时候,卫青正靠在胡床上歇息。 他的脸庞更加消瘦蜡黄,精神状态也越发糟糕,吃不下饭不说,有时腹部还会整夜整夜的疼痛,连个安稳觉也睡不了。 刘据已经查看过他的状况,如今他的腹部已经肿胀起来,应该是出现了腹水…… 这情况刘据是真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生命从卫青的身体中流逝。 “据儿,赵使者……” 见刘据和赵谦到来,卫青正强撑着打起精神起身接旨。 刚才亲兵已经进来通报过刘据与赵谦的来意,很清楚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舅父,还是躺着吧,赵使者又不是外人,何况你也情有可原。” 刘据连忙上前将卫青扶住。 赵谦则是一脸疑惑与惶恐,也连忙问道: “大将军这是怎么了?” 上回他见到卫青的时候,还是在楼兰。 那时卫青虽然已经出现了黄疸的症状,但无论是面色还是精神都比现在强了不少,也绝没有这般枯瘦。 问完之后,赵谦又觉得不该以他的身份,不该问的太细,接着又道: “大将军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何况这次陛下给大将军的诏书,亦不是什么命令,下官如此宣读即可。” “就是就是,你就直接说吧,我父皇有何旨意?” 刘据也是顺势说道。 “我长话短说,陛下要求大将军于狼居胥山祭天,在姑衍山祭地,还要大将军亲自前往北海,让大将军一定要在北海撒一泡又臊又黄的尿。” 赵谦果断将诏书精炼过后说了出来, “另外,陛下命令司马迁全程跟随,将大将军所有的壮举一一记录下来,以便日后记入史书,用语不必担心有僭越之嫌。” “诏书中就是这些内容,没旁的要紧事。” “这……” 刘据闻言亦对刘彻有了新的看法。 这就是父子之间的心有灵犀么? 不久之前他才向卫青表明心意,要背着他封狼居胥,饮马北海。 如今刘彻送来的诏书中,也要让卫青做同样的事情,简直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 尤其他这诏书的用语缺少了许多正式,更多的是友人之间的粗鄙通俗,听起来反倒更加真情流露……看得出来,刘彻绝非将卫青当做了家奴。 事到如今,就算是刘据也不得不承认,此前他的确对刘彻有些误解。 他始终觉得,刘彻就是一台纯粹的政治机器,有时他要的根本不是能臣,而是听话的家奴。 但这一次,刘彻的表现,无疑比刘据所想的更加真挚。 与此同时。 “……” 卫青却已陷入了沉默,久久不语过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已悄然湿润,紧紧抓住刘据的手道, “据儿,你看到了么……这才是你的父皇,这才是舅父忠心的陛下。” “他心中并非没有情义,只是将这一面藏了起来。” “身为天子,有些事情他必须去做,必须将自己藏起来,待有一日你继位大统时,自然就会明白。” “所以任何时候,你都不可记恨你父皇。” “你们父子和睦,才是大汉之福。” 时至此刻,卫青还在规劝刘据。 尽管刘据说过,他绝对不会与刘彻为敌,更不会做出拥兵自重的叛乱之事,但却并未消除卫青的担心。 毕竟就算刘据坚持不与刘彻为敌,那么刘彻呢? 当他的皇权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便会是那个铁血无情的天子。 他担心的是,随着刘据在西域所做的事越来越超出刘彻的控制,就算刘据始终承认皇子与汉臣的身份,但却不能保证刘彻会不会一步一步的逼迫他,将他逼入绝境,不得不为了自保而与刘彻为敌。 他太了解刘彻了。 若非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若非他阳寿已尽,刘彻便永远是那个无法接受他“功高盖主”的天子。 也就是刘据无法听到卫青的心声。 否则他一定会为卫青的洞察与判断感慨,他简直就是个大预言家。 他的心声,已经预言出了历史上的巫蛊之祸,刘据真的是被刘彻逼到没有了退路,不得不起兵抗争的…… 不过即使卫青不说,这个道理刘据也一早就知道,成为满级人类之后就更清楚了。 于是刘据点了点头: “放心吧舅父,我能一举消除匈奴隐患,便亦可处理好与我父皇的关系,绝不会让事态向你担心的方向发展。” “你的确……成长了。” 卫青吸了口气,声音沙哑的道。 “舅父,既然我父皇与我有如此默契,如今追击匈奴的事又有赵破奴操持,那么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奉旨行事吧?” 刘据又道,眼见卫青还想说些什么,他已经一弯腰将卫青扶上了自己后背, “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说,如今没有比让舅父奉旨更重要的事,一切有我。” 说完,他又回过身去瞟了一旁的郭振一眼: “郭振,还愣着做什么,去把司马迁叫来,告诉他来活了,我父皇点名让他撰史,对不对得起史官世家的身份,就看他这次的表现。” 结果这一瞟却才发现,郭振这个没出息货正在偷偷抹眼泪。 听到刘据的话,才瓮声瓮气的回了一声“诺”,而后赶忙别过脸去像是逃跑一般前去招呼司马迁。 “……” 此时此刻,饶是赵谦再愚钝,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尽管刘据始终面色如常,开口还有说有笑,尽管卫青也未表现出太多的伤感,但他的鼻腔就是不争气的发酸。 娘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苍天为何净拣着大汉栋梁来收,霍去病年纪轻轻就……如今卫青也尚且不到五十,实在令人心意难平。 …… 祭天祭地的流程,就算旁人不懂,司马迁这个史官却不能不懂。 哪怕历史上刘彻封禅大典,亦是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作为主官操持,可惜司马谈最终却因身患疾病错过了封禅大典,以至于郁郁而终。 而司马迁在这方面自然也有些造诣。 所以狼居胥山祭天,姑衍山祭地的事情,便全部交给了司马迁统筹。 刘据这些天也不再关注战事,其实现在由赵破奴统领两万骑兵追杀匈奴,还有许多“狩猎支队”策应,早已形同痛打落水狗,胆寒的匈奴人疲于奔命,根本组织不起有力的反击,也的确不需要他过分关注与微操。 他现在唯一的事情,就是送卫青走好最后一程。 他默默的践行着自己的诺言,亲自背着卫青登上了狼居胥山,又登上了姑衍山,搀着卫青举行了祭天祭地仪式。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止一次想起自己刚穿越不久时,被卫青一个飞扑上来裸绞的画面。 成为满级人类之后。 卫青身上那犹如实质的煞气,已经很难给他带来定点震慑。 就算卫青身子骨最硬朗的时候,也不可能轻易将他裸绞,甚至可能还会反过来让卫青自己陷入被动。 但刘据是打心眼儿里想对卫青说上一句: “舅父,请再裸绞我一次。” 于是半月后。 刘据扶着卫青立于北海之畔。 这里的风比狼居胥山更烈,其中夹杂的寒意也更甚。 卫青的身上裹着一件羊皮大氅,里面坚持穿着他那身金银饰虎面玄铁甲,望着在大风中波涛汹涌的北海,胸中似乎正有什么积压已久东西缓缓散开。 “据儿……” 他的声音愈加虚弱,但沙哑的嗓音中却依旧可以听出一丝铿锵, “这泡尿……让舅父自己来撒。” “这……” 刘据很想答应卫青,可是他不知自己该不该松开搀着卫青的手,现在的他,真的已经站不住了。 哪怕是天朝历史上最伟大的名将之一,也终归还是敌不过病魔。 “拿本将军的枪来!” 卫青艰难的回头看向自己那眼泪几乎夺眶而出的亲兵,严厉的目光令其始终将泪水噙在眼中,不敢轻易落下。 “诺……” 亲兵的声音还是无法自持的带了些许哭腔,颤抖着身子将卫青的铁枪送上。 卫青一把抓过,不知怎的竟爆发出了如今不该有的力气,“笃”的一声将铁枪深深插入地中,随后轻轻推开了刘据的手,竟靠着杵在地上的铁枪站直了身子。 “呵……呵呵……” 卫青畅快的笑了起来,慢慢的卸去腿甲,缓缓的解开腰绳, “这泡尿,乃翁憋了数十年,安有不亲自来撒的道理……据儿,来,并肩撒,顶着风撒,你这年纪可不能尿靴上。” 第四百七十九章 召刘据回京,朕想念他了 卫青病逝的消息传回长安时,举国震动! 大汉双璧,自霍去病英年早逝之后,又痛失仅剩的一璧。 许多人感到无所适从,甚至是慌乱。 自刘彻决意与匈奴血战之日起,大汉双璧仿佛就是为克制匈奴而生,先是卫青,而后是霍去病,一茬接着一茬令匈奴闻风丧胆。直击漠北。 而现在,霍去病和卫青都没有了。 又有谁能够与匈奴铁骑争锋? 有些投降派、和亲派的遗老、儒生、贤良已经做好了上疏劝谏刘彻与匈奴化干戈为玉帛的准备。 千万不要怀疑这些人对外的软弱。 刘彻对匈奴用兵若能总是能够保证胜利,自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压制这些人的声音。 否则这些人对内的强势就会立刻表现出来,到处发声使得朝局为之动荡,哪怕刘彻杀伐果断、血流成河也未必能够压制。 不然你以为历史上李广利大败投降匈奴之后,刘彻的《轮台诏》是给谁下的? 在《轮台诏》中,除了没有继续在轮台屯田驻军之外,刘彻的政策可曾真正发生了改变? 并没有! 事实上,刘彻驾崩之后,他的政策依旧得到了延续。 哪怕霍光利用“盐铁之议”收拾桑弘羊的时候,虽然借那些贤良文学之口辩驳桑弘羊的同时,让他们过了一把大肆抨击刘彻政策的瘾。 但事后霍光其实也只是象征性的取消了京畿地区小范围的盐铁官营,给了那些贤良文学一个交代,全国范围内一切照旧。 对外亦是如此。 昭帝、宣帝哪个给过匈奴、西域,以及北方的游牧乌桓好脸色,还不是稍有异动就必定开战。 否则在昭帝、宣帝时期,匈奴投降的王为什么那么多,西域都护府又是如何建立的,乌桓又是如何被打服的,那句“兵不空出”又是如何实现的? 正如刘据所说的匈奴一样。 大汉比匈奴更大,更加没有投降与软弱的资格,面对外敌来犯,唯有奋力一战,将其打服、打怕、打到站不起来才是正途。 指望敌人怜悯、守信和宽容的人,脑子里装的都是轮回之物。 不过随卫青的死讯一同回来的,还有最新的捷报: 截止这封捷报送出来的时候,在乌维单于的带领下,匈奴大量人马已经越过阿尔泰山,跑到了送了彩礼却还没娶到大汉公主的乌孙国境内。 赵破奴等将领一路追击,斩杀人数多达六万,俘虏都尉以上匈奴高官百余人,截获匈奴七百余万牲畜,其中良马就有九万之巨。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来不及带走的辎重物资。 这种拖家带口的举族迁移,的确给了汉军更多的机会,令匈奴损失极为惨重。 就这还只是汉军方面俘虏与缴获统计,还不算匈奴人在逃跑过程中的走散与走失,这次绝对令匈奴伤筋动骨。 匈奴百万人口,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五根手指数得过来的世界强国。 但经过这次迁徙,越过葱岭之后如果还能保存下三分一,便已经自已证明,这个乌维单于也并非池中之物,至少算是个人物。 看到这道捷报的时候,刘彻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竟不由的对匈奴刮目相看: “想不到匈奴竟如此刚烈,宁愿举族迁移也不向大汉称臣?” “朕敬这个乌维单于是个好汉,今后也高看他一眼。” 他暂时还没想过这是因为刘据根本不给匈奴臣服的机会,乌维单于完全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率众西迁寻找新的活路。 当然,就算想到了也未必相信。 且不说他已经传诏警告刘据不要乱来,就算刘据不听话,也未必能够办成此事。 毕竟当初霍去病就算没有在北海撒尿,也同样封狼居胥,而结果也只是匈奴暂避锋芒,待汉军撤走之后卷土重来。 这种游牧民族为主的国家,如果选择避而不战,其实是很难处理的。 “说起来,匈奴为何偏要西迁?” 刘彻仍在思考乌维单于的意图, “往北或是往东不都是可以的么,目前虽不知北海以北究竟是何情况,但匈奴以东的乌桓亦是一个选择,那地方能养活乌桓部族,匈奴过去挤一挤,也并非不能过活。” “往西迁移的话……” “朕明白了,匈奴这是看出了朕通商西域的意图,眼下见势不妙,顺势前往西域暂避汉军锋芒的同时,还想卡住这条商道,坏朕的大计!” “这个逆子!” “朕只是一句话没有交代到,他就疏于防范此事,竟给了匈奴反制大汉的机会!”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啊……” “不过这回他初次正式领兵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回回传回战报都是大捷,打得匈奴不得不举族逃走,已经全然出乎了朕的预料。” “有这样的儿子,朕还在苛求什么呢?” “最起码如今大汉以北,至少百年之内再无能够侵犯大汉的势力,战争几乎不可能再发生在大汉的国土上,这已是前无古人的胜利!” “至于逃去了西域的匈奴……再也不是大汉的近忧。” 然而刘彻哪里知道,刘据逼迫匈奴西迁,亦是一举多得之计。 首先,自然是借匈奴之手教育一下葱岭以东的那些个不肯加入“西约”,或是仍在观望的弹丸小国,让大汉扮演救世主的角色,名和利大汉全都要; 其次,就是老生常谈的“上帝之鞭”计划; 再次,这也依旧是养寇自重……匈奴卡了大汉脖子吧,那么刘彻就不得不处理吧,要处理就得用人吧,用谁? 当然是刘据这个在攻击匈奴方面既有手段又有经验的儿子。 难道还非要舍近求远,来回调动将领和兵马么,不要粮草的么? 反正就算刘彻有自己的想法,不希望刘据继续留在西域,要求他尽快回长安复命,他也会以此为借口强行自荐,到时候刘彻就算不满,也大概率会勉强同意,而不至于与他撕破脸。 毕竟这个理由的确很正当、很说得过去嘛。 就算刘据抗旨不遵,那都是出于一片忠心与孝心,总能说得过去…… “说起来,如今大汉再失一璧,正是朝野内外人心动荡之际,这个逆子倒成了一粒大汉不可或缺的定心丸,又给大汉再添一璧,足以堵住那些鼠辈的嘴。” “楼兰之战,姑师大捷,浚稽山大捷,赵信城大捷,还有新龙城大捷。” “这个逆子参与的战事,每一战都是前所未有的大捷,匈奴只怕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朕的儿子为何竟能比卫青和霍去病还要勇猛,出手便令其毫无还手之力。” “这还用猜么?” “卫青与霍去病体内只有卫氏的血脉,而刘据体内,却同时有朕和卫氏的血脉,他自出生那日起便已注定不会是凡人了。” “说起来,据儿出征已有许久。” “卫子夫始终牵挂着他,如今卫青又不在了,他若能够回来,亦可给卫子夫一些慰藉。” “还有他的妻儿,刘弗陵那孩子如今已经会走路了,他却还未好好抱过,倒是朕抱得更多。” “朕……亦有些想念他了,这两年没有他在长安给朕惹事,虽然省心了许多,但也无趣了许多,还是回来吧。” “至于他在奏疏中提到乌孙国向汉军求援的事情。” “匈奴如今已是丧家之犬,让赵破奴那些人去应该也不是问题。” “正好也让他回来好好养养,可别似霍去病那般在苦寒之地熬坏了身子,卫青比朕去得早,恐怕亦有这方面的缘故。” “若是再失了这个逆子,才是朕与大汉最大的损失。” “苏文,拟诏!” …… 玉门关。 刘据一路护送卫青的遗体到了此处。 接下来的路,他便不能亲自相送了,卫青有自己的归宿,他的归宿便是随葬刘彻的茂陵,这对于任何一个臣子来说,都是最大的荣耀。 刘据犹记得卫青闭上眼睛前对他说的那些话: “据儿,舅父此生从未似今日这般安心……” “你母亲,你那几个表哥表弟,霍光,霍嬗,还有卫霍两氏的族人,今后便由你来担待了。” “你比舅父尿的远,一定也会比舅父做的好。” “告诉你母亲,来世我与她仍作姐弟。” “告诉你舅母,她对卫氏的知遇之恩我还是记得的。” “告诉你父皇,君是君,臣是臣,各安其职罢了,我至死都未曾怨过他……” “告诉你那几个表哥表弟,尤其是卫伉,我一直以来都……为他感到骄傲,哪怕他将我的脸丢尽的时候。” 望着渐渐远去的运送遗体队伍,这些天一直绷着的刘据,终于放声喊出了那句: “舅父,一路走好!” 这一刻他眼泪终于自脸颊滑落。 不是不够亲,穿越这些日子,他早已不像最开始那般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卫子夫、卫青、霍光、义妁、韩凌……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都走进了他的心里,成了他最重要的亲人。 也包括刘彻。 虽然刘据始终防范着刘彻,算计着刘彻,但直到目前为止,这位便宜父皇其实一直都在尽着父亲的职责,而不像史书中那般冰冷与绝情。 这些,刘据都能清晰感受到,只是始终不敢放松警惕。 “大将军,一路走好!!!” 随行的将士们分成两列,组成了一条长达数里的长龙,夹道送别这位曾在历史上留下重重一笔的龙城飞将。 有人红了眼眶,有人开始啜泣,有人泣不成声。 天边的朝霞越发红艳,阳光洒在卫青的棺椁上,似是也在尽力渲染这个男人波澜壮阔的一生,那是血一般的颜色。 待刘据收拾好心情,回到大帐的时候。 苏武与刘细君已经在帐外等待。 苏武眼眶又红又肿,刘细君脸上的妆容亦有些花。 “殿下,眼下提及此事可能有些不合时宜,但末将职责所在,又不能不提,只有请殿下担待了……” 苏武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的道。 刘据摆了摆手,道: “你要说的,是乌孙国向大汉求援的事吧?” 一看刘细君一起来了,是什么事自然就是明摆着的。 “正是,不知殿下如何决定?” 苏武躬身问道。 “救援是一定要救援的,我已命人前去探查乌孙国目前的情况,如果情况符合我的预期,汉军就与和亲队伍一同前往。” 刘据微微颔首,目光移到了刘细君身上,接着又问, “你呢,已经做好准备了么?” “回殿下的话,侄女已将乌孙的语言学了个通透,接下来全听殿下安排。” 刘细君低垂着眼眸说道。 她早已明白和亲的命运是无论如何也更改不了了,毕竟那可是刘彻的诏命。 不过刘据说能让她不必遵照乌孙有悖人伦的习俗,也不必真的委身于猎骄靡那个垂垂老者,这对她来说已是最好的结果,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不错,最近说话也有些中气了。” 刘据赞赏的点了点头, “等去了乌孙,说话要更加大方自信,令乌孙人不敢正眼瞧你,什么都不必害怕,因为你的身后是连匈奴人都只能望风而逃的大汉铁骑。” “而你,是来施舍和搭救乌孙的,你是他们的恩人,大汉是他们的救星。” “明白了么?” “侄女明白。” 刘细君垂首应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这姑娘自信之后,人也越发水灵了。 正说着话的时候。 郭振小跑着前来向刘据禀报: “殿下,前往乌孙的斥候回来了。” “情况如何?” 刘据也不避着苏武和刘细君这两个当事人,径直问道。 “匈奴人逃入乌孙国之后,纵兵烧杀抢掠,掠夺了大量的牲畜,还绑了许多乌孙人强迫为奴,跟随他们一同西迁。” 郭振答道, “乌孙国受难臣民十之有三,乌孙国王猎骄靡残部逃入山中,二王子大禄的兵马,和王孙军须靡的兵马皆被匈奴杀的溃不成军,军须靡更是被匈奴人活捉。” “如此就可以发兵救援了。” 刘据沉吟道, “命人通知赵破奴,收到命令即刻杀入乌孙国,若遇乌孙国王猎骄靡,找个时机暗箭将其射死,将此事安在匈奴人头上。” 第四百八十章 鲸吞之势 “诺!” 郭振闻言立刻应下,转身前去传令。 “……” 苏武和刘细君看向刘据的目光中却不由又多了一抹敬畏。 尤其是刘细君,一直以来她都将刘据视作一个极为随和的堂叔,却没想到刘据一出手就是此等手段,一国国王说杀就杀。 杀了还不算,还要将仇怨转嫁到匈奴人身上…… 这哪里是什么随和,分明是阴险,超出她认知的阴险。 回过头来,刘据却好像知道刘细君在想什么一般,笑呵呵的说道: “人死了名分还在,你不就不用委身于他,也顺利完成了和亲,成了乌孙国的王后么?” “确切的说,应该是王太后,待你踏入乌孙国国土的时候,猎骄靡应该已经被匈奴人射杀了,你已经成了遗孀。” “不过他已年过七旬,也算是够本了,就算我不杀他,他也没几年好活。” 这倒是句实话,史书记载,猎骄靡的死期就是这两年。 毕竟刘细君嫁到乌孙之后,也只活了五年,改嫁给猎骄靡的孙子军须靡之后,还给他生了一个女儿,这便足以说明和亲之后猎骄靡很快就死了。 可惜他遇上了刘据。 又在刘据推出“西约”之后,身为地域型的大国国王,他始终像历史上一样对大汉态度暧昧,影响了其他西域小国对加入“西约”之事的态度。 只凭这一点,刘据利用起他的死来就毫无心理负担。 可怜猎骄靡活了七十来岁,临了却没能得到一个善终…… “殿下说的是,不知侄女到了乌孙之后,又该如何行事,请殿下明示。” 带着这样的敬畏,刘细君怎敢说不,连忙又低声细语的询问。 “刚才郭振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吧?” 刘据不答反问道。 刘细君垂首: “听清楚了。” “那就是了。” 刘据微微颔首, “猎骄靡非死不可,他死之后,此前他立下的太子王孙军须靡又已被匈奴俘虏,如今就剩了一个二王子大禄。” “大禄不是猎骄靡所立,而军须靡虽被俘虏却还活着。” “因此大禄想要继承王位,便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乌孙国内应该会有一些反对的声音,尤其是此前已经明确站队军须靡的臣子,只怕大禄上位之后收到清算,因此一定会强烈反对,说不定还会搬出其他的王子或王孙来与其对抗。” “再不济也会想办法将水搞混,以此作为筹码换取大禄的承诺,确保自己的政治利益不受损害。” “此时,是大禄最需要政治盟友的时候。” “那么你认为,刚经历了匈奴洗劫,又承大汉援军力挽狂澜的乌孙国内,谁将是大禄拳头最硬的政治盟友?” 听到这里,苏武接过了话茬: “那必然是大汉!” “对,就是大汉!” 刘据点了点头, “我就直白的说吧,那时候的乌孙国,我大汉说谁可以继承王位,谁就可以继承王位,我大汉说谁名正言顺,谁就名正言顺。” “不过我大汉是礼仪之邦,素来不会像匈奴一样恃强凌弱,强迫他国去做不情愿的事。” “因此我们愿意遵循乌孙国臣民的意愿,支持最得民心的人继承王位。” “这个国王可以是大禄,亦可以是其他的乌孙人,甚至是乌孙的一条狗。” “总之谁衷心感谢大汉的援救之恩,谁愿遵循大汉的孝道,奉你为最圣洁的国母太后,而不是逼你遵循乌孙国的习俗,改嫁新的乌孙国王,那么谁就可以是大汉的盟友,是新的乌孙国王。” “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 听到这里,苏武和刘细君终于彻底明白了刘据的“险恶用心”。 原来是这么个“礼仪之邦”啊…… 说的好听点,这叫尊重乌孙国意愿,说的难听点,这与篡国也并无太大区别。 问题是这还是个阳谋,不管是大禄也好,还是其他的王子王孙也好,他们根本没得选。 毕竟乌孙国才刚刚被匈奴打残了,前来的大汉铁骑才是乌孙的立国之本,想要得到大汉的支持,自然就必须做出一些让步,将心中的“感激”表现出来。 尤其是那句“谁愿遵循大汉的孝道”。 这不但是潜移默化的强势文化输出,还是上给乌孙国的一道枷锁。 大汉实施两宫制,太皇太后,太后,以及皇后的权力其实都不小,也就是到了刘彻这一朝,还是在王太后去世之后,刘彻才真正强势了起来。 而倘若乌孙国也必须遵循孝道,那么刘细君这个太后可就有资格过问国事了。 最重要的是,刘细君今年还不到二十岁。 刘据暂时还不确定历史上的刘细君究竟是怎么死的,如果真是郁郁而终,那么这回换了心情,那么作为太后与国母在乌孙生活的日子可就长了…… 毕竟乌孙的二王子大禄,如今也已经年近五十。 如果是他继承王位,忽然多了这么一个“母后”,虽然不知他该情何以堪,但估计刘细君还是有很大概率成为太王太后的。 …… 刘据的计划实施的很顺利。 赵破奴也的确给力,不愧是跟霍去病混过的武将。 再加上匈奴人在这之前已经被汉军杀的胆寒,他们虽对乌孙人重拳出击,但只要是汉军所所至之处,匈奴人立刻便会抛下大量从乌孙人手中抢来的辎重物资与俘虏,退避三舍。 如此就形成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匈奴人拼了命的抢掠,其中却有一大半都便宜了汉军,而骂名则还是匈奴来背,汉军得了辎重物资,还要受到乌孙人的感激。 真就应了那句“他还得谢谢咱们呢”。 至于猎骄靡,走的也很安详。 赵破奴暗箭射杀此人,用的都不是汉军的弩箭,而是匈奴的长弓,就连箭矢都特意选用了匈奴人那不及汉军弩箭精良的箭矢。 凶手自然是没有抓到。 何况现如今乌孙国兵荒马乱的,哪里都有可能藏匿匈奴人,谁又能说得清楚? 而在赵破奴攻入乌孙国的同时,大汉的和亲队伍就出发了。 这支队伍大张旗鼓的进入乌孙国,几乎跟随汉军的脚步进入了乌孙国的王城赤谷城,然后就“意外”收到了猎骄靡遭匈奴人暗箭射杀的消息。 刘细君因此“泣不成声”。 不过坚强的她依旧强打起精神,“指挥”汉军攻打匈奴人,夺回被匈奴人侵犯的国土,光复乌孙河山,在赤谷城内肆意挥洒大汉公主的英气,重新为赤谷城的臣民们建立秩序。 甚至她还以自己的名义在城内开了数个“救济亭”。 乌孙国无论是谁,无论身份,无论男女,皆可前往“救济亭”领取赈济食物,以助乌孙国臣民共渡难关。 至于赈济的物资,则全是赵破奴率军从匈奴人手里抢回来的。 当然,对外则依旧是大汉的友情资助。 这招“空手套白狼”,属实让刘据玩明白了,以至于苏武和刘细君看着那些感激涕零的乌孙臣民,都稍微有些于心不忍。 不过再转念一想,从匈奴人手中抢来的东西,可不就是大汉的么? …… 匈奴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一直在被汉军驱赶着呢。 他们的下一站,便是东临乌孙的大宛,也就是历史上贰师将军李广利攻打了两次,最终让大汉付出了巨大代价,却只换回了三千多匹马和一颗大宛国王人头的国家。 这场仗在刘据看来,其实无异于战败。 毕竟大宛国王也不是李广利破城之后砍的,而是城内王公贵族眼看形势不妙,杀了国王以求自保的手段。 并且打完这场仗之后,汉军虽然“威震西域”,但也依旧没能在西域建立起有效的统治,大宛的新国王也依旧不将大汉当回事……他们心里八成还觉得自己很精明,大汉很好糊弄,不远万里付出巨大代价,拿回那么点东西就知足了。 不过这一次。 已经不会再有贰师将军了,大汉也不会为了那么几匹虽有爆发力,但耐力不足的汗血宝马去打那场虽胜犹败的战争。 因为现在的大汉手中,有一根“上帝之鞭”。 在匈奴人入境的时候,大宛国已经得知了乌孙国的情况,于是提前开始备战,紧闭城门不许匈奴人进城。 然而物资紧缺的匈奴人可不管这些。 当即大军围城,扬言不开城门,破城之后必定屠城! 大宛又怎是匈奴人的对手? 历史上李广利第一次无功而返,也不是因为大宛人骁勇善战,而是因为路途中损失太大,到达大宛郁成城的时候,几万人就已经只剩下几千,还都如同乞丐一般饥饿疲惫,根本不具备攻城的条件,更不要说攻打大王王城贰师城了,于是李广利不得不下令撤军。 而这次,大宛面对的可是数十万红了眼的匈奴人。 尽管这些人并非全是士卒骑兵,拖家带口者甚众,但攻打一个大宛王城已经绰绰有余。 于是三日破城。 匈奴人进城之后,依旧信守诺言,纵兵屠杀劫掠,大宛王城血流成河。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竟是另外一个与大宛紧邻的人口甚至不足万数的小国——疏勒国。 疏勒国受刘据派出的汉使游说,又受到东边的龟兹国影响,一同加入了“西约”。 因此刘据根据“西约”的协定,提前派出一千兵马,并要求龟兹、焉耆、尉犁等二十余个加入国每国派出部分兵马,共同组成了一支多达两万人的西约联军。 这支联军统一由已经在刘据身上学了不少东西的赵破奴裨将王恢调度,并打开武库暂时使其装备汉弩汉刀。 如此才刚进入疏勒国境内,匈奴人的先头部队便遭迎头痛击。 他们还道是遭遇了汉军伏兵,当即吓得抱头鼠窜,转道便去了尚未加入“西约”的莎车国。 莎车国比疏勒国国力稍强,人口一万六千余众,结果惨遭杀掠,伤亡与被掳走的人口至少过半,王城也毁去了大半。 如此明显的对比。 简直就是一部以血和泪拍摄而成的“西约”宣传片。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刘据的计划之中,有匈奴倾情配合演出,“西约”自此将彻底稳如泰山。 而西域诸国却并不知道,现在其实只是开胃菜,待“西约”吸纳了狭义上的所有西域小国之后,接下来他会在“西约”中再加入一点“独裁”作为调味料。 等到了那时。 不论是成员国,还是成员国以外的国家,只要是不够听话,就会受到全体成员国的排挤与攻打。 而大汉在“西约”之中。 只是区区唯一常任理事国,唯一拥有一票否决权的国家罢了。 …… 在“西约”影响力越发强大的同时,刘彻的诏书也终于送到了。 这回的传诏使者更是重量级,同时也是刘据的老熟人 ——现任九卿之一的大农令桑弘羊。 很显然,刘彻派他来绝不仅仅是来传诏的,其中自然也有让他实际考察一番的想法。 毕竟打通西域,要紧的还是这条商道,屯田驻军也是为了维持这条商道,确保大汉的国家利益得以维持。 而桑弘羊,就是来言利的。 屯田驻军的成本,维持商道的成本,以及大汉的获利等等方面,都需要做出一个预估,至少让刘彻做到心中有数。 结果出了玉门关,一路来到刘据在龟兹国设立的“西约”总部。 桑弘羊走的那叫一个步步惊心。 什么情况啊这是? 有了这个什么“西约”,不就等于马匹自己带着草料替大汉出征么? 若此事办成了,大汉屯田驻军的成本,维持商道的成本,岂不是要比在大汉国内维持郡县统治的成本还要更低? 哎呦我去,看这架势,还真让他搞成了? 殿下究竟是什么怪物? 打仗随随便便力克匈奴,治理这片土地竟也有如此高明的手段。 “西约”长久存在下去,自会消除这些小国之间的国别界限,融一整块划为汉土吧? 如果没记错的话…… 陛下起初给他的任务是什么来着? 哦对了,似乎只是让他来攻打楼兰和车师的吧? 可如今若是将加入“西约”的国家和匈奴放在一起,这领土面积似乎已经堪比大汉本土了吧? 是该回去复命了…… 再不回去复命,再往西的可以与大汉相提并论的安息帝国没准儿都要加入“西约”了。 这哪里是开疆扩土,这是鲸吞之势! 咋滴? 以后和西域做生意不叫对外贸易了,叫均输平准? 第四百八十一章 暴风雨即将来临 而更令桑弘羊感到震惊的是,西域如今似乎已经形成了贸易体系和供给体系的雏形。 他不但在龟兹国看到了大量由大汉监管的冶铁厂房和兵器厂房,甚至还见到了类似于大农令的算筹机构,许多加入“西约”的西域国家的相关数据都汇聚于西域总部,已经有一干熟练掌握算盘的人在计算与统计…… 还有兵源。 现在“西约”的兵源已经不太依赖汉军。 虽然许多西域小国人口很少,但你派五百我派一千,随随便便汇聚在一起就是一支几万人的军队。 倘若紧急动员徭役,甚至可以再翻几倍。 而这个联军的指挥权,却还抓在大汉这个“西约”唯一的常任理事国手中,又或者也可以说就是抓在刘据手中。 这是什么? 国中之国么? 桑弘羊都不敢想,刘据究竟是打算做什么? 此前往来长安与西域的几个使者,回去之后也并未向刘彻汇报过这个情况,桑弘羊怀疑他们都是因为拿了刘据的“西域土特产”,因此吃人嘴短,才选择视而不见。 又或者,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毕竟有些事情只有站的够高,才能看的清楚…… 桑弘羊现在觉得,只需再给刘据一些时间。 只怕当今天子就彻底失去可以钳制刘据的东西了。 粮草?财政?兵器?兵源?马匹? 这些东西刘据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通过“西约”自给自足,而就算那些西域国家各怀心思,但在“西约”的大框架下,也没有人敢与刘据叫板。 更何况刘据的身后还有一个大汉,将匈奴彻底赶出了漠北的大汉,如此凄惨的前车之鉴,又有谁敢当出头鸟? 甚至桑弘羊觉得,如果刘据继续留在西域。 假以时日恐怕就不是当今天子是否还可以钳制刘据的问题,而是刘据要不要钳制当今天子的问题。 大汉虽然手握一座海外银山。 但想要将这座银山花出去,变为真正的现实利益,那么就一定离不开西域的这条商道。 而这条商道,则掌握在“西约”,也就是刘据的手中。 届时刘彻与刘据父子和睦,这条商道就是大汉的,自然所有的利益也归大汉所有,可是若这对父子的关系出现了问题,那么“西约”可就是比此前的匈奴更加令大汉头疼的庞然大物了。 毕竟匈奴此前还只是间接控制。 这数十个葱岭以东的西域国家一直都是各自为政,说白了就是一盘散沙,大汉若要逐个击破,简直易如反掌,匈奴亦是如此。 但刘据搞出来的这个“西约”,却将这些西域国家全部绑定在了一起,组成了一个庞大的联盟。 这个庞大的联盟,足以令大汉与此前的匈奴感到头疼,在许多事情上不得不作出一些妥协。 这件事在“西约”的第一批成员国,疏勒国身上已经有所体现。 乌孙国可是葱岭以东的西域国家中,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国家,足有数十万人口,但面对匈奴的时候,竟是三日便被破城,说是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亦不为过。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的自然便是疏勒国。 疏勒国人口连万数都不到,一共就一座王城,但有“西约”联军的联合协防,汉军只是出了一千兵马,便成功抵御了匈奴,令其不敢进犯半步,转而去劫掠了并未加入“西约”的莎车国。 还有比这样的事实更有说服力的么? 桑弘羊甚至可以预见,经过这次事情之后,“西约”必将迎来一个更加快速壮大的趋势,说不定极短的时间内,便可让所有葱岭以东的西域国家加入“西约”。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刘据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始终都是以大汉的名义与大汉皇子的身份进行。 而这些西域国家加入“西约”的首要条件,便是向大汉臣服,承认大汉在“西约”中唯一常任理事国的事实。 只是不知这是刘据在借大汉的势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还是心中依旧有着大汉,并未做脱离大汉之想。 不过就算刘据真有自立为王的想法,桑弘羊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对于一个废太子而言,刘据的处境其实并不算好,未来已经变得极不确定。 而在西域称王,却是他现在可以把握的事情。 桑弘羊精于心算,善言利益,自然分得清如何选择利益更大,性价比更高……如果换做他是刘据,他应该会选择就这样自立为王,因为这样可以确定保本。 可这对于大汉而言,对于刘彻而言。 却是难以想象的巨大损失…… 带着这样的顾虑,已经在龟兹等了几天、详细了解过西域情况的桑弘羊,终于见到了刚从乌孙国回来的刘据。 “殿下,陛下让下官转告你,他想念你了,皇后也想念你了,还有你的妻子和幼子都想念你了。” 桑弘羊并未像其他的使者一样,按部就班遵照礼节的宣读圣旨,而是用更容易触动刘据心中亲情的温情语言说道, “陛下还说,你这回劳苦功高,是时候回京歇息歇息了,切莫像卫大将军和霍大将军一样累垮了身子,无论是陛下,还是大汉,都已经不起如此损失。” 这倒也的确是刘彻的原话,桑弘羊也不算是在欺骗了刘据,只是比较注意方式方法罢了。 “终于还是来了……” 刘据闻言却是长舒了口气。 他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只是迟早的问题罢了,因此一直都是等待第二只靴子落地的心态。 其实如果不是他始终在利用一切机会拖延,这一天早在攻下姑师的时候,就已经要来临了,如今能够拖到现在,的确实属不易。 毕竟刘彻那样的人,政治嗅觉何其敏锐,想要在他手下拖延时间,形成这种类似于“尾大不掉”或“拥兵自重”局面的难度有多大,就算用脚去想也会知道。 而卫青的助攻,亦是关键的一环。 临终之前,卫青已经意识到,刘据虽然实在真心完成他的夙愿,但同时也利用了他的病情,借此暂时蒙蔽了刘彻,从而使自己的计划可以再往前推进一步。 不过也仅仅只是暂时而已。 刘彻只要冷静下来,很快就会意识到不妥之处,虽然未必会放弃目前形成的大好局面,也一定会立刻召刘据回京复命,换一个其他的人代替刘据做事。 “殿下说什么?” 桑弘羊心中有些疑惑。 “没什么。” 刘据摇了摇头,笑道, “桑农令若是不准备宣读圣旨的话,就把圣旨给我让我亲自查看吧。” “这是自然,殿下请。” 桑弘羊连忙将圣旨取出来交到刘据手上。 刘据也不客气,拿到手中快速扫视了一遍,其中的确有刘彻承认想念他的说辞。 不过刘彻越是如此流露“真情”,刘据反倒越发怀疑刘彻的用意。 真情或许是真有的,但其中是否夹杂了政治方面的考量也很不好说,至少以刘据对刘彻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流露感情的人。 当然,肯定不是没有真情,只是绝大多数时候还是更偏向政治机器多一点。 所以就算想念是真的,也是真的不希望他继续留在西域。 反正不管怎样了,刘据都一定不会回去,他只想将命运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仰仗刘彻的鼻息,提心吊胆的度日。 同时刘据心里也清楚。 若他这次不回去复命,那么刘彻的顾虑必将瞬间达到顶峰。 什么父慈子孝,什么想念之情……八成都会被刘彻抛诸脑后,无所不用其极的给他施压,逼迫他不得不低头妥协,并且回到长安之后,便再也不会有出来的机会,甚至可能还将面临刘彻的监视与软禁。 因为不论是他,还是刘彻,都不可能无视这件事的意义。 所以,暴风雨就快要来了,享受这时日无多的宁静吧…… “桑农令,我知道我父皇的意思了。” 看过圣旨之后,刘据又对桑弘羊露出了笑容, “听闻你前几日便已经到了此处,可曾在这里好好转转?” “已经转过了,下官转过之后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殿下是千年难得一见的英主与雄主,日后殿下继位大统,定是大汉国祚与万民之福。” 桑弘羊微微颔首,语气真挚的回应, “下官见过齐王,也对燕王和广陵王的事迹有所耳闻,前些日子还曾有幸见了尚且年幼的昌邑王。” “皇室虽不是下官可以评价的,但下官心中怎会没有自己的计较?” “诸位皇子虽也聪颖机敏,但无一人可以殿下相提并论。” “其实陛下心中也有一杆秤,殿下应该也心中有数,毕竟陛下此前虽因江充之事废黜了殿下的太子之位,但很快又对殿下委以重任,如何看都是依旧对殿下抱以厚望,殿下如今又立下如此前无古人的功劳,想来回京之后不久,便可以复立太子。” “另外,下官也坚信唯有殿下这般的英主与雄主,才是继位大统的最佳人选。” “因此此次回京之后,下官亦会领衔大司农的官员联名上书,以此前盐铁官营改革与农田改进之事,再佐以殿下此次立下的功劳,力主将殿下复立为太子。” “想来陛下见殿下劳苦功高,行复立之事亦是顺水推舟的事,满朝文武也没有一人胆敢反对!” “……” 听了这番话,刘据也对桑弘羊有了更深的认知。 这个家伙显然已经从西域的目前的形势中看出了一些端倪,最起码心中已经出现了许多担忧,因此才会如此表态。 他是想给刘据一个态度,以此来安住刘据的心,让他乖乖奉召回京。 从而避免事态向他最担心、也对大汉最为不利的方向发展。 只是不知他想过没有,刘据是否能够复立,唯有刘彻能够决定,其余任何人都是不能掺和的,否则同样是犯了刘彻大忌,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害人害己。 当然,他也有可能早已想过。 毕竟当年刘彻还是太子的时候,桑弘羊就已经进宫做了刘彻的伴读,若说对刘彻的了解,恐怕就连卫子夫都未必比他更深。 若是如此,这便是他用来安稳刘据的缓兵之计。 不过不管他究竟是什么想法,都不难看出,他对刘彻和大汉的一片忠心。 在刘据看来,这是一种值得称赞的美德。 因此哪怕桑弘羊的确是在对他用缓兵之计,他也断然不会计较,只是淡然一笑道: “桑农令谬赞,我也不过是忠君之事罢了。” “正因如此,我可能还需在西域再稍微多滞留一些时日……” 眼见刚听到这话桑弘羊就像说些什么,刘据抬手制止了他,接着道: “眼下的情况桑农令既然看到了,应该就会知道,如今‘西约’正处于扩张的关键阶段,形势一片大好。” “此事若是办成了,对于大汉有着怎样的利益,以桑农令的才智应该不需我再赘述。” “因此作为‘西约’的策划者,我必须亲力亲为,避免交到旁人手中之后办的走了样,一旦出了什么岔子,最终损害的还是大汉的利益。” “另外,西迁的匈奴也依旧是一个隐患。” “桑农令应该知道,‘西约’就是为了对抗匈奴而存在的组织,我虽没有将匈奴赶尽杀绝的能力,但也要必须确保匈奴短时间内无法威胁‘西约’,否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西约’立刻便会土崩瓦解。” “这件事也需要时间,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大汉应该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也有能力妥善处置这些事情。” “我这么说你能理解么?” “……” 桑弘羊可以理解,却不知道刘彻能不能理解,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迟疑着道, “若是如此,殿下不如将短期内的计划托付一人,先回京安了陛下的心再来操持亦是不迟……下官看那韩增便有些能力,短期内应该还不至于将殿下的计划办的走了样。” 刘据则又道: “有些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恐怕耽误不得。” “要不还是桑农令在此处等我一些时日吧?” “听闻桑农令胸中有管仲之志,正好我也为你准备了些西域的土特产,大老远的来一趟,总不能教你空手而回吧。” 第四百八十二章 为了大汉 桑弘羊的确以管仲为偶像,亦对苏秦配六国印的事迹心有向往,期望着有一天能够出将入相、封土拜爵。 或者说这样的想法,在这个时代便是主流意义上的成功。 可惜他这一生也挺不容易。 虽然作为刘彻这一朝不可或缺的功臣,甚至可能重要性尚在卫青、霍去病之上,但因为替刘彻背负着“与民争利”的骂名,同时还是这个时代身份卑贱的商贾出身。 最终的结果就是,他虽然最后成了刘彻钦点的四位顾命大臣之一,但封侯拜相之事却至死都未能实现。 然而此刻桑弘羊听了刘据的话,许是没听懂“土特产”的真实含义,心中的担忧反而又加深了几分,皱起脸来劝道: “请殿下三思,如今陛下的诏书已经送到,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陛下素来不是对前线战事指手画脚的人,如今陛下命殿下回去复命,定是有自己的深意,殿下万不可任性行事,否则恐怕对殿下不利。” 这话桑弘羊真心已经不能说的再明白了。 只要是长了一颗脑子的人,肯定能够听懂他究竟在说什么,然后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而在桑弘羊看来,刘据绝不是蠢人,他将话说得如此直白他自己都感觉有些侮辱刘据智商的嫌疑。 可是不说他又实在无法安心。 毕竟刘据刚才的话,明显就是要抗旨不尊,而且还有那么点准备一条道走到黑的意思,这可绝对不是小事。 “桑农令可能不知西域的土特产究竟是什么。” 刘据却还是自顾自的说道, “其实西域除了骆驼与葡萄之类的特色产物,还盛产封侯拜将的功绩,桑农令应该知道,自来了西域之后,赵破奴、王恢、东方裕等人相继立下了封侯的功绩,其余官员将领也都有功在身,再不济也能够升官进爵。” “桑农令虽然已贵为九卿,但应该不会只是这样就满足了吧?” “在我看来,桑农令也可以立封侯之功,有了封地与食邑,亦可荫庇子孙后代,使得桑氏彻底摆脱出身商贾之家的尴尬处境。” “……” 然而听到这话,桑弘羊的神色虽然略有改变,但也只是略微沉默了一下,便又立刻继续劝道: “殿下的好意下官心领了,可回京复命之事才是要事,万万不可耽搁。” “请殿下不要让下官为难,亦不要令远在长安的卫皇后与殿下的妻子为难,更不可辜负了陛下的一片思念之情。” “下官跟随陛下亦有数十年,还从未见过陛下如此思念过哪一个人。” “殿下若不尽快回去,恐怕伤了陛下的心,请殿下务必三思!” 这话虽是在动之以情,但其实已经悄然带了些“威胁”的味道,更像是在提醒刘据还有母亲和妻子留在长安,为了他们也坚决不能做不理智的事情。 相反对于刘据的诱惑,桑弘羊却保持了足够的理智,并未因此改变自己的立场。 而且通过这番话亦可看出。 桑弘羊并非无脑站刘彻,也并非倾向于刘据,他站的是大汉,首先考虑的事大汉的国家利益,而如今刘彻与刘据父子和睦,对于大汉来说才是最好的事情。 他的表现亦得到了刘据发自内心的尊重,于是终于略微松了下口: “桑农令对西域的土特产不感兴趣也不打紧,那就请桑农令先回去复命,告诉我父皇,如今匈奴人已经迁至莎车国一带,距离葱岭不足两千里。” “葱岭一带皆为崇山峻岭,只有南北各一条可以通行的走廊,只要把守住这两条走廊,西域诸国便尽在大汉的怀抱之内,轻易无法摆脱。” “逼迫匈奴人走出葱岭,并将这两条走廊牢牢把握,对于大汉而言有着极为深远的战略意义。” “因此并非我故意拖延,只是此事事关重大。” “只要等到匈奴人过了葱岭进入大月氏境内,我便派兵驻守住那两条走廊,便立刻启程返京复命,绝不耽误一刻,如此桑农令总该安心了吧?” 桑弘羊闻言又审视的望着刘据,似乎在考量这番话的真伪。 不过这其实根本就不是他信不信的问题,因为哪怕他带有刘彻的诏书和节杖,也无法强迫刘据这个手握重兵的皇子。 要知道自卫青病逝之后。 他带来的那些将士也已经顺势归入刘据麾下,现在的刘据,几乎掌握了大汉三分之一的精锐兵马。 哪怕现在主帅还是赵破奴,刘据则还是中护军。 但桑弘羊早就已经看明白了,现在赵破奴这个主帅只是名义上的主帅罢了,军中事务与西域事务终归还是要刘据拍板才能做事。 而且赵破奴和其余的军中将领对此也没有任何意见,反倒表现出一种五体投地的配合。 因此现在的刘据如果真有割据一方的心思,玉门关之外便是他为所欲为的地方,哪怕刘彻派大军前来剿灭都未必能够占得便宜。 何况刘彻能这么做么? 尽管剩下三分之二的精锐兵马还掌握在刘彻手中,朝中也并非没有将领可用。 可是那些将领大多数都是卫青和霍去病的老部将,让他们前来剿灭刘据,刘彻还真未必能顾放心。 何况剿灭刘据可是内战。 用大汉三分之二的精锐,去剿灭大汉三分之一的精锐,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大汉精锐遭受重创,未必就比现在的匈奴好过。 因此在这件事上,刘彻还必须慎重。 另外。 刘据不知道的是,桑弘羊的身上其实还带了一封刘彻的密诏。 这密诏是到了最后一步才能拿出来的,而且是给赵破奴和其他军中将领的。 刘彻在密诏中命令赵破奴和军中的其他将领听凭桑弘羊调遣,说白了就是逼迫他们从刘彻和刘据之间选边站,彻底将刘据架空,并将他强行带回长安。 届时,刘据就算怀有异心,也会变成手下无兵可用的光杆司令,掀不起任何风浪。 毫无疑问。 刘彻终归还是防着刘据的。 如果刘据听话,那么刘彻对他的就是“思念之情”。 如果刘据不听话,那么刘彻就是那个铁血无情的天子。 桑弘羊自然是不希望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他虽跟了刘彻数十年,但与刘据亦已有过多次接触,心知刘据身怀怎样的才能。 因此他也打心眼儿里认为,刘据是目前这些皇子中最合适的继承人,他能够继位大统定是大汉之幸。 而这道密诏一旦祭出。 那便表示刘据已经失去了控制,回去之后刘彻绝对不会再对他仁慈,而这父子之情恐怕也就走到尽头了。 来时的路上,桑弘羊就在想。 幸亏刘彻是派自己来,倘若派来的是一个心怀叵测、并且对刘据怀有歹意的人,只怕故意在中间操弄一番,再将这道密诏祭出,就算刘据并无任何异心,刘彻也并不确定刘据有无异心,时态同样会超出刘彻的掌控,最终演变成一场类似于“秦时公子扶苏”的惨剧。 其实也就是刘据并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也不知道桑弘羊此刻心中所想。 如果知道他肯定得拍着大腿,赞叹自己做出的决定。 因为历史上的“巫蛊之祸”其实就是这么出现的,历史上的刘据也是这样被逼起兵的,一切的源头,都是刘彻的自作聪明。 最终玩了一辈子鹰的政治机器,临了却被鹰啄了眼睛。 而现在。 桑弘羊不愿祭出这道密诏,又不便强迫刘据,最重要的是心中还觉得刘据所说的葱岭战略的确有些道理,重要性不亚于攻打匈奴。 于是沉吟了片刻之后,才又有些为难的道: “不知以殿下的预计达成这个战略目标还需多长时间?不足两千里的路程,匈奴人又被汉军追击,想来行军速度应该不会太慢吧?” “匈奴人此次是拖家带口的迁徙,因为物资匮乏,沿途还需劫掠他国城池。” 刘据做思索状,语气正式的说道, “因此我预计匈奴应该需要两个月才能越过葱岭,另外我军要在葱岭上的两个重要走廊驻军设防,运送物资和修建最基础的关隘,则至少需要四个月。” “半年吧。” “半年……” 桑弘羊真没想到刘据居然会如此狮子大开口。 刘据却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桑农令可以先派个人回去向我父皇传递消息,自己则留在此处与我一同完成此事,半年后我们结伴回京复命。” “另外,桑农令亦知我这次奉命出征,最终的目标其实是打通西域商道。” “如今趁着形势一片大好,正是建立并稳固这条商道的最佳时机,桑农令最擅长的便是计算言利之事,我此前命韩凌记下来的那些账簿其实就是给桑农令准备的,正好请桑农令研究一下,制定一条对我大汉有利,又能令沿途西域诸国心服口服的共赢之策。” “唯有做到合作共赢,这条商道才能真正长治久安,才能在‘西约’的领导下,自发贡献力量抵抗破坏商道的蛮夷歹徒,这点桑农令应该没有意见吧?” “这点下官倒并无意见……” 饶是对刘据的“半年之期”不敢苟同,但刘据的这个策略却深得桑弘羊之心。 适当的做出一些让利,与西域诸国合作共赢,才是维持这条商道成本最低的做法。 否则有句话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些国家若是因眼红不断劫掠商队,阻断道路,大汉便必须派重兵驻扎看守,免不了还要发兵攻伐几个出头鸟以震慑他国,这大军一旦驻扎和行动起来,可就不是让出那点蝇头小利可以找补回来的了。 “既然如此,此事就有劳桑农令了,一切都是为了大汉。” 刘据笑着点了点头,握住桑弘羊的手重重摇晃。 “……为了大汉。” 桑弘羊不自觉的跟着重复,心里却总觉得还有话题没聊完,但刘据却好像要结束这场对话了。 然后就见刘据已经转身向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道: “桑农令一路舟车劳顿,我去命人准备晚宴,今夜为桑农令接风洗尘。” “殿下且慢?” 桑弘羊连忙叫了一声。 刘据却只是对他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为了大汉。” “为了大汉?” 再听到这句话,桑弘羊却感觉听出了另外一层含义,这话似乎是一语双关,刘据似乎是在故意点他。 “葱岭”计划,是为了大汉。 这条商道,是为了大汉。 刘据如此拖延回京复命的时间,也是为了大汉? 是这个意思么? 可是为什么会听出一种威胁的味道…… …… 长安,未央宫。 “桑弘羊竟也暂时留在西域了?” 见到桑弘羊派回来的信使时,刘彻哭笑不得的同时,心中不免怀疑刘据是不是学会了可以蛊惑人心的魅术。 毕竟从刘据去了西域之后,他派去传诏的使者就没一个利利索索回来的,东方裕和赵谦被刘据强征做了使者,卫律则在出使匈奴右贤王的过程中投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 如今就连桑弘羊前去传诏,非但没能立刻将刘据召回,居然也同样暂时留在了西域,而且要滞留半年才与刘据一同回来…… 如果说其他人意志不够坚定。 那么桑弘羊呢? 刘彻虽只比桑弘羊大了几岁,但桑弘羊十岁出头的时候便已经进宫给他做伴读,说是他看着长大的也不为过。 因此桑弘羊是个什么样的人,刘彻觉得自己都可以用“知子莫若父”这句话来形容对他的了解。 桑弘羊不该出现这种情况! “这个逆子始终在拖延归期,究竟想做什么?” 下一刻刘彻的面色便已冷了下来。 虽然他也不希望桑弘羊动用那道密诏,但自姑师大捷之后,本该回来的刘据便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拖延。 最重要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刘据在西域的势力正在快速膨胀,这已经令他产生了不小的顾虑。 如果这次桑弘羊去了,刘据能够乖乖回来复命。 那么刘彻心中的顾虑便会消失,他会告诉自己是自己想多了。 而现在,他必须防范于未然! 第四百八十三章 压力给到霍光 不久之后,霍光被召进了宫。 与他一同进宫的,还有曾在刘据镇抚南越国期间领兵策应的伏波将军路博德,和名将李广之孙李陵。 “路博德,李陵,如今刘据与赵破奴出征西域那苦寒之地已有些时日,虽然斩获颇丰,但也已身心俱疲。” 当着霍光的面,刘彻对路博德和李陵说道, “朕命你二人携带虎符节杖,一主一裨前去接替他们,你二人可有信心?” “这……” 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不敢接话。 他们自然非常想去接替刘据和赵破奴,毕竟最近这两年下来,只要是去了西域的人,几乎每一个都立下了大功,尤其是这些赵破奴、王恢这些个主要将领,几乎个个都已确定可以封侯。 甚至就连一些前往西域传诏的使者,顺路就能捡到功绩,随随便便加官进爵。 因此现在朝中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羡慕嫉妒,巴不得也被刘彻派去西域那个遍地都是功绩的地方,说不定也能让自己再进一步。 不过要让他们去接替刘据和赵破奴。 那可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今西域的一片大好形势,包括匈奴的望风西逃,全都是刘据和赵破奴等人促成的,对了,还有已经病逝的卫青。 这个时候前去接替刘据和赵破奴,那与跑去摘取胜利果实也没有什么差别。 因此这话虽然是刘彻主动问出来的。 但谁要是真答应下来,屁颠屁颠的去了,那事后八成是要被人诟病,被人戳脊梁骨的。 何况刘据是什么人? 那可是皇长子,就算此前被废了太子之位,可天子一天没有另立太子,他便依旧是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哪怕不考虑现在,也得考虑以后吧? 现在谁敢去摘了刘据的桃子,刘据未来若继位大统,说不定还要再加倍夺回来,这后果可不是他们这些个做臣子的承受的起的。 “?” 霍光闻言亦是有些惊疑,不过他始终低垂着脑袋,哪怕眼底最深处的那丝微不可闻的波动也不表露出来。 他也不确定刘彻现在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心中早有自己的担忧。 他觉得刘据在西域的表现实在有些张扬,就算真有能力也不该全部表现出来,一举征服了大半个西域不说,还将匈奴也给打残了,逼迫其不得不举族西迁。 他还清楚的记得刘据此次出征的任务是什么。 只是攻打楼兰和姑师而已。 甚至是否攻打姑师,还要视情况而定,并不是确定的目标。 结果刘据不但超额完成了任务,还如此发挥主观能动性,一举办成了卫青和霍去病都未曾完成的目标…… 霍光觉得这很不好。 刘据不该如此锋芒毕露的,有时候做得太多也不是好事,不如听从刘彻的诏命指哪打哪,完成任务之后立刻回来复命,如此可以少节外生枝。 何况刘据做的比“太多”还要多了许多。 这功劳盖过了卫青和霍去病不说,恐怕连刘彻这位天子都盖过去了。 再这么下去,本来是好事,恐怕也会变成坏事。 他虽然能够理解刘据被废之后立功心切的心态,但是做到这一步,已经是画蛇添足了。 就算刘据的能力的确可以办成此事。 也该先韬光养晦,等到真正继位大统,手握权力之后再去做。 何况这功劳又不会长出腿来跑掉。 现在以皇子身份做到这些事情是功绩,以后以天子身份做到这些事情就不是功绩了么? 成为千古一帝难道不比做个废太子香么? 心中想着这些。 霍光觉得刘彻此刻忽然打算命路博德和李陵前去摘桃子,应该正是有了刘据“功高盖父”的顾虑。 “朕问你们,你们可有信心?” 刘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声音沉闷的又问了一遍。 “回陛下的话,末将就算不如殿下与赵将军十一,也断然不敢辜负陛下的期许。” 路博德连忙躬身回道。 李陵如今年纪尚轻,还在建章营任建章监,稍微不如路博德这种成名已久的老将老道,听了路博德的话之后才反应过来,也是连忙躬身道: “末将虽不才,但宁死也不敢辜负陛下的期许,更不敢落了大汉的威名,愿舍命报效陛下与国家!” 李陵是真的特别心动,激动的双腿都在颤抖。 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他真能领兵前往西域攻伐蛮夷,那么便有机会完成祖父李广一生都未曾完成的夙愿,同时也有机会重振李氏的将门之风。 现在的李氏,虽然相对一般人要好一些,但比起当年已经算是没落了。 自他的叔父李敢被霍去病射杀之后。 如今只有他一人在朝中任建章监,说白了就是天子的侍卫,剩下的人都成了朝廷边缘人,连吃朝廷这碗俸禄都难,有时还要靠他接济才能过活。 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心中有着怎样的渴望。 “既然如此,朕便教苏文拟诏了,你二人也回去好生准备一番,这几日便动身前往西域接替刘据与赵破奴。” 刘彻点了点头,三言两语间就做了决定。 如此待两人谢恩退下之后,他才终于将目光投射在了霍光身上,开口问道: “霍光,你是否对朕刚才的决定感到疑惑?” “微臣不敢。” 霍光心头一颤,连忙回应。 “你该疑惑,刘据既是皇长子,亦是你的表弟,他一个人代表着你们卫霍两氏的利益。” 刘彻又淡淡的道, “朕不相信刘据的利益受损时,你心中会没有丝毫波动,不会为他感到不平。” “?!” 霍光的心脏又狠狠的揪了一下,他从刘彻这番话中听出了极为严重的敲打意味,于是立刻跪在地上俯首道: “陛下明鉴,微臣自进宫之日起,便只忠心陛下一人,眼中亦只有陛下与大汉的利益,绝无半点卫氏霍氏的利益!” “何况微臣已多年未与卫氏来往,更从未与殿下私交。” “因此无论陛下如何决定,都必定有常人无法占透的想法,微臣绝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感到疑惑,更不敢心有置喙!” 刘彻见状只是不置可否的摆了摆手: “行了,起来吧。” “朕又并非是在质问你,只是了解一下你的立场罢了。” “这些年你在朕身边的所作所为,朕全都看在眼中,又怎会质疑你的忠心?” “只不过你也不必太过绝对,卫青是你的舅父,卫子夫是你的姨母,卫君孺亦是你的姨母,就算没有血缘,这些也都是你本家最亲的亲属,没有他们,也就没有霍去病,更无今日的你,这些任谁也改变不了。” “就算你是朕的臣子,朕亦不能要求你断绝与他们的来往,更不会因此对你心生疑虑。” “对了,再过几日,你舅父卫青的遗体便要送回到长安了。” “朕早已决定让他随葬茂陵,还要将他的墓冢修建成阴山的形状,以彰显他这一生的功绩,你身为他的外甥,届时也披上麻去送一送他,该有的人情味还是必须有的,朕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 霍光实在想不明白刘彻忽然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躬身应了一声“诺”。 “还有一事。” 刘彻微微颔首,接着又道, “待你送过了卫青,便与路博德和李陵一道去一趟西域,将刘据给朕召回来吧。” “如今卫青不在了,你姨母卫子夫心中许多愁苦不便与朕说,若刘据能在身边,亦可化解她心中的苦楚,免得憋坏了身子。” “就说是朕说的,卫子夫养育教诲他多年,现在正是他尽孝道的时候,这次不回来不行,岂不闻子欲养而亲不待呼?” “朕……可以信任你,将此事托付给你吧?” 图穷匕见了! 霍光瞬间明白了刘彻的意思,他这是在给自己下最后通牒,同时也是给刘据下的最后通牒。 虽然霍光并不知道刘彻命人去召了刘据几次,过程又是如何。 但很显然刘据肯定又不听话了! 也是因此,刘彻才会将他召来,一边给出虎符让路博德和李陵前去接替刘据,一边让他前去召回刘据。 毫无疑问,他此前的担忧是对的。 刘据做的实在是太多了,已经令刘彻心中产生了顾忌,尤其还召刘据回来复命而不得的情况下,这种顾忌只会越发严重。 完了! 全他娘的完了! 这个表弟在这种时候不听话,好事终于要变成坏事了。 他甚至都不敢想刘据被强行召回来之后,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控制?软禁?冷遇? 这些恐怕都只是基本操作,怕只怕这种顾虑太过深重,还会出现更糟糕的情况。 至于复立太子,那就更不要想了。 有哪个天子会将自己顾虑的皇子立为太子,何况这位天子还是刘彻! 可不回来又能怎样呢? 路博德和李陵去了,立刻就会凭虎符取走刘据手中的兵权。 而刘彻方才提到卫子夫、卫君孺等人,甚至还提到了他们霍氏,虽然说的是亲情与亲属关系,但霍光听到的却是“诛连”二字。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刘彻等于变相告诉他,他这回若是不能将刘据召回来,就算霍氏很早以前就与卫氏断绝了一切明面上的来往,也休想独善其身。 “唉,表弟啊表弟,我家亡兄的嘱托全坏在你身上了,我迟早被你活活害死……” 霍光心中欲哭无泪,面上却也只能伏身应道: “微臣领命,断不敢辜负陛下的信任。” “若刘据借故拖延,你便与已经到了西域的桑弘羊共议此事,桑弘羊见了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刘彻又沉吟着道。 他虽然并未听闻霍光与卫青和卫子夫一直在私下互通书信的事,但也一早就明白霍光与霍氏的小心思。 不管是不是卫霍两氏的默契,这两家人一直在进行着切割。 这就是一种不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手段,免得出了岔子被一锅端掉。 不过也正因如此,刘彻才会让霍光去做这件事。 与其他人不同,霍光若要表现对自己的忠心,让自己继续信任他,就必须比其他人做的更多……正如后世的那些二五仔殖子一样,他们到了国外,想要融入西方人的族群,被他们接纳,对待自己的祖国和同胞时,往往会比西方人更加恶劣。 这亦是刘彻的御人之道,他太了解人心了,也太了解霍光这个人了。 因此没有人比霍光更适合去做此事,也没有人比霍光承受的压力更大,他便是不惜与刘据彻底撕破脸,也必须将这件事办成…… …… 刘据已经预感到了暴风雨即将来临,只不过暂时还无法预测刘彻会使出什么样的招数。 应该不会再是常规的招数。 毕竟卫青已经试过了,桑弘羊也已经试过了,足以证明常规的招数对刘据无效,刘彻有了再一再二,肯定不会继续再三。 而在刘彻收到消息,并做出反应的过程中。 西域的局势也在快速的发生着堪称喜人的变化。 首先,自然就是乌孙国了。 经过刘据、苏武和刘细君的一通操作,如今刘细君已经顺利成为了乌孙国的太后,乌孙国的二王子也欣然接受了这个比他孙女还小的继母,然后成为了新的乌孙国王。 这期间,已经支离破碎的乌孙国几乎没有出现任何反对的声音。 毕竟大多数人都还处在失去家人和土地的悲痛中,然后又迎来了劫后余生,忙着接受这位刚嫁过来的大汉公主的赈济,尽快重建家园。 对于这样的救命恩人,所谓的习俗哪里还有那么重要? 其次,更多的西域小国开始争相递上国书请求加入“西约”,几乎是葱岭以东的全部。 然而与第一批加入“西约”的国家不同。 现在刘据已经给他们设下了门槛,已经不是谁想加入就能加入的了。 此举还得到了已经加入“西约”的国家的大力支持。 毕竟圈子嘛,就是这么回事。 谁都能加入的话,“西约”的含金量如何体现,咱们这些先加入进来的国家的高贵之处如何体现? 第四百八十四章 大汉天子真是好福气啊 再次,匈奴人已经越过了葱岭,如今正在大月氏的土地上肆虐。 这个大月氏当初生活在河西走廊一带,最开始还是挺强盛的,连匈奴崛起的关键人物冒顿单于,都曾在大月氏当过质子,后来伺机逃回匈奴,继而练兵弑父促成了匈奴的强盛。 也是因此,冒顿单于与大月氏有些仇怨。 于是很快大月氏就遭到了崛起后的冒顿单于攻打,大月氏王被杀,于是灭国的大月氏人开始西迁,一路逃到了葱岭以西,臣服于当地的大夏国,因此受到了收留。 不过没过多久,大月氏发现大夏国的实力也就那么回事。 于是大月氏开始反叛,并经过一系列的战争,最终建立了较为强盛的贵霜帝国。 刘彻不是一直在派使者寻找身毒国(古印度)么,当时贵霜帝国的领土就扩张到了身毒国,到了贵霜帝国,也就差不多到了身毒。 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现在大月氏距离建立贵霜帝国还差了一百多年,现在他们还是大夏国的附属国。 事实上当初张骞凿空西域的时候,就与大月氏有过较为深入的交流,目的是劝服大月氏向匈奴复仇,重新回到河西走廊一带的故土。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那时大汉与匈奴的局势还不明朗,刘彻甚至还没发动马邑之谋,基于此前几朝对匈奴的认知,自是心中怀有不少担忧,希望拉拢到更多的盟友。 何况那时还未发生河西之战,河西走廊也并非大汉的领土。 如果现在让刘彻再劝大月氏回来,刘彻肯定不会答应,别说没门,连窗户都没有,这地方已经是我大汉的自古以来了! 有这一系列事件便可对各方势力做出一个军事实力排名。 目前最强大的自然是大汉,匈奴已经被汉军打的像大月氏一样西迁了。 第二强大的是匈奴,匈奴人越过葱岭以后,大月氏人瞬间就成了待宰的羔羊,土地、人口和牲畜正在大片大片的被掠夺。 第三强大的则是大月氏。 别看大月氏在匈奴人面前完全不够看,但能够将大夏国原住民打的灭国,最终建立贵霜帝国,可见大月氏还是要比当地的大夏人强上一些的。 甚至贵霜帝国还侵吞了许多与其接壤的安息国的土地。 即是说,这个时代世界上最大四个国家,大汉、匈奴、安息和大秦(罗马)。 除了大秦远在地中海一带,暂时没有机会与和大汉有关的国家和势力发生军事冲突之外,匈奴和安息,肯定不是大汉的对手。 不过就算如此,刘据也知道大秦同样不行。 尽管这个时期大秦出了个名叫“马略”的军事改革家,但后世的多次战争早已为世人证明,西方的军队在面对“上帝之鞭”的时候,究竟是多么的无力与绝望。 就更不要说驱赶“上帝之鞭”的大汉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上帝之鞭”暂时也无法到达地中海,何况大月氏人之所以在葱岭以西定居了下来,正是因为这里就有颇为水草肥美的土地,而这匈奴人也喜欢这样的土地。 而在匈奴人越过葱岭的一个月后。 刘据就见到了大月氏派来的使者,他们是来请求加入“西约”,希望得到“西约”的军事援助,将匈奴人驱赶出自己的土地。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此前我便派出过使者,邀请大月氏加入‘西约’。” 听了大月氏使者的请求,刘据沉吟着道。 “的确如此,皇子殿下记性真好。” 大月氏使者还以为刘据这是同意了的意思,连连点头称是。 哪知刘据却忽然话锋一转,又道: “如果我还没记错的话,你们的女王当时拒绝了,好像是说大月氏尚在葱岭之外,匈奴就算手再长,也很难越过西域诸国攻打大月氏,因此大月氏也没有加入‘西约’共同抵抗匈奴的必要。” 是的,现在大月氏的国王是一位女王。 而据史书记载,当初张骞出使到大月氏的时候,大月氏的王就是一位女王,只是不知这几十年过去,是否换了人。 如果没换的话,那这位女王的年纪肯定已经不小了。 “这……” 大月氏使者顿时面露尴尬之色,这是他自然也是知道的,毕竟前来出使肯定需要先了解清楚具体的情况。 只是他实在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大汉皇子,说话竟如此直白而不做作。 最重要的是,他完全猜不透面前这个大汉皇子究竟在想什么,到底是同意大月氏加入“西约”,而后发动“西约”联军前去驰援大月氏。 还是打算隔岸观火,坐看大月氏再次被匈奴灭国…… 然后就听刘据继续说道: “当初我的使者邀请大月氏时,受到大月氏推辞,并未强人所难,如今大月氏遭遇匈奴入侵,才想起加入‘西约’,借‘西约’之兵抵抗匈奴。” “你们这种做法,让我很难办啊。” “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你来品鉴品鉴,此话叫做‘当初的你对我爱答不理,现在的我你高攀不起’,是不是还挺押韵?” “……” 大月氏使者脸上又开始一阵红一阵白,这话嘲讽意味直接拉满,实在让人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过如今大月氏危在旦夕,他身负女王重任,哪怕不要了这张面皮也断然不能就这么回去,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干笑道: “尊敬的皇子殿下,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我国此前虽未接受邀请加入‘西约’,但也绝无爱答不理之意。” “那时皇子殿下的使者受到了我国女王的亲自回见,还设下国宴接风款待,礼仪节行皆是最高规格。” “因此……” “欸,不必多做解释,我对贵国没有任何偏见,也不是故意为难贵国。” 话说到一半,刘据便已打断了他,笑着说道, “只是你可能不太了解‘西约’的运行模式。” “如今‘西约’已有制度,不是我一个人、也不是大汉一家说了就算的,贵国想要加入‘西约’得先提交申请,这份申请还需要得到‘西约’目前所有的成员国投筹同意才能通过,否则贵国就不能加入‘西约’,也无法得到‘西约’的军事支援。” “我这么说已经够清楚了吧?” “既然你们女王已经派你来了,我便简化一下流程,直接当做你们递交了申请,稍后组织各国常驻西约公馆的代表开个会,举手表决此事,你看如何?” “呃……” 大月氏使者感觉脑子开始发痒。 如此前无古人的盟约制度他还真是头一回听说……不过“西约”也同样是前无古人,至少在结盟的国家数量上绝对没有人能出其右。 所以,这么搞的话,大月氏还有机会加入“西约”,得到“西约”的军事支援么? 感觉几乎不可能啊…… 别的成员国先不说,就拿距离大月氏较近的疏勒国来说。 大约半年前大月氏才扣押过疏勒国前往安息国的商队,而且这商队还是疏勒国国王的商队,因此疏勒国一定会在这件事上投反对票。 何况这些年,大月氏因为是西域诸国与安息国通商的必经之路,借机扣押商队,勒索财物的事也没少干。 所以对大月氏不满的肯定不只有一个疏勒国。 再加上现在大汉还是“西约”唯一的常任理事国,而这位大汉皇子对他的态度也不冷不热,甚至能够隐隐感觉到他对大月氏心怀不满。 这种情况下,怕是几乎不可能通过投筹吧? 毕竟那也是要所有“西约”成员国同意才行的啊…… 说起来,当初女王为何没有选择加入“西约”? 就算距离匈奴很远,照那时的情况来看没有必要,但加入其中貌似也没什么损失吧? 而在大月氏使者如此想着的过程中,却听刘据继续说道: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我大汉身为‘西约’唯一的常任理事国,在‘西约’之中还算有些影响力。” “我大汉使者张骞数十年前便已出使大月氏,虽未与大月氏结为盟友,但也在贵国居住一年,期间受到贵国的照顾。” “因此如今大月氏有难,我大汉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理应在其中发挥一些建设性的作用。” “只不过大汉在‘西约’中也并非独裁。” “我大汉可以在这件事中为大月氏劝说其他成员国,但大月氏也需要给我一个说服这些成员国的理由,否则恐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你觉得呢?” 大月氏使者一听有戏,沉下去的心立刻又跳动起来,连忙问道: “不知皇子殿下认为什么样的理由最为合适,若是我大月氏能够办到,定会尽力而为。” “不是我认为什么理由合适,而是‘西约’这些成员国认为什么理由最为合适,最能够打动他们。” 刘据循循善诱道, “我对大月氏不太了解,亦不是你们女王给了你怎样的决策权力,这件事我实在帮不了你,你现在驿馆住下,自己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找我。” 说完,刘据居然转身打算离去。 “皇子殿下且慢!” 大月氏使者赶忙上前阻拦。 大月氏如今正在水深火热之中,多拖一日便多许多伤亡和损失,甚至就连国家都已朝不保夕,他如何有好好想慢慢想的时间? “皇子殿下,我大月氏愿遵守‘西约’的约定,今后共同维护通往西方的商道,‘西约’中的其他国家有难,我大月氏必定发兵鼎力相助,你觉得这样可以么?” “你还是再想想吧……” 刘据咧嘴笑了笑,给了他一个“你觉得呢”的表情,让他自己体会。 这货也太会想好事了,既要加入“西约”,那么“西约”的约定他自然必须遵守,否则岂不约将不约? “加入‘西约’之后,这回‘西约’联军前往驰援的粮草军需和阵亡将士抚恤,全部由大月氏一国承担!” 大月氏使者咬了咬牙,立刻又补充道。 “你这是把‘西约’联军当雇佣军了啊,我们大汉与‘西约’成员之间就没那么生分,素来以父……以兄弟相称。” 刘据依旧是笑。 “这……” 大月氏使者面露为难之色,见如此还是不行,于是又沉吟片刻之后,终于咬着后槽牙给出真正的让利, “加入‘西约’之后,未来三十年内,‘西约’成员国商队通过大月氏,过路费只收取其他国家标准的一半!” “大汉与大月氏关系非同一般,大汉的商队通过大月氏时,过路费永久全免!” “皇子殿下,这已经是我能够给出的最大诚意,若是再多,恐怕便只能回去请示女王了,请皇子殿下通融!” 说到这里,大月氏使者深深的给刘据鞠了一躬,以此来表达自己的诚心。 听到这番话,刘据终于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那我就稍后召开‘西约’事务大会,暂且试上一试吧。” 其实等大月氏灭国之后,刘据再派“西约”联军前去赶走匈奴,扶持起一个新的政权来,又或是由大汉直接接管这片土地,应该可以获得更大的利益。 但考虑到统治成本的问题,肯定还是有一个稳固的政权帮忙维持商道和管理治安更加省心。 不要怀疑,这个时代领土太大,太过长线的直接管辖,光是统治成本就能拖垮一个国家,哪怕是大汉恐怕也扛不住。 最重要的是,“西约”其实就是大汉的。 而加入“西约”的前提便是向大汉递交国书表示臣服,自那一刻起,这些国家的国王便也要接受大汉的印绶,自此自称汉臣,因此区别真的不大。 “那就先谢过皇子殿下了。” 大月氏使者连忙躬身感谢。 他算是见识了这位皇子殿下的本事,别看他年纪轻轻,外交绝对是一把好手。 这不大月氏明明被他敲了竹杠,还得对他和大汉感恩戴德。 而且可以想象,这回其他国家一同得到了利益,肯定也会感谢他,自此越发以大汉马首是瞻。 大汉天子生了这样一位文武双全的皇子,真是好福气啊…… 第四百八十五章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有 刘彻有没有福气尚不好说。 不过有刘据牵头,再加上大月氏主动让出利益,加入“西约”的事倒是挺顺利。 几乎是第二天,这项决议就在“西约”代表使者理事会上通过,紧接着便进入了联合发兵的阶段。 联军战时指挥权,自然在大汉手中。 毕竟要说攻打匈奴的经验,西域诸国中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与大汉比肩。 而赵破奴、王恢等一众将领,也早已对刘据此前教给他们的战术了然于心,别看这些战术看起来并没有多高明,但却已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战术,匈奴人根本就不知该如何应对,甚至就连赵破奴、王恢等人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所以在他们的指挥下,联军也依旧非匈奴能够抵挡。 何况最近一段时间,刘据早已要求“西约”成员国派出兵马前来参与练兵,负责练兵的也是大汉将领,因此这些西域士卒的纪律性和战斗力也有所提升。 于是。 当“西约”联军越过葱岭追击匈奴的时候,只是发生了两次小规模的遭遇战,匈奴立刻就已知道这支被他们视作“乌合之众”的联军也不好惹,于是再次放弃大月氏开始向南逃窜。 这回他们没去惹西边与大月氏接壤的安息国。 毕竟安息国的体量,在目前来说还是挺大的,国土面积甚至与大汉相当,人口也在五六百万上下,这让一路西迁过来损兵折将的匈奴人有些忌惮。 但据说南边的身毒(古印度)就好欺负多了。 此前的孔雀王朝听说还很强大善战。 但也就在匈奴冒顿单于崛起的同一时期,孔雀王朝灭亡之后,安息国、大夏国便时常入侵身毒。 如果刘据在的话,还可以告诉匈奴人,其实后来大月氏建立的贵霜帝国,将大夏残部赶去身毒国苟延残喘了一小段时间之后,便彻底将其灭掉,开始入侵并统治整个身毒国数百年。 说句题外话。 在这之前,种姓制度已经身毒国存在了近千年,这也是外来入侵雅利安人给身毒人制定的歧视性统治政策。 而贵霜帝国统治期间,因为当时的君主支持宣扬众生平等的“大乘佛教”。 还曾试图改变这种制度,结果进行了一系列努力也未曾成功,甚至还遭到身毒人的强烈反对,最后不得不允许种姓制度继续延续下去。 所以在这个时代,身毒国便已深受种姓制度侵害,并且根深蒂固。 而他们也几乎是世界上最容易被入侵和统治的民族,入侵者敢来,身毒人就敢服,这才是“非暴力不抵抗”的生存土壤。 让入侵者杀,送两个亿让他们杀,杀到杀不动,杀到不得不好声好气的求我们听话为止。 匈奴人也懂得柿子捡软的捏的道理。 如今他们连块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先抢一个地方落了脚再图谋更多不迟。 就这样。 已经面临灭国之灾的大月氏活了下来,不过他们付出的代价也极其惨重。 人口锐减三分之一,当然并非全是被杀,还有大量的人在动乱之中跑去了西边的安息国。 物资和牲口则锐减一半,这是匈奴人此刻最需要的东西,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这事可吓坏了西边与大月氏接壤的安息国。 虽然这个时代对国家实力没有一个清晰的排名,但后世排出的亚欧四大强国,分别就是大汉、大秦、安息和贵霜。 当然这个排序的时间肯定要靠后一些。 至少已经是匈奴销声匿迹之后的排名了。 何况现在也没有贵霜帝国,还只有大夏国和大月氏,并且大月氏名义上还是大夏国的附庸。 不过因为与大月氏接壤,安息国对大月氏的实力还是有些了解的。 虽然安息国也知道大月氏是被揍了之后,国王都被杀了之后,一路受到排挤和嫌弃,好不容易跑到葱岭以西,并向大夏国臣服才得以生存。 但这些年大月氏经过休养生息,已经进入了区域性强国的行列,实力不容小觑。 结果呢。 匈奴人一路西迁过来,所到之处摧枯拉朽不说,就连大月氏也几乎没有抵抗之力,只差一点就被灭国,连他们的女王都已经派来了使者求援,甚至有进入安息国避难的意思? 这让安息国立刻拒绝了大月氏的求援和庇护请求。 免得因此得罪匈奴,引来这实力难以估量的刀兵之灾。 毕竟,这场战争发展成这样,以后安息国的邻居八成就不是大月氏了,而是匈奴人,远亲不如近邻嘛。 何况匈奴人取代了大月氏之后,也就卡住了西域的商道,这同样是在卡安息国的脖子。 如果不算狭义上的西域。 安息国就是连通大汉与大秦之间的必经之地。 并且自张骞凿穿西域之后,这条商道已经有了繁盛的迹象,安息国借机收入高额的过路费,近些年从中获取了大量的利益。 要知道,大汉的瓷器和丝绸出玉门关和阳关的时候,其实并不算贵。 但经过了安息国再转运到大秦,那价格直接就得翻上百倍,其中除了行商自己需要承担的成本,其中很大一部分都用来安息国的过路费,如此行商才能获利。 也是因此,现在大汉的瓷器和丝绸,在大秦国就是绝对的奢侈品。 不少大秦国的王公贵族,手中能够几件大汉的瓷器和丝绸,便已经国内响当当的富豪。 并且这些瓷器和丝绸还不是用来使用的。 他们会将一小块丝绸裱起来,还会将陶瓷盘子和器皿放在精美的储物架上,极为小心的保存,只有真正的贵宾来了才会拿出来展览和炫耀,用以彰显自己的身份和财富。 也是因此。 安息国并不想与东边的邻居交恶,也不在乎东边的邻居究竟是大月氏人,还是匈奴人…… 除了安息国。 最受震撼的自然还是大月氏附庸的大夏国。 如今大夏国其实已经有些后悔当年收留大月氏,因为现在大月氏已经出现了尾大不掉的情况,令其无法再像以前一样随意发号施令,甚至很多时候还得对大月氏做出妥协。 然后比大月氏更加强大的匈奴人就杀进来了。 起初大夏国还有些幸灾乐祸,但当他们立刻派出使者前去与匈奴人交涉之后,才发现匈奴人不仅更加强大,也更加难以控制,简直就是桀骜不驯。 臣服? 不可能臣服! 匈奴人不但不因大夏国有借花献佛,将当年送给大月氏生活的领土转赠匈奴的意思而表示感谢,甚至要求大夏国向匈奴臣服。 这不是倒反天罡么这不是? 大夏国见驱虎吞狼不成,自己终归还是那只羔羊,于是立刻又联系了安息国,打算一同对抗匈奴的侵犯。 然后他们就收到了消息: 匈奴人南逃了,大月氏得救了! 什么原因? 自然是大月氏加入了“西约”,由大汉领导的“西约”组织发动联军进入大月氏境内驰援,匈奴人只是与联军短暂接触之后,便望风而逃。 再仔细一打听。 好嘛! 原来是大汉将匈奴人赶到西边来的! 大汉先是以一家之力在漠北大败匈奴,逼的匈奴人险些亡国灭种,不得不离开漠北向西逃窜。 接着又在西域建立了“西约”共同抵抗匈奴,匈奴这一路西迁过来,所过之处只要是“西约”成员国,基本都是绕道走的。 而若是没有加入“西约”的国家,则全部惨遭劫掠杀戮,有些小国甚至直接被灭,只剩下了一座群龙无首的破败之城,然后被大汉顺势接管。 原来,大汉才是真正的大佬。 连大月氏都毫无抵抗之力的匈奴,在大汉面前只不过是一只丧家之犬? 那我们……要不要也加入“西约”? 安息国已经重新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 当初张骞来的时候,已经与安息国建立了正式的贸易关系,也是因此这条商道才逐渐繁荣起来,令安息国受益颇多。 但对于张骞提出的建立军事同盟抵抗匈奴的提议。 安息国则选择了拒绝,因为他们也认为匈奴距离他们太远,并且还有狭义上的西域诸国,以及大夏国和大月氏作为战略缓冲,根本就波及不到他们。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 那时的安息国认为大汉虽然物产丰盛,但是国力不行,尤其是军事实力不行,不是匈奴的对手,因此才会希望联合他们抵抗匈奴。 正如这次拒绝大月氏的求援和庇护请求一样。 那时的安息国瞧不上大汉,甚至觉得大汉不配与他们结成军事同盟。 但现在的情况。 已经令他们改变了想法。 大夏国其实也有类似的心思…… 然而就当他们还在为此事犹豫,并且听说匈奴已经南逃去祸害身毒国,心中略微松了口气的时候。 他们却又收到了一个令人不解的消息: 大汉领导的“西约”联军忽然停止了攻势! “西约”联军只帮大月氏收复了一半领土,也就是东边靠近葱岭和西域的那一半领土,接着就忽然不再进攻匈奴,只是坚壁清野,着重于防守! “这……” 安息国和大夏国完全看不懂“西约”联军的操作,他们完全可以乘胜追击,一举将匈奴人赶出大月氏。 “这……” 匈奴的乌维单于也表示完全看不懂“西约”联军的操作。 或者说是刘据的操作,他心里很清楚,现在“西约”的实际掌控者就是这个年轻的大汉皇子,而他代表就是大汉的意志。 然后最近已经被麾下部族的怨声载道吵的焦头烂额的乌维单于就又收到属下来报: “单于,前哨抓获了几个此前被俘的匈奴人,他们说是带来了汉朝皇子口信,要求面见单于。” “带他们来见本天子。” 乌维单于点了点头,心中的疑惑却更加深重。 他真心想不出刘据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不过这的确还是他头一回见到回头人儿。 不多时,几个脸上乌漆嘛黑、身上衣衫褴褛的匈奴人就被带进了帐内。 “说,汉朝皇子让你们给本天子带了什么口信?” “汉朝皇子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年纪稍长的匈奴人连忙回答, “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也有,他从未想过将匈奴人斩尽杀绝,也没有将匈奴人赶上绝路的意思。” “因此汉朝与匈奴可以停战,非但如此,他还会说服大月氏生活在目前被‘西约’收复的土地上,并将其余的土地送给匈奴繁衍生息。” “但匈奴人必须遵守一件事,那就是不得入侵任何‘西约’的成员国。” “如今大月氏已经加入了‘西约’,因此‘西约’联军才会发兵救援,如果匈奴能够恪守目前的界限,就可以暂时停战。” “另外。” “身毒国近日亦递交了加入‘西约’的申请,目前正在考察阶段,算是‘西约’的准成员国,如果匈奴大肆入侵身毒国,那么‘西约’联军必将如影随形,势必令匈奴无处安身。” “这……” 乌维单于心中更加不解,随即走到桌子前仔细查看起了舆图。 依照刘据的说法。 匈奴想要停战,便只能与大月氏共同生活在原属于大月氏的领土上。 大月氏在靠近葱岭的东面,也临近狭义上的西域诸国,与目前“西约”的势力范围接壤,并且这片区域还占据了原本大月氏境内三份之二的肥美草场。 匈奴则在靠近安息国的西面,北有大夏国,南有身毒国,西与安息国接壤。 加上如今大月氏已经是“西约”成员国,身毒刘据又保了,他说的,那么匈奴就只剩下了安息国和大夏国可去。 “还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也有,他会如此好心?” 乌维单于仅是片刻就看出了刘据的意图。 “他这是打算将匈奴当做‘西约’和安息、大夏之间的军事缓冲带?” “他可曾想过,他划出的这片土地,根本养活不了本天子带来的几十万匈奴人……” “所以,他不但打算将匈奴当做‘西约’和安息、大夏之间的军事缓冲带,还试图逼迫匈奴去入侵安息和大夏?” 阳谋! 这是赤果果的阳谋! 因为他根本没得选! 如果他决定继续入侵身毒国,“西约”联军就会继续追杀匈奴,不给匈奴丝毫喘息的机会。 这种情况下,他的处境也十分危险。 毕竟长时间的疲于奔命,已经令他麾下的匈奴部族怨声载道,若是不能尽快得到修整,也无法兑现西迁时对这些部族的土地承诺,必定要生出乱子,那时不但他这个单于做到了头,还有可能做没了头。 而刘据给他划出这片暂时安身的土地,正好可以稍微缓解匈奴目前的内部危机。 第四百八十六章 出人预料的配合 但这样一来,匈奴就成了大汉的箭矢。 也可以说是大汉座下的马匹! 大汉如何牵扯缰绳,如何挥动马鞭抽打,匈奴就要往哪里奔跑,就要奋力撂蹶子……这处境还不如成为大汉的附属国! 好歹大汉的附属国只要领了大汉的印绶,承认是大汉的臣子。 就依旧拥有大部分的自治权,并且王族在自己国内的统治地位不但会得到大汉的承认,甚至必要的时候,大汉还会出兵给予军事援助帮其维持统治。 而现在的匈奴,却更像是大汉圈养的牲畜…… 然而乌维单于根本就没得选。 哪怕此前的丧子之痛令他恨刘据恨得牙痒,极端被动的处境也令他不得不被迫接受刘据的阳谋,像牲畜一样接受刘据的“好生之德”。 “我为何会决定西迁?” “我怎么就想到了西迁?” “为何感觉西迁才是汉朝、或者说这个汉朝皇子的阴谋?” 乌维单于忽然有些后悔,然后想到了一个影响了自己决策的人——卫律。 如果没有卫律,他根本不会考虑放弃匈奴的龙兴之地,带领族人向西迁移,以避开汉朝铁骑的猛烈攻势。 如果没有卫律,他也根本不会力排众议,在匈奴出现劣势时,执意西迁。 如果没有卫律,他又怎会出现在这个地方,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当年伊稚斜单于不也一样被霍去病率领大军杀到了新龙城,还封狼居胥么? 可那又如何,匈奴只是暂时放弃了新龙城,待汉军撤走之后再回来,不也一样挺过来了,并且近些年实力还有所恢复么? 所以,匈奴本来可能根本就不需要西迁。 而匈奴西迁恐怕也不是这个汉朝皇子最担心的事情,而是他最希望的事情,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他就是要让匈奴西迁,然后被迫成为供其驱使的牲畜,将汉朝的影响力伸向西域以西更加广阔的土地。 比如大夏国、比如安息国。 还有比安息国更西的国家和区域。 匈奴来做恶人,汉朝来做好人。 然而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显然已经晚了。 匈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汉朝皇子鞭下的牲畜,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甚至就连与安息国和大夏国联合起来对抗汉朝都无法做到,因为目前汉朝皇子划给匈奴的这片土地根本就养活不了这几十万匈奴人,如果不继续侵占更多的土地,劫掠其他的国家,饥饿的匈奴人很快也会失去控制。 而不论是目前得到“西约”联军援助的大月氏,还是刘据点名要保的身毒国。 都不是匈奴能去侵占和劫掠的,因为现在不只是汉军,就连“西约”联军亦已令他麾下的匈奴人闻风丧胆,贸然行事只会遭遇更大的损失和压力。 那么就只剩下了与刘据给匈奴人划出的这片区域接壤的大夏国和安息国。 并且就连麾下的匈奴人是否会入侵这两个国家也都并非完全在乌维单于的控制之下,正如此前匈奴人劫掠汉朝边疆一样,其实十次之中至少有五次都不是匈奴单于的意思,而是一些部族自发前去打秋风。 事后匈奴单于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之前的近百年间,匈奴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并且早就已经形成了一种忙时放牧、闲时打秋风的习俗。 也就是说。 如今在刘据划定的这片区域生活,他养活不了麾下的这些匈奴人,便无法控制这些匈奴部族去劫掠临近的国家。 他们不敢触汉朝和“西约”的眉头,自会将手伸向大夏国和安息国。 哪怕他与大夏国和安息国定下盟约,如果时常发生匈奴人劫掠大夏国和安息国的事情,恐怕也很难将盟约维持下去。 “卫律误我啊!” 乌维单于忽然感到无法言喻的绝望, “难道匈奴终要灭绝在我手中,我将成为匈奴最大的罪人么?” “来人,将卫律给本天子召来!” 他要好好问一问卫律,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测……尽管许多事情已经成了事实,根本就不再需要验证。 片刻之后,卫律进入帐中。 见乌维单于面色难看,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低眉顺眼的行礼: “卫律见过单于……” 他虽然不知道那几个被放回来的匈奴人究竟对乌维单于说了什么,但最近也同样活的提心吊胆。 因为匈奴西迁之后,汉军与“西约”联军始终如影随形。 匈奴人并未得到水草肥美的大片草场,还在西迁的过程中遭遇了更多的损失。 这种情况下,所有知道是他向乌维单于提议西迁的匈奴人,心中对他都有着诸多不满,如果不是他始终留在乌维单于身边,没准儿什么时候就被哪个匈奴人一刀宰了。 最重要的是,他也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了。 说好的刘据最担心匈奴人西迁呢? 为何匈奴人西迁之后,反而促成了“西约”越发壮大的事实,如今光是“西约”的联军,便已经足以杀破匈奴? 坏人全让匈奴做了,好人都让大汉当了。 利大者疑。 这种全是大汉获利的事,能是刘据最担心的事么? 现在回想起来,刘据当着他的面无意间说出“最担心匈奴西迁”的话,又在他出使匈奴右贤王期间发兵攻打,令他里外不是人,不得不投降匈奴,并将这个“担心”带给匈奴。 怎么越想越觉得刘据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已经将他当做了棋子,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呢? “本天子真是糊涂,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是汉朝给本天子送来的细作吧?” 乌维单于自嘲的笑了起来,弯出鱼尾纹的眼睛里面却浮现出了杀意。 “单于明鉴!” 卫律心头一颤,瞬间跪在地上, “小人本是与匈奴更近的胡人,心中始终向往匈奴,对单于说的每一个字皆是肺腑之言,绝无做过欺骗单于的事情,更绝不是汉朝派来的细作。” “何况若小人果真是细作,单于率领匈奴人西迁期间,小人便随时可以趁乱逃走,又怎会一路跟随单于力道此处?” “而自小人出使右贤王以来,可谓步步惊心,踏错一步便死无葬身之地。” “天底下哪里会有小人这般如此赌命的细作?” “是么?” 乌维单于却又冷哼一声, “此前本天子的儿子设计埋伏汉朝皇子,汉朝皇子便敢以身入局,以己为饵,不但害死了本天子的儿子,还重创匈奴精锐。” “汉朝有这样的皇子,如何不能有相同的细作?” “这……” 卫律顿时被问的噎了一下,刘据这种敢以身入局的皇子,他也是头一回见到,至少在刘据之前,大汉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狠人。 哪怕此前汉高祖刘邦御驾亲征,最终被围白登山。 那时刘邦也从未想过那是以身入局,只是自己战略和通信上出现了差池,以至于其他路援军迟迟无法赶到所致。 而刘据却的的确确是故意只率一万兵马引诱匈奴主力前来围困。 这点光从刘据那提前准备好的充足到给“西约”联军一起用,直到现在都还没用完的箭矢就能看得出来…… “总之不管你是汉朝的细作也好,不是汉朝的细作也罢。” 乌维单于又道, “事到如今,总要有人为此事负责,给本天子麾下的匈奴臣民一个交代,你的人头本天子只好先借来一用了,如此才能体现你对本天子的忠心。” “来人,拿下!” “开坛祭神,以告臣民!” …… 卫律被拿来祭神的消息,刘据虽然没有收到,但也并不在乎。 何况现在他正面临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 刘彻的新使者到了。 这次不仅来了新的使者,还来了两位将军。 使者是刘据的表哥霍光。 两位将军则分别是路博德和李陵。 身为霍去病同父异母的弟弟,霍光虽然从未参军,在军中也没有任何根基,但只是这个身份拉出来,就已经唬住绝大多数霍去病的老部将。 路博德也不必多说,此人正是霍去病的老部将,还在漠北之战中因战功封了符离侯。 并且因为治军有方,在军中和朝中都有不小的威望。 而李陵的资历虽然略差一些,但身为飞将军李广的孙子,也同样受到军中将士的尊敬。 并且这回李陵还带来了亲自练成的五千荆楚勇士。 据称这都是些力可缚虎、射击必中的勇士,毫无疑问的精锐。 刘据知道这五千荆楚勇士,历史上李陵以五千步卒北击匈奴,最终被匈奴单于共计十余万骑兵围困,最终杀敌一万多,因箭矢耗尽被俘时,带的应该就是这些荆楚勇士。 而最重要的则是。 这回路博德和李陵还带了刘彻亲赐的虎符和节杖。 节杖自不用多说,此物一出,如天子亲临。 虎符就更厉害了,这个时代虎符便是掌兵的唯一信物,尤其是天子亲赐的虎符,与地方上平时只有一半的虎符还不一样,天下兵马莫敢不从。 “表哥,我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见到三人之后,刘据一一见过了礼,便笑呵呵的看向霍光,明知故问了起来。 霍光对刘据当着路博德和李陵的面如此称呼自己再次感到无奈,却也没有当面纠正,只是面色郑重的说道: “殿下莫怪,卫将军仙逝之后,陛下只是见卫皇后茶饭不思,怕卫皇后熬坏了身子,因此希望殿下回到卫皇后身边尽一尽孝道,以解卫皇后心中的苦楚。” “何况殿下来到西域已有些时日,良娣义妁与皇孙刘弗陵亦十分想念殿下。” “如今西域形势已经大定,想必路博德将军和李陵将军已经可以掌控局面,殿下此行劳苦功高,天下已尽知殿下的威名,也该是时候歇歇了。” “下官也以为陛下此举完全是对殿下的一片爱心。” “当年下官的兄长,便是因为常年出征大漠累坏了身子以至英年早逝,大将军前些日子因病去世,恐怕也与其当年的峥嵘岁月有关。” “因此恳请殿下收拾行囊,随下官一道回京复命。” “……” 听了霍光的话,路博德和李陵亦是连忙在一旁帮腔道: “霍都尉所言极是,如今的大好局势届时殿下与大将军所为,我二人此次前来接替殿下,绝不敢居丝毫功劳,不过是听命暂代殿下行事罢了。” 其实三人已经在途中达成了共识。 他们甚至私底下商议过刘据不肯回京复命的原因,最后商议出来的结果则是: 刘据肯定是怕被抢走了功劳。 这倒不怪他们狭隘,主要是他们并不知道未来的“巫蛊之祸”,也当刘据还是太过年轻,还没明白“功高震父”的严重性。 然而刘据却笑着说道: “两位将军或许还没搞明白,我只是个中护军。” “你们前来接替的并非是我,而是赵破奴赵将军,他才是全军的主帅,兵符也始终在他手中。” “至于我舅父带来的兵马,目前也是由赵将军暂领。” “既然这是我父皇的意思,我自当全力服从。” “郭振,传令将赵将军召回,还有王恢将军、苏武中郎将、司马迁监军,以及各军的校尉将领,全部召回来面见路将军和李将军,该交出兵符的交出兵符,该入路将军和李将军帐下效忠的,入二位将军帐下效忠,不得有误!” “……诺。” 郭振闻言不由面露疑色,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下来,快步前去传令。 他的确是有些看不太懂。 在他的印象中,刘据似乎一点都不想回京复命。 从东方裕开始,每一波使者都在召刘据回京,每次都被他使用各种手段搪塞了过去,甚至还反将这些使者留在了西域为自己所用。 甚至就连大农令桑弘羊,如今也已经滞留西域数月之久。 为何这一次却如此配合? 难道是因为霍光来了,刘据不想令这位表哥为难?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霍光曾随刘据镇抚南越国,也与刘据一同前往东莱候神,两人的交情实在不算浅了…… 不过刘据似乎漏算了一件事。 就算他这回如此反常的配合,那么赵破奴、王恢、苏武、司马迁,还有各军的校尉将领,会情愿将已经水到渠成的更大的功劳拱手相让么? 第四百八十七章 二位将军有信心么? 不光是郭振心中不解。 路博德和李陵心中亦有些意外,有一种一路上煞费苦心的算计,却完全没有必要的感觉。 这位皇长子这不是挺老实的么? 咱们这边才提到陛下召他回去,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就连交出兵权也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还主动将赵破奴等一干将领也召回来配合咱们的公务。 真不知道这一路上霍光在担心个什么劲? 也不知道此前那些个使者为何就是无法将刘据召回去……或许问题根本不在刘据,而是这些使者自己贪功罢了。 “……” 唯有霍光一人审视的望着刘据脸上的表情,心中的担忧不减反增。 他太了解刘据了。 这么听话的刘据,要么是被夺舍了,要么便一定是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无论是谁都别想强迫他做不想做的事情,包括当今天子在内……也是因此霍光这回才如此为难,一边是当今天子,一边是刘据,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夹在两个巨大磨盘中间的粟米,只需轻轻一动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表哥,路将军,李将军。” 待郭振出去传令之后,刘据方才扭过头来笑呵呵的看向三人, “西域环境不比中原,你们三人一路舟车劳顿,劳累之余亦需稍作适应,我先命人给你们安排好了住处,今夜再设下宴席接风洗尘。” “你们先安心住上几日,借此机会了解一下西域的情况,待赵将军等人回来,便可进行交接事宜,届时我也可安心回京向我父皇复命。” “不知三位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听凭殿下安排。” 路博德和李陵连忙躬身行礼感谢,只觉得事到如今一切都稳了。 霍光虽依旧心有顾虑,但一时又无法从刘据的表现中看出任何问题,也只得施礼道: “殿下如此安排甚好,只是不知赵将军等人何时能够回来,殿下又预计会在何时随下官一同回京复命,请殿下给下官一个期限,若是时间拖得久了,下官恐怕无法向陛下交代。” “这……” 刘据微微蹙眉做思索状, “最起码得两个月吧,表哥,这可不是我故意拖延,如今军中许多将领都已在大月氏领兵与匈奴对峙。” “表哥应该知道大月氏在哪里吧?” “那是地处葱岭以西的国家,距离目前咱们所在的龟兹足有四千多里路程,我的信使自此处出发传信过去,赵将军等人再稍作安排之后赶回来,这一来一回,用时两个月都需快马加鞭才能勉强办到,尚不知要跑死几匹马。” “就这还是一切顺利的前提之下,倘若前线匈奴人有所异动,赵将军不得不紧急应对,只怕还要适当的延后,总不能因我一人归心似箭,便致军国大事于不顾吧?” 霍光听得此言,当即觉得自己已经是破了刘据的套路。 刘据现在虽然满口答应回京复命,其实根本就是给自己吃软钉子,最终依旧是拖延时间的手段。 这不,红口白牙一闭一合,就拖出了两个月时间。 而且就算是这样,也尚且不能确定。 “且慢!” 心中想着这些,霍光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刘据,躬身又道, “殿下,既然路博德将军和李将军奉了陛下亲赐的虎符,应该不必等待赵破奴将军等人回来交接,直接前往前线接替他们统领大军也是可以的。” “何况路博德将军与赵破奴将军曾经还同为景桓侯(霍去病)的部将,二人也算有些交情,而路博德将军亦是经验丰富的将领,想必临阵换将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因此此事应该不需殿下亲自操持,殿下亦不需特意等待赵破奴将军等人回来。” “另外,如今西域局势也趋于稳定。” “除了韩增之外,听闻桑农令如今亦在为稳定西域局势而殚心竭虑,想必殿下暂时离开,亦不会给目前局势带来不良的影响。” “因此下官认为,殿下只需耗费两日简单交代一番,无论是军中将领的交接,还是西域这些事务的延续,便都能够顺利进行。” “殿下宜在两日之后便动身随下官回京。” “也请殿下相信下官,下官所做的一切皆是为殿下着想,殿下火速回京,亦是最符合陛下心意和殿下利益的做法。” 话说到这个份上,霍光无异于已经对刘据打出了明牌。 而且还是当着路博德和李陵这两个外人的面打出明牌……这是谨慎了一辈子的他此前绝不会做出的事情。 不过现在,他已经没有必要再谨慎下去了。 因为刘彻在出发前也对他打了明牌,明确指出霍氏和卫氏脱不了干系……因此这次刘据若是还敢抗旨不遵,卫霍两氏谁都别想好过。 所以,他再坚持此前与卫氏划清界限的立场,也已经失去了意义。 现在他只能有一个立场,那就是代表卫霍两氏的人,明确忠心于刘彻的立场。 “既然表哥都这么说了……” 刘据闻言也并未继续找其他的借口,只是微微颔首, “那么我这回便全听表哥的,命人收拾随行之物,两日之后与表哥一同回京复命。” “……” 答应的更痛快了,霍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自觉的再次重新审视面前的刘据。 面前这个人,真的是刘据?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俗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刘据不应该是这样的,出征西域数年,真的能令一个人发生如此改变? “……” 从未接触过刘据的路博德和李陵却觉得他做如此决定实在无可厚非。 毕竟霍光已经把话说的不能再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就连他们二人都已心如明镜,事情发展了这一步,刘据早已没有了其他的选择。 然而正当三人对刘据的表现各怀心思的时候。 却见刘据忽然转过身去,抬手扯下了身后一块幕布,露出了遮盖在幕布后面的一张西域舆图,正色说道: “不过在这之前,我觉得有必要向路将军和李将军介绍一下我接下来必将达成的战略目标。” “这是……” 三人放眼望去,不由再次面露疑色。 因为这张西域舆图,并非他们印象中的西域舆图,而是除却涵盖了葱岭以东的大汉狭义上的西域三十六国之外,也将葱岭以西的更加广阔的土地涵盖进来的舆图。 甚至在这张舆图上,将西域三十六国所占的那片区域称作弹丸之地也不为过,还未曾占据整个舆图的五分之一。 并且他们还在舆图上看到了一些对于他们而言比较陌生的名字: 身毒国、大夏国、安息国、大秦国…… 其中身毒国的领土面积差不多有目前大汉领土面积的三分之二。 而安息国和更加靠西的大秦国,竟与大汉的领土面积相当,甚至可能还要略大一些。 “这才是真正的西域,而我们目前所认知中的西域,其实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并且目前我们认知中的西域三十六国,要么已经加入了我大汉领衔的‘西约’,要么则已在匈奴西迁的过程中几近灭国,其国王族不是被杀就是被驱逐,随后由‘西约’联军接管控制,实质上已是大汉的实控领土。” 刘据手指在舆图上画了一个圈,颇为详尽的为几人介绍了一下目前西域的局势。 “……” 光是听到这番话,霍光、路博德和李陵便已心头一震。 刘据与赵破奴此前在与西域诸国和匈奴的战争中屡建奇功,接连送回几次振奋人心的大捷战报,他们虽然也是知道的。 而刘据在西域攻城略地、无往而不利的事情,他们在来的路上也有所了解。 但此刻亲眼看到刘据手指在舆图上如此豪放的画圈,亲耳听到刘据阐明大汉的实控领土范围,依旧令他们感到无比震撼…… 因为就算不将匈奴此前占据的漠北算进去,刘据在西域画出的这个圈,依旧令大汉目前的实控领土扩大了至少三四成。 这是什么概念? 三人仔细回想了一下,历史上做到这一步的人,要么成了开国皇帝,要么就成了开国名将……总之,无论是皇帝还是名将,都已功可开国! 然而此刻刘据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语气却是那样的平淡,就像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小事,一丝一毫居功自傲的姿态都没有。 不待三人继续多想,刘据便已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所以,我们口中的西域也该因地制宜的发生变化,现在我定义的西域,是那些葱岭以西的国家,诸如更加靠西的大夏、安息、身毒、大秦等等。” “当然,也包括如今已经跑到了葱岭以西的匈奴。” “而我接下来的战略目标,是大夏、安息和身毒三个西域国家。” “大夏和身毒,毫无疑问会成为大汉的附庸。” “安息国太大,没有资格成为大汉的附庸,因此他们会被分割成为数个小国,其中几个小国会加入‘西约’,确保大汉与西域的商道畅通无阻,剩下的小国则不得迁移,远离这条商道,无法分享这条商道的红利。” “这个战略目标已经确定,并且我可以确保在一年之内达成,此事桑弘羊桑农令亦已知情,正在协助我制定相应的策略,以确保今后数十年大汉可以从中不断地攫取利益。” “关于此事,桑农令与我会一同禀报我父皇。” “此事关乎大汉的国运,必须在一年之内达成这个战略目标,否则恐怕误了大事。” “不过眼下这个战略目标我显然是无法亲自完成了,因此只好托付给路将军和李将军。” “请路将军和李将军受我一拜,务必担起如此重任,确保这个战略目标顺利完成,我父皇与我会在长安等待二位将军的好消息。” 说着话的同时,刘据还真就拱起手来,对路博德和李陵躬身施以大礼。 “殿下?!” 路博德和李陵见状吓了一跳,连忙跳开不敢受礼。 较为年轻的李陵更是忍不住惊道: “殿下,如此重任末将如何担得起?姑且不论大夏国和身毒国,光从舆图上看,那安息国的领土便已堪比汉土,殿下要以一敌三,还要在一年之内降服两国,分割一国,恐怕便是兵仙韩信在世,也断然难以完成吧?” “李将军此言差矣,如今一切已是水到渠成,无论是我,还是赵破奴、王恢、苏武、司马迁等人皆有信心办成此事,全军将士亦有十足的信心,路将军与李将军若是不信可以在军中询问,就算让他们立下军令状,他们也绝不会犹豫分毫。” 刘据却笑了起来,说道, “路将军早是名将,李将军亦是名将之后,不该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吧?” 这点信心? 路博德和李陵面面相觑,最后又看向了一旁的霍光。 他们感觉刘据这是在针对他们激将法。 可是激将法也是有尺度的。 这就好比有人激路博德和李陵不能百步穿杨,他们就算是赌一口气,也一定要试上一试……可是若有人激他们不能千步穿杨,那他们肯定不会受激,相反还要反唇相讥,因为整个大汉也找不出一张能射出千步的强弩来。 而刘据此刻提出的这个要在一年之内完成的战略目标,就类似于千步穿杨。 这在他们看来,根本就不可能完成! 别的不说,光是这三个国家加在一起,国土面积就比大汉大了许多…… 这是有没有信心的事么? 这是有没有脑子的事! 最重要的是,刘据还要将此事禀报天子,甚至还敢立下军令状。 如此一来,若他们无法完成,岂不成了大汉的罪人,成了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的废物? 且不说天子会不会听信刘据的话,逼他们在一年内达成这个战略目标。 倘若正如刘据所说,赵破奴、王恢、苏武、司马迁等人与其他将领,乃至全军的将士皆有如此谜一般的信心,而他们却无法完成。 他们恐怕很难服众。 这队伍他们也无法带动,终归要出乱子,届时也一样是杀头的罪过。 第四百八十八章 我的大孝之道 “原来在这等着我们呢?” 霍光则是瞬间明白了刘据的险恶用心。 这个皇子表弟竟是打算用这样的方式让路博德和李陵知难而退,达到继续滞留西域的目的。 可刘据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却还是想不通透。 如果说刘据是为了复立太子,这回取得了非但让刘彻心有顾忌、甚至超越了卫青和霍去病的功绩,如果还能够再夹起尾巴乖乖回京复命,复立太子的事应该已经不在话下。 反倒是像现在这样想尽办法滞留西域,一定会让刘彻最他的顾忌和不满急速增加。 再这样下去,刘据的处境只会越来越危险,连带和卫霍两氏亦将陷入极为危险的境地…… 难道这些,这个皇子表弟真就想不到么? 霍光觉得刘据不应该想不到,一个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令西域翻天覆地的人,谋略、智慧、手段等诸多方面的能力恐怕已经接近妖孽。 这样一个妖孽,怎会想不到如此浅显的事情? 何况刘彻已经派了多波使者前来召他,而且使者的身份和分量还在层层加码,哪怕是天底下最迟钝的人,也早该对刘彻的心思有所觉悟。 这一刻,霍光忽然觉得有必要先了解一下刘据的想法,如此才能因地制宜的做出劝谏。 如此刘彻已经点破,他和刘据同气连枝。 总不能在刘据不愿回去复命的情况下,真强行将他“押送”回京吧? 事情一旦发展到这一步,虽然他完成了刘彻交代的任务,但刘据也就彻底完了,回去之后必将面临更加艰难的处境。 届时他虽可以独善其身,或是让霍氏得到一时的安稳,但也必将自绝于卫氏,姨母卫子夫一定会戳他的脊梁骨,已故的舅父卫青尸骨未寒,只怕也难以瞑目。 他心中虽然亦有自己的想法与狠心。 在刘据最艰难的时刻,甚至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他虽然相信自己能够做到袖手旁观,但要让他去做监斩刘据的刽子手和帮凶,却是万万不可能从命。 心中如此想着,霍光也不再考虑避嫌的问题,拱手对路博德和李陵施了一礼,开口说道: “路将军,李将军,可否容我与殿下单独聊上几句。” “这是自然,李将军,我正好有些尿急,同去?” 路博德当即会意,对李陵做了个请的手势。 “路将军这么一说,末将也有些憋不住了。” 李陵也是连忙点头。 于是两人又对刘据施过礼后,一道转身走了出去。 此时霍光才面向刘据,正色说道: “殿下,这里没有外人,有些话我也就直说了。” “如今陛下已经对你心生顾虑,来时陛下几乎已经对我明说,你若再不回去复命,影响的非但是你一人,卫皇后、义良娣和你留在宫中的儿子,以及卫霍两氏的族人,恐怕都将受到牵累。” “另外,非但是路博德和李陵带了陛下亲赐的虎符。” “其实桑弘羊身上应该也带了陛下的密诏,只是不知为何尚未遵照陛下的密令强迫于你。” “不过现在我和路博德、李陵又一起来了,桑弘羊肯定会立刻明白陛下的心思,不论他此前如何偏向于你,如今也不得不遵照密诏行事。” “现在的形式对你十分不利,对卫霍两氏的族人也极为危险。” “不瞒你说,来的路上我已想过无数种情况,但任何一种情况的结果都是万劫不复,唯有你即刻随我回京复命,才是对你和所有人都有利的选择。” “作为表哥,我也希望你一定要考虑清楚,万不可再任性自误。” 听了霍光的话,刘据点了点头,依旧笑道: “表哥,我始终将你当做自家人,哪怕有时你与我意见相左,甚至当众驳斥反对于我,这点也从未发生过改变。” “所以我坚信你永远不会害我,就算做出一些事情,也是迫不得已。” “不过你对我的了解,却还是少了一些。” “你可知桑弘羊为何带着我父皇的密诏来了西域,却始终没有遵照密诏行事,反倒最终在西域滞留了半年之久,还殚心竭虑辅佐于我么?” “总不会是桑弘羊在我父皇与我之间,更加忠心于我吧?” “这……” 霍光早就觉得此事颇有蹊跷,桑弘羊与他还有不同,或者说桑弘羊和朝中的绝大多数臣子都不太一样,他几乎是和刘彻一同长大的。 刘彻绝对信任桑弘羊,桑弘羊也绝对忠心刘彻。 可就是如此牢不可破的君臣关系,在桑弘羊到了西域之后,情况却发生了就连刘彻都预料不到的改变。 “……还请殿下明示。” 霍光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勾了起来,下意识的请教道。 “因为我刚才对路博德和李陵所说的战略目标绝非说说而已,我看得出来,表哥心里并不相信,路博德和李陵也不敢信。” 刘据继续笑道,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因为你们办不到,也不相信有人能够办到。” “而桑弘羊则在我身上看到了这种可能,赵破奴等将领与大汉将士也在我身上看到了这种可能,他们不是忠于我,他们依旧忠于我父皇,依旧忠于大汉。” “为了大汉,他们才愿于与我共同进退,才愿留在西域助我一臂之力,因为他们知道只有我才能办成此事。” “……” 霍光闻言心头微颤。 刘据的语气虽然不是慷慨激昂,但话语中那“舍我其谁”的气势却丝毫不弱。 不过再仔细想一想。 虽然刚才他和路博德、李陵都觉得刘据说出那个战略目标的时候,仍是在想尽办法让路博德和李陵知难而退,达到拖延归期的目的。 但回头看看刘据这两年的战果吧。 北方威胁了大汉近百年的匈奴说没就没了,此前刘彻派出无数使者拉拢却无功而返的西域诸国,已经全部成了“西约”成员国,以大汉马首是瞻。 甚至就连与大汉和亲的乌孙,原本是西域最大的国家,如今却不得不遵循大汉的孝道,将和亲过去连夫君的面都没见过的刘细君奉为国母,她的话甚至比如今的乌孙国王还有分量,大汉的两宫制在乌孙已经得到了贯彻。 仅是一个匈奴,便几乎穷尽刘彻一朝,熬死了大汉双璧都未能完成。 但到了刘据这里,却是如此的轻而易举,似乎还远没有使出全力…… 那么大夏国何如? 安息国又何如? 难道他们就会比匈奴更强么? “表哥,恕我直言,我父皇对‘忠’的定义有些狭隘了,忠于他一人,在我看来不过是愚忠,忠于大汉,才是真正的忠臣,亦是大汉最需要的臣子。” 刘据接着又道, “有时正因我父皇的狭隘,限制了臣子的才能,限制了他取得的功绩,令他沾染上了洗不净的污点,无法成为真正千古流芳的明君圣君。” “其实这些事情就算我不说,表哥身为我父皇的近臣,一定早已有所感受。” “而我现在所做的事情,正是在打破我父皇内心的狭隘。” “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我的用心,感受到我的孝心,届时我们父子之间将再无任何阻碍,方可实现真正的父慈子孝。” 听到这里,霍光心中怎会没有感触。 他这些年谨小慎微可不光是因为与生俱来的强迫症,亦是为了在刘彻面前扮演好忠臣和孤臣的角色。 因为与卫青和卫子夫一直保持着不为人知的联系,他也同样知道卫青这些年其实一直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而这一切的根源,自然是刘彻这位陛下。 否则卫青绝对可以做得更好,匈奴之患说不定可以更早一些解决。 可惜这根本不现实,在刘彻手下为臣,需要考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这些感触并未冲昏霍光的理智,他很快便又问出了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 “但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呢?” “表哥小时候可曾受过令尊殴打教训?” 刘据不答反问道。 霍光信中虽有不解,但仍是答道: “自然是受过。” “那现在呢,表哥已经成年,还在宫中官拜要职,令尊若又要教训表哥,表哥又当如何应对?” 刘据又问。 刘据又问。 这回霍光倒并未正面回答,而是蹙眉问道: “殿下问及此事究竟是何意思?” 刘据也没有正面回答,自顾自的道: “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如今表哥要腿脚有腿脚,要身份有身份,若令尊还要教训表哥的话,表哥必是小杖则受,大杖则走,毕竟孔夫子都说过,舜帝事父亦是如此,此非不孝,而是大孝。” “我与我父皇亦是如此。” “如今我已要腿脚有腿脚,要根基有根基,若我父皇教训我,也同样是小杖则受,大杖则走。” “正如此时此刻,我父皇要取回兵权,我便将兵权还给他,我父皇要废我军职,我便将印绶还给他,绝不会与其抗争。” “但我父皇若要扣留我、押送我、控制我、软禁我,那我便不得不‘大杖则走’。” “否则我父皇盛怒之时,以大杖加来,或受重伤,反使我父皇懊悔不安,且贻我父皇以不慈之名,不若暂行逃避。” “这便是我的大孝之道。” “表哥,我也不怕告诉你,如今我在西域已有根基,长出了腿脚,就算离了我父皇赐予我的兵权,没有了我父皇赋予我的身份,哪怕贬为庶民,我在西域依旧能够如鱼得水,继续推进我的战略目标,谁也无法阻挡我的脚步。” “所以不管是路博德,还是李陵来了,亦或是大汉在西域的所有将领和官员都被强制召回,我父皇也无法再困住我。” 话至此处,霍光已是难掩心中的震撼,看向刘据的目光依然多了一抹敬畏,忍不住道: “表弟……你怕是很早以前便在谋划此事了吧?” 寻常人家做到“小杖则受,大杖则走”自然不难,毕竟本身就只是普通的皮肉之苦罢了,也不过只是跑上两步的事。 但刘据可是皇长子,还有刘彻这样一位强势的父皇,做到“小杖则受,大杖则走”说是难如登天也不为过。 可看刘据现在的状态,显然已经有了充足的底气。 这恐怕也是刘彻从未预料到的事情吧? 在刘据之前,霍光还从未想过有人能够活着逃出这座无形的牢笼。 卫青没能逃出,卫子夫没能逃出,其他的皇子亦不可能逃出,他则更加不能……此前唯一逃出去的,恐怕便只有英年早逝的霍去病,可是他的儿子霍嬗却还是要依旧继续以冠军侯的身份困在笼中。 而刘据这个本该处于牢笼最中心的皇长子,此刻却告诉他,他已经成功逃了出去? 不! 还没有! 霍光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又凝神问道: “那么卫皇后呢?还有你留在宫中的义良娣和小皇孙呢,他们都是你最亲近的人,难道你能对他们不管不顾么?” “我父皇是纯粹的政治生物,必是对利弊极为敏感。” 刘据却又道, “只要我父皇心里明白,善待我的母后和妻子利大于弊,并且是利远大于弊,那么只要我一天没有公开谋逆,我父皇便自会做出抉择。” “我最欠缺他们的,应该便是朝夕相处的陪伴了。” “不过有朝一日,我会尽力补偿他们,并且有些事情只有我知道,也只有我负担起此事来,才能确保他们拥有一个妥善的未来。” “……” 刘据这番话虽并未明确指出未来的巫蛊之祸,但霍光却未必听不懂。 毕竟刘据身为皇长子,不管是被废了太子,还是今后无缘皇位,卫皇后和义妁、刘弗陵等人恐怕都难得善终。 而以刘彻的作风。 刘据既然能被废太子,那么未来便亦有可能面临其他的险境。 在刘彻这一朝,无论是做皇子,还是做臣子,唯一确定的就是什么都不确定,除了刘彻,谁都无法把握自己的未来。 于是霍光目光沉寂,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 霍光终是抬起头来看着刘据的眼睛,压着声音神色郑重的道: “表弟,你有没有想过养寇自重?” 一听这话,刘据就知道霍光已经被策反了,于是也不再介意给他透些风: “表哥,早就养好了。” “……” 霍光一愣,立刻又道, “那你能不能让路博德和李陵接管军权之后,立刻吃一场败仗?” “最好在你透露出即将回京复命消息的时候,这些加入‘西约’的成员国也乱上一乱,做出一副‘西约’难以为继的态势?” “还有,最好让匈奴发起一次强势的反攻。” “要是安息国和大夏国也能策应匈奴一起行动就更好了,总之将路博德和李陵的压力拉满,让他们不得不上疏向陛下求援。” “也让陛下明白,西域没你不行!” 第四百八十九章 究极“养寇自重” 不愧是霍光! 历史上他虽在刘彻驾崩之后才开始发力,很快牢牢把持朝政,斗得过桑弘羊,废得了刘贺,扶的起刘病已,但任谁都看得出来,若非刘彻在世的时候,他始终是在韬光养晦,又怎会有那般厉害的手段。 这不,刘据都不用给他起头。 霍光只是简单过了一下脑子,就立刻生出了一系列的应对之策,将“养 王伟沉默了,他心里非常清楚,十阶大妖的修为相当于圣元境的强者,而他毫无背景,想要得到这件灵材显然是非常困难的。但是灵材虽然诱人,但是齐鸣的实力也非常的强,所以他必须的好好衡量一番。 光是兄弟环保公司和天使基金会,就有十几个素质特别好的保安负责公司的保安工作。 话是这么说,可是杨帆已经忍不住了,强大的力量涌入刀身之中,直逼器灵而去。 一心只想着提高成绩的诸葛茜雪哪里还有什么害怕就算晚上没有人,她也照走不误。诸葛茜雪是学校五大校花之首,那样貌绝对是眨一下眼睛就能让男生休克,露一下笑容就能让男生幸福的死掉。 “我们家的事情该你什么事,滚!”男人一把甩开梦梦,梦梦一屁股坐到地上。 她不明白这种孤独的感觉怎么样会就这样的恣意身躯,护士长和一些经历过急诊室哭泣的护士们开始给她安慰。 “倩儿、静儿你们不是想去澳门吗?明天你们跟着一起去。”陈百万说道。 两辆军用吉普速度适中的行驶在柏油马路上,这个季节,路两旁的田野里,苍凉早已褪尽,一派欣欣向荣的翠绿景象。 不过要改的话,从现在抓起也不无不可:“期月,要不这件事我来解决。”必要时候还是要强势下,这是闫一不久前跟他说的。 林松连续挥了几千刀,汗如雨下,浑身湿透,也没把坚硬的东西斩破。坐在舟中,瘫软如泥。 “这还差不多。”“叶凤兰”又瞟了他一眼,随后便又走向了电梯门,工作了起来。 剩下的几人都一脸黑线,却还是跟了上去。而“夏梦幽”竟又再次平静了下来。 莫夏楠又是一愣,盯着他的笑容足足有三秒,方才的阴沉表情瞬间换成茫然,留在眼底。 “什么?”乔能眉一皱,顿时觉得是这阵子他把聂婉箩给惯坏了,让她什么话都敢说了。 我一怔,抬起头来看着他:“张妈?她不是请假了么?”怎么会是张妈,难道我之前的猜测错了么? “我说的可是事实,你就惯着他吧。”赵理安也不客气,回顶了起来。 冷墨琛没有理会,反身把我压在了沙发上,他的目光晶莹剔透,他的话似乎到了嗓子口,可就是没有说出来,他也顾不上行还是不行,霸道的吻上我的唇瓣。 曾国藩悄悄推门來到屋外,见李臣典同着亲兵,都横七竖八地窝在院子的各个角落里,睡得正香。 我在山洞之中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找遍了整个养尸谷,也没有发现叶儿的尸体,这么说来,叶儿应该没有死,还没遭到毒手,我微微松了一口气,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知道,到底是谁干的。 “娘的还是刀好用。”云飞羽根本不想理会,自己低声嘀咕着。随后又连退了几步,拉开了距离,将手上的长矛分开,两把利刃再次出现在他的手上。 第四百九十章 复立太子! 嘴上如此说着,苏文却在心中暗叹: “能够让刘彻开始反思的人,刘据怕是天下独一份吧?” 他在刘彻身边伺候了许多年,真心还从未见过刘彻如此反思自己。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随着年纪增大,刘彻也变得比以前更加多愁善感,更加容易受到触动了吧? 这点在卫青病逝的事上亦有体现。 苏文还 徐浩天却一脸痴笑,看着他这样,萧雨又无奈笑出声:“起码这辈子能这样也好。”不要像上辈子那样,孤独终老。 “等咱们回了京城,鞑靼、大越那边会上贡美人,你也不管?”荀沐阳挑眉。 所以,朱五决定,不要冒险逃走,还是留下赌一把。就算以后会和那些人一起被杀,也总比被折磨的生不如死的好。 清冷的夜风吹散了环绕在科林周围的奥术荧光,光芒消散,一名半精灵法师出现在萨鲁法尔大王的正前方。 于是,闲着没事的萧雨便和季?两人坐在一边看他们拍戏。第一次到这种地方的其他几人也挺兴奋的,看着明星拍戏比看电视有意思多了。 卡德加面容僵硬,他急忙用冰霜法术熄灭火焰。然而科林却拦住了他。 因为他要了监控屏,查看了那个个房间的情况,对此一号机当然是篡改数据,将映像变化成了某个研究过程。 无论她怎么扭动它,敲打若它,甚至她也想靠自己的力量脱它,她都没有能够做到。 “那,你说的要求呢!对我来说都不难,我的要求也简单,就一个。我不想生了,你看可以吗?”萧雨问。 韩逸顿时一惊,随后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洞口,身体猛然一跃,处于半空的身体左右再借了次力,跳上了洞口。 只见他身材伟岸,肤色古铜,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犹如希腊的雕塑,幽暗深邃的冰眸子,显得狂野不拘,邪魅性感。 泛黄的夕阳从木头格子窗户里斜斜的穿进来,照出了一束束空气中的尘埃,上下沉浮。 “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离开,要么和我打一场!”白逍遥淡淡道。 张扬觉得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毕竟家里的支持不是自己的,尤其还有了‘空降后妈’,家庭幸福程度就要低很多了。 说明:用于解析物质的工坊,能自主研究物质材料,亦可投入特定的材料制作出特定的道具。 暗影队所在的营地中,所有的暗影队成员都已经起来,并且开始着手准备早饭。 事情发生两天后,这种地毯式的严格搜查的风波也是渐渐消失了,龙崎真二算是有惊无险的避过了这一次联盟的大范围搜查。 威廉确定,不用两三个月,现在流行摄影水晶又会改成照片记录模式,而且不单单贵族能享受到这待遇,一般平民只需要支付不算太高的价格也能照上一两张。 现在面对压自己一头的巴塞罗纳,张扬也是满心的不爽,热身赛没有必要真去拼,但在广大中国球迷面前,还是要击败对手比较好。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个时候要是不出手的话,他就没有机会出手了。 他虽然觉得这个补偿不靠谱,但这个时候也没有办法了,因为就算自己不答应,那两位师兄也会找个理由让他上,结果都是一样。 而林北控制雷之圣痕产出的雷霆之力,是通过雷云本身为媒介产出的,从自己身上产出的雷霆之力,自然也就与自身完美契合。 第四百九十一章 天汉元年! 相比较而言,刘据觉得成为满级人类之后的自己,要比刘彻更像一台纯粹的政治机器。 他已经越来越少被情绪和情感左右了,当然并非没有情绪和情感。 此前发现卫青身患绝症时,他的心中也会难过。 平日想起卫子夫、义妁和刘弗陵时,他的心中也会怅然。 与韩凌在一起学习外语的时候,他的心中也会感 卧室,厕所,厨房我一一查找。可是找到最后,根本就没有一点的诡异之处。 唐枫的声音幽然响起,不咸不淡,却好似蕴涵着难以名状的威压,让所有人都心神一颤。 然而,林奕这两个字刚一出口,唐梦颖和舒然便是齐齐无语,怎么说舒然也是个漂亮的妹子,而且还是在昨天那种特殊情况下,相信只要没有意外,没有人会忍不住舒然来的。 “我认为,为计划而效力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为计划而牺牲的人都是壮士!”林奕是越描越黑,他是故意要这样做。 或许是心存侥幸的缘故吧!宋老爷子始终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他的眼里带着一丝丝的光芒,就好像是在说,你们要是再敢这样子欺负我们的话,你们就会完蛋的。 奇珍异果的摆放,更像是被人随意丢弃在这,毫无章法、规矩可言。 随着他的进入,那些邪气防佛就像是看到了某种美味佳肴一般,纷纷朝着唐枫扑过来,然而这些东西连唐枫的护体罡气都弄不破,被大宗师的气息一冲就散了。 三天之后,战舟返航,回到了那颗荒凉得可以跟月球相媲美的大石头上。 她并没有取代洛华第二人的想法,她只是希望自己的修为超过张采歆之后,不会再受到她的指派,能够相对自由地进行修炼。 妹子却是更加的不开心了,“难道有背景就可以胡乱决定别人的命运吗,就可以随随便便的把人给赶走吗?”显然,自妹子也是恼怒起来了,再也顾不上这是哪里,直接说了起来。 “我不是有意的,我以为诗诗在上面。”方天风急忙辩解,正犹豫要不要去帮宋洁,如果摔的不重,最好不要过去,不然雪上加霜。 这期间的因由包贝和江爷自然清楚,只是,江爷没有开口。包贝即便也有点想念这儿尤物了,可以就没有表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在此时,一只大手按在了陈汐肩膀上,透过来一股温暖的力量,让得陈汐顿时平静下来。 一直不做声的维达走到桌前用自己的右手稍一触碰那串花,果然月桂就如李静云的那朵矢车菊一样变成了枯枝。 冰块不断落下,砸落到了下面的森林之内,直接堆积成了一座巨大的高山。 本来,以刘炎松的实力也根本就不会被他们的师傅所发现。只是因一来刘炎松并没有考虑到连家这个时候还会有着筑基期的高手存在,另外一点,那时候也是刘炎松正好在想一些事情而出神。 虎子听到这里才算有些开心,吴锋当初并不是看不上他,确实是有顾虑。 连城重重地摔到了一边的墙角处,而这时,早已经忍耐不住的连宇达男徒弟,口中蓦然发出低沉的咒骂,却是直接从身上唤出自己的法剑祭祀出来就朝着刘炎松的脑袋斩将下去。 “干嘛不去,当然你要去,为了面子放弃宝物,我是这么蠢的人吗”血族亚瑟很干脆的说道。 第四百九十二章 五部翕侯 既然封禅大典吉日已定,那么刘据归来的日子自然也一并定了下来。 “苏文,拟诏。” 刘彻将苏文叫到身边,倚着龙塌上的玉枕口述, “刘据为朕做的已经够多了,朕欲举行封禅大典,让他提前几个月回来,与朕一同登泰山封禅。” “届时若果真有神龙前来迎朕,朕如今虽心有不舍,但也不得不乘龙登天 想想也的确是这个样子,活生生的把这种变异生物砍成两半,是没有把变异生物的头颅砍下来轻松,而且就算这梅雨信,砍下变异生物头颅的方法,也都不是用蛮力来实现。 一剑刺进煞尸的前胸,煞气开始被‘天煞’从煞尸的身体里抽出来。 如果说宋涛是惧怕沈江湖的实力,那么他对于平妖子的惧怕,完全是因为职业相克,他是尸妖,而平妖子则是平妖山的传人,一张符纸亮出来,他宋涛除了灰飞烟灭,没有第二种选择。 钟飞通体真元爆发,神剑顿时挣脱萧轩的束缚,而后再度杀了过来,比之刚才更加凶狠。 王斌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与讥笑,他因为与陶家的关系不错,在这附近一带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故此,也算是比较巴结陶家。 “行吧。”对于徐凡的回答,韩非没有丝毫的意外,他要是同意了韩宇的邀请,他或许还要意外一番。 生理期的不适和被吵醒的不爽让她气场比以往更强,动起手来也变狠了不少。 说来其实这变异鳄鱼也没有走出多远,所以白起在一段冲刺后,就已经来到了它的身边,二话不说一脚踢在它下巴上后,他就等待这变异鳄鱼露出肚皮后,开始全力攻击它的弱点了。 不过因为孟有跟他说的那一番话,白起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但是无名刀还是被他从储物戒指中拿了出来,因为从这些变异蚂蚁的攻击来看,孟有显然是隐瞒了什么事情。 李雪这个时候开始非常认真的,一个工作了起来,而且一边工作的时候一边还会记录一些内容,因为这个习惯是自己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就保留下来。 顾恩是跟郑秋见过一面的,两人再次相见,也不用互相介绍了,各自点头打招呼。 佣人急忙将厨房准备好的食材给倒进了垃圾筒,迅速的拿到外面处理。 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方玄的肋骨全部被这一下给击碎,连身体都被那股强横的气劲震穿,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气势一下子萎靡下来。 金发男子满脸恐惧,再也不敢多说什么,立刻给方玄报上了名,比赛就安排在下一场,马上开始。 林凯长长叹了口气,脸色更加苍白了,只不过看样子明显是要比刚刚的情况要很多,看来星神之体留下的后遗症还真的是很强大,不过现在看林凯的样子,应该也是并无大碍,不会有任何意外,只不过就是有些虚脱乏力。 火焰掌,火焰拳,凡是能用的能量招式云天明和云天宇都通通用了。 陆霓觉得,她娘对顾芯的猜测错了,这人哪怕嫁入了顾家,陆铮没在家,也不是她们能够拿捏的。 她最近好多账目要记录,计算,分类,幸好顾思跟她学的东西都差不多,姐妹俩一起做,也轻松多了。 顾芯的荷包里装得有铜钱,有顾念炒的花生糖用油纸包成一块一块的,还有南瓜子,用家里菜园子里的南瓜里面的籽炒的,很香。 第四百九十三章 给张汤和主父偃看座 “君子,你在想什么?” 将一杯热腾腾的奶茶端到刘据面前,迪丽拜尔轻轻依偎在了他的身边,轻声呢喃着问道。 人们常说“小别胜新婚”,但现在刘彻与迪丽拜尔就正处于新婚阶段。 这奶茶自然也是刘据的“发明”。 无非就是西域盛产的羊奶与大汉茶叶混合煮制的产物。 这个时代还没有蔗糖, 但你也用不着咒诅冬的严酷,若没有严酷的寒冷,又怎能显得出春天的温暖? 其实说得更深一点,虫族的这次退让,跟联邦的压力也很有关系,单独跟联邦对战,虫族还是有信心的,但是再加上一股势力,而且疑似偏向人族,这就实在强硬不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徐贵安居然还有心思偷情,也活该他被怪物带走。 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脸又红了,郭大路的底裤破不破,他怎么知道? 与此同时,总部也派了不少能量专家前往研究,已经初步确定,这些能量程度比现在的能量块还高了十几倍。 “我才没有这种朋友,我的宅友也没有我的电话…”泽村英梨梨正准备说下去,想起来了不久之前,她似乎把电话号码黑了安艺伦也。 侍卫吞了口口水,武德神宫?!自己怕是连门都进不去吧,今天的凉镜也不知道是发什么疯,这不是作死吗?看着地上宛如焦炭的物体,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处理。 说完,也不理会崛井的反应,野瑞直接走向已经满脸好奇望向这边的手冢百合。 无论他是人也好,是鬼也好,总是这无边黑暗中惟一的一点亮光。 “师傅是何时来到的?”蒙飞飞双手从被窝伸出来,抓着被子外面,瑟瑟发抖。 “只要实力足够强,你便能制定规则,规则能奈你何?”上官南风淡淡道。 也正是出于这种忌惮,武林盟盟主陆长风、异能者联盟盟主纳兰鸿泽甚至连佛宗和道门的高手都决定审判左飞,必须要查清楚左飞和这幕后的人到底和任无道有无联系? 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陆远感觉自己的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如果不是龙祖忽然出现,如果不是龙祖在他的身体里留下了一道意志守护,现在的他估计真的要堕落到那一步了吧。 唐翩翩没有点名点姓,但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知道唐翩翩说的是谁。 那老销售立即脸色都涨红了起来,瞪了一眼何秀秀,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不,那不是受伤,我不后悔太投入,至少我真切的感受到了他们的喜怒哀乐,我看见了他们最真实的一面。”我摇了摇头,总司温柔的笑容又浮现在眼前。 乔邦的时间似乎很紧张,和林墨简单交待了几句之后,便转身离开了,而林墨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三个和江奇才一样的应聘者全都听得目瞪口呆。仿佛那天晚上的情景重现,耳边满是风云雷电呼呼作响。 “谁叫我有个万能的经纪人呢?”许默钧嘿嘿一笑,带着苏希出门。 陆远微微一叹,他现在也发现自己的脾气也变得暴躁了许多,或许是因为龙这种生物总是有高高在上的逾越感吧。 “没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罗哥说不安全。”于封末摇了摇头。 鸣人恍然大悟,大后期的仙人兜,好像也是封印了自己的视觉的。而且,闭眼之后,人的其它感官就会被人体放大。 第四百九十四章 陛下有子如斯,真乃汉祚之幸! 结合霍光在密信中描述的情况,刘据怀疑刘彻可能出现了阿兹海默症的症状,也就是后世常说的老年痴呆症。 这种病症其实很常见,年纪越大的人患病的概率越高。 而记性变差和癔症,就都是阿兹海默症的典型症状。 不过再结合历史记载。 倒也不难看出,刘彻的阿兹海默症虽然会逐渐加重。 但貌 “不知道,刘大少问的,听不听?”抖了抖,韩炳冲水洗手,然后在身上翻了一下,结果没找到火机,只好又进房间去了。 凛的目光在外面的怪堆里扫了一遍又一遍,眉心都皱成了‘川’字。隐隐的,他觉得有点不妙,可就是找不到关键点。 “老爷子,老太太好。”秦奋客气的上前打招呼,不管自己今天是不是客人,人家年龄摆在那里,你就得尊重。 对于人类修士而言,蛟龙虽然一身是宝,但很多大能一生都没能见过一条蛟龙。其实它们的数量并不是太少,只是很低调,很神秘。 随后特瑞西上校回答了一声“是”就离开了市长的办公室,来到了军营亲自带着英国皇家陆军的一个营和一个野炮排以及一个非洲黑人仆从军乘坐着十几辆大卡车浩浩荡荡的朝着佳阿萨布方向出发了。 另外非京人民检察院还做出了对与参加此次为这些官员行贿商人的处罚决定,各个商业老总以及其他行贿人员共计一百四十四人。决定给与处罚金一千非元到一万非元和三年强制劳动的处罚。 “秋哥,如果让大家知道你还活着,大家肯定会特别高兴。”杨百丈坐在车中,对宁秋说道。 如果出现断臂的情况,宁秋完全可以通过运用灵力的方式短时间再生出来。 余宇的背后,是不是有仙界的人撑腰,他们不得而知,而此事,最好的解释就是仙界有人参与了。 “好好好,晋升了好噫”余宇眉头一皱。刚才他没有将灵识放出来,担心被什么东西盯,一直敛闭气息的往前走。现在灵识一放出来,他的怒火腾的一下子窜了起来。他竟然感应到了在下面袭击他的那个螳螂的存在。 “每一位公主的一生只能够进入这扇‘门’一次,或者进去,死着出來。但是这一次,足够改变莫扎克的命运。”白翼解释道。 清水惊诧,原来自己的麒麟神剑是有器灵的,自己真是从来不知,只是当作一把稍好一点的仙剑来用。 “娘娘,我们该走了。”这时候的叶彤恢复了对淞婉的称呼,显得有些拘谨。 “先生,一共是两千万,请问你是付现金还是刷卡。”服务员说道。 “大炮叔,说的是真的么?”宋珊珊那精明的眸子,看着魏大炮。 【嵇神走后,初晴望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了,才缓缓的往回走。 听了叶晨话,他们也算松了一口气,放心下来。看来叶晨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会喋喋不休的找自己的麻烦。 不过,从奇鲁莉安的外貌得到最初印象后,庭树突然一怔,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黄蔷醒了之后好一会儿就睡不着,看着身边的张重侧过身睡得很熟的样子,不禁有点羡慕。 肥猫的双拳,直接砸在两个混混的腹部,虽然肥猫看起胖,但是轮打起架来却是一个强者。随后两个混混感觉到自己的腹部犹如一头公牛击撞一般的疼痛难忍。 第四百九十五章 我酒品不好,酒后好持利器伤人 而刘据在正式公布准备回长安复命的消息之前,便已经采用一招“杯酒释兵权”解决了大月氏国内五部翕侯对王族的威胁。 这个时候大月氏王族和五部翕侯之间的矛盾还并未完全显现。 并且五部翕侯、尤其是贵霜部的实力也并未一家独大,还不具备吞并其余四部和大月氏王族,建立贵霜帝国的能力。 毕竟五部翕侯 “恩,算是如此吧!”郝爽听见刘星的话后说道,眼睛看着不远处和吴姐在一起挑选泳衣的妻子,郝爽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你丫的还有完没完,我盯着他,火蹭的一下就上来了。我真后悔手里没有个家伙,要有的话,我想不不带想的就拍到武俊熙的脑门上。 “呜,馨儿,他们欺负我。”风濯扮着委屈,还不忘把我搂的更紧了。 “到底还要不要,不要我走了?”独孤鸿心里憋屈,原以为能省些时间,没想到遇上这么两个蠢物。 “慢慢吃,这里不是前线,没人和你抢。”大概是看出了大家的眼神,浅水清拍拍方豹的肩膀说。 我直接就是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虽然我不经常锻炼,但这一拳的力量还是相当够劲的,那个家伙直接就被砸了个趔趄,鼻血也是双管齐下。 兰婷看了眼两人,从年新月的手中慢慢低出孩子,交给稳婆,然后带着稳婆出门。 “上亿玩家有能怎么样!反正他们又不是铁板一块,我们干了他们的!”厨子大咧咧的爆了句粗口。 那天晚上偷入冰哥家的贼盗反抗时掏了枪,情急之下他出了重手。 地震,火山,海啸,旱涝灾害种种自然界灾难的动,都是老天爷的权力,惟有雪崩,是老天爷与人类共有的一项权力。 这一喊,原本寂静的一指山,饭桌旁瞬间变得更加宁静了。几双眼睛仿佛冒出星星来一般盯着方正。 她轻轻一挥手,一道蓝色的光就从手机中飘了出来,朝着远处飞去,两人跟着那光走了没多远,那光却停了下来,就在公路的正中央。 他们之中有的是老人,有的则是年轻人,有的身缠重病,有的则十分健康,甚至可能身强体健。 北斗星可是有些遭罪了,额头顶在两团软肉之间,鼻中又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不由自主的呼吸加重、全身发紧。 那少年气的不行,然后蓝之奥随手扔给他一个东西,他看了看,又看看蓝之福他们的位置,也不妨碍他看比赛,自然没有话换了过去,只是对蓝之福这样霸道的行为,心里特别厌恶。 “我愿意收你为妾!”蓝之辰被抓住关在房间里,外面蓝之福派了两个随从看着,蓝之辰与他的两个随从安静的待着。 她知道赫连泓毓是无尘的大师兄,知道他厉害,但是,却没想到他竟是制作出了炸弹,这个在九州大陆还未曾出现过的热武器。 紧接着,就要召出业火红莲。业火红莲能释放无尽业火,焚杀一切,而且防御虽比不上功德金莲,但也属于顶尖。 所以说,楚云裳这话还真没掺假,经了今晚这场,花雉不休养个几天,保准是不能再出场的。 原来,早在年头的时候,过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后,谢管事就着手安排船队,出海往扶桑走一遭,准备多进一些货物,运回来好卖。 至于岳鹏,则驾驶着黑武士一号,二话不错,直接朝着切赫扑杀了过去。 第四百九十六章 ‘摩诃衍那\’了解一下 刘彻的“推恩令”得以顺利实施。 是因为景帝时便已经开始削藩,而且还因此引发了“七国之乱”,在平息叛乱的过程中,藩王的势力还得到了进一步的削弱。 因此刘彻推出“推恩令”的时候,那些诸侯王已经失去了与其抗争的能力,不得不被迫接受。 这个问题刘据自然想得很清楚。 如果是迪丽拜尔自己 傅遥语不想看到何宇因为自己的事情与他们争吵。于是她紧握何宇的手腕,朝他摇摇头。然后无可奈何地说:“别说了,我们走吧。”她现在一分钟都不想呆在这里。 “你今后就住在那吧,我还有事。”此刻的雪莲似乎再也没有了先前的那种激动兴奋,平静之后,却平添了几分冷漠。 金桃有些受宠若惊的收了苏青辞的东西,苏青辞给的这些东西,花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这样一来能够防止被ob战队之后打掉不说也能大大增强队伍的防守能力和作战能力,否则的话一旦让ob战队拖到全员复活集结拿下这条大龙buff的话他们也就没有必要玩下去了。 宋嬷嬷说不清什么滋味,心里反正不舒服,王爷要是没出事,哪里有哪些人出头的时候? 龙振海一副果然没猜错的神情,带着媚娘老范跟着两个下人往客厅方向走去了。 傅遥语淡淡的微笑,和她想的一样。一切都是孔婷玉的主意。她所做的是想把自己挤出公司,但现在她不想和孔婷玉这样的人打交道,因为这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村里人自己都不愿意呆的山坳坳,人家城里人又不傻,怎么可能会愿意来呢? “林姑娘,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可否?”江东跟那几个狐朋狗友早就形成默契,自然知道三人想要成他之美。 “就算真的是鬼屋,我也要进去看看,“柳青青只怕挨饿,不怕鬼。 姬凌生未曾绝望,只管用力的挥动左手,不够那就再用点力,无非就是一刀的事。瞬息之中,姬凌生左手的三个黄道旋涡急速旋转,从其中涌出大量晶莹灵气,瞬间包住了姬凌生整条左臂,并发出莹莹白光。 秦阳走进宴会厅时,便有不少的目光扫了过来,当即有不少人认出了秦阳。 乔薇洒脱的离开,走出房门,一名男子和乔薇在走廊里错身而过,走向了秦阳的病房。 那肥硕圆润的身体每次飞起来都有种要压塌房顶的感觉,可是偏偏落下时寂静无声,连屋顶的嫩草尖都压不折。 才迈出一步,前面的岳紫茗突然转过头来,嫣然一笑道:“可别想着对付我就保存实力,我可是没有帮你收尸的闲心。”,姬凌生不言不语,权当做回答了,其实心中也有自嘲,这点修为哪有机会盈有余力。 嘴里的味道过去之后,莫名的,他竟觉得很好吃,还想再来一口。 江斯晨此刻坐着轮椅,在夏时光的对面。看到烛光中她的脸色那么温柔,他脸上也不自禁的露出一抹笑意。 岳明修装模作样的低头走了一会,突然抬头,眼神明亮,似想出一绝妙的主意。姬家二人见他如此心中同时不屑,姬凌生心火更盛,这皇帝老儿真装糊涂装上瘾了。 少年有些烦了,将药棉盖在伤口上,然后拿出绷带胡乱缠住。袭击者看到那个奇丑无比的包笑声更夸张,猛踢了他一脚,后者登时飞上半空,然后摔了个狗啃屎,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嘴里喷出大口的鲜血,哭得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