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家的仵作娘子又破案了》 第五十二章 状元冤案 拿到账簿,玄微同样目的明确地直翻十多年前的记录。 正要翻到,她忽然抬头对楚盐梅说:“楚姑娘,可否帮我去看着那两个伙计搬东西?” “这有什么好看的?”楚盐梅奇怪,人家搬自己店里的东西,还会耍什么猫腻不成? 不过她没有继续质疑,只是疑惑的照做。 玄微望着她整个人已经完全走开,这才继续翻看她要找的记录。 “开化二十年,入库‘金身嵌珍珠红玛瑙蟹簪’,典银六万五千四十九两......”玄微低低念着,指尖点在当卖人落款签名上: “...方绥。” 一个不难分辨的化名。 这页记录的背后,还附了一张白描色彩图,就是这支簪子入库进来时的模样。 画上的簪子已经没有了核心的蟹形玉。 名称上也没有写簪子包含玉。 可那块玉才是这簪子上最贵重的一部分。 不对啊,这跟她之前的推测不合理。 玄微蹙眉思索一阵,回想起罗弈河之前分辨出记录枷刑的卷宗上少了一页的办法,顿时眉心舒展,再次认真观察账簿—— 记录傅绥方典当簪子的这一页,正面并没有留下上一页字迹应该留下的印痕。 而它的下一页留下的字迹印痕,也与傅绥方这页不符。 若看得再细一些。 则可以发现,傅绥方这页记录的纸,与这本账簿其他那么多页的纸——就裁割边角可以看出细微的区别—— 也就是说,这张记录原本不属于这本账簿......是另用一张纸补进来的! 玄微顿时来了精神。 “老人家,”她拿着账簿来找清点货架的老伙计,指着蟹簪的图问,“这个东西还在么?” 老伙计那张显得有些麻木的脸瞬间一僵。 “你是什么人?”他的眼神和语气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这架势,看上去应是当年事的知情人了。玄微迎着他的视线,不答反问:“老人家,这支簪子,当年进来的时候不是画上这样,对不对?” “你先说你是什么人!”老人家拔高了点声音,瞪着玄微,“你不说,我就喊人报官...来抓杀人凶手!” 玄微平静地轻声说:“不用报官,我就是提刑司来的。您说杀人凶手?——为什么这么说?” 老人家神色一慌,惊疑不定,“你?你一个弱女子,怎么会是提刑司的!” “不信你细瞧瞧外面那位姑娘。”玄微道,“她是提刑司楚佥事的妹妹,我们此番前来是替楚佥事查案。还望老人家配合,说说关于这支簪子,您都知道些什么?” 老人家沉默很久,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这蟹簪,来时的确不长这样。”他的目光变得幽远浑浊起来,“它上面本还有一块雕成蟹形的白独山和田玉,料子极为稀有,雕工也非常精绝,极为贵重......但被掌柜的抠走了。” 果然如此! 自己之前的推测得到了印证,玄微心下却没有松劲,反而更紧了些。 “为什么?掌柜拿它去做什么了?” “具体我不晓得。但在这蟹簪卖进来的前日,掌柜的他儿子犯了事,下牢子去了。”老人家背过身去,一边继续清点货物一边说: “我只知道......蟹簪进来的次日,我日常负责整理前一日入库的东西,再做一份账以备份。却发现,账簿上画的图,已经不是昨日刚当进来时我画的那幅图了。” 老伙计这话似乎是没有结论,但其实明示了前因后果——掌柜的儿子犯了事进了牢狱,掌柜正着急如何是好,傅绥方恰时就来当卖了自己的蟹簪,于是掌柜的心生偏计,把蟹簪上的玉抠下来,把玉贿赂给牢狱的官,换儿子出来;并伪造了一份假账,假装傅绥方典当簪子时就已经没了这块值钱的玉。 那,当时牢狱的官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掌柜的看当主落魄穷酸,应当不太可能来赎回东西了。没想到过了两年,当主就要赎这根蟹簪。”老人家的手看似仍在清点,实则根本没有进度,陷入了某些往事回忆里: “结果可想而知......于是当主对掌柜的大打出手,还砸坏了不少东西。掌柜的自知理亏,想着赔些钱物息事宁人。但那当主不要,径直把掌柜的告到官府去了。可结果也不知怎的......官府那边反将当主给扣押入狱,说当主不仅斗殴,还毁坏他人财物,判了刑。” 玄微插嘴问:“等等,所以那当主真的毁坏了你们铺子的财物么?” 老伙计默了默,“没有。” “......。”轮到玄微默了。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合着这件事,也从一开始就是个大冤案—— 傅绥方当卖了蟹簪,簪上宝玉被掌柜的因私心私事抠走。掌柜起初想另外赔钱息事宁人,但傅绥方不肯,非要走正规途径,让官府制裁这个没有信义的奸商。掌柜的见他敬酒不吃,便反过来诬陷傅绥方不仅殴打他,还砸坏了店里的东西,让傅绥方被下了牢狱。 “半个月前这里发生的事,想必你们也清楚。”老伙计再次叹了口气,把无力清点货物的手放下,指着已经搬空了的角落。 “掌柜的死在了那张桦木桌下。那桌面刻的是一只五德凤凰,凤凰的‘信’面压着他的背......现场被发现后,便有极个把流言传了出去,说掌柜的为商无信,为人不义。害了别人,如今被冤魂索命。” 玄微听完久久不语,老伙计出神片刻,便抬手继续清点了。 “老人家,”良久,玄微又低低地轻声问,“你知道那位当主,为什么要当掉那支簪子、后来又为什么要赎回去了呢?” “具体不晓得,只知道他当掉的时候很着急。”老伙计声音飘渺,“急得像没有那钱就会马上没命,你应当也晓得,那支簪子决计不止六万多两。掌柜的就是瞧他急,才敢压价。” 这么急?玄微沉吟,毕竟那支蟹簪不仅是贵重,对傅绥方来说更是传家宝物。就算是生活穷困潦倒,也不至于一时间急得像快没命一样——那会是碰到什么事情,让他突然这样急钱,急到如此贱卖自己的传家宝呢? “至于过了两年来赎的时候,”老伙计回忆地顿了顿,接着道,“倒是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人也意气风发了些......像是日子过得还可以。不过想来也是,若非生计已经保障安定,也不会想着来赎这东西。” 如果在水乡学堂那里安定下来当教书先生的话,虽然基本的日子应该可以保障,但再拿出两年前当来的那笔六万多银两么......这可不是光光教书就能拿得出来的啊。 那么,急钱如救命的傅绥方,在后来两年又都经历了什么幸遇,才使他能够显出些意气风发,还能攒到大笔银两去赎蟹簪呢?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五十一章 黎明昏暗 “是啊,一直缺着。”楚谡很快恢复表情答道,“从我拿到它的那天起。” 玄微进一步问:“它的做工和用料看起来都很不菲,可见中间缺的东西也很贵重。楚大人有试着去寻回来么?” “有啊。”楚谡轻声答道,又似喃喃自语,“一直,一直在找啊。” 玄微望着他,也轻轻地问:“你什么时候拿到这支簪子的?它如何到你手上?” 楚谡与她合上眼神。四目相对半晌,他忽然笑了一声。 “十几年前罢。”他很认真很大方地说,“这是我的恩师所赐,也是他的传家宝物。” 玄微最后凝视他一眼,走开去道:“原来如此,难怪楚大人如此珍爱......对了,我能进提刑司的文署看看么?” “可以,二爷说他不在时,您可以代替他做任何事,给予任何吩咐。”楚谡垂眸答,“盐梅,带二夫人去。” 玄微默然不语,跟着楚盐梅去了文署。 “你到底在琢磨什么幺蛾子?”楚盐梅给她开了文署的门,怪异地瞋着她,“藏藏掖掖神神秘秘的,我哥的簪子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啊,就是二爷突然南下,一个大任务就是替皇帝陛下找一件宝物。”玄微掂量了下,觉得这样简单透露应该无妨,“目前我最接近的宝物,就是你哥这支簪子。” 楚盐梅哎哟一声,“找宝物?我哥这能算什么宝物,你倒不如借查案的由头,去大收藏家陆家看看呢。或者第二起案子发生的那家当铺,里头有许多暂且还没人赎走的值钱宝贝。实在不行你再去大街小巷的古玩店,或者找其他收藏家什么的......怎么只盯着我哥那支破簪子看啊。” 玄微沉吟一刻,点点头,“也可以。那明早就劳烦楚姑娘,陪我去一趟发生第二起案子的当铺看看吧。” “就你会使唤人。”楚盐梅斜她一眼,“要不是二爷交代,我才不......” 后面的话玄微走进文署便没听见了。 她目标明确,直奔专门收置入狱记录的架格,索着年份在最近十五年以来的记录翻看。 “傅绥方...嘉佑三十九年...斗殴,闹事,毁坏他人财物...判五年...” 她终于翻找到要的东西,一字一字仔仔细细,眼睛一定,“受害方...——东华街当铺掌柜?” 这页记录说——十多年前,傅绥方在第二起案子的现场,东华街当铺斗殴闹事、毁坏当铺财物? 为什么? 不是。 傅绥方那个时候——从京城被人保出牢狱,回到陶州了?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一点儿风声,生死无人知? 玄微越看越迷惑,蹙着秀眉接着往下看,看到这起案子的判定落款人,瞳孔一缩。 ——刘狱司的名字。 这,一下子就将傅绥方与连环杀人案的第二第三起,搭上联系了。 首先,傅绥方在十多年前,同第二个死者当铺掌柜起过不小的冲突。 其次,傅绥方是这起冲突的失败者,进了牢狱,还被第三个死者刘狱司判了五年刑。 其三,回顾第一个死者陆老爷,他曾将舞弊罪名全推脱到傅绥方头上,二人也算结过纠葛冤仇。 共同点:傅绥方与这三人都有过直接矛盾。 所以,傅绥方确定为这起连环杀人案的核心因素。 但凶手会是他么? 玄微接着往下看,最后眼神微暗——服刑不到一个月,傅绥方就突然发病,死在了牢里。 那么合理推测,凶手就是与傅绥方有较深情义的人。 可是他家道没落,出到陶州定居备考,已经算是背井离乡。院试、乡试夺得魁首,声名大噪时,也不见亲友来投靠,可见家中无人;期间也以不可分心为由,不曾娶妻生子。 那会是谁,对他挚然到可以为他连杀三人的地步? 还有。 如果换个角度去看这卷记载——傅绥方殴打他人、毁坏他人财物在先,才会被打入牢狱判刑。这应该是合情合理的因果。 可既然有人替他复仇杀死了掌柜和刘狱司,就说明站在复仇者的角度而言,傅绥方才是受害者—— 联系一下,凶手杀当铺掌柜时,用的是刻着五德凤凰、体现‘背信弃义’;杀刘狱司时,故意留放出奸官洵州前知府的罪状。 是否是当年,当铺掌柜因某事对傅绥方背信弃义在先,所以傅绥方怒而大打出手? 是否是当年,刘狱司是为了某些利益而判给傅绥方五年牢狱之灾,甚至傅绥方很快就死于狱中跟他也脱不开干系? 玄微放下卷宗,来回走动思索。 当铺掌柜背信弃义...刘狱司为利益判以冤案...背信弃义...以利判案...背信...... 脚步随着思路逐渐放慢乃至挺住。 “......当铺?” 她脑海里,回放出楚盐梅方才说的话—— 那家当铺里,收着很多暂时没人赎的值钱宝贝? 没人赎——值钱宝贝—— 啪啦! 又一道灵光闪现。 这次,玄微牢牢抓住了。 灵光照透了混沌浊乱的脑海。她彻底明白了。 “原来如此......”玄微有些失神地喃喃,走出了文署,靠在门外面,仰望着天。 今日陶州的天挺阴。几颗本该闪耀无比的星星被云雾笼遮,忽隐忽现,晦暗不明。 她无意识地走向罗弈河住的屋子,到门边抬头才恍然想起,他这会儿不在里面,快的话可能都已经入北方界了。 今晚不用去找他了。 虽然其实原本也不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习惯了——明明这个习惯并没有进行过多少天。 玄微最后望了屋子一眼。 原来,真相从一开始......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 ...... ...... 次日一早,玄微洗漱完毕简单着装,去楚盐梅的屋子找她一块儿用早膳。 “这是怎么了,无精打采面无表情的。”楚盐梅稀奇地瞧着她,“你不是随时随地随事都能露出笑容的嘛?怎么今早不笑啦——咿,你有点黑眼圈哦。” 玄微凝视了她一会儿,没有回答,整顿早膳和去东华街当铺的路上都格外沉默。 由于发生过命案,命案现场还出现过类似于‘冤魂索命’的现象,所以这家当铺已经被店家和街坊乡邻视以不详。 大门还虚掩着一条缝,里面还有人。听动静应该是在搬东西。 玄微敲了三下,推门而入。 里面有一个老伙计正在清点财物,两个小伙计正把东西包装搬动。 见二人进来,老伙计并没有被不速之客惊扰到的样子,很习惯地问:“二位来赎什么物件?如今赎回,可以本物之前当卖价钱的七成结算。” 看样子是要亏本关门了,玄微四下打量一番,见一处地方有明显的曾经摆放过大桌子的痕迹,但桌子已经没了去向。 “东西是长辈当卖进来的,我具体并不很清楚到底是什么。”她柔声缓缓地编织一个借口,“可以借看一下,你们的账簿么?”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五十章 抚绥万方 “就是村民们以往送孩子考试,一年一年传唱下来的《送状元歌》啰。”林伯答道,“怎么啦姑娘?” “……没事。”玄微有些抱歉地笑了下,“我可以问下,这首歌唱的意思么?” “姑娘长了个腹有诗书的模样,却连咱们一首白歌都听不懂么?”林伯嗔怪地看她一眼,道: “芦苇哪,是说它朴实坚韧。也是送考的时候告诫孩子们,将来出将入相,也不能丢了咱们水村人的芦苇品格; “桂花那就更明显啰,中状元不是称‘折桂’莫?当然是祝孩子们高中啊; “祥云不就最简单咯?孩子们中榜了,不就是祥瑞照乡间啊; “至于螃蟹——此物霸气横行,何人能如也?自然是榜首之状元,一甲之传胪才能啊!” 玄微久久默住。 她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含义。 只是,这几样东西,似乎包含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这联系又好像并不能结结实实地搭上—— 芦苇,桂花,祥云,螃蟹。 前三样都出现在了楚谡的簪子上,第四样出现在刘狱司的女儿手上。 楚谡的簪子上有这些东西没问题。楚盐梅说了,他就是这个村子出来的。 但楚谡的簪子上还缺了一块东西。 宴会上,玄微之所以多注意了几眼刘小姐手里握着的蟹形玉,一是这块玉极为不菲,与刘狱司的官职俸禄、正常家中开支不符;二是觉得这大小形状和楚谡簪子上的缺块很是符合。 再加上现在听到这首歌谣,就更加坐实了此四物理当合于一簪上的猜想。 楚谡拥有这样一支饱含高中元素的簪子很正常。 但最核心、最关键的那块玉落到了刘小姐手上,是为什么? “楚姑娘,”玄微又拉着楚盐梅再确认一遍,“你记得你哥的簪子上那个缺口,原本是什么东西么?” 楚盐梅一愣:“不知道啊,我感觉从我见到他戴那支簪子起,就一直是中间缺了一块的。” “那你哥什么时候开始有戴那根簪子的?”玄微追问。 “这记不清了。”楚盐梅奇怪地看着她,“很多年了吧......我感觉从小到大都有在他那里见到这支簪子,一直是这个样。但他好像挺少戴的,不戴的时候都锁在柜子里来着。你问这些干嘛?” 玄微不答,接着又问:“从小到大,大概是多久?你和你哥差多少岁?” “从小到大就是从我有记忆开始啊,他二十九,我和他差十四岁。”楚盐梅开始不耐烦了,“所以你问这些到底干嘛?不会这也跟案子有关吧!” 玄微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可能跟二爷此行的目的有关。” 回头她再去找刘小姐或者刘夫人问问,那块蟹形玉大概在他们家多久了。 一听到事关二爷,楚盐梅就不问了。她知道二爷做的许多事是秘密的,问不得。 于是继续跟林伯哼着歌划船。 渔船慢慢地随着小江绕弧,逐渐能够看到那座全村最‘奢华’的学堂正门。 玄微出神思索间抬头,便见那大门上挂着一幅牌匾。 拓印着四个大字:抚万学堂。 “那块牌匾的字是我哥题的。”楚盐梅见她望住那牌匾,扬着下巴道,“写得好吧?” 啪啦。 电光火石间又一个念头闪过,玄微收回视线道:“嗯......写得很不错。话说,这学堂里是有请乡知来教书么?大概都请过谁呢?有没有常驻的先生呢?” 林伯正要回答,岸上却先响起男童的唤声:“爷爷爷爷!我把今日要学的字都练完啦!你快检查!” 林伯连忙靠岸,下船接过男童拿着的簿子,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今日写得很是端正。拿去给你梅姐姐和她的朋友瞧瞧!” 男童缩了缩脖子,作怯态点头哈腰:“梅哥好!梅哥的朋友好!” “说了多少次,在长辈面前叫我梅姐姐,出去玩的时候再叫我梅哥!”楚盐梅瞪了他一眼,唰地抄过簿子翻看,“嚯!之前练字开小差被我发现了吧?你看看,前两页还在格子里画人!” 玄微本只是随意一瞥,见到楚盐梅指着男童画在格子里的小人像,却顿住了眼。 那稚嫩且无甚笔法的人像,却最纯粹地画出了一个人物的形象:发须飘逸,衣整冠正,负手而立。 衣服上涂了几笔青灰色,头发自然也上了墨色。整个人物的色调都清淡素冷,唯独发髻顶上什么东西,可见得两点红色、数点蓝色、一笔金色。 “小弟弟,你这画的是谁呀?”玄微蹲下来柔声问男童。 男童看了漂亮姐姐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我也不知道是谁,就是学堂里挂着一幅画,我就是照着那幅画画哒。” 玄微进而道:“学堂里?那能不能带我进去看一下?” “好呀好呀!”男童欣然答应。 林伯却忽然板下脸:“孙儿,天马上就黑了,快回家去。” 男童啊了一声有些犹豫,自己刚答应带漂亮姐姐去学堂呢。 楚盐梅道:“没事啊,我带她去,你快回家吧。” 男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楚盐梅对林伯道:“走吧林伯,我们去学堂看看,到了那边上了岸就不用再麻烦你啦,我们可以自己回去!” 不知为何,林伯的态度似乎变得冷淡,“学堂这个点已经关了门,进不去了。” 楚盐梅哦了声,对玄微摊手:“看不了咯,你实在想看的话明天早点来。” 玄微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林伯,笑了下,“没关系的。是我冒昧了。” 林伯很快送她们再次靠岸。 走的时候,玄微听到林伯用很低的声音对楚盐梅说:“以后别乱带生人来。” “啊?”楚盐梅不解,林伯给她瞪过去一个‘你自己好好意会’的眼神,把船划走了。 二人骑马回到提刑司,天已经完全黑了。 楚谡正脸色略沉地坐在石阶上出神。 “二夫人。”见到玄微和妹妹回来,他忙站起身,行一礼问,“适才回到提刑司,未见您归来,怕您出事,才派了人去寻...不知二夫人带盐梅去了何处?” 楚盐梅叫起来了:“什么叫她带我去了何处啊?这可是陶州耶,是我带她好吗!回了趟老家,去划了划林伯的船而已啦。还派什么人去寻呐,你看我这么多年大晚上在外面出过事嘛......” 楚谡本是担忧地看着她们,可一听楚盐梅说回了趟老家,神色几不可见的刹那一变。 “好好的跑那么远回去做什么,”他略带探究地瞄了玄微一眼,又嗔妹妹,“如今二爷有急事离去,又案情紧急,亏你还有闲心去划船。” 楚盐梅意外:“啊?你和二爷同时临时有事,不是同一件事啊?那二爷去哪了啊?什么时候回来?” 玄微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楚谡——的发顶。 “楚大人,”她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戴的这根簪子上...是缺了一块东西么?” 楚谡神色再次于刹那间一僵。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四十九章 水乡歌谣 玄微没听很明白。 “既然已经抵押宝物在莒老先生那里了,那为何还说傅状元欠一笔束修?” 楚盐梅斜了她一眼,“因为当年老家伙是随着这两弟子入了京的。傅绥方一中状元,他便当即把宝物还了回去。可谁料啊……这才还,傅绥方便被检举舞弊。” 玄微沉吟一刻问:“莒老那时也在京城?那当时他对于弟子被检举舞弊之事有何反应?” “那我怎么知道,反正看他那个样子,估计从当年就认定是傅绥方舞弊了。”楚盐梅嗤声道,“你要回提刑司?那我送你回去,我想去别处走走,消消气。” 真是个容易共情的丫头。玄微笑了笑,“那我也想去。不知楚姑娘乐不乐意给我做向导?” 楚盐梅想说肯定不乐意啊,但不知道为什么,开口只是不情不愿,“我不去什么好玩的地方,就回老家水村坐坐船。” “很好啊,我也想去。”玄微乐意至极,“从来没体验过呢。” 楚盐梅哦了声调转马头,“你们金枝玉叶都这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 “理应如此。”玄微笑道,“所以我出去的时候一般翻墙,不走大门二门。” “?”楚盐梅转过头,用见鬼的眼神看身后即使分腿骑在马背上依然风姿婉约的玄微,“翻墙——你?” “是呀。”玄微笑的有些俏皮,“不然我怎么学这些办案要用的东西呢?” 回想起还在家的时候,自己明面上仍是那个循规蹈矩的闺中典范,只读诗词女诫、只学女红琴瑟;背地里却暗暗翻墙离家,随学验尸破案、悄悄研读医经狱鉴、忆写验尸心得。 对哦!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学的这些东西啊,楚盐梅登时问:“你怎么会学这些东西?跟谁学的?” “有需要就学咯。”玄微难得小傲娇地说,“你有哥哥带你进提刑司见习,我也有哥哥带我翻墙见识大小奇案呀。” 哈?楚盐梅本还想再问,但一看离江边很近了,又刚好有一艘小船快要划过岸边,忙催马加快过去。 “林伯林伯!”她跳下马大声招呼,“是我!我可以坐你的船吹吹江风嘛?” 船夫喔了一声,把绳子栓在岸边木栏上,“是小梅啊?快上来快上来。” 楚盐梅喊一声好嘞,正要跑过去,忽然想起马背上还有个人,忙回去拉着玄微下马。 “还带了朋友来啊?”船夫林伯擦了把汗,笑呵呵地望着两个女孩子携手上船,“小梅交到朋友啦,甚好,甚好。” 在船上坐稳,楚盐梅松开拉着玄微的手,倒不否认,撇着嘴道:“林伯,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以前没朋友似的。” 林伯朴素的脸笑得慈祥:“非也,只是咱们小梅比较人如其名,像朵梅花,寻常女孩不敢同你做朋友,怕被你比下去。” 玄微听着二人讲话觉得稀奇,问林伯:“老伯,您识字读书么?” 不是她看不起人,是这么个一看就天天在外划船打渔的船夫说话有那么些之乎者也的味道,着实意外。 “算是识几个,读过些吧。”林伯笑着瞧她,“我们水村的,家家户户基本都会识那么些个,念那么几句。姑娘你可能不知道,我们村出来的秀才举人,是全陶州所有村子里最多的村呢。” 玄微讶异,“原来贵村还是个水上书香之村呀。” 楚盐梅骄傲的一抱胸:“那可不!我哥还是村里出来的第一名呢,当年乡试拿下亚元第九,殿试拿下二甲前列!还文武双全,为官正直清廉——是水村的骄傲呢!” 原来如此。玄微惊奇地点点头,坐在船边吹着江风,眼睛闪闪四处张望。 这就是江南水乡呀。 这是一条比较平和的窄江,应是某条大江的小分支。江岸两边整齐搭建着两排架空底的木屋,紧邻水岸,出门下几个石阶或木梯,就可以打水洗衣做饭。 每家门窗边都贴了写字的红联,字未必十分好看,却可见整齐端正;许多家户支起的小窗里,还传出精神清脆的朗朗读书声。 看来读书氛围是真的不错呢。 “那座院子是什么?” 行到一处,玄微指着岸里头一座不同于民居木房的徽派墙屋问。 “是我们村的学堂。”林伯望过去,满是欣慰地答道: “学堂每年都有贵人资以书卷籍簿或改善设施,或请乡知坐堂教书、答疑解惑,偶尔也有考出去的村中学子回来教导。” 这么好呀。玄微低叹一声,真是一座很温暖的村子呢。 “我哥就是经常回来的其中一位!”楚盐梅可骄傲了,“学堂改建资助什么的,近年来也都是我哥在领头做呢!” 玄微有些恍然——早上出门赴宴前,她跟罗弈河才奇怪了一下,楚谡的俸禄应当不低,却为何过得如此节俭……原来如此。 别人是身着衣锦还乡,楚谡却是,将衣锦之道,带还回乡。 出淤泥而不忘根本于泥,以身反哺。 不愧是罗弈河挑中的七卫第五啊。 玄微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微冷却不刺骨的春之江风,长望江岸两边俗尘烟火却又清丽纯然的景色。 而后头,林伯和楚盐梅一边悠然地划船,一边哼起了歌谣。 “头早依嘟鸟儿叫,翻书依嘟把字嚼; “麻雀飞檐喳喳问,小郎为何念不消?” “芦苇迎风荡嚯,桂花折枝落喏! “祥云绕乡间哟,螃蟹头上簪啰!” 玄微闲适地惬笑着,随着吆喝号子调的小民谣微微晃动身子。 真是充满了纯朴而阳光的乡民气息呢,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坐在这样一条朴素的船上,听着这样朴实无华的歌谣,穿过一片片芦苇滩,微风带来一阵阵清淡的春日桂香。就是不知,她有没有机会看看乡间天际的祥云,与水间的螃蟹… … …… 螃蟹? 玄微的笑容逐渐停住。 芦苇,桂花,祥云。 芦苇,桂花,祥云。 还有…… 螃蟹? “林伯。”她忽然转过身,盯着林伯问,“这第二首歌谣,是怎么来的?”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四十八章 欠钱状元 待罗弈河下完棋,站起身走走准备找玄微时,玄微先找上他来。 “行啊,让他兄妹俩去找那老家伙打听打听就好了。”罗弈河听完关于莒老先生的事,痛快点头,笑眯眯看着玄微,“一会儿咱俩就回去快活。” 什么叫咱俩回去快活?玄微嘴角一动,二大爷您这样说很容易惹人误会。 “棋下的如何?”她转移话题问。 “没啥意思。”罗弈河伸了个懒腰,“一直赢,没劲儿。” 玄微:“……。” “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秀?不扮猪吃虎了?”她翻了个白眼问。 罗弈河大笑道:“猪也不能扮太久啊。何况我只是重在扮恶,又不重在扮猪。待此间事了、回京给皇爷过寿,我这猪大抵就直接变虎狼咯。” 玄微心下暗暗一凛。这意思就是说,罗弈河很快不再是圣上的暗中之刃,即将成为明面上的帝王利刃。 宴会上再无甚值得关注之事。先行告退,在回提刑司的路上,老皮匠不知从何处收到一封急信递进来。 “哎,不能跟婳婳快活了。”罗弈河看完,泄气地一瘪嘴,“我要临时回京郊一趟。” 这么急?出什么事了,玄微略惊,但并不过问,只镇静道:“那您去吧,这里交给我。” 罗弈河摸了摸下巴,对外头道:“皮匠,你留在这儿跟着婳婳。” “大可不必。”玄微忙道,“我在陶州无人认识,不惹纠葛。何况此处有楚佥事和楚姑娘,我也不会贸然危险行事。皮匠伯还是跟着您罢。” 没有别人使唤得动罗弈河,除了皇帝。皇帝才命令罗弈河南下不久就急诏他回京郊,八成也是密旨,且是大事。比这里很可能要危险许多。 罗弈河眼巴巴瞅了她好一会儿,“婳婳确定吗?既然婳婳这么为我着想,那我就接受了吧。” 这有什么为他着想的,万一他因为皮匠没带在身边而出事,皇帝很难说不会怪到她头上。玄微暗戳戳想着。 “是啊二爷,您一定要多加保重,”她十分诚恳地说,“您尽管去做您的是,我办好这边的案子,然后等您回来一起找东西。” 罗弈河笑了,忽然一伸手臂将玄微揽进怀里。 “都说祸害遗千年,我能有啥事儿。”他的笑声暖洋洋的,“倒是这样好的婳婳......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哟。等我来接你回京,娶你回家。” 玄微一下子宕住了。 罗弈河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白嫩松弛,臂膀胸膛熊热而坚实,心跳沉稳而有力。 玄微一时竟舍不得挣脱开。 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这样令人心安的感觉了? “什、什么娶我回家。”理智以极速回归,她赶忙推开,脸颊透红蔓延到耳根,“这儿没别人,二爷不必如此入戏了吧?” “本来就是要娶你回家啊。”罗弈河委屈巴巴,“你忘啦,之前在京城我们说好的。你随我办案,我娶你为妻。何况......”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热呼呼的,“就是这儿没别人,我才这么说啊。毕竟在别人面前......你本来就是我媳妇儿,不是么?” 玄微:“......。” “此路可通西北城门,二爷您们这就去吧,不必送我回提刑司了。” 她真是一刻都不能在罗弈河身边再呆着,僵僵地板着脸,“我就在这里下了,反正方才路过的那个路口也是回提刑司必经之路,我走回去在路口的茶馆等着,见到楚大人他们经过就随他们回。” 罗弈河也不逼她,大笑着让老皮匠停车,给她掀起帘子,“婳婳慢走哟!婳婳等我哟!说好了哟!” 能不能闭嘴啊! 玄微有些气急败坏地跳下车,险些一个踉跄。 马车逐渐远去,可某人的笑声仍萦绕耳边。 呆站在路边目送马车许久,玄微懊恼地收回视线和神思,有一瞬间茫然。 她真的能一个人解决这桩连环杀人案么?虽然还有支援。 有点烦,跟着罗弈河久了(也没多久?),都快连这点自信都没了。 玄微有些泄气地走进路口那家茶馆,要了碗茶和点心,坐在二楼床边等楚谡楚盐梅途经,载她回提刑司。 结果只看到了楚盐梅一个人骑着马晃在街上,没见着楚谡。 楚盐梅撇着嘴,把玄微扶上马背。 “你哥呢?” “临时有事,从莒家出来就分道了。二爷呢?” “真巧,也是临时有事,方才先走了。” 楚盐梅嘟囔一声:“不会是同一件事吧?” 玄微切入正题:“你们去拜访莒老,打听到什么?” “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楚盐梅道,“那个老家伙不是很想提这件事。说半天他都是一个意思:傅绥方舞弊了,傅绥方背叛了师门。并自从京城那边定案后,他再也没有过傅绥方,根本不知道他死活。” 玄微疑惑道:“他怎么这么确定傅绥方舞弊了?若他二人曾经真是师徒,那傅绥方应当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才对。他不该最相信弟子的才学么?” “不知道啊,反正他就是一口咬定。”楚盐梅嗤鼻,“反倒是我们提起那个姓陆的收藏家,他就一副‘可惜了’的样子。我真不明白啊,这老头到底是收了陆家的钱所以虚伪呢,还是他真这样觉得呢?” “陆老爷也是他学生?”玄微也觉得很奇怪,“那他也应该很明白陆老爷的才学底子才对...为何一口咬定是傅绥方舞弊呢?” 楚盐梅语气不屑,“我看他八成就是收了陆家的钱!开玩笑,至今为止,陶州大街小巷老一辈的人,谁都知道傅绥方的文才惊世,他甚至还算得上姓陆的半个老师,天天带着姓陆的读书,莒老讲的东西姓陆的没明白,都是傅绥方给他补明白的!” 还有这回事? 玄微陷入沉思。 “那你们有没有问他,对于陆老爷的横死,他有什么看法没?” “问了啊。”楚盐梅越说越来气,啪地抽了下马鞭,“那个老家伙居然又一口咬定是傅绥方干的!还说让我们早日把傅绥方逮到,傅绥方还欠他一笔束修没要回来呢!” 啊这,玄微愣了下,“傅绥方欠着束修读书?欠多少?” 总不会莒老讨厌傅绥方的原因,就是他欠束修吧? 何况就算傅绥方没钱,那不是陆老爷有钱么?他俩不是结拜兄弟么? 关系真这么好,陆老爷怎么支援一下傅绥方这个同窗兼半个老师? “没说欠多少,只说傅绥方原本抵押了个宝贝在他那里。”楚盐梅道: “这件事在当年好像传的也挺沸沸扬扬。当年就是说,傅绥方家道没落,付不起束修,又不受好友资助。 “莒老惜才,本想免去束修继续教导傅绥方,但傅绥方骨气硬,非要拿唯一仅剩的传家宝抵在莒老手上当束修。 “莒老也不多推辞,只约定好,若傅绥方能高中状元,他便将传家宝归还,就算作贺礼,庆祝得意弟子折桂。”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四十七章 红玛瑙石 傻住一阵子,夏少夫人先反应过来了。 “这就是京城来的官少夫人么?想法子果真跟我们大不一样,着实不敢苟同呢。”她讥诮地笑起来,“这么说......你夫君之所以年过二十,却既无官爵、也不科考,是因为你自己要当官,他准备仰仗你,当个‘官夫郎’了?”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年轻的女眷都忍不住低笑起来。 反正二大爷不在这儿,玄微莞尔一笑点点头:“也不是不可以。” 以夫妻名义来说的话,二大爷还真就是...嗯,官夫郎算不上,吏夫郎还是算的。 虽然二大爷名列北斗七卫之中,但北斗七卫又没列入正式的官品。她虽然只是个小仵作,但好歹是在编的吏员呢。 不是。 她为什么要以夫妻名义来考虑这个问题啊? 玄微简直想敲自己脑袋。都怪罗弈河! 夏少夫人大概没想到她这么理所当然的应下了,一时接不住话,只道一句“不可理喻”便不再理会。 玄微更乐得自在,嘴上机锋,在京城的时候又不是没打过,不过能清净自然还是清净好。 她只是好奇地侧首,问楚盐梅:“这位夏夫人和你有过节?” 楚盐梅气还没消,诧异地看她,“你怎么知道?” “她第一次对我开口之前,先看了你几眼。”玄微轻笑道,“而且你俩的对话...听上去就是已经不是第一次互怼了。” 楚盐梅撇嘴:“那个女人就是个嘴闲不住的,逮着个稍看不顺眼的就要说上两句,好像自己祖父是教书先生,她就也能教别人做事似的...咦。” 正在吐槽的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祖父是教书先生,她姓莒......”楚盐梅忽然把手一拍,“是莒老!她祖父当年教过傅状元和姓陆的!自从这二人出事后,莒老便也很少再露面了,也没听说有再教出什么很出色的学生!” 还有这事?玄微一凝眸,低声问:“那这位莒老,人在陶州么?” “应该在吧?莒家世代都在陶州的。”楚盐梅登时眼睛炯亮,“你想去找他问关于傅状元他们的事情?我也要去!” 玄微笑道:“莫急,一会儿先问问二爷和令兄,让他们找个由头,随他们一道去。” 浅浅用过午膳,一众人便到后园子里休闲。 男人们在几张棋桌边下棋的下棋,对着满园春色赋诗的赋诗,消食散步的散步;女眷也无外乎尔, 楚盐梅显然不是第一次对这种场景感到百无聊赖,在玄微旁边,边走边踢着碎石子儿,“能不能现在就去在找二爷他们啊?” 玄微张望一番,朝一张棋桌努努嘴,“过会儿罢,二爷在下棋呢。” 她倒是挺想去看罗弈河下棋,就是不大合规矩。楚盐梅一瘪嘴:“那我哥呢?先找他去!” 说完,也不管玄微跟不跟来,自己先提摆去找了。 玄微便任她去了,自己则继续在园中漫步。 “请...请问您是,是罗夫人么?” 一个怯怯的少女声从身后响起。 玄微回头打量着来人,是个装束比来的其他小姐简朴不少、看起来如声音一般怯生生的女孩子。 “是我。”她温声道,“妹妹你是......?” “我姓刘,家父是提刑司狱司。”女孩子小声答道,瞧着玄微的眼神小心翼翼又伤感执着,“听说您和您丈夫,是提刑司近来的贵客。可否冒昧请您帮我问问,我父亲的死因,查的如何了?” 不等玄微接话,她又忙抬手摘下自己的项链,“作为犒劳...我把这个送给您!” 链子是很普通的镀金链。但穿着一块十分不菲的蟹形白玉。 蟹形?玄微眉间微蹙,脑海间刹那闪过一道什么,但没能抓住。 她深深地再将这块蟹形白玉看了一眼,将东西推回去,道:“妹妹好说,不过是问话而已,我今儿个回去就帮你问清楚,然后写信送你家去。” “有劳罗夫人!多谢罗夫人!”刘小姐感激道,还是执意要将玉递过去,“还有一事,想麻烦罗公子帮我家,向楚佥事提一嘴...我哥哥能否承袭父亲的位——” “刘小姐有事,不妨直与我说。” 她话音未落,便见楚谡楚盐梅大步走来。 刘小姐顿时就要跪下,“楚大人!求楚大人彻查家父一案,求楚大人还家父清白!” 楚盐梅赶紧上前扶住她,嗔怪道:“哎哎你别乱跪啊,这里宾客众多,叫旁人看了,误会我哥怎么办?” 楚谡疑惑道:“清白?你父亲刘狱司有何清白被污?” “家父被文署的书架砸压而死,传言是有冤魂索命。”刘小姐声泪俱下,“尤其是那些曾与父亲有过节的人屡屡登门威胁,说是父亲任职间办了冤狱,要我哥哥替父亲偿血债!” 冤狱?玄微一怔,想起前日去案发现场时,刘狱司的尸体边,有那卷摊开的洵州前知府罪状。 这么说,凶手还真是以昏聩的前任洵州知府,来类比刘狱司? 那么凶手会是刘狱司手下某一桩冤狱的‘罪犯’? “所以......你想让我查,令堂在任间是否有办冤情?”楚谡仍不解道,“你如此相信他的清白?” 刘小姐被问得有些不确定了,双手不安的摩挲着那块蟹形玉,抽抽噎噎:“请、请大人查,父亲是被人为害死,才不是被什么冤魂索命!” 楚盐梅有点无语,“就算是人为杀害,也不代表他没办过冤案啊。” 楚谡瞥见刘小姐紧张地攥在手上的那块玉,眸光一深。 “可。”不知为何,他的语气比方才淡漠了三分,言简意赅道,“彻查案情本就是我司职责所在,你不必如此。” “就是,别搞得好像我哥平常不办案,非得你特地来求一下才能办似的。”楚盐梅没好气道。 刘小姐呜呜啜泣:“多谢楚大人!多谢楚大人!多谢......” “二夫人。”楚谡不再看她,上来招呼玄微,“盐梅和我说了您的打算。现在我们就可以去了。” 玄微再次看向棋桌,“二爷那边还没下完棋。若是可以提前离席的话,你们先去无妨,我在这里等二爷。” “也好,就不劳烦二夫人同我们冗跑一趟了。”楚谡恭敬地一揖,“那我与盐梅先行一步。” 他微微垂首,那根簪子的缺块处更加显眼几分。凹槽处的金箔在春阳下隐隐烁光,累丝的两支芦苇像触须般外伸,两须尾嵌的珍珠已经磨得粗糙暗淡;两粒红玛瑙石对称地镶于须根两侧,莫名地神似一双眼睛;外圈则镂刻着些涂了蓝釉的几瓣桂花,尾处则由两片祥云托着上面所有。 就算中间缺了一大块,以玄微见了无数珍宝的眼睛看得出,这原本应是一根价值不菲的发簪。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一章 罪女仵作周玄微 玄微提着器具箱,迈着频繁的碎步跟在大理寺卿身后。颔首低眉瞧着铺了一路的飞天凤纹地砖,若有所思。 这修于楚京南郊的温泉山庄,本应是春讯飞琼、处处莺燕婉转;天水之间,应为雁阔云音、溶溶涧渌冰泮才对。 可玄微进来却见,这处处花草新芽都耷拉着头身无精打采,化雪的寒梅本应清香四溢,此时却似乎散发着怨怼哀恨的气息;傍晚之际,这山庄上已有笼愁澹月之势,纵是夕光未散,可那黯然阴晦的天色打在这萋萋芳园里,让人心中徒生不详森然之感。 越往里走,隐隐冒出的哭声越是清晰,而那偶然一两声的幼蝉春啼,在此间听着只觉凄厉;鹧鸪低鸣如悼,窜飞在树林中不见身影,令大理寺一行人背后发凉,总有种冤魂沿途索命的悚意。 “臣见过驸马。”寺卿对来到前厅接候他的驸马行半礼一揖。 驸马一身缟素,两片皮革绑于小臂束袖。 他忙上前深深还了一礼,凄切道:“华寺卿,本不该扰你沐休,奈何公主去得突然蹊跷,不得不劳动你亲自前来。” 寺卿早已接到飞鸽传书,知道大概是驸马新建好一座温泉山庄,于沐休之时邀请几位朝官勋贵来度初春。不料妻子淮西公主在此间突然去世。 “还请驸马领路,臣带了女仵作来见公主。” 因男女之防,办案者对于检验女尸本就忌讳几分,更何况这死的是皇帝之女,若要明验尸身,有女仵作当然是方便许多。 驸马向他身后略带一眼,果真见随寺卿来的几人之间,赫然有位着褐色吏服、提着木箱的俊雅女子。 驸马觉得哪不对劲,但也不多瞧。仵作是贱籍小吏,不值当他浪费眼神。 “寺卿请随我来。” 一众人又随前去,在正北处一座九脊顶的寝殿偏殿里。 踏进偏殿绕过屏风,只见原本待客的桌椅空地间,赫然摆了张长案,一位身着白净亵衣的女子躺在上面。 旁处还围绕着数男两女。两女子是一对母女,少女被两个侍卫左右押跪在地,贵妇则被丈夫和儿子拉住,心急悲切地望着女儿。另一边则是个老官员和随侍小吏。 “驸马爷!华寺卿!”见几人进来,贵妇当即大哭着跪了下去,“求华寺卿明察!我们伊儿绝不是杀害公主的凶手啊!” 扶着她的中年男子和青年公子也同时倾身恳切:“求华寺卿明鉴!” 华寺卿赶忙将中年男子扶直身,“宋太医,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旁站着的老官员负手而立,重重的哼了声:“还能如何?自然是宋太医的爱女杀害了淮西公主,不服老夫的结论死不认罪,非要劳动华寺卿来再判她一次死刑!” “淮西殿下乃皇上爱女,即便程侍郎审罢递折,想来皇上也会命下官再审一回。”华寺卿冷静地对老官员作揖,又向驸马征求,“驸马爷,请许粗观一番公主遗容。” 驸马点头,“寺卿既带了女仵作,便让她一人去罢。” “是。” 玄微应声上前,先轻撑开淮西公主的眼皮,而后握住她一腕活动手臂,又触其腋下探得体温。 光是做完这些,玄微眉间已蹙起一丝不解。 她转向程侍郎,微低着头,启齿轻问:“敢问侍郎大人,您断定公主的死亡时间是?” 其声如鸣佩环轻灵纯净。她不开口则已,一开口,跪在地上的宋小姐和兄长宋公子似乎都被惊住,齐齐看向那气如雪梅孤芳的褐服女子,皆愕然瞪眼。 是她?! “华寺卿你带的什么仵作,连死亡时间都要问我?”程侍郎嗤笑一声,“你过来再审,就是准备照搬我的结论?” 华寺卿也看这刑部程侍郎不顺眼,端着袖子哼声:“核对双方所验死亡时间本就是复验流程,程侍郎且答便是!” 程侍郎轻蔑道:“公主死于两个半时辰前的午时,由颈间掐痕可知是被人扼死,而这段时间,宋小姐就在这寝殿中;而据其他女客所言可证,宋小姐昨日与公主起了争执——这是否太巧了些?” “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因为那点闺谊小事就杀害公主?”宋小姐顾不上盯着玄微看了,嘶哑地大声喊冤,“我是被公主的丫鬟叫来的,到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死了!” 玄微点点头,声音轻柔似水却坚定不疑:“确实太巧了,不过这巧合可以稍后再议。先说死亡时间...卑职认为公主并非死于今日午时,而是死于凌晨丑时。” “荒唐!”程侍郎冷笑,“小毛丫头,我瞧你方才浅验也像有两下子——屈伸公主的手臂,你应知其僵度不重,怎么可能死了八个时辰?还有腋下探温,若公主当真死于昨夜,这会儿尸身早该凉透了,又怎会有此余热!” 玄微没有反驳,“侍郎大人所言极是。但不知您是否查验过公主的眼瞳?” 这话一出,方才一通话洋洋洒洒的的程侍郎愣住了。 “尸僵尸温,确实可以佐断死亡时间。但极易受人为干扰。”玄微话音娓娓: “倘若凶手活动尸体,则尸僵发展可以延缓,尸温下降也可以伪造。但人死后的眼瞳变化无法改变,除非凶手将死者双眼挖去。公主眼中呈云雾状,虽较为浑浊但仍可透见瞳孔。据此,应死于七至十二时辰之间,不可能是两个时辰前的午时。” “......事发突然,老夫一时来不及叫仵作赶来!”居然被小辈教做事了,程侍郎不敢置信又气急败坏地强行解释了句。这才拿正眼去瞪玄微的头顶。 他一时瞧不清这小毛丫头的正容,但那如雪中英梅般的身形气质,即便穿着贱吏的劣质粗布也难以掩盖。好像在哪见过。 而方才瞥了玄微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的驸马,也皱起眉从侧方打量她。而后眉眼骤开大惊。 “你是周、周家那个嫡长女?”驸马被吓了一大跳,手颤抖地指着她,“罪女!你不是三年前就该死了么?!”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在场无人不晓。 程侍郎也被一吓,疾言厉色道:“好啊!你们大理寺胡乱收用女仵作倒也罢了,竟还敢窝藏周家余孽?姓华的你官帽戴腻歪了!” 有这两人出言,宋小姐更加确认玄微身份了,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含泪哭喊:“婳婳救我!我真的没有杀公主,你知道我的啊!” 玄微没有理会宋小姐,此时她若显出与宋小姐旧识不浅,那她所验结论的信服力就会降低。 “卑职是谁该不该死,与此案无关。”玄微的言色压根不受指责影响,柔和语调谦恭得恰到宜处,底气却丝毫不减: “若侍郎大人信不过卑职验瞳之法,卑职便只得求驸马应允剖验,依公主胃中残物情况,再次确认死亡时间。”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二章 闺中好友 剖尸,即便是普通人家,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希望至亲至爱的人遗体被这般对待。 驸马作势甩袖,拒绝得毋庸置疑:“不可!淮西是皇上血脉,遗容这般展示我已心怀大罪,更惶提剖验这有辱逝者之举?” 程侍郎不甘地一挥袖子,“姑且算公主死于凌晨丑时,那宋小姐你昨夜在哪作甚?可有人证?” “那时我当然在自己寝房睡着了呀!我的丫鬟们都可以为我作证!”宋小姐忙大声道。 “你的丫鬟能做什么证,且不说她们都是你的人,便不是你的,你待她们都睡了再出来动手,又有何难?”程侍郎仍认为凶手是宋小姐。 “既然公主死于凌晨,那就倒回来想。”玄微再次出声,淡然而谨慎,“凶手为何要让公主看似死于午时?宋小姐中午为何被公主的丫鬟叫来?” 终于有可辩解的机会, 宋小姐哑着嗓子解释道: “午时四刻我用完午膳,公主的贴身丫鬟来说公主请我过寝殿一叙。我以为公主是为了昨日争执之事想同我和解探讨,便毫不犹疑跟了去......进到她的正寝殿,丫鬟便在外关了门。我见公主坐在圈椅上,垂头闭眼一动不动,我就摇了她两下...谁料她直接倒在地上了!我立即要开门叫人,门却被锁住了!我大喊很久都没有人来......不知又过了几时门外突然有动静,我试着推门果然开了,就冲出去喊大家过来。” 然后她就被当成凶手给扣押了。 那么,倘若公主确实不死于午时,她的丫鬟为何要在午时假借公主之口让宋小姐来,还要把她锁在寝殿里一段时间,再放她出去喊人? 华寺卿问:“驸马,那公主的贴身丫鬟此时在何处?” 驸马沉重地叹了口气:“她在淮西寝殿的耳房里自尽了。” “是凭剪子刺入心脏而死,约在未时,众宾赶来发现公主亡故后。”程侍郎语气僵硬地报出另一具尸体的情况。 这么浅显的死因和完全不需要伪造的死亡时间,看那小毛丫头还能抓出什么虫来! 华寺卿跟玄微对了下眼神,道:“驸马,可否去耳房一验那丫鬟尸身?” 丫鬟就没什么忌讳了,驸马首肯,“华寺卿请。” 程侍郎眯眼望着玄微离去,“她怎么会还活着?不是早该跟着周家那群贞洁烈妇服毒自尽,烂在乱葬岗了么?” 驸马担忧道:“您方才不是怀疑...华寺卿窝藏周家余孽?”是华寺卿私救的人么? “华家小儿没那胆子。”程侍郎是个明白人,“就算他真敢私藏,也不可能光明正大把人带出来办案。既然敢带出来,必是有让他有恃无恐的由头。” 驸马恍然想到什么,脸色骤变:“传言说在先帝处决周家前,时为太子的圣上曾属意娶周氏嫡长女为继妃……看来传言是真。” 圣上为太子时,曾想以周氏女为继妻,先帝不允。 不久后周家一夜倾塌,男丁十岁以上皆判斩首、女眷贬为贱籍发配教坊,大夫人带头,领周氏女子服毒自尽以全贞洁。 虽当时太子无力阻止周家倒台,但暗中救一个周氏女并非难事。 就算如今,这周氏女仍活于世、成为大理寺仵作的消息被公之于众,太子已然当了圣上,也不理亏——因为仵作也是贱籍,比同为贱籍、发配教坊为伎更令人忌讳不齿。就算御史想借机生事也无甚由头。 由此看来,如今周氏女还能安然在大理寺出任仵作,果真是华寺卿奉命行事。 “罢了!这些与此案无关。”程侍郎拍了拍袖子跟去耳房,“去看看周氏遗女多大能耐!” 程侍郎和驸马到时,玄微正在床边俯身查看丫鬟的遗体。 丫鬟躺在床上,一把剪子正正地扎于心脏处。扎入深度足以毙命。 确如程侍郎所言。但…… “这丫鬟不是自尽,是他杀。” 玄微打开衣橱和几个抽屉,以痕迹看,里面曾放过些值钱的东西,但此刻都被人慌乱稀落地拿走。 一个想自尽的人,为什么要收走自己值钱的东西? “寺卿大人,可派人在这周围稍作搜寻,应该可以找到这丫鬟的包袱。” 小毛丫头还真又捉他的虫?!程侍郎瞪眼道:“仅凭这点怎可断定是他杀?万一是有其他贪财的下人趁乱偷走了呢?” “必要的话,便让寺卿大人再搜其他下人住所,是否藏有可疑财物也行。卑职言定他杀,主要是因为这个。”玄微不疾不徐地指向尸身: “若丫鬟当真是躺在床上、手握剪子自戕,那为何这溢出血迹不向旁处流下,而是沿肚脐的方向蔓流这么长?” 程侍郎瞪过去的眼睛更圆了。是啊,这血迹流向不合常理,怪不得他方才觉着哪不对劲却没有深思……原来如此! 华寺卿有些好笑地斜了他一眼,正色道:“你是说,这丫鬟是站着被人行刺,然后放倒在床上,佯装自尽?” “自然。总不会是丫鬟站着自尽,又如此工整地躺上床了罢?”玄微仔细抽出剪子,查看伤口形状,轻声道: “况且这丫鬟手臂纤细,力气应当不大;但这伤口是单次形成,一刀刺入非常干净简洁,很少自戕之人能做到这般;若非娴熟力大,恐怕无法将剪子扎得如此干脆利索。” 程侍郎赶紧说点什么自我补救:“所以这丫鬟是被灭口的罢?那灭口丫鬟的就是凶手罢?” 华寺卿点头:“丫鬟午时假传公主的话,骗宋小姐来此、又将其锁进正寝殿,延时开门,也应是凶手威逼利诱所为。” 尸体之外的话就留给大人们说了,玄微则退回华寺卿身后,低眉顺眼地思索着。 “玄微,你还需要查什么?”华寺卿看向她问。 堂堂正三品寺卿对一个贱籍仵作如此客气,程侍郎更加肯定玄微是奉命在大理寺当仵作的了。 他语调不禁客气了些:“所以丫头你认为宋小姐不是真凶?那真凶何以推定?” 玄微的态度倒是恭谨宜然,“回大人,卑职暂无法断言真凶,须得再验公主遗体——不必剖验,解衣即可。” 见程侍郎都客气起来了,驸马也不好再拿玄微的身份为难,只引几人再回偏殿,将里面的宋氏一家人请出来。 华寺卿和程侍郎各面壁站,驸马于三步外盯着玄微动作,玄微小心解开淮西公主的亵衣。 中领除去,露出重重的红扼印和指甲掐痕;口鼻腔膜未见出血,牙根却见玫红之色。应确实是死于扼颈无疑。 将遗体翻面,则见尸斑较多沉积于尾椎之下的下.体,而下.体…… 玄微稍分公主两腿,伸手轻探几下,眉眼间顿时流露一丝不忍。 曾经,她和淮西也是闺中好友。 三年前,淮西眼睁睁看着她随周家倾颓,身世一落千丈销声匿迹。 三年后,她眼睁睁看着淮西的冰凉遗体,唯能做的只有为她沉冤。 “周…仵作姑娘,可是验出了什么结论?”驸马瞧着玄微的神色问。 玄微不答反问:“驸马爷,敢问这两日来温泉庄赴宴的贵客中,除了宋太医一家,其余宾客是否仍在?” “还在,只是都闭门歇于各寝屋中,有侍卫守护。” 说是守护,实为监禁。就算程侍郎先前已初定犯人是宋小姐,若真如此草率定案不问他人,只怕圣上得知后,也不让结案。 玄微点头,重新给淮西公主穿好亵衣,垂首禀告: “两位大人、驸马爷,凶手应是一名阳壮男子。请寺卿大人查问众男宾,凌晨丑时都在做些什么,有无证据?” “好!”华寺卿抬脚就要走,然而那脚忽然悬着落不下去。 “慢着,凶手是男子……阳壮?”他皱起鼻子掏耳朵。 不会是他以为的那个阳壮吧??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三章 嫌犯有三 程侍郎和驸马也齐齐瞪向玄微,那眼神仿佛她说不出一朵花儿来,他俩誓不罢休。 “荒唐小儿!说出这话也不害臊!”程侍郎当即指着玄微骂道。 驸马脸色更差,“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要污了公主的清白!” 然而玄微认真点头,声音很平淡,却怀着深深的悲悯: “凶手先将公主活奸,同时以狠劲掐扼脖颈,以至其窒息死亡;而后将公主遗体泡于温泉热池,缓解尸僵尸温以达到伪造死亡时间的目的。据公主会阴.部的内伤来看,凶手应确实阳壮。” 活、活奸? 众人震惊不敢置信。 谁敢这样对待圣上爱女,当朝公主?! 驸马吓得七荤八素,“怎么可能!公主怎么会被、被……!” 华寺卿也一时瞠目结舌,但行动不敢耽搁:“驸马爷,劳烦带下官去会一会诸位赴约而来的大人们!” 筛查凶手就是华寺卿和程侍郎的事了。玄微屈膝恭送驸马和寺卿侍郎大步离去。 “宋小姐,凶手不是你。”华寺卿经过宋家人停下,“另外,烦请宋太医和宋公子随本官走一趟。” 宋小姐刚松了一口气又猛地提上来,“我爹和我哥?他们也不可——” “暂且无事,本官现在只是召集所有大人逐一排除嫌疑。”华寺卿拉着宋太医和宋公子匆匆离去。 玄微走出偏殿,将跪在地的宋小姐缓缓扶起。 “没事了,”她柔声安慰道,“相信宋太医和宋公子也不会有事的。” 宋小姐瘫软下来缓过劲,又紧紧拉住玄微的手。 “婳婳你还活着!”她揉擦掉眼里的泪,眨了好几下眼睛,“你怎么进了大理寺当仵作?为何不来投奔我们?” 玄微脑海里不禁浮现某些过往,垂眸掩下神思,淡笑道:“说什么傻话,我是罪臣余孽,来投奔你家不怕被安个包藏之罪?在大理寺为仵作是圣上应允,反正也是贱籍,跟发配教坊为伎也无甚区别。” 怎么会无甚区别?宋小姐的眼眶再一次红了,望着闺友昔日的清艳容颜如今素淡憔悴。 同为贱籍,伎子若混得好还会有出头之日,所赚银钱也不会少,若得权贵青睐甚至可以赎身从良。但仵作?仵作能有什么前途指望? “圣上不是喜欢你么?怎么还会让你来当仵作?”宋小姐为好友境遇哭得稀里哗啦,“你没看到我哥方才有多心疼……就算圣上要你进宫也比这样好——” “伊儿!”宋夫人慌忙捂住她的嘴,拉着她要走,“多谢姑娘还伊儿清白,伊儿受了惊吓胡言乱语,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我先带她回去歇息,改日再寻姑娘言谢。” 宋小姐还没说完就被母亲迅速带走,睁着眼望着站在原地、微微屈膝目送她的玄微。 天色已晚,玄微随下人来到一间小厢房安顿歇息。 经过华寺卿紧锣密鼓的查问,现已筛出三位男子有奸杀淮西公主之嫌。 其一正是淮西公主的驸马,昨夜丑时末有喝醉的客人迷迷糊糊见到他在外行走; 其二则是一名武举新秀凌探花,他正是丑时喝醉、摇摇晃晃吹风时,迷糊之间疑似看到驸马也在外面的那位客人。 但同时他也没有证人证明自己只是在外面吹风,而不是去淮西公主的寝殿行凶。 其三则是户部尚书府的罗二爷,号称京城第一纨绔,据说极为嚣张无度,荒淫不耻。 其实他有温泉庄的侍卫作证昨夜回去睡觉了,但后来那侍卫换班,下一岗的侍卫迟来了片刻——华寺卿和程侍郎一致怀疑,他极有可能趁这换岗间隙溜去行凶。 玄微被华寺卿叫来偏殿看这三位嫌疑人。 作为受害者的丈夫,驸马也被当作嫌疑人站在这里,脸色显然很差; 昨夜喝醉的凌探花则是懊恼烦躁不已,满嘴嘟囔着自己不就喝个醉酒吹风醒神,怎么就成了杀人嫌犯; 只有那位纨绔罗二爷显得格外轻松淡定,只是时不时打个无聊的哈欠。 见到玄微进来,罗二爷方擦了擦溢出慵懒的哈欠余泪,狭长的桃花眼一眯。 玄微望见他的刹那,也是眸光一顿。 是她。 是他。 彼此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曾相识’,但谁都没有出声相认。 “吁~”罗二爷面上浮现兴起之色,吹了声口哨瞧着她,“华子,感情你大理寺不仅收留疑难杂案,还收留倾城美人儿?” 只见玄微脚下碎步优雅稳当,一身粗劣褐服不掩她身形修纤窈窕、气如寒雪艳梅;细白颈上,鹅蛋脸形柔润,黛眉压不住狐狸眼尾的清媚,水滴鼻秀气灵巧、小翘唇微抿似纯似欲。 罗二爷的恶名如雷贯耳,华寺卿皱起脸警告道:“罗二爷,切不可将心思打到她头上!否则...怪罪下来,你会吃不了兜着走!” 罗二爷笑呵呵地:“吃不了没事儿,兜着走?能兜着美人儿走么?那也中啊。” 驸马红着眼,上前揪他衣服吼道:“罗弈河!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嬉皮笑脸白日宣淫?是你把淮西害成那样的,是不是!” “哎哎,华子和程老头都还没定我罪呢,你也别太急呀。”罗弈河瞋他,向下一瞄,狭长的眼笑眯起来。 “驸马爷这副新绑袖不错……许久都不见你束袖赛马了,什么时候得空再去骑马散心?” 悲愤的驸马神情微不可见地一僵,揪着对方衣服的手霎时放开,恨恨道:“你少转移话题!万一最终凶手是你,我要你九族偿命!” 此时玄微并没有关注他俩在吵什么,而是将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在驸马的皮革绑袖上。 这绑袖从指根关节遮缚到小臂前中段,可将略宽的衣服袖口绑束规整,更便于骑马等武动之事。 这绑袖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玄微觉得,驸马日常不像是习惯束绑袖的人。 华寺卿走过来,干笑着小声问:“玄微,你不会真要看他们仨是否…阳壮吧?”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四章 纨绔妖魔罗二爷 玄微当然不会让这三位贵男子脱裤检查阳壮与否,只是想看一看人,观察一下有没有人自露马脚。 “叫我过来到底是干什么?”嫌犯之一,凌探花暴躁地踢了下桌脚: “我就是一才中了武举、初初入京的外地人,昨日来了温泉庄才见过淮西公主,能有多大胆子敢杀害她?!” 驸马对他的大呼小叫也很恼火:“敢在程侍郎和华寺卿面前如此放肆,我看你胆子大的很!” 玄微淡然看着这二人互相指责,又望了眼独自站在旁处、无聊到开始数顶梁木的罗弈河。 “罢了,今日时辰已晚,让他们先回去歇息,明早再查。”她侧首对华寺卿道。 华寺卿显然对这个贱籍无品仵作超出了寻常的信任,毫不犹疑点头:“行。驸马爷、罗二爷、凌探花,请先回屋歇息罢,明早还需要三位多多配合。” 驸马面怀愠色甩袖走人,凌探花也迈着恼怒的步子离开。 罗弈河倒是仍一副悠闲散漫的样子,终于数完了房顶梁木,饶有兴味地瞧着随华寺卿作揖送他的玄微。 华寺卿挪步挡在玄微前面,“罗二爷,请回吧。” 罗弈河笑眯眯地:“嗯咯,华子,美人儿,明天见。” 终于把这座瘟神送走,华寺卿长长的嗨一声。 “记着,以后见到他要绕道,别跟他碰面,别跟他说话,更别跟他走!”他郑重其事叮嘱玄微,“千万别惹上那个纨绔妖魔......否则就连圣上都不一定保得住你!” 玄微显出一丝好奇,“此话怎讲?” 早就听闻罗二爷之所以如日中天,乃是全凭圣上宠信。既是如此,他便不应会忤逆圣意才对。 “在他身边的女人没有一个下场好的,不仅那些女人自己死得很惨,还连累了家族一起惨!” 华寺卿把袖子一拂,皱着眉眼再次叮咛,“他想要的,不论是人还是物、有多离谱多不合理,圣上从来就没拒绝过。总之你万万小心他就是了!” 玄微望着他刚拂过的大宽袖,低眉顺眼:“多谢大人告知,玄微明白。” 回到暂住屋里,玄微躺在床上辗转沉思。 作为仵作,只要管明白尸体的事就好了,别的都与她无关。 但华寺卿显然不是拿她仅仅当个仵作看的,所以她最好还要再管些别的事。 比如,看一看案发现场,或者说发现尸体的地方——淮西公主的正寝殿。 其实明早再看也没什么。但她总觉得最好今晚就去,否则有些痕迹可能会愈发消失。 想罢,玄微终还是坐起身,着鞋出门。 深夜的温泉山庄显得萧索凄凉了几分,明明四处栽培着葱然花叶,各处寝屋亦是造型精美,就连不经意间脚下走的地砖也雕了细致的凤纹。 尤其是眼前这座堪称为‘殿’的寝屋,虽然脚下还是凤纹砖,但砖石已从火山岩板换成了汉白玉,更别提那屋檐上的青黄琉璃瓦当,即便在夜里也看得见隐隐月光映着瓦当圆面上凤仪兽舞的图案…… 等等。 …凤? 玄微仰望着那寝殿屋顶,脚下一顿。 驸马不像是那么爱‘凤’的人啊。 他的头上的玉冠、身上的素衣、腰带的纹路、玉佩的镂刻、甚至脚穿的翘头履——没有任何一件是带凤纹的。 那这个温泉山庄,为何处处都有凤纹砖?为何这座寝殿格外华丽贵气,从汉白玉地板到屋檐上的瓦当,更是无所不雕凤? 玄微走到这华丽寝殿的后门。 院门紧锁,但这显然拦不住她。她早已不是规矩端庄的大家闺秀,撬锁这点小事,在大理寺待得久,就跟犯人们学会了。 进了院门,玄微并不急着再进正殿里。她注意到院子空地晾衣服处,别的没有,就晾着一张床单。 她伸手摸了摸。这个干度,参考这两日的天气,应该是昨晚就挂出来晾了。 昨日,应当是驸马邀请众人来温泉山庄的第一日。淮西公主也是那日随众宾一起来的。 来的第一日晚上,公主为什么要洗床单? 玄微再次揉摸。蚕丝质的。闻了闻,还残留着些许淮西公主最喜爱的梨花香。 四下环顾,没见到其他有查验意义的东西,便走向正寝殿去。 她正要再次撬锁。 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玄微心中一跳,睁圆了眼看着门缝里越来越大那张脸。 面庞的轮廓干净利落如同刀削,剑眉浓如墨画、双眼深邃狭长;伏羲鼻高挺笔直、花瓣唇巧薄精致。 容颜硬朗英气,俊美至极。 “怎么,就连仵作姑娘这样的美人儿,都为爷的皮相看呆了眼?”那张脸绽开无邪的笑容,笑时显现出两道卧蚕适当降低了浓颜的杀伤力。 玄微瞬时回神,垂眼屈膝:“罗二爷。” 心下暗暗为自己方才刹那的失神懊恼。确实,就这张脸来说,此人还真算个祸害。 “免礼免礼,这儿没外人,我又不尊贵,那么客气干什么。”罗弈河毫不见外地拉着她进了屋,低笑问,“不知美人儿芳名?” 玄微不再多礼,语调仍保留谦恭客气;“卑职玄微,不敢劳罗二爷过问。只是不知,您此时不在自己屋中歇息,为何要潜来公主寝殿?” 罗弈河无辜地眨眨眼,“你为什么来,我就为什么来咯。” 她当然是来查案的,而他?玄微一时语塞,打了个火折子,径自摸索在寝殿中。 “哎,你心里是不是在想,我这个纨绔子弟怎么可能也来查案?肯定是来破坏证据的吧?”罗弈河好奇的跟上她,边走边叨: “我的名声这么臭,风流煞星的传闻无人不知。况且我昨晚又恰好有出来作案的动机和条件,这会儿又大半夜溜进公主寝殿里……凶手肯定是我,对不对?” 他清朗的声音轻松惬意,甚至还有几分天真真诚。 好像不是在阐述自己的种种嫌疑猫腻,而是顽皮孩子做了坏事还耀武扬威。 玄微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该说庆幸还是可惜,这件坏事,还真轮不到这位传说中的纨绔妖魔来耀武扬威。 “虽然您此刻来这里确实不太好,但您也确实不是真凶。”她只能说。 “哦?此话怎讲?” “您没有动机。” “怎么就没有了,我这荒淫无.耻滥杀肆虐的名声顶着,是个人都觉得这事儿肯定我.干的啊。” “正因如此,所以您最不可能这么干。” “所以万一我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呢?” “......。” 玄微向来控制自如的表情难得有一丝绷不住。 怎么会这种想尽办法给自己找杀人动机的家伙??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五章 假山女鬼 玄微将四下观察的目光收回,定在罗弈河那张欠揍之意大过于俊美非凡的脸上。 “您为什么能如此张扬肆意?因为您倚仗着陛下极大的宠信;陛下对您宠信至极,您若真看上了淮西公主,大可直接向陛下求旨赐婚,何必等她成婚两年有余,再来如此残忍地横刀夺爱,还背负着将自己身家性命赔上的可能?” 皇家子弟相互残杀尚且要处死罪,更别提他一个臣子奸杀公主,那岂止是处死,还要株连家族的。 皇帝再如何对罗弈河无边宠信,也不可能宠到他奸杀自己的亲女儿都还包容吧? 罗弈河双手叠抱胸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但谁说我只能是看上公主了?万一我只是跟她有仇,想报复她才这样做的呢?毕竟我若是只是看上,又何必杀死她?” 玄微:“......。” “是,您有动机,您是头号嫌疑人。”她实在忍不住翻给他一个白眼,反正火折子挪开了他看不见,“那就请您出去,免得明早我告您破坏案发现场销毁证据。” 说完,她继续打着火折子查探,不再理这人。 罗弈河当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笑呵呵地跟着她,“你是要看床?” 玄微身子一顿,仍不理他,兀自找到淮西公主睡的床。 床上很干净,简直没有任何痕迹,甭提脏污,就连头皮屑头发丝儿都没见着摸着。 也就是说这床单换上去人并没有睡。那么,要换床单的就不是淮西公主,而是凶手,需要将原来床单上的某些痕迹洗去。 “有个挺好玩的事儿。”罗弈河也不在意她不理他,继续追问,“这里新铺的床单,跟外面晾的那床,有什么相同之处和不同之处?” 玄微手停在床单上摸了摸,这回理他了: “都是一样的绣纹图案,但面料不同。外面那个是提花贡缎柞蚕丝,里面这床是提花府绸桑蚕丝。” 罗弈河再次笑了,笑容在跳动的火折光下忽明忽暗: “外面那晾着的,是献进宫的贡缎,可使用柞蚕丝却是蚕丝次等,说明那张床单是按宫中规制发下来的次上等品; “而面前这床的,虽只是民间可买的府绸,但也正因为其在民间可买,所以能用顶好的桑蚕丝订做。你猜这床府绸是谁买来的?” 玄微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俯身嗅了嗅这床的气味。 气味是檀木香,果真与外面的贡缎残留的梨花香不同! 她又连忙去开衣橱,里面不仅溢出一股檀木熏香,而且还叠放着好几床跟外面贡缎绣着一样纹案的府绸床品! “为什么来看床?”罗弈河倚在一旁瞧着她,仍含笑问,“因为公主殿下遭到过侵犯?” 遗体曾被温泉水清洗,没有仔细验尸的话是发现不了淮西公主还遭到过侵犯的。先前程侍郎自然没验出来,傍晚在驸马的恳求下,华寺卿和程侍郎并没有向其他人补充说明这件事。 但罗弈河竟然知道。此时虽是问话语气,可似乎已经肯定了这件事。 玄微原本还觉得他兴许是瞎猜,但听了他方才发现那些床单上的‘灯下黑’细节,她忽然觉得,这应该是他推断出来的。 “要我是犯人,把人奸杀之后,我不觉得有清洗尸体和更换床单的必要。” 罗弈河还在笑着说话,但玄微听着没有感到丝毫笑意: “除非……凶手顾及到公主清誉,不想令外界得知公主遭受过侵犯;以及,那床被洗掉的贡缎上,可能沾了些其他的、凶手不想令人知晓的痕迹。” 那么,除了皇帝和过世的公主生母。 还有谁,会顾及淮西公主的清誉? 答案呼之欲出,玄微心下微骇——不仅因为坐实了之前自己的怀疑。也因为初初见识到,罗弈河这副吊儿郎当的面皮下,那犀利仔细的眼神和的常人不及的奇思。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总觉得忽略了些什么…… 是了,她之前在遗体上嗅出温泉水干涸的味道,就以为凶手将淮西公主泡入热泉中只是为了伪造延迟死亡时间,却忘了可能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清洗尸体上的某些痕迹! 灵光乍闪,玄微忽然瞪大了眼与罗弈河对视。 “公主是被凶手扼死,双腕上不见伤痕,说明她生前双手没有遭到约束,也就是说她的手有机会反抗,指甲间却未见挣扎时所抓挠凶手留下的皮屑——” 自然是因为,指甲缝里的皮屑也被温泉洗去了! 公主的指甲很长,而且涂了鲸蜡,若能挣扎,必然会在真凶手上留下抓痕。所以…… “这样盯着我做甚?我手上可没有公主的指甲抓痕。”罗弈河伸出骨感修长的双手,理直气壮的给她看。 玄微当然知道他没有,她只是又想到,晚上所见的三位嫌疑人里,只有一位,手上显着些不太协调的迹象。 她张口正要说什么,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女子惊吓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公主——啊!是谁在那?来人啊闹鬼啦!” 公主? 闹鬼? 玄微眼皮一跳,抬脚就要开门去看,却被罗弈河一把拽住。 “声音就是从这寝殿的后门外传来的,你这般直冲出去,‘鬼’很可能直接看见你。”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会不会被‘鬼’看见啊,玄微要挣开他,却听他对着空气问了句:“皮匠,什么情况?” 小窗外面也传来一个老人和蔼谦卑的声音: “回二爷,是对面湖边的假山洞里,有个人跪在那儿,面向这间寝殿一直磕头,身后还站着个穿白衣服、披肩散发的女人。” 屋外有人?罗弈河的人?玄微心底一惊,但此刻另一件事更让她惊住:“穿白衣服…披肩散发的女人?” 她见到淮西公主时的死状,不正是如此么? 罗弈河倒显得不如何惊讶,哦了声又问:“偏殿那边可有动静?”公主遗体停放在偏殿。 “回二爷,丝毫没有。” “有意思,这鬼还能分身?难道是魂魄离体而出?”罗弈河再次露出笑容,火光隐隐照出他的两颗虎牙。 逐渐听到一些杂乱的脚步声,他方打开门,“差不多了,去看看。浅猜一下在磕头的人是谁?我猜凌探花。” 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说什么,玄微举着火折子望着他的侧颜,一时眼神复杂。 两人迅速闯出屋门和院门,果真见院门前那泊湖水对面,假山石洞里,真有一个跪地叩的男人! 最诡异的是,他身后——赫然站着个身穿单薄白亵衣、披头散发遮住面庞的女人,在四周众人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向后逐渐隐去……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六章 冤魂问罪 冲上云霄的动静引得许多人赶来。 喧嚣中夹杂着弱小的‘噗通’一声,待玄微绕到对面假山石洞的时候,在叩首男人身后的‘白衣女鬼’,已经完全失踪了。 “怎么样?怎么回事?那是谁?”华寺卿胡乱罩着件外披,头发来不及梳便气喘吁吁地赶来。 他上前同玄微一起将叩首男人的上半身扶直、躺平,玄微摸了摸此者颈间。已经没脉搏了。 “凌探花?!”华寺卿瞪大了眼。 玄微将死者摆正,脖颈还是显得有些歪斜,“嗯。看起来是头部撞石面而死,且脖颈断裂。” 说着她四下环视山洞,却并没有在石壁或其他地方见到符合伤口撞击的血痕。 死者凌探花被仰摆在地上,双目爆瞪欲裂。头部一片鲜血淋漓,致命伤处夹杂着石子碎。 华寺卿垮下个脸:“他跪在这儿把自己磕头磕死了?为什么磕头?” 程侍郎恍然想明白什么,顺着凌探花方才磕头的方向指去:“他在对着淮西公主的寝殿磕头!难道他是在向公主磕头谢罪……公主是他杀的?!姓华的,你昨晚是不是有将此人定为嫌疑人之一?” 华寺卿神情怪异,“是有这么个事儿,但那时候我们也还没找到证据证明他就是真凶啊。”没必要这么不打自招吧? “一看你就是来的晚,没听到打扫丫鬟们的叫唤吧。”程侍郎嗤声道: “她们称,方才听见声响、隔着湖瞧见死者在此磕头的同时,也见到他身后站着个很像公主白衣女人在逐渐消失!” 华寺卿鄙夷地看着他,“所以你想说甚?别说你觉得是公主冤魂夜行,押着凌探花向自己磕头谢罪?” “那你能怎么解释?不止一个人看到那个白衣女人了!”程侍郎气冲冲怼他,“还有死者,我们赶来时也远远看见他自己在那里磕头!这你又怎么解释?” 华寺卿被堵得一时语塞,办案者最忌迷信牛鬼蛇神,他自是不信什么凌探花被公主鬼魂逼迫磕头自尽。 但他也确实无法解释,不少人包括他自己——在湖对岸看见凌探花自己一下一下地使劲磕头,甚至还见到那白衣女人逐渐消失的衣角。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玄微。 玄微站在他侧后方一步,原本正静默不语地盯着地上一处新鲜水渍看。 这假山石地,与前后的湖面尚有些距离。一般轻小之物掉下去,水滴应该溅不上来。 假设是水中鱼儿跃水上来,甩带水渍,则不该只有这一两滴水溅在石地上; 但若不是鱼儿跃水,那莫非是什么重物方才掉了下去,才溅上这处水渍? 见到上司求助,她忙收回神思,垂首轻声道:“大人,跪拜磕头的着力方式,不会伤到脖颈。” 可是死者脖颈断裂。 “而且,”玄微蹲下,轻捻起凌探花额头血肉模糊处的些许颗粒,“死者伤口粘留的这些碎石子……似乎与这处山洞地面、山洞石壁,都不是同种质地。” 言下之意,死者额头的致命磕撞伤,并不是在这里形成的。 华寺卿不算意外,但也觉触目惊心:“你是说,凌探花是被人杀害的?而且这里不是真凶对他下手的地方?” 玄微默认。程侍郎嗨了一声:“那还愣什么,快去把罗弈河那个煞星押过来!” “哎哎程老头,不带你这样儿的啊。” 一道慵懒散漫的男声飘来。不等人押,罗弈河自己主动到了,一脸无辜:“昨儿定的嫌犯明明有三个,就算死了凌探花也还有我和驸马这俩呢,凭什么只押我不押驸马爷?” “将罗弈河拿下!”程侍郎对左右部下喊道,冷笑着,“除了你还能是谁?你心里没点数?” 罗弈河两手把腰一扶,理直气壮:“我可是有不在场人证——” “华大人!程大人!” 罗弈河话音未落,驸马便匆匆忙忙地姗姗来迟,“发生了什么?这下是怎么回事?” 玄微将他一打量,昨日就隐隐感到的怪异今日更明显了。 作为案发现场的主人,驸马竟是最后一个到的。 他一身棕色亵衣,穿得并不平整,显得有些潦草。头发也似是胡乱间随手一绾。 而同样衣着潦草就忙不迭赶来的华寺卿和程侍郎,那都是顾不及顺头发,乱糟糟也得直接来。 “我说驸马爷,您可真是个秉礼持仪的模范。”罗弈河双手抱胸,扬眉瞧着他,“您住的地儿过来不出三百步罢?倒是最后一个才到,出那么大动静,还记着整好发型才出门见人哪。” 这话很是讽刺,驸马涨红了脸:“你住那么远倒来得挺早,是不是趁月黑风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说完他也把注意力放到凌探花身上,瞪大了眼满面震惊。 “这——凌探花这是?” 华寺卿正要说凌探花被人杀害了,玄微先一步开口:“回驸马爷,方才凌探花正在对着淮西公主的寝殿磕头,我们赶来时他已经把头磕破而死。” “对着淮西的寝殿磕头?!”驸马不敢置信地顺着山洞前外方望去: “确实是淮西寝殿的方向。他无缘无故的为何要对淮西磕头?莫非杀了淮西的……是他?” 罗弈河眨眼,眸中是童真般的疑惑:“他杀的?那他昨天干嘛不认?今天大凌晨的来把自己磕死算什么事儿!” “这,”驸马犹豫了下,说,“我来的路上似乎听到有下人说什么……看见了淮西?莫非是淮西的神魂未安,出来寻了真凶问罪……” 玄微点头应和,“是,我们绕着湖过来的路上,确实看见有个穿白衣披头散发的女人,站在跪拜的凌探花身后。” “白衣?”驸马一惊,神情悲戚起来,“淮西……死的时候不就穿着白亵衣么。难道说真的是她?” 程侍郎听不下去,暴躁道:“姓华的,你方才不是和这丫头费了半天口舌,反驳我说这根本不是公主冤魂问罪死者吗?怎么现在又拿这套来哄驸马?!” 他这话一出,驸马的脸色霎时僵硬起来。 罗弈河用看傻子的眼神睥睨程侍郎:“程老头,你是不是脑子也僵老了?仵作美人儿这么说,当然是在试探驸马爷啊!” “怀疑我?”驸马大惊怒道: “那为何不怀疑罗二爷?你们可都看见了,我才来这里,如何有时间杀害凌探花?倒是罗二爷住那么远,却一早便到,这又是为何?” 程侍郎觉得纠结这问题实在没意义,但凡是个人都觉得真凶肯定是罗弈河,对左右喊了声:“还不快把嫌犯罗弈河拿下!” 罗弈河作惶恐状后退,“不带这样的啊!你们别过——啊!” 他话音未完,一脚踩空掉到山洞后方的小湖里。 “噗通!” 他掉下去后,又是一道身影飞快地钻入水中,几息之间便拉着罗弈河重新上岸。 罗弈河撩开浸湿垂在前额的龙须发,佯怒道:“程老头,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定罪于我,小心我去告皇上!” 语气浑然像个受人欺负就要找爹娘告状的孩子。 但在场没有一个人敢真把他当个孩子看,尤其是他上岸时,手上已然拿着一套湿淋淋的白衣。 “这是?!”华寺卿睁圆了眼。 凌探花身后,白衣女子——穿的白衣?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七章 拨云开雾 罗弈河一个‘无意间’的落水意义重大,捡上来的那件白衣,打破了驸马和程侍郎的冤魂问罪说法。 驸马的脸有些绷不住了,“这,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往湖里乱扔衣服?” 罗弈河鼻子哼哼,将衣服团丢在地上,发出很响的‘当’的一声。 “恐怕不是乱扔噢,衣服裹着石头,还用绳子环绑固住,这是有人刻意要把衣服沉湖的哦?” 玄微在心里对罗弈河默默点头。 将衣服绑裹在大石块上,丢进水里,这就解释了地上那处水渍的由来——大石块落水所溅。 罗弈河似乎看出了她的内心,对她眨了下修长多情的眼。 玄微无语地偏开脸。 “这最贴石面的里层衣料都还有些干,未全浸湿。” 华寺卿蹲下来,解开绑住衣服石头的绳子,摊开仔细查看,“确实,这应该才扔下去不久。” 这就间接坐实了有人换上白衣,假扮成公主杀人,故弄玄虚的真情。 “岂有此理!公主冤情未平,凶手竟敢又假成她继续行凶,栽赃他人?”华寺卿非常生气。 这下案情很明白了,就是有人先奸杀公主,然后为了嫁祸灭口,又扮作公主遗容杀害凌探花,还伪装成是凌探花畏罪自尽的模样。 可是—— “那凌探花自己磕头怎么说?”程侍郎不服气地找茬,“我和那些下人们都瞧见了,假扮成公主的凶手只是站在凌探花后面,又没有摁着他的头往地上撞,这怎么解释?” 华寺卿看向玄微。但玄微也还没想明白。 最矛盾的点就在于,凌探花在磕头之前,已经于别处撞死了。 问题一,他具体撞死在什么地方? 问题二,既然已经先撞死了,凶手将他带来山洞,又是如何让死人自己磕头的? “驸马爷,你这地方苍蝇真多。”罗弈河忽然挥了挥手,赶走周身不远处的苍蝇,嫌弃地说,“这么清秀的假山小湖,怎么会来这么多苍蝇啊?” 苍蝇?玄微心下一动,抬头张望起苍蝇的飞向,发现几只苍蝇虽然兜兜转转,可大方向似乎是同样的。 苍蝇对血腥非常敏锐—— 她忙顺着苍蝇寻去,在山洞外不远、假山后头果真发现了一处尚为新鲜的血迹! “大人,死者的致命伤来由找到了。”玄微轻抠血迹边的假山壁,与凌探花额头粘留的碎石果真一致。 华寺卿看了看,这处血迹确实吻合凌探花额头上的伤。且地上有明显来自不同两者的鞋印。 但这并不能让他眉头松开,“既然他就是在此撞死,那如何跑去山洞里磕头?” 如果他们只是看见凌探花一动不动跪在地上,那还好解释,凶手可以将他先撞死,然后摆定他的俯首姿态。 问题就在于,他们都看见了凌探花有起身抬头、俯身低头,反复磕头。 如果人已经死了,凶手也没有亲手压着死者以头抢地的姿态,那又是怎么让凌探花呈现磕头动态的? 玄微走回山洞,踱步在凌探花的尸体旁,复盘沉思。 凶手押着凌探花的头撞死在外头假山壁后,把他带进山洞,作稽首模样。 凶手假扮成淮西公主遗容,站在跪趴的凌探花身后。 等等。 站在凌探花身后? 玄微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凶手假扮淮西公主站在那,真的只是为了让目击者见到淮西公主的‘冤魂’么? 他站在那里有没有其他目的?比如……便于摆弄凌探花的尸体做出动作? 思至此,玄微立即俯身解开凌探花的衣物。 程侍郎瞪眼:“你这毛丫头做甚?男女之防何在,还不快快住手!” 华寺卿呛他:“人都死了还男女之防?要是能抓出真凶,她不住手又如何?圣上会为了这点儿细枝末节怪罪于我和她不成?” “你!”程侍郎指着华寺卿的鼻子,一甩袖子重重的哼了声,“不知廉耻的小儿!” 罗弈河笑得轻松散漫看着几人,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正给尸体宽衣检查的玄微身上。 此时大家都在围着尸体转,大家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除了其中一人,正死死地盯着罗弈河……脚下踩着的一根绳。 那根绳——是方才将大石头和白衣服绑住,一起沉湖的绳。 玄微把凌探花的衣服扒完,在他上半身发现了绕过双肩、半环胸腹的绑缚红痕。 “就痕迹大小纹路看,应是皮绳。”玄微轻抚勒痕,柔和的眸光利然一亮,“我明白了。” 程侍郎斜着瞅她:“用绳子绑缚死者?为何如此?那绳子呢?” “皮绳?”罗弈河抬起脚,捡起方才踩着的绳子挑眉道,“好家伙,这么巧。” 话出,他便觉一道刀子般的视线愈发淬了毒地凝在他身上。 玄微看着绳子沉吟一刻,向华寺卿请示道:“大人,我想复盘模拟,试试我的推测可行与否。” 华寺卿不假思索:“要如何模拟?我帮你——” “是要还原死者与凶手当时的状态么?”罗弈河兴致勃勃,“我来我来,我演死者!” “……,”您能不能别在案发现场显得那么雀跃?玄微腹诽,面上低眉顺眼,“那就有劳罗二爷,卑职演凶手。得罪了。” 凌探花的遗体被包裹着挪至旁处。为了逼真,玄微还刻意套上了那件湿答答的白亵衣。 她从罗弈河手里拿过皮绳,轻声说:“烦请罗二爷面朝公主的寝殿,跪在山洞这。” 这话说罢。 在场所有人刹那间都鸦雀无声,齐齐怪异地望着她。 玄微:“?” 华寺卿轻咳两声,“玄微,还是我来演死者吧。” 他们这些人,但凡在朝堂上站过的都知道—— 骂罗弈河没事,骂多狠多难听、就算当堂骂他祖宗十八代都没事。 但若敢命令强迫他做什么。 那皇帝就命令强迫你做什么。 再来说跪这种事。罗弈河不仅面圣没跪过,三年前他被罗家找回,在列祖列宗牌位前都不跪。 至于这会儿扮演死者,对着区区一淮西公主的寝殿下跪? 那就是天方夜—— “跪好了,你看看跟凌探花方才的模样像不像?” 罗弈河麻利地往那儿一跪,仰头眨眼看着玄微,张开双臂。 “来,绑我。” 语气却仿佛是:来,抱我。 众人:“……???”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八章 相敬如宾 玄微不以为意,点点头,拿着皮绳先斜绕在罗弈河左肩,将身前的那端绳拉长,横围过右腰、背后,再绕回身前,提到右肩,拉着剩余的绳子向后站。 “请罗二爷叩首。”她说。 真要让他对着公主那磕头啊?众人惊掉了下巴,这个周氏罪女好大的胆子。 罗弈河却很乐意,双手抚地,额头叩在地上。 “现在我不使劲儿,全凭你拉我,啊。”他甚至笑着说。 见他摆好了动作,玄微便将手中余绳往回拽。 罗弈河的上半身就被拉起。 玄微松开一截绳子,他身子便往下栽,头也磕了下去。 “二爷,您还是让额头叩在手背上吧。”玄微也不敢真让他像凌探花那般,反反复复以头抢地。 罗弈河狡黠的笑声传来,“好呢,多谢美人儿心疼我。” 于是玄微再次握着绳子回拉、放松,重复数次。 罗弈河的上半身也跟着起起落落,对着公主寝殿反复‘磕头’。 “大家看,凶手应是这般用皮绳绑住死者的上身,站在死者身后控制他反复磕头,最后使他定成伏地稽首状。”见推测可行,玄微便道: “然后,我继续向后退几步,就像方才大家看到的‘白衣女鬼’向后隐去那样……” 她边说边平稳地向后退去,然后松开一手的绳端,另一手使劲一拽—— 绳子果真被抽走了! 而失去绳子拉力的罗弈河,上身向前倒去! “现在,作为凶手,我已经伪造完凌探花在‘女鬼’逼迫下磕头自尽的假象,你们正从湖对岸赶过来……” 说着,她利索的解开亵衣第一颗扣子,拎着领口把亵衣从头部脱下,包裹住一旁摆好的大石块,用皮绳迅速捆了几圈踢进身后湖里,最后闪身离开! 当然,以玄微的能力走不了多远,最多只能藏在假山别处伺机潜逃,“我来不及完全离开这里,但凶手一定可以。” “这么快!”华寺卿恍然大悟: “你都能做这么快,更甭提凶手了!凶手完全可以趁我们来的途中就完成你方才的动作,潜离此处!” “凶手阳壮不阳壮我不知道,但肯定挺壮实。”被众人暂时忘在一边的罗弈河自己爬起来,抻着身子,不舒爽地叫着: “凌探花可是武举一甲第三,那肯定得比我壮,方才美人儿拉我,挺费劲吧?那凶手不仅要拉得动凌探花,还要能把他头往石壁上按,这不是大力士就是武强者啊!” 玄微揉了揉手心,点头赞同,“死者身上没有打斗伤抵抗伤,应是因为对凶手没有防备。没有防备也分两种可能,要么是对凶手很熟悉,凶手出其不意袭击;要么是凶手武力在他之上,死者根本防备不及。” 话至此处,凶手的特征已经非常明确了。 阳壮不阳壮先不管,反正人肯定孔武结实,武力高强。 “所以肯定不是我!”罗弈河卷起袖子,秀了秀自己不存在的臂肌,对程侍郎喊道。 程侍郎鼻子嗤声,冷笑道:“即便如此但这会儿你也脱不开嫌疑……方才那个下水救你的侍卫武功不低吧?” 说着众人四下张望一番,却并没有见到方才把罗弈河就上岸的那人。 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也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 驸马也盯着他:“是啊罗二爷,你这侍卫如此神出鬼没,且你今日如此配合甚是反常……若非方才无意落水,只怕你根本没想让我们见到,还有这么个侍卫的存在罢?” 罗弈河真是气笑了,“驸马爷,你从昨日到这会儿都一直急于往我头上扣锅,又是为何?” “当然是你荒淫无.耻,嫌疑最大……” 这边俩人正在吵嚷,玄微则回到华寺卿身边,低声问:“大人,驸马与淮西公主感情如何?” 而关于驸马此人,她出事前淮西有跟她提过,只知其模样应是风雅、有诗赋之才,其余的来不及多加了解。 三年前周家倒台时,淮西还未曾婚嫁。约莫她进了大理寺一年后,才听说了淮西成亲的消息。她的身份也无法参加婚宴。 但她宁可再也不见,也不愿以这般场景久别重逢,这般情况下看到她的夫婿。 “感情很好啊。”华寺卿答得很肯定,“他们婚前就以诗相识,而后奉旨成亲,不算盲婚哑嫁,还是相许相知的,成婚两年来也都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玄微眼神微黯,真正感情好的恩爱夫妻,怎么会相敬如宾呢? “你觉得驸马是真凶?”华寺卿神情怪异低声问,“可他俩是真的感情好啊,尤其是驸马,他本是武状元出身,为了公主,之前又考了个科举二甲第七,文武双全,可真是羡煞——” 说着他自己也顿住了。 本是武状元出身? “差点忘了这茬,”华寺卿一拍脑门,“驸马爷这两年多来武类赛展也都没露面,文类诗会什么的倒是频频有去,一身行头也都是文人装束——” 以至于长久以来京城众人都快忘了,他来这里,最初崭露的是武举锋芒! “嚷嚷什么嚷嚷什么!”程侍郎一挥手,盯着玄微道:“小毛丫头,仅凭这个可不好找真凶啊,你还能拿出什么证据明确指出是谁?” 玄微望着驸马跟罗弈河,“明确真凶,仅需驸马爷和罗二爷伸出手就好。” 伸出手,很容易的一件事。 但驸马同罗弈河的反应大相径庭。 罗弈河大大方方伸出手正反展示,驸马则僵着双手一动不动。 “驸马爷,”玄微慢步走到他跟前,温声道,“请。” 驸马交握着来不及束上绑袖的手,低低沉沉地问:“为什么?” “因为,”玄微平静地开口,眼神却笔直像一把利刃扎着他,“凶手的手背上——会有公主挣扎的指甲印。” 驸马盯着地板,“我是问,为什么怀疑我?” “基于昨日寺卿大人和侍郎大人的排查罢了。”玄微道,“昨日筛出您、罗二爷和凌探花,今日凌探花就死了,嫌疑人的可不就剩两位了么。” “除此之外呢?”驸马似乎要把地砖盯穿个洞。 “昨日见到您以来,我一直觉得您有个动作看起来很奇怪。”玄微甩了甩自己根本甩不起的窄袖: “您常做这个甩袖的动作……可是您昨日明明束着绑袖。可见您是个习惯穿广袖的人,昨日又没有需要您束袖的事情。那您为何,要突然戴起这足以盖住手背的绑袖呢?” 驸马忽然抬头,抖抖袖子露出包扎了的双手:“只是昨夜为淮西烧纸钱手背烫伤,不雅观,所以遮起来罢了!” 玄微不答,只是摊开他的手掌。 “大人。”随后她转身对华寺卿和程侍郎倾身行礼,“真凶确为驸马无疑。”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九章 浇灭理智 驸马当场就怒了。 “周仵作,就因为不信我手背是烧伤,你便认定我是真凶?” 玄微本应垂首,但她此刻更想直视驸马:“非也。而是您的手心,有和凌探花身上一样的皮绳印痕。” 说着,她也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只见那白净的手心印上了交错的条状红痕,隐隐渗着血点。 “方才卑职模拟凶手伪造凌探花磕头的手法,拉拽皮绳端的时候在手心留下了印记。虽说驸马您是武人,手心自然是比卑职粗糙。但同样,凌探花也比罗二爷更结实,要拉动他的上半身不断起伏,您的手心便印出了和皮绳状一样的痕迹。” 顿了顿,玄微接着道:“这皮绳是方才水下捞起来的,捆着石头和假扮公主的白衣。您应该没有其他机会拽着它,印出这般痕迹罢?” 驸马咬牙顽抗:“这痕迹是我自己用皮绳系东西,用力扯的时候印的。” 玄微嗯了声,“大人,去一趟驸马那里看看,他系东西的皮绳跟这个是不是一样。” 都到这个地步真凶已经很明确了,华寺卿对这个人面兽心的驸马已经失去了耐心。 “不必费这脚程,玄微,拆下驸马爷手背的纱布!”他竖起眉头说。 未等玄微动作,驸马先放弃抵抗,低喝一声:“不必了!” 他淬了毒般的眼睛死死地凝视着玄微。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他方才摊开的手已然攥紧,突然唰地抽出腰带朝玄微劈头盖脸地抽去! 啪!! 神出鬼没的罗弈河侍卫霎时现身,将驸马的腰带踹掉在地上。 侍卫的形容却让在场人皆是一诧。 这并不是个年轻力壮杀气肃穆的男子,而是一位头发斑白慈眉善目的老人。 驸马已是曾经的武举状元,如今却被这年迈老者,一脚踹掉了手中武器…… 究竟是驸马武力严重衰退,还是罗弈河的这老侍卫武艺高绝? “驸马爷,有话好好说啊,对美人儿大打出手不好吧?”罗弈河双手抱胸,事不关己似的笑呵呵看着他。 驸马抓着被踢红了的手,仍盯着玄微不松眼,双目比手还通红:“都是你!是你这个余孽,害得淮西与我离心!” 玄微蹙起黛眉,并不开口询问或反驳什么,只是定定地望着他。 “这锅可不能乱甩啊驸马爷,”华寺卿一下就不干了,怎么能一言不合就怪他的人呢,“您和公主成亲那段时间,玄微可是埋头在我大理寺验尸破案,哪儿有闲工夫挑唆你们夫妻感情?” 程侍郎之前判断屡屡失误丢了脸面,这会儿恨死了驸马,怒道:“有什么怨言等到陛下面前供认去!看陛下如何对你这个残害他爱女的禽兽!呸,还自称爱妻如命……” “您曾经确实很爱公主。”玄微柔声开口: “这满山庄的凤纹地砖、公主寝殿的雕凤瓦当、还有那好几床极好的府绸桑蚕丝床单……无不是您照公主的喜好特地准备的。前晚究竟发了什么,让您突然对她下了如此杀心?” 驸马惨笑一声:“这整座温泉山庄我都是为她造的……可自从去岁,她发现我曾置你于死地的事后,同我大吵一架,从此冷淡疏离,无论我怎样道歉解释她都肯不原谅……” 驸马曾置她于死地?玄微忍不住想接着问,华寺卿看到她启唇,忙道:“来人,快把真凶押走!” “我不甘心啊!”驸马极力抵抗着前后左右将他包围扣押的人,嘶喊着: “我一介潇洒武人,为了她作诗赋、读科举,她所用的一切都是我摸着她的喜好一一制定,我爱她护她敬她,为她掏心掏肺倾尽所有!可她呢?就因为我奉先帝之命杀你——她便要跟我决裂!” …… 前夜,公主寝殿里。 料峭春寒在温泉山庄已是降了好几分,而唯一装了地龙的公主寝殿,更是暖炉生香舒适宜人。 “淮西,夜深了,早些睡罢。”驸马捧着书卷从榻上起身,柔声开口。 淮西公主跪坐在矮几边,正点着个金火盆,往里一张一张地烧纸钱。 她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驸马,清清冷冷地嗯了声,“那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在赶他。 驸马喉中生涩:“勤国公的亲家明日一早也要来,我便让下人把我那间院子腾给他们住,今夜……可以借你这里就寝么?” “那你睡吧,不必等我。”淮西公主答得客套而疏离。 “……,”驸马眼神一黯,“这两日宴客,烧纸钱不太好罢?” 淮西公主自顾自的添了一片纸钱,“这是我的地方,本宫爱烧就烧。” 的确,这是圣上赠给她的山头。 驸马宽袖下的手不自禁抓起成拳,“可是是我建的。” “那我走。”淮西公主也不跟他争,利索起身,唤婢女来帮她抬火盆。 “项淮西!”驸马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你我夫妻,何至于为了个本就该死的罪女闹到如此地——”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脸上。 “本就该死的罪女?” 淮西公主方才清冷到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瞬间变得极为严厉怨恨: “婳婳只是个受了家族株连的无辜女子,无罪无辜,何至于你特地跑一趟,置她于死地?!” 驸马红着眼,带了些懑恨的哭腔:“不是我!是先帝吩咐我这么做的!” “是啊,是皇祖父的吩咐。”淮西公主冷笑一声,“这样做的回报,就是将我下嫁于你。对么?” 驸马本还想再辩解什么,喉咙里却再也发不出挤不出半点儿声音来,只能干干张合着唇。 淮西公主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从齿缝间挤出“卑劣”二字,哐地推开寝殿门。 驸马忍无可忍,大步上前把门踹回去。 “打开!”淮西公主怒然命令他。 爱人疾言厉色的辱骂和命令,浇灭了驸马最后一丝理智。 他没有再服从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拖拽着到了床上…… 他本是文武双全的绝艳之才,却痴爱偏狂,一夜一念,堕落成魔。 …… 玄微补填完验尸格目,收拾一番正要随华寺卿离开,却临时起意,想去驸马的住处一看。 与外面温泉山庄的精造和淮西公主华丽的寝殿截然不同。 驸马的寝室,称得上极为简朴。 玄微走到床边,檀木香钻入鼻中。 搭手抚着上面的被子、床单,她眸光复杂黯然。 驸马自己用的……连民间普通的柞蚕丝都不如。 却在淮西公主寝殿的衣橱里,备放着好几套鼎好的府绸桑蚕丝。 他是这样卑微全心地爱着淮西啊。 可淮西却为了她,对他已然称得上厌恶——否则又何至于来到自家建的温泉山庄过夜,还要自带床品呢? “婳婳!” 玄微微怔,转过身对着来人屈膝垂首,“宋小姐。” 宋小姐拉过她的手,正想嗔怪好友与自己疏离,见到她在收包袱,转而问道:“你要去哪?” “回东阴王府。”玄微道。 “东阴王府?如今你住在那?”宋小姐一惊,“如今的东阴王,是老王爷的私生子项珩……是你辅佐项珩逆袭夺嫡?” 去岁,老东阴王离世,袭爵的却不是出身嫡长的世子,而是十岁才被找回来的私生子项珩。 这件事震惊了整个京城,但没有人知道,东阴王府里究竟发生过怎样的夺嫡之争,才使得项珩逆袭上位。 唯一一条似乎有迹可寻的消息便是:项珩收留了一个‘巫女’作为谋士,助他扭转乾坤,夺得王位。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十章 闺中典范周姽婳 “你又听了什么风言风语。”玄微有些无奈地微微一笑,转移话题,“前日你同淮西争执了什么?” 提到这个,宋小姐脸色一阵变幻。愤怒、悔恨、怨怼,鼻头一下子就酸红了,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你记得前日是什么日子么?”她吸了吸鼻子问。 玄微一默。 “自是记得。” 是周家女眷死去,整整三年的日子。 三年前的前日,鸩狱太监们捧着圣旨,端着摆满酒杯的两大盘子走来,打开了周家女眷的狱门。 先帝怜悯众多女眷无辜,但株族之罪不可能赦免女眷。 按罪名,周氏满门女眷皆须充配教坊为伎。 先帝不忍。 于是多给了她们一个选择:饮鸩自尽。 周氏长房的大夫人——玄微的生母,不假思索地带着一众女眷饮尽毒酒。 理论上来说,玄微确实应在那时候也死了。 所以,淮西公主才会在前夜烧纸钱。 “公主说,你入狱后,她想尽办法救你,一旦你被充配为伎,她便命人执行策划好的解救之法。”宋小姐娓娓道来: “而这计划中极为关键的一环,公主当时求了驸马帮忙。不料驸马又受了先帝的密令,把她救你的谋划向先帝告了密,又反受先帝之命,要将你杀死……” 玄微明了。 的确,太监们端来毒酒,让她们选发配或是自尽的时候,她是打算趁发配之际逃离。 母亲她们宁死不屈的贞烈之行确实为世人称道赞叹,但她不认同。 只有活着才有更多机会更多可能。倘若屈辱地活着能洗冤报仇,那她为什么不这样做? 可是…… 有人强行摁着她,喂下了鸩酒。 “所以你和淮西争执了什么,与此事何干?”玄微甩开脑海浮现的那些过往,扯回话题。 宋小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得知‘害死’你的是驸马后,公主很自责悔恨,觉得是她害了你,也怨极了驸马。本想与他恩断义绝、老死不再往来,先帝却将她指给了驸马……她方才明白,此事应是先帝诱惑驸马所为。 “我劝她看开些,日子总是要往下过的,她既然成了亲,那总不能跟守活寡似的,一直与驸马作表面夫妻吧?驸马应也是无奈之举,君命何人胆敢不从?好歹驸马是真心实意地爱她,她也该化一化铁石心肠了。” 岂料驸马不仅当年‘杀了’玄微,如今竟对公主也下了毒手。 宋小姐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个不停,“然后……公主斥我忘却旧友、帮恶人说话。又痛恨我家趋利避害、我哥虚情假意,曾经明明求娶于你,可当你落难时又不闻不问……” 好心相劝却反被讥讽嘲骂,宋小姐委屈,便与公主起了些争执矛盾。 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自己口中真心实意爱护公主的驸马,却在当夜将公主杀害、于次日中午嫁祸给她。 宋小姐既想一头撞死,又想亲手掐死驸马。 “婳婳,你会怪我那样劝公主吗?”她小心翼翼地望着玄微。 玄微抿了抿嘴角,“如果驸马爷没杀淮西的话,你劝得对。” 虽然她其实没死,只是不方便告诉淮西公主。但于后者而言,她已经死了。 可公主还活着。 活着就要朝前走。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玄微如果有机会,也会劝公主放下隔阂与驸马好好过日子,实在放不下就想办法和离休夫,没必要把自己这般耗死。 好友并不责怪,宋小姐舒了口气。 “所以婳婳,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她紧紧抱着玄微的手臂不松开,生怕仅剩的挚友也离她而去。 “另有贵人相助。”玄微却不多言,拂开她的手提起包袱,“寺卿大人在外头等我,先行告辞。” “婳——” “宋小姐莫要再提‘婳’字了。”玄微轻声道,“周家不再,昔日的周姽婳也一同消泯于世……如今只有大理寺仵作玄微。” 她姓周,名玄微。 十五岁及笄那年进宫贺寿,先太后称赞她为‘闺中典范’,赐小字为‘姽婳’。 一朝变天,周家成了辜负皇恩的乱臣贼子。皇家赐的权钱名誉,皆被一夜收回。 连周家仅剩的周姓都不得冠用,更惶提先太后赐的小字,她再也不配拥有。 “玄、玄微!”宋小姐改口叫住她,恳求道,“可以再等等吗?我哥哥想见你。” 玄微脚步顿住。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她没有回头,声音比先前更加飘渺,“周家既倒,婚约不再。请宋公子另择良配罢。” 话毕,她不等宋小姐再说什么径直离去。 马厩外并停着两辆马车。 一辆有很明显的官员规制,玄微认识,是她随华寺卿来时所乘。 另一辆看不出任何规制,但其梨木为与、金雕毂辖,满车镶嵌琉璃锱铢,前头拉车的两匹马亦是汗血乌骓。 无不彰显着主人身份之显赫直逼皇家。 甚至比皇家还有过之无不及。玄微眼见那马车的冰绸帘布掀起,探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来。 “华子,你这车构造不行,下山颠簸不稳,容易垮。”他打量着华寺卿乘的马车,一本正经道,“不如我帮你载个人,下了山再给她送回大理寺去。” 华寺卿哪里不知道他想载谁,没好气道:“可以,那罗二爷载我吧。” “哎哎,华子你别这么不解风情嘛。”罗弈河嘿嘿一笑,“我与仵作美人儿一见如故,就拉她聊聊天儿嘛,回去就还你。” 等还回来人都不懂被折腾成啥样了!华寺卿竖眉怒目,绝不退让:“她今日不必跟我回大理寺了,我直接送她回东阴王府!” “哎!那可不巧了么,”罗弈河抚掌称妙,“我要去东阴王府找王爷玩儿,正好把人送回去,省得你不顺路啊!” 华寺卿:“……。” “大人。” 玄微走上前来,忍着想抽起的嘴角,对罗弈河略一屈膝:“那卑职就却之不恭了。” 华寺卿知道她是怕自己回头在朝堂受刁难,不放心道:“回到王府你飞个信给我。” “是,大人。” 于是玄微提着裙摆,上了罗弈河的宝马雕车。 即便在走下山路也极少颠簸,不看外头还以为在走平路。 玄微有些诧异,车华丽归华丽,但能驶得这般平稳,这造技只怕是皇家的马车都比不上。 罗弈河则斜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似乎没有丝毫要和玄微聊天的意思。 虽然知道他只是在假寐,但玄微也不可能主动开口。只是坐在侧处静思其他事情。 突然,马车猛地‘哐啷’一声,似是某边轮子落进了个低洼里。 玄微的坐处不巧,正在这轮子的正对方,突如其来的失衡让她人朝前栽去。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十一章 挟恩图报 罗弈河手快耳准,闭着眼也一把就拉扶住了她。 “多谢罗二爷。”玄微重新坐稳道谢,想不着痕迹挣开他。 罗弈河却不松手,甚至又往自己这边一拽。玄微一个趔趄被迫扑向他。 “我要是一路不睁眼,你就打算一路都不说话?”两根指头挑起她的下巴,纨绔嘴边勾起戏谑的笑。 玄微没有近似被调戏的羞恼,平静地垂下眼帘不看他面庞,“罗二爷既在休憩,卑职自是不敢惊扰。” 罗弈河轻哼了声,她不看他,他却要仔仔细细地端详她。 “看来你这三年过得不咋地啊,脸色比那年我在乱葬岗见的也没好到哪。”他喔了一声,“你住在东阴王府?项珩那家伙竟敢亏待你?我帮你找他去!” 玄微连连摆手:“您误会了,东阴王未曾亏待卑职,只是卑职自己疏忽,这段时间算是初愈。” “什么?你还染了大病?”罗弈河作受惊状,“那我更该找他去了,怎么照顾人的?我去把你要过来!” 玄微:“……。” “罗二爷。”她略微沉吟,温声诚恳地启齿道: “三年前您随手的救济之恩,卑职没齿难忘。稍后回到东阴王府,卑职就将您当年救济的银子和衣服还给您。” 确实,罗弈河算是对她有救济之恩。 三年前,虽说淮西公主秘密救她的事被先帝察觉,使驸马奉命用毒酒杀死她。 当今圣上那时为太子,对先帝的性情再了解不过,暗中又准备了另一手,使玄微饮下假毒酒假死逃离,随母亲和一众服毒女眷的遗体一同被扔到乱葬岗。 她夜半三更于尸堆中醒来。一身脏破白衣,浑无值钱之物,虽然也不是没办法活下去,但想必极为艰难。 偏偏就在于黑暗中摸索离开乱葬岗,想法子试图逃离京城的那夜—— 罗尚书遗失在民间的私生子,罗弈河入京了。 这时辰早就宵禁,城门不会开放放人了。可这他的马车还是顺顺利利地进了京,说明肯定不是一般人家。 为了防止被认出抓走,她试图躲开他的马车。他却不知怎的,坐在车内也知晓了她藏在附近的动静。 他命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老侍卫,拎小鸡似的把她提到他的跟前。 “哎呦呦,这年头叫花子这么敬业的么,这么晚还不睡觉,该不会是专门等小爷我进京的吧?” 罗弈河就如现在这般,两根指头顶起她的下巴,笑眯眯地端详着她刻意抹脏的脸。 “喔……这年头叫花子也得长这么好看么?好吧,看在你这么敬业又这样好看的份儿上——皮匠,把你身上那斗篷给她,再把我那个还剩五十两银锭的锦囊给她。” 皮匠就是那个神出鬼没的老侍卫,也是罗弈河的车夫。 面相慈祥,表情和善,但把她拎过来只用了一只手,她还毫无挣扎之力。腰间刀就连藏在刀鞘里也散发着血腥味儿。 老皮匠极为恭敬地对罗弈河垂首:“是,二爷。” 然后解下披风,拿出鼓囊囊的锦囊给她。 没有问她是谁,也没有把她交付官府,尽管她如此可疑。 只是给了东西,然后直接把她提溜下车。 “都三年了……”罗弈河一手撑着脑袋,眨了眨多情狭长的眼: “只是原物归还么?能不能再给点利息?不如这些东西我不要了,你人过来就行。有句话说啥来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对你可是雪中送炭,算得上救命之恩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嗯——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玄微:“……。” 您要挟恩图报呢这是? “玄微是戴罪之身,不敢劳罗二爷惦记。”她低声道,“卑职可以多给您翻一翻银钱利息,斗篷也可以给您的皮匠换件更好的。” “意思还是你不肯以身许我咯?”罗弈河眼里多了些天真无辜般的委屈,想到什么又重新闪起光来: “温泉山庄这次,全凭你验尸破案才帮我洗清嫌疑,这是真正的救命之恩啊!你不愿意以身报我,但我愿意以身报你!” 玄微:“…………。” “就算没有卑职,想必您也有办法自证清白。”她回想起凌晨时分,自己去到公主寝殿时偶遇的他。 那个一身吊儿郎当气,眸光却比她手中的火烛还要明亮、让灯下黑无处可逃的狡黠纨绔。 包括凌探花出事后,在众人面前看似装疯卖傻、实则常道出点睛之笔的他。 他究竟是怎样一个角色?玄微的目光有些复杂,她莫名生出种感觉,自己今后可能很难摆脱这个家伙。 罗弈河闻言笑了。 他面庞俊美英朗,姿态还是那么玩世不恭,笑起来却很纯粹干净。 甚至有两个小酒窝,还露出两颗虎牙:“我只是个荒淫无耻的纨绔子弟,我哪有什么办法。” 他摊手耸耸肩,笑眼弯弯地望着她,“恩人美人儿,你就别再推——” “罗弈河!” 马车外一声冷酷的男子喝喊骤然响起。 玄微闻声一怔。 “哦豁,来这么快。”罗弈河把眉一挑,丝毫没有被吓到也不意外,不慌不忙地笑了下,“你再考虑一下,想好了给我个信儿。” 考虑什么?想好什么?玄微一愣,有些猜到了但又不太确定。 “观你这一手验尸之技,想必不是短短三年就能练成的。”罗弈河坐直起身,整整衣领,收起了一脸玩笑,难得有些正色。 “看来周家出事前你就做好了准备……那么,为了实现你准备已久的事情,随我一道,对你是最有利无阻的。你信不信?” 玄微一瞬不瞬盯着他:“不知罗二爷想要卑职,所图为何?” “我要的就是你验尸破案。”罗弈河重新绽开灿烂的笑: “你居于项珩的屋檐下,办案免不了为他顾忌许多罢?在我这里,你可以不用担心得罪任何人任何势力。” 玄微再一次愣住了。 一个声名狼藉的荒唐纨绔——求她一个落魄无依的戴罪女子——毫无顾忌地验尸破案? 这话说出去,会有一个人相信吗?? 罗弈河见她不答,又笑眯眯地追加道:“作为报酬,我可以请圣上除你贱籍,赐为我妻。你看如何?” 玄微觉得自己呆成了块石头。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十二章 霁月清风东阴王 玄微一时没有更多余的时间来反应消化,因为罗弈河已经下了马车。 马车被拦在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是一位骑马的月白袍华贵男子,和十个手搭在腰间刀柄上的铁甲侍卫。 周围还有许多呆住了的百姓,闪避在路边围观。 “这是何方高人?竟敢直呼‘纨绔妖魔’的大名,不怕被整死么!” “你瞎啊?霁月清风、铁甲侍卫,这当然是东阴王殿下!” “喔!是了,全京城除了天子,恐怕只有东阴王殿下敢对‘罗煞星’如此不惧罢?” “可不是,只有东阴王殿下这样的谦谦君子谪仙人物,才敢对抗这污泥里的纨绔妖魔……” 窃窃私语间,纨绔妖魔罗弈河从容地伸了个懒腰。 他展露天真却邪魅的招牌笑容:“老珩,好久不见,你对我又更凶了啊。” 这话说的俩人像老相识。但东阴王项珩却神情冷肃,不见丝毫旧谊。 “还给我。”项珩从唇齿间削出刀锋般的三个字。 “啊,什么?”罗弈河顺了顺微飘但发丝,眼里是童真的疑惑,“我没借你什么东西吧?” 项珩额边青筋隐现:“她!” 罗弈河哎哟一声:“瞧您这话说的,那是个东西么?分明是个好好的人儿!我也不是跟您借的呀,是跟华子借的!” “少废——” “王爷。” 随行的铁甲侍卫正要拔刀相胁,玄微从马车下来,屈膝俯首。 项珩的冷厉眸光在看到她的刹那间化冰为柔水。 他声如温泉:“玄微,回来。” 玄微直起膝盖,仍低着头盯着地,迈着频繁的小碎步走到他身后站定。 “若是下回华寺卿的马车又载不了你,飞鸽传个信,本王派人来接你。”项珩侧首,垂目望着她的头顶。 玄微的头埋的更低了。 “是,多谢王爷关怀。” 周围百姓面面相觑。 “东阴王拦路罗煞星……为了一个女人?这女人是谁?” “这天仙模样,莫非是东阴王妃?” “你傻啊,东阴王妃怎么可能从罗煞星的车下来?我倒是听说,东阴王爷曾救过一个巫女,助他成了如今的东阴王……” 罗弈河瞧着玄微的模样,乐呵一笑。 “今日一程,与美人儿聊得甚为投缘。往后我会常来王府看你,有什么想吃的玩儿的尽管跟我说…当然,你若能直接来我府上,可以更加——” 啪! 寒光乍闪,一柄剑倏地飞掷而来,擦着罗弈河的发顶钉在马车壁上! 围观百姓纷纷惊呼。 “东阴王对罗煞星出剑了!” “东阴王殿下勇武!” “天啊,东阴王爷真敢对他出手,不会有事吧?” “好可惜,若是剑再往下一点就可以贯穿那妖魔的狗头了……” 差点被贯穿狗头的罗弈河却似乎没有被吓到的样子。 他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笑眯眯望着项珩瞬时出剑掷向他门面,当剑钉进马车壁上下回弹时他也恍若不觉。 “嘛,时候不早了。” 他抬手拔出头顶的剑,乐了。 “朱雀软剑?老珩你可真够意思,这把馋坏四海的宝贝就这么送了我,好感动……不说了我先走了,陛下在宫里等我用膳呢。回见啊!” 说罢他回了马车,潇潇洒洒朝皇宫的方向驶去。 有百姓呸了声,咕哝道:“媚上欺下的佞幸玩意儿!” 项珩没有说一句话。但玄微看见了他藏在背后攥得指节发白微微发抖的拳。 “王爷,我们回府吧。”她低声谦恭道,想了想又说,“卑职回头帮您拿回那把软剑。” “不用你去。”项珩一甩宽袖,翻身上马。 “总有一天……他得把那些全还给我。” 没有人听见后一句话,因为百姓们眼见罗弈河的马车走远,开始对项珩这里拥戴欢呼起来。 “东阴王殿下威武!” “东阴王殿下英明神武!” “能灭了纨绔妖魔的,只有东阴王殿下了!” 玄微跟在项珩马后,随着铁甲侍卫走回东阴王府。 项珩下马,瞥她一眼,“去沐浴更衣,然后来书房。” “是。” 换一身藕色素衣、挽一个后颈团发,玄微来到书房门口跪候。 项珩在里面议事。过了小半个时辰门开,一个老谋士出来离去。 “王爷。”玄微步入书房,再次向项珩跪安。 项珩没应。玄微也不抬头。 良久,项珩终于开了口:“为什么无罪?” 声音冰冷地回荡在书房里,与方才在街上对她的柔声似水大相径庭。 问句里没有主语,但玄微立刻就明白他问的主语是谁。 “回王爷,因为他的确不是真凶。”玄微把头又埋低了些,额头触到地面,冰凉的依靠给她带来一丝安全感。 “怎么可能全然无罪。”项珩一撑扶手起身,在她身前站定。 “他那样的恶鬼,就算不是主谋,也必有帮凶之份。否则驸马昨夜为何不杀他嫁祸,而是去杀那个毫无动机的凌探花?” 固然看不见项珩神情,玄微仍习惯地闭上眼,“卑职无能,未曾找到罗二爷帮凶的证据。” “既然无能……”项珩缓缓地蹲下来,扶直她、捏起她的下巴,“那就嫁了吧,你如今可十九了。” 玄微望着他深沉的眼眸,咬了咬唇:“玄微卑贱,怕难嫁与对王爷有帮助的人家。” “本王什么时候说要把你嫁出去了。”项珩哼笑了声,语气又柔和下来,“本王舍不得你去别人家吃苦……不如留在王府,抬你为妾。” 玄微感觉有点恍惚,怪异。 活了十九载,头一回有人用这么平静理所当然的语气对她说,要抬她为妾。 她生于权倾朝野的周国公府,是周家长房的嫡长女。 周家嫡系女子,自大楚开国以来不是册为皇后,就是封为王妃。便是非嫡系的女儿,也能嫁公侯官贵为妻。 给人做妾也不是没有,她的姑姑曾选秀入宫,一去就是妃位,短短几年封顶为皇贵妃。 虽然时过境迁。 周家倒台。她要活着,就须以贱籍之身面对百态。戴罪之身,只怕送上门给作妾都没人敢要。 “求王爷再给卑职一次机会。”她谦卑道,“卑职定当尽己职能,助王爷成事。” 话虽如此,可她脑海莫名回响起那个纨绔妖魔的声音。 跟随于他,无需顾忌地验尸破案么? 作为报酬,除她贱籍,娶她为妻么? 就她而言,似乎是条很划算的出路—— 比起留在东阴王府。 项珩对这个表态很满意,牵着她站起。 “最近我会让人再安排一起案子。”他踱步着道: “你要做的,就是在复验时印证刑部的结论,坐实罗弈河是真凶。”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十三章 滔天大锅 玄微怔住。 非要动那个人不可么? 她嗫嚅着,“王爷,卑职有些话不知当不当——” “劝我别动罗弈河的话就算了。”项珩的声音瞬间又变得冷酷,“这个祸害非除不可。” 若是以往,玄微揣摩出项珩的想法后会直接服从,绝不会多言。 但这回…… “罗二爷虽有万般不好,但既然受陛下如此护短宠信,王爷动他,便会惹怒陛下。” 啪哒! 抬手打翻墨坛,项珩陡然怒道:“皇伯父是受小人蒙蔽,我等忠臣难道不该迎怒而上、铲除奸佞,方为天下苍生之正道么?” “铲除奸佞的正道也不应如此栽赃。”玄微一反往常不退让服从,“他若确有其罪,则自有监察御史台弹劾揭发,何须王爷脏了自——” 啪! 项珩第二次抬手,不是又打翻了什么东西,而是打在她的脸颊上。 项珩被这话气的发笑,“什么叫‘他若’?他这败类生出来活在世上,就是他的罪!” 玄微被扇的脸颊发红发热,心底却被话惊得阵阵发凉。 听听。 这是被万千百姓敬仰,‘君子王爷’名满京城的东阴王,说出的话啊。 或许是不想再继续昧着良心袖手旁观甚至为虎作伥了,反正也已经挨了一巴掌,玄微干脆直视他的眼: “王爷何必说得如此极端?卑职听说您被王府找回之前,与同样流落民间的罗二爷曾相互扶持相伴多年。王爷与他既然有此故情,如今又共事一朝,何故非要为敌?何不续旧为友,互利共存?” 说这话时她语气虽努力平静却仍显铿锵,语速也快了甚许。 那双本可以媚眼如丝、化钢铁为绕指柔的狐狸眼,坚定不摇地盯住…或者说钉住了项珩的双眼。 作为一个曾经的淑雅闺秀,她的言语向来不多不长,语速柔缓。这一方面显得典雅,另一方面以免他人反应不过来;交谈时她也不会一直盯着对方的眼,而是会时而移向眉心、鼻子,这样既不失真诚,又不易使对方感到不自在。 但是此刻此言,她觉得,还是不要用闺秀的姿态来讲这话比较有效。 事实上确实很有效。 有效得让项珩又给了她另一边脸颊一巴掌。 这巴掌扇得玄微脸偏到一边,嘴角渗出了血。 “周玄微,谁给你的胆子和本王说这话。”项珩从周身气息到表情眼神无不冷得似冰窖而来,“以为仗着本王待你与他人不同,就可以如此放肆吗!” 玄微转正了脸,仍仰着直视他,“卑职不敢,卑职所言皆是为王爷着想。” “为本王着想?怕不是为罗弈河着想吧!”项珩厉然呵斥,“怎么……仅是昨日山庄初见、今日共车下山,便心许于那妖孽,心疼了?” 玄微眸光微黯:“王爷何故将卑职想得如此轻浮浅薄?” 项珩半蹲下来,伸手捧过她泛着星点红痕的脸。 他疼惜地摩挲着,“若非如此,这三年向来听话乖巧的你,如今又何故为了个素昧平生的祸害顶撞本王?还是说……你在此之前就同他暗通曲款了?” “……。”玄微半张着嘴,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让开!我要进去见王爷!” 书房外忽然响起一阵喧哗。 “王爷在书房议事,任何人不得入内。” “议事?怕不是跟那个狐媚子在里头吧!快让我进去,那个狐媚子贱蹄会把王爷害死的!” 是东阴王妃。 玄微神色无变,王妃向来这般爱找她茬,理由也从来都是同一个——觉得她会害死项珩。 三年前觉得项珩窝藏她这周家余孽是大罪。 三年来觉得项珩放任她去当仵作也是大罪。 三年后的今日不知又有什么罪名要扣上来。 项珩皱眉道:“让王妃进来。” 令下,王妃很快便踏着花盆鞋快步而来。 左右还随了俩壮婢子。 “妾身请王爷安。”她飞快行了一礼,旋即怒视向玄微,大喝一声:“把这个孽女给我拿下!” 项珩虽才与玄微起了争执,但此时也不允王妃当着他的面拿捏她。 “梓童,玄微又何处惹到了你?”他略微不满地俯视王妃。 王妃委屈又恼恨道:“王爷!周玄微这回可不是惹了妾身,而是要害死王爷您呀!” “你次次都是这句话。”项珩失去耐心要赶她走,冷冷一瞥两个壮婢,“滚。” “这次是真的呀,王爷!”王妃喊道,“周玄微私种象谷,这可是圣上大忌的毒物,夷三族的死罪啊!” 说话间,又一婢女端着盆妖艳的花果走来。 项珩看见花果,猛地低头瞪向玄微。 “这是你种的么?”他语气森然问。 玄微倒还不慌,恭谨道:“这象谷确实是卑职所种,但不——” “放肆!”项珩一拂袖将茶杯挥到她身上,勃然大怒,“周玄微,本王肯收留你是让你来辅佐本王的,不是让你来劝阻本王行事、连害本王的!” 玄微默默望着他不说话。她能说什么,就连项珩收留她,都是她设的局。 “象谷在不法之人手里是毒物,但在卑职手上,就是药物。”她平静陈辩道,“象谷有缓解——” “哎呀玄微娘子啊!” 又不等她把话说完,一个锦衣老头子跌跌撞撞冲进来,哭丧着老脸,痛心疾首。 是玄微来之前,就在书房与项珩议事的老谋士。 “你与罗弈河早先相识倒罢了,替他在王爷面前说话倒也罢了——可你不能为了报答他三年前的救济之恩,就替他私藏象谷啊!” 项珩呆住了。 玄微也呆住了。 这又是一口什么滔天大锅? 扣锅不带这么妖魔化的吧,她心下一沉,这话可不能无厘头的编。 与罗弈河三年前有一面之缘的事她从未告知他人,这老家伙既然能这么快得知,说明肯定是看到了什么实质的东西。 “早先相识?救济之恩?”项珩半信半疑,眼神徘徊在玄微和老谋士之间,“顾师爷此言有何依据?” 未等顾师爷开口,旁边的王妃没有丝毫意外甚至压不住嘴角得意的笑。 她让婢女呈上东西,抢先道:“自是妾身方才在玄微院子里查获象谷时,意外发现她抽屉里藏着个包裹,里面有一件男披风、一囊袋银两和一封书信!”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十四章 因果报应 不好! 玄微见到自己那包裹,眼皮一跳。 项珩打开包裹。 这件男披风很陌生,一囊袋银两鼓囊囊沉甸甸,那封书信打开一看,他的脸色立马铁青无比。 顾师爷添油加醋道:“这披风就是私相授受之证,这银两就是你二人贩卖象谷、金钱来往之证,这封信就是你私种象谷的罪因和幕后有指使者的证据!” “三年前他当真曾救过你?”项珩将信纸攥成一团,扔在玄微身上,“所以他以此要挟你报答,帮他种卖象谷果?” 玄微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地稳住语气: “三年前罗二爷确实曾救济给卑职一件披风和一些银两,但此后卑职再也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何人。直至昨日前往温泉庄办案方才再见,卑职便想着将旧物归去,这些银两则是翻了三倍偿谢,从此恩情还清两不相欠。” 对,这才像他认识的周玄微会做的反应。项珩心情平复,正要缓出一口气,顾师爷却又开了口: “王爷!象谷是害人康健惑人心智的剧毒之物,只消点滴汁液,就会令人成瘾,飘飘欲仙;若强行戒之,则浑如蚀骨难受,生不如死,因此极为稀贵!” 听上去他只是在说象谷的危害,这是众人皆知,并不新鲜。 但王妃顺着他的话往下一接,就变味了—— “怪不得那罗纨绔成天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疯癫样!”王妃盯着那盆象谷,作大悟状,“原来是私下委托玄微种象谷卖给他吸食……这么多银子,应当是他给玄微的报酬吧?!” 项珩听着这二人的一唱一和,原本要平缓出的气又提到了最高点。 “不是这样的王爷。”玄微有些无力地摇摇头,这些事赶得太巧,她真的很难说清,“卑职种这象谷,是为用它的药性来帮王爷缓解病痛——” “什么?你竟敢把象谷用在王爷身上?!”王妃尖声大叫,“大胆孽女竟敢用象谷毒害王爷!来人,把她给我扣下,押送到大理寺…不,刑部去!” 玄微抬高了声音:“王爷明鉴!卑职只是在用象谷的药性,怎么可能拿去牟利或者害您?若您不信象谷有药性,大可向太医院求证……” 项珩却没有听进她的话。因为经过顾师爷和王妃的提醒,他突然灵光乍现。 罗弈河,象谷果。 ——这不就来了个现成的案子么? 妥妥能把罗弈河治死的案子! 他又直勾勾盯着玄微。 “玄微,你去自首,指证他。”他神情魔怔: “去吧,你就说这一切都是他指使你的,你根本不知这盆花果是何物,都是他做的,你毫不知情……就算你因此获了死罪,本王也会派人帮你逃脱……” 玄微也直直回视着他,“子虚乌有的罪,我不认。” 顾师爷冷笑一声,“王爷何必跟她费工夫,直接送她去嫪公公那,据说就连曾立过贞节牌坊的女子到了他手里,也被折腾得无不服从、无罪不认。” 项珩红了眼瞪他:“不行!我怎能让她落到嫪阎那个老阉鬼手里?!” 京城两大荒淫妖魔,一老一少,老的是曾经权倾宫廷的老太监嫪阎,少的是当朝人见人厌的纨绔罗弈河。 就算玄微私种象谷,就算玄微极似与他最讨厌的罗弈河暗通曲款,他也不想,把她送到嫪阎的魔爪里…… “王爷,大事当头,儿女情长须割舍!”顾师爷扑通跪下,苦口婆心道: “那嫪阎虽已退休出宫,但他宫中势力犹存甚广,王爷既有意进夺东宫嫡位,结交嫪阎是势在必行啊!” 玄微的眼也红了,却说不出更多的话,唯有嘶喊一声:“王爷!” 项珩被她唤得一抖回过神,望着她深情款款。 “玄微。”他喃喃道,“去吧…既然你不去刑部,那就去嫪阎那里…在嫪阎那,等此事已了,我再用其他条件跟他换你回来!” 玄微怔怔摇头,嘴中仍是那两个字,语气却尽含失望,“王爷……” “你怕了是吗?”项珩紧紧抓着她的肩膀,突然激动起来恳切道,“怕了就好,你也不愿被那个老阉鬼玷污是不是?还是去刑部吧,我会帮你——” “来人,把这罪女送到嫪公公那去!”见项珩动摇又要变主意,顾师爷连忙大喝一声,“备车马,我也随行去与嫪公公协商!” 项珩眦目:“顾师爷,不要!” 顾师爷道:“王爷,若要保证将罗弈河治罪成功,则还需一位与他不相上下的妖魔,以恶制恶啊!” 好了。 这话一出,项珩如醍醐灌顶幡然醒神。 他握着玄微肩的手指节发白,用尽全身的力气把眼睛和双手挪开。 玄微任由王妃和顾师爷命人把她拖拽出去,只是睁圆了眼望着那背过身去的人。 泪雾蒙住了眼里的千情万绪,嘴中再也唤不出一个字。 三年啊,三年。 从他根本还没有夺嫡之望的时候起,她就开始坚定不移地走到他身边全力辅佐于他,将他从一个卑微私生子扶上了王爵的宝座。 可究其根,他对她的收留,源于她的算计。 三年前,她为了算计他人,设局得到了他的收留。如今……她反被他当作算计他人的工具,得到了他的抛弃。 因果报应,便是如此么? …… …… 从项珩书房书房离开的不仅有玄微和顾师爷,还有外头屋檐下的两只灰鹦鹉。 自从书房里激烈的对话停止后,它们便飞向皇宫。 罗弈河半个身子探出窗,伸手让两鸟停在他手上,带进殿中。 “凤箫和玉壶回来了?” 棋盘几前,盘腿坐着的龙袍中年男子抬起头,欣然道:“来听,听项珩那小子又打什么心眼儿!” 罗弈河瞅了眼棋盘,撇嘴道:“您别转移正事儿啊,先把这盘下完好吧?” 龙袍中年男子——正宪帝拿眼睛瞪他。 “朕颓势都这么明显了,你小子非逼我死透了才满意是吧?” 罗弈河呛他:“不要那么快放弃嘛,才被我围住几圈就不下了,那哪天你多被几个御史围着弹劾,是不是也要不干了让位啊?” 这话可以说是极为大逆不道。一旁侍候的公公都吓得满头冷汗。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十五章 二爷道理 罗二爷可不仅仅是说话大逆不道,下棋也是逆得很,能赢皇上的从不让步,简直丝毫没有一个身为全然靠皇权宠信、才如日中天的佞臣的自觉。 正宪帝却居然一点儿都没有被冒犯了君威的意思,只是不甘地拧了拧眉,然后重重的哼了声,把扔进盒的棋子捡回来继续下。 见他如此‘听话’,罗弈河也不拧巴,让那两只灰鹦鹉‘对话’起来—— “玄微,你去自首,指证他……” “子虚乌有的罪,我不认。” “王爷何必跟她费工夫,直接送她去嫪公公那……” 它们一鸟一句地对讲着,竟是将方才项珩书房里的一系列争执,都一分不差地转述出来。 “可以,现在记忆比以前好了。”罗弈河听罢颇为满意地点头,落下最后一子。 正宪帝还盯着棋盘没反应过来,“怎么这就输了?” 皇上看似在说棋局,但罗弈河知道,不仅是。 “还是太重情谊吧。”他耸耸肩,“美人儿心地还是太软,不仅给项珩当谋士,还不忍心看他被病痛折磨,又要当他药师,结果被人逮把柄了。” 正宪帝长叹一声,目光逐渐幽远:“但她的可贵之处……不是恰恰在于重情义么?” 若那女子没有对大厦将倾的周家情义深重,没有对这份血脉保留最后的珍惜,不是为了周家而力挽狂澜施展能耐—— 那么,她那份被他欣赏的才华,不过是投机取巧的媒介罢了。 “咱没说她重情义是坏事儿啊。”罗弈河摊手,疯狂暗示,“只是说,既然她重情义,那让她跟随同样重情义的人,不就好了嘛?” “比如说跟你?”正宪帝用看穿的眼神看他,“你和朕抱怨没用啊,这又不是朕的安排,是她自己的选择。” 罗弈河扬下巴,挑眉问:“不是你的安排?那你三年前突然让我入京干啥?我地方事儿还没办完呢,以为京城有什么要紧的,没想到就为了让我路上救一美人儿。” “朕是让你救她没错啊,但又没安排她去东阴王府。”正宪帝回堵他,暗自又咕哝一句,“让她去跟那冷血小儿?那还不如让她入宫!” 谁能想到呢? 那个本可以名正言顺成为他继妻的少女,在周家倒台前,屡屡通过他女儿淮西来接触他。 那时周家的倒势已经很明显了。 他知道这小女子聪慧异常,必然预料到周家的倒台会令她的处境身世一落千丈。 所以他以为,这小女子接触他,为的不过是他的庇护——太子妃是做不了了,但若能给太子当个通房甚至外室,等太子登基,又可入宫做小主子,也比留在外面受周家的罪,浮萍无依的好。 于是三年前,他看在女儿淮西的面子上,看在这小女子聪慧且无辜、还知进退的份儿上,帮她逃过了一劫。 后来的事情则完全出乎了意料。 救出小女子后,他本想将她晾在民间一晾,暂时不搭理她,先磋磨磋磨。 结果不是他不搭理小女子,而是小女子不搭理他,直接想办法进了东阴王府辅佐那个私生子。 他不乐意了,这可是自己费了人力物力救出的女子,就这么让她跑别人家去帮人,他又不是搞慈善的。 于是他问这小女子,本宫救了你的命,你怎么回报? 小女子似乎就在等这一天,等他主动问她的这一天。 然后她就可以说:请殿下赐我为仵作。 这样,她就可以凭一手验尸破案的绝技,回报他以冤狱肃清。 “那所幸你没让她入宫。” 正宪帝那边走神走到十万八千里远,罗弈河乐呵着道,“不然我如今就没机会了。” “你也只是有机会而已,”正宪帝警惕地瞥他,“没那么容易!” “别呀,咱请婚书都写好了。”罗弈河忙从怀里掏出一本奏折,“就等今儿个进宫来找您批呢。” 正宪帝接过,嫌弃一丢,“墨都没全干,路上写的罢?而且你确定她同意了?” “原本确实不大确定。”罗弈河皮笑肉不笑,“这不,老珩突然要作死,咱不得抓住机会出手,把美人儿揽回家嘛。” 而经此一事,玄微必然不可能再留于项珩身边。如果她还留,那大抵就无药可救了。 “行行不说了,差不多我也该撤。”罗弈河满意地给两只灰鹦鹉喂了几颗松: “虽然我不担心嫪公公对美人儿咋样,但我很担心项珩那个没脑子的谋士会对她怎样……皮匠,备车马!” 殿外响起慈祥平和,却满怀尊敬的老人声:“是,二爷。” “等会儿,你先去吩咐三拨人。”罗弈河起身往外走,边打哈欠略含糊道: “一拨赶上去,给东阴王府的车找点儿麻烦;一拨到郊区去入窃姓顾的私宅;一拨也去那里,捉拿盗贼。” 老皮匠:“?是,二爷。” 老皮匠经常不明白自家二爷吩咐的道理。 比如吩咐出动这三拨人,第一拨去给东阴王府的车找麻烦他理解,是为了拖延时间,让二爷看上的那个女子不要太快落入嫪阎手里。 至于为什么要派第二拨人去顾家私宅入室行窃、第三拨人又要去‘抓捕’第二拨的窃贼,他却是想不明白了。 不过没关系,二爷有自己的道理,等事情出了效果,他便会恍然大悟,二爷为什么那样做。 向来都是如此。 顾师爷乘着东阴王府的车马,坐在里头,肆意地上下打量着被捆住的玄微。 “周大小姐没想到吧?在王爷这里心机算尽三年有余,最终落了这么个下场。” 他甚至伸手抚上她的腰背肩颈,并不英俊的中年老脸上显露邪笑。 “所以说女人啊,费那么多无用心思干什么,三年前老老实实发配去教坊,你的身价必不会低啊。何必还灰头土脸在大理寺验尸房、奔波于各处义庄,手沾腌臜……结果还不是要被送去给人当玩物?” 说完话师他那淫邪的手已经落在了玄微唇瓣上。 玄微死死盯着他,刹那间突然张开嘴,‘咔’地咬住顾师爷的手指头! “啊啊啊——死贱婢!” 顾师爷吃痛大嚎一声,挣不开玄微的牙,只得抬起另一只手,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 玄微扑通倒在地上,牙口沾着血,有自己被打渗出的,也有咬破顾师爷手指的。 她一字未吐,仍冷笑地仍盯着顾师爷,朝他用力啐了一口,将血水呸到他脸上。 这样的行为,她当周大小姐的时候从未做过,不当周大小姐之后也从没打算做。 但如果今天不做,只怕她会后悔一辈子。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十六章 完全反转 顾师爷捂着被咬破以至血肉模糊的手指,暴怒大吼:“不识好歹的臭表子!今天老子就要把你——” “吁!” 顾师爷正半站起来要踹玄微一脚,车夫却突然急勒住马。 车向前一冲,起身的顾师爷一个不稳自己摔了,牙嘴‘咔’地磕在座椅直边上。 “你他娘的要死啊!”他彻底发作地朝车夫暴喝一声,“好端端勒马干嘛?!” 车夫被他吓了一跳,“回回回师爷……这条路前面被堵住了。” 顾师爷嗒的把他踹下去:“扑街,你是新来的吗?不知道王府车出行可以赶人清路吗?还不快去!” 车夫摔在地上也不敢吭声,忙不迭翻回马背上往前赶车,一边大喊‘东阴王府车驾过路,闲杂人等速速让道’。 这一喊确实有那么点效果,起码前面看热闹的百姓被唬到两边去了。 但真正堵住路的始作俑者还横在路上。 车夫又连滚带爬地翻下马上前试图劝说,却被灰头土脸地骂了回来。 “师爷,前路被两辆车拦住了。”他苦着脸禀告顾师爷,“是吏部尚书的公子和文忠伯的公子当街吵起来了,都横着车在街上互杠,谁也不让谁,连听说王府的车来了都没反应……” 吏部尚书和文忠伯的儿子?顾师爷锤了下车壁骂娘。 这俩老头都是三朝元老,对着皇帝都敢甩脸,虎父无犬子,俩小儿自然也不会把区区东阴王府放在眼里。 “你没带脑子吗?不会换条路啊!”顾师爷继续暴躁骂道。 车夫真的很委屈:“回师爷,这条是去嫪公公那最近的路,如果绕开的话,少说要再多走半个时辰。” 顾师爷无语,谁愿意在马车上多加磕磕晃晃,不如搁这儿歇着。 就不信这俩能横霸着再吵半时辰! 坐回车厢里,顾师爷再次把目光锁定在没来得及收拾的玄微身上。 “臭表子,你以为自己还能冰清玉洁多久,今天就让你变成残花败柳……” 不过好在他想起这人是要送给嫪阎的,不敢多动,只得咬牙切齿地闭上眼假寐。 眼睛还没合上,车后面又飞驰来一个马夫。 “老爷老爷不好了。” 马夫连都来不及告罪一声直接掀开车帘,惊惶道:“咱们郊外的私宅遭盗贼了!” 顾师爷无所谓的哦了声,“那就盗啊,我又没在那放什么值钱玩意儿,有本事他们把人给盗走啊,大惊小怪。” “他们还没来得及盗,”马夫哭丧着脸,“因为有一支护国卫恰好路过,直接把他们给拿下了!” “拿下就拿……”顾师爷又要发作,突然猛地一反应: “护国卫?!怎么拿下的?在我宅子里拿下的,还是盗贼还没进去就被拿下了?” 马夫哭道:“在宅子里拿下的啊!” “!”顾师爷大惊失色,也顾不得等路疏通送玄微去嫪阎那儿了,忙跳下车趔趄的翻上匹马,朝反方向奔离。 还留在前头的车夫没有命令,一时间不知该换路走还是原地等,纠结好半天,冒险决定赶着车朝另一条路驶向嫪阎住处。 “麻烦告知嫪公公一声,东阴王府派顾先生来给他送了个礼来。” “好,请伙计随小的进去。” 车夫将车厢里捆着的玄微拽下车。 “别以为师爷不在,你就可以逃过一劫。”他粗暴地把她拖在地上,一路走进嫪阎府里。 厅室里却有不止一人。 主座上确实是老抠又丑陋的前掌印太监,这座府邸的主人嫪阎。 而客座上,坐的是一个年轻又俊美的青年。 青年斜于榻,摇着折扇姿态风流慵懒。 车夫惊住了。 这是—— “嗨!你这臭小鬼这么不怜香惜玉,送美人儿怎么能拖在地上带来呢?” 年轻俊美的青年折扇啪地一收,不悦地走到玄微面前。 “哎哟!这好好的个美人,脸怎的这么红这么肿?嘴角怎么流血了?”他心疼地叫起来,抬头看向嫪阎,痛心疾首道: “嫪公公啊,您是怎么得罪东阴王府了?他们竟敢送个被打成这样的人来给您,这是向您示威呢,还是羞辱您呢?” 车夫也大惊失色。 “我不是我没有您瞎说!”他慌忙道,指着玄微辩解,“是这妮子不乖不服从,还出口辱骂嫪公公,我家主子这才动手没,替公公教训她!” 年轻俊美的青年——罗弈河一脸愤愤。 “既然已经决定将这美人儿作为礼物送给嫪公公,那就不得动手动脚,损坏了公公的东西。”他把车夫扯着绳子的手拍开,绳头拉到自己手上。 他看向嫪阎,笑得像个童真的孩子:“嫪公公,这人儿都给损成这样了......不如我先带回去,帮您把礼物收拾收拾?” 嫪阎若有所思地盯了玄微的面容几眼,哼一声道:“那老奴就劳烦罗二爷了。” 啊这,不是。车夫凌乱了,他知道主子此行是为了联手嫪阎、扳倒罗弈河,同时也是把周玄微这个女子送到嫪阎手上糟蹋,不让罗弈河得逞。可现在—— 怎么就又落到罗弈河手上...不,怎么变成了好像是他们主动把人送到罗弈河手上去了一样?? “这,这不能,不能啊嫪公公。”车夫惊慌失措,这一趟居然达成了与目的完全相反的结果,回去还不得以死谢罪! “公公不可啊!这个周家余孽私通罗二爷种植毒物象谷,甚至还拿它用在东阴王爷身上!公公万不可放他二人逃之夭夭啊!” 嫪阎抬眼,对车夫仅予一瞥。 车夫浑身一抖,顿然有种被毒蛇叮了的感觉。 “确有其事?”嫪阎斜着看罗弈河问。 罗弈河无辜的把手一摊:“周氏女种没种、给项珩用没用我不知道,但这都不关我事儿啊,我只是个差点儿被项珩迫害的背锅人。” “也是,就算你真参与此事,也不会给项珩那个蠢儿发现。”嫪阎嗤了一声,“可惜啊,老奴还想罗二爷若真有象谷,能要些来尝尝鲜呢。” “哎哟,你都一只脚进棺材了还尝鲜,嫌自己活太久?”罗弈河作嫌弃状笑道。 车夫瞠目结舌,瞪着这一老一少两个名骇京城的祸害。 “你、你们——” 这么熟?! 亏得王爷和主子还商量着联手嫪阎来扳倒罗弈河,以为这俩是互相争夺皇帝宠信、宫中势力的恶斗恶死对头。 可谁知…… “又要劳烦你背锅了。”罗弈河笑呵呵地看着车夫,和善中带着毫无回旋余地的杀意: “东阴王府借献美人之名,以美人对嫪公公行刺。既败,美人与同伙车夫一齐当场绞杀。” 什… 车夫还来不及反应当场绞杀四字,受惊骤缩的瞳孔里闪现一道极速寒光…… 唰! 老皮匠收起一滴血都没沾到的长刀,寒光在车夫脖子上抹出一道白迹,随后渗出明晰的鲜红。 车夫仰面倒在地上,紧缩的瞳孔也随着流血溢散开来。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十七章 结盟联手 嫪阎向厅室壁边漠然扫了一眼,立即有两小厮跑上前,一个扛起车夫的遗体,一个拿抹布擦拭地上痕迹。 行动干净利落,分外熟稔。 “没别事就快滚。”嫪阎语气不善,“老子要去撸猫了。” 罗弈河撇撇嘴,不满道:“别家老头儿都是越活越平和,你咋就越活越暴躁嘞?” “项珩那不成器的毛小子,竟敢妄想利用老子搞掉你。”嫪阎冷笑连连,“这点本事心胸,还妄想夺那个位置?以为那位置跟区区东阴王位一样好夺?” 说到这,还颇为鄙夷地睨了眼仍被捆着的玄微。 “你这毛丫头有点聪明,但不多,起码眼神不太好,辅佐了这么个玩意。” 见玄微也被连带吐槽,罗弈河不乐意了:“行行,撸你的猫去,咱走了。” 嫪阎也没有要亲自送客的意思,自己先行离开,“尽快回来,宫里那位寿辰不远了。” 罗弈河示意老皮匠先去牵车马,他则将玄微打横抱起。 玄微神色一慌:“罗二爷,这不合适。” “这儿又没外人看,有什么不合适的。”罗弈河朝她低眉一笑,“按着英雄救美的话本,你受伤了,我当然要抱着你离开,才有那画面感啊。” 玄微:“……。” 这人多少有点毛病。不过鉴于自己这次是彻彻底底被这人所救,也不好意思嫌他什么。 马车停在嫪阎府门前一步,挨得极近,罗弈河把玄微抱上车放下。 “有几巴掌是项珩打的?” 他摸出一瓶小巧精致的药,擦净了手指头,蘸了些白药膏轻涂在玄微脸上。 提这话之前,玄微的神情都是麻木失神的。这话一出,她突然就眼眶一热掉泪珠了。 “咋了这是?心碎了?”罗弈河哎哟一声,忙掏出帕子替她小心拭泪,眼巴巴瞅着她,“哭这么难过,你喜欢项珩啊?” 积压许久的情绪莫名就一涌而出,玄微的哭腔有些刹不住。 “哭得难过就一定是喜欢吗?世上除了喜欢就没有别的情感了吗?” 三年啊,她尽心尽力辅佐了那个人三年。虽然得以接近他是源于她的设计,她也不是纯粹只为了帮他夺嫡。 可……共处三年,便是没有男女情愫,那也有苦难共度的羁绊情义哪。 她瞋着罗弈河,有些恼怒地反问。 罗弈河倒没有被迁怒的恼意,甚至挺高兴她在他面前可以流露情绪。 “没没,我只是寻思着你跟他也不可能有啥血脉亲情呀。” 他一手拿帕子给她擦泪,一手蘸药膏给她涂伤,语气故作正经,“你没喜欢他那就好办了,想想他打了你几下,改天我帮你打回来。” 玄微吸了吸鼻子,也把短暂释放的情绪给收回去。 “这药膏,是后宫来的吧?”她望着药瓶道,“且起码是妃位之上才用得了的东西。原来罗二爷如此神通广大,是卑职有眼不识珠了。” 方才听他和嫪阎的对话如此熟络轻松,关系大概不仅仅是熟悉那么简单,或许还挺铁。 这与小道消息传的不太像啊。 再者他手里有妃位以上的妃嫔才能用的药膏,要知道,当今圣上后宫寥寥,妃位之上只有一贵妃和皇后。 这二者的家世还都是一等一的显赫。 这也给罗弈河勾搭上了,真是了不得。玄微的神色愈发谨慎收敛,摆回先前那什么都看不出的谦恭表情。 “哎哎,我给美人儿亲上药,美人儿却不对我笑?” 罗弈河将玄微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作不满状,“婳婳好硬的心肠,能为项珩哭,却不能为我笑。” 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人面前真的很难维持正经,玄微反调侃道:“卑职虽未予二爷笑,可却是为来劝东阴王对二爷不宜动手、以和为上,才落得如此下场。” 罗弈河作出感动愧疚交加的模样,感慨道:“婳婳赌上性命为我说话,如此大恩,我怕是只能以身相...” “去嫪公公那里的路程,罗尚书府比东阴王府更远吧?若非吏部尚书和文忠伯的公子没有恰巧横在街上吵架,把王府的车拖了一阵,二爷只怕要后到了。”玄微及时打断他,道: “二爷您竟能预判东阴王派人送我去嫪公公那,并在我们之前赶到;又找了极为合理的由头使我假死、将我带走,还把顾师爷的车夫灭了口。嗯...若是顾师爷的私宅没有如此巧合地遭贼入窃,一同去找了嫪公公的话,您是不是还要多灭口一个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很明显她已经把罗弈河这局给看明白了。 罗弈河含情的笑眼里多了几分欣赏:“所以说,毕竟顾师爷还是项珩媳妇儿的舅舅,我只能想办法把他支开。损失宅子美人总比丢了性命划算啊,我这是为他好。” 您真是个诡辩家,玄微默默腹诽,一琢磨他的话突然灵光乍闪。 “宅子美人?”她抓到个重点,“顾师爷金屋藏娇,在私宅豢养女子?” 罗弈河咧开唇笑,露出两颗狡黠的虎牙,“是哟,而且还是……跟人贩子买来的,民间被拐的良家女子哟。” 玄微一惊。 这是大罪啊。 这下可不只顾师爷,还有顾师爷他外甥女东阴王妃,顾师爷他外甥女婿项珩,都要倒霉了。 尤其是爱惨了自己清白好名声的的项珩——妻舅拐买民女以全色心,这不得把他名声损死? “不论如何,玄微感念罗二爷此次救命之恩。”玄微坐着作倾身状,以代行礼: “既然罗二爷已做了主张,使卑职于明面上身死,得以逃脱东阴王府。那敢问接下来,二爷打算如何让卑职报恩?” 人有时候说话要装糊涂给对方留面子,但有时候若不想被人拿捏,那便要把话挑明白些,表示自己不是真糊涂—— 我知道你救我是另有目的,别扯虚的来坑蒙拐骗我。 罗弈河倒也不介意被戳穿,抚掌笑道:“这个么,自然是陛下让我办一些疑难杂案,我自个儿怕难胜任。温泉庄见婳婳验尸破案如此惊艳,便想请你来帮帮忙。” “既是陛下交代,卑职在所不辞。”玄微恭谨道。感情罗弈河还是圣上的破案密探呢? “那太好了。”罗弈河像个得到糖的孩子般笑开,“第一案须南下陶州。你看看休息个一两日,我们便启程离京…可以去我家休息哟,很舒服的。” 玄微彻底擦净眼泪,摇头道:“路上休息便好,卑职可以即刻启程。” 这京城,她早就一刻也不想待了。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十八章 莲香去兮 这边玄微随罗弈河启程离京,那边顾师爷赶回私宅把握情况。 情况很不幸,护国卫抓完贼后,他私宅里立即有女子趁机跳出来磕头,表明她们是被拐卖来的,没日没夜被囚禁于此屡遭折磨,求护国卫救她们出去。 所以护国卫抓完贼后没走,一部分人留着查问这些女子的身份,一部分人去追踪抓捕顾师爷。 于是顾师爷自投罗网地被迎面抓了个正着。 项珩得到消息的时候,怒火攻心直喷出一口血来。 “王爷!”东阴王妃先是吓得避开两步,看了眼血没溅到身上,便立即从身后扶住项珩。 “还不快去给王爷拿药!”她对下人喝道,给项珩拍着背哭道:“王爷,舅父怎么办啊!求王爷救救妾身的舅父啊!” 项珩简直要给拍得又呛出血来,猛地挥开她。 “一家子吃里扒外的东西!本王交付他重任,他却为私事而中途抛之!结果重任失控而败,他私事搞砸又进了牢,现在你还要本王给他收烂摊子?!” 这话说的极重,王妃愣过后直接放声大哭。 “王、王爷,您怎么可以这样说……”她泣不成声,“舅父他不论犯了什么错,也好歹为您殚精竭虑这么多年——” “他的殚精竭虑,就是帮你煽动本王舍弃玄微吗!”项珩暴怒道,“现在好了,她死了!你还不满意吗?!” 是的,他其实明白的很,这舅甥二人如此赶巧一唱一和,目的之一必然有煽动他牺牲玄微。 因为她既能为他红袖添香,又能助他成为商汤。 这就使得舅甥二人的存在有些可笑。 提到玄微,王妃委屈的哭腔也增了几分恼怨:“那周玄微本就是个祸害,除掉她是为了王爷您!您看她竟敢偷偷喂您吃象谷——” “她都说了只是利用象谷的药性为本王治病!”项珩几乎吼道。 “是啊!她都说了,是用象谷给你治病而已。”王妃突然不再畏惧地诡笑一声,“可你不还是选择信我们的话,把她牺牲出去换别的利益吗?” 话出。 项珩瞳孔骤缩,目眦欲裂。 是啊。 这终归,都是他的选择。 他选择利益,所以逼自己信王妃和顾师爷的话。 但其实,他一听到玄微的解释,就已经无条件相信了她。 可…… “噗!” 又一口鲜血猛然吐出,项珩力尽瘫跪在地。 王妃尖叫了一声忙掀开自己的裙摆,还是沾到了点滴血迹。 “都是聋子吗!王爷的药怎么还没来?”她又立刻爬到项珩身后扶他,“快拿药!传太医!” “回王妃,药已经用完了……” “用完了不会再调啊!太医不是早就把药方的材料和剂量都写过来了吗?” “是给了没错,但之前一直都是玄微姑娘调配的,我们都、都不会……” 项珩猩红的眼已一片血蒙模糊,意识也逐渐在妻子对婢子责骂中逐渐远去。 意识越恍惚,眼前血雾里,那个身着藕色莲纹衣裙的亭亭女子就越清晰。 仿佛回到五年前初见,王府里举办赏花宴。 那时他还是极不起眼的王府私生子,她还是百家争娶的周家嫡长女。 他自卑到远远看见她就偏开脸转过身,眼睛又忍不住想看。 正自我矛盾时,被宠坏的三弟毫无征兆地,唰地拔下他发间插着的莲花玉簪。 “快快快帮我簪上。”三弟把从他头上抢来的玉簪又递给他,急切地命令道,“快点快点!要过来了过来了!” 那时的他在任何一个兄弟面前都没有反抗余地。顾不得自己散落的发,他替三弟簪了自己的莲花玉簪。 簪好后,三弟满意的伸手一扶,又忙端起袖子轻咳两声,几个结伴的女子正好经过。 “周大小姐。”三弟展露自认为英俊的笑容,“怎么不进屋里避避太阳,用些冰饮点心?可是府里东西做的不合口味?” 亭亭女子也对他回以绽笑。 “并非如此,只是用得多了,出来走动赏赏莲塘。”她的笑容比满莲塘的莲花更清丽温雅,“多谢三公子体贴。” 说着,她还看了眼三弟身后披头散发的他。 四目相对一瞬,他在她眼里看见了明了。 “我见三公子眉目开朗,热络阳光。”她眸光流转,柔声道,“今日簪上这清淡玉莲,倒是压了些公子的光彩。依我鄙见,三公子若想簪花,牡丹更能衬您容光焕发。” 她的话让弄巧成拙的三弟有些尴尬,但关心和建议叫人欣喜更甚,“好!周大小姐所言极是,我回头就去换牡丹!” 她又笑了笑,不仅是对三弟,也是对他。而后稍一屈膝款款告辞。 “看你簪的什么玩意儿,真叫我丢脸。” 她一走,三弟便将莲花玉簪粗鲁的拔出,往地上一扔,恶狠狠瞪他。 “我看你也别戴了,小杂种也配戴莲?真是晦气……一会儿晚膳你也别进屋吃了,在厨房监督好饭菜送来,你就滚回自个儿屋里去,听见没!” 这样的对待,他已经经历五年了。从五年前被接回府以来都是如此。 这种寄人篱下、卑微于人的感觉,在兄弟姐妹间饱受欺辱...五年了,他还是每次都格外难受,无法习惯。 可这一次,他来不及感到多少难受。 他很清楚。是因为那句话、那个笑容。 是因为她为他说的那句话,她向他绽放的笑容。 “你丫发什么呆呢?”三弟见他走神,生气地扣了下他后脑勺。 “看什么看,知道那谁吗?周国公府的嫡长女,京中闺秀之典范!你配看她吗?” 这一席无情又真实的话将他拉回了神。 是啊……那可是钟鸣鼎食养出来的大家闺秀,是京城权贵踏破门槛争娶的国公府贵女。 他虽有王府血脉,却自由流浪民间,还只是个私生子。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肖想到她吧。 可后来的事却好似做梦一般,那样遥不可及的女子,竟然屡屡在各种宴会上,经意或不经意地与他有所接触。 暖阳的笑容为他沐浴,清濯的莲香沁他心脾。 “玄微……” 项珩彻底倒在地上,手无力地伸向飘渺于血雾中愈发远去的女子。 “不要离开我……我对不起你……求求你,回来……”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十九章 细思极恐 玄微与罗弈河共乘车马,一夜一白天从京城到洵州。 傍晚,马车停在一座大宅院前,罗弈河爽利地跳下车。 抻出去的手原本要伸懒腰,忽然想到什么,改为平伸旁处,给下车的玄微搭手。 掀开车帘见到那只骨感修长的手,玄微微怔,不太自然地扶住下车。 “走了这么久,你不累我都累。”罗弈河倒也不多占便宜,撤开手朗声笑道,“也不用这么赶,又不是要出征赈灾啊的,帮皇上找个东西而已。今儿就在洵州休整一天。” 玄微没有什么意见,她之前一味想要赶路离开赶紧干活,便是想要借此减淡自己的感伤心绪。 不过就算路才走了三分之二,她就差不多已经想开了,发现自己实际上好像也没有为项珩多么痛彻心扉。 对此她庆幸又自嘲。庆幸的是自己没有为这么个不值的人倾情太多,自嘲的是自己远没有自以为的那么样深情意重。 老皮匠上去齐宅大门扣门环。 边扣边喊:“罗二爷到访,请贵宅开门!” 宅里头还没动静,外面的路人先纷纷侧目。 好大的派头。 在齐宅门前敢如此嚣张,这哪路来的罗二爷?这语气哪是要烦请人家开门迎客,跟来砸场子似的。 但齐宅的门一直没有动静。 看来只是个虚张声势的家伙啊,路人纷纷嗤鼻,虚到齐宅连个门童都不屑搭理一嘴,更别提开门了。 “哐!” 然而齐宅的门又毫无征兆地骤然拉开,开门的还不是门童管事。 “罗罗罗罗二爷!”开门的中年男子忙不迭端起袖子,躬着本就驼如弓的身,仓惶的话语带着颤抖,“不知罗二爷贵驾光临,齐某未曾远迎怠慢您等,还请恕罪!” 啊这,路人们纷纷傻眼。原来门童不是不屑搭理,而是去禀告主子了,然后主子齐老爷过来亲自开门了。 瞧这惊吓程度,好比见了京城的护国卫来抄家一般,这躬身躬得就差没跪地上叩首了。 罗弈河似乎对齐老爷的态度很满意,大大的点头。 “那就给你个赎罪机会,给咱收个院子出来。啊,要比上次的大些,最好要有女子闺房,我媳妇儿也来了。” 啊这,齐老爷不敢抬头,但还是壮着胆,皱起满额的抬头纹瞧了玄微一眼,忙把头低的更低了:“二爷里面请!二夫人里面请!” 什么媳妇儿啊,玄微努力绷住脸不让表情露破绽,斜着眼瞪罗弈河。 罗弈河对她绽出那狡黠却纯真的笑,比了个手势让她走前面。 玄微踏进齐宅,见这院里四处张灯结彩,即便才是初春已然一路花红柳绿,婢女小厮来来往往,甚是热闹喜庆。 “二爷、二夫人,可否委屈两位共住一屋?” 齐老爷带他们在前厅坐下,泡好茶上好点心,犹犹豫豫颤颤巍巍地开口: “齐某的小女今日成婚,像样的闺房拿去作出嫁妆房和洞房了,恐妆房杂乱、洞房污秽,玷染了二夫人……明日,明日!齐某便去收拾干净给二夫人住!” 罗弈河也没有生气,哦了一声,“没事儿啊,那就让我媳妇儿在你闺女的耳房厢房将就一晚,我们就呆一晚上,明儿就走了。” 齐老爷险些没栽倒,哪有让客人睡自家女儿洞房旁边的啊? “这…可明日卯时中小女就要起来梳妆敬茶了,人手杂多,怕会吵醒夫人…罢了、没事!那齐某给小女换间洞房,腾给二夫人……” 你非要把人逼走?玄微暗骂罗弈河不通人情,但念头一闪琢磨出些什么。 她随即道:“不必如此,正巧我会做些发髻妆容,明早索性起来为令爱整理装束,也算是叨扰您嫁女的赔礼。” “这这岂敢。”齐老爷惶恐,“小女卑贱粗鄙,岂敢劳动夫人金尊玉——” 罗弈河故作不爽:“怎么,瞧不上我家婳婳的手艺?” 齐老爷要给他跪了,就算罗二夫人给闺女编个鸡窝头他都得拍手称妙啊,“没没没没有!齐某这就去吩咐小女收拾闺房院子!” “那你们好好收,我先带媳妇儿出去逛街了。”罗弈河满意道,招呼玄微跟他走,让老皮匠留这儿等收拾完了来安置。 齐老爷如释巨负:“二爷二夫人慢走!” 玄微侧首,瞧着身后齐老爷弯低了腰恭送他俩背影。 “齐小姐的闺房里,有什么值得二爷惦记的东西?”走出齐宅她问道。 “瞧你这话,好像我流连过齐小姐闺房似的。”罗弈河撇嘴嗔她,“人齐小姐今儿个还要出嫁呢,你这样说,她可不乐意了。” 那你别在人出嫁的时候来呀,瞧给人齐老爷担惊受怕跟什么似的。 玄微一本正经:“方才二爷言语间透露出之前来过,又执着于让我住进齐小姐的闺房,加上您名声素来风流倜傥,不是之前来过、有所惦记,还能是什么。” 罗弈河常常能展现出很多情绪,但总是除了尴尬。 他毫不尴尬地哈哈笑道:“婳婳果然敏慧。不过我上次来可是连一片衣角都没拂过齐小姐的院门儿,只是有人告诉我……最近齐小姐被盯上了。” 所以感情他是专程来救人的?玄微表情不变,但望着他的眼里写着‘我怎么不信呢’。 “当然不是为了这个专程来一趟。”罗弈河一下就看出她在想什么,傲娇地哼了哼。 “四年前年齐家差点儿被护国卫抄了,得亏我路过借宿,才免了他们一灾。齐家也识时务,对我的吩咐非常配合。既然咱这回又经过这儿,倒不妨顺手一帮,省的我另找别人替代齐家。” 玄微默默收起眼里的想法不再开口。 这短短几句话却信息量巨大。 第一句话说,四年前罗弈河就能拦住护国卫不让他们抄齐家了,可他明明是在周家刚倒台时,也就是三年前才被罗家认亲入京的。 也就是说,在拥有贵子身份和如日中天的权宠之前,罗弈河就有能阻止护国卫抄家的能耐,细思极恐。 第二句话说,齐家有帮罗弈河做事,而且听这口气约莫不止一回。 可齐家所在的洵州离京城几百里远,罗弈河的手能伸多长,又有多少事情还要在京城之外办?细思极恐。 第三句话说…… “少自己搁那儿闷想。”罗弈河拽过她一条胳膊,作亲昵搂状,“有什么猜测和疑惑可以直接问我。” 玄微哪敢真开口问,神情也不敢再有一丝多余的思绪,更不敢在他面前走神。 “嗯、二爷,”她恭谨道,“我可以买些衣物和日用么?” 罗弈河对她的收敛和回避表示不满,轻哼道:“都说了带你出来逛街啊,逛街不买这些还买什么?”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二十章 瘪了荷包 行动证明,罗弈河的荷包确实符合他的着装和车马。 玄微本来只想随便挑几件普通布衣,罗弈河不给结账,但记下了她挑中的几款颜色和图纹,拉着她到号称洵州第一的成衣铺,直接拿了最好的府绸桑蚕丝衣。 结账的时候玄微默默记了一下。开始有点后悔草草离京,没先潜回东阴王府把自己的家当卷走,这样还可以少还个五年钱。 “就当透支你跟着我走动的工钱了。”罗弈河笑得爽朗且坏,“走,再买几件头饰去。” “……,”玄微无语,真是凭空生工钱,这位爷之前可没说她跟着他能拿多少报酬。 她怎么知道这些衣服钱等于多久的薪资,总不会为了几件衣服头饰就要赔上自己个十年二十载吧。 罗弈河不会真打算用这个来绑架她吧? 真是太坏了,她义正言辞拒绝:“多谢二爷‘好意’,但卑职作业须保持简朴,不宜佩戴头饰。” “这样啊,”罗弈河郑重点头,“既然你如此有职业精神,可敬!那我就不勉强你了,走,打道回府!” 同意这么快?玄微眼神古怪,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对劲。 罢了,这位爷从她见第一面起到现在就从没对劲过。玄微摇摇头,放弃思考这个怪人的怪言怪行。 罗弈河一手拉着她走,另一手将已经瘪空了的荷包揣回侧兜里,嘴角挂着的笑容狡黠了几分。 走着走着,却忽见斜前方一处华楼冒着黑烟,隐隐传出好些男男女女惊恐慌乱的尖叫。 “诶!那不是萃眉阁么,”罗弈河讶异地扬眉,“怎么了这是?走水?” 往前又走过拐角,见那冒烟的萃眉阁里狼狈趔趄逃出来好些人,三楼一扇窗里的烟火最浓,果真是走水了。 玄微动动鼻子蹙起眉,看了眼罗弈河,犹豫一瞬正要开口。 罗弈河也恰好扭头看她,“来猜猜萃眉阁里发生了什么事?” 已经知道是走水了,所以罗弈河问的肯定不是走水,玄微顺着答道:“有人死了。” “嗯,怪不得我闻到肉烧糊的味儿。”罗弈河点头肯定,“走,趁官府人还没来,先混进去看看。” 呃这,玄微跟他一起小跑过去,觉得不太合适但也不想拒绝。 萃眉阁里仍有人慌忙跑出,也有人抬着一桶桶水跑进去灭火。 玄微用帕子蒙住口鼻,一个看准,将路边某间店铺门旁,漏钟下边儿的接水盆给顺到怀里,掂着里头的半盆水,装作灭火的人冲进萃眉阁。 “嚯,你也很熟练嘛。” 抬眼一看,罗弈河怀里也揣着个铝盆,蒙着衣领混了进来。 只不过他盆里装的不是漏钟滴的水,而是...烧纸剩下的灰屑。 玄微:“......。” 顺了个火盆进去救火可还行。 两人冲上三楼火最大的厢房时,火已经基本灭了。 一小厮把他俩拦下。 “别进去,里面死人了!”小厮自己也往外赶,“报官!快去报官!” “就是死人了我才进去啊,”罗弈看了眼厢房外的牌子,脸上瞬间显现出哭天抢地的表情。 他扒拉开小厮,扑进厢房里,“凝黛姑娘?!死的不会是凝黛吧?快让我进去,凝黛!凝黛!” 啊这,小厮诧异。见罗弈河容貌俊朗、衣冠不凡,寻思着萃眉阁里来过这么扎眼的客人么,而且似乎还是凝黛姑娘的熟客? 玄微强忍着抽嘴角的冲动一起混进厢房,见里面一幅被烧毁的屏风后果真躺着具烧焦的尸体。 “身长约七尺。”玄微尚未走近便先粗观判道,“这在女子中倒是罕见。” 罗弈河小心翼翼伸出手,比划了下臂宽和肩宽,挑眉道:“高些正常,但萃眉阁道美人儿似乎走的是弱柳风格…这几乎堪称头牌的凝黛姑娘,却怎的还挺壮实?” 玄微看他一眼,“听您方才喊得伤心急切,我还以为二爷是这姑娘的入幕之宾。”既是入幕之宾就应该很清楚死者的身型才对。 “哎哟,你还不懂我,不那么喊又怎能进来。”罗弈河笑侃一句,但眼神里毫无笑意,“你再来看看,还有何结论?” 玄微从死者夹紧的腋下捏出一片残余衣料,端详摩挲一番交给他,“挺丝滑的彩绸,二爷看看是不是青楼女子常穿的衣料。” “你这问的像我经常出入青楼似的。”罗弈河斜她,但立刻又正经琢磨起衣料来,“舞姬确实最常着这种,凝黛就是舞姬。” 莫非跳舞的人身体会更壮实?玄微仍有些困惑,想捏一捏尸体的臂肌腿肌,毕竟舞者的肌肉群有独特之处。 但烧焦的人肌肉已经干瘪了,她便没办法据此判断。 不过另一个更大的发现转移了她的注意。 “她的脸竟烧毁得如此厉害。”玄微惊道,“照理说,人在火烧中会因肌肉脱水收缩而蜷起,就像把自己抱成个球,如此一来,面部受到的灼烧该轻于其他地方才是。” 罗弈河扯过她蒙面的帕子,裹在手上,以触碰死者面颊,“而且......脸摸起来坑坑洼洼的喔。就算长了痤疮,也不该这么严重呢,倒像是被人用刀子戳过似的。” 被人用刀戳脸?玄微面上一阵寒颤。 “所以二爷断定是凶杀?”玄微想将蜷曲的尸体掰直,以查看死者胸前似乎有的一处血窟。 “还是别动的好喔。”罗弈河搭止她的手,“别是一会儿官府来人,以为咱搁这儿毁尸灭迹呢。” 对哦,她差点忘了自己已不在大理寺验尸房了,不能见到尸体就上手。 玄微叹一息道:“留给官府查?那二爷为何带我上来?” “咱先走,让衙役把死者带回官府义庄。”罗弈河又拉着她,小心翼翼离开,“你仔细听,外面那些讲话的人在说什么。” 玄微凝神去听,秀眉蹙起。 “上面死人了?死的还是凝黛姑娘?” “天啊,今天也是崔解元和齐小姐大婚诶!” “什么,崔解元今日大婚?那莫非凝黛姑娘是伤心欲绝纵火自焚?!” “我去!你这样一说,很有可能啊......” 玄微已经跟着罗弈河溜出萃眉阁了,正往齐府回。 “今日大婚,崔解元和齐小姐?”她盯着地面喃喃: “听路人的语气......凝黛姑娘的死,和齐家今日的女婿...崔解元有关?这二人有旧情?” 她还想起另一件事情。 罗弈河非要让她跟齐小姐住。 刚出门的时候罗弈河说,有人在盯着齐小姐。 齐小姐被人盯上,会跟凝黛的死有关么? 被烧成焦尸的凝黛,与凝黛似有前情的齐家女婿崔解元,被人盯上的新娘齐小姐......此三者在这起命案里,分别都是什么角色?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二十一章 第二死者 二人以最快的速度走回齐宅,正好碰见齐宅的管事匆匆拉着一大夫进去。 罗弈河好奇道:“不会是崔解元听闻凝黛死了,当场晕了吧?” 玄微对他的非正常人言论已经麻了,一路走进去一边观察来往的下人,沉声道:“恐怕不止如此。” 她话落不过几个弹指。 下人们来往最频繁的院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阵不同称呼的哭嚎,“夫君!”“姑爷!”“崔公子!”“崔兄!” 玄微与罗弈河对视一眼,一同抬脚大步走去。 哭嚎齐聚的屋子里丹帘红帐,是本该洋溢喜庆春色的洞房。 按照时辰,这会儿新娘应早已在洞房等候多时,新郎也应是才饮完喜酒,方至洞房。 而原先在洞房里陪新娘子的女眷们,应在新郎来时散了;与新郎一同来闹洞房的男宾,也该在新郎进屋时散了。 可眼下,屋子里似乎仍挤满了男宾女眷。主人齐老爷也在里面。 罗弈河人高脖子长,不用挤进去,探头往里一瞧便对玄微道:“死了。崔解元。” 嘶。玄微心底微骇,这个也死了? 与凝黛的死似乎最相关的一个人,也死了? 那齐小姐...... “齐小姐怎么样?”她有些揪心地盯着罗弈河问。 “昏厥了。”罗弈河又探了一眼,“不过看面色应该死不了,除非被人手动弄死。” 看面色?玄微抓住他话里的一个暗示,“崔解元尸首面色如何?” “有点像中毒,发病一类。”罗弈河戳了戳难过到直不起腰的齐老爷,“叫闲杂人等都散了,让我看看。” “二爷!”齐老爷满脸皱纹的沟壑里纵横溢泪,哭得差点喘不上气,“这简直是天要亡我啊!求二爷救救齐家!” 这一番话让许多人扭头看过来。是什么大人物,竟让齐老爷说出求他救救齐家这种话? “那你先赶快叫人散了啊,是散离院子,不是离开齐宅。”罗弈河将这屋里众人扫视一眼,“我说能走他们才可以走。” 齐老爷忙不迭照做。 此时洞房里除了罗弈河与玄微,便只剩下佝偻蹒跚的齐老爷,哭倒在床边的齐小姐和给她掐人中的丫鬟,还有床帐里的崔解元。 玄微钻进床帐,见崔解元身着喜服,横死在满床红被上。 闭了闭眼,玄微长出一口气,先伸手去揭他的眼皮。 齐老爷惊异道:“二、二夫人您这是?” 昏厥的齐小姐也被掐人中醒来了,看见床帐里站了个女子怔俯身在她新婚夫…新婚亡夫身上,顿时就要爬起来扑进去。 “哎!我媳妇儿验尸呢。”罗弈河捏住她衣角,不让走近,“不会非礼你丈夫的。” 他这话刚说完。 玄微就开始剥崔解元的里外衣物。 齐小姐:“……!” 罗弈河再次拦住红目欲裂的她,“哎呀验尸吗,起码得看看尸表状态吧,你也不希望你夫君死得不明不白吧?” 齐小姐认得罗弈河是父亲向来敬畏之人,但正逢大悲也顾不得维持态度,用力挣开他。 “我夫君是读书人,最看重男女授受不亲,生前甚至来不及与我圆房,死后却要被陌生女子如此非礼吗!”她悲愤道。 授受不亲?那他和凝黛姑娘又是怎么个情况?玄微心里默问。 是齐小姐深藏闺中,不知崔解元在外与舞姬凝黛的绯闻么?还是即便如此,她也相信崔解元跟凝黛之间没有任何亲昵暧昧? 亦或是……她不想让自己从崔解元尸体上,发现点什么? “都说了不是非礼了,那可是我媳妇儿,我媳妇儿摸别的男人我还没醋呢,你眼红什么。”罗弈河没好气呛她,“也不想想你夫君配让我媳妇儿非礼吗?” “二爷。”玄微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一口一个媳妇儿她麻了,但齐小姐新婚丧夫,不可谓不大悲,还去嘲人家做甚? “哎婳婳,怎么了?”罗弈河顿时换了语气神色,“尸表验出什么结论了没?” 见罗弈河也掀了床帐进来,玄微轻掰崔解元的眼皮指给他看,“他这个年纪,不应该眼白发黄的。” “嗯,所以应该是病变?”罗弈河接着观察: “你看,一般人喝了酒多少都会脸红,但他这脸白的跟牙似的;喔……这些衣服都是他身上剥下来的?穿这么多?今日很晴暖呀,他怎么穿的跟在京城过冬般厚?畏寒么……嗯,体表没有什么伤啊啥的?” 玄微摇头,“尸表完好,没有任何致命外伤。除了……上前胸、后颈、耳后和手上这些长条的、来回加深的红痕,从方向上看,应当是死者自己抓出来的。” 罗弈河趴低了些,盯着红痕里那些小斑块,“这些是啥?红疹红斑——过敏?” “嗯……”玄微有些犹豫地点头,指着崔解元通红的鼻,“死者除了身上那些地方瘙痒外,还有鼻子。他死前应该一直在揉搓鼻子,里面也是堵的。既堵又痒,还有身上瘙痒长疹长斑……很像是吸入花粉造成。” 罗弈河点点头,又问:“是什么让你只敢说‘很像’?” 玄微沉声道:“因为我从未听过,有人吸入花粉就会过敏而死。” 罗弈河脑袋顶开床帐,问齐小姐和齐老爷:“你们晓不晓得崔解元生前对什么过敏?他过敏症状如何?近期身体状况如何?可有什么先天病?” “这,不晓得啊,从未见过他过敏。”齐老爷和女儿对视一眼,怕女儿开口得罪人,觉得还是让自己来跟罗二爷对话比较好。 “他会不会是为了准备新婚,太累了?”齐老爷绞尽脑汁回忆,“确实看他这两日憔悴了些,写的字也比从前少了劲道。” 齐小姐在旁抽抽噎噎地补充,“用膳似乎也用得比从前少了,昨日总说没胃口,可昨个做的满桌都是他最爱吃的啊。没吃几口便罢了,半夜还吐了一顿……” 齐老爷被她提醒到了,又说:“对,方才在厅堂敬酒也时不时扶肚子,我还以为他只是喝不舒服了。” 听到这,玄微忽然一抬眼。 “方才敬酒期间,他可有离席解手?”她问道。 齐老爷一愣,略有些不好启齿,“这这,好像没有?我还好奇了一下,他今日明明一副状态欠佳的模样,怎么喝了这么久这么多,都还不去解手一下……” 玄微捏了捏耳垂,沉吟一刻。 “崔解元这两日的夜壶、恭桶清洗了么?昨夜盛的呕物倒去了么?”沉吟罢她又问,“没有的话,都带给我看看。” 齐老爷:“?” 齐小姐:“?” 看看看……看夜壶恭桶呕吐物?? 这真的是一个看起来如此冰清玉洁不染淤泥的仙女子,会提出的请求吗???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二十二章 初露端倪 罗弈河对玄微的请求并无异样,只摸出一方帕子给她,“这个更结实,多挡些味儿。” 玄微反而对他的支持有些惊讶,“多谢二爷。” 看完夜壶、恭桶和呕吐物,她大致有了结论。 站定于众人三尺外,玄微问齐老爷:“宅子里种了蚕豆么?” 齐老爷一愣,“没有啊,这虽说是好植物,但它的花也没什么好观赏的,没种。” “这几日宅子里做了蚕豆食物么?” “也没有啊。” 玄微默了。 齐小姐急切问道:“夫君的死和蚕豆有关么?蚕豆不是好东西么?” 玄微再确认一遍,“齐小姐,你和崔解元最亲近,可知他这两日是否服用过蚕豆制的膳食?” “没有啊!他都和我一起用膳的,小厨房做了什么茶点也都是我找他一并来吃,没有膳食加了蚕豆。”齐小姐又上了情绪,面红气喘拔高声音,“是蚕豆害死了他?怎么可能?” 玄微道:“齐老爷,请让人于宅中再仔细找找,确认宅中是否有生长蚕豆。” 这样说来她很肯定诱死因就是蚕豆了,罗弈河眼睛一亮,喔了声:“我记得小时候有个滑头,某天偷了茶水铺的炸蚕豆吃,结果没过几天莫名其妙死了,其他小朋友还以为他遭天谴了呢。” “有极个别者,身体与常人无异,但若服食蚕豆及其制品,或吸入蚕豆花粉,则可瞬而衰肾,尿如酱红,浑身不适、厌食恶心等等。”玄微详解着: “此病患者极少,民间偶有郎中记载,根据患者的病诱因,和体表、眼角的发黄症状,命之名为‘胡豆黄’。” 齐小姐又忍不住落泪抽泣:“可我从未听崔郎提过呀!” 玄微叹息道:“兴许是不愿告知别人自身的弱处,所以仅就自己注意而已,没想到……” 话虽如此,但她内心还是非常怀疑。 这样看来,崔解元很可能自己误食了蚕豆制品或吸入花粉,病发而死。 但这死得太巧了——外面还有一个必定是人为杀死的凝黛姑娘。 那么,如果崔解元也是被害死,并伪装成意外死亡的模样。 那杀死这二人的凶手是谁? 会是看起来最受伤害、伤心欲绝的齐小姐么?或者……是她的父亲齐老爷? 齐小姐再度支撑不住,被丫鬟扶进屋里喝药。 玄微则与罗弈河四下走动,看看会不会有些不经意的地方长了蚕豆花。 齐老爷跟着他俩。 罗弈河边走边状似随意的问他:“知道你女婿和萃眉阁一位姑娘的事儿么?” 齐老爷神情一僵,沉声答:“知道。” “这解元郎是赘婿?”罗弈河又问,“别家嫁闺女儿都是在夫家办婚宴,你倒舒坦,在自家办。” 齐老爷承认道:“是,他父母曾有恩于齐某,二人多年前故去,这孩子便是齐某在扶持。” 罗弈河嗯了声,“所以,他也为了报答你扶持之恩,愿意入赘?” “非也,入赘之事其实是小女以死相逼。”齐老爷苦笑: “齐某起初并没有想让他入赘齐家,毕竟他是读书人,与我等商贾之流绑缚,怕会耽误前程。但没想到……这些年来小女对他情愫暗生,遂言非他不嫁,不嫁则一尺白绫了断在他与别人成婚时。” 罗弈河恍然大悟:“于是就棒打鸳鸯了?” “……不是齐某家去棒打,是小崔他自己诀别的。”齐老爷小声辩解。 玄微忽然插嘴问:“可就算崔解元不入赘你家,他也同萃眉阁姑娘私有情缘,这对考功名的读书人而言,更加耽误前程罢?” “他本身倒也不如何想考取功名,中乡试只是了他父亲未遂之愿罢了。”齐老爷解释道: “他在经商上也很有天赋,齐某便是想着,既然他同意入赘进来,齐某也不会亏待,家业也算后继有人。” 罗弈河点点头,忽而突然横出一脚拦在齐老爷跟前。 “你保证你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给我惹麻烦的事?”他阴森森问。 齐老爷被他吓了一跳,“齐某岂敢!齐某保证!” “那万一是你宝贝闺女儿呢?”罗弈河继续阴森森问。 齐老爷脸色一变,“这这,不可能吧?小女她不——” 他话未说完,却见玄微也面色骤变,提起裙摆朝前方的小厨房跑去。 “这里面烧的是什么药?”玄微指着小厨房门外一石炉上烧着的砂壶,问旁边的丫鬟。 丫鬟被她一惊,“是、是小姐的药呀。” “肉桂、地黄、枸杞、山茱萸、山药、附子、杜仲、甘草……”玄微嗅了嗅,喃喃念了又问,“你们小姐肾阳亏?” “这,婢子也不清楚。” “这药她用多久了?” “就、就三天前开的。” 玄微想了下,问丫鬟要了上一盅药的药渣和开方。 罗弈河大步前来,拍拍玄微的肩,“怎么了?” “齐小姐这三日在喝治肾阳亏的药。”玄微语气沉沉,“但这药渣里有一味不该开的东西。” 罗弈河挑了下眉,“蚕豆花?” “正是。”玄微又展开药方看,“而且,药方里也没写蚕豆花。” 罗弈河作大惊状:“所以是有人自个儿加的?这是想害齐小姐还是崔解元?” 齐老爷闻言顿时面红脖子粗,喊道:“来人!把这个煎药的丫鬟拿下!” 煎药丫鬟大惊,被其他婢女押跪在地,“老爷冤枉呀!婢子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将喜儿昨日拿出来的药直接倒下去煎了!” “那还不快去把喜儿也押过来!”齐老爷怒道。 旁边婢女小声道:“回老爷,喜儿她…清早梳妆时,小姐说怕入洞房等饿了,想吃顺德楼的水糯子,喜儿便出门去买了,到现在没回来……” 这—— 玄微与罗弈河对视一眼,这是,跑了? “去报官府!让衙役去抓她!”齐老爷面色铁青: “这个喜儿,必是成心想害死小女和小崔!小女近来虚寒阳亏,那水糯子恰恰是寒凉的东西,她还敢去买!还敢在药里私自加蚕豆花,又想间接害死我女婿!” 玄微蹙眉问:“既是给令爱喝的药,崔解元怎会误食?” 旁边一婢女战战兢兢道:“因、因为小姐每每喝药,总会叫崔解元帮她吹凉,尝过不烫了才肯服用……” 玄微有些不忍地别开头。 太致命了。 “老爷,已经让人去报官了。”管事快步上前来道: “还有,一个门童反应了件事——那喜儿确实并未携顺德楼点心回宅,但顺德楼中午送来了贺礼,说是专门给小姐的。” 齐老爷正要说什么,不远处的屋子里突然爆发出几声女子尖叫。 “啊啊啊——人皮!”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二十三章 画皮毒计 众人赶忙循声而去—— 是齐小姐歇息的房间。 婢女吓得跌坐在地,瓷碗摔碎汤药撒尽,指着打开的衣柜瑟瑟发抖。 罗弈河第一个勇往直前,“人皮?哪儿呢?哦——来来,婳婳你看。” 玄微第二个径直前来,看清罗弈河已经用帕子捏起来干在桌面的人皮,眉头当即一蹙。 齐老爷赶来,远远的看了眼就干呕一阵,大声质问坐在床上吓傻了的女儿:“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来的!” “我也不知道啊爹!我只是叫丫鬟拿条毯子而已。”听到父亲的声音,回过神的齐小姐又绷不住大哭出来: “是谁想让我死直接杀了我便是,何至于先害死我夫婿,又做这血腥物什想吓我?” 玄微一琢磨道:“这是人的面皮,聪血迹干涸与颜色加深程度来看,剥下了半日左右。” 罗弈河不知何时摸来根树枝,戳了戳面皮上一两处边沿布血的洞洞,“这几个破血洞的位置,和萃眉阁那具焦尸差不多喔。” 齐老爷头皮一麻:“萃眉阁焦尸?!” 罗弈河点点头,“嗯,好巧不巧,我们回来的时候路过萃眉阁走水,凝黛姑娘浑身烧焦,死了。” 齐老爷瞪圆了眼,齐小姐大叫一声。 这么……巧? “老爷,官府的人来了。”管事这时来报,“看架势好像不太妙……像是要来咱们这拿人。” 齐老爷上脾气了,“是咱们有人要他们去捉拿没错,但不是来咱们宅里拿啊!” “齐老爷子!” 远远响起一声男子的招呼声,不出片刻只见一雾蓝色官服男子带着十数个灰衣衙役走来。 蓝官服男子开门见山问:“齐老爷子,不知令爱在何处?” “卢府丞。”齐老爷急步出屋,作揖行礼,“小女在屋中,不知府丞大人找她何——” 卢府丞一句废话不多,直接对衙役摆手:“进去拿下!” 齐老爷大惊:“这…卢府丞,这!不知小女所犯何事啊?” “指使杀人焚尸。”卢府丞道,“快点快点!走不动?拖走!” 齐小姐的尖叫声再度响起:“啊!放开我——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一个衙役跑出来禀告:“大人,里面有一张人面皮!” “面皮?!”卢府丞一吓,眉头竖起,“杀人剥皮焚尸,如此恶劣!还不速速拿下!” 齐老爷面色煞白:“这怎么可能!卢府丞,小女只是个深闺女子足不出户,如何能出去萃眉阁杀人、剥皮还焚尸啊!” “所以我说是‘指使’啊。”卢府丞斜视他,“执行凶手正是你们报官要找的那个丫鬟。” 齐老爷也要哭了:“不是、小女天真无邪,怎么可能有这样怨毒的心思?肯定是那个背主的丫鬟自己干的,我跟你说,她不仅杀了那个舞姬,还用蚕豆花害死了我女婿,又要买水糯子加害我女儿的病,她——” “禀大人,房中还发现一册画本。”又一衙役跑出来呈上手中物。 卢府丞一看,眼瞪得抬头纹都出来了。 “《画皮》?来来齐老爷子,你看看!看看你的好闺女在看什么可怖的东西,好一个天真无邪!” 齐老爷反复擦眼去看,死活不敢置信。 “原来是这样,”卢府丞捋着胡子,点着头踱步道: “因凝黛姑娘得崔解元念念不忘,令爱妒忌其美貌,读《画皮》后心生毒计,借买水糯子之名,派丫鬟去杀了凝黛姑娘,并剥其面皮,以得凝黛之貌,博崔解元之爱!” 齐老爷听罢差点背过气去,颤抖的指着卢府丞,“荒谬、荒谬!你们官府之人就是如此臆测断案的么?!” 齐小姐泪流满面,纤弱的身子骨极力挣扎但无济于事:“爹爹救我!我根本没有嫉妒凝黛姑娘的容貌啊,夫君仅仅是欣赏她才华罢了!” “为了撇清嫌疑你当然这么说啊。”卢府丞冷笑,“那你说这面皮为何在你屋里?人赃俱获,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在我柜里的啊!”齐小姐已经哭得声嘶力竭,说不出更多话,唯有苍白无力地重复着,“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府丞大人编的好!” 几下鼓掌伴着一声叫好响起,发出声音的人晃晃悠悠走出来,含笑看着众人。 “这个故事编的没啥问题,就是我有个疑问啊,”罗弈河看着卢府丞,好奇道: “既然是齐小姐指使丫鬟喜儿出去行凶,那喜儿杀人剥皮后为何要独自逃离,而不按照出门的名头——去顺德楼买水糯子,携人皮一同带回、交给齐小姐呢?” 卢府丞上下打量一番,见他锦衣玉冠,以为是齐老爷家的傻儿子。 他露出看智障的眼神:“自是齐小姐怕她留在宅里被抓,所以叫她办完后将人皮伪装,使顺德楼将之与水糯子一并送回齐宅,那凶婢则可趁机脱身,两全其美啊。” 齐小姐已经说不出话了,卢府丞总能完善她的行凶方法和动机。 罗弈河轻哼一声表示不服:“把如此血腥之物交与顺德楼,与水糯子打包送齐宅?这风险也忒大,顺德楼一旦发现,矛头当即直指喜儿和齐家。齐小姐不至于如此蠢笨吧?” “深闺女子,一点自以为是的心计罢了,能有多聪明。”卢府丞嗤之以鼻,“但能怨毒荒谬至此,卢某生平也是头一回见!” 吐槽完他又想起什么,“哦,齐老爷子你刚才说甚来着?你女婿也死了?……不得了啊齐小姐,这是连对崔解元也因爱生恨,把他和凝黛一并害死了啊!背负两条人命…速速押走!” “不——” “对了,既然崔解元也是被害死的,那我等也要带他的遗体回官府一趟。”卢府丞继续雪上加霜,“还有,麻烦给一下那个凶婢的卖身契,我们要拿回去写海捕文书。” “官爷。”玄微这时徐徐走出,站定罗弈河侧后方一步,“您的推测确实有些道理,但我还有疑问。” 这莫非也是齐老爷家的傻女儿?卢府丞眼神流连一刻赶忙移开,同样是傻,怎么这对傻儿女比凶手养眼这么多? “姑且问吧,也好让你妹子死心,一会儿痛快认罪,少受些苦。”看在她养眼的份上,他就勉强多答疑几句吧。 “两个问题。”玄微娓娓道: “其一,若照您所言,齐小姐所求是凝黛姑娘的面皮,那为何这张面皮剥得破洞显眼,如何能用? “其二,既然齐小姐求其面皮是为了博回崔解元之爱,那为何还要再将他害死?这岂不与动机相悖?”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二十四章 馋我身子 好问题。 卢府丞终于不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了,改为用恼怒的眼神瞪她。 “面皮破洞——这当然、当然是那凶婢手法生疏的问题!至于为何还要杀崔解元……”他踱步一晌方才勉强开口,又觉得不对劲,“问我做甚?问她啊!她才是凶手!” “你既说不出她合理的作案动机,又有何资格武断她是凶手?”罗弈河好笑地看着他,“还有啊……照你编的故事,喜儿只要杀了凝黛、取她面皮就够了,为何还要多焚尸一举?” 玄微点头补充,“焦尸又恰好面部烧损最严重。且要把人烧焦至此,需要不小的火。换言之,需要大量酒之类的东西来催火。” 也就是说焚尸并不是一个随手顺手的举动,而是非常刻意为之的,凶手焚尸带有很强的目的。 “……,”卢府丞呆呆地瞋着这俩‘傻儿女’,语塞良久突然反应过来,“不是!你俩怎么知道尸体面部烧损最严重?你们看过尸体?” 呃。玄微与罗弈河对视一眼,露馅了。 不过这不重要,罗弈河拔高声音佯怒:“你这个当官儿的怎么回事?答不出问题就反过来质问别人,自个儿该管的不认真管,不该管的瞎管,我看这洵州府丞该换人了!” 他这话一出,问题就彻底引到案件真相之外了,卢府丞真怒道:“卢某虽不才,但这顶正五品府丞的官帽也是圣上钦点,岂容尔等狂妄小儿质疑!” 圣上钦点?罗弈河哦豁一声,笑呵开了:“得,这不就被我逮着辫子了么?回去就怼皇爷说他看走了眼,用错了人!” 卢府丞呸了一声,不想再跟这个无法无天无脑子的傻儿浪费口水,直接把手一挥:“将犯人带走!” “爹爹!” “囡囡!” 罗弈河也挥手招呼玄微,“走!” “你们走什么走?”见他俩跟着自己,卢府丞甩来眼刀,“想干什么!” “验尸啊。”罗弈河语气轻松理所当然,“你们不会验,那只好我们自己来了。” “?”卢府丞怀疑自己幻听了,验尸——就这俩锦衣玉面的傻儿女?? 怕跟傻子说多了自己也会被绕傻,卢府丞直接甩袖走人,自个儿上了马车,郎小姐关进囚车,崔解元的遗体也载进囚车。 罗弈河又招呼一声,“皮匠,驾车!”随即拉着玄微也上了自己马车。 皮匠方才一直不见人影,可这会儿罗弈河一喊,他便在不远处应了声:“是,二爷。” 于是罗弈河的马车也悠哉游哉地跟在卢府丞后面。 卢府丞向后看了一眼,冷笑道:“绕路,甩掉他们,从州府后门进去。” “是!” 后面,老皮匠见他们逐渐加速,回头对罗弈河道:“二爷,他们想甩掉咱们。” “那甩啊,我们又不需要跟着他们。”罗弈河一腔轻松,“该去哪儿直接去,他们爱颠簸让他们多颠簸。” “好!” 说话间,车厢里的罗弈河突然开始脱衣服。 玄微:“!?” “瞅我干嘛?”罗弈河单眉一挑,“怎么…就连婳婳这样的美人儿,也馋我身子要看我脱衣服么?” 玄微下意识就要撇开头,但这多没面子,于是热着脸颊强行定住脑袋不转。 “想必二爷不是想脱干净,应当只是要换件外衣而已。”她作镇定状,直望着他的眼,连余光都不外瞄分毫。 “哦?你会这样懂我?”罗弈河戏谑笑道,把外衣脱完,却继续解开里一层中衣的扣子。 玄微:“!!” 这人成心的吧?她心中暗骂一声浪荡子,板着表情努力淡定平稳地移开眼,直视前方四大皆空。 罗弈河见她这般,哈哈大笑几声,又把中衣扣子给系了回去,套上另一件外衣,低调些的插花色鹤纹琵琶袖衫。 这一身,倒是与玄微穿的石英色莲纹垂胡袖衣裳配得很。 换好衣服,罗弈河又解散了头发。 “婳婳,帮我簪个半束发呗。”他把鹤头白玉冠丢给玄微。 玄微漠然婉拒:“二爷您去年就弱冠了罢?弱冠之后,出门当束全发才合规矩。” “我像是个在规矩里的人么?”罗弈河仿佛听了笑话,又忽然啊了一声,语气受宠若惊: “婳婳你竟如此关心我,还会记我的年岁,还关心我出门见人的形象!我好感动……” 玄微:“……。” 成! 弄个发型而已,她磨了磨牙。接过白玉鹤头冠,帮他挽起班头发丝,用玉冠盘于后脑勺顶;余发则梳顺披在背后,飘逸倜傥,又不失整洁。 罗弈河对着银镜照了好几下,非常满意地大大点头,开口本是要夸赞,可话到嘴边,又唇角一瘪: “婳婳发髻做得这般精美,是这三年里给项珩做顺手了么?项珩真是好福气。” 玄微:“……。”闻到一股很浓的茶味儿是怎么回事? “但现在这福气是您的了。”她一本正经道。 罗弈河估计没想到她话接得这么顺,微怔了一下子,又绽出开怀的笑。 脸颊下凹出两瓣纯善的酒窝,露出皓白的虎牙阳光开朗。 这个笑和此前他任何一个笑容似乎都差不多,却好像又多了某些发自内心的东西。 “是啊,他有眼不识珠,这么好的福气竟然拱手送人。”他朗声笑道: “可把我这个捡漏的给高兴坏了。我这人吧也没啥福气,真正好的东西,都是从项珩那儿捡漏来的…婳婳,你知道么?” 他眨眨眼,对望着他面庞失神片刻的玄微问道。 玄微霎时强行回神,又一次红霞漫到了耳根:“卑职不知。” 他确实很会捡漏,项珩也是真舍得丢,在丢弃她之前,项珩那把擦着罗弈河头顶、钉在马车壁上的朱雀软剑,那也是出了名的宝物,却为了当街耍帅,掷出去吓罗弈河。 结果人没吓着,还乐呵呵的把宝物捡走了。 玄微腹诽着,点点头补充道:“二爷与王爷不愧曾是好友。”一个负责丢,一个负责捡可还行。 不是,现在重点不是这个。 “您换衣服做甚?”她不解问道,现在难道不是在去州府,准备强行验尸破案的路上么,二大爷还要特地变个身?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二十五章 北斗七卫有贪狼 此时换了一身衣冠的罗弈河看起来似乎减龄了些许,尤其再加上他脸上那样狡黠却又干净的笑容,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但他好像其实比自己大两岁吧,玄微眼神有些许羡嫉,这会儿倒显得她像姐姐,他是弟弟了。 “嗯,为了跟你搭啊。”罗弈河眨眨眼,“低调些统一些,这样显得咱俩是正经来办事儿的。” 您竟然是会想着低调和正经的人吗?玄微心里分外怀疑,面上认真建议:“那,或许您改扮得成熟些,会显得更正经。” “哦?婳婳喜欢我成熟些?”罗弈河作恍然大悟状,作势又要拆头发换衣服,“那我再换!” “……我没有,您别换了。” …… …… 另一边,卢府丞一行人为了甩开罗弈河的马车,多绕了两刻钟的路。 卢府丞不时掀开帘子向后瞧,见罗弈河那辆华丽马车丝毫不见影,得意地哼笑一声。 “大人,到府衙后门了。” “嗯,把犯人下牢,死者抬到停尸房。” 交代毕,他摆了摆袖子,洋洋洒洒下马车,跟着崔解元的遗体走向停尸房,打开门见到里头站着的人,险些被门槛绊倒—— “豁!卢府丞,你车程挺慢啊。”换了身装束、少年似的罗弈河热情洋溢对他招手笑道,“先前我们车还在你后头呢,跟着跟着你就和我们岔开了路,反让我们先到了。” 而他身侧,那个与他装着相得益彰的莲一般的女子,正侧首倾身,对府衙的书吏说着些什么。 书吏左手捧着垫木板的验尸格目,右手提笔记写速画。 书吏身后还有一红官服中年男人负手而立,面色凝重地看着他写格目。 卢府丞脸都紫了。 傻啊! 他怎么会觉得这俩傻儿女真会傻傻的跟着自己绕路? 因为自己不论走哪条路、把他们甩到哪,最终都会回府衙的啊! 为什么要跟着他绕路颠簸? 直奔府衙守株待兔不省事? 这下整的自己就好像那个兔了! 卢府丞啪地一打自己脑袋。 “大人!此二子是凶手的亲眷,狡猾诡辩,您快将他们赶出去!”他对红官服男子匆匆行礼大喊道。 知府大人却反而对他横眉竖目:“没眼力见的家伙,滚出去!” 卢府丞:“???” 他说错什么了? 碍于知府,他愤懑不甘地退出验尸房,气呼呼瞪着崔解元的遗体备被抬进去,自己却被关在门外。 而停尸房里头,知府瞬间又换成了一张笑脸。 “下官御下无方,得罪二位大人了。” 罗弈河哎哟一声,“您可别折煞咱,咱二人只是贪狼大人的无品副手,你呢可是堂堂正四品知府哪。” 知府身子却躬得更深了,“不敢不敢,二位与贪狼大人关心民生,为洵州百姓除害、安定民心,下官感激涕零,自愧不如。” 贪狼是谁? 就是传说中当今圣上仍为太子时,为安顿民生、巡察民间真情,募集训练的‘北斗七卫’中贪狼卫的头领! 但从北斗七卫自传说诞生以来,不论朝堂江湖,都无人见到过相关真人。 所以一直只是个传说——除了在洵州。 别的地方或许不知不信,但洵州百姓那是深信不疑。 前任知府时期,洵州乡绅争地、豪强竞相夺利,百姓夹在其中苦不堪言,联名告到州府案头。 不曾想前知府与这些乡绅豪强勾结,非但拒不受理,还把这些联名的百姓都抓了起来,还派衙役上他们家中一一威胁,不拿钱粮土地赎人,就让人死在牢里。 就在这些百姓已经走投无路的时候。 知府在衙门里莫名消失,只剩下案头摆放着他的所有罪状。 而他被扒了官服,进了囚车,巡街示众一整天,几乎全洵州的百姓,都把他穿囚服做囚车的样子看了个遍。 可奇怪的是,拉囚车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头牛。 会自己走动、转弯认路的,械木牛。 而这牛头上赫然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还有四个篆字: 北斗贪狼。 游街罢,囚车拉到了刑场,那里每年会开个三四次,当众处置死刑犯。 而那天不是往年会开刑场的日子。 往年刑场要用的时候,四方都会围上叉着大刀的衙役,刑台上则站着凶神恶煞的待命刽子手。 刽子手不做斩首,普通的斩首,只需要壮汉站在一边松拉绳子,放大闸刀。 而那天,刑场外围没有一个衙役把守,台上也没有刽子手持刀,闸刀旁也没有壮汉拉绳。 械木牛走上刑场后的一条木轨,囚车的门啪地开了,车板一斜,前知府跌出车,摔在一张木圆盘上,圆盘移动,载着他到闸刀前。 他的头部并不对着闸刀。 可闸刀底下也是个移动圆盘,整个大闸刀挪移转动,甚至向下微陷,准准卡住了前知府的脖子。 然后,咔。 人头落地。行刑完毕。 此后北斗七卫之贪狼的传说弥漫在洵州大街小巷。 百姓雀跃叫好,官吏胆战心惊。 最令官吏们害怕的并不是被北斗七卫逮住,而是北斗七卫做事,从来没有露出过任何一丝‘人’的痕迹。 会自己走的械木牛,刑场的木轨,移动的圆盘和闸刀。 就连府衙案头,那份前知府的罪状也是印刷的,不是人的笔记。 从头到尾,没有人见到任何一个北斗七卫的‘人’。 有人,就有可商量的余地、可操作的机会。 可没有人,难不成与木牛商量? 由于就连洵州本地人都没见过北斗七卫真人,是以就算传言出去,其他地方的百姓也不大相信。 现任洵州知府也没见过真人,如今突然冒出两个自称北斗贪狼手下副官的真人,他有些质疑,但也不敢质疑。 因为他接到自己晋升,要赴洵州任知府的圣旨时,前任知府还没有任何要出事的征兆。 这可以侧面见得两件事。 一则,北斗七卫办事果然来无影去无踪,且雷厉风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二则,当时颁圣旨让他晋升赴任的,正是监国理政的太子,也就是北斗七卫的主子。也就是说,北斗七卫再如何神秘如鬼魅,终究都是受命于人。 此时碰上这样一大血案,验尸破案的活计不可能让机械为之,自然会派真人查办。 不过知府也并非真的毫无戒心,毕竟这一男一女长得,丝毫不像低调神秘的北斗七卫中人—— 女子怎么会被编入七卫里?虽然她看起来好像真会验尸;可男的这个呢?一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哥走错地方玩了。 属实不怪卢府丞没这眼力见。 “二…小二。”玄微验完凝黛的焦尸,抬头沉声说: “我认为这具焦尸,不是凝黛。”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二十六章 逻辑不通 玄微话出。 罗弈河还无甚反应,知府先睁大了眼。 “不是她?那会是谁?”他客气地质疑,“可你,您——方才不是说,焦尸腋下的布料确实是舞姬所穿么?” 玄微点头,“但穿衣的人不是凝黛。虽然焦尸的肌体已经干缩,但干缩之后仍显得比寻常女子的身肌略微壮实,说明死者生前更壮。而根据常理推断,及凝黛姑娘的常客言证,她应当是个纤瘦的人。所以这具焦尸不符合她的特征。” 知府醍醐灌顶:“哦!怪不得,我说这身长,怎如男儿一般!” “身长七尺倒没问题,凝黛的客人说她确实有这么高。但江南女子中,身长七尺者较为罕见,而这具尸体确实是女子。所以……”玄微又道,“死者,应该是真凶精心选来的。” 精心选来一个,符合凝黛部分特征的替死鬼。 “而且,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这脚趾被割了!” 她话音未完,罗弈河突然夸张地叫一声,“之前没把衣物鞋袜的灰烬清掉,还真没注意……这脚趾割的样儿,莫非是刖刑?” “是的。普通人没了脚趾,行动尚且不够方便,更甭提舞姬。且这切处平整圆润,伤口应该恢复很久了,所以她绝不可能是凝黛。”玄微蹙起眉,“我才想问她为何会没了脚趾,原来竟然是刖刑么?” 知府一拍两腿:“刖刑?!洵州受过酷刑的都有登记在册,来人,去文署查!” 一旁方才还在写验尸格目的书吏忙放下纸笔,“是!” 罗弈河豁然笑道:“婳婳的发现真是至关重要,有了这么个刖刑的痕迹可循,死者马上就能揭晓了。” 玄微眼神复杂回道:“不敢受功,若非二…小二大人提点,想要探究死者真正是谁,还要多费好一番功夫。” 罗弈河也不跟她继续互吹,语气悠悠地扯回正题:“焦尸不是凝黛?有意思!凝黛既然不是被害的死者,那会是什么个角儿?她人又去哪儿了呢?” “想必你心中已有推论。”玄微望着他,这个嘴边总是以孩童疑惑语气提问的人,实际上极少真感到疑惑吧。 “看来婳婳也猜到七八分了。”罗弈河倒也不嫌她扫兴,反而乐呵呵的: “假凝黛被剥面皮、葬身火海;崔解元蚕豆病发、新婚暴毙;郎小姐柜藏人皮、嫌疑最大……这一连串干掉三个,谁能得利?” 玄微还是没有很想得通,“可就已知情况来看,我不觉得,凶手的动机足矣支撑其犯一个这么大的案子。” “急啥,等死者身份分明,真相就大白了大半。”罗弈河笑得从容。 “您不是还要去陶州找东西么?”玄微可没忘记此行的正事,“而且还要在…那位的寿辰之前赶回京,我们真能在洵州耽搁到抓住真凶?” 她可没忘记,罗弈河将她从嫪阎那里救出来时,嫪阎最后对他说的那句:尽快回来,宫里那位寿辰不远了。 “哎哟,你操心的可真远。”罗弈河瘪了瘪嘴,故作孩子似的嫌烦状,“万一今儿个就能抓到呢?再不济明天呢?本来就是要在洵州休息一天呀,谁说一定会耽搁了?” 玄微闭嘴。行吧,这位爷只是看起来像坏孩子脾性,办起事来可一点儿都不孩子。 坏还是真有点儿。 他俩的对话也没避着知府,知府自是不知‘那位’是谁,只当是北斗贪狼本人。 听到他们二人还要去陶州,更是肃然起敬,贪狼大人又要在别处伸张正义,施展威力了。 不多时,书吏提着衣摆从文署赶回来,腋下夹着本册子。 “大人!找到了!”书吏气喘吁吁把册子递给知府。 “七年前,洵州一家酒馆的老板习家,因酒水参毒,害得县令儿子终身残疾,全家皆判刖刑!老板本人与儿子被截去双腿,老板娘与女儿被截去脚趾!” 知府大为震惊,还真有?这一下子就被这两人说对了! 他忙双手将册子奉给罗弈河。 罗弈河一目十行地翻过一遍,点点头,“十年以来共只有四名女子处刖刑,其中两名还是直接截腿的。截脚趾的只有习家母女,嗯......把这家子户籍簿拿我看看。” “是!”知府心里对这二人更信服几分,也不使唤书吏,亲自跑去拿户籍簿。 而翻看过户籍簿后,罗弈河面上兴味更甚。 “七年前那案之后,习氏女卖身齐家为奴?”他把册子丢给玄微,对外面招呼一声,“那谁…卢府丞!你方才不是从齐家拿了份儿卖身契么?给咱们瞧瞧!” 卢府丞没动静。 知府气愤地把脚一跺,又一次亲自出去找卢府丞。 “拿到了!卖身契上,此婢与习氏女入齐宅的年月相同!习氏女入齐宅后,改名喜儿——” 听到这,玄微与罗弈河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出了惊异和果然如此! 知府还不知道玄微、罗弈河与卢府丞三人在齐宅得到的最新进展。 “所以焦尸死者不是舞姬凝黛,而是齐宅的一个小婢子?可她为何会到萃眉阁去,又是被何人杀死?又为何被剥下面皮,还被焚尸?”他气喘吁吁道。 “有意思……执行凶手成了被害死者。”罗弈河抚掌眯眼,“那杀死执行凶手的,是不是呼之欲出了啊。” 执行凶手变被害死者?知府震惊瞪眼,抓来卢府丞问,得知这喜儿是之前推论出的执行凶手,而指使者是齐家小姐。 “那肯定是这小婢子对凝黛行凶未遂,还被反杀,凝黛自知杀人是罪,所以逃了啊!”卢府丞气呼呼地给出最新推断。 听上去似乎很合理。 “不仅杀了人,还给死者换上了自己衣物,可见真凶头脑冷静,心思缜密。”玄微却道,“但若真如此,那凝黛为何还要剥死者的面皮,又利用顺德楼,把面皮送去齐宅?” 呃,好问题。卢府丞再次凝噎。 凝黛若只是防卫过当反杀喜儿可以理解,杀完喜儿给换上她舞姬的衣服伪装成自己也可以理解,完了又点把火想毁尸灭迹仍然可以理解。 但剥面皮确实无法理解。 “所以……这是精心谋划的杀人嫁祸?”知府骇然道,“是那舞姬杀了那小婢子,剥其面皮、嫁祸齐小姐?这、这动机何以理解啊?” 卢府丞不服气:“就算真是如此,那婢子又为何要去萃眉阁被杀?” “杀人嫁祸基本可以确定。”玄微思索道: “如果再联系上崔解元的死呢?方才我们在齐宅,查出是喜儿在齐小姐的药里下了蚕豆,怂恿崔解元帮齐小姐试药,诱发他的胡豆黄发作而死。” 知府一个头两个大,“还有这事?!…那婢子为何要害死崔解元?又为何要去萃眉阁?那舞姬将她杀死后,又为何要剥皮栽赃齐小姐?” 没有一个问题的逻辑能说通啊!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二十七章 狗血反转 死者与真凶的身份互相颠覆,一下子让大家的思路也被颠覆了。 罗弈河把玩着腰间玉佩,漫不经心地先指一条路:“别乱缠线,一个一个来。且不管那喜儿,咱们先想想,凝黛姑娘嫁祸齐小姐的动机怎么说?” 几人陷入思索。卢府丞张了张嘴又迅速合上,欲言又止。 “你说呀。”罗弈河却没有错过。 “……,”卢府丞已经被他和玄微质疑反驳到信心清空了,此时非常犹豫不决小心翼翼地开口: “会不会是因为、半路杀出的齐小姐,抢走了崔解元。所以那舞女怨怼嫉恨,杀人嫁祸?” 罗弈河大大的点头肯定:“嗯,这个说的很合理。暂且当这个推测是对的,那再接着想——可是崔解元也被毒死了。假设咱们还不晓得是害死他的是喜儿,就根据你这条推测,你会猜崔解元是谁杀的?” 卢府丞也不愧是狗血派思维,吞了下口水,极为不确定继续猜道:“莫非……那舞女除了憎恶齐小姐,还对崔解元由爱生恨,所以对此二者都下了手?” “甚有道理!”罗弈河拍手叫好,笑得狡黠而睿智: “那现在咱们不管上面这两条了,就专门说说喜儿——她是齐家的丫鬟,丫鬟在什么情况下可能会背弃主家、害死自家小姐的新婚夫婿?” 卢府丞摸不着头脑,“不是齐小姐指使她这样做的么?” “如果不是齐小姐指使,你觉得还会有什么可能?”罗弈河扬眉笑问。 卢府丞跟不上罗弈河的思路,说不上来了。 静默沉思许久的玄微听了这一串问题,豁然抬头,悟了。 “如若她背后当真有指使者,那未必是齐小姐。”她望着罗弈河,顺着他的思路道,“最合理的,当属凝黛姑娘。” 下人背弃主家,为何? 如不是对主家有所怨恨想要私自报复,那便是与外人有所勾结,里应外合! 或是这两种可能结合——有心怀歹意的外人,利用齐家下人对齐家的怨恨,与之里应外合,既为之报仇,又达到自己的目的! “还是婳婳懂我意思!”罗弈河笑开了,明亮爽朗的笑容与这阴暗沉重的停尸房格格不入。 “诸位请想,如果指使喜儿的是凝黛姑娘,再套上卢府丞方才猜的那两句,一切是不是变得合理了?” 有些断片的知府与卢府丞面面相觑。 对哦! 假设凝黛是指使者—— 她憎恶抢走她情郎的齐小姐,还对抛弃自己、选择齐小姐的崔解元由爱生恨。 所以指使或买通齐家的婢女喜儿,在齐小姐药里添加蚕豆花,利用齐小姐让崔解元试药的习惯,间接害死崔解元; 而后又让喜儿找机会溜出齐宅、来萃眉阁找她,可能是打着让她来领酬金、让她跑路离开的幌子,结果其实是要把喜儿也杀死。 杀死喜儿,一为灭口;二为剥下面皮、送去齐家嫁祸给齐小姐;三为让喜儿作为假凝黛替她死去,这样真凝黛就可以脱身,逃离萃眉阁。 他奶奶的! 思路一下就通畅了!! 卢府丞目瞪口呆,还有一丝丝不服气:“可那只是个终日闷头在萃眉阁里的舞女啊!她如何手眼通天,能大老远的勾结到齐家婢子?” “这还不简单。”罗弈河笑得自信,“皮匠,你回齐宅去问问齐老爷子,以往宴请宾客,他有没有请萃眉阁的凝黛姑娘来跳过舞?” “是,二爷。” 停尸房窗外屋檐边响起一道慈祥的老头声音,把知府和卢府丞都吓了一跳。 罗弈河接着指路:“另外知府大人,你去查查凝黛姑娘的出身,看和喜儿出身的习家有无关系?” 竟然还可以有这种思路!知府也目瞪口呆,被点名后一激灵:“是!这就去查!” 卢府丞看得更呆了,怎么他们大人是一副见了上官,服从上官吩咐的模样? 这俩傻儿女…不是、这二位,究竟是什么来头?! “天儿不早了。”罗弈河看了眼外头一片漆黑只有火把星星点点。 “你们查,咱先回去了哈,好饿。”他打个哈欠,招呼玄微往外走。 知府忙道:“二位若不嫌弃,不妨由下官宴请——” “还宴啥呀?你快想法子追真凶吧。”罗弈河拿眼睛瞪他,“咱赶明儿就要走了,走之前要看到这案子尘埃落定,听见没?不然,哼哼……” 知府汗颜忙道:“是、是!下官明白!这就去加紧追拿真凶……诶,二位大人慢走!” 见罗弈河带着玄微离开走远,知府大大地吐出口气。 卢府丞终于把憋了老半天的话问了出来:“大人,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是你得罪了会丢官帽…丢小命的神圣!”知府没好气道,“幸好人家懒得跟你计较。不该问的别问,人家说什么你听着办就对了!” 这么恐怖的吗?卢府丞冒了一背的冷汗,“那、那齐小姐要放么?他们二位好像是齐家的贵客,在齐家时就有帮着齐小姐辩白。” “先不放罢,毕竟案子还没有尘埃落定。”知府谨慎道,“但记得给她换个好点的牢房,给像样的饭菜,别亏待了!” 那二位既然没说放人,那他还是不要擅作主张的好。 …… …… 玄微与罗弈河回到齐家。 婚宴的宾客早就散的一干二净,又是齐老爷亲自出大门来迎的,一脸急切憔悴:“二爷!案情如何了?小女如何了?” “目前推断出了新的真凶,你闺女儿的嫌疑基本消了。”罗弈河拍拍他的肩,“等州府把真凶抓到,她就可以回来了。” 齐老爷松了半口气,还吊着一半,垮脸道:“那岂不是倘若凶手一直抓不到,小女就一直不能释放?” “不用那么悲观。”罗弈河神情轻松,“指不定睡一觉起来,明儿就抓到了呢?” 哪有这么容易啊,真凶大底都逃了大半日了,说不定早就润出洵州了。齐老爷丝毫没有被安慰到。 罗弈河拍拍胸脯道:“放心,凶手肯定还在洵州界内。嗯,所以……” 他突然把手一拍。 “今晚令爱的闺房是空闲的咯?那我媳妇儿可以住进去咯?” 齐老爷:“……。” 玄微:“……。” 这就是他方才在府衙只字不提放了齐小姐的原因?玄微压不住想抽动的嘴角,二大爷还真是为她着想,但她一点都不感动是怎么回事?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二十八章 甘为卿、负恩家 玄微浑身不舒服地走进齐小姐的闺房。 不是,就算她不介意这间屋子刚死过人,但总得尊重一下才死在这里的人吧? 直接就这么无缝住进来不太好吧? 不过既然罗弈河要这样应该有他的道理吧,那就那这样吧。 玄微下意识这样觉得。 明明才跟着他不久,怎么就莫名其妙相信他某些荒唐的言行背后总有有道理的目的了。 玄微有些怪异地想着。 婢女为她一盏盏地点上蜡灯。齐小姐闺房中,每一盏灯都有精雕镂空的灯罩,将温柔的烛光从精美的图案口流露,布满整个房间。 齐家不愧是洵州数一数二的商贾,连女儿房里这么多盏蜡灯都如此价值不菲。 玄微不打算上那张崔解元离世时躺过的床,落座于小圆几前,端详着蜡灯,清净地发会儿呆。 发着发着目光忽然凝起来了。 这蜡烛……为何会燃出蚕豆花的香味? 她抬手拿开灯罩,将几上的这支蜡烛拿起、倒出几滴蜡油来,凑近细闻。 绝对没错。 玄微唤来一个婢女,问:“有个叫喜儿的丫头,你知道她平日会进屋来侍候么?” “她不进来的,只是负责给小姐炖汤和煎药。”婢女答道。 “那她会把汤药送进屋来么?”玄微追问。 婢女道:“她最多只会送到外屋。小姐怕油烟味,不会让小厨房的人进内屋的。” 玄微默了。 如果,用汤药给崔解元下蚕豆花的喜儿,进不来内屋。 那这内屋的小圆几上、这盏蜡灯里——为什么会有燃余的蚕豆花? 玄微才放松没多久的神情又紧绷起来,起身去翻看齐小姐的书桌。 没有什么不对劲,一个抽屉里都是齐小姐平时练笔的书画,以及对崔解元思情的诗。 另一个抽屉也很正常,是崔解元一些比较随意、随手写抄写的书段或即兴的打油诗,看起来像是百无聊赖写的。 为什么齐小姐这里会收集他这种状态下写的东西?盲猜,是他不得不留在这里陪伴齐小姐时所写。 不过有两三张诗作还是引起了玄微的注意。 一张是“卿当作蒲苇,我当作磐石。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一张是“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诗内容没有什么问题,都是比较有名的情诗。 让玄微觉得可能有问题的是,这两张的字迹——看起来比其他的更为端正用心一些。 以及还有一个问题,依目前的已知情况来看,崔解元对齐小姐应当没有男女之情。却为何要在齐小姐这边写情诗? 是齐小姐软磨硬泡逼他写给自己,还是他‘身在曹营心在汉’,思念凝黛姑娘,情不自禁写的? 玄微捧起来细细品察。从这字迹的感觉来看,应该是崔解元自发想写。 胆子真大啊,在未来妻子的房里思念别的女人,还敢把思念的证据留在未婚妻手上。 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就是了。玄微摇摇头,对这个深情解元没什么好感,虽然他的死令人同情。 又一连翻看了几张,没什么可疑之处,玄微把它们整整,收起。 一张皱的、不完整的纸从夹缝中掉落。 玄微瞥了一眼正要把它塞回去,却忽然又瞥来一眼,骤然盯住那张纸—— “甘为卿摘花,甘为卿盘发,甘为卿、负……” ‘负’后面似乎还有两个字,但沾了水、晕了墨,糊成一片,具体认不出了。 这也是情诗,就是非常即兴非常打油。但所用的笔锋、笔力、字体、劲道,比其他那些,似乎更为意气坚定。 除了字迹,除了最后两个字的地方墨花了认不出以外,这张纸似乎被人撕掉了部分,而且还很皱。 就像被人用力攥过一样。 玄微眉头凝得更紧了,把纸翻过背面,试图从落笔的力度、渗透程度,来判断那两个糊掉的是什么字。 “婳婳在看甚?怎么眉头皱得这般紧。” 罗弈河不知何时站在内屋的月门旁,笑吟吟地走来看着她。 “看到什么头疼的东西,快别看了,眉头皱多了会变不好看。” 玄微直接略过他的调情,“二爷可否认出,结尾这两个墨晕的字是什么?” 罗弈河有些扫兴地一瘪嘴,接过纸正反看了看。 “‘恩家’。”他语气随意地给出看法。 玄微双眸微撑,“‘负恩家’?什么意思?” 前两句什么甘为卿摘花啊盘发的,还是好好的情诗……第三句来个‘负恩家’,他想干什么? “莫非他其实打算毁约,不娶齐小姐了?”玄微猜测道。 “这谁知道他想什么。”罗弈河把纸随意一扔,直接走到床边一躺,“啊!还是女儿家睡的床舒服,我不想走了,今晚就睡这儿吧。” 玄微:“……。” “那您原先打算睡哪,卑职过去睡。”她无奈道。 “别呀,咱俩可是夫妻。”罗弈河眨巴着眼睛瞧她,“留在这儿嘛,几时辰前才见过命案,爷害怕。” 玄微:“…………。” 谁跟你是夫妻啊? 就算是说来骗齐老爷的,但你之前一个劲儿把我往齐小姐闺房里塞、却不叫我跟你一间的时候,怎么不说咱俩是夫妻啊? “那您就害怕吧,”她忍不住怼了他,“多见见命案、多怕一怕,以后就不会怕了。” 说完,她也不管罗弈河什么反应,快步走出屋子,出去再问罗弈河原先要睡的地方在哪里。 一夜过去,睡着的人睡得齁香,睡不着的人翻了一晚上的身。 玄微睡眠浅,卯时一到就准时起床,决定一个人出外面转转,顺便蹲一下州府的追凶进度。 没想到一打开屋门,就见石阶上蹲着个家伙。 “婳婳终于睡醒了?” 罗弈河手肘撑着腿,手掌托着头,眼睛眯开一条缝看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那就走吧,用个早膳,去看看知府他们进展如何,然后启程继续赶陶州。” 谁家的纨绔子弟会起这么早,明明才卯时,就一副等了她很久的模样?玄微一时无语,二大爷真是好一个纨绔子弟。 两人随意用过早膳,直往府衙,见知府堂内烛火近灭未灭,看来是加急办了一整晚案子。但人不在。 “二位大人!” 不多时,知府从外面跑进来,倾身作揖,“下官命人在城中搜查一宿,两刻钟前终于将真凶抓获,正在审讯!” 罗弈河显得不不惊喜不讶异,随意一点头,“那我昨个留给你的问题,有答案了么?” “有!”知府底气十足地点头,忙从铺了满桌的纸册中找给他看。 “真凶凝黛出身的郑家,与习家原是生意伙伴!且他们的老街坊邻居可以证实,这两家孩子也从小玩在一处,据说还结了娃娃亲,若非后来陡生变故,习家小姐本应嫁与郑少爷,郑小姐与习家小姐也是手帕交!” 简言之,凝黛和喜儿,本就是同一帮的旧相识—— 所以她俩完全有条件里应外合,共害齐小姐!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二十九章 往事恩怨 知府带路,玄微与罗弈河一同来到府牢。 传言中地位直逼花魁的凝黛,此时被拷在牢房里,一身粗布、素淡狼狈。 “还不认罪?!”一名狱卒大喝着抽下一鞭。 罗弈河脚下微挪,不着痕迹往玄微眼前挡一步。 “我没有。”凝黛背后的衣服被抽破,已经交错着几条血痕,咬着牙关冷笑: “我杀他干什么?他都要帮我夺齐家家产了,我杀他不是少了个现成的帮手么?” 玄微眉间一蹙,“她在说的是谁?” “说崔解元呢。”知府也是嗨呀一声,愤愤道,“这罪女认了喜儿是她所杀,剥皮焚尸、栽赃齐小姐,唯独不认杀了崔解元!” 卢府丞也在旁嗤声:“是怕承认杀了读书人,天下其他的读书人唾沫子淹死她全家吧!” 凝黛呸出一口血,哈哈怪笑:“你先把全家还给我再说这话吧!” 罗弈河单眉一挑,“这话怎么说?” “我家与习家合开了一间饭馆酒楼,曾是齐氏的下家。”凝黛仍在癫笑着,但眼里已然噙不住泪,与血点一同滑落: “七年前县令的儿子,在我们两家合开的酒楼饮罢病发。当时县仵作初验结论是酒水问题——酒水是齐家供应而来。” 然而齐家岂止在县,在整个洵州都是商贾大家,县令不敢贸动,便拿习家和郑家开刀。 郑父为了不遭罪下牢,便将唯一的女儿卖去了萃眉阁,换了银钱赔与县令家。 于是只剩习家背锅倒大霉,全家处以刖刑,习父与习少爷直接被砍了腿,习夫人和习小姐被割去了脚趾。 被卖萃眉阁的郑小姐成了舞姬凝黛,被割脚趾的习小姐成了齐家婢子喜儿。 “我爹卖了我,换来他和我娘不用遭罪。”凝黛惨笑着啜泣着: “习家遭了罪,无法继续经营酒楼;我家几乎所有的钱都用来赔给县令,酒楼经营难以周转倒闭了。我爹穷困潦倒,整日借酒消愁、家暴我娘,某一次将我娘失手打死,终究还是下了牢……最终也病死在牢里。” 地牢里一阵默然。 “这就是你报复齐家的原因?”卢府丞觉得荒谬,冷呵一声,“明明是你自己家的问题!” “怎么不是齐家!”凝黛突然扯起嗓子,通红的双目圆瞪向他,“明明就是酒水的问题!酒水问题就是齐家的错!齐家若不逃避,我家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玄微忍不住问:“那你为何杀喜儿?她与你自**好,七年来也同你凄惨无二,甚至处境比你更为艰难。” “自然是她与我身长相似,且杀她最方便了。”凝黛的哭笑声愈发扭曲: “我与她熟识,她能听我的话,习家对齐家也有怨怼,我稍加煽动怂恿,她便听从我计,卖身进齐家为婢,做我的眼线。 “好巧不巧,她被分到齐小姐的小厨房里,能替我窥探一二。 “伺机要动手时,我传信叫她于动手之日找由头离开齐家、过来找我,骗说是帮她脱身离开……之后你们便晓得了。” 喜儿是齐小姐院里的下人,这身份有利于她编造齐小姐指使喜儿杀自己的假象,确实最为顺理成章。 知府竖着眉:“仅是如此?没有让她害崔解元病发而死?” 凝黛鄙夷地啐了一口,“你是聋了么?我说几百遍了,姓崔的对我言听计从,为了我,他假意首肯入赘齐家,夺过齐氏家产,替我报仇。他都愿意这样了我还杀他,那不是拆自己台么?” 听至此,玄微脑中灵光一闪。 崔解元答应帮凝黛夺齐氏家产,为她复仇? “甘为卿摘花,甘为卿盘发。”她骤然与罗弈河对视,念出昨夜看到的那句诗,“甘为卿……负恩家!” 负恩家! 恩家——齐家! 崔解元愿意为了凝黛——辜负齐家对他的扶持和接纳,替凝黛报仇! 地牢间又是一阵沉默。 “你…您在念什么?”卢府丞有些震惊地问,“不会是崔解元写的吧?崔解元当真有如此背信弃义的想法?真的不是这罪女为了否认杀他,故意编的?” 玄微一时没说话。罗弈河也难得安静好一会儿不吭声。两个人都似乎在沉思着别的什么。 “那……是那个凶婢私自动的手?”卢府丞挠头皮开脑洞,“习家也对齐家怨怼,所以那凶婢私自报复,杀了齐家女婿?” 知府一宿未睡,头疼得绕不过来了,不过这推测确实很合理,只是喜儿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也不必再捉拿归案。 他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罗弈河与玄微。 罗弈河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看来这案子尘埃落定了,那我们走了,困。回车上补觉。” 困就是你方才一直不说话的原因?玄微侧目,其实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但罗弈河没有要继续追究此案的意思,她也不太好开口。 “姓崔的也死了么……”牢栏里,凝黛仰头望着小窗熹光,一滴未曾沾染血迹的清泪滑下。 “原来如此……是我棋差一步。”她乍然想明白了什么,苦笑一声。 “这么多年,我骗了他那么多……不过总算、有一件事不用骗他了……同生共死,崔郎,我来了……” 嘭!! 极为突然地,凝黛猛然往墙上一撞,决绝而干脆! “你?!!”知府和卢府丞同时惊叫一声,眦目见她满额血肉模糊地倒下。 玄微忙上前隔着牢栏把脉,满腔遗憾悲悯:“没了。” 她本是小富商家的独宠娇女,一朝陡遇变故,家道中落,被出卖为伎。 福祸相依,离家反而使她独善其身。她却不甘于家道泯灭,寻仇戴恨,利用旧友与情齐,欲将仇家除之。 却终究棋差一步,香消玉殒,随旧友情齐共赴黄泉。 罗弈河仍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凝黛的遗体。 “为什么你要说‘原来如此’?”他绕玩着鬓边的龙须发,有所思地喃喃,“你想明白了什么?” 如此不堪入目之景,知府忙请玄微与罗弈河离开地牢。 “昨日听大人语气,似乎早就认为今日就能抓到真凶。”知府佩服且疑惑地问罗弈河,“您那般肯定的依据是什么?”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三十章 巴寡妇清 出了地牢,罗弈河又恢复了正常的模样,用看傻子的眼神睨知府。 “用脚趾想都知道啊!我要是凶手,杀完人剥完皮,送过去嫁完祸,我不得留在近处,等齐小姐被冤枉被官府押走?凶手是为了复仇耶,不亲眼看到这一幕如何放心满意?等齐小姐被卢府丞押走,天儿都黑了,齐家在洵州中央,凶手从齐家附近启程逃出洵州,没一个多时辰哪能到城门?等赶到城门就宵禁了,哪儿能出去?” 知府:“……。” 我又不是凶手,我怎么知道凶手想的什么,还是您懂。 “是!大人所言甚是!下官愚钝了!”他连声道,又借机问,“那齐小姐——” 罗弈河很贴心道:“正好咱出西城门,要经过齐家,帮你送回去吧。你善后完,再私下带姓卢的给齐家赔个罪。” “是,多谢大人,劳烦大人了。大人若不赶时间,我给大人办送行宴——” 罗弈河摆手,“别了,咱这就走。你若如此想犒劳咱们,不如……” 他眼神飘到玄微头上。 “送我媳妇儿几支发簪发钗吧。”他笑嘻嘻地说。 自个儿荷包瘪了怕啥,这不,有人上赶着要来帮他掏腰包嘛。 这贪狼大人的左膀右臂还是夫妻档?知府呆了一下,忙道:“好好好!下官这就飞信回去,让内子去全洵州最好的铺子挑几件!” 呃这,玄微脸上一热,想说大可不必,但见知府已经飞快的提笔写起信,还是没说话。 也行,毕竟这又不是她任大理寺的任务,收点额外报酬也不亏心。 大不了拿到手再卖了换钱,万一罗弈河想借物质绑她在身边,她就拿钱自赎。 那边知府还在让夫人赶紧去给玄微买发饰,这边玄微与罗弈河已经先带上无罪出牢的齐小姐回齐家了。 齐小姐唇色尽无脸色苍白,罗弈河瞥了她一眼道:“皮匠,把她驼上马,走。” “是。”方才还毫无踪迹的白发老皮匠又忽然出现,自己先上了马,再拎抹布似的将齐小姐拎到身后。 这不太好吧,玄微想说要不让齐小姐进来车里歇着,她出去骑马。 可是一观马车内,非常宽敞,别说坐三人,六人都绰绰有余。所以罗弈河是故意不让齐小姐进车厢。 玄微顿时就明白了他的用意,遂不吭声进了车厢坐好。 回到齐宅,仍旧是齐老爷亲自出来开门迎接。见到自个儿闺女被这么狼狈驼在马上,面色不太好。 但毕竟能回来已经是万幸了,他连忙让下人围上来把女儿抬回去。 “多谢罗二爷救女之恩!多谢罗二爷救女之恩!齐某、不,齐家两次受二爷大恩,必世代效忠二爷,为二爷肝脑涂地!” 进了宅内,齐老爷对罗弈河当场跪下诚恳道。 罗弈河打了个哈欠,字音有些模糊;“肝脑涂地倒也不必,别给咱惹麻烦就成……咦,府里这些下人是都换了一波?” 说到这个齐老爷就生气,“是啊!也不知道还有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仅把顺德楼送来的东西拿到小女房中,还把里面藏着的人皮挂进她衣柜里栽赃!我怕揪不干净,索性全换了一批人…对了二爷,那栽赃小女的真凶,究竟是谁啊?” 罗弈河不答反问:“你家不久前请过萃眉阁凝黛来跳舞?” “是、是有请过啊。”齐老爷被他跳跃的话题问得一愣,实诚回答,“大抵是一个月前,齐某设生辰宴,请人助兴,还是小女提议,说请萃眉阁凝黛来。” 罗弈河摸了摸下巴没再说话,另有事情要交代齐老爷。 玄微犹豫了一下,决定去一趟齐小姐的闺房。 齐小姐已经被抬回去卧床休息了。但听说玄微过来,还是让婢女唤她进去。 “罗二夫人。” 齐小姐甚至还特地坐起了身,拉着玄微让她也坐到床上来,感激的热泪盈满眼眶:“谢谢你、谢谢你和罗二爷查出真相,还我清白!” 还她清白么?玄微一时无言以对。 “二夫人,你好美呀,”齐小姐又凑近了些看她,“又美又聪明善良,天呐,世间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子……不愧是罗二爷找到的妻子呀!我可以和你做朋友么?” 玄微对她的热情有些不适应,“但我今天就要走,可能不会再来洵州了。” “那我们可以写信为友呀!”齐小姐丝毫没有被为难到,仍拉着她,“现在爹爹只有我了,我要撑起齐家。姐姐聪慧,许多事情我大抵要请教你呢。” 玄微摇头:“齐小姐高看我了,我只是个仵作,经商之事可一窍不通。” 齐小姐苍白的脸展开微笑:“许多事情,身在经商中的人想不明白,不经商的人反而明白得很呢。” 这齐小姐看起来是个傻甜,说起话来却还挺明白。 玄微沉默掂量三分,问:“你要撑起齐家?你爹不打算再给你找个夫婿么?” “他找了我也不要!”齐小姐顿时摇头如拨浪鼓,“昨日已嫁崔郎,我从此便以巴寡妇清为榜样,为故去的夫君绾发守寡、当家立业,此生不再嫁与他人!” 玄微再度默了。 “可是,”她眼神复杂地望着这新婚即寡的少女,声音飘渺,“巴寡妇清当家立业……才不是为了给亡夫守身啊。” 昔秦时有女富豪,来自巴蜀,单名清。因夫亡,世人称其为巴寡妇清。 古来男子皆言,她一介弱女子能支撑起如此庞大的家业,是为了有足够的财势之力自保,以免他人侵犯,毁去对亡夫的忠贞。 可那只是男子们说的。 那只是想要女子附属于自己,任何事都围着自己转的男子们说的。 一个女人,如果眼界的最高处只有男人,又怎么可能有那般宏大的格局和能耐——成为当时的第一女富豪? 巴寡妇清守的是贞洁清白吗? 她守的是家财万贯,是自己的地位和势力! 就算为亡夫守贞是她自己说的,那也不过只是个幌子—— 一个让世人能够接受女子从商的幌子,一个可以被古来男子传颂下去的女德幌子! 以巴寡妇清为榜样? 玄微紧紧盯着齐小姐。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三十一章 局中有局 齐小姐听罢也沉默了。似乎终于意识到玄微的一语双关,她收起坚定的神情,轻笑了一声。 “方才都是我一意拉着你说话,倒险些忘了是你来找我。”她往后靠回软枕上,有些慵懒地问,“二夫人想同我说什么?” “给你说个故事吧。”玄微酝酿一二,柔声讲述道: “有位姑娘爱慕着,住在自己家的青梅竹马穷书生。书生也同样心悦她,常伴她身侧,亲笔给她留下许多情诗。她以为,他们必定会顺理成章地结为伉俪夫妻。 “可后来她发现了一件事,书生其实并不爱她,或者说爱的不是她——那些情诗也不是写给她的,而是借她的笔墨,写给书生暗自心悦的风尘女子。 “书生对那女子爱得入魔,为了跟她终成眷属,甚至不惜假意与青梅姑娘成亲,夺其家产,只为博风尘女子一笑。 “可他不知道一件事,风尘女子其实也不爱他,是蓄意接近,想利用他报仇。而风尘女子的仇家,就是书生的青梅姑娘。” 说到这,她停顿下来认真地看了齐小姐一会儿。 齐小姐一副很感兴趣,认真倾听的模样。 玄微眸色深邃几分,接着道: “得知真相的青梅姑娘很难过。难过的不仅仅是竹马书生不爱自己,更是他还为了别的女子来骗夺她家业。 “她不敢相信,便借父亲寿宴之机,请那风尘女子来家中跳舞,以观察竹马书生的反应。结果她不仅发现书生确实爱上了那个女子,她家里有个婢女也是他们的眼线。 “爱生为恨。青梅姑娘接受了这个事实,明白自己当下的第一要务不是自怨自艾以泪洗面,也不是去质问竹马逼他回心转意。 “因为她更明白一件事——受她家扶助这么多年的竹马,既然一朝选择了背叛,就是一头拉不回的白眼狼。于是她决定将计就计,把这两个对自己家图谋不轨的男女一并除之。 “她放任那个眼线婢女在自己院子里打探她的消息,同时也监视着婢女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与那风尘女子的消息往来。终于,她等到一条确切的消息:竹马书生、风尘女子和那个婢女,将在自己婚宴这天动手。” ‘故事’讲到这里,齐小姐的神色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的眉毛上挑、眼睛睁大,看上去仍然是很积极的、感兴趣的,但眸底已经悄然浮起几分晦暗的颜色几乎压不住。 玄微一瞬不瞬地观察着她的眼,接着说: “青梅姑娘很失望,选定在新婚日动手——她的竹马,到底是决定要背叛她和她家了。这也斩断了她对竹马书生的最后一丝不忍。 “她想到利用罕见病种‘胡豆黄’。此病一经发作,几乎必死无疑,而竹马不巧就有此病。 “那么,要如何不着痕迹地下手呢?她想到了一个人,正是风尘女子在她院里布置的眼线婢女。 “婢女平日负责给她煮汤药,她于婚宴前一日,在自己药中添加蚕豆花,然后让仍在对她故作深情、麻痹欺骗她的竹马书生替她尝药的温凉,服下这药汤。 “由于含量很小,所以这一日,竹马并没有显着的病发。所以真正关键在于婚宴当日——竹马服下的量累计足以致死。 “竹马是必死无疑了,但还有一个风尘女子。于是青梅姑娘故意给眼线婢女出门的机会,等着看她和风尘女子会对自己使什么招数。 “结果等了半天,连竹马都死透了,青梅姑娘还没等到婢女回来,却等来一份莫名其妙的‘贺礼’。里面是一张血淋淋的人面皮。” “原来所谓的复仇,就是栽赃自己为杀人凶手,以便家中只剩下竹马这个赘婿,就可以继承、或是夺走她的家业么?青梅姑娘立即想明白了风尘女子的筹划。 “拿到栽赃人皮的她并不慌,她甚至将人皮挂在自己衣柜中容易被人找到的地方,而后按照原计划,趁给自己炖药的喜儿没了,她便往其余鲜药材中加上蚕豆花,等待破案者确认竹马书生的死因是胡豆黄,她再诱导他们发现药的问题,继而追究到炖药的喜儿身上…… “喜儿已经死无对证。而就算没有她的证词,这件事最终也必然会扣定在她头上。” 齐小姐听罢笑了:“这听起来似乎有些意思,但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青梅姑娘衣柜里的人皮被发现后,她不是会被当作最大嫌犯抓起来么?就连她在药里给书生下蚕豆花、栽赃眼线婢女的事,旁人也只当是青梅姑娘指使婢女做的。那么她如何肯定自己最终会洗脱嫌疑?” 好问题。玄微难得默然凝噎,她也想知道,如果案件内幕真是这样的话,齐小姐怎么会知道,一定有像她和罗弈河这样的人,来帮她破案洗冤? “青梅姑娘衣柜里的人皮很快被发现。”玄微跳过这个问题,接着讲: “是的,她被当作最大嫌犯押走了。但是有明白些的破案者,发现了定罪于她的种种不合理。经过一番查验,破案者发现了内幕——是风尘女子骗杀了眼线婢女,割下人皮、伪装成自己的,送到青梅姑娘那里,嫁祸栽赃她杀了自己又剥皮。 “由于眼线婢女和风尘女子是一伙的,故而破案者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婢女下蚕豆花害死书生的事,也是风尘女子指使。 “被抓后,风尘女子倒也潇洒承认杀了婢女、嫁祸青梅姑娘的事,可她却怎样都不承认自己指使婢女害死了书生。 “最终风尘女子辩驳无力,反正杀人偿命,她已无路可逃,与其等待杀头不如自行了断。如此,她呢喃着曾经与书生‘同生共死’的承诺,撞墙而死。” 听完整个故事,齐小姐弯着眼笑了起来。 “这么说,那青梅姑娘倒是个人物。”她抚掌称妙,“一箭三雕,都不用自己设局,直接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就让那三个对她图谋不轨的家伙自踏阎罗殿去了。” 玄微有些五味杂陈,深深望了她最后一眼。 “或许是吧,毕竟对于故事的女主人公来说,她为了守护家业,铲除敌手于无形,这是她的正义。就像视她为仇家的风尘女子,她也觉得,为自家雪恨而栽赃仇家、夺仇人之家业,也是她的正义。” 齐小姐很认同地点头,眨着俏皮灵动的眼。 可或许,不断眨着眼,只是为了让眼里那不经意的泪水消失,不要滴落显现,让人看穿。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三十二章 菊残犹有傲霜枝 “是啊,立场不同,即正义不同。”她笑着道,“对于周姐姐来说,你也是正义的一方,你也有这样复仇于无形的办法——对不对?” 周姐姐?玄微眸光一凝。 齐小姐前面都叫自己罗二夫人,现在却突然换了这么个称呼…… 要能得知自己姓周,要能清楚自己的周是那个需要复仇的‘周’,要能探清罗弈河身边,跟着姓那个周的她。 看来,这确实,也是个不容小觑的女子呢。 “然后呢姐姐,”齐小姐一腔好奇地追问,“那青梅姑娘被抓起来了么?” 玄微垂眸道:“没有。因为找不出决定的证据指向她。” 其实,不论是风尘女子凝黛姑娘,还是青梅姑娘齐小姐……都与自己何其相似。 “我该走了。”她起身,轻声淡漠道,“齐小姐,有缘再会。” “一定会再见的。”齐小姐挥手笑着目送她,“对了周姐姐,我叫齐傲霜。” 傲霜……玄微脚步未停,走出屋子,望着一路花红柳绿间,偶然夹杂的几簇菊。 菊残犹有傲霜枝。傲霜斗雪,又似腊梅寒中姿。 “婳婳!该走咯婳婳!” 院门边传来罗弈河的呼声,边喊边走进来。 玄微忙迎上去,路过端着药在外等候的婢女,视线一顿。 婢女没什么问题,药也没有散发出蚕豆花味。 但那药碗边搁着的勺子,柄上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 其中第七颗星的位置上,嵌了一小粒红宝石。 “快走吧婳婳。”罗弈河搭手揽住她,侧头瞥了眼齐小姐的寝屋,“这地儿净给我惹麻烦,我是一刻也不想待着了。” 或许是那粒红宝石的光闪进了脑袋里,刹那间,玄微觉得自己悟了。 “齐小姐也是北斗七卫之一?”上了马车,她立刻向罗弈河求证,“她是摇光卫?” “原本可能不是,现在应该是了。”罗弈河双手叉胸直摇头,“皇爷眼光越来越不行了,连这蠢丫头都看得上。” 玄微立即反应过来,“所以您昨日说,齐小姐被人盯上了……其实是圣上在考察她?” 她还以为说的是喜儿凝黛呢! “是啊,不然就那俩小喽啰,哪里值得爷关注?”罗弈河嗤了声,“只是偏巧,还真让这蠢丫头赶上了事儿,也或许皇爷对她最后的考察,就是看她如何处理这件事吧。” 考察齐傲霜作为一个大商贾家的独生女儿,在碰到别人觊觎她家业,想栽赃害死她的情况下,如何不着痕迹地了事。 玄微简直服了,看来她昨夜在齐小姐蜡烛那闻到的蚕豆花香,并不是疏漏,可能是故意留给她的。 那么问题又来了,“所以崔解元到底是不是她杀的?” “那谁知道。”罗弈河耸耸肩,“反正犯人都已经死无对证,蠢丫头那儿也没有留下什么实证。而且,既然她是皇爷要用的人,我们也不能拿她咋的。” 玄微没话说了,靠着马车厢壁,久久出神。 “咋了这是,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义呢?”罗弈河凑近脸问她。 玄微被他一吓,忙身子后仰避得远些。 “没什么...只是一时之间,有些不明白破案沉冤的意义了。” 凶手未必是性恶而行恶,死者也未必是无辜而受害。 便是捉了凶手,也未必大快人心;就算为死者沉冤,也难以使人意平。 不能快人心,不能平人意。 甚至凶手与死者之间,兴许还夹着借刀杀人者,两手干净,落落磊磊。 既然如此,那破案昭雪、真相大白的意义,何在? 罗弈河哈哈大笑起来。 “婳婳哟,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钻牛角尖儿咯。”他伸手揪了揪玄微的发丝,好笑道,“破案沉冤的第一意义……当然是维护王法,安定秩序啊。至于伸张正义、大仇得报什么的......因天时、地利、人和,看情况,不一定能实现喔。” “……,”玄微一噎,而后扯回发丝偏开头,“二爷所言极是。” “且不说,这世上大部分的犯法,还是出自于恶的。”罗弈河自然看出她的不服又无可辩驳,笑嘻嘻道: “便是说这些出自于‘正义’的犯法……若当真变得合法合理,会多出多少打着‘正义’之名的犯法?那这世间还会太平么?” 玄微的眸光一下子就黯下去了。 “那我活下来的理由,就不成立了。”她缥缥缈缈地轻叹一句。 罗弈河单眉一挑,“怎么...你机关算尽,费尽心思活下来,不是为周家沉冤昭雪的?” “本应如此。”玄微低声苦涩,“奈何周家......并无冤情。” 所以,她殚精竭虑活下来,为的已不是替周家澄清冤案,而是......替周家复仇。 是的,就像凝黛,和齐傲霜那样的复仇。 站在凝黛的角度,齐家是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对付齐家就是复仇,伸张自己家的正义; 站在齐傲霜的角度,凝黛抢了她的爱人、还想夺她家业、栽赃嫁祸,反击这对男女,也是保卫齐家的正义; 而站在她周姽婳的角度......。 她这话给罗弈河难得的整沉默了。 “这就是你三年前选择入东阴王府,而非投奔太子的原因?”他恍然悟了,“当年那些弹劾周氏的家伙……确实,好些都与东阴王府关系不好呢。” 太子当时已经监国,要当贤德表率,稳固储君之位,自是不可轻易动什么朝臣。 所以玄微不可能选太子。 那么动朝臣的途径之二,便是借东阴王府之手了。 是以,所谓的项珩收留玄微、玄微为报恩而辅佐他这种传言,并不是真实内幕。 真实内幕是玄微助他上位,并借着帮东阴王府铲除政敌的由头,公报私仇。 “这样说来,咱倒是更好奇了……”罗弈河认真地端详着玄微,“所以你这是早有准备?早就知道周家会出事?” 玄微垂首垂眸:“是,约莫七八年前、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就知道周家在行险径了。” 最难过的并不是家族被冤惨遭迫害,而是家族确有其罪无冤可沉; 最痛苦的并不是一朝骤然面临家族倾塌,猝不及防匆匆赴死,而是长久以来就预见了命运,眼睁睁看着家族一步步走向灭亡。 彷徨而不得呐喊,矛盾而无可奈何。 封尘多年近乎死去的回忆突然被唤醒迸出,在玄微的脑中翻江倒海,腾然爆发……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三十三章 莲爱淤泥 玄微尚年幼时无意发现,爹爹是切切实实地在暗中密谋,试图以不臣之径,扶植皇贵妃姑母的儿子,皇长子西河王上位。 “爹爹,我们安安稳稳做原本的周家就行了,好不好?” 她不愿、也不敢直言戳破,拉着父亲的衣摆,仰着头,满眼恳求,假装撒娇地说。 她是爹爹得志之年出生的嫡长女,性情、模样、才情,无不令他骄傲满意。 “傻丫头,忘了爹爹教你念过的书了么。” 爹爹蹲下来,宠溺地拍拍她的脸颊。 “凡人不进则退。如今的大楚已不是开国初的大楚,我们周家也要与时俱进,不能再只满足做开国初的周家。”他的语气先是温柔且耐心,而后却逐渐激动起来: “周氏百年,原先从未有女子入宫,你姑姑是头一个。她为周家诞下了皇长子,还成了皇贵妃,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是周家成为大楚第一世家,且地位不容撼动的机会!” 说到起兴处,他扶着女儿双肩的手都不自禁地攥紧,笑着的眼里闪烁痴狂。 “丫头放心,待你西河王表哥当上太子,爹爹就把你嫁给他作太子妃,将来你就是皇后,是大楚、是周家,乃至皇家最尊贵的女人!” 她听完了也很激动,激动得泪流满面,凝望着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父亲面庞说不出一个字来。 父亲口中的未来辉煌、鸿鹄之志,在她听来,却如同末日将近、志在必死。 “乖乖,若是旁人,会觉得很矛盾很奇怪,无法理解喔。” 罗弈河眼里没有别的情绪,单纯探究更甚地瞧着她问: “你既然早就知道周家有不轨之事,为何不加以阻止,或及时检举止损?你既然早就知道周家大厦将倾,为何只想着保全自己,眼睁睁看着家人断头的断头,毒死的毒死,自己独活于世?” 这一串话问得极为见血。每个字都像一支箭插进玄微的心口。 可是,就算罗弈河不问。 天下人也会问。 作为大楚子民,不检举逆臣之不轨,不阻止恶劣行径,是为不忠; 作为周家儿女,不与周氏统一战线,只顾着自保苟活,是为不孝。 两大条罪名,不论哪一条,都够将她压死在舆论之下。 一旦她还独活于世——以小吏身份独活于世的消息传遍。 只怕全天下都会问罪于她。 可是全天下啊,一旦看到她以仵作小吏的身份活着,就会不屑地表示‘女人做这个干什么,晦气碍事’; 可若说回她的原身份,那些人才不管她是不是女子,只会‘男女平等’地批判她作为周家后代,不仅不悲烈地与周家人一同赴死,还不帮无辜的周家人逃脱株连,竟敢屈辱的独自苟活,真不是个东西。 可是…… 谁会去想,她能怎么办? 她知道自己无法阻止父亲,于是哭着跑去找娘亲。 娘亲的家世也分外雄厚,父亲对娘亲虽称不上十分喜爱,但分外敬重不敢怠慢。 想必娘亲的话,在父亲耳里会更权重几分。 可她将事情说与娘亲后。 娘亲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抹去她仿佛永远哭不干的眼泪,只是将她搂在怀里,无声地和她一起落泪。 打理整个周氏府邸多年,向来要强、呼风唤雨的娘亲,在得知那样的事情后,竟也无助无力,只能和女儿抱头落泪。 她便明白了,娘亲更早就得知了爹爹的谋划。可得知了又能如何? 检举夫君吗?可是在大楚,妻子告发丈夫是犯法的,就算丈夫确有罪名,妻子也要因为告发丈夫而坐牢; 利用娘家势力阻止夫家吗?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就连娘亲的娘家,也在暗中与周家联手夺嫡,以便将来捞一个从龙之功? 她该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请恕玄微、无法回答。” 玄微使劲咬定颤抖的唇,尽量让牙关也别再战战兢兢,“罗二爷,这些封尘往事,与我们将要办的案子无关吧?” 罗弈河干净地收回视线,嗯哼一声,“当然无关啊。若真是跟周家有关的,皇帝老儿也不会允许你跟着我来啊。只是……” 玄微懒得搭理他的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直接扭过头看窗外。 罗弈河瘪嘴,老老实实往下道:“只是,等这案了了,你随我回京为皇上贺寿——重现于世人眼前,你总得做好回答这些问题的准备啊。” 玄微怔了一下。 “我以为,您令我明面上假死,是为了给我换个身份,方便跟随与您。”她蹙眉道。 “也可以,看你选。”罗弈河随意地瞅着她,玄微却觉得自己好似被他看透: “若要这般,对我来说行事反而更加方便。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不想掩去自己的真实身份。” 玄微又默住了。还唰地红了眼眶。 是啊,所以这三年来,她即便没了小字、没了姓氏,却也不曾想要掩盖隐藏自己的出身。 即使……这个出身已经如同污泥。 “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罗弈河却笑盈盈地望着她: “可若莲没有扎根淤泥,离了淤泥的培植,又怎会茁壮长成亭亭玉立的莲呢?所以——莲爱淤泥,那才是再应该不过的啊。” 啪。 脑袋里哪根弦突然断了,随着弦紧绷了很久的某种情绪,也骤然以泪水一泻而出。 “至于你没救出周家其他人,那简直是废话,”罗弈河轻松一摆手: “把那些敢嚼你舌根儿的家伙,随便抓一个放到你的位置上——谁有本事救其他人?自己都泥菩萨…啊呸,那些蠢家伙只配当泥,自己都烂在河里了,还有本事救别人?搞笑!” 说着,他凑上前来,第二次伸手帮她拭泪。 “所以啊婳婳,我一开始就没想给你什么新的身份。”他的大大方方,拭泪的动作却仔细又小心翼翼: “你也甭担心。这不,那些闲得慌的嘴碎家伙会问你什么,我都帮你想好答案了。你只管好好地,正大光明地活着。就算他们说破了天去,我也不会让一条罪名压到你身上。” 玄微呆呆地望着他,久久更咽难鸣,或者其实就算能鸣,她也难以言表,只有一双不停溢泪的眼睛在告诉他—— 竟然有人,能明白她的想法啊。 “是。”是慌忙抹着止不住的满面湿意,回他一个热泪盈眶的笑。 “玄微,谢过二爷。”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三十四章 二爷糗事 南方山丘众多,路途起起伏伏。 但坐在罗弈河的马车里,似乎与行于北方平原无甚差别。 玄微靠着布了软垫的车壁,浅浅睡去。 罗弈河斜倚在她对头,沉思的眼里难得浮现出疑惑。 他方才为何要说那些话呢? 他也不知道哎,明明、他没打算给她新身份,根本不是因为猜她不想换,只是单纯因为—— 他本来就不担心,她背负的周家恶名会给他带来什么负担。 只有名声好的人才会担心自己身边人的名声会影响到自己。 而他本就是一个恶名满贯的人。 甚至纨绔妖魔的恶名比逆臣周家还更恶,人周家好歹还是存世一百年的钟鼎之家,开国功臣,曾经也是满朝英才。 他毫无负担。也毫不担心天下人向她问什么罪名。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会受什么连累和伤害。 结果反而是她,担心她的身份和家族污名会妨碍到他。 嗯…… 人嘛。不能不识好歹。 既然她对他予以担心,那他就也关心她开解她一下好了。 盟友嘛,互相之间增加一点相惜相怜相知之情,有利于巩固关系不是? 罗弈河望着美人的睡颜,赏心悦目,解惑地对自己点点头。 而睡颜赏心悦目的玄微此时早已冷静下来,表面上睡得安详,内心觉得自己是个傻。 她方才为何会信了罗弈河的鬼话呢? 哦,主要是他以莲出淤泥而不染、却理当爱恋淤泥的观点理解了她,让她很感动。 但,没打算给她新身份是因为顾及到她想法的说辞,这绝对是瞎掰啊。 污名满京的罗妖魔,怎么会担心她的名声给他行事带来不便呢? 这不搞笑吗? 嗯…… 不过人嘛。有时候可以适当装糊涂。 既然他乐意理解她,那她也乐得糊涂一点,感动一下。 盟友嘛,相互之间在无关利益的方面适当包容,有利于和谐共处不是? 玄微踏实地闭着双眸假寐,呼吸平稳,心里对自己点点头。 …… …… 马车驶达陶州驿站。查核他们一行三人的路引后,一个驿卒恭敬道:“罗公子,您有一封京城来的信。” 罗弈河哟一声,“这么快啊。来来,婳婳你读我听。” 玄微从狱卒手上接过,老皮匠掏出两个碎银给狱卒,赶马继续驶进城内。 玄微拆开信,略扫了一眼,神情毫无波澜中带着一丝她极少露出的讥诮。 “是关于项珩?怎样,他这几天做了啥?”罗弈河瞧着她脸色,扬眉问。 玄微漠然道:“没什么。信里就是说,他三日前大病了一场,还拖着病身去嫪阎府上赔罪。” “赔罪的具体经过呢?”罗弈河眼里闪着八卦之光。 玄微斜他一眼,“您猜。” 罗弈河作沉思状:“嗯……我猜他携了重礼登门谢罪,不仅试图解释误会,还想继续跟嫪公公联络关系来对付我;并且还希望公公归还你的遗体?” “……您都知道了还问。”玄微颇为无语地把信叠回去丢给他。 “哎哟,这不是跟你印证一遍嘛。”罗弈河才不接信,倒是接过她丢信的手,笑嘻嘻的,“我跟他从穿开裆裤就玩一块儿了,他有几根肠子我还不晓得。” 玄微盯着被他拉住的手,默了默,问:“一直很好奇……您是怎么把这段共患难的友谊,发展成如今这般,不死不休不共戴天的?” “那谁知道,可能是因为我生的比他好看吧。”罗弈河大笑几声,“大抵还有个原因,他嫉妒我活得比他潇洒。” 他最常展露的情绪就是笑。 但是,玄微很难得的在他眼里,发现了不同于笑、又融合于笑的东西——自嘲。 “咱俩是同在一庙里长大的。”罗弈河懒散地拾起回忆,不时轻笑两声,“后来干的坏事儿多了,被别人斥上门儿来了,住持就把咱俩赶了出去。” 果然纨绔坏孩子脾性是从小就养成的,玄微腹诽,继续好奇:“您们做什么坏事了?是您做的多还是王爷做的多?” “那还用说,肯定是我做的多啊。”说到做坏事,罗弈河就更乐呵了: “我就算平常地去化个缘,人开个门儿,我往人家里随便一瞅,就知道这人被绿了;人给我几个铜板儿,我看他那给钱的手势,就知道是个赌徒;人再跟我说几个字儿,我就知道他不是这家的人,说明他不是被绿的那个,而是上门来绿别人的那个。” “……,”玄微实在忍不住嘴角抽搐,“因为看出太多不该看出的东西,您就被人投诉上门了?” 罗弈河叹气,作痛心疾首状:“可不嘛!诸如此类的事情比比皆是,就好似我专门去化缘不对劲儿的人似的。但我只是个说出真相的人啊,我有什么错呢?” 玄微又沉默了。是啊,为什么这个世道,会讨厌说真相的人? “您被赶出寺庙只有这个原因?”她有些怀疑,“没别的了?” 罗弈河把手一挥:“别的事儿也有啦,比如庙里偶尔会来一些很有钱的人拜佛,我小时候长的像吉娃娃,记忆也好,脑子机灵,有时就会被叫去给念经,然后就会不小心看穿他们许的愿,发现他们捐的钱来路不正……然后我就被赶出去了。哦对,项珩他是跟我一块儿念的,又跟我玩得好,所以也一并被赶了。” 玄微:“…………。” 把大金主给得罪了,寺庙不赶您才怪。 “二爷,不。以后我该叫您佛爷。”她简直是心服口服,这是凭实力被赶出去的,“所以,王爷因为受您牵连一同被赶,与您友情破裂?” 罗弈河摇摇手指。 “不不不,都说了,就是他嫉妒我长得比他好看,还活得比他潇洒。他小时候还没长歪,还算正常,虽然被赶了,但他也认同我的做法。但是出去之后呢,咱很快就遭到了江湖的毒打……” 玄微了悟接话:“被那位金主追杀了?” 罗弈河皱着鼻子,郑重点头:“是啊!他估计怕我们报官儿去吧,所以被赶当天下午,我们就遇到人了。” “那您们是怎么逃脱活下来的?” 罗弈河笑了,“这就问到关键了。起初是爷利用平常化缘的积累,带项珩四处藏在一些难以发现的地方。但东躲西藏不是长久之计,我还没啥事儿,但他给整病了。” 您没啥事儿就没啥事儿,为什么要露出一副‘我不仅没事,甚至还觉得很好玩’的表情? 玄微很想伸手,给这张欠揍大过于俊美的脸盖上一掌。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三十五章 一案又起 “所以王爷的病,是从那时落下的根子,还是天生的?”玄微想到这个问题。 毕竟还在王府的时候,为了跟项珩这位主顾套牢关系,她还发挥了一点私家本事,属于是给他当了贴身药师。 “这事儿确实是我对不起他,是从那次开始他才落病根的。”罗弈河痛快承认,“不过也还好……因为没逃几天,东阴王府来了人,说是寻遗落在民间的私生子。我这一瞅,发现条件和那私生子极为符合,所以把他交给东阴王府的人咯。” 玄微听罢,望着他一时不语。 “所以,你们经历这些事的时候,才十来岁……天呐。”她有些感叹,“那您为何不随王爷一同去?” “嗨,那种地方想想也知道,进去了就不能随便出来了。”罗弈河翘起腿,晃啊晃的,“虽然爷不想要饭,但比起不能随时出门去玩儿,那我还是宁愿要饭。” 玄微:“……所以,王爷是因为您把他送去了王府,让他失去了要饭的快乐…呃不,让他失去了自由,这才开始恨上您?” 罗弈河给她逗乐了,“你想啥呢?我都说了,是因为他嫉妒我长得——” “嫉妒您长得比他好看又活得比他潇洒。”玄微翻了个白眼道,“好的呢,我知道了,我不问了。” 罗弈河:“……。” 见他难得显露出一丝丝哑口无言,玄微心里暗爽。 嗯,看来让二大爷闭嘴的办法,就是说他的话,让他无话可说。 不对。 可是她还是没问出,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俩货决裂的啊。。 “二爷,到提刑司了。” 罗弈河哟嚯一声,从榻上蹦起来跳下车。 明明只是第二次,却好似已经习惯了的,又伸出手给玄微搭着下来。 既然他习惯,那玄微也能习惯。两人又一次肩并肩站在又一扇大门前,老皮匠也又一次上前扣门环。 “罗二爷到访——” “恭迎罗二爷驾到!!” 不同的是,这次未等老皮匠叫完门,里边儿的人先打开门并大喊道。 玄微:“……。” 二大爷又不是什么明星人物,至于这么激动吗? 而且开门大喊的人令她有些意外,并不是男子官员,而是个装束利落干练的少女。 望着罗弈河还两眼放光。 罗弈河扫了她两眼,颇有些傲娇地点点头,“你哥呢?” 少女对他略过自己显得有些失落,不过仍回答积极:“哥哥大早便去了案发现场,应当快回来了!” “案发现场?”罗弈河有些讶异,抬脚就要回马车,“我一来就发案?那我走。” “不是不是!”少女生怕他真走,急忙说道,“哥哥说是连环杀人,在您来之前就已经发生两起了!” 罗弈河挑起眉,两只脚都回了马车上:“连环杀人案?有意思,走婳婳,咱们也去现场!” “哎哎二爷——”少女拦他不及,瞧见紧随罗弈河身后一同上车的女子,小声问出,“她是谁……” “见过二爷!” 老皮匠正要赶车,路口便传来男子的喊话伴随着马蹄疾声。 “哟,正巧,我刚要去现场找你。”罗弈河再次跳下马车打招呼,并再次给玄微搭手,与来者介绍。 “楚谡,这我媳妇儿。婳婳,这是帮我解决了十年前杀手围困的恩人,今陶州提刑司佥事楚谡。” 二大爷也会有恩人啊,玄微已经麻了某人非要假装夫妻的戏码,内心微讶,打量着这位翻身下马、风尘仆仆的男子。 身形高大,但比起武人来并不那么魁梧,比起文臣来又显得更为健壮;相貌堂堂,正气凛然的五官,深小麦色的皮肤。给人感觉很踏实可靠。 “楚大人。”她颔首轻声道。 楚谡也在打量她,听到她出声,忙垂首抱拳:“见过二夫人。” “二夫人?!”提刑司门口的少女面色煞变,呆呆地望着玄微不敢置信,“二爷您、您娶妻了…?” 罗弈河怪异地瞅她一眼,“我都二十一了,还没媳妇儿才奇怪吧?” 您也知道您奇怪啊,玄微默默翻了个白眼。 “带个路,咱住哪儿呢,皮匠帮我放下东西。”罗弈河抻了抻脖子,“对了,也给我媳妇儿收间女孩子睡的闺房,要舒服。” 少女的眼睛似乎红了,声音也变得粘糊起来:“回二爷,提刑司没有多余的客房了,更甭提舒服的闺房。” 罗弈河哦了声,“也没事儿,那就跟我一间吧,我的床应该还行?” 少女好像一下子被激到了,把脚一跺:“等下!应该还有空房的!我这就去收!” 话音未完她便转身迅速离开。 楚谡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向二人抱歉一笑,“舍妹胡闹,还望二爷二夫人海涵。” 罗弈河笑呵呵的:“没事儿啊,反正怎样咱都不吃亏。是不是,婳婳?” 玄微:“……。”您不吃亏,我可差点就吃大亏。 不想理这个二货,她直接转移话题:“您还去案发现场么?” “哦对对,险些忘了正事儿。”罗弈河咳咳两声,故作正色问楚谡:“听说这儿发了连环杀人案?” 楚谡苦笑道:“是,今日凌晨卯时发现了第三起。第二起发生于十六日前辰时,第一起发生于两个月前的初四巳时。” 罗弈河眼珠子溜溜一转,“这仨天没啥五行八卦的关联啊。为何断定是连环?杀人手法相同,还是场景相同?还是啥?” “……都是,也都不是。”说起这个,楚谡堂正的五官有一丝丝扭曲,“看起来都很像意外,但…都是同一种意外。” “吁~”罗弈河吹了声口哨,“听上去很有意——” “第三案现场收拾了么?”玄微赶紧打断他不正经的话,问道,“如果还没收,我想去看看。” 啊这,这样净美的夫人想去看凶案现场?楚谡一愣,将征求意见的投向罗弈河。 罗弈河挑单眉:“瞅我干啥?还不快回我媳妇儿的话?” 楚谡忙躬身:“……是,现场还没收拾,二夫人请。二爷您…?” “媳妇儿去我当然也去咯。”他揽过玄微上车,“带路!” “是!”楚谡警告地望了眼大门后藏着的妹妹身影,再次翻身上马带路。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三十六章 皮匠来头 案发现场很近,是陶州提刑司的牢狱文署。 文署里此时一片狼藉,一座书架倒塌,各种竹简文卷掉了满地,几乎快要埋住了下面压着的人。 被压住的人,头部周围的书已经拿开了。其双目爆瞪欲裂,额边青筋凸起;唇苍白大张,仿佛仍在发出被砸压的惨叫;两手撑在胸两侧,十指弯曲扣着地面,破得渗血的指甲犹可见被压住时如何痛苦挣扎…… “死者是我们提刑司的刘狱司,开化二十六年进士,三十年迁陶州提刑司为狱司,今年四十七。” 三人在文署内门边站着,楚谡先开口说明死者的基本情况。 “被砸死?这看着确实像意外。”罗弈河踏着满地书间的空隙绕一周,“看上去还没有仵作来验死因?” “是,提刑司的仵作近日家中有喜事,便不肯来。”楚谡道,“我刚才正想回司衙写公文,去州衙借仵作。结果碰上您正好到了。” “嗯,而且我正巧给你带了个金牌仵作。”罗弈河把手一比,“婳婳,上吧!” 啊这,楚谡吃惊地看向玄微,不是罗二夫人吗?怎么又是仵作了? 玄微颇为无语地望着罗弈河,“麻烦您先让人把死者挪出来。” 楚谡忙让衙役们把书架抬起、将散落的书迅速收到一旁。 玄微蹲跪于刘狱司身边。老规矩,先捏捏其肌、稍折其臂,又细观其瞳,以尸僵、瞳散来初步推断死亡时间。 “尸僵形成未久,且仅到肩颈下部。结合陶州的天气,死亡时间应是三到四个时辰间;眼瞳初干燥,全面发白,略微开始混浊……应当约死于四个时辰前。” 初验罢,玄微合上刘狱司的眼,轻声道,“把尸体抬回提刑司,我再进一步详验罢。” 楚谡下意识看向罗弈河,见罗弈河神色无不赞同,应道:“是。来人,把尸体抬回提刑司!” 刘狱司的遗体抬走了,但罗弈河与玄微还没有要跟着走的意思。 罗弈河玩儿似的,在一旁还没收拾的文卷竹简堆里挑挑拣拣。 楚谡虽然看不明白他在做甚,但显然明白这位爷的特色举动经常有特殊意义,“二爷,可是这些东西有什么问题?” “应该大多数都没问题。”罗弈河将一卷竹简随意丢开,又捡起一摊开的竹简,丢给楚谡,“这卷应该有问题,但暂时还说不上问题出在哪儿。” 楚谡定睛念出:“开化二十九年,洵州知府常某,勾结乡绅、关押无辜、敲诈勒索、杀人放火……判游街一日,枭首示众——北斗贪狼钦此。这…这有什么问题?” 他不解地将竹简反复摩挲察看,“这上面好像既没有刘狱司用尽力气留下的凶手讯息,也没有凶手留下的连环痕迹,这上面记载的事也没有什么不对劲啊?” “就是因为它完全没有你说的这三样,所以最不对劲儿。” 罗弈河踏出来,挺随意地指着那一地的文卷竹简,“喏,你瞧,那么多竹简都从同一个架子上掉下来,别的都没散,就你手上这卷儿散开了。对了,我刚才也随手试过,这些竹简卷的很结实,用力摔都松不掉,还是捆着。” 所以—— “二爷是说,此件竹简,恐怕是有人故意拆开,留在死者身边的。”玄微一下子就上道了,琢磨起竹简内容来: “这卷内容,说的是洵州前任知府,因为勾结当地豪强、压榨百姓套财,最终落网判死……如果这是一起凶案,那凶手莫非,是将刘狱司类比作前任洵州知府了?” 罗弈河哈了一声,笑眼溢兴味:“若真如婳婳所言,那看来凶手还觉着自个儿挺侠义?怎么着,铲除邪吏造福于民?” 楚谡一对剑眉皱成川字,“事实上……回想起来,前两起案子似乎也有——” “哦对差点儿忘了,”罗弈河打了个响指,“你判定是连环杀人的依据是死法都像意外。那前面俩是咋死的?” “……也是被东西砸死的。”楚谡沉声道,“第一位是收藏家,被发现的时候,死在自家的紫檀嵌红玉折屏风下;第二位是当铺掌柜,死在铺子里的桦木桌下。” 罗弈河愈发来劲:“紫檀嵌红玉?他就是嵌汉白玉都不够把人砸死的啊;桦木桌?嗯这个是挺重,但…好好的桌子怎么会砸到人呢?这俩案发现场还保留着么?” “收藏家的没保住,他家里不让。”楚谡羞愧道,“我只能命人把那边现场画下来了。当铺那边尸体抬回提刑司存着了,现场有保留住原样,您现在要去么?” 罗弈河把手一挥,“去啊,去看看关联。” “前两起案子的遗体保存如何?”玄微比较关心这个。 楚谡道:“我们已经把遗体都送进冰窖冷存了,但腐败皆仍不轻。” 玄微点头表示理解,毕竟最早一起案子都过去两个月了。 “既然二爷去案发现场,那我就回提刑司去验尸罢。”她温声提议道,“两头并进,争取早日确定凶手的杀人手法和作案动机,以防下一起凶案发生。” 罗弈河露出不舍的表情:“既然婳婳有此打算,那好吧,你回去吧,早些验完早些休息。等我回来用膳哈。” 说着,他又召唤老皮匠:“皮匠,你赶车载我媳妇儿回去,我跟楚谡骑马就行。” 皮匠的声音总是从外面不知某处响起,“是,二爷。” 楚谡很好奇地四处张望寻找,终于见到个两鬓斑白的老人忽然出现,走向马车。 “这位就是…么?”他比了个‘六’的手势,低声问罗弈河。 罗弈河嗯哼一声,“要不要跟他切磋一下?” 楚谡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玄微不去管这二人在嘟囔个什么,坐上马车,任老皮匠拉着走了。 但不去管不意味着她没听到,还是有点好奇。 “皮匠伯伯。”马车掉了头,见不着罗弈河俩人后,玄微好奇问,“您从前是做皮匠的么?又是因为什么机缘跟随了二爷?” 这个老人家真的很神奇,看他的面相平凡而老抠,眼神慈祥而平和,还透露着底层百姓的苦难之感。 可他那能一招撂倒武探花毫无反驳之力、抽刀杀人快得不见血的身手,又决定超乎了他的贫贱与平和。 这老皮匠,到底是什么个来头?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三十七章 讨人欢心 玄微坐在马车厢前口,望着老皮匠赶车的背影,等待答案。 “回夫人,老奴与二爷结识已有十年。”老人慈祥的回话响起,还带着崇敬和感恩,“老奴原先一户人家豢养的死士,本应对主人家的任何命令无不执行,然而......某次任务中,老奴私自放走了一个孩子。本应以死谢罪,但万万没想到,那个逃出生天的孩子,竟然还反过来救了我。” 玄微瞬间悟了。 “您放生的孩子就是二爷?您是...想杀二爷灭口的那户人,家里派去杀他们的死士?” “是,其实老主人家一开始没派我们。”老皮匠追溯起那段过往,颇为感慨,“最早只是叫了几个家丁,没成想被二爷他们甩开了;然后叫了一些地痞,没想到被二爷顺手送进了牢里;最后才是不得不叫老奴出手。” 厉害了二爷,玄微内心暗道一声,逼得人家三番五次派人围追堵杀,这作风果然很二大爷。 “那您为何会对二爷手下留情?”她又问。这样说来,老皮匠从前与罗弈河还是素昧平生,一个拿着主人家钱的无情死士,怎么会突然动了恻隐之心,用自己的前途乃至性命放走了任务对象呢? “或许因为......”老皮匠想了想,回头笑了一下,“二爷身上,真的有某种力量罢?老奴奉命杀过不少人,也受命窥视过很多人,不敢说会看面相,但见到了人,就会有一些直觉。” 那个璞玉般的、十几岁的孩子,看起来像个吉娃娃,笑起来明光四溢。 烂漫而不天真,狡黠而无邪。 “嗯......”玄微听罢,慢慢地点点头,“事实证明,您还是挺会看面相的。那后来呢?二爷得了生机,反过来救了您,您又如何成为皮匠?” “老奴有些浅薄的刀工,二爷又有精巧的手艺。”老皮匠像是回想起很怀念很幸福的过往,“自那之后,老奴便跟随于二爷,用合作的技艺赖以为生。离了二爷,老奴一人也算不得皮匠。” 竟然是这样。玄微挺惊讶的,没想到这么纨绔散漫的二大爷,小时候不仅化过缘要过饭,还做过手工卖过手艺。 本想再追问一些关于罗弈河如何在民间遇到当时为太子的圣上,从什么时候开始为圣上办了什么事。不过眼见提刑司就要到了,便暂时到此为止。 “多谢皮匠伯伯告知。”她也报以和善的笑容,“让您说这些,二爷应该不会为难您吧?” 老皮匠笑道:“哪里,您都是二夫人了,这些事就算老奴不说,二爷也乐得告诉您的。就像来时路上那样,二爷从不介意向您分享自己的往事呢。” 玄微不禁想起二大爷那副干了坏事还耀武扬威的孩子模样,莫名也有些忍俊不禁。 完了才回味过来哪儿不对劲,“您瞎说什么......二爷对外与我称夫妻,只是方便行事而已。”她两颊微臊地辩解道。 老皮匠像个替自家孩子高兴的老父亲,欣慰笑开了:“二夫人,您信老奴的。只要您愿意,从您被二爷称作夫人的那天起,您就是他真正的夫人。” 什么啊?玄微脸上更燥热几分,明明半个身子探在车厢外吹风,为什么热意还是团着脸不散去啊。 这次开提刑司大门的还是那个少女。见玄微一人乘着罗弈河的马车回来,少女眼中闪过不屑。 “二夫人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您回得有点早,闺房还没收拾好呢。”她刻意强调了‘闺房’二字,上下打量着玄微,嗬,长得还真就挺‘闺’的。 这种闺中女子不都是死板无趣的么?真不知道二爷看上她什么了......皮囊? 玄微将她的神情看了个明白,温和笑笑:“没事,我暂时还不用休息。楚姑娘知道冰窖在哪儿么?” “冰窖?”楚姑娘愣了一下,“你要去干什么?” “验尸。”玄微继续温声道,柔美的面庞上挂着礼貌婉约的微笑,声如佩环清鸣,温柔。 好似不是在说验尸,而是说去品茶。 楚姑娘愕然带路。 玄微看着她觉得可爱,又笑问:“不知楚姑娘芳名?” 楚姑娘见了她的笑都会微微愣神,而后有些懊恼地别过头答道:“楚盐梅。” 玄微一琢磨便知,“好名字,令兄既然肯让你在提刑司自由行动,可见你应当也有本事,希望你能如名字那般贡献己力。” 楚盐梅脸一红:“我…我当然知道,不用你多说!” 陶州刑狱司的冰窖在大牢地下。很大,里面的陈尸台分类陈设。 “你要验什么时候的?哪一类的?”到了冰窖,楚盐梅满目质疑地盯着她问。 玄微道:“自然是近日这起连环案的前两具尸体了。” “二爷和我哥知道你要来验?”楚盐梅仍不敢置信。 “不然我为何坐着二爷的车回来?”玄微轻笑着反问,像个友善的大姐姐笑妹妹,“不然我为何知道你们这儿有冰窖?这东西可不是每个地方的提刑司都能有呢。” 楚盐梅闷闷地哦了一声,手指向一处,“那两具遗体在‘地字区’靠外的两张停尸台上。” 玄微找到两具尸体,正好紧随其后的衙役们也将第三位死者刘狱司抬了进来,她可以将三具尸体一同分析比较。 刘狱司的遗体方才初步验过了,她想先着重看一下已经腐败不轻了的前两具遗体。 新鲜的遗体还好说,腐败的势必会沾染上些东西。玄微刚伸手要掀开布,骤然想起自己现在不是在大理寺,手边没有验尸工具。 念头刚出,冰窖门外便响起老皮匠的声音:“夫人,您忘记拿验尸箱了。” 玄微微怔,忙去拿来。 她跟罗弈河离京的时候,根本没有带上自己的验尸箱。可没想到罗弈河给她备了一个。 打开箱子、松开竹卷轴,瞧见里头闪着熠熠银光的各式刀镊,还有一叠薄薄的羊肠尉,玄微内心有一丝丝的波动。 嗬,怪不得惹着圣上宠信,果真是如此会讨人欢心。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三十八章 玄微验尸 双手套上了羊肠尉,玄微开始全神贯注面对第一具腐尸。 时隔两个月,就算尸体一直存放于冰窖里,也还是有不轻的腐败。 尸身衣物已经被尸溶液体所浸染,变皱变色,但仍显而易见,这是个有身份地位财力的人。 “哥哥说这死的是个收藏家,”楚盐梅在旁围观说道,“姓陆,专收藏古今家具。据说他整个府邸用的家具全是古董。” 玄微点点头,剪开尸体的衣服,见那尸绿分布最严重的大肚皮,心中暗道一声得罪了。 楚盐梅虽然来过冰窖,但应该没见过这场景,加上那腐臭的味道随着白布掀开扑鼻而来,当即跑到门口干呕了去。 玄微对此习以为常,闻见味儿仅是蹙眉屏息片刻,便将注意力上移。 “死者头脸侧仰,看来是从正面被重物压倒在地。”她自语着: “为什么胸腔处会有蛆?这里并没有出血的伤口......啊,水疱?怪不得此处遍布尸液,原来是水疱破了,蛆便也有了入口...可是,为什么会生水疱?且若砸死死者的只是一座屏风,以死者腹部之凸起,屏风应当不会在其胸腔压出这么深的印痕罢?除非......” 有人将屏风用力摁压在死者身上。 可凶手为何要用这么别扭的杀人手法呢? 果然脱离了案发现场就是难受,玄微暗叹一口气,突然有些期待某大爷早点回来。 慢着。 既然此人并不是被重物或利器骤然砸伤,以至于重要的骨肉脏器破损而死,那他的真正死因是什么? 玄微凝眸,觉得可能有必要解剖一下。 那边楚盐梅刚吐完,调整好状态重新回来。 结果一过来就闻到了更刺鼻窒息的坏血烂肉恶臭味,还看到了令她目骇的画面。 “你你你你......”她忙用两只袖子捂死了口鼻,用看见妖魔鬼怪的眼神瞪着玄微,“你在、在干什么?你把人、把人给剖开了?!” 玄微刚划开死者的腹侧,查看肾器。 “可是肾脏并没有很严重的衰竭。”她喃喃不解,又抬头看向楚盐梅,有些恍惚,“嗯...习惯了,抱歉。不过我想,死者家属既然同意将死者遗体留于此处暂存,就应当能理解我们剖尸。” 楚盐梅仍瞠目结舌:“不是,我是说你,你...你怎么能?!你可是、你可是......” “......,”玄微一时不理解她想表达什么,淡声道:“楚姑娘如若受不住,还是先去外头避一避的好。” 一听这话,楚盐梅犟上了:“谁、谁受不住啊!我才不避呢,要不在这里看着你验,谁知道你会不会在尸体上动什么手脚啊?” 玄微笑了笑,继续将注意力放回剖开一半的尸体上。 如果此人不是被刹那间砸死,那就是被长时间地、用力压死。 ‘压死’又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玄微想了想,又提刀切开死者的胸腔。 楚盐梅虽站在一旁,但眼睛几乎一瞬都不敢往这里看,耳朵却仍能听到利刃划破肥肉极厚、已经软化甚至有些液化的皮肤时发出“淅淅滋滋”令人作呕的声音。 她稚美的五官难受得挤在一团,实在没东西看,便将不可思议的视线定在玄微身上。 这人是怎么回事啊? 她、她一个长成这样的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啊? 一时半会儿有些接受不良的楚盐梅想破了脑袋,最终给自己找到一个答案:看来这个女人,应该只是因为有验尸之技才被二爷带在身边。 想法刚冒出,她便又看见了令自己险些吓昏过去的画面—— “原来如此。”玄微仔细地用双手捧出死者的心脏,了悟点头,“这心脏都简直有常人的一个半大了,可见死者生前就有心病,再加上重物挤压导致心悸,诱发原本的心病,这才导致死亡。” 这算什么推断啊?楚盐梅质疑道:“这人都长这么大块头,他心脏大点不是很正常吗?” “非心病者的心脏一般与自己的拳头差不多大。”玄微将死者的手包成拳,和取出的心脏作对比,“你看,他的心比自己的拳大不少呢。”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楚盐梅哼了声:“说得你见过很多人的心脏似的。” 玄微笑了,“我确实见过不少。” 遂不再多言,将这位陆姓收藏家的心脏肾脏原位安放,又把他的胸腔肚皮简单缝合。开始面对下一具尸体。 “这具应该是那个当铺掌柜的。”楚盐梅又得到了开口机会,“虽然只是家当铺,但也是开在陶州最繁华那条街上的。我记得哥哥说,他被发现的时候是死在铺子里的桦木桌下。” 玄微点点头,暂时不去管好好的桌子为什么会砸压死人,“楚姑娘可以来帮我一下么?把死者翻过背面来。” 楚盐梅第一反应是远离且绝不想动手,但看见玄微仍是一副纤尘不染模样淡然自若地站在那,又不甘在她面前露怯逊色,遂上前伸手:“多大点事!” 玄微却先拦住了她,并递来一副羊肠尉,笑道:“戴上这个,以免沾染一些东西。” 楚盐梅哦一声,很僵硬地道了句“谢谢啊”,臊着脸照做了。 把尸体翻过背面,玄微仍是剪开其衣服,摩挲其背部。 “这些一粒粒破掉的是什么?水疱?”楚盐梅鼓起一口气凑上来看,“方才那个姓陆的身上好像也有?这和死因有关系么?” 玄微赞赏地看她一眼,“没错。这水疱,是重物长时间压在人身上,松开后会冒出的东西。” “人已经被砸死了,身上也会冒水疱么?”楚盐梅不解地问。 玄微又笑了:“问得好。所以......这些人,并不是被砸死的呢。” 楚盐梅更懵了:“啊?不是砸死那是怎么死?” 玄微没有继续回答,提刀切开这具尸体的侧腰,取出肾脏。 楚盐梅忍住了想要远离五百步的冲动,硬着头皮跟她一起看。 “这个就是很明显的肾衰竭,在很短时间内突然发生的。”玄微确认道,“这位是典型的‘压死’,上一位则是在‘压死’前就先心病发作而死了。” 楚盐梅听得满脑子问号:“‘压死’是什么死?跟砸死不是一个东西吗??” 玄微正要解答,冰窖外先响起清亮的喊声: “婳婳!看我带回来什么好料,来用膳啦!”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三十九章 二爷所向 玄微无语地放下东西,摘下羊肠尉,在醋火盆边熏了熏走出冰窖。 “二爷,”她望着两手提了满满当当东西回来的罗弈河,“您这……不知道的以为您不是出勘现场,是去集市买肉了。” 罗弈河笑盈盈的:“没毛病啊,咱方才从现场回来路上,碰见一猎人,手头还有些好肉,我就拿过来了。楚谡,腾个地儿给我搭架子烤肉呗?” 楚谡汗颜道:“呃,是,二爷。” 玄微简直扶额,“二爷,现在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 “出勘现场多累啊,你验尸也验了那么久,更累。”罗弈河把肉丢给老皮匠,理直气壮,“当然要好好犒劳自己一番,才更有力气继续破案啊。” 玄微没话说,吃就吃吧,想想自己还一身冰窖里带出来的气儿,便告退先去沐浴一番。 楚盐梅跟上她,“我也要去,我带你去吧。” 沐浴后,玄微换了一身绣荷纹的烟青色衣裙。 见罗弈河端了张小竹凳坐在架子边烤肉,便也不好意思干坐在旁等吃。 眼见司院里种有桂花树,便束起袖子,往小厨房去煮了一小锅红豆香芋桂花汤。 “二爷您真幸福。”楚谡嚼完一口烤肉,配了口汤,美滋滋,“有二夫人在旁,既可出现场,又能作羹汤。” 罗弈河哈哈大笑:“那可不!这可是众里寻她千百度才找到的媳妇儿。” 您吹,您接着吹。玄微在旁翻个白眼,正琢磨着烤肉怎么吃,忽然一双夹着肉片的筷子伸到她嘴边。 “婳婳,吃。”罗弈河笑眯眯道。 玄微微红着脸,声如蚊呐道了声谢,咬下这块肉。 还挺香。 “怎么样,好吃吧?”罗弈河得意的哼哼两声,“这可是我给皮匠烤了十年肉的手艺,就是宫里的御厨都比不了!” 楚谡震惊的看着他和老皮匠:“什么?以往在民间都是……您负责做饭?” 老皮匠也在一旁吃肉喝汤,坐着同样的小椅子在罗弈河旁边,微赧道:“老奴大半生学的都是杀人窥探,羹汤做饭委实不会,跟着二爷这么多年享口福了。” “哈哈哈哈,这又没什么。”罗弈河笑道,“自己做自己吃,这日子才过的踏实舒服。还吃不上饭的时候,我最大的志向就是有一小片自己的农田牧场,想吃啥就种啥养啥,日子舒服就行。” 玄微好奇道:“那您怎么走上现在这条路了?” “因为我逐渐发现,实现这个志向并不难,普通的小佃户都可以。”罗弈河的目光逐渐深远起来,“但这个实现并不安稳……随时都有人,可以收回他们这样的生活。” 玄微沉默了,楚谡楚盐梅和老皮匠都沉默了。连嚼肉跟喝汤都默住的那种。 这个可以随时收回佃户百姓生活的人,毫无疑问——是豪强地主,或说是权贵。 “我人生中接触到的第一个案子,就是一佃户夫妇一夜暴亡。”罗弈河仍带笑说着,却令人感受不到丝毫笑意: “地主的管家在他们死的第二天就搜罗清空了他们的住处,回收了田地。不仅如此,待这家佃户的儿子回来后,地主管家还向他索要赔偿,说是他爹娘污了井水,那片田损失了一处水源。” 听到此,玄微猜出了实情:“污了井水?莫非其实是地主为了赶走佃户,故意在井里投毒,害死了那夫妻俩?” “是啊,真相就是这样。”罗弈河点头,“那佃户与地主签的契约,还有五年才到期。可地主反悔,要提前收回田地,那家佃户全赖以这一小片地为生,离了就是死,不愿意走,扬言如果地主非得违约赶人,他们就告到官府去。结果去官府的前一天……。” 就先被毒死了。 “甚至就连来为他们收尸的儿子都没讨到好,”罗弈河笑里带着罕见的怆凉,“本想拿着父母存着的那份田契,告去官府。没想到反被地主管家勒索井水赔偿,还被打残了腿。” 一时间,烤肉架边无人说话,无人吃喝。甚至呼吸声都变得十分微小。 “我查清真相后,把事情闹大,捅了上去。”罗弈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慵懒,“许多被迫害过的佃户联名去闹,于是那个地主终于被抓了。但……没关几天,又安然无恙地放回了家,虽然不再管那佃户儿子要井水赔偿,甚至反而赔了他几百两银子,就算息事宁人了。” 明明说着还不算坏的结果,他的语调听上去却仍沉重,“可是几百两银子能怎样呢?他的双腿残了,花了百两银子,治不好。大好的壮年时期,没了腿几乎等于没了生计,就算有银子又如何?别人来他家偷银子他都追不了,能如何?” 众人继续无声寂默。 火堆还跳跃的火苗,可谁都没有感受到它的热情。每个人都听得心冰凉。 “于是我就想,有没有根本解决这些恶霸地主的办法。”罗弈河拾着碎柴扔进火堆里。 明亮的火星照不进他的眸,俊美英朗的脸上皮笑肉不笑。 “我费尽心思,走到了可以统治全天下地主的人身边。却恍然明白……如果要彻底消灭那些恶地主,就要先干倒全天下最大的地主。” 玄微听得心里咯噔一声,“二爷——” “哎哟,随便瞎聊而已,瞧把婳婳给吓的。”罗弈河忽然又切回了吊儿郎当的状态,笑嘻嘻的: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到啊?如今大局而言,天子圣明,家国安定,君国稳固。做那种事,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还是留给以后乱世时代的后人吧,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做好自己能做的就行了。” 众人长长的松了口气,沉重的话题被打破了,终于可以吃东西了。 楚谡咬了口肉,嘶,已经冷了,“所以二爷,你成为如今的二爷,不再为了自给自足、铲除地主,那是为了什么?” 罗弈河仰天大笑几声,给他撕了一大块腿肉。 “我不能成为统治那些恶霸的人,但我可以成为惩治他们的人啊。” 他又绽开那个亮出小虎牙的笑,跳动的火光填满他狡黠的酒窝。 “正义之士未必能惩治恶人,但荒唐恶人,一定能惩治恶人。”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四十章 五德杀人 言归正传,几人开始交换案发现场与验尸的结论。 罗弈河点了下楚谡,“画簿拿来!” 楚谡忙把手吃干净,拿出画簿。 玄微正要去接,却被罗弈河唰地抢先。 “沾得纸上都是油。”罗弈河嫌弃地翻开,拎着给她看,“喏,这个是陆大收藏家的案发现场。你方才验过他尸体了罢?结合现场,你看如何?” 楚谡这幅现场白描画得很清楚干净。玄微认真看了一会儿,指着图中那压着死者的折屏风问:“这屏风的腰部,刻的是什么图案?”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注意到这个。”罗弈河笑道,“我特地把它给看清了,这八折的屏风上,每面的腰部都各刻一个三国故事。” “三国?”玄微微讶,正想为什么,罗弈河先问她:“你猜,压在陆大收藏家正面的屏风上,刻的是哪个故事?” 三国那么多故事她哪知道会是哪个啊?玄微有些无语,不过忽然想起第三案的刘狱司身边有一卷关于洵州前知府的罪状,便猜道:“杨松的故事?” 杨松是三国里的一个奸吏。玄微便是想着,洵州前任知府也是奸官,这份罪状疑似是凶手故意留在刘狱司尸体旁。 那压死陆收藏家的屏风上那幅三国故事,如果具有凶手用意的话,兴许就是奸吏杨松。 “不不不,”罗弈河嘚瑟地摇摇手指,“是吕布杀丁原的故事。” 呃。玄微一愕,吕布杀丁原?子杀养父? 什么意思,莫非陆收藏家和凶手之间有义亲关系? “我当时看到,也是你这副表情。”罗弈河笑着抬手想捏捏她脸,又意识到自个儿手上沾着肉油,便收了回去,“直到我看见第二起案子现场……总算明白,目前这三桩案子的线索关联。” 他又翻过画簿下一页。 “我去现场看了,不过怕讲给你听太抽象,让楚谡又画了一幅回来。你看,第二个死者当铺掌柜,是被砸在这张桦木桌下面的。” 玄微仔细瞅了瞅,与陆收藏家仰面而死不同,画里这位死者身是趴着身子,顶着张桦木桌桌面死的。 “这是初始的案发现场,桌面贴着死者身体。”楚谡在旁解释道,“然后照二爷吩咐,我们又把桌面图案画了下来,在下一页。” 玄微翻过去看桌面图案,上面刻着一只凤凰。 一只仰视视角,从低处仰望的凤凰。 玄微盯着那画得极为仔细清晰的凤凰看了又看,遂了悟道:“‘背信弃义’。” 趁着三人凑在一块看图讨论,楚盐梅在旁把烤肉吃了个干净,擦擦手凑上来:“什么背信弃义?怎么看出来的?” “这桌上刻的是五德凤凰。”玄微解释道: “先祖将人善之五德赋在神鸟凤凰的身上不同地方,五德分别是德、义、礼、仁、信。其中‘义’在凤凰的背部,‘信’在腹部。‘背信弃义’的意思就是,如果错将‘信’放在背部,那就要把‘义’给去掉,即‘背信弃义’。” 楚盐梅听明白了,又没全明白:“可是这桌上刻的凤凰,它的‘信’还是在腹部的呀,并没有刻到背部去呀?” “傻妞,没看见前面那页死者是背朝上的么?”罗弈河没好气地斜视她,“死者的背部贴着桌面凤凰腹部的‘信’,可不就是‘背信’嘛!” 楚盐梅啊了一声恍然大悟。玄微也恍然:“原来如此……这三起案件的讯息并没有直接联系,但内核都可以通过五德来串联!” 吕布杀丁原,子弑父,有失五德;洵州前知府与豪强勾结欺压百姓,亦失五德。 “但这联系还是很淡。”她想明白后又有些泄气,“凡心怀不平而报仇者,大多都认为是被害者失五德在先。” “所以还要结合验尸嘛。”罗弈河安慰她,“说说,这仨死法有何联系,又有何区别?” 玄微道出一个最大的结论:“他们都不是被‘砸死’,而是被‘压死’。” 楚谡和他妹有一样的疑惑:“这有什么区别?” “‘砸死’成立的用时很短,侧重于重物在刹那间重击于人,造成人严重的骨裂或脏器破裂,很快就会死亡。”玄微详解道: “而‘压死’成立的用时比较长,侧重于重物长时间压在人身上,由时间累积而形成严重的挤压,会使脉络堵塞不通,继而使内脏衰竭。首当其冲的就是肾。 ‘所以,被‘砸死’者会有明显的受致命重创之部位,而被‘压死’者没有,他们身上只有受挤压的痕迹,但那并不致命,真正致命的是他们的肾脏迅速衰竭。” 楚盐梅见鬼一样瞪着她:“你不会是剖验过很多死人的肾才得出这个结论的吧?” 玄微垂眸道:“确实如此,在出师之前,我以一些无人认领的犯人尸首来验练。其中死于枷刑的罪犯,他们的肾脏便是……嗯?” 枷刑? 玄微骤然睁眼,灵光乍闪。 “枷刑?”罗弈河也啪地打了个响指,两眼亮晶晶,“就是那种用很重很重的枷锁板,戴在那些不肯招供的犯人脖子上,不断加大重量,直到他们无法承受其重而招供的那种刑罚?” 大楚开国以来,不喜用太血腥的刑罚。于是那些动辄见血的逼供招数就改成了不怎么见血的,比如枷刑。 玄微呆呆望着他,喃喃道:“没错,而这种逼供酷刑极容易失手死人……要么是一不小心加太大重量,勒断了犯人的脖颈;要么就是犯人招供后,枷锁板拆除拿开,犯人承受的重量乍然解除……反而导致了他们死亡!” “这是为何?解除了重量反而死亡?”楚谡蹙眉问。 他提刑司也不是没用过枷刑,也确实出现过犯人招供、卸下枷具后莫名死亡的情况。只不过,谁都没有探究出,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子。 “你这傻大个儿。”罗弈河笑骂他一声,“我且问你,倘若陶州发了洪灾,你会命人将堤坝的闸门关死,以阻挡洪水涌来么?” “肯定不会啊!”楚谡摸着脑袋道,虽然他不是治水的,但这点常识肯定有啊: “闸门兴许能拦住洪水一时,但洪水积多了迟早要冲破闸门,汹涌而出啊!这累积的洪水扑出来,比不拦着要可怕多了啊!” “所以枷刑就是这个道理啊,傻大个儿。”罗弈河大笑着推了他一把。 “……,”楚谡呆了呆,而后一拍大腿,醍醐灌顶。 原来如此!!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四十一章 玄微执念 “枷刑的意外死因正是如此。”玄微点头赞成罗弈河的比喻,温声解答道,“重物挤压人身,就好比在人经络上拉了道闸门,无法流通。一旦这闸门骤然开了,经脉里的东西崩然涌出,第一个遭殃的就是肾脏。” 楚盐梅把手一拍:“哦哦哦!这就像有些饿了好多天的人突然吃一顿大餐,结果被‘撑死’了是一个道理对不对?” 玄微对她柔和地笑笑:“正是。” “不过是不是扯的有点远啊。”楚盐梅见到她的笑就不自觉地想别开脸,以免形惭自秽,“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傻小妞一边儿去。”罗弈河嫌弃地瞅她一眼,“我媳妇儿都说了,这起案子受害者死因的究竟,和她以前验过的枷刑死者一样。这说明啥?” “说明凶手很可能是用屏风、桦木桌、书架,作为变相枷具,杀死这三个人的?”楚谡也顾不上妹妹被骂,“怪不得杀人方法看起来这么奇怪!我起初还以为是想伪造成意外,可若真是意外,屏风、书架算了,桌子怎么可能倒了压人!” 罗弈河慢悠悠地擦着手,“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凶手为什么要用类似枷刑的原理来杀人?” “枷刑常用于刑供,莫非是想从这三个死者嘴里逼问出什么?”楚谡揣摩道。 玄微重新提起那些模拟枷具的东西:“可若是为了逼问,那屏风上的吕丁故事、桦木桌上的五德凤凰、书架掉下来的洵州前知府罪状,又有什么布置意义?” 烤火架边陷入一阵沉默。 罗弈河摸了摸下巴,半晌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实施变相枷刑,并不是要逼问死者什么。而是在以同类手法报复他们?” 楚谡眼皮一跳:“您意思是说——凶手可能受过枷刑?” “未必是凶手,”罗弈河故作一副高深的模样,“可能是凶手想为谁报仇。而那个谁……可能受过枷刑。” 楚谡立即从凳子上弹起来:“刑罚记录!我这就去查!!” 罗弈河拍拍肚子,打了个哈欠对楚盐梅道:“让你哥慢慢找,咱先睡去了。婳婳,走。” 你睡关我什么事啊?玄微正要开口,楚盐梅比她先急:“二爷,我给她收了单独的屋子了!” “嗯,收了就好啊。”罗弈河奇怪的看她一眼,“那跟我叫她走有什么关系?” 楚盐梅:“......。” 玄微:“......走吧二爷。”再不走,她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当众怼他。 正好她也有问题要问罗弈河。 跟着二大爷进了屋,关上门。罗弈河一屁股坐在床上,“婳婳,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您还先发制人了,玄微腹诽罢问:“您不是说来陶州为圣上找东西么?到底是要找什么?” 来这儿大半天了,净是关于案子的事,丝毫不见这位爷要找什么东西的样子。 “好问题。”罗弈河两手垫在后脑勺上,扬眉冲她笑,“我也不知道。” 玄微:“?” “您不知道?”她着实有些压不住胸中之气,声音不自觉地拔高,“那您知道什么?打算什么时候找?怎么找?” “哎哟婳婳,人不要活得太目的。”罗弈河又坐起身,硬拉着她坐在身旁,“有时候佛系一点,随性一些,目的反而达成得更顺遂呢。” 玄微美眸瞋他:“漫无目的地行事方法,在我看来就是浪费光阴。恕我无法苟同。” 罗弈河一挑单眉:“浪费在哪儿了?怎么着,查案子破真相也成浪费光阴了?” “……,”玄微一时语塞,板着表情道转移话题,“那您打算怎么办?怎样在皇上寿辰前,找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这么说吧,皇爷算是有给线索。”罗弈河拍拍她的手背,“其实就是钦天监算出,南方最近有一灾星,附在一宝物上。凡此宝物经手者,皆有血光之灾。” 玄微眼皮一跳:“凡经手者……血光之灾?” 这,不就是一句暗示会死好几个人的话吗? “连环血案......?”她惊得低呼一声,眼下他们正在查的,不正是一起连环血案么! 罗弈河笑眯眯地整整她的发丝,好像她坐在旁边他就非得这儿动一下那动一下,“所以嘛婳婳......多相信我一点嘛,不要老质疑我嘛。” “我不是质疑你。”玄微没好气地拿开他的手,“圣上也挺有闲心的,就因为钦天监几句模糊的预测,便把您派到大老远来破几个案。” “那个钦天监倒也说得挺准,基本上言出必得。”罗弈河也不在意被她拿开,转而拉着她的手晃啊晃,“主要也不只是因为这个才把我派走嘛。这不,我才到京城三年就风头那么大了,也是让我消失一会儿,避一避。” 看您在地方也没有要低调行事的意思,玄微心道一句。 “所以这个案子,会和那灾星宝物有关么?”她又问。 “往下查不就知道咯,有关最好,没有拉倒。”罗弈河揉捏着她的手,指修长白皙形如青葱,指腹却布上了茧。 是有年岁沉淀的茧。 “婳婳,你学验尸多久啦?”他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七八年罢。”玄微淡淡道,“从我得知周家......的那年起,就在找办法了。” 罗弈河好奇,但也怕勾起她惊涛骇浪的回忆似的轻声问:“为何选这条路?” “因为,”玄微脸上极罕见地浮现出凉意的笑,“这条路,最能发掘阴私。” 项珩借她发掘到的命案阴私用以朝堂权斗。她则反利用命案阴私,借项珩权斗以替周家复仇。 罗弈河很认真地望进她双眸深处:“仅是如此么?” “......,”玄微垂眸,默然一刻道,“也曾是想...查清周家所涉案之究竟,以防墙倒众人推,被栽赃或夸大一些莫须有的东西。或许能帮周家减轻一些罪名。” “结果呢?”罗弈河的问声轻柔得不行,“效用如何?” “尽力了。”玄微呵出一口气,重新睁开波澜已平的眼。 “周家起初被判诛九族,最终得以减轻为夷三族。” 这听上去似乎是一个好消息。可对于周姽婳和她最亲的家人来说,算不得任何好消息。 周家和天下人,也不会因为她使自己的家族从诛九族变为夷三族,而除去对她的骂名。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四十二章 二爷开导 罗弈河也沉默很久。 “周姽婳,我觉得吧。”他握住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你给自己太大负担了。” 你不应该背负那么多啊。 “周家倒台前,你背了一身周家的负担;周家倒台后,你不仅背着周家罪名,也还背着周家的负担。你这就算不被处死,不被骂死,也会把自己累死的。” “活着的人谁不累?”玄微冲他微笑,“每个人累的事情不一样而已。西方有一种说法叫‘原罪’,兴许我生为周姽婳,确实就背负着原罪了。” 罗弈河呸了一声,“什么原罪不原罪啊的,你生在这时候的周家,只是一个被连累的无辜人。这是什么罪?投胎不慎罪?” “......,”玄微有些幽怨地盯着他。好好一个沉重的话题,二大爷犯个二,就把气氛打破了。 “大概是吧。”她瞋他一眼。 罗弈河哎呀一声,又拉起她的手晃啊晃,“有时候,适当承认自己是个柔弱无依的小女子也没什么不好啊。我可没说女人非得柔弱,只是说,毕竟撑住家族这么顶天立地的事,自古以来都是男人做的,没有成功的硕果男人享、失败的担子女人挑的道理。” 玄微也没有再沉浸回痛苦的情绪中了,略有些傲娇地轻哼一声,“家里男子要么不顶用,要么顶用却走歪路。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所以嘛,家族没了,你的担子就没了呀。”罗弈河得寸进尺捏捏她的颊,嬉皮笑脸的,“现在不是有我呢吗?成功的硕果我们一起享,失败了.......没关系,你可以先走。” 玄微毫不留情啪地拍开他的手,斜视过去:“这么好?我怎么不信二爷会做这亏本生意呢?” “谁说我会亏本了。”罗弈河似乎总是笑嘻嘻的,“我只是没什么在乎的东西而已,不在乎的人最不怕失败了,大不了重开一局的事儿。” “......,”玄微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其实,她又何尝不想像他一样...活成一个潇洒的,光明正大、又不负良心的‘坏人’呢? 或者说,世上之人,谁会不想? 可是,人人都有自己不能这样的负担啊。 “你又搁那儿自己瞎想啥呢。”罗弈河重新抬起被她拍红的手,继续在她脸上占便宜,“不过呢......以后也很难说,我会不会有什么在乎的呢。不过有也没关系,我相信自己起码有护她周全,让她安稳脱险的余力的。” “那再说吧。”玄微更加用力地拍开他的手,站起身。 她不是听不懂他疑似在暗示什么,不过那又怎样,都是未知数。 “我没有要问的了,二爷早些休息。”她走到门边,侧首犹豫了下。 “不论怎么说...多谢二爷开导。”她最终还是将道谢的话说了出来。 罗弈河故作不爽撇嘴:“就一个谢字啊?” 玄微:“那您要如何谢?” “这儿,”罗弈河指指自己的一边脸颊,笑得邪邪的,“亲一下。” 玄微:“............。” “好的,我回头多还您五两银子。”她翻了个白眼,拉门而出。 就是个纨绔二浪子! 关了门还听见罗弈河在里面的大笑:“明早记得过来用膳哦!” 出门没走两步就看见楚盐梅偷偷摸摸藏在院子外边,玄微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假装没看见,回了楚盐梅给自己收拾的屋子。 服了,离罗弈河的屋子还挺远。 ...... ...... 一晚过去,玄微利索洗漱一番,极不情愿地再一次来到罗弈河这边用膳。 本以为自己向来都算早,没想到自从跟了二大爷,发现人家总是比自己早。 楚谡和楚盐梅兄妹俩也来了。 罗弈河坐在桌边,边用膳边拿着册簿子翻看;楚谡站在他身后,一脸严肃地翻看着别的簿子。 “二爷。”玄微轻声问安,在想自己坐哪儿吃合适。 “嗯,婳婳坐,吃。”罗弈河难得的没有抬眼看她,只是拉出身旁最近的一张凳子。 “刑讯录?”玄微瞥了眼簿子封面,“如何?有找到受过枷刑的可疑人么?” “找到了。”罗弈河把簿子斜给她看,却说道,“只是这页没了。” “?”玄微愣了一下,这看起来也没有撕掉的痕迹啊,怎么确定是没了其中一页,“没了怎么确定可疑?这岂不是不知道是谁?” 罗弈河用筷子尾指点页面,“你看哦。这边虽然没有撕掉一页的痕迹,但下一页有前一页的墨痕,可这墨痕的位置......跟前一页的字迹位置并不符合。” 也就是说,当前这页和当前的上一页之间,还缺了一页。 行吧,找出灯下黑还得是二爷。玄微蹙眉道:“那也就是说......真凶的手,竟然能伸进提刑司?可有办法推断出,被拿掉的这页记载了谁?” “上一页和当前页的枷刑记录中间,相差半年左右。”罗弈河把簿子给她,自个儿端起碗扒完饭,“所以我正在让楚谡查,那半年间所有犯人的入狱记录。” 玄微点点头,琢磨道:“查的时候也可以看看,这期间可疑的犯人,有没有谁与三位受害者有所联系。” 楚盐梅在旁哎哎两声:“我早上去买菜,和菜摊子大婶唠嗑了下,她倒说起一件关于陆大收藏家的往事。” “你方才怎么不说?”楚谡瞪妹妹。 楚盐梅飞快地看了眼玄微,当然是为了等这个女人来之后,自己也能说些对二爷有用的,不会只能傻呆呆干听着这个女人讲啊。 “大婶就是讲啊,那个姓陆的,这几年儿子科举,他就保持得挺人模人样。十几年前呀,他可是险些涉了舞弊大案呢。”楚盐梅抱着胸,扬起下巴道: “据说,他和当年一位神童才子结义为兄弟,一同赴考。姓陆的其实不咋会读书,但还是混到了三甲;而那位才子一路上来都是考第一的,案首、解元、会元,状元也拿了,连中!却在入宫赴宴受恩的时候,被人当场检举舞弊,革了功名。由于姓陆的和他走最近,也被连带革了。 “按照大楚律法,舞弊要杀头,子孙三代不得参加科举。但姓陆的后来把舞弊的罪全部推脱到那才子身上,自己清清白白出了狱,没过几年儿子也出来考试了。然而认识这二人的乡邻却说,其实舞弊的只是姓陆的,那位才子才是被连累的。”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四十三章 媳妇儿吃 楚盐梅只是说到这,嫌疑凶手和陆大收藏家被害内幕的雏形就出来了。 “所以那个才子在牢里受过枷刑?压死陆老爷的屏风腰封故事,影射的是陆老爷和那才子的结义关系?”楚谡道。 “舞弊不会受枷刑。”罗弈河否定道,“不过屏风上的吕丁故事,或许确实和这件事儿有关......嘶,这年头有些久远啊我想想。上一桩舞弊案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个才子是不是傅绥方?” 楚谡呆了呆。他是近三年才调到陶州提刑司的,对陶州远些的人文往事并不熟悉。何况这舞弊案是京城处理的,他也确实关注不到。 “别紧张,我没怪你。”罗弈河拍拍他,“要不是你妹子说起来,我也不记得有这号人了。” 玄微侧目。看来二大爷入京属实是有备而来,积累颇丰,二十几年前这么久远的封尘往事都给他记到了。 被二爷表扬了,楚盐梅显然有些雀跃,正要接着说,却被玄微先开了口: “傅绥方我倒是也有印象,在大理寺疑案录里有记载。说是其实最先被发现买题的就是陆姓陶州考生,但他考得很一般,三甲垫底。所以当时的大理寺官员以为,他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真正要买题夺功名的,其实是状元傅绥方。 “但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傅绥方有参与舞弊,后来的案情记载就比较模棱两可。还是华寺卿近年上任,翻阅旧案时发觉疑点,便列进了疑案录里。” 二夫人还看过大理寺的疑案录?楚谡心里肃然起敬,问道:“那后来傅绥方如何处置了?他和枷刑到底有什么关系?” “朝中有人把他保出来了。”玄微答道,“虽然功名仍要革除,后代仍不许参举,但好歹不用死刑。但......保他的那个人很怪,从前跟他并不来往,把他保出来后也没有款待照顾。后来傅绥方就没有去向和消息了。” 话说到这,似乎陷入了一个死角。 “哎呀呀,你们听我说完嘛。”见大家都没话说,楚盐梅又开口了: “舞弊这件事,我们这代人不怎么知道,但老一辈的知道呀。据说后来姓陆的一个人回了陶州,起初遭到很多读书人的唾骂,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大多数人都闭嘴了。而姓陆的从此也老实低调了很多,就安安静静收藏自己的东西,也不怎么去交涉陶州其他的收藏家,更别说读书人。 “他低调了近二十年,把知道当年事的好些人熬走了、熬死了。于是这五年,他儿子开始出来考科举。说来也奇怪,姓陆的自己不会读书,但他儿子好像很会读书,写出来的文章据说有状元之风。 “听说这会子他儿子还在京城上国子监,怎的连老爹死了都没有回来一下的,街坊乡邻都在暗暗嘲讽,说陆家百年一出大才子,奈何无德不孝,也是姓陆的自作孽。” 楚谡惊讶地看着妹妹:“行啊你,什么时候竟然能打探出这么完整有用的消息了?你怎么问的?那些菜摊子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由于妹妹以前太废柴,这次打探出线索太过顺利利索,他不得不质疑一下。 “哎呀好吧,才不只是在菜摊子问的。”楚盐梅脸有些红,她只是不想说,自己为了不要被那个女人比下去,一大早花了大把时间到处打探消息。 “也是路过了一家书铺,一家古玩店......我就是假装闲聊起来,说姓陆的收藏家前阵子死了,死的时候身上还压着个有什么三国吕丁故事的屏风......他们一听到‘吕丁故事’,就想起这桩陈年往事了。” 吕布是丁原的义子,陆老爷是傅绥方的义兄弟;吕布杀害了丁原,陆老爷推脱舞弊罪名,也几乎等同于杀害了傅绥方。 “他们都说,是姓陆的活该。”楚盐梅也有些义愤填膺地叉腰,看向罗弈河,“怎么样二爷,我打探的线索有用吧?” “还可以,看来你哥也算没把你带在提刑司这么多年。”罗弈河擦了擦嘴,瞅着她吩咐道,“既然你这么精力充沛,那再去找几篇姓陆的他儿子的文章来。能找到的所有,都拿来。” 呃?重点是这个么?楚盐梅一时傻眼,不过二爷总有二爷的道理,而且重点是二爷亲自吩咐她了,她当然做啊,“是二爷!我这就去!” “楚谡。”罗弈河继续下达吩咐,“你不用再翻入狱记录了,直接去查第二个死者当铺掌柜,和第三个那什么刘狱司,这俩人跟傅绥方有没有关系。” 楚谡抱拳:“是,属下这就去查!” 玄微默默地放下饭碗,望着这兄妹俩前后离去的背影。 “属下?”她若有所思地看向罗弈河,“二爷应该没在地方提刑司挂职罢?那楚佥事为何自称属下?...他也是北斗七卫之一?” 罗弈河嗯哼一声:“婳婳,太聪明可不妙哦。” “主要是也没见您们刻意要瞒我,”玄微没什么得意的,“他是‘玉衡卫’?” 罗弈河抿嘴弯笑,直冲她眨眼。 玄微也是服了,“得,您厉害,到哪儿都有自己人。” “婳婳这般聪明,不妨再猜猜...我为何要看姓陆的他儿子的文章?”罗弈河笑问。 玄微不假思索答道:“因为您怀疑,小陆公子的文章是有人代笔。而代笔之人,极有可能是莫名消失的傅绥方。” “婳婳真是越来越懂我了。”罗弈河笑得很开心,拉着她的手站起来。 “走,咱们逛街去。” 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这么爱逛街啊,玄微正要无语,不过转念一想,二大爷逛街估计和普通人逛街不大一样。那就逛吧。 挣不脱某大爷非要拉着的手,二人并肩走在陶州的繁街上。 江南的街道与北方也大相径庭。与北方京城满街满路大开大阖的青砖红瓦不同,南方一路下来虽为白墙黑瓦,却总在门檐屋顶尽显雕镂精湛;街边摆卖的小食也十分奇特。 罗弈河随手买了一串糖藕,自己咬了一片,满意地点点头,伸到玄微嘴边,“媳妇儿,吃。” 玄微:“......。” “二爷,这儿没别人,您可以不用装了。”她小声提醒道。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四十四章 奸佞祸水 玄微没想到,罗弈河今天带她逛街还真就是单纯的逛逛买买,似乎并没有什么关于案子的目的。 “哎哟,瞧把你给紧张的。”罗弈河看出她的疑惑,爽朗解答道,“人要劳逸结合嘛,不要整天都泡在案子里,这样案子还没办几个,你会先把自个儿绷死。” 玄微无语,行吧,二爷总有他的道理。 在外头晃悠小半天,楚谡交代完下属办事回来了,楚盐梅搜罗到小陆公子的诗文作回来了。 “找到两篇他十五岁高低写的,三篇十七岁院试之后写的,一篇乡试后写的,乡试后上京城了就没有。” 楚盐梅展开几张纸,抄写的字迹很潦草,但是她半天的劳动成果,“二爷看看行不行,不够的话我再去找!” 罗弈河点点头,指指自己放在旁边椅子上的袋子,“里头有个深蓝色小锦盒,送你,辛苦啦。” 玄微本刚要读小陆公子的诗,听到罗弈河说送东西给楚盐梅,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眼。 “哇!是檀木发簪耶!”楚盐梅当即就拿了礼物打开看,两眼亮晶晶,“二爷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罗弈河开始琢磨文章,随意地道:“看你头上戴的那个檀木簪,尾巴断了都不换掉。” 不愧是细心贴心又实在的二爷啊,玄微侧目,瞄了楚盐梅发髻一眼,甩开念头开始看文章。 “什么云掩月未央,雾散星光凉,”罗弈河一脸嫌弃地读着,“写诗又不是会对仗就行了,没有内容写个啥?还什么‘那日绮光千丈,月酒留人醉’……十五岁写的?还不如我十五岁写呢!” 是,您厉害,流浪在外还能会写诗。玄微腹诽一句,拿出小陆公子十七岁院试后写的,“过了两年,好像就有了质的飞跃呢。” “我看看啊,”罗弈河斜着眼瞅了瞅,“‘丈夫未可轻年少,后生簪蟹拜公堂’?才过了个院试就变狂了啊。不过会用典故了有进步,就是怎么有种把别人的好诗改次了的感觉。” 他又随手翻了翻余下的两篇,倒是越写越好的样子。 “也越写越狂了哎。”楚盐梅虽然读书不多,但也听得出语气,“不就过了乡试而已,有什么了不起!之前赴京考会试还不是落榜了,没脸皮回来,就留在京城读书找关系了!” 罗弈河不置可否,只问楚谡:“你那边儿呢?有没啥进展?” “吩咐了几波人分头打探,目前还没有查到什么有价值的。”楚谡揉眉道,“不过有一事要过问您的意思。明日知府家中设宴,得知提刑司来了京城贵人,便想邀您赏脸赴宴。您看...?” 罗弈河喔了声,“去啊,有人请吃大餐我干嘛不去?” 玄微听着蹙眉:“这么大个连环案摆在这儿,知府还有心思设宴。” “地方知府本就不主责刑案呀。”罗弈河耸耸肩,“除非是国都、陪都的应天府、顺天府的府尹才要主责破案。而之前洵州那样热衷案子的知府,才是实属罕见。” 玄微哦了声,行吧是她见识短浅,不了解地方情况,“也好,去了指不定能发现什么关于案子,或者关于宝物的线索。” “什么宝物?”楚谡和楚盐梅不约而同问。罗弈河来之前只说了有事,但没说有什么事,原来是找东西来的么?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罗弈河摸摸肚子,“饿了,走婳婳,吃饭去。” 用过晚膳,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玄微便管楚要了些提刑司的旧案录,宅在屋子里看。 睡前再去一趟罗弈河那里,问问他明天具体的打算安排。 “明日以什么身份去?” “人都知道我是京城来的,自然知道我是谁啊。”罗弈河疑惑,歪头看着她,“总不能以北斗卫的身份去吧?” “...不是,我是说我。”玄微小小声道。 罗弈河更疑惑了:“当然是以我罗二夫人的身份去啊,媳妇儿。” 玄微放弃这个问题,哦了声告退,“那我明天梳个妇人髻。” 好歹是个父母官办的家宴,总不能像这几日出来办案一样随意绾个便于行事的。毕竟当了十六年的名门嫡女,有些规矩习惯还是刻进了骨子里的。 “不用啊,你随便梳别的都可以,梳妇人头多重啊。”罗弈河冲她直眨眼,“我罗二的妻子,不需要守那些七七八八的形礼规矩。” “你在男座那边自是不会有人说你什么,”玄微汗颜,“但我顶着个罗夫人的名头、梳着非妇人发髻在女座那儿,只怕要被说死。” 罗弈河眼巴巴瞅着她,“好吧,咱家婳婳还是脸皮薄。那就梳吧,反正你梳什么都好看......咦,你会梳么?” 之前她帮他梳男子发髻可以理解,毕竟算是伺候过项珩;那妇人发髻呢?总不可能给东阴王妃梳过吧。 玄微眸光略暗了暗,“会。母亲教过。” “周家出事前你不是没嫁么,怎么这就教你了?”罗弈河今晚好像个问题小郎君。 “在我订完亲的那晚......”某些回忆漫上心头,玄微轻声道,“那晚母亲就教了我,还说,恨不得我那晚不是订亲,而是成完亲。” 罗弈河默了默。 “倒是稀奇,居然如此替女儿恨嫁的母亲。你和谁定了婚约?总不可能是时为太子的皇爷,也不可能是你那西河王表哥吧?” 玄微道:“是宋太医家的公子。” 就是前阵子淮西公主被害一案中,最初被当作凶手的宋小姐她哥哥。 罗弈河更好奇了:“虽说宋家是百年医门,宋太医也是太医院院首、两朝御医。但门庭清贵,且从不参与党派之争。以周家的德性,怎么会同意你嫁去宋家?” “......,”玄微似乎一下子又消沉下去了,“因为这也是我设计的。” 罗弈河显得有些愕然了。 周家倒台前,她设计自己嫁到宋家、又设计接近太子,得到太子的解救; 周家倒台后,她又设计得到项珩的收留。 “嗯......当真没看出来。”他重新将玄微审视了一遍,“婳婳也有当祸水的潜质呢。” 那太好了,他是奸佞祸害,她是红颜祸水。绝配啊。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四十五章 玄微婚事 逐渐接受和消化自家老爹在谋险事后,玄微冷静下来也开始做自己的打算。 在决定学验尸破案之前,她最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就是,自己的婚事。 按照老爹的意思,她一年半载的暂时不可能嫁给年龄与父亲一般大的西河王表哥,而除了西河王,其他的皇子王爷里适龄的不与西河王同派,不适龄也都娶了正妻。 送进宫给老皇帝作妃嫔更不可能,里面已经有了个皇贵妃姑母,自己再进去那就是给自家找茬。 说句狂的,周家倒台之前,需要顾忌的只有皇家。皇家之下没有周家怕的。 也就是说,只要老爹近年不会把她塞进皇家,就算跟别的人家定了亲,她非要悔婚也不会怎么样,对周家没什么威胁没什么损失。 于是她开始给自己物色未婚夫。 她的条件很简单。 不要武功高强,不要文才拔萃,不要文武双全,不要才貌双全,不要家世雄厚。 只要重情重义,不爱争名夺利。 “所以你就挑中了那位宋家老弟?”罗弈河一脸不爽,“怎么不挑我呢,重情重义又不爱争名夺利,这说的不就是我嘛?” “......,”玄微嘴角一抽,“二爷,我当时才十三。咱们初见那年我十六,那时您才入京。”没个影儿的家伙,她上哪儿挑去? 罗弈河作大悟状:“对哦!差点儿忘了,我认识婳婳才三年呢。如此投缘这般默契,我还以为咱们已经认识十三年了呢。” 您也没有认识我三年啊,玄微扶额,只是三年前见过一面而已,二大爷真会算数。 “仅是因此就选了宋老弟嘛?”罗弈河继续追问,“你上司华子也不错啊,华家不厚但也不薄,新贵中难得低调的一家。华子只比你大六岁而已,都二十五的人了,到现在都还没成亲。” 玄微回想一刻,道:“华家世代皆以断案称着,当时我还没有想到走这条路。只是在某次宴会上,见宋公子潇洒率真,又不失君子端方。我方想......” 自然,仅仅只有洒脱率真和君子端方,是不能让她选中的。最重要的是,这位太医公子并不想承袭父业、进太医院,而是想远遁江湖,做一位济民郎中。 这太好了。 当时的她对于怎样撑住周家没有概念,也丝毫不觉得自己有能耐帮周家多少。 她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嫁一个低调的、不显赫不党争的人家。起码不要让皇帝因周家过盛的姻亲而感到更大的威胁,给周家活久一点。 况且倘若她真能跟随宋公子离开京城,在江湖上闯荡争取到一席之地,指不定还能小救一些被牵连的周家人。 于是。 她开始研读医药,广泛参加宴会——宋公子也有来的宴会。 然后多加寒暄认识,并借讨教医药之事,以淑贤之态接近宋公子。 当然——其间她也借了一些宋小姐的力。宋小姐也乐得二人结良缘。 来来往往、久而久之,宋公子果真对她有意了。 宋公子看着温和,其实内里孤傲,一般那些爱搬弄文墨女红的闺秀他看不上。 偶然来个玄微这样的,不爱文墨、不秀琴棋、不展女红,反而爱研读医书的女子,他就稀奇了。 而且不是一般的稀奇,他不是不知道自家不会高攀周氏,但热血少年一经认定,就想冲破世俗门第束缚,铁了心登门求亲。 到此为止,玄微的目的就达成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就掌握在她家这里。宋公子已经来提亲了,她要做的,就是说服父亲母亲同意这桩并不门当户对的亲事。 只是,尚未待她暗中发力,她的母亲便先做出了出乎她意料的决定—— 先斩后奏,趁父亲忙于其他事,自己先把宋家的提亲同意,并火速交换八字,确认能合,商量聘礼嫁妆。 等父亲分神过来,这亲已经定了,就差等玄微及笄,择定吉日完婚了。 父亲确实对这件事很恼火,但母亲家世也厚,这些年也将周家内宅外交打理的井井有条,底气很硬。再加上几分说道,于是父亲只能接受现实。 订亲成功的当晚,母亲亲手帮她梳了个妇人发髻。 “玄儿。” 向来对她不苟言笑、严厉苛求的母亲,那晚温柔得不可思议。 母亲望着铜镜里的女儿,满目怜爱疼惜。 “为娘多希望......今晚你不是定完亲,而是成完了亲。” 她愕然。 母亲当然不是真的希望她这般快就嫁去别家离自己而去。 而是希望......女儿能早日脱离这诡谲的权斗漩涡,安度余生。 “哎哟哟,原来婳婳对宋小弟也曾这般用心啊。” 罗弈河说话酸气直冒,“婳婳对宋小弟蓄谋已久、投其所好,对太子也蓄谋已久、投其所需,对项珩也蓄谋已久、投其所愿......怎么到了我这儿,就是我对婳婳蓄谋已久、投其所好、投其所需、投其所愿了啊?” 玄微:“......。” “您在说什么猪话。”她忍不住大大地丢了个白眼。 罗弈河瘪嘴委屈:“看,婳婳你还骂我。你肯定没骂过宋小弟太子项珩!” 玄微:“............。” “但是我现在没有跟着他们任何一人,只跟着二爷您。”她假惺惺的低眉顺眼道。 罗弈河喔了一声。 “嗯,有道理!这话我爱听。”他顿然就不委屈了,抚掌笑道,“原来我才是这场争夺战里最后的赢家,哈哈哈哈哈!” “......。”哪门子的争夺战? 玄微简直失语,不是,她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废一堆话啊,为什么要跟他说那么多啊。 自己是不是有病?? 玄微陷入了自我怀疑,语气僵硬地正式再次告退:“那我回去睡了,您也早些休息。” 今晚的二大爷又是雀跃而大笑着目送她离开,“好哟!婳婳一夜好梦哦!明天我打算穿纱紫色锦袍,婳婳记得挑和我相得益彰的衣服穿哟!” 谁要跟你相得益彰啊? 玄微莫名有些生气,一路加重了步子,跺着脚回屋。 回到屋里冷静下来,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生气,甚至心情其实不错。 这两天她虽然都被二大爷拉着回忆了不太高兴的往事,但她好像其实并不怎么难过。 怎么回事? 因为是罗弈河吗?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四十六章 相得益彰 翌日大清早,玄微梳好一个双蟠髻,浅画个妆,在罗弈河给她买的新衣服里,找到一件与绛紫色接近的豆蔻紫交领襦裙。 简直怀疑二大爷给她买衣服的时候是故意的。玄微有些无语地想着。 梳妆完毕,前往罗弈河屋子那儿用早膳。 “嗯!婳婳穿这身真好看!同我真搭!”罗弈河果真穿着绛紫色的直裾琵琶袖深衣,面容在晨光下神采奕奕,美中不足的就是披肩散发。 玄微一眼就看出他为什么披肩散发了,面无表情地问:“二爷,您今儿要束个什么?” “嘿,就等婳婳来帮我盘个全发冠。”罗弈河笑得很贼。 哪天真想罢工一个给他看看。玄微腹诽着走进内屋,她是来跟着他验尸办案的,不是来给他当婢女的。 楚谡和楚盐梅也已经穿戴整齐地在厅堂等了,见到某二人走进来,齐齐一愣。 今日的二大爷格外招摇惹眼,绛紫色直裾琵琶袖深衣,腰间一条白色玉带,一头墨发用如意羽冠高高盘起,漂亮的美人尖两边垂龙须。 玄微的豆蔻紫交领襦裙色调比他低调一些,双蟠髻上也只插着一支金丝镂空双雁钗,一支碧玉白莲步摇;两鬓各贴了四颗珍珠,修长的狐狸眼尾以鹤顶红色勾勒,唇以朱樱淡抹—— 矜贵大家闺秀味道一下子就出来了。 假夫妻本就生得男俊女俏,一个豁朗恣意,一个柔敛温婉。此刻又有穿着互搭相得益彰,看上去甚是般配养眼。 楚盐梅垂头看了看自己极少穿的一身鹅黄色齐胸裙,有些泄气地瘪下了嘴。 兄妹俩在望着玄微,玄微也在打量他们。 “楚大人倒是节俭。”玄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头上的发簪,“这簪子中间缺了块东西罢?” 前两日办事都是便衣出行,楚谡头上直接一根木簪、一条布巾了事,今日赴宴才戴上正经发饰,还是个缺斤少两的。 楚盐梅也是,一根断了尾巴的檀木簪戴在头上好久,罗弈河送她一个新的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二爷,您是不是要给下属多犒劳犒劳。”玄微扬眉看向罗弈河。 “婳婳,这可不能怪我啊。”罗弈河原本神采奕奕的脸一下子委屈垮了,“他们的俸禄又不是我发,我也没有掏他们腰包。提刑司俸禄可不低,再加上...,那钱肯定够买大金簪啊,谁知道他钱都干嘛去了。” 楚谡莫名显露出一丝慌乱,也连忙道:“夫人,这与二爷无关,是我自己不懂买这些个。” 罗弈河不满地斜他:“谁夫人啊?你不要给我乱叫啊。” “是是,二夫人,罗二夫人。” 四人都上了罗弈河的宝马雕车,一路平稳地驶向知府家。 见到标形陌生的马车,知府管事忙上前,问马上的老皮匠:“老伙计,敢问车里的贵人是?” 老皮匠和善笑道:“是罗二爷、二夫人,和楚佥事、楚小姐。” 管事神情瞬间变得谄媚谨慎,主动帮老皮匠把垫脚的小凳子拿下来,掀开车帘,“罗二爷、罗夫人,楚佥事、楚小姐里面请。” “行行,你往旁让让。”罗弈河自己掀帘子跳下来,嫌弃道,“别跟我抢帮媳妇儿下车。” 说着,照老样子伸出另一只手搭向里面,牵出一位如莲绝尘的女子。 管事有些傻了眼。 玄微一路与罗弈河并肩走进知府家中,其他宾客见到如此扎眼的生面孔,投来好奇和审视判断的目光。 有知情人士早些从知府那里晓得了生客的来历,微嗤道:“京城下来玩的光鲜纨绔子弟尔,户部罗尚书放养在外,才找回来的小儿子。” “只是如此?”有人不大信,“那为何会与提刑司的楚佥事一并到来?” 不止一人不信,“但观其妻,好似来历不浅。” “他妻子来历不浅关他什么事?” 这些私语逃不过玄微跟罗弈河的耳朵。玄微有些促狭地低声道:“二爷,您把显摆的姿态收一收,正经成熟些,就不会被这般轻视了。” 罗弈河也促狭地笑笑:“管他们呢,只要轻视的不是你,其他我无所谓。” “......,”二大爷敢不敢一天不调情?玄微选择闭嘴。 进了堂中,两个人总算分走向男女席位。 玄微看了眼席位前排一个应该是为她留的位子,想了想,终究还是不去坐前面,去了较后的位置,与楚盐梅前后落座。 一个婢女上前来道:“罗夫人,我们主母为您准备了前面一些的位子。” 玄微浅笑婉拒:“替我谢过你们主母好意。只是看前面几位坐的都是官夫人,我并不是,坐在前头太抬举了。” “不是官夫人?噫,看着派头挺大,却原来只是个白身呢。”隔座处一个少妇微嘲道,“喔抱歉...也不是白身,是官家子弟的夫人呢。您还是坐到前头去吧,坐在我们这后半边,属实是折煞我等了。” 玄微有些疑惑,自己跟这位夫人根本不认识罢?这都还没打照面,怎么就把她给阴阳上了? 她还没说什么,楚盐梅先开口了:“哎呀呀,这不是夏少夫人吗?还没恭喜您呐,嫁到了夏巡抚家,也做了官家子弟的夫人...喔,听说夏少爷近来也在准备科举,为了乡试已经准备第七年了呢!看来再过个十年二十载的,夏少夫人也能成为官夫人咯!” 敢阴阳二爷没官位?嗬,说得像这女人她丈夫有似的!何况二爷智谋无双,可这女人她丈夫呢?乡试两次不中,也不知道她在得瑟什么! 玄微有些惊讶地看了楚盐梅一眼,没想到她会帮自己说话。 楚盐梅回瞪过去。她才不是帮这个大小姐说话,只是帮二爷说话而已! “你!”夏少夫人有些气急了,没想到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表情变幻一番,怪笑道: “是呢!我好歹还有机会成为官夫人,可楚小姐么......你成天这副牙尖嘴利又素面朝天的样子,也不知能不能找到一个能让你成为官夫人的夫君呀?哦不,也不知你能不能找到一个夫君呀?” 轮到楚盐梅气急了,屁股才坐下去的她气得又要站起,“你——” “楚小姐不一定需要当官夫人。”玄微温声开口,平静地看着夏少夫人说,“她可以自己当官,将官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用仰仗依赖丈夫未知的仕途。” 话出。 楚盐梅和夏少夫人都傻住了。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四十七章 红玛瑙石 傻住一阵子,夏少夫人先反应过来了。 “这就是京城来的官少夫人么?想法子果真跟我们大不一样,着实不敢苟同呢。”她讥诮地笑起来,“这么说......你夫君之所以年过二十,却既无官爵、也不科考,是因为你自己要当官,他准备仰仗你,当个‘官夫郎’了?”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年轻的女眷都忍不住低笑起来。 反正二大爷不在这儿,玄微莞尔一笑点点头:“也不是不可以。” 以夫妻名义来说的话,二大爷还真就是...嗯,官夫郎算不上,吏夫郎还是算的。 虽然二大爷名列北斗七卫之中,但北斗七卫又没列入正式的官品。她虽然只是个小仵作,但好歹是在编的吏员呢。 不是。 她为什么要以夫妻名义来考虑这个问题啊? 玄微简直想敲自己脑袋。都怪罗弈河! 夏少夫人大概没想到她这么理所当然的应下了,一时接不住话,只道一句“不可理喻”便不再理会。 玄微更乐得自在,嘴上机锋,在京城的时候又不是没打过,不过能清净自然还是清净好。 她只是好奇地侧首,问楚盐梅:“这位夏夫人和你有过节?” 楚盐梅气还没消,诧异地看她,“你怎么知道?” “她第一次对我开口之前,先看了你几眼。”玄微轻笑道,“而且你俩的对话...听上去就是已经不是第一次互怼了。” 楚盐梅撇嘴:“那个女人就是个嘴闲不住的,逮着个稍看不顺眼的就要说上两句,好像自己祖父是教书先生,她就也能教别人做事似的...咦。” 正在吐槽的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祖父是教书先生,她姓莒......”楚盐梅忽然把手一拍,“是莒老!她祖父当年教过傅状元和姓陆的!自从这二人出事后,莒老便也很少再露面了,也没听说有再教出什么很出色的学生!” 还有这事?玄微一凝眸,低声问:“那这位莒老,人在陶州么?” “应该在吧?莒家世代都在陶州的。”楚盐梅登时眼睛炯亮,“你想去找他问关于傅状元他们的事情?我也要去!” 玄微笑道:“莫急,一会儿先问问二爷和令兄,让他们找个由头,随他们一道去。” 浅浅用过午膳,一众人便到后园子里休闲。 男人们在几张棋桌边下棋的下棋,对着满园春色赋诗的赋诗,消食散步的散步;女眷也无外乎尔, 楚盐梅显然不是第一次对这种场景感到百无聊赖,在玄微旁边,边走边踢着碎石子儿,“能不能现在就去在找二爷他们啊?” 玄微张望一番,朝一张棋桌努努嘴,“过会儿罢,二爷在下棋呢。” 她倒是挺想去看罗弈河下棋,就是不大合规矩。楚盐梅一瘪嘴:“那我哥呢?先找他去!” 说完,也不管玄微跟不跟来,自己先提摆去找了。 玄微便任她去了,自己则继续在园中漫步。 “请...请问您是,是罗夫人么?” 一个怯怯的少女声从身后响起。 玄微回头打量着来人,是个装束比来的其他小姐简朴不少、看起来如声音一般怯生生的女孩子。 “是我。”她温声道,“妹妹你是......?” “我姓刘,家父是提刑司狱司。”女孩子小声答道,瞧着玄微的眼神小心翼翼又伤感执着,“听说您和您丈夫,是提刑司近来的贵客。可否冒昧请您帮我问问,我父亲的死因,查的如何了?” 不等玄微接话,她又忙抬手摘下自己的项链,“作为犒劳...我把这个送给您!” 链子是很普通的镀金链。但穿着一块十分不菲的蟹形白玉。 蟹形?玄微眉间微蹙,脑海间刹那闪过一道什么,但没能抓住。 她深深地再将这块蟹形白玉看了一眼,将东西推回去,道:“妹妹好说,不过是问话而已,我今儿个回去就帮你问清楚,然后写信送你家去。” “有劳罗夫人!多谢罗夫人!”刘小姐感激道,还是执意要将玉递过去,“还有一事,想麻烦罗公子帮我家,向楚佥事提一嘴...我哥哥能否承袭父亲的位——” “刘小姐有事,不妨直与我说。” 她话音未落,便见楚谡楚盐梅大步走来。 刘小姐顿时就要跪下,“楚大人!求楚大人彻查家父一案,求楚大人还家父清白!” 楚盐梅赶紧上前扶住她,嗔怪道:“哎哎你别乱跪啊,这里宾客众多,叫旁人看了,误会我哥怎么办?” 楚谡疑惑道:“清白?你父亲刘狱司有何清白被污?” “家父被文署的书架砸压而死,传言是有冤魂索命。”刘小姐声泪俱下,“尤其是那些曾与父亲有过节的人屡屡登门威胁,说是父亲任职间办了冤狱,要我哥哥替父亲偿血债!” 冤狱?玄微一怔,想起前日去案发现场时,刘狱司的尸体边,有那卷摊开的洵州前知府罪状。 这么说,凶手还真是以昏聩的前任洵州知府,来类比刘狱司? 那么凶手会是刘狱司手下某一桩冤狱的‘罪犯’? “所以......你想让我查,令堂在任间是否有办冤情?”楚谡仍不解道,“你如此相信他的清白?” 刘小姐被问得有些不确定了,双手不安的摩挲着那块蟹形玉,抽抽噎噎:“请、请大人查,父亲是被人为害死,才不是被什么冤魂索命!” 楚盐梅有点无语,“就算是人为杀害,也不代表他没办过冤案啊。” 楚谡瞥见刘小姐紧张地攥在手上的那块玉,眸光一深。 “可。”不知为何,他的语气比方才淡漠了三分,言简意赅道,“彻查案情本就是我司职责所在,你不必如此。” “就是,别搞得好像我哥平常不办案,非得你特地来求一下才能办似的。”楚盐梅没好气道。 刘小姐呜呜啜泣:“多谢楚大人!多谢楚大人!多谢......” “二夫人。”楚谡不再看她,上来招呼玄微,“盐梅和我说了您的打算。现在我们就可以去了。” 玄微再次看向棋桌,“二爷那边还没下完棋。若是可以提前离席的话,你们先去无妨,我在这里等二爷。” “也好,就不劳烦二夫人同我们冗跑一趟了。”楚谡恭敬地一揖,“那我与盐梅先行一步。” 他微微垂首,那根簪子的缺块处更加显眼几分。凹槽处的金箔在春阳下隐隐烁光,累丝的两支芦苇像触须般外伸,两须尾嵌的珍珠已经磨得粗糙暗淡;两粒红玛瑙石对称地镶于须根两侧,莫名地神似一双眼睛;外圈则镂刻着些涂了蓝釉的几瓣桂花,尾处则由两片祥云托着上面所有。 就算中间缺了一大块,以玄微见了无数珍宝的眼睛看得出,这原本应是一根价值不菲的发簪。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四十八章 欠钱状元 待罗弈河下完棋,站起身走走准备找玄微时,玄微先找上他来。 “行啊,让他兄妹俩去找那老家伙打听打听就好了。”罗弈河听完关于莒老先生的事,痛快点头,笑眯眯看着玄微,“一会儿咱俩就回去快活。” 什么叫咱俩回去快活?玄微嘴角一动,二大爷您这样说很容易惹人误会。 “棋下的如何?”她转移话题问。 “没啥意思。”罗弈河伸了个懒腰,“一直赢,没劲儿。” 玄微:“……。” “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秀?不扮猪吃虎了?”她翻了个白眼问。 罗弈河大笑道:“猪也不能扮太久啊。何况我只是重在扮恶,又不重在扮猪。待此间事了、回京给皇爷过寿,我这猪大抵就直接变虎狼咯。” 玄微心下暗暗一凛。这意思就是说,罗弈河很快不再是圣上的暗中之刃,即将成为明面上的帝王利刃。 宴会上再无甚值得关注之事。先行告退,在回提刑司的路上,老皮匠不知从何处收到一封急信递进来。 “哎,不能跟婳婳快活了。”罗弈河看完,泄气地一瘪嘴,“我要临时回京郊一趟。” 这么急?出什么事了,玄微略惊,但并不过问,只镇静道:“那您去吧,这里交给我。” 罗弈河摸了摸下巴,对外头道:“皮匠,你留在这儿跟着婳婳。” “大可不必。”玄微忙道,“我在陶州无人认识,不惹纠葛。何况此处有楚佥事和楚姑娘,我也不会贸然危险行事。皮匠伯还是跟着您罢。” 没有别人使唤得动罗弈河,除了皇帝。皇帝才命令罗弈河南下不久就急诏他回京郊,八成也是密旨,且是大事。比这里很可能要危险许多。 罗弈河眼巴巴瞅了她好一会儿,“婳婳确定吗?既然婳婳这么为我着想,那我就接受了吧。” 这有什么为他着想的,万一他因为皮匠没带在身边而出事,皇帝很难说不会怪到她头上。玄微暗戳戳想着。 “是啊二爷,您一定要多加保重,”她十分诚恳地说,“您尽管去做您的是,我办好这边的案子,然后等您回来一起找东西。” 罗弈河笑了,忽然一伸手臂将玄微揽进怀里。 “都说祸害遗千年,我能有啥事儿。”他的笑声暖洋洋的,“倒是这样好的婳婳......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哟。等我来接你回京,娶你回家。” 玄微一下子宕住了。 罗弈河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白嫩松弛,臂膀胸膛熊热而坚实,心跳沉稳而有力。 玄微一时竟舍不得挣脱开。 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这样令人心安的感觉了? “什、什么娶我回家。”理智以极速回归,她赶忙推开,脸颊透红蔓延到耳根,“这儿没别人,二爷不必如此入戏了吧?” “本来就是要娶你回家啊。”罗弈河委屈巴巴,“你忘啦,之前在京城我们说好的。你随我办案,我娶你为妻。何况......”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热呼呼的,“就是这儿没别人,我才这么说啊。毕竟在别人面前......你本来就是我媳妇儿,不是么?” 玄微:“......。” “此路可通西北城门,二爷您们这就去吧,不必送我回提刑司了。” 她真是一刻都不能在罗弈河身边再呆着,僵僵地板着脸,“我就在这里下了,反正方才路过的那个路口也是回提刑司必经之路,我走回去在路口的茶馆等着,见到楚大人他们经过就随他们回。” 罗弈河也不逼她,大笑着让老皮匠停车,给她掀起帘子,“婳婳慢走哟!婳婳等我哟!说好了哟!” 能不能闭嘴啊! 玄微有些气急败坏地跳下车,险些一个踉跄。 马车逐渐远去,可某人的笑声仍萦绕耳边。 呆站在路边目送马车许久,玄微懊恼地收回视线和神思,有一瞬间茫然。 她真的能一个人解决这桩连环杀人案么?虽然还有支援。 有点烦,跟着罗弈河久了(也没多久?),都快连这点自信都没了。 玄微有些泄气地走进路口那家茶馆,要了碗茶和点心,坐在二楼床边等楚谡楚盐梅途经,载她回提刑司。 结果只看到了楚盐梅一个人骑着马晃在街上,没见着楚谡。 楚盐梅撇着嘴,把玄微扶上马背。 “你哥呢?” “临时有事,从莒家出来就分道了。二爷呢?” “真巧,也是临时有事,方才先走了。” 楚盐梅嘟囔一声:“不会是同一件事吧?” 玄微切入正题:“你们去拜访莒老,打听到什么?” “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楚盐梅道,“那个老家伙不是很想提这件事。说半天他都是一个意思:傅绥方舞弊了,傅绥方背叛了师门。并自从京城那边定案后,他再也没有过傅绥方,根本不知道他死活。” 玄微疑惑道:“他怎么这么确定傅绥方舞弊了?若他二人曾经真是师徒,那傅绥方应当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才对。他不该最相信弟子的才学么?” “不知道啊,反正他就是一口咬定。”楚盐梅嗤鼻,“反倒是我们提起那个姓陆的收藏家,他就一副‘可惜了’的样子。我真不明白啊,这老头到底是收了陆家的钱所以虚伪呢,还是他真这样觉得呢?” “陆老爷也是他学生?”玄微也觉得很奇怪,“那他也应该很明白陆老爷的才学底子才对...为何一口咬定是傅绥方舞弊呢?” 楚盐梅语气不屑,“我看他八成就是收了陆家的钱!开玩笑,至今为止,陶州大街小巷老一辈的人,谁都知道傅绥方的文才惊世,他甚至还算得上姓陆的半个老师,天天带着姓陆的读书,莒老讲的东西姓陆的没明白,都是傅绥方给他补明白的!” 还有这回事? 玄微陷入沉思。 “那你们有没有问他,对于陆老爷的横死,他有什么看法没?” “问了啊。”楚盐梅越说越来气,啪地抽了下马鞭,“那个老家伙居然又一口咬定是傅绥方干的!还说让我们早日把傅绥方逮到,傅绥方还欠他一笔束修没要回来呢!” 啊这,玄微愣了下,“傅绥方欠着束修读书?欠多少?” 总不会莒老讨厌傅绥方的原因,就是他欠束修吧? 何况就算傅绥方没钱,那不是陆老爷有钱么?他俩不是结拜兄弟么? 关系真这么好,陆老爷怎么支援一下傅绥方这个同窗兼半个老师? “没说欠多少,只说傅绥方原本抵押了个宝贝在他那里。”楚盐梅道: “这件事在当年好像传的也挺沸沸扬扬。当年就是说,傅绥方家道没落,付不起束修,又不受好友资助。 “莒老惜才,本想免去束修继续教导傅绥方,但傅绥方骨气硬,非要拿唯一仅剩的传家宝抵在莒老手上当束修。 “莒老也不多推辞,只约定好,若傅绥方能高中状元,他便将传家宝归还,就算作贺礼,庆祝得意弟子折桂。”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四十九章 水乡歌谣 玄微没听很明白。 “既然已经抵押宝物在莒老先生那里了,那为何还说傅状元欠一笔束修?” 楚盐梅斜了她一眼,“因为当年老家伙是随着这两弟子入了京的。傅绥方一中状元,他便当即把宝物还了回去。可谁料啊……这才还,傅绥方便被检举舞弊。” 玄微沉吟一刻问:“莒老那时也在京城?那当时他对于弟子被检举舞弊之事有何反应?” “那我怎么知道,反正看他那个样子,估计从当年就认定是傅绥方舞弊了。”楚盐梅嗤声道,“你要回提刑司?那我送你回去,我想去别处走走,消消气。” 真是个容易共情的丫头。玄微笑了笑,“那我也想去。不知楚姑娘乐不乐意给我做向导?” 楚盐梅想说肯定不乐意啊,但不知道为什么,开口只是不情不愿,“我不去什么好玩的地方,就回老家水村坐坐船。” “很好啊,我也想去。”玄微乐意至极,“从来没体验过呢。” 楚盐梅哦了声调转马头,“你们金枝玉叶都这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 “理应如此。”玄微笑道,“所以我出去的时候一般翻墙,不走大门二门。” “?”楚盐梅转过头,用见鬼的眼神看身后即使分腿骑在马背上依然风姿婉约的玄微,“翻墙——你?” “是呀。”玄微笑的有些俏皮,“不然我怎么学这些办案要用的东西呢?” 回想起还在家的时候,自己明面上仍是那个循规蹈矩的闺中典范,只读诗词女诫、只学女红琴瑟;背地里却暗暗翻墙离家,随学验尸破案、悄悄研读医经狱鉴、忆写验尸心得。 对哦!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学的这些东西啊,楚盐梅登时问:“你怎么会学这些东西?跟谁学的?” “有需要就学咯。”玄微难得小傲娇地说,“你有哥哥带你进提刑司见习,我也有哥哥带我翻墙见识大小奇案呀。” 哈?楚盐梅本还想再问,但一看离江边很近了,又刚好有一艘小船快要划过岸边,忙催马加快过去。 “林伯林伯!”她跳下马大声招呼,“是我!我可以坐你的船吹吹江风嘛?” 船夫喔了一声,把绳子栓在岸边木栏上,“是小梅啊?快上来快上来。” 楚盐梅喊一声好嘞,正要跑过去,忽然想起马背上还有个人,忙回去拉着玄微下马。 “还带了朋友来啊?”船夫林伯擦了把汗,笑呵呵地望着两个女孩子携手上船,“小梅交到朋友啦,甚好,甚好。” 在船上坐稳,楚盐梅松开拉着玄微的手,倒不否认,撇着嘴道:“林伯,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以前没朋友似的。” 林伯朴素的脸笑得慈祥:“非也,只是咱们小梅比较人如其名,像朵梅花,寻常女孩不敢同你做朋友,怕被你比下去。” 玄微听着二人讲话觉得稀奇,问林伯:“老伯,您识字读书么?” 不是她看不起人,是这么个一看就天天在外划船打渔的船夫说话有那么些之乎者也的味道,着实意外。 “算是识几个,读过些吧。”林伯笑着瞧她,“我们水村的,家家户户基本都会识那么些个,念那么几句。姑娘你可能不知道,我们村出来的秀才举人,是全陶州所有村子里最多的村呢。” 玄微讶异,“原来贵村还是个水上书香之村呀。” 楚盐梅骄傲的一抱胸:“那可不!我哥还是村里出来的第一名呢,当年乡试拿下亚元第九,殿试拿下二甲前列!还文武双全,为官正直清廉——是水村的骄傲呢!” 原来如此。玄微惊奇地点点头,坐在船边吹着江风,眼睛闪闪四处张望。 这就是江南水乡呀。 这是一条比较平和的窄江,应是某条大江的小分支。江岸两边整齐搭建着两排架空底的木屋,紧邻水岸,出门下几个石阶或木梯,就可以打水洗衣做饭。 每家门窗边都贴了写字的红联,字未必十分好看,却可见整齐端正;许多家户支起的小窗里,还传出精神清脆的朗朗读书声。 看来读书氛围是真的不错呢。 “那座院子是什么?” 行到一处,玄微指着岸里头一座不同于民居木房的徽派墙屋问。 “是我们村的学堂。”林伯望过去,满是欣慰地答道: “学堂每年都有贵人资以书卷籍簿或改善设施,或请乡知坐堂教书、答疑解惑,偶尔也有考出去的村中学子回来教导。” 这么好呀。玄微低叹一声,真是一座很温暖的村子呢。 “我哥就是经常回来的其中一位!”楚盐梅可骄傲了,“学堂改建资助什么的,近年来也都是我哥在领头做呢!” 玄微有些恍然——早上出门赴宴前,她跟罗弈河才奇怪了一下,楚谡的俸禄应当不低,却为何过得如此节俭……原来如此。 别人是身着衣锦还乡,楚谡却是,将衣锦之道,带还回乡。 出淤泥而不忘根本于泥,以身反哺。 不愧是罗弈河挑中的七卫第五啊。 玄微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微冷却不刺骨的春之江风,长望江岸两边俗尘烟火却又清丽纯然的景色。 而后头,林伯和楚盐梅一边悠然地划船,一边哼起了歌谣。 “头早依嘟鸟儿叫,翻书依嘟把字嚼; “麻雀飞檐喳喳问,小郎为何念不消?” “芦苇迎风荡嚯,桂花折枝落喏! “祥云绕乡间哟,螃蟹头上簪啰!” 玄微闲适地惬笑着,随着吆喝号子调的小民谣微微晃动身子。 真是充满了纯朴而阳光的乡民气息呢,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坐在这样一条朴素的船上,听着这样朴实无华的歌谣,穿过一片片芦苇滩,微风带来一阵阵清淡的春日桂香。就是不知,她有没有机会看看乡间天际的祥云,与水间的螃蟹… … …… 螃蟹? 玄微的笑容逐渐停住。 芦苇,桂花,祥云。 芦苇,桂花,祥云。 还有…… 螃蟹? “林伯。”她忽然转过身,盯着林伯问,“这第二首歌谣,是怎么来的?”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五十章 抚绥万方 “就是村民们以往送孩子考试,一年一年传唱下来的《送状元歌》啰。”林伯答道,“怎么啦姑娘?” “……没事。”玄微有些抱歉地笑了下,“我可以问下,这首歌唱的意思么?” “姑娘长了个腹有诗书的模样,却连咱们一首白歌都听不懂么?”林伯嗔怪地看她一眼,道: “芦苇哪,是说它朴实坚韧。也是送考的时候告诫孩子们,将来出将入相,也不能丢了咱们水村人的芦苇品格; “桂花那就更明显啰,中状元不是称‘折桂’莫?当然是祝孩子们高中啊; “祥云不就最简单咯?孩子们中榜了,不就是祥瑞照乡间啊; “至于螃蟹——此物霸气横行,何人能如也?自然是榜首之状元,一甲之传胪才能啊!” 玄微久久默住。 她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含义。 只是,这几样东西,似乎包含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这联系又好像并不能结结实实地搭上—— 芦苇,桂花,祥云,螃蟹。 前三样都出现在了楚谡的簪子上,第四样出现在刘狱司的女儿手上。 楚谡的簪子上有这些东西没问题。楚盐梅说了,他就是这个村子出来的。 但楚谡的簪子上还缺了一块东西。 宴会上,玄微之所以多注意了几眼刘小姐手里握着的蟹形玉,一是这块玉极为不菲,与刘狱司的官职俸禄、正常家中开支不符;二是觉得这大小形状和楚谡簪子上的缺块很是符合。 再加上现在听到这首歌谣,就更加坐实了此四物理当合于一簪上的猜想。 楚谡拥有这样一支饱含高中元素的簪子很正常。 但最核心、最关键的那块玉落到了刘小姐手上,是为什么? “楚姑娘,”玄微又拉着楚盐梅再确认一遍,“你记得你哥的簪子上那个缺口,原本是什么东西么?” 楚盐梅一愣:“不知道啊,我感觉从我见到他戴那支簪子起,就一直是中间缺了一块的。” “那你哥什么时候开始有戴那根簪子的?”玄微追问。 “这记不清了。”楚盐梅奇怪地看着她,“很多年了吧......我感觉从小到大都有在他那里见到这支簪子,一直是这个样。但他好像挺少戴的,不戴的时候都锁在柜子里来着。你问这些干嘛?” 玄微不答,接着又问:“从小到大,大概是多久?你和你哥差多少岁?” “从小到大就是从我有记忆开始啊,他二十九,我和他差十四岁。”楚盐梅开始不耐烦了,“所以你问这些到底干嘛?不会这也跟案子有关吧!” 玄微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可能跟二爷此行的目的有关。” 回头她再去找刘小姐或者刘夫人问问,那块蟹形玉大概在他们家多久了。 一听到事关二爷,楚盐梅就不问了。她知道二爷做的许多事是秘密的,问不得。 于是继续跟林伯哼着歌划船。 渔船慢慢地随着小江绕弧,逐渐能够看到那座全村最‘奢华’的学堂正门。 玄微出神思索间抬头,便见那大门上挂着一幅牌匾。 拓印着四个大字:抚万学堂。 “那块牌匾的字是我哥题的。”楚盐梅见她望住那牌匾,扬着下巴道,“写得好吧?” 啪啦。 电光火石间又一个念头闪过,玄微收回视线道:“嗯......写得很不错。话说,这学堂里是有请乡知来教书么?大概都请过谁呢?有没有常驻的先生呢?” 林伯正要回答,岸上却先响起男童的唤声:“爷爷爷爷!我把今日要学的字都练完啦!你快检查!” 林伯连忙靠岸,下船接过男童拿着的簿子,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今日写得很是端正。拿去给你梅姐姐和她的朋友瞧瞧!” 男童缩了缩脖子,作怯态点头哈腰:“梅哥好!梅哥的朋友好!” “说了多少次,在长辈面前叫我梅姐姐,出去玩的时候再叫我梅哥!”楚盐梅瞪了他一眼,唰地抄过簿子翻看,“嚯!之前练字开小差被我发现了吧?你看看,前两页还在格子里画人!” 玄微本只是随意一瞥,见到楚盐梅指着男童画在格子里的小人像,却顿住了眼。 那稚嫩且无甚笔法的人像,却最纯粹地画出了一个人物的形象:发须飘逸,衣整冠正,负手而立。 衣服上涂了几笔青灰色,头发自然也上了墨色。整个人物的色调都清淡素冷,唯独发髻顶上什么东西,可见得两点红色、数点蓝色、一笔金色。 “小弟弟,你这画的是谁呀?”玄微蹲下来柔声问男童。 男童看了漂亮姐姐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我也不知道是谁,就是学堂里挂着一幅画,我就是照着那幅画画哒。” 玄微进而道:“学堂里?那能不能带我进去看一下?” “好呀好呀!”男童欣然答应。 林伯却忽然板下脸:“孙儿,天马上就黑了,快回家去。” 男童啊了一声有些犹豫,自己刚答应带漂亮姐姐去学堂呢。 楚盐梅道:“没事啊,我带她去,你快回家吧。” 男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楚盐梅对林伯道:“走吧林伯,我们去学堂看看,到了那边上了岸就不用再麻烦你啦,我们可以自己回去!” 不知为何,林伯的态度似乎变得冷淡,“学堂这个点已经关了门,进不去了。” 楚盐梅哦了声,对玄微摊手:“看不了咯,你实在想看的话明天早点来。” 玄微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林伯,笑了下,“没关系的。是我冒昧了。” 林伯很快送她们再次靠岸。 走的时候,玄微听到林伯用很低的声音对楚盐梅说:“以后别乱带生人来。” “啊?”楚盐梅不解,林伯给她瞪过去一个‘你自己好好意会’的眼神,把船划走了。 二人骑马回到提刑司,天已经完全黑了。 楚谡正脸色略沉地坐在石阶上出神。 “二夫人。”见到玄微和妹妹回来,他忙站起身,行一礼问,“适才回到提刑司,未见您归来,怕您出事,才派了人去寻...不知二夫人带盐梅去了何处?” 楚盐梅叫起来了:“什么叫她带我去了何处啊?这可是陶州耶,是我带她好吗!回了趟老家,去划了划林伯的船而已啦。还派什么人去寻呐,你看我这么多年大晚上在外面出过事嘛......” 楚谡本是担忧地看着她们,可一听楚盐梅说回了趟老家,神色几不可见的刹那一变。 “好好的跑那么远回去做什么,”他略带探究地瞄了玄微一眼,又嗔妹妹,“如今二爷有急事离去,又案情紧急,亏你还有闲心去划船。” 楚盐梅意外:“啊?你和二爷同时临时有事,不是同一件事啊?那二爷去哪了啊?什么时候回来?” 玄微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楚谡——的发顶。 “楚大人,”她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戴的这根簪子上...是缺了一块东西么?” 楚谡神色再次于刹那间一僵。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五十一章 黎明昏暗 “是啊,一直缺着。”楚谡很快恢复表情答道,“从我拿到它的那天起。” 玄微进一步问:“它的做工和用料看起来都很不菲,可见中间缺的东西也很贵重。楚大人有试着去寻回来么?” “有啊。”楚谡轻声答道,又似喃喃自语,“一直,一直在找啊。” 玄微望着他,也轻轻地问:“你什么时候拿到这支簪子的?它如何到你手上?” 楚谡与她合上眼神。四目相对半晌,他忽然笑了一声。 “十几年前罢。”他很认真很大方地说,“这是我的恩师所赐,也是他的传家宝物。” 玄微最后凝视他一眼,走开去道:“原来如此,难怪楚大人如此珍爱......对了,我能进提刑司的文署看看么?” “可以,二爷说他不在时,您可以代替他做任何事,给予任何吩咐。”楚谡垂眸答,“盐梅,带二夫人去。” 玄微默然不语,跟着楚盐梅去了文署。 “你到底在琢磨什么幺蛾子?”楚盐梅给她开了文署的门,怪异地瞋着她,“藏藏掖掖神神秘秘的,我哥的簪子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啊,就是二爷突然南下,一个大任务就是替皇帝陛下找一件宝物。”玄微掂量了下,觉得这样简单透露应该无妨,“目前我最接近的宝物,就是你哥这支簪子。” 楚盐梅哎哟一声,“找宝物?我哥这能算什么宝物,你倒不如借查案的由头,去大收藏家陆家看看呢。或者第二起案子发生的那家当铺,里头有许多暂且还没人赎走的值钱宝贝。实在不行你再去大街小巷的古玩店,或者找其他收藏家什么的......怎么只盯着我哥那支破簪子看啊。” 玄微沉吟一刻,点点头,“也可以。那明早就劳烦楚姑娘,陪我去一趟发生第二起案子的当铺看看吧。” “就你会使唤人。”楚盐梅斜她一眼,“要不是二爷交代,我才不......” 后面的话玄微走进文署便没听见了。 她目标明确,直奔专门收置入狱记录的架格,索着年份在最近十五年以来的记录翻看。 “傅绥方...嘉佑三十九年...斗殴,闹事,毁坏他人财物...判五年...” 她终于翻找到要的东西,一字一字仔仔细细,眼睛一定,“受害方...——东华街当铺掌柜?” 这页记录说——十多年前,傅绥方在第二起案子的现场,东华街当铺斗殴闹事、毁坏当铺财物? 为什么? 不是。 傅绥方那个时候——从京城被人保出牢狱,回到陶州了?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一点儿风声,生死无人知? 玄微越看越迷惑,蹙着秀眉接着往下看,看到这起案子的判定落款人,瞳孔一缩。 ——刘狱司的名字。 这,一下子就将傅绥方与连环杀人案的第二第三起,搭上联系了。 首先,傅绥方在十多年前,同第二个死者当铺掌柜起过不小的冲突。 其次,傅绥方是这起冲突的失败者,进了牢狱,还被第三个死者刘狱司判了五年刑。 其三,回顾第一个死者陆老爷,他曾将舞弊罪名全推脱到傅绥方头上,二人也算结过纠葛冤仇。 共同点:傅绥方与这三人都有过直接矛盾。 所以,傅绥方确定为这起连环杀人案的核心因素。 但凶手会是他么? 玄微接着往下看,最后眼神微暗——服刑不到一个月,傅绥方就突然发病,死在了牢里。 那么合理推测,凶手就是与傅绥方有较深情义的人。 可是他家道没落,出到陶州定居备考,已经算是背井离乡。院试、乡试夺得魁首,声名大噪时,也不见亲友来投靠,可见家中无人;期间也以不可分心为由,不曾娶妻生子。 那会是谁,对他挚然到可以为他连杀三人的地步? 还有。 如果换个角度去看这卷记载——傅绥方殴打他人、毁坏他人财物在先,才会被打入牢狱判刑。这应该是合情合理的因果。 可既然有人替他复仇杀死了掌柜和刘狱司,就说明站在复仇者的角度而言,傅绥方才是受害者—— 联系一下,凶手杀当铺掌柜时,用的是刻着五德凤凰、体现‘背信弃义’;杀刘狱司时,故意留放出奸官洵州前知府的罪状。 是否是当年,当铺掌柜因某事对傅绥方背信弃义在先,所以傅绥方怒而大打出手? 是否是当年,刘狱司是为了某些利益而判给傅绥方五年牢狱之灾,甚至傅绥方很快就死于狱中跟他也脱不开干系? 玄微放下卷宗,来回走动思索。 当铺掌柜背信弃义...刘狱司为利益判以冤案...背信弃义...以利判案...背信...... 脚步随着思路逐渐放慢乃至挺住。 “......当铺?” 她脑海里,回放出楚盐梅方才说的话—— 那家当铺里,收着很多暂时没人赎的值钱宝贝? 没人赎——值钱宝贝—— 啪啦! 又一道灵光闪现。 这次,玄微牢牢抓住了。 灵光照透了混沌浊乱的脑海。她彻底明白了。 “原来如此......”玄微有些失神地喃喃,走出了文署,靠在门外面,仰望着天。 今日陶州的天挺阴。几颗本该闪耀无比的星星被云雾笼遮,忽隐忽现,晦暗不明。 她无意识地走向罗弈河住的屋子,到门边抬头才恍然想起,他这会儿不在里面,快的话可能都已经入北方界了。 今晚不用去找他了。 虽然其实原本也不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习惯了——明明这个习惯并没有进行过多少天。 玄微最后望了屋子一眼。 原来,真相从一开始......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 ...... ...... 次日一早,玄微洗漱完毕简单着装,去楚盐梅的屋子找她一块儿用早膳。 “这是怎么了,无精打采面无表情的。”楚盐梅稀奇地瞧着她,“你不是随时随地随事都能露出笑容的嘛?怎么今早不笑啦——咿,你有点黑眼圈哦。” 玄微凝视了她一会儿,没有回答,整顿早膳和去东华街当铺的路上都格外沉默。 由于发生过命案,命案现场还出现过类似于‘冤魂索命’的现象,所以这家当铺已经被店家和街坊乡邻视以不详。 大门还虚掩着一条缝,里面还有人。听动静应该是在搬东西。 玄微敲了三下,推门而入。 里面有一个老伙计正在清点财物,两个小伙计正把东西包装搬动。 见二人进来,老伙计并没有被不速之客惊扰到的样子,很习惯地问:“二位来赎什么物件?如今赎回,可以本物之前当卖价钱的七成结算。” 看样子是要亏本关门了,玄微四下打量一番,见一处地方有明显的曾经摆放过大桌子的痕迹,但桌子已经没了去向。 “东西是长辈当卖进来的,我具体并不很清楚到底是什么。”她柔声缓缓地编织一个借口,“可以借看一下,你们的账簿么?”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 第五十二章 状元冤案 拿到账簿,玄微同样目的明确地直翻十多年前的记录。 正要翻到,她忽然抬头对楚盐梅说:“楚姑娘,可否帮我去看着那两个伙计搬东西?” “这有什么好看的?”楚盐梅奇怪,人家搬自己店里的东西,还会耍什么猫腻不成? 不过她没有继续质疑,只是疑惑的照做。 玄微望着她整个人已经完全走开,这才继续翻看她要找的记录。 “开化二十年,入库‘金身嵌珍珠红玛瑙蟹簪’,典银六万五千四十九两......”玄微低低念着,指尖点在当卖人落款签名上: “...方绥。” 一个不难分辨的化名。 这页记录的背后,还附了一张白描色彩图,就是这支簪子入库进来时的模样。 画上的簪子已经没有了核心的蟹形玉。 名称上也没有写簪子包含玉。 可那块玉才是这簪子上最贵重的一部分。 不对啊,这跟她之前的推测不合理。 玄微蹙眉思索一阵,回想起罗弈河之前分辨出记录枷刑的卷宗上少了一页的办法,顿时眉心舒展,再次认真观察账簿—— 记录傅绥方典当簪子的这一页,正面并没有留下上一页字迹应该留下的印痕。 而它的下一页留下的字迹印痕,也与傅绥方这页不符。 若看得再细一些。 则可以发现,傅绥方这页记录的纸,与这本账簿其他那么多页的纸——就裁割边角可以看出细微的区别—— 也就是说,这张记录原本不属于这本账簿......是另用一张纸补进来的! 玄微顿时来了精神。 “老人家,”她拿着账簿来找清点货架的老伙计,指着蟹簪的图问,“这个东西还在么?” 老伙计那张显得有些麻木的脸瞬间一僵。 “你是什么人?”他的眼神和语气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这架势,看上去应是当年事的知情人了。玄微迎着他的视线,不答反问:“老人家,这支簪子,当年进来的时候不是画上这样,对不对?” “你先说你是什么人!”老人家拔高了点声音,瞪着玄微,“你不说,我就喊人报官...来抓杀人凶手!” 玄微平静地轻声说:“不用报官,我就是提刑司来的。您说杀人凶手?——为什么这么说?” 老人家神色一慌,惊疑不定,“你?你一个弱女子,怎么会是提刑司的!” “不信你细瞧瞧外面那位姑娘。”玄微道,“她是提刑司楚佥事的妹妹,我们此番前来是替楚佥事查案。还望老人家配合,说说关于这支簪子,您都知道些什么?” 老人家沉默很久,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这蟹簪,来时的确不长这样。”他的目光变得幽远浑浊起来,“它上面本还有一块雕成蟹形的白独山和田玉,料子极为稀有,雕工也非常精绝,极为贵重......但被掌柜的抠走了。” 果然如此! 自己之前的推测得到了印证,玄微心下却没有松劲,反而更紧了些。 “为什么?掌柜拿它去做什么了?” “具体我不晓得。但在这蟹簪卖进来的前日,掌柜的他儿子犯了事,下牢子去了。”老人家背过身去,一边继续清点货物一边说: “我只知道......蟹簪进来的次日,我日常负责整理前一日入库的东西,再做一份账以备份。却发现,账簿上画的图,已经不是昨日刚当进来时我画的那幅图了。” 老伙计这话似乎是没有结论,但其实明示了前因后果——掌柜的儿子犯了事进了牢狱,掌柜正着急如何是好,傅绥方恰时就来当卖了自己的蟹簪,于是掌柜的心生偏计,把蟹簪上的玉抠下来,把玉贿赂给牢狱的官,换儿子出来;并伪造了一份假账,假装傅绥方典当簪子时就已经没了这块值钱的玉。 那,当时牢狱的官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掌柜的看当主落魄穷酸,应当不太可能来赎回东西了。没想到过了两年,当主就要赎这根蟹簪。”老人家的手看似仍在清点,实则根本没有进度,陷入了某些往事回忆里: “结果可想而知......于是当主对掌柜的大打出手,还砸坏了不少东西。掌柜的自知理亏,想着赔些钱物息事宁人。但那当主不要,径直把掌柜的告到官府去了。可结果也不知怎的......官府那边反将当主给扣押入狱,说当主不仅斗殴,还毁坏他人财物,判了刑。” 玄微插嘴问:“等等,所以那当主真的毁坏了你们铺子的财物么?” 老伙计默了默,“没有。” “......。”轮到玄微默了。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合着这件事,也从一开始就是个大冤案—— 傅绥方当卖了蟹簪,簪上宝玉被掌柜的因私心私事抠走。掌柜起初想另外赔钱息事宁人,但傅绥方不肯,非要走正规途径,让官府制裁这个没有信义的奸商。掌柜的见他敬酒不吃,便反过来诬陷傅绥方不仅殴打他,还砸坏了店里的东西,让傅绥方被下了牢狱。 “半个月前这里发生的事,想必你们也清楚。”老伙计再次叹了口气,把无力清点货物的手放下,指着已经搬空了的角落。 “掌柜的死在了那张桦木桌下。那桌面刻的是一只五德凤凰,凤凰的‘信’面压着他的背......现场被发现后,便有极个把流言传了出去,说掌柜的为商无信,为人不义。害了别人,如今被冤魂索命。” 玄微听完久久不语,老伙计出神片刻,便抬手继续清点了。 “老人家,”良久,玄微又低低地轻声问,“你知道那位当主,为什么要当掉那支簪子、后来又为什么要赎回去了呢?” “具体不晓得,只知道他当掉的时候很着急。”老伙计声音飘渺,“急得像没有那钱就会马上没命,你应当也晓得,那支簪子决计不止六万多两。掌柜的就是瞧他急,才敢压价。” 这么急?玄微沉吟,毕竟那支蟹簪不仅是贵重,对傅绥方来说更是传家宝物。就算是生活穷困潦倒,也不至于一时间急得像快没命一样——那会是碰到什么事情,让他突然这样急钱,急到如此贱卖自己的传家宝呢? “至于过了两年来赎的时候,”老伙计回忆地顿了顿,接着道,“倒是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人也意气风发了些......像是日子过得还可以。不过想来也是,若非生计已经保障安定,也不会想着来赎这东西。” 如果在水乡学堂那里安定下来当教书先生的话,虽然基本的日子应该可以保障,但再拿出两年前当来的那笔六万多银两么......这可不是光光教书就能拿得出来的啊。 那么,急钱如救命的傅绥方,在后来两年又都经历了什么幸遇,才使他能够显出些意气风发,还能攒到大笔银两去赎蟹簪呢? 99mk.infowap.99mk.info /13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