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那个人》 第1页 《相知那个人》 作者:沙沙 内容简介: 他居然碰了女人! 莫不是真到了男人最难过的那关? 从来单身,也未曾觉得自己是在“忍耐”或“禁慾”。 他绝对是正常男人,自己解决也没什么不满足, 只因没动心过。 加上从小女生就喜欢黏他,搞得他自动把关, 久而久之养成连握手都敬谢不敏的习惯。 对他来说,看女人像看风景,且都是远看好看、近看就有瑕疵的风景; 直到看见一个处处都奇特、且不让他近看的女孩…… “文字”是他的工作,“人”却是他的题材。 是人让他感兴趣吧?否则自己还真有点……反常。 楔子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1862 “喂,小知,你姊在吗?” “不在。” “又不在啊。”戴着最新款运动型眼镜的学长面露失望之色,“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襄知舔了舔棒棒糖,嘴巴没空,说话限于三字以内。 “那你告诉她,就说汪学长来找过了,这个给她。”递上一个包装得很名贵的礼物。 点头关上门,襄知往后阳台走,打开垃圾桶,里头有要回收的纸盒,她拿个大的把礼物往里塞,合上盒子再丢回桶里。 回到房间,襄知含着棒棒糖继续她的网游,还好她的队友罩得住,没有损伤太重。 “去哪啦?”队友在密语框里问。 “厕所。”她漫不经心地回。 “小牛仔他们说要网聚,你来不来?” “太忙。” “大学生忙什么忙?” “很忙。” “有美女喔!真的不要?” “嗯。” “你很闷喔!每次都这样。” 懒得回话。 对方放弃了,大嘆一声,襄知听得很清楚,但她从不出声。 “小知!”门上传来敲打的声音,“你又给我锁门!开一下啦!” 这回轮到襄知嘆息,她慢吞吞地起身,走去开门。 襄依一身鲜红地站在门前,那张被一致公认为万宇高中第一校花的娇颜上满是期待。 “我刚买的新衣,你觉得怎么样?第一次约会穿这个会不会太那个?” “哪个?”棒棒糖含到剩下棒子,襄知对准五公尺外的纸屑箱,一投,进了。 “你眼睛根本没在看!”襄依抱怨,“我终于等到楠学长约我了,不买新的不行。快说啊,你觉得怎么样?” 襄知懒洋洋地瞟了一眼。“太那个。” “真的?”襄依很泄气,转瞬又眼睛一亮,“那上礼拜跟妈去买的那件呢?” “嗯。” “好,就那件!我也觉得这件太特意了。谢喽!”襄依高高兴兴地回她房间去。 晚餐时间,襄妈特地作了生菜沙拉,襄依要夹些到碗里,襄妈阻止:“这是要给你妹减肥用的,你多吃点肉吧,想得厌食症吗?” “小知子有点圆而已,五十九公斤还好啦,这个月不是减了一公斤吗?” “青春期太胖,一辈子都会胖你懂不懂!”襄妈担心地看了小女儿一眼;才高一还在成长,身材绝对不能被定型,不管怎样也要帮小女儿减重,可惜这孩子自己满不在乎。 大女儿却正好相反,一天到晚减什么肥,根本是牙籤一根了,而且追她的男生一卡车,她还担心自己的身材做什么! “反正她又不喜欢沙拉……对不对?”襄依问妹妹,襄知点头。 襄妈看向襄爸求助,正在低头猛吃的襄爸收到讯号,不情不愿地抬头。 “呃,小知子啊,爸妈有点担心你,你要不要再减一点?” 襄知碗里的回锅肉迅速消失中,她嘴里塞得满满没办法回话,只是微乎其微地点个头。 “爸帮你报名游泳班好不好?”襄爸觉得从吃的下手是没什么希望了,也许运动可以起点效用。 襄知把肉吞下大半才说:“功课很多。” “也是。那……早上早点起来,我们去骑车?” “睡眠不足。” 没办法了。襄爸对襄妈耸耸肩,继续吃饭。 襄妈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异于常人,天资高到足以进资优班,功课也顶哌哌,个性却孤僻,又不爱说话,大概跟身材过重有关系;她男的朋友几乎没有,不像漂亮的姊姊,从国小就开始收集情书;现在跟着上同一所高中,简直变成校花姊姊的邮筒。 起初襄妈担心相比之下,小女儿会自卑或嫉妒,但小知子却似乎浑然不觉,好像事不关己。 襄知六岁的时候,襄妈严重怀疑孩子有自闭症,还特别去找专家看,专家们却一致认为这孩子很正常,除了iq比一般孩子稍稍高一点外,既非小天才也不是自闭儿,亚斯伯格症患者的特徵也没有,只要多开导一些就行了。 说实在的,虽然这孩子不爱说话,个性却很温和,或者该用温吞来形容;如果不是她想做的事,来硬的软的都没用;这在别人身上可能会显得倔强、不听话,但是小知子用她特有的低软嗓音,慢吞吞地说着虽超短却合理的话,总是让人气 不起来,也无法反驳。 襄妈笃信爱的教育,不能打也不能骂,但是专家说的开导究竟是要怎么个开法? 小女儿长大后,究竟会成什么样? 【 第1章(1)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6335 十年后。 襄依走进客厅,看到妹妹在,肩头开始颤抖。 襄知皱起眉,审视那张绝美的脸;襄依垂着头走过去,啪地一声挨着她坐下。“今天是我有生以来最倒霉的一天。”襄依说到后来声音都有点抖了。 襄知没开口。襄依很自动地全报上来:“那个姓杨的,今天把我约出去,说了一堆有的没有的。什么有时候命运是人无法控制的,感觉变了就是变了。什么希望我不会太难过,希望命运也能带给我那个人……”说着哇一声哭了出来。 襄知眉蹙得更紧了。襄依继续说:“为什么又是这样?我已经很小心了呀!我二十七年又不是白混的,现在不会轻易喜欢人,挑好久才挑好,希望他跟以前那些见异思迁的烂男人不一样,为什么又让我碰上?” 说着眼泪又掉下来。襄依是无论怎么哭都很漂亮的那种幸运女人,雨后梨花还不足以形容,因为那仍有种憔悴感,但她是被水洗涤过的宝石,晶亮晶亮的。 “……他当初追我追得那么勤,打败众帅哥好不容易才追到我的,为什么还是会变心?” 一双美得让人心疼的大眼直直瞅着襄知,好像妹妹可以解谜,解了就万事ok。 襄知终于回答:“你不是白雪公主。” 从小跟妹妹沟通惯了,襄依是她最好的翻译官,通常可以准确诠释。“你是说我不是天下最美的女人,所以碰到一个更美的他就走人?可是我怎么知道他会这样!他当初追得那么诚恳,任谁都会感动啊!我又怎么能例外?” “你是美女。” 襄依没有马上懂,顿一下才明白过来。 襄知是说姓杨的当初会追她就是因为她美,对她的美丽动心,那现在会对别的美女动心也是同样的道理,根本就在意料之中。 “那……那我该怎么办?美又不是我的错!如果我吸引到的都是喜欢美女的,那难道我该想办法变丑?世上谁想变丑啊!” 襄知看她一眼,襄依懂了。“我知道,你是不在乎自己看起来怎么样,看你都二十五了,虽然瘦了下来,却还老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但我不行啊!要我丑不拉几地出门,我才不要!” 襄知耸肩,表示那就没办法了,美女诱花男,惨事将不断。 襄依眼泪掉得更凶。“人家也不想这样……” 襄知嘆口气,一手伸过来环住姊姊肩头。 从小襄知便是襄依的定心九,话说不上几句且不是安慰的话,有时还犀利得让人无法逃避现实;但因为都是实话,听了反而有种奇怪的安心作用,比什么空洞的客套话踏实多了。 襄依哭累了就靠在妹妹肩头擤鼻涕,也只有在妹妹面前她才能完全放开,不用再顾忌什么形象。 擦完脸,襄依说:“下次我绝对、绝对要找一个眼睛只看得到我的男人。”襄知摇头,像是在说:如果爱情是用眼睛看的,绝对谈不长久。 第2页 襄依幽幽地嘆息。“杨越豪对我多好啊!说我是他认识的女人中最有才华的;说愈相处就愈知道我的特别;还说现代生活大家都忙,不能朝朝暮暮的话,起码要天长地久……如果他不是真的爱我,为什么还说得出这样的话?” 襄知眼中闪过冷光。 “如果连杨越豪都不行,那我到底该怎么看人?也许学你变身算了,从此清心寡欲。” “你不必。” 襄依睨了妹妹一眼。“是啦,我做不到!我的基因没有你怪,先是一直胖到高中,然后奇蹟似地瘦下来;好不容易回复成小美女,你却故意打扮成男生。真不懂是你身体有问题,还是脑袋有问题。” 襄知只是微笑。 家人对妹妹说话都小心翼翼,怕剌激到她,只有襄依敢逗她,因为她相信妹妹没那么脆弱易碎。 妹妹比她强,她从小就这么认定,也一直这么希望。 “派克屋”这间咖啡店虽小,却是方圆数里内最受欢迎的聚会场所,因为老闆派克坚持最高品质、小农生产的咖啡豆,也因为此店特殊的风格与定位。店内布置有如艺廊兼书店,墙上的画来自于本地画家,大大标示着任何画家都可以申请日期轮流展示,也随你标价出售,本店分文不取。 架上的书籍种类及数量都可比真正的书店,新旧都有,任你在店内免费阅读,也可以用自己的书来交换、借阅回家。周末时店里安排openmic、小剧场、新书发表、艺术座谈,推陈出新,所以“派克屋”是个汲取灵感的好地方。 牧洛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多看了邻桌独坐的女孩一眼。他在杂志社几年下来看多了明星名模,眼睛不知是被养刁了还是弹性疲乏,再美的也是过目即忘。 这个女孩有点奇怪。顶多1一十的年纪,却打扮得极其用心,可以说是精雕细琢,从发型、化妆到衣着都搭配得完美无缺,但是她的眼神清澈智慧,表情则近乎冷漠。这是怎样的一个组合? 会觉得她眼神特别,是因为她一感受到他的注视,立即相迎,定定看了他好半晌才移开。 很少有女孩子能跟他四目相交那么久的,即便男人也是一样。常有人告诉他,说他的眼神太犀利,让人招架不住。 那么在意自己外表的女孩,怎么会有那么自信无惧的眼神? 他忘了桌上的咖啡,视线不住往那女孩飘去,很快便发现自己不是唯一密切注意那女孩的人。 那女孩另一边的桌子坐着一个相当帅气的男人,年轻新贵的派头,身上行头不菲,此时轻啜咖啡,眼睛紧盯着那女孩。女孩并没有回视那虎视眈眈的男人,牧洛亭很没理由地自觉优越起来。 “小姐,很难相信你会自己一个人来喝咖啡。”那男人笑盈盈地说,“我可以坐过来吗?” 女孩漫不经心地瞥了那男人一眼,轻轻摇头又转开眼去。 那男人蹙起眉,好像对受到这样的待遇很不习惯,把咖啡放回桌上。“小姐,你还好吗?脸色不大好喔。” 那女孩脸色根本没什么问题,这只是一种破冰手法,既让对方感觉被关心,又可使女孩子担心自己看起来真的不对劲。 只要是女生,没有一个不担心自己的外表如何,眼前这个既然打扮得这么讲究,牧洛亭等着看她的反应。 没有。该发生的没有发生,她这次甚至连瞥视一下都没,倒是嘴角若有似无 地隐隐一挑,挑出一抹淡笑,淡到没人敢确定是否真的有。 这一淡笑比没反应更糟,像是在暗示这男人的话太低阶,让美人半同情地抿嘴失笑。 一言一笑之间,高下立分。美女完全不把帅哥放在眼里,连板脸拒绝或假装无视都嫌麻烦。 因为这两人都长得好看,四周的人于是自动关心起他们的动静,这是从古至今颠扑不破的金律,爱看美的事物是人的天性啊。 所以这一过招,所有人都看得分明。爱看美的事物既是天性,这女孩为何偏偏不甩那帅哥?大家心里都在奇怪。 牧洛亭心中的好奇益发强烈,没注意到有人往自己看来。 他刚好坐在女孩的另一边,与那两人连成一线,在旁人眼中就是两型男夹一亲女,养眼之余,戏剧效果也十足。 有人已经开始在忖度牧洛亭是否也会有所动作了。牧洛亭意识到这一点,嘴角差点忍不住笑意。 另一头的男人则脸色阴晴不定,半是诧异,半是屈辱,想是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藐视过,简直不知该怎么走下一步。 还在忖度间,人家小姐已经起身,准备走人了。 那男人像是想叫住她,但毕竟是身经百战的情场高手,不会再给她折损他男 性自尊的机会;就见他不慌不忙起身,跟在女孩身后十几步,付了帐走出去,显然是想另闢战场。 众人惋惜着下一幕好戏看不到,牧洛亭往后靠向椅背,深思着愈来愈多的奇怪之处。 女孩分明是要吊那男人的胃口。 不是欲拒还迎。这妆点得美极的女孩似确定那男人绝不甘心就此放弃,即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博佳人一回眸,不管他是真的被勾起兴趣还是为自尊要扳回一城。总之那一笑之间,纠缠已定。 但牧洛亭奇怪的不是女孩的手段,而是那双大眼中的镇定;她一点也不像中意那种男人的女孩,为什么还要跟那男人纠缠? 看起来那么年轻,眼神却那么镇定沉稳…… “洛亭,你手机。”派克走过来收拾隔壁那两桌的咖啡杯盘,唤醒沉思中的牧洛亭。 派克是很少见的那种老闆,事必躬亲且体贴人微,明明是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心肠却很豆腐。 牧洛亭接起。“会议有问题?” “总编,优主播不肯接受访问。” “是吗?”牧洛亭不甚在意,“那找下一个。” “优主播就这样不要了吗?”资深特助冬湘宜对他的行事虽然见怪不怪了,还是忍不住要问。优年是ttv台当红的新闻女主播,要脸有脸,要收视有收视,牧大却像在说个小记者一样无关紧要。“是她不要的,让她去后悔。” 既然牧大都这样说了,她当然不敢有异议。牧大做事有如神断,他的决策当下看来不一定合理,事后方知其高明。 “那我找万象台的主播杰森。”她说,杰森是牧大先前给的名单中第二排行。是牧大早知会这样吗? “很好。” 牧洛亭放下手机,派克对他摇头。“听你讲电话总像角头老大一样,两三下解决一条人命。” “哪有这么夸张。”牧洛亭轻笑。 派克摇头。牧洛亭身材修长挺拔,外表俊逸迷人,笑起来却有些男孩般的淘气;派克长他十岁,高中时就知道这个国小小朋友邻居不简单,现在果然长成骗死人不偿命的男神总编。 牧洛亭的笑很天使,城府却深如魔鬼,行事风格诡谲难测,明明从来不害人,派克却常常同情牧洛亭的下属,更可怜牧洛亭的对手。“我觉得谁要是当上你女友,一定被你吃得死死的。” 牧洛亭扬起眉。“你看过谁被我吃死了吗?” “没有。但就是这样才有不祥的预感。你既然不是同志,那就是眼高于顶,这表示你有完美主义倾向,女人必须处处符合你的超高标准,最后没有累死也会因挫折感而死。” “你有妄想症,没救了。我有跟女孩子出去好不好!” “喝咖啡谈公事就叫出去的话,我天天和客人喝咖啡,不就变成后宫三千?” 牧洛亭笑。“别让嫂子听到。” “她就在蔚房里,我哪敢作怪。”派克故作害怕地往后看一眼。 牧洛亭并不羡慕,但无法不替这个如同兄长的好友感到高兴;前几天他们又来个什么三周年婚礼,每年都来一次周年庆婚礼,结不烦吗! 看来是不烦。人生中无奇不有,尤其当有人爱得黏不拉搭时,最是奇怪。谁需要女友!女人很麻烦,他忙到没时间去烦心那些。 但一双大眼不期然浮上他心头……那个女孩,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周后的下午三时,派克屋照旧咖啡香四逸。 杨越豪脸埋在双掌中,丝毫不理会快要冷掉的咖啡,也似乎没意识到朋友的存在。 叫了几声后,他的朋友终于不耐烦了。 “你到底怎么了?” 杨越豪终于把手放下来。“你不知道,我遇上一个很特别的女孩。” “这是天天发生的事吧?” “不是!请注意,我不是说很美,是很特别!?” “你的意思是这女的不美?”朋友的语气很是不可思议。“当然不是!但美实在不足以形容她。她美得简直……简直……”找不到合适的字,杨越豪失神地大嘆一口气。 第3页 “就知道!”朋友嗤了一声,继续向冰淇淋进攻。“怎么,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什么失手!”杨越豪斥道,“我只是还没出手,我要找好时机——” “你什么时候遇上的?” “上个礼拜。” “上个礼拜就遇上到现在还没搞定?” “优质女孩要慢慢来,你懂什么!” “是,你最懂。那上回你提的那个混血辣妹呢?” “不能比,完全不能比,没劲了。” “杨越豪,你这次破纪录喽,居然不到两个礼拜就换血。” “因为这个女孩不行错过!”杨越豪眼中的神情只能以狂热来形容。 朋友这下有点好奇了。杨越豪是玩家,既是玩家就不会认真,这次却像中了邪,把身边辣妹立刻甩掉不说,对这个新目标居然像不知从何下手。 以往杨越豪是有了新人才踢掉旧人,且次次手到擒来,这次到底是见了什么鬼? “那妹子在哪?我去帮你研究一下。”“不行!你不要乱来,我得小心一点。” “啧啧,从你嘴里也能听到‘不要乱来’这四个字,我果然没白活。”朋友摇头。从来不敢领教杨越豪的花心,这次算自食恶果吧。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实在令人好奇死了。 天天来这里报到审稿的牧洛亭把故事听了个全。 他眯眼,过目不忘的他清清楚楚记得那女孩的长相。 不,不只是长相,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都如刻脑海。 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通常他脑中会自动过滤讯息,而女人则是最常被他过滤掉的,为什么这个特别? 很讽剌,正是刚才杨越豪对那女孩的形容——特别。 原来这男人还在苦追那女孩,上次交手的败局,一个礼拜后仍无进展。 咖啡店门上的风铃响起,然后走进一个男孩。 说是男孩,但因为很难抓准他的年龄,且他肤质白皙又偏嫩,微鬈凌乱的短发不及衣领,刘海半遮大而明亮的双眼。他身量不矮,只是相当单薄。真要猜的话,应该是十六岁左右吧? 牧洛亭眼光鋭利。这男孩若非穿得宽松邋遢,头发也没什么型,应该算得上是花美少男,只是那双眼总是低垂,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散发宅男带冏的气质,也就隐去了那份俊美,没人会多看一眼。 “来啦!快拿给我。你姊最近要死不活的,害我进度严重落后。”柜檯后的玛雅探出头,手跟着伸了出来。 男孩手上抱着一个大箱子,因为重量而显得岌岌可危,牧洛亭正要站起来帮忙,男孩已经奋力把箱子抬上柜檯。 一颗晶莹汗珠流淌上长睫,牧洛亭随着那汗滴看向男孩的眼,心突突一跳,眼睛倏地睁大。 这分明是一个礼拜前那个女孩! 他以为自己破天荒地看走眼,但定睛再看,没错!这次没有精緻的化妆,年龄因此而显得更轻些;长发变短、变鬈,身上是宽松的男夹克和牛仔裤,胸前被遮住,看不出身材,但那双眼睛…… 他看人就看眼睛,看过就不会忘。这的确是同一双眼睛! 美女变成了美少年,转换简直天衣无fèng!即使这美少年有着绝对的阴柔之美,一般人会根据那身男生的发型和衣着来认定,以为眼前这人是个男孩,加上她的动作此时带着男孩的洒脱阳刚,很能掩人耳目。 为什么要变装?到底哪种装扮才是本人? 他不会看错,真要判断性别,他敢肯定她是女孩,大概是因为他……对她的感觉就是个女孩。 但不知怎地,她这身随意的装扮,比她上次刻意的修饰要自然百倍,彷佛这个男孩才是真身,上次的美女不过是分身。 怎么会这样呢?就算她个性偏中,何以男装更显自然? 即便是如此,在他眼中她仍没有完全变成男孩,其下隐隐藏着女身。 他微乎其微地瞟向杨越豪,那男人眼中看到的显然是个少年,只瞟一眼便转头继续与朋友谈话。 没有认出她,谁也没有,只有他。 第1章(2)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6262 玛雅打开箱子,顺手递给那女孩一张面纸擦汗,那女孩摇头。这次她没有如同上周那般回视牧洛亭锁定她的目光,他看到她瞟了杨越豪一眼。 那一眼中似闪现什么,只见女孩嘴角若隐若现地勾出一抹兴味。 别人无法,他却看得真切,那是一种嘲讽。 ……的确是同一个!她在笑杨越豪没认出她来。 难道……她竟是故意的? 故意装扮成男生,躲过那男人的眼;女装时让人神魂颠倒,摇身一变又可以掩人耳目。 搞杂志好几年了,他从未见过如此不可思议的事。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工夫?就为了那样一个肤浅的男人?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紧跟着那女孩,但她手脚极快,箱子送到,并没有多作停留,等他意识过来时,她已经开门走了。 他差一点就起身跟随,和杨越豪上次一样。 他傻了吗! 牧洛亭用力甩头,企图甩掉那种被催眠的感觉。短短两三分钟间的事,会是他的想像吗?他不曾怀疑过自己的眼力与判断力,能主导国内数一数二的杂志社,靠的就是他眼光的精准,难道自己也有失准的时候? 他起身走向柜檯,玛雅跳起身来,满面笑容。“牧总编,叫我过去就好了啊。需要什么?” “刚才那个送货的是谁?看起来有点眼熟,不晓得是不是上过我的杂志?”牧洛亭漫不经心地问。 “小知应该不会吧,他最讨厌上镜头了。”玛雅说,“倒是他的插图有可能上过杂志。” “哦?”牧洛亭兴趣更浓了,“她画什么样的插图?” “襄依是搞公关的,小知帮她做了很多海报和杂志、网路gg,偶尔也帮一些书画插图,通常是很有现代感的东西。”“襄依?” “他老姊,大美人一个喔!你们要用就该用她啦!”玛雅笑。 牧洛亭完全没有兴趣。他的杂志有多少明星挤破头想上,除非是真有深度的议题,否则他不会为了销售额找人来卖皮相。 艺术就不同了。 “插图我们常有需要,我怎么联络她?” “我有他手机号码。”玛雅立刻拿出手机,能帮小知拓展工作机会,她高兴得不得了。 小知与众不同,问题是世上的伯乐不多,识不出这个奇才。“牧总编,我跟你说喔,小知很内向,你不要介意,他画功绝对顶哌哌,你不会后悔的!” 他很少做过后悔的事,不过他的好奇心也很少被这样强烈地挑起过。 “你很喜欢他?” “是啊!没看过对姊姊那么好的,而且又那么天真可爱。” 天真?这两个字他绝对不会用在她身上。那双眼中的深沉灵精,不是一般女孩子会有的。 认识她的人,究竟认识她多少? 他探测地问:“这对……姊弟很要好?” “是啊。” 果然!他不能不惊异了。她……真是这样生活?顶着少年的装扮,即使不是故意误导众人,也从不说明? 真有这样的事吗?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她……打算变性不成? 他告诉自己,这年头这种事多了,就算没有像国外那么常见、那么为人所接受,但毕竟是存在的事实,不该受到歧视,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想探测到底的强烈欲望,丝毫没有因此稍减,反而烧得更炽烈了。 就算她真想当男人,他仍是想认识她。 邻桌半死不活的花花公子被朋友拉走了,牧洛亭打开手机。“联络这个人,请她来办公室谈。” “好的。”冬湘宜答。牧大的交代,一定第一时间完成。 牧洛亭回到办公室,冬湘宜的报告是:“牧老大,真的不是我没试,打了好几通,每次都留言,最后那人简讯回来,却只有两个字——太忙。” 牧洛亭知道冬湘宜办事能力一流,这结果让他不禁挑眉。 不能说是太意外,那女孩如果不怪,他也不会被挑起兴趣。 不过话说回来,该说太忙的应该是他。自己忙得要死,怎么忽然有时间拿来浪费在女人身上? 而且……还是一个不想当女人的女人。 电话果然没人接听,语音信箱开启。 “我是‘now!’杂志总编牧洛亭,想联络襄依小姐,请回电或回简讯告知她的电话,谢谢。”他切断留言。 第4页 靠向椅背,他双臂环胸,等待回电。 不到十分钟,电话来了,只是号码不同。“餵?” “我是襄依。您是‘now!’杂志牧总编吗?” 果然不是那女孩回电。牧洛亭嘴角上扬。连他也有办不到的事,心情该说是挫折还是惊喜? “是,我是,你好。我从玛雅那里听说你的,可以请问你在哪里做公关?” “喔,我是自己做。请问——玛雅是怎么说的?”襄依听来有些受宠若惊,牧洛亭可以理解。now!名气这么大,当然有自己的公关部门,不必找像襄依这种单打独斗的。 “你有哪些客户?” “现在有狼笛、koko。” 牧洛亭眉再上挑。狼笛是新兴户外用品品牌,koko是搞独立音乐人的,都不算大商号,却是潜力无穷的业界新星。 这么有发展潜力的客户,她一个人做?“你以前在哪家待过?” “银桥。”襄依说,“我曾经接手过‘设计之星’杂志的案子。” 银桥,台湾第三大传媒公司,也办过杂志。牧洛亭点头。“好。我有一个案子可以跟你谈,但需要美术方面的意见,听玛雅说你的……弟弟刚好会插画?” “是啊!”襄依立刻说,顿了顿才说:“但我要先问过她的意见,稍后再回您电话可以吗?” “请两位直接过来我这里谈吧!电话里说不清楚。” “我问她一下,立刻给您回电。” 切断通话,牧洛亭若有所思地起身,看着办公室窗外一览无遗的城市街景。 身为姊姊,却无法替妹妹接下案件,且连自己的案子都没有先满口答应再说,这在公关运作上实在不是明智的回答。 now!是当红杂志,他创业数年就爬到业界数一数二的地位,对一个单飞的小公关来说应该是作梦也想不到的机会,这个襄依居然还要考虑?! 不,不是考虑,是要先“问过弟弟意见”。牧洛亭兴味地想。 那个谜一样的女孩居然那么难搞定?早知那天就该不由分说跟出去,就算打破自己的原则也无所谓。 而他也实在奇怪,手上一堆案子等着他作决策,他却卡在一个女孩的变身之谜上。他甩甩头,按下对讲机。 冬湘宜立刻敲门进来。“总编?”“杰森搞定了?” “没问题!他明天九点过来。除了专访外,我们网站跟社群会上线即时和读者对话,热身问题已经准备好了。” 冬湘宜跟了他五年,不算最资深的,却是最有效率的,他将有八成难度的问题都交给她,通常不出纰漏。 “总编,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 虽然他微笑得很温和,冬湘宜还是问得小心翼翼:“杰森虽然是万象主播之一,名气却一直没有打响,为什么你会把他排在第二位?他前头起码可以排上五、六个,光是万象台就有倪芳妍大姐头。” 牧洛亭敲键盘的手指没停。“他有可亲的气质。” “喔……”冬湘宜想了想,杰森是有张娃娃脸没错,不过只会更给人生嫩感,说是可亲啊…… 牧洛亭笑笑,冬湘宜头皮有些发麻。牧大对下属简直好得没话说,但她就是不敢造次,也不知道为什么。 “通常主播都懂得抢镜头,不自觉地营造形象,愈播报愈用力,看多了会腻。 他播一年半了,播报方式轻松,这表示他是以真正面貌示人,最后要爬上顶峰也最不费力。” 原来如此。牧大是这么看的……他看人从来没有错过,她真的很想知道诀窍,不过问得出来并不表示她就能学会。 她会对杰森特别客气,将这专访做到最好。 “还有,”牧洛亭把打出来的资料列印后递给她,“把我上面列的人背景查清楚,愈详细愈好。” 她看了第一个名字,忍不住苦了一张脸。怎么又是这人? “牧大,这人好像比优主播还难搞啊……” “没关系。” 没关系吗?优年回绝一次,牧大就跳过不理了,为什么这个姓襄的再三回绝,牧大却破例坚持,而且连对方底细都还没摸清? 通常若没有掌握一切线索,牧大是不会出招的。要见到牧大谈生意何其不易,冬湘宜的工作一大部分是在挡人,不是邀请人。 太奇怪了!这也表示这案子不比寻常,她得把它放在第一位。 襄依的“立刻回电”拖了整整一天,牧洛亭本以为他必须另想奇招,没想到襄依终于打来说她明天可以会面。 “襄知呢?” “她有事,我代表可以吗?” “恐怕不行。我得和你们两个一起谈。” “那……我请她挪一下时间。” “那就拜託你了。” 放下电话,牧洛亭看着手中冬湘宜刚送来的档案。 襄依,二十七岁二大公关行销系毕业,活跃于公关界数年,以美貌积极着称。襄依所有接过的案子都被详细列入,洋洋洒洒数十件。相较起来,襄知的档案只有寥寥数行。 襄知,二十五岁,y大设计系毕业,没有进过专业公司,自由接案,屡次得图书及海报设计奖,但经常更换笔名作画,因而不甚知名。 冬湘宜办事牢靠,所有襄知的得奖作品都搜齐了,第一张就让牧洛亭移不开眼光。 那是一本很学术、很专业的“亚洲女权主义史”。看书名会想翻来看的人应该不多,但若看过封面就不会忘记。 那是一幅综合材质的画作;不是一个女人,而是半女、半男,乍看之下是全裸,但男与女的身体和头脸却是交错的——男人头脸配上裸身的一半女身,女人则相反。 画质立体、有力、色彩鲜明,看了之后眼睛会一直盯着它看,研究其中暗藏的许多奥妙。 真的……不像是一个年轻女孩的画作。这样说可能有点偏见,但惊艷绝对是真的。 牧洛亭无法不去联想到襄知忽男忽女的打扮。她的作品有多少反映了她的自我?那又是怎样的自我呢? “文字”也许是牧洛亭的工作,“人”却是他的题材。不管杂志刊出的是什么文章照片,都是人的经验与情感。 人让他感兴趣,大概就是这样才会被那女孩挑起兴趣吧,他是这么解释的。 不然自己真有点……反常。 职业兴趣罢了!他在眼前挥挥手,好像这样就能把这奇怪的思绪给赶走。对讲机响了。“总编,优年主播来找您。”冬湘宜音调很正式。 当冬特助拖着那种语气说话,牧洛亭就知道她在警告他麻烦上门了。 优大主播不是来电,而是来人吗?牧洛亭嘴角半挑,“请优主播进来。”冬湘宜开的门,优年翩然进来,牧洛亭起身迎接。 “优主播想喝点什么?”冬湘宜倾前问。 “咖啡吧,浓一点,ck。”优年说。 “马上来。”冬湘宜立刻关门出去。牧洛亭按捺住笑。冬特助是超级特助,但有时太过殷勤,好像有点怕他,又似有英雄崇拜的倾向。派克常在派克屋里看到她,很爱提醒他不要乱吓下属。他完全是无辜的。 “请坐。”总编室是他专用,明亮宽敞舒适,一半像客厅,沙发酒吧萤幕倶全。他考虑到上门来的不乏政客、财阀、明星,一开始便设想周到。 优年很优秀也很有野心,大部分时候不耐观众或上司关注她的容貌,喜欢在第一线冲锋陷阵,跟多数坐上主播台就放不下身段的前后辈不同,这也是她为什么能抢到许多独家头条的原因。 牧洛亭不是对她感兴趣,而是对有线电视台大亨封定戎有兴趣。这个一向神秘的电视业界龙头老大,听说是优年的第一个东家,两人年纪隔了一代,牧洛亭觉得可以将之串成一个业界的好故事。 冬湘宜的多礼、专业是他绝对放心的,优大主播却一口拒绝了now!的邀访,既然两方如此不投机,牧洛亭弃之也不觉可惜。 现在——亲自上门来了。 冬湘宜上咖啡快又轻巧,马上关门出去。牧洛亭桌前也换了一杯热腾腾的,他没碰,适意地靠向真皮椅背。 他等优大主播先开口。来人必有目的,急的人不是他。 等不上几秒,优年说:“牧总编找我专访?” 不是拒绝了吗?牧洛亭微微一笑。“最近电视台都在面临转型,想要在网路视频冲击下开出新路,我觉得这主题不错。” 优年看着眼前这个少数比她还亮眼的人之一。众人都说她美,她虽然不屑回应,但那是因为从小听到大,自信早已无坚不摧,当然不必多提,她想强调的是能力。只是人比人气死人,眼前这个可以光凭外貌就能爬到顶的男子,却着着实实是用他的文采和经营手法创造出华人世界的顶尖杂志,这让她自觉矮了几分。更气人的是,专访还不专。 第5页 “找我专访,好像还没有和别人并在一起的先例。”优年说。 牧洛亭轻提一道浓眉。“封大老好像是优主播的师傅吧?关系应该很好不是吗?” 优年才不相信牧洛亭会不知道天地影视的封定戎想买她主播的ttv台。她的老东家想吞掉新东家,原本就是个耸动题材。“我以为now!不走八卦路线,牧总编文风犀利,但是不屑炒作。” 牧洛亭点头。“你以为的没错。” 优年有点接不下去;他不多辩解,她怎么继续开火? “那你到底是要专访什么?难道不能不提目前的併购大战?” “当然可以。我要问的是你们两个怎么看电视台的未来,不是现在。” 优年看着那双炯炯亮眼,想着为什么他没有亲自邀她?难道以她的身分还不够让他开口? 他喜欢藏锋是业界都知道的事,但偏偏还是被各家媒体追逐,只因他各方面都太出色,藏也藏不住;而她却是想要比谁都耀眼,抢镜头都还来不及,走到哪里都吃得开,为什么只有他对她不假辞色? “那你会亲自访问我、亲自执笔吗?”她问。 “我这期要写的已经定了,我会请社里最优秀的主编跟你谈。” 最优秀的不就是他吗?优年完全不觉得他在谦虚,只觉得被大大侮辱。她倏地起身。“牧洛亭,你觉得你这样诚意够吗?” 他静坐着,身体依旧放松随意,一点也没被她的情绪影响,淡然说:“优主播,我杂志里还没放过诚意不够的东西。” 优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时段的收视率已经直追第一的万象台,粉丝团声势浩大,连影艺界都在向她招手,now!从来没访问过她已经让她闷很久了,竟然还这么高身段?! 最恼人的是,这个男人就是让她在意,她想发飙都会犹豫。 她咬牙:“牧洛亭,我最近的时间表也已经定了,如果有空出来再告诉你。”牧洛亭缓缓起身,双手随意插入口袋。“谢谢。” 传闻牧洛亭从不与女人握手,难道是真的?优年几乎想要伸手来试试,但那双俊眼中似有什么又让她犹豫,只好扭头就走。 门关了,牧洛亭还没坐下,心思已经从这期转到下期情人节的专刊上。他的特聘计划,不知有没有可能实现? 第2章(1)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6810 隔天的下午两点,让他好像等了一世纪才到。 身为全公司最忙碌的那一个,他今天的工作效率实在低得让自己汗颜,好在他把自己关在总编办公室里,没人知道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稿子,没看。企划案,没批。 左摸摸右摸摸,视若未见地翻着文件,终于等到两点,冬湘宜通报人来了。牧洛亭觉得自己很可笑,老在心里描绘那女孩可能的打扮。今天她是美女、美少年、还是会变成第三种模样? “请她们进来。” 门打开,他直接跳过走在前头的襄依,锁定其后的襄知。 是男孩打扮。与他第二次看到的她无多大分别,外套换了一件比较正式点的,但仍是男式剪裁。牛仔裤是深蓝色,也不大贴身。 她那张素净的脸仍是一迳平淡,看不出情绪,大眼从微鬈的刘海下看向他,不闪避也不探索。 她还记得他吗?见了两次,她却只正视过他几秒;自认是不容易被忘掉的类型,但遇上这个女孩,什么都说不准。 他努力想从她眼神中找出蛛丝马迹,然而她着实沉得住气,他竟是完全看不出来。 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比较喜欢这样男性打扮的她——身为男人,这种想法实在怪异;但她上次精心妆扮出来的美女模样,不知怎地就是觉得不适合她。那种过度的美感,不属于真实世界,也不似真实的她。 现在她双手自然垂在身侧,身形静止,眼神平稳,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着;少男的打扮随意不羁,但的确……合乎她的气质。 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必须强迫自己把眼光转向襄依,以免显得自己只盯着襄知不放。 和襄知不同,襄依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这个女人不愧是公认的美女典型——高跳、身材凹凸有致、五官美艷,打扮也很时髦。这样的女人够格当模特儿,没被星探发掘是不可能的,是她自己不想做或做不惯比较说得过去。 他五秒内评估完毕,眼光立刻回到其身后的襄知。除了比例完美的五官以外,姊妹俩并不相像,不光是打扮上有天壤之别,整个眼神性格也大相迳庭。 看成姊弟,的确让人比较容易接受。 而他不是唯一在打量的人。 襄依眼睛一亮。这个男人长得多好啊!习惯了自己的好长相,她眼光极高,但这么俊美的男人实在少见。 转过眼来,发现妹妹看的是她而不是那男人,襄依吐了吐舌,知道妹妹又在提醒她要小心男人了。 襄知的眼光显得有点无奈。 冬湘宜招呼过茶水后退出,多瞟了襄知一眼。 “襄知,”牧洛亭开口,要引开襄知看姊姊的目光,“很高兴终于能见到你,还有襄依小姐。”他以手示意两人坐下。 襄知没有接口,似乎也不觉牧洛亭没有在她名字后加“小姐”或“先生”奇怪。襄依坐下后便笑说:“啊,牧总编,我们都很喜欢now!,恭喜您去年得到杂志金奖。” 有作功课,还算过关,但牧洛亭的目光又回到襄知脸上。“襄知有为杂志画过插画吗?” 襄知摇头。 她是不说话,还是不会说话?牧洛亭开始忖度。见过她两次,现在才发现并没听过她说话。 不会说话还好,不说话就难办了,因为这表示她个性难以捉摸,不易接近。“小知喜欢自己接案子,偶尔帮我的忙,”襄依说得热忱却谨慎,“她最近案子太多,本来是不能再接的,但我当然很希望能跟您的杂志合作。请问牧总编有什么指教呢?” 本来不能接案吗?还是不愿?牧洛亭说:“下期是情人节专刊,可以说是一年三大刊之一,很重要。我有一个新企划,不同于单单庆祝这个日子,我想从社会问题的角度出发,也要全面探讨现代人的情感问题。” “咦?这么知性……会吸引人吗?”襄依十分惊讶。 牧洛亭密切注意襄知的反应,她没有显出兴趣或奇怪的表情,但他知道她在研究他。 “这就是想跟你们谈的地方了。众所周知now!最大的卖点就是创意和深度。我需要新团队、新视野,从公关和视觉设计双管齐下,一定要做出最言之有物、也最让人震撼的情人节专刊。” 襄依转头看襄知。牧洛亭猜想得没错,这两人之间,最后拿主意的是妹妹。 看襄知没动静,襄依又问:“我们的名气还没打响,请问为什么会找我们呢?” 牧洛亭直接对襄知说:“是因为见过你,感觉你对两性关系一定有与众不同的看法,所以想找你们合作。” 襄依看来更吃惊了,显然襄知没告诉她两人已经碰过面。牧洛亭并不知道,襄依更感奇怪的是“两性关系”这四字竟然会和妹妹连在一起。 小知怎么会和这个大总编有交集?通常不认识的人都以为妹妹是个不经世事的少年。 “您是说——”襄依又要问,牧洛亭截断她。“襄知都没什么意见吗?” 从刚才就一直四目相对,他终于直接要求她开口。 室内沉默了半晌,襄依正想着办法再接过话头,襄知立起身来。“不适合。” 低沉但柔软的声音不疾不徐出口。 牧洛亭眯起眼。她终于说话了!虽然只有三个字,且还是非常突兀的三个字。拒绝得这么干脆……他其实并不惊讶,只是更加好奇,是什么地方不适合?是这案子还是他? 看到襄依掩不住一脸可惜,他不动声色地问:“对不起,我不大明白……”襄依习惯性地註解:“小知喜欢独立作业,不受主导或拘束,如果她不是百分百认同一个案子,就表示不适合她。我们很抱歉——”她也站起来。 牧洛亭起身。“即使和我们合作可以打开你在这一行的大门,成为全国首选的公关?” 牧洛亭说的是给襄依的大好机会,眼睛却仍看着襄知那双清澈大眼。 如果他猜得没错,襄知会来这里,全是为了姊姊。来得愈是不情愿,就愈显露她关爱姊姊的程度。 是玛雅告诉他的,现在他更肯定了。他要打姊姊牌,赌自己的运气。 襄依眼中闪着心动,再看向襄知,襄知眉头微蹙。 第6页 牧洛亭心悬着,又对襄知说:“我保证,作为特聘的工作室,你跟襄依小姐可以全程参与编辑程序,我会亲自支援企划、执行,给你们充裕的人力和预算,但不会过度干涉方向或内容,当然最后的成品必须我ok了才能付印。这样行吗?” 他几乎可以看见那张清秀面皮下的脑袋是如何精密地在运转,她决策挑剔却果决,跟他十分相似。 当她终于点头,他心一跃! 牧洛亭编辑杂志非常专业严谨,但在取材和用人上常不按牌理出牌,被业界称作鬼才。他自己倒不在意什么名声,更不在乎别人认同与否,是他创立的杂志,当然是他说了算。他一直在苦思新案,遇上她之后忽然灵光一闪。 如果真要对自己坦白,其实是在用案子当藉口拉她进来。现在因为她,他真的很期待这个案子能实现。 他有多久没这么在乎一个案子——或一个人了? 一向以为now!就是他的生命,在遇见她之后却开始严重分心。这案子虽重要,但感觉由她来做才有意思。 襄知点头,襄依高兴极了!“啊,这么大的专题,我们一定全力以赴!什么时候开始?” “马上就可以开始。我请冬特助规划预算和时间表,下午传给你们。” “好的。”襄依笑得极美,“我们也会尽快做出企划案给您过目。什么时候能再找您深人讨论?” “随时都可以。” “真的?”襄依有些意外,now!的总编兼社长的时间表应该排爆了才对。“这是我想提的一点——now!讲求的是团队合作,所有人都在社里工作,随时可以互相激荡。我会给你们一间专属工作室,就在这层楼,和其他编辑文案交流也方便,这样的要求可以吗?” 襄依笑得更开怀。“这哪里能算要求,这是破例的优惠了,还给我们专属的工作空间!” “专刊最大,这是应该的,冬特助会带你们去。” “已经准备好了吗?”襄依讶然,这位总编社长的行动力可真是…… 牧洛亭走回办公桌后,襄依赶紧带着襄知走到门边。“很高兴认识牧总编,谢谢您的信任!” 牧洛亭看着襄知沉默的背影,从这个角度,她完全像个少年,姿态俐落,肩背虽单薄,却挺直而有个性。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这般执拗,却可以为姊姊而放开。 当然,她也是锐利无比,刚才不就让他承诺了空前的条件? 就像高手过招,他们短兵相接,他不确定谁输谁赢。 他蹙眉。不,他不喜欢这样的比喻,他不想跟她过招,也不想赢她。 如果真要赢……他想把她赢过来。 自己真吃错某种药了吧? 他看着自己的手,想着她的柔荑,即使不曾碰触,他却看得很清楚,那双手虽然纤小,却有着粗茧,应该是做过什么粗活。 为什么握画笔的手会变粗?她常像那天一样搬东西吗? 该死!如果谜愈来愈多,他怎么能不愈挖愈深? *** “好棒的案子!而且这个总编,天啊!你到底是在哪里认识的,怎么没跟我说!”襄依兴奋得不得了。 “不认识。”襄知只说了三个字。 “奇怪,你不认识人家,人家怎么认识你?”妹妹这身男生打扮好几年了,而且行事不同于常人,没有人比襄依更习惯了。从妹妹懂事以来襄依就明白,妹妹想做什么,是由不得旁人多加干涉的,连爸妈都对她没辙。 所以外人把襄知当男孩,襄依在人前也就顺理成章姊弟相称,反正妹妹高兴就好。但小知子一向低调,到底怎么会引起这个大人物的注意? 襄依追问,襄知只好解释:“派克屋。” “你送东西去的时候碰上的?喔,原来只是人家对你印象深刻。”襄依挤挤眼,妹妹再怎么遮掩也是个美少年,而且作风特异,看来是大总编眼尖。“对了,告诉你一个慡得不得了的事!你记得杨越豪那个花心大萝蔔?” 襄知微点下头。 “听说他甩了我之后,没几天就又把那个新辣妹给甩掉,原来他被另一个美女给迷走——你说得没错,那种人一看到美女就蠢动,根本不可能定下来!”襄知懒得在那人身上浪费口水,襄依兴高采烈地又说:“但是那个美女‘噗’一下忽然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问谁都问不出名堂。杨越豪天天去派克屋等,还缠着玛雅不放,想说既然那美眉去过那里,玛雅一定记得什么,吵得她烦死了跟我抱怨,我才知道这件事,哈哈!” 襄知没反应,襄依痛快地挥手。“我为那死男人掉眼泪,真是不值!现在他得到报应了吧i.以为天下美女任他追哦?看到就一定追得到?嗤!最好那美女就此消失,让他魂萦梦系,却再也没机会,这才叫天理啦!” “希望他回头吗?” “才不要!”襄依摇头,“这种男人我发誓是最后一个!下次我会放亮眼,凡是一见我就黏上的,马上踢得远远!” 看襄依笑容开朗,似乎真的不再挂怀,襄知点头。 “是说见到我居然不黏的,还真有呢!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牧总编对我很客气,却没有像别的男人那样盯着我猛瞧?” 襄知眯起眼。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他自己就这么帅了,才对美女免疫?”襄依推断,“这种男人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你觉得他怎么样?” “腹黑。” “腹黑?”襄依奇道,“哪里腹黑了?我觉得眼高于顶还差不多!就像你说的,我又不是白雪公主、天下第一美,要不然姓杨的也不会跑了。” “小心。” “欸,别担心啦,人家连正眼都不看我,我很安全好不好!”襄依说着嘆口气,“当然,如果他看上我,我可能又会阵前倒戈——你看到他那双眼睛没有?杨越豪要帮他提鞋都排不上!” 襄知蹙起眉,襄依没注意到。 “接到这案子真是太好了!我想了好久要怎么打进大媒体,托你的福居然找上门来,老闆还这么帅!” 看襄依那么高兴,襄知眉头开启,微微一笑。 那微笑如此美丽,襄依不禁摸摸她的头。“你这副男生打扮,我也明白是为了什么。你比我还美,如果看到你的真面目,男人全追着你跑,依你的个性不发狂才怪。” 妹妹真的拗起来,连卡车都拉不动。爸妈就算担心她好像不打算当女人,也从没唠叨过。 妹妹这样的个性、这样的活法……真的可以吗? 即使没人比她更能接近妹妹,她还是觉得不够了解她;想要帮她,又该怎么帮呢? 襄依把这个已经无解多年的问题照例再暂时抛开,只要她还在妹妹身边,总不会出大事。 “我们赶快开工吧!要记得,牧总编是冲着你来的,点子你来搞,我只负责宣传。”襄依挤挤眼,“我们做得好,以后可以跟帅哥老闆长期合作耶!拜託拜託,别搞砸了,promise?” *** 冬湘宜敲门进牧洛亭的办公室。 “总编,优主播说她愿意接受访问了。” 冬湘宜等着牧大说请她一边凉快去,结果却听到:“好,安排时间吧。” 冬湘宜睁大眼。“您不是说要让她去后悔吗?” 牧洛亭微微一笑。“她不是已经后悔了吗?” 冬湘宜暗自咋舌。牧大有时……真让她意外。上次她明明看到优年冷面离去, 应该是给了牧大钉子,换作是她绝对会想出一口气,什么专访都拉倒,管那优年是多红的主播!但牧大虽然让人摸不透,却大度包容,让人自觉矮小。 “杰森已经谈了,也去做完,两个都放这期。” 冬湘宜在心里笑了。优大主播若发现杰森也上了,可能会再吐血。牧大对杰森义气,又让优年不至气焰高张,真是高明啊。 她把文件递给他,“这是要和襄工作室签的合约。”牧大还没和他们见过面就叫她拟了,一定是志在必得;但now!根本不必开好条件,任谁都会抢着要合作,连优年不也回头了?为什么和新人的合约条件如此优厚? 昨天看到那两人进来,大家都跟着转头,因为一个是大美女,一个却像是高中生,很奇怪的组合——美女公关很常见,但弟弟帮着打工,有必要跟来吗? 人是她去接触的,她知道那弟弟画插图很不得了,但这样重金礼聘,又是这么重要的专刊企划,仍是把她吓了一跳。 不是没看过牧大用人兼具实验性,但这比专访杰森还更惊人——这两人根本没有採访写作背景啊! 第7页 “牧大,请问一下这案子——” 牧洛亭没让她说完。“这案子我来监督,你马上把老乔和winnie空出来辅助襄工作室,你也随时待命。襄知要什么,你直接转给我。” 冬湘宜愣在那里。“襄知吗?”不是襄依? “对——” 牧洛亭又有电话,示意她出去。 冬湘宜关上老闆办公室的门,慢慢回座,神情有点迷惘,隔座的天馨从电脑后面探出头来。“怎么啦?牧大午饭要吃什么?我们准备要点了。” 冬湘宜这才想起忘记问。“等一下,牧大在讲电话。老乔和winnie呢?” “都在赶稿,忙得午餐都免了。你呢?要吃什么?” 每天的午餐都是天馨这个文案去打理的,因为她最挑,得亲自去现场才说得清楚,信不过别人代点。 “随便。”冬湘宜挥手,“我得去找老乔和winnie。牧大有令,我去沟通一下。牧大午餐你三分钟后去问。” “老乔和winnie忙着出稿,六亲不认,你下午再去——不对,明天再去烦他们比较好,我刚才差点被骂。”天馨摇头。 “我现在去。”牧大说马上,那就是说如果襄工作室来要人,她得准备好。 “啥?” 众人皆知老乔和winnie是牧大以外,now!的两个最大记者加作家,得奖出书无数,在now!创刊前就是名笔了,不晓得牧大当初是怎么拉他们进来的,还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待这么久。老乔个性冷漠,winnie脾气古怪,now!里面除了牧大,没人敢造次。 天馨怕怕地把头缩回去。牧大有令,再怎么奇怪的事也得照做,即使是去踩老乔和winnie那两颗地雷。 冬湘宜跟着牧大与老乔和winnie交手无数,已经练就了一身功夫,即使头皮再怎么发麻也不会退怯。只是另一个大疑点来了:这两人太重要,从来都是各自扛起一个大案,怎么现在要他们把其它大案排后面,同时扛这个新案?明明公司还有一堆好手啊。 这个襄工作室——不对,这个襄知小弟,究竟是什么来头? 第2章(2)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5484 隔周,襄依和襄知刚在会议室坐定,牧洛亭就进来了。 襄依很高兴又见到这个大客户,不但养眼而且有才,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如果他都是这样事必躬亲,她一定天天来报到! “牧总编,我们想好这次主题要怎么切人了。”襄依坐直,美丽大眼专注又闪着风采。她在公关这行做得辛苦,因为有时被人怀疑只靠脸而没脑袋,但一路毕竟做上来了,大半也是因为脸蛋讨好,很自然就会引人注目,所以她也无怨。当然,最重要的是襄知的加持,帮她拿定大小主意,襄依心里很明白。 “说来听听。” 襄依看向襄知,牧洛亭也就光明正大跟着看。 一如往常,她的衣着宽松到有些夸张,衬衫都快穿成袍子了,只显得她的身 子愈形单薄。他蹙起眉,她都不吃饭的吗? 像是得到襄知无声的示意,襄依说:“第一,我们要想办法一网打尽,不只是情人,还有没情人的读者,因为其实天下没情人的比有情人的多得多!” 牧洛亭看到襄依不自觉露出的愤懑表情,感到有些好笑。原来美女也有空窗期,他自己同属好看人种,但一向自愿空窗,但显然眼前这位不是。 襄知呢?他的视线又不由自主移向她。 她看着他,好像在读他——他可以这样想吗?还是他在自己脸上贴金?因为想读懂她,所以也希望她想读他。派克喜欢说他城府之深有如无底洞,他觉得自己终于碰到对手了。 但她不是城府深,只是与众不同。他忽然自私地希望全天下都没人懂她,只有他能懂……假以时日。 “怎么一网打尽?”他问。 襄依又看向襄知,牧洛亭说:“如果这是襄知的点子,还是由她来说吧。”襄依很惊讶,牧总编怎么知道?她帮襄知代言已经习惯了,很少人直接要求襄知开口,大概本能就觉得那会像拔牙一样痛苦。 襄知没有马上开口,牧洛亭鼓励地笑笑,襄依觉得那笑容让他看起来俊俏极了,襄知却皱起眉来。 糟了!妹妹如果不想开口怎么办?襄依乞求地对她眨眨眼。 牧洛亭极有把握,襄知的弱点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这个姊姊。果不其然,襄知回答了。 “恋爱篇、求爱篇、失恋篇、单万篇。” 分四个单元?说得还真有重点,半个字都没浪费。牧洛亭扬眉,“单万?” “单身万岁。” 他笑容扩大了。“果然是一网打尽没错。好,分成四个族群,那又要怎么做?” “恋爱篇用同志,求爱篇用老人,失恋篇用小开,单万篇用离过婚的。” 亏得牧洛亭脑子转得快、记性好,硬是把襄知超级精简的大纲抓住,在脑中快速分析过一遍。 恋爱篇用同志来写虽然不算绝对创新,却仍然大胆引人。求爱篇用老人有点冒险,因为大多数人对老人家的恋爱生活都当成不存在,甚至觉得有些不敬。 但是真正说起来,年轻人谈恋爱有什么稀奇?银发族如果还需要“求爱”,应该是很有故事性。 失恋篇用小开……牧洛亭很想大笑。她是想讽刺连富二代都真爱难寻吗?或者说有钱人更难得真爱? 这主题的难处恐怕是要找到愿意坦白失恋的小开吧! “前三个都很有看头,但是离过婚而宣告从此单身-好像有点理所当然,你是想说什么?” 襄知眼光清澄地看他。“离过婚活得快乐很难。” 很难,所以想访问做到了的人,让其他走不出创伤的人有所依循吗? “这部分可能会太严肃。”他说。 “now!不能严肃?” 问得真是有力啊!牧洛亭不禁要佩服她对老闆也这么直接。“当然可以。但读者最讨厌说教的东西,前三个算你过关,最后一个你再考虑该怎么切入才会更吸引人。” 他看进那双眼睛。无畏无惧,却像镜子般的湖面,只反映出看的那人,而不显示自己的深度。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很自然把她当成男孩了。她的眼光有种硬度。社会观念上通常要求把男孩训练成男人,也就是要注入一种悍劲;如果没有攻击性,至少也要有充分的竞争意识。至于女孩,则希望培养所谓的气质,最好是温柔、高雅、有淑女风范。 她的眼光,一点也不像一般的少女,那又为什么,他还是把她当女人看?又是一个谜等着他去解。牧洛亭微微一笑。“可以吗?我很期待你的新提案,明天我们再谈。” 他站起来,襄依也跳起来,惊喜不已——襄知的提案她本来不看好,因为实在太另类了,但牧总编居然批准了三个! “没问题。”襄依帮忙保证,“我们明天一定把提案修好。” 襄知俐落起身,牧洛亭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看她。她从来没有多余的动作,手指不会无意识地敲打桌面,更不会去修整头发,像一般女孩爱做会做的那样。她的双脚坐下了就不会再乱动,双腿自在地微开,肩膀放松,身躯静止。 现在站起身了,修长挺直,有着运动员的轻盈。她大约173的身高比起他的1007是小号了点,但对女孩来说是很高了,甚至可以站在男孩群中不被比下去。 要不盯着这个千面女郎一样的少女直看,实在是很难的事;他听到自己说:“襄知,我有事问你,可以让襄依先走吗?” 襄依走出去,牧洛亭又坐下。“坐。” 襄知坐下。他本来有很多话想问她,一时却不知从哪里开始才好。 她们今天就进驻工作室,离他的办公室只隔四间,就在走道最后一间。他知道襄知一定宁愿在家工作,想把她弄进now!,只能先把襄依安顿好。 据冬湘宜报告,这星期以来襄知还真来过两次,他猜大约是不放心姊姊。他才不笨,一次也没去打扰过襄知。现在见到她了,他却没办法就这样放她走。 若说她作风奇怪,他现在的行为更奇怪吧?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找你们两个做专题?” 她的大眼眨也不眨。“我。” 他愣住,心事被一语戳破,还那么简单明了,他完全没有料到。 “你……怎么知道?” “别的男人看襄依,你看我。” 原来是这样吗?她和襄依同时在场时,由于她的装扮,别的男人注意的自然是襄依,他却跟别的男人不一样,全神贯注在她身上。 第8页 “那……你不介意?”要说她对他有意思,实在太一厢情愿,他感觉不出一点。 “襄依的工作机会。” 他不能不苦笑。这是他自作自受,还是该庆幸计策太成功?是他用襄依来对她施压,自己居然忘了。 把他这个案子做好,襄依名气开响,以后便是一线公关了。他把自己和now!当成饵,最后真能钓到眼前这个敏锐的女孩吗? 用钓这个字,感觉实在亵渎这个眼神清明的女孩。 “你本来一口就拒绝接案,说不适合,我想知道是什么不适合。” “襄依不适合。” “襄依?”他皱眉。“她很崇拜你。” 他眉蹙更紧。“襄依?我希望她没有误会什么,我真的没有——” “她刚失恋,不适合跟你共事。” 他明白了,她是在以防万一。“我会让她清楚明白——” 她又打断他,“你有办法让人不喜欢你?” 他微笑。“当然有。” 她很聪明睿智,但此时她的缺乏经验被他看得很清楚。她不知道他到现在还单身是怎么办到的,是吧? 当然,她对他一无所知,而他对自己保证,他会让她熟悉他的一切。 “我不会让襄依喜欢上我的,”他说着皱起眉,“你说她崇拜我,不会已经到喜欢的程度吧?” 他早就习惯女人看他的眼光,根本是视若未见,也没去注意襄依怎么样。“难说。” “你很保护你姊。” 她没回答,彷佛这种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既然这样,开会你自己来跟我开,怎么样?” 她没有回应他的微笑。“我也不适合。” 他心一突,她是说……她不适合他?“你怎么不适合了?” 他忽然想到-难道……她喜欢女孩子?他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如果真是这样,他会如何? “我没兴趣。” 她一向简洁的用字,现在他觉得分外不够。“对什么没兴趣?” 她皱起眉,好像在思索适当的词彙;他的心提吊着,就怕她的回答是他不想接受、却也无力扭转的那种。 好半晌,她才终于说:“关系。” 他小心翼翼地追问:“关系?你是说爱情?” 她眉蹙得更紧了,然后慢慢舒开,语气也转为确定:“没有这种东西。”他讶然。 “你为这个情人节专刊想了那么多,却说没有爱情这种东西?” “别人想要,我可以理解。” “那这个别人想要的爱情,是什么东西?” “两人彼此关怀,是友情变成亲情。” “为什么就不能是爱情?友情和亲情也是一种感觉和联繫,为什么这两种可以存在,爱情就不行?” 他的心在跳,他不懂为什么还不熟识她,就能跟她辩这种问题;但她的答案变得很重要,他在乎她的想法,想弄清那颗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 最讽刺的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也不确定自己真的想要那种近乎浪费时间的东西,他应该和她撃掌干杯,互称同道人才是,为什么竟希望驳倒她? “烧得热烈,终成灰烬。” 她说得轻而低柔,那双清澄的眼此时不像是孩子的,而像是僧人的,好像能看透浑浊的世事,而自己不被沾染。 他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她。他一向为自己的理智自豪,此时却感觉心被扎了一下,无端抗拒起来—— “你有过实际经验吗?还是纯理论?” “不必死过。” 他已经渐渐习惯她的说话方式了。她是说不必死过也知道死不是好事,很多事情不必亲身经历也能明白。 “如果真能烧得热烈,不也很值得吗?” “两败倶伤。” 他直直看着她。那么柔软的声音,说着那样决绝的话语,像是一种警告,又似一声嘆息。 因为她看过襄依失恋受伤吗?“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她点头。 “你记得我们在派克屋见过面?” 她看着他。 “那时,你是女生装扮。” 她仍未反应,但眼中闪过一丝惊奇。“你是因为那个姓杨的男人才打扮成那样,对不对?” 这样追问好吗?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做错了什么事对不对?对你姊吗?”他确定他没有看错,她眼中那种硬度又回来了。 “他甩了你姊,所以你决定惩罚他?”他轻声问。 “为什么?”她反问。 他懂,她是在问他为什么要管闲事。“我想知道你的事,真的很想,就算是冒犯你的隐私,我也没办法不去想。” “想了又怎样?” “想了就可以更了解你。” 她摇头。 她是在说要了解她没这么简单,还是不想要他了解她? “你有你想做的事,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有些时候,想要建立关系,两人就会相撞、推拉、冲突。” 在她表示什么之前,他很快又说:“如果只有一个人想要建立关系,这种冲突就会免不了。” “战争?”她简单问。 “不是,”他也简单答,“冲突会化解,如果那个想靠近的人是真心的。”真心,他说得很保守了,听来却仍然太强烈。不过他是用假设语气,只是假设而已。 她站起来。“不是真心。” 他也跟着起身。她说他不是真心?“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心?” “手段。” 他用了手段?他哑口。的确,他利用工作,又利用襄依,不是单纯地去认识襄知,而是用他认为最快速有效的手段。 谁知捷径成为死路,她瞭然的眼光下,他无可辩。 她没道别就往门口走。他对自己苦笑,自己向来嫌女人吵,现在出现一个敲不开口的女孩,遭报应了吧。 她想走,他没办法留;他是躲避女人的高手,要做留住女人的事,一时间不知从何做起。 “我会用真心。”他在她背后说。 大概是被她感染了,他说话也开始言简意赅、一言多意。他是说他不会再用手段找捷径,他会给她看他的真心;他会尊重她的意愿,不论是不想说话,还是想扮男装,甚至那颗不愿被打扰的心。 啊,不!最后一项,他会尊重,但不保证不去敲她的心门。 他说的话,自己也没有想清楚。本来只是对她好奇,后来发现她想法独特,自然惜才起来,但怎么就不自禁谈到真心与关系呢? 本能就知道她心防之强,比起他的更甚。他行事一向多谋,见机便把握,谁知对上她,赢了第一场小战役,却埋下失去整场战争的危机。 啊,不对,明明跟她说不是战争。他嘆息,男人的求胜欲和攻击性,绝对会把她推得更远;她用短短几字便让他明白,不管他布的是什么局,她根本不想跟他玩。 她没有回头,真心二字,他自己听来都像空气般虚渺。但他知道她听见了,不多话的人,听得怕是更清楚吧。 她说的每个字,他牢牢记住了。 第3章(1)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5181 “whatthef——” 这是房凌光对牧大的决策最常有的反应,冬湘宜再怎么习惯,还是头痛起来。房凌光是社内最资深的编辑,从一开始就跟着牧大,早该成牧大肚里的蛔虫,为什么还老大惊小怪地唱反调? 也亏得牧大包容,不管房主编再怎么吵嚷抗议,从没听他对房主编大小声。也对。牧大是多深藏不露的人,才不会乱骂人呢。 房主编人模人样的,有着贵族式的英俊,脾气却让人不敢领教。上次冬湘宜交错稿子,还被他当面丢回来,散了一地要她捡。这次…… “我情人节专刊已经做了两年,什么叫作他今年自己要做?!”房凌光脸色铁青 “呃……总编交代的。”冬湘宜照着牧大的话说,不敢自作主张透露牧大没提的事。 “我去年的专刊破了销售纪录,他是故意忘掉还是怎样!” 她怎么知道牧大是怎么想的!她只知道自己无条件信任牧大,但不会笨到这么说。 看她眨巴着眼无法答话,房凌光嗤笑一声。“他不敢自己跟我说?好!那傢伙什么时候回来?” 冬湘宜咳一声,房凌光像火山也像狂风,被卷进去的人无一幸免,光是牧大罩得住他,就让她无尽地崇拜。 第9页 “总编说请你访问优年主播和——”她还来不及说完,房凌光再度发飙。“他想用美女来混过去?!” 这些年来冬湘宜已经建立了一个机制,牧大的话她带到就没她的事了,其它两位自己会解决,“总编半小时左右回来。”说完赶紧走人。 房凌光忿忿坐下,拉开抽屉,里头没他要找的东西,砰地一声猛力关上,不知打松哪根钉子还是螺丝,抽屉往下坠,他赶紧托住。 “f——” 外头的小编们全都缩肩。房主编办公室里不时会传出各种粗俗的诅咒,尤其以f开头的最频繁。 门被大力拉开,大家埋头猛打字,室内顿时只闻电脑按键声。 房凌光狠狠扫一眼整层开放的宽大工作间,数十张隔间桌都坐满了,但他像变成透明人,没人看得到。 在众人屏息等待中,他大踏步转过中廊去了,全体一致吐气。 房凌光在储藏室找到工具箱,刚好又看到上次没找到的一箱文件-随意瞟了角落的人一眼。 “喂!那边那个,把工具箱拿了跟上。” 那个背对他在排放纸箱的小伙子好像没动静,房凌光正要提高声音,小伙子慢吞吞排好最后一个箱子,才去角落里拿起箱子,从头到尾没看他。 瘦皮猴一只,小白脸状,态度不理不睬的,这谁啊? “你哪来的?”房凌光皱眉。 那男孩终于回应:“本地。” 房凌光问的是哪部门,这个看来未成年的小男生却答本地人,实在很故意!这年头的孩子就是不受教,他手下每一个都得操,他当坏人也当得很气,不操永远不会,难道要他一步一步牵着走? “你怎么进来的?” “牧总编。” 原来如此。仗着是姓牧招进的就这么没大没小吗?他也是杂志开社元老之一,更别说是社内老二了,姓牧的也要让他几步。 “做哪部门?” “不知道。” 果然是工读生来打杂而已,待不上几天。房凌光失了兴趣,转身带头回办公室。 这时一名员工从外头冲进走道,手上是急件,眼睛在办公室里梭巡,没看到房凌光,一头撞了上去。 “f——” 文件掉了一地,两人被那冲力撞得各自倒退好几步。 这社里到底是怎么培训员工的?房凌光瞄到自己衬衫的一颗扣子被那冒失鬼的手錶还是什么的给勾掉了,本来就烧起的火气一下燎原。 “你家死了人吗?!还是你想找死?!”他的大嗓门震得门板都晃了晃,那员工刚才被撞呆的脸被吓得更呆。 “我、我、我……” “你什么你!你知道我这上衣是礼物吗?!把我肋骨撞断的话你赔得起?!”那员工吓得快哭出来,房凌光怒火却没减半分。“你给我——” “你很没礼貌。”后面一道低低的声音忽然飘来,因为太出人意料,房凌光戛然止声,猛然转过身,差点踩到自己的脚,瞪大眼看到的是身后帮忙搬箱的高中生。 “你说什么?!”房凌光气得声音发抖。 “同事不是下人。” 房凌光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上一句没看到是谁说的,这一句却是不折不扣从那张薄得不像话的嘴吐出来。 小毛头一瞬也不瞬地迎视他;这社里上下近百人,还没人敢在他眼里明显喷火的时候和他大眼瞪小眼。 “你、说、什、么?”房凌光声音像擦出火星的轮胎。 “你很没礼貌。”高中生带软的声音不愠不火地重复。 “你!”因为实在太惊讶,也是从没类似的经验,房凌光破天荒地挤不出话来,不过“老子要砍了你”的表情确确实实扭曲了他原本英俊的脸。 有人在转角边抽气,还不止一个,但没人敢探出头来偷看或在这时靠近走廊。 高中生向前几步,把手中箱子往房凌光胸前一推便松手,房凌光本能地接住,只差半秒满箱的钉子鎚子便会全砸在他万元的皮鞋上。 “f——”这次的吼声整层都听到了,死到临头还不知道的小毛头却已经像没事人般掉头。 “你给我回来!”房凌光吼道。 踢走这个小混蛋后,他一定要去跟姓牧的吼,这公司他稍不注意就会被姓牧的给败坏了! 小混蛋像是要装作没听到,房凌光大手正要揪住那瘦小的肩头,小混蛋突然回过头—— “你以前被这样?” 房凌光没听懂。什么意思?他以前怎样? 那双眼在苍白的蛋形脸上显得特别大,但让房凌光惊讶不已的是其中居然没有害怕,一点都没有! 这小子是人吗?他有时都会被自己的大嗓门吓一跳,就算熟识的朋友也不会招惹他,但这小子那双清澈大眼中的是……什么?居然是真正的疑问! 你以前被这样…… 房凌光忽然懂了,小混蛋是问他以前刚出道时是不是也常被“操”,才会现在努力要捞回本! 他是见了鬼吗? 一闪神中,他的确见到以前的自己,还没拔高之前是个矮冬瓜,还圆滚滚的,在学校没女生看他一眼,男生倒是老找他麻烦。进了第一家杂志社当工读生,照例是人见人嫌,有次被吼到吓得打翻咖啡,手臂还被烫伤。 结果文件弄湿,他现场被炒,还得赔偿所谓的“文件损失”。第一次打工的夏天就那样开头,以倒贴八百块收场。 他还记得那晚他坐在马桶上偷偷掉泪,不敢跟家人说打工五天半就阵亡。房凌光僵立在那里,脑袋发胀,多年来第一次被人搞到说不出话来,浑身忽冷忽热。 “没关系,”小混蛋突然又开口,仍是一样温和的声音:“现在不会就好。” 说完就走人了。他呆站在那里,就这样看着那无事人似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听到一群人慌忙奔跑的声音,房凌光不知该再骂脏话,还是继续失声下去。那……到底是什么人? 他像大梦初醒似急奔过转角,只见大伙鸟兽散的背影,目标之人却已无影无踪。 想去抓一只笨鸟来质问,却忽然觉得没办法马上又去惊吓下属。 “现在不会就好……”他喃道。那小子究竟是说现在他不必再受欺负了很好,还是他从此不再去欺负人就好? 真是混帐王八蛋加天杀的小鬼!丢下一堆谜语就这样退场! 忽然间想起什么,他脚跟一转直奔总编办公室。“姓、牧、的!” *** 这件事轰动全社,连来送便当的小妹都听说了,众手机爆忙起来,故事愈传愈有料,最后的版本是房凌光现场就炒了小弟,众人皆唏嘘。 牧洛亭一回办公室就见某人在里面来回踱步。房凌光照例咆哮一阵,牧洛亭也照例低头啜他的咖啡,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好了?” 话出口牧洛亭才低笑,自己好像被某人传染,说话开始减字,愈短愈好。 “什么好了?”房凌光被问得莫名其妙,火气也停格几秒。 牧洛亭抬眼看着这个常被人误会的死党兼伙伴。好好一副皮相,却有随时擦枪走火的脾气,众人争相走避,名声不佳之下,房凌光一身才情也被大打折扣。还好那火爆脾气对他没作用,共事无碍。 牧洛亭合上笔电起身。“我还有会要开,什么新人的事以后再说,你那个股东报告搞出来没?” 房凌光成功被引开注意力。“shit!还有两个摆不平的我得打电话,这几天为什么老是走狗屎运!” “别忘了优年的专访。” “喂,你美女又不要了?”房凌光在他背后喊。 “我什么时候要过了?”牧洛亭头也不回。 *** 牧洛亭很佩服自己按捺得住,他其实很想把襄知找来问个究竟,一定很精彩;但她不会愿意他拿这种小事去打扰她,他很确定。 若是他去她办公室呢?想想又摇头否决,自己开先例的举动一定会招人注目。 房凌光两分钟后就传来简讯:又被你调虎离山!别想我忘了那小子,我会搞清楚他底细! 牧洛亭目光深沉起来。他不想要任何人搞清楚襄知的底细,是他自己失策。 她一直蛰伏得很好,在家画她的画,出外当她的内向少年,没人会追在后面多问什么,他却忍不住把人拉进他随时可见、完全掌控的地方。 他无权泄漏她的底,心中更有一种难以出口的占有欲,只有他知道她改扮的秘密,像是跟她有一道奇异的联繫,而别人没有,他也不愿分享。 第10页 他又看向手机,就要传简讯指示冬湘宜派襄知出些外勤,譬如去图书馆找设计资料之类,把她暂时藏起来……手指仍旧没有按下去。 把她支开,自己还是捨不得,近水楼台的私心竟是如此浓烈。 没有时时刻刻接触,就永远搞不懂她,他这样对自己解释。“……总编有什么想更正的地方?” 他不露声色地抬眼。“不够吸引人。” 在场的是行销部的人,十几个人闻言面面相觑。牧大很少像别家老闆那样作笼统的指正,因为那会让下属不知道上司要的究竟是什么。牧大总是精、准、狠地挑出最大或最关键的问题,让他们一发中的。现在这…… “不够吸引人”是什么意思? 牧洛亭做了自从遇上某人以后第三件自认无耻的事——“你们还没报告完,我就走神了,这就表示这个行销活动企划不够吸引人。” “……” 冬湘宜调查得很详细确实,小弟给暴龙主编上了一课的事件几乎是逐字报告。牧洛亭不知该笑还是该惊,把特助先遗出门,自己盯着电脑无视许久。 这个女孩,做的事没有一件是他经验过的,连想都没想到。 干杂志这行而自认识人无数的他,现在才明白天下之大,太阳底下还是有新鲜事。 有让人评然心动、百般惊艷的人。 外貌不算什么,虽然她的容貌的确让他目不转睛,但那也是因为她的人让他想要去看。 不但想去看而已,还想去接近,愈近愈好,想去彻底弄明白,甚而去碰触…… 这么年轻的女孩,却有如此的气度和深度,连房凌光那样的人她都能看透。 这是怎么发生的呢? 牧洛亭推开椅子走出办公室,走过冬湘宜时交代:“如果房主编找,告诉他我今天都没空。” “喔,好的!”冬湘宜有些愕然。通常房主编有事找牧大,牧大无论多忙都会特别拨空回应,两人听说是老友,也因为这样,社里的人不只怕房主编的脾气和第二高位,也对他另眼相待。 牧大在这间杂志社里就是神,不但是创刊的神,也是深受拥护的好老闺,更是社里社外都公认的男神。男员工爱戴,女员工暗恋,从老到小无一例外。 只要是牧大看重的人,全社的人也都会看重;冬湘宜知道,那个襄知在大伙心中的地位,也许很快就会上翻数倍了。 冬湘宜自己也是好奇得不得了啊,但她懂得牧大的脾气,他对襄知虽特别,却没有大张旗鼓,显然不想让襄知太受人注目。 给襄知办公室,却没向大伙作正式介绍,除了襄依和她外,其实无人知道襄知在now!实际在做什么。 襄依是襄氏二人组的对外代表,牧大好像也乐意这样默认;冬湘宜心知肚明,牧大当初调查的是襄知,雇用的自然也是襄知。 牧大低调处理,一定有他的原因。冬湘宜在心里记下,一定要帮老闆挡住房主编,不让小弟大战暴龙之事重演。 *** 第3章(2)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6100 耐心等到隔日,襄依把打好的企划案拿来,牧洛亭打开来看,特意慢慢看过一遍才问:“襄知呢?” 襄依有些心虚。“呃,她有事出去了。”赶快附註:“小知做事有自己的一套系统,结果是一定会出来的,请牧总编放心。” 牧洛亭不动声色。“那我要找她的话,什么方式最快?” 手机她会过滤,这他已经领教过了;要透过襄依传话,他又不乐意。 他早该知道给她办公室并不能保证她就会乖乖坐在那里等他随传随到。她像难以捕捉的一缕烟,就算是工作也套不牢她。 什么事是她那颗不寻常的脑袋真正关心的呢?他真的很想知道。“如果你打简讯,她应该收得到。” 牧洛亭明白襄依这个公关式回答,说襄知会收到而不是说襄知会回覆。 比起襄知直接得近乎无礼的说话方式,襄依的礼貌迂回是他无比熟悉的;真要迂回起来他才是专家,现在却莫名地感到不耐。襄知毒害他不浅。 出去了吗?他昨天还在挣扎要不要派她出外差,她却早跑得不见踪影。她在躲他?不对,这不符合她的个性,应该说是她根本无视办公室规矩,她做她自己的,等东西缴出来才轮得到他发言。 若他对自己诚实,就得承认她无视的不是办公室规矩,而是他。 女人被他无视,就是这种滋味吗?他嘆息。但现在这丝终于体会到的歉意对他没帮助,因为他仍对别的女人无感,也只能继续无视下去。 要怎样才能让她对他……有感? 他想,即使办尽各种杂志、访尽全世界名人,也无法给他一个解答吧。 他必须先弄清楚的,不是她的感觉,而是他的。好奇心真的很难熬,自己全身上下都不对劲,心上堵了一块什么东西,有一半时间几乎希望这些赶快过去。 他喜欢独立、自由、做自己……他苦笑,这些不就跟她一模一样?那她躲得远远是对的,他若想保护自己,最好是向她看齐,别再往死胡同里钻。 另外一半时间里,他却有身不由己之感。 很可怕,这表示他那原本绝对自由的心已经开始变质,正一点一点变成他所不熟悉的、不完全属于他的东西。 他像站在十字路口,四周尽是快速奔驰的车,只一步,他就可能会踏上不同的路,一分心,就会死无全尸。 她年纪比他小,却似乎比他看得清楚。她要走自己的路,他呢? “牧总编?”襄依犹豫地看着眼前蹙眉深思的男人,他冷肃起来时周身有种寒气,让人不敢随意打扰,更别说接近了。 他抬头舒眉。“我看完报告再找襄知,你去公关部帮他们准备下午的会议。” “喔,好的。”襄依赶紧走人,对牧洛亭的崇拜让她想把这份企划案做到无可挑剔。 接下来会议无数,牧洛亭很感激有工作让他分心,即使再短暂也好。中午时间冬湘宜来问午餐,被他挥手打发。他埋头工作,直到心绪又开始不宁,看看时间,下午茶时段,他拿了笔电上派克屋去。 “今天什么事不顺?你不笑就会很冰山,注意一下。”派克端着所谓“只有你才会要、浓成胆汁的苦水”过来。 牧洛亭笑了,派克和他的咖啡都有让他放松的效果。 “说!凡事面不改色的你也有愁眉苦脸的时候?”派克坐下来。 要瞒死党房凌光很容易,因为他神经大条;要瞒天天看客人脸色的派克就有点难度了。 “既然你无所不知,那干脆告诉我答案好了。” 派克摇头。这个被他当小弟看到大的男人,头脑一流又阅世甚深,真要嘴紧,谁也撬不出半个字来,只会被辩到没气。但他是关心,所以再接再厉。“既然工作上的事难不倒你,那一定是私事。” 牧洛亭轻啜咖啡,什么都没有加,却是浓郁香醇,很像某人给他的感觉——无杂质就更显其深厚丰富。 “默认的话,我要猜女人。” “为什么?”牧洛亭挑眉。 “因为你什么都碰过,就是女人还没碰。” “派克,你说话很难听,嫂子有没有跟你说过?” “就因为你有嫂子,所以我才是过来人。给你一句忠告,女人不比工作,不是订一个目标、用最有效的策略就能成功。” “你好像认为我对女人一无所知?”牧洛亭给他一记备受侮辱的眼神。“既然是从没发生过的事,问题一定在你;至于是什么问题,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同志?”牧洛亭正经八百地问。 “拜託,你又不会对男人不耐烦。”另一头有人找,派克走了。 牧洛亭喝完咖啡。他只对女人不耐烦吗?他苦笑。大概是所谓帅哥当久了,就像肥肉当久了,对苍蝇不能不讨厌,苍蝇其实很无辜啊。多给他几个抛媚眼的同志,他大概也会对同志感冒。 也不对。如果是同志上门,他大概会很坦然地一笑置之。他对女人是不一样。他嘆息,派克当然没看错,现下的他,不就是对某个女孩超级不一样吗? 派克一眼就看出他有异状,事情真的大条了。 他放下杯子掏钱,眼角瞟到窗外正要转角的纤细身影。 他差点跳起来,急忙按捺住自己,把钱放桌上,不去看派克也不去看窗外,往两扇门中距那个目标比较远的走去。 待两人都远离派克屋,他才加快脚步。襄知常来派克屋,虽然那次扮成女装没被任何人识破,他还是本能地小心,知道自己很引人注目,不希望为她带来不必要的眼光,甚至连派克他也暂时不想让他知道两人的交集。 第11页 她走得很从容,像是要去熟悉的地方,一如平时的少年打扮,两手插在口袋里,背着背包,不是往now!办公室的方向。 她要去哪里?他想上前打招呼,又觉得这样一定会被她打发掉。 那就只好……跟下去?他什么时候变成跟踪狂了?牧洛亭苦笑,双脚却照跟不误。已经按捺了两天,他捨不得就这样放人。 襄知转进一条小街,过了文具行和小面店,进了一间类似安亲班的地方。 一般的安亲班门口总有一群学生吵嚷笑闹,家长在旁边聊天等待,这个安亲班却异常安静。牧洛亭仔细看门上的招牌,“安心亲子中心”。 进去后并没有看到襄知的身影,柜檯的中年妇人微笑抬头。 “你好,我来找一位同事。” “同事?哪位?” “襄知。” 妇人点头。“小知刚进去,应该还有时间,要我叫他出来吗?” “不用。没关系,”他说,“我可以等。” 妇人皱眉。“小知今晚要带两小时,你要等那么久?” 他不动声色。“可以让我进去打声招呼吗?有事情通知她,又不好在手机上说。” 妇人点头。“那我还是叫他出来——” “她刚到,先等一下好了。”他对妇人微笑,对方脸红了,他说:“我不知道小知在这里工作的细节……” 妇人很热心地说:“小知非常有心,几乎天天来,孩子很黏他,把他当大哥哥一样,也只有他能让他们跟上进度。今年经费拮据,多亏他志愿帮忙,一毛钱都不收。” “请问这里的孩子……”经费拮据的安亲班他还没听说过。“都有一些特殊状况。譬如自闭症或亚斯伯格症之类……还有的只是适应问题,父母安排过来的。” 特殊状况的孩子。牧洛亭不禁要联想,难道……襄知也有同样的状况? 一般人很可能会认为襄知的特别是源于某种心理疾病,但他从未这样想过,只知道她的特别让他不由自主地一直想她;想要认识她、了解她,跟她建立紧密的联繫。 如果在医学诊断之下襄知的确“有病”呢? 他的第一个想法是,那医学诊断有问题! 他对心理疾病并没有太多了解,现在心中充满问题,想探究的心益发强烈。“我是杂志编辑,很想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形,说不定可以做个专访。我不想打扰小知,可以请你带我进去看看吗?” 妇人眼睛一亮。“请问你是哪一家?” 牧洛亭说:“now!。” “哇!真的?” 在他们给家长翻阅的杂志架上,now!的翻阅率好比流行杂志,也许是因为里头的新知非常有娱乐性,和一般的“严肃”杂志不一样,她自己也常去抢。 他递给她名片,她把它当名人签名一样收下来,然后将一个服务铃放在柜檯上,对他说:“请跟我来。” 牧洛亭跟着走过通道来到后边,几间小教室,从玻璃窗望进去,可以看郅墙上色彩缤纷的画。 最后一间,他看到襄知的背影,她坐在榻榻米上,身边围了三个孩子,年纪大约五岁、十岁、十三岁,从她背后看来她并不比他们大多少。四周散放各式彩笔和颜料,四个人起劲地合作画一幅约一张榻榻米大的帆布画。 是在画什么呢?他真是好奇得不得了。 妇人要敲门,他阻住她。“没关系,他们在忙,我再等一下。” “那……我先回前头去了?”妇人有些犹豫。“没问题。我不急。” 妇人走了,牧洛亭静静立在门外。他是在等什么呢?等她感应到他,自动回头?还是他靠近了反而情怯,不希望惊扰她,也……不希望惹她生气? 室里墙上有一张画吸引了他的注意;图中有一座高高的塔,下面是城墙和护城河,塔的顶上站了一个小小的人,弯着腰像往下看,也像是准备跳下去。 在护城河外,有许多房子和人,非常热闹,他们都在做自己的事,谁也没看向塔上小小的人。 牧洛亭心中一动。这是一幅很简单的画,影像却十分有力,给人一种……孤寂和不忍的感觉。 他对心理学没有多少研究,杂志做过各式各样和心理相关的主题,但说不上有特别的了解。书到用时方恨少,真是这样。 她看起来是很独立坚强的人,不喜欢和人多打交道,只对姊姊特别保护,现在发现这样的一面,看她如此热心帮助孩子,让他心里又激荡一分。 他该走了吗?她不一定希望他知道她的私人生活—— 来不及了,她忽然回头看到他。 他屏息。她眼睛眯起,他看不清她是喜是怒——傻了!她有什么好喜的?他是不请自来,像个跟踪加偷窥狂! 他灿然一笑,向她招手。她没有惊动孩子,低头对他们说了什么,才慢慢起身走出来,把门关上,示意他离开窗户。 她是不要让孩子有被人窥看的感觉吧? 他站在墙边,微笑变得腼腆。“真对不起,刚才忽然看到你,就这样跟过来——” “你不觉得。” 她是在说他并不觉得对不起。他苦笑。“你若不高兴,我当然会觉得对不起。”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跟踪她?好问题。他自己的感觉不是她的问题,也没给他这样的权利,搞不好还犯了什么法。 “我真的没有恶意。”他只能这样强调,“我能帮上什么吗?或者杂志能帮什么?你开口我一定帮。” 她没有马上回答。她不喜欢欠他?还是他这样弥补也没用? 她头一偏,示意他跟进去,他一愕。 他进去能帮什么呢?门一关,三双眼盯着他。 “大家好,我姓牧,叫我……牧大哥就行了。”多年闯荡打下江山,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这是他第一次有舌头打结的感觉,绝对跟身边这个女孩有关系。 已经唐突佳人了,总得弥补几分。要等不爱说话的她介绍,他还是主动出击得好。他鼓起大大的笑容,“你们在画什么呢?” 没人吭声,最小的一个男生低头又开始画,一条长长的线越过蓝色天空,然后加上一架飞机。 这些不是一般的孩子,他提醒自己;这些是她关心的孩子。他看向其他两个,十岁左右的是个女生,绑着两条麻花辫,脸上神情非常严肃,好像在他脸上看到什么让她不贊同的东西。 “你是谁?”她问。 他刚才的介绍显然不是她想知道的重点,他想了想回答:“我和你们的小知老师一起工作。” 其他孩子没有特别反应,只有那小女生的眼神变成瞪视。 怎么了?他还想再解释,那小女生对他指控般说:“你喜欢他?” 牧洛亭张口结舌,他以为自己已经很习惯襄知的说话方式了,原来这孩子还要更直接。 他看向襄知,她好像要说什么,他转回头先开口:“对!我喜欢。” 自己根本还没心理准备说出这两字,但在这些孩子清澄的大眼之前,他觉得说其它的答案都不对,都是假的。 这小女生一定特别在意襄知……因为他自己也有这种心情,所以很能体会。他没去看襄知的脸,如果看到他不想看到的表情,自己的勇气可能会大打折扣。 喜欢……这两字在纯真的孩子面前说出来,似乎更加意义重大。这三个孩子的眼神不仅纯真,也有一种奇异的成熟。“你喜欢男生?”最大的男孩开口问。 牧洛亭看向其他两个较小的孩子,他们似乎对这个问题本身有些疑惑,彷佛喜欢男生不是什么问题。提问男生的口吻其实很寻常,好像他只是在确认这件事,不是惊讶会发生这种事。 所以男生喜欢男生,在这些孩子眼中不是问题吗?牧洛亭反而是那个感到惊讶的人。是这些孩子的世界比较单纯,还没受到世俗礼教的约束?或是他们的思考方式跟其他孩子不同,看世界的角度也不一样? 他喜欢这样。能活得不一样,应该算是一种机会,不是一种诅咒。 “你们也喜欢小知老师吧?” “喜欢!”所有小孩大声说。 牧洛亭微笑看向襄知。她脸上有种半是忍耐,半是迷惑的表情。 他让她向来果断、自我的人生起了迷惑吗?他微笑加深。他并不希望带给她困扰,但他变得很介意她单独走自己的路。他很想,真的很想追上去跟着。 如果她愿意让他加入的话。 第12页 “小知老师,你也喜欢他?”女孩问襄知。 “不熟。”襄知回答。 牧洛亭维持住脸上的表情。襄知没有直接说不喜欢,他已经受宠若惊了。最小的男孩忽然把一支蜡笔塞到他手里。他有点无措。办杂志,他想雇用哪个大牌画家都没问题,但自己动手?从国中起他好像就没碰过画笔了。 “我——”推搪的话才到嘴边,四双大眼让他吐不出话。 他硬着头皮拿起那支蜡笔,还是大红色的,众目睽睽下不知从何下手;襄知接着刚才她画到的水塘,继续涂蓝色。 襄知一动,孩子们也跟着动起来,虽然眼睛还是瞄着他;牧洛亭感激襄知让 他压力大减,他慢慢在她的水塘里加了几条小红线。 “啊!是鱼。”最大的男孩说。 牧洛亭点头。“看得出来吗?我不大会画……” “很像。”大男孩肯定地说,小男孩点头,小女孩什么都没有表示;但牧洛亭发现自己在微笑,一直画了半小时,微笑都没有消失。 第4章(1)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5029 三个孩子被襄知带回前厅,让他们的父母接走。三个家长似乎都和襄知很熟,有两个还带了水果给“小知老师”。 “小知,你这位同事等很久了喔。”刚才带路的妇人说,“你有这么好的工作都没跟我说。是now!耶!” 襄知只是点一下头,妇人似乎已习惯这年轻人的不多话,亲切地挥别,又笑看牧洛亭一眼。 他跟在她身后出了安亲中心,她停住脚步。“还跟?” 他窘了,她还真是一针见血,不说话也就罢了,一开口绝不废话。 “你饿不饿?” 她不吭声,又开步走;他再跟,她停下。 一时的静默极为尴尬,他是见过多少世面的人,为何一碰上她,以往的经历全然派不上用场? “只是想跟你谈谈而已,”他解释,“不是工作,可以吗?” 她看着他的眼神似在说他们除了工作应该没别的交集。 “你通常回家跟家人吃晚餐吗?” 因为问什么都会被她认为不关他事,他干脆硬着头皮问了,她不答,他再想别的。 她摇头。没预期她会回答,不禁惊喜了一下,赶快再接再厉:“那你都去哪吃?我陪你——”立刻又说:“只用你半小时时间,保证一分也不多。可以吗?”对她,他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知道来硬的绝对没用,但即使是用软的,到现在也没成功过。他真有黔驴技穷的感觉,再加上不确定、苦恼、和一丝无奈。 真是全新的感受,一点都不舒服,却又不想逃开。 她的表情不好猜,她应该是想问为什么,但又觉得刚问过了,或者问也是白问。那种无奈出现在她眼中,让他想微笑。 她又往前走,他决定把这当作默许,亦步亦趋陪在旁边半臂的距离。她走得相当快,男孩式的迈步,来到一间日式小食堂。 色彩朴素典雅,一盏蓝色灯笼透着“相”字,里头坐了四、五人就已半满。 “小知!”一个中年男子对她大声招呼,“才几天没见,怎么又瘦了?赶快进来!吴叔餵饱你!” 牧洛亭跟进去,大啤酒肚的吴叔很稀奇地盯着他看。“朋友哦?没见过你带 朋友来。”说着又挤眼,“吴叔等你带女朋友来,等一年还是没等到!” 襄知没接话,迳自脱鞋进去盘腿坐下,小小的粗木矮桌让牧洛亭显得特别高大,他照着落坐。 “朋友想吃什么?”吴叔问他。 “吴叔好,我叫牧洛亭,”他有礼地问候,“小知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吴叔上上下下打量他。牧洛亭知道自己为了杂志社的门面得跟各界人士打交道,打扮当然不能不光鲜些,一身价格不菲的全黑西装及领带,刚脱下的是进口真皮靴,在这个不做作的雅致地方显得很突兀。 自己不过大她四岁,但敏感察觉到因为两人的装扮让他看起来像是她的“长辈”,想到这里就难以忍受。 “吴叔,我今天有重要会议才特别穿这么正式,”他搔搔头,“早知道就先换衣服” “没关系!”吴叔笑,“小知邋遢到不行,上班还穿这样!我念他多少次了,你该指点一下他才对。最好顺便介绍一个女孩子给他就更好了!”说着回厨房。 牧洛亭转头看到襄知的眼光,忽然担心起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她对他有奇异的魔力,让拥有三寸不烂之舌的他得不时回想自己说过的话,怕她觉得他说话不实在。 很会说话变得一点用处都没有,甚至可能变成缺点。她是惜言如金的人,多说一字都是废话,说假话怕更是该死。 尤其是刚才自己承认的事。 你喜欢他? 孩子纯真的问题,她应该不愿当真吧?一定觉得他当然不会当众说不喜欢他们的小知老师。 但他的心情除了激昂之外,也有慌张。连自己都有些摸不透的心,她又怎能真切感受到呢? 她现在的眼神,可跟喜欢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看他就像在看跟踪狂。 “呃,”他咳了一声,既然口才在她面前无用武之地,他就全摊开说吧。“今天……也不是故意要跟踪你,在派克屋意外看到你走过,脑袋暂时当机,所以我没有藉口。我绝对不是跟踪狂,因为今天之前没做过这样的事!” 他知道自己的口气很急。向来他说什么都能面不改色,但那双清澄的大眼睛却让他心急,口气也就跟着急了起来。 不安,怕她误会、讨厌\甚至害怕。他是不是做得太过,终于误踩她划的那道界线? “是真心的!”他不自觉又说,“我说过会用真心,我以后绝不会再说半个虚假的字。” 她看着他,看了许久,才说:“你很奇怪。” 牧洛亭错愕了整整五秒,然后朗声笑起来。 她不以为忤,只摇头说:“真的很奇怪。” 他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微鬈的头发感觉非常柔软。“我很高兴。” 她往后微倾,他赶紧收回手。“对不起!” 她蹙眉,但好像没有被冒犯的不悦表情,他松了口气。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问。 “高兴。” “因为你注意到我了,因为你觉得我不一样,因为你没有说我很讨厌。” “你并不讨厌,”她又蹙眉。 牧洛亭满心飞扬,他终于知道他最欣赏她什么了,那就是直言不讳,不加一分也不减半点。所以她说并不讨厌他,就成了他这辈子听过最窝心的话了。 吴叔的蓄麦冷面实在好吃,但牧洛亭吃得很分心,一颗心都在襄知身上,没吃完就放下筷子。 “我走了。明天你会来公司吗?”他问得满怀希望。 “不好吃?”襄知看着他还剩好几口的面。 “当然好吃。”他看一眼手錶,“但我答应只用你半小时,现在只剩十秒。”她看着他,眼中有些什么他辨不出的情绪。 “我一定说话算话,”他起身,“至少让我请客好吗?我会很开心。”她摇头。 好吧,他今天得到的已经太多。“那希望明天见。”他没再提工作,不希望给她压力。 吴叔笑嘻嘻地接过他那碗面的钱,牧洛亭实在很想偷偷帮襄知付,但他如果从她身上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尊重两字。“吴叔,我得先走了,以后我会常来的——” 他在门口转回身,她正低头喝汤,刘海遮住她的眼。 这种心情,就算无法形容,他也再无法割捨。 *** “总编?” 牧大今天一早就很反常,主要是开会时一直看着自己的右手,冬湘宜已经第二次试图提醒他该下指示了。 牧洛亭抬头。“第三项去掉,超过预算太多。” 专案负责人暗暗叫苦,但被抓到也没办法。冬湘宜很想笑。牧大就算分心,底下人也没打混的机会。 牧洛亭眼光又落到自己手上。昨天发生了很多事,但最萦绕心头不去的,竟是她柔丝留下的触感…… 他居然碰了女人。 自己是真的濒临男人最难过的那关吗? 从来单身,也未曾觉得自己是在“忍耐”或“禁慾”;他绝对是正常男人,自己解决也没什么不满足,只因没动心过。加上从小女性就喜欢黏他,搞得他自动把关,久而久之养成连握手都敬谢不敏的习惯。看女人像看风景,还都是远看好看、近看就有瑕疵的风景,不值得惹麻烦。 第13页 直到看见一个处处都奇特的女孩,偏偏不让他近看。 他苦笑。会议室里的人瞪大眼。 “总编?”冬湘宜只好再出声。 牧洛亭抬头。“为什么东区销量会少半个百分点?” 本来就没抱希望牧大会破天荒漏掉,但被这么快抓包的负责人还是垮了脸。“最近东区的免费赠阅杂志又冒出两家,我们正在研究对策……”“报告明天放我桌上。” 会议继续。牧大是什么人啊,善待手下但绝不姑息,任何状况都别想逃过他的法眼。now!必然会持续发光发亮,每个人都很安心地这样觉得。 *** “好啊,终于让我抓到了!” 房凌光大踏步进了新办公室,看到姓襄的小子正趴在桌上作画。 他已经突袭了好几次。襄依常在,通常是在手机上交涉这期的媒体攻势。公关那块房凌光不碰,对新公关美女也没兴趣,他要找的是那个吃了熊心豹胆的怪咖小弟。 今天终于被他逮到小毛头自己守门,房凌光把门在身后关上。 对于气焰嚣张的上司堵人似的阵仗,襄知瞄他一眼又低头继续画。“喂!你的礼貌还是没一点长进!见了前辈也不打招呼吗?” 襄知与其说是抬头,不如说只是抬眼再瞄他一眼。 房凌光心中有数,果不其然—— “礼貌是敲门。” 房凌光又火又想笑,就知道这小子会给他天外飞来一句保证让人吐血的话。奇的是他居然听得懂,换个人还不一定能解读这种省掉多字的精简版对话呢。 这小子是在反击他说的“礼貌”,因为房凌光没敲门就直闯。 不知为什么,房凌光虽然火大,却也不得不佩服这小子有胆识,除了牧洛亭以外,他还没碰上能对他脾气免疫的人。牧洛亭是他同穿一条裤的死党,不怕还有道理,这小不点为什么会有这种胆子? 胆子大还不是他念念不忘这小子的唯一原因,这个小不点硬是怪得有趣,上次让他大发脾气还当众败阵,但不知怎地他想记仇却气不久,只想再会会他。 姓牧的会雇用这姊弟作年度最大专刊之一,当然有原因,襄依引不起他的兴趣,他想搞清楚的是这个小不点。 他探头过去,眼睛立即睁大。 襄知没有理他,也没有遮掩的打算,自顾自地画,任他又挤近看得更仔细。房凌光是经验老到的主编,用过多少美编高手,但这样的画—— 说是画有些笼统,应该说是一种图像的表达。画幅很大,为便于将来缩印时细节更为精准。 图像里有四个人,两男两女。这四人的互动关系很奇妙,有两个男人牵着手走在路上,其中一个正拿着手机说话;第三个是女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听着手机,第四个也是女人,像是在追着什么似在路上跑,方向正对着那两个男人身后,一手在空中挥舞。 这四人看来没有绝对关联,但又有很多地方会让人产生联想,把四人的生活连在一起。虽然看得清画中人的性别,他们的地点、年龄、时代却是多元而复杂的,整个画面有如拼图,用上透视、切割、立体、几何多种技巧,虽然完全不求对称,但似乱中有序,各种风格与色彩巧妙结合,有如经过数学公式精算过后,又直接打翻调色盘泼洒上去。看的人会发现自己眼睛跟着一条无形的线走,走完后即可拼出自己看到的故事。 “这是……你画的?”房凌光问完才发现自己的问题很白痴,明摆在面前,不然还是谁画的?他是太吃惊,一时脱口而出。 襄知根本懒得回,手下没停。房凌光咽了口气。换了其它时候,被人这样无视早让他发飙,现在却有点是自己打扰到别人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发飙也没用吧。眼前这个奇葩,即使火山爆发也不眨一眼的;而且这是人家的办公室,不是他的。 上回被教训了一顿,虽然不好受,他却不得不承认受教了,他脾气虽差,性子虽拗,心中还是雪亮的。 姓牧的曾称他是性情中人,他逦笑到肚子痛,说性情个屁!他就喜欢自己的 口无遮拦毒舌火爆。 他的狂风暴雨大小声,却狠狠败在眼前这小不点的精简字句上。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实在太惊艷了!这是一幅画,但在他这个玩文字的人看来,却像是一个用色彩写出来的故事,是图画,也是文字。 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房凌光欲言又止,想问的问题到嘴边又换了内容,最后终于挤出来:“这个可以当封面吗?” 襄知终于回答:“本来就是。” 他反常地不以为忤,反而非常高兴,点头。“姓牧的看过了吗?” 襄知摇头。房凌光忽然想到这次情人节专刊不是他在做,转好的心情又毁了,他咬牙,“你继续,我等一下再回来!” 襄知奇怪地看他一眼,他加上一句:“我还有问题问你,别想再躲起来!”房凌光大步走出去,没意识到自己说人家躲起来很莫名其妙。 *** 第4章(2)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5130 “姓、牧、的!” 通常房凌光找上牧大的开场白就是这三字。如果是以前,冬湘宜只会缩头,反正炮头不是对准她,牧大又接招有数。 但自从上次牧大交代过,她的反应就不同了,起身挡人。“房主编,牧大在讲电话。” “讲电话又怎样?我有事找他!” 冬湘宜纵使头皮发麻仍不退缩。“请等一下,让我看看他讲完没。”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新规矩?”房凌光火大了。 冬湘宜不会笨到去提襄知小弟,只在笔电上按了几键。“对不起!” 将近一分钟,她跟房凌光就这样隔着桌子对看,回覆终于来了,她说:“房主编,对不起,现在可以进去了。” 如果是在以前,房凌光绝对冲进去再说,但被那小毛头训过后他对下属不再硬来,大概是不甘心再被指正。 门被甩上,冬湘宜喘了口气。对于自己胆子忽然大了起来很是意外,不知是不是被襄知小弟感染的? 房凌光见牧洛亭头也没抬地看着文件,一把拉过椅子坐下。 “姓牧的,你在搞什么?”他瞪着牧洛亭。 牧洛亭挑眉。“问具体一点。” “那个小美工。” 牧洛亭抬头直视他,等待。 两人对峙着。房凌光知道自己是在试探老友,很快又放弃,他脾气太直,心眼就算再怎么拐也拐不过姓牧的-还是挑明吧。 “你从哪里找来那小子?”他口气很沖。“碰巧遇到的。” 房凌光很难相信,但老友还没骗过他。“是试用还是重用?” “有差别吗?” 果然探不出什么,房凌光挫折地抿嘴。“这次情人节你自己揽过来,是对着我干吗?” 牧洛亭给他的眼神写着“无聊”两字。 房凌光火气又上来。“没有理由,我不放手!” “你跟新人处不来。” 这是不争的事实,不只这一次,而是向来如此。房凌光辩驳:“那是他们太笨!”什么事都会出差错,这一行的素质愈来愈低了,一定是学校没教好! “襄知笨?” 房凌光一时接不上。那小子目中无人,但绝对不笨,不然也没办法教训上司。对了——“和上司槓上不叫笨叫什么?” “那你抢专刊是要找机会修理她?这期大刊没时间让你搞私人恩怨。” 房凌光又被堵住,忽然有种似曾相识感——那小子跟姓牧的居然是同类,让人吐血又无法回嘴的那一类人种! “那这期到底是做什么主题?该不会连对我都要最高机密吧?” “爱的多面向。”牧洛亭简单说。 说得很笼统,但房凌光忽然安静下来,想到刚才看到襄知所画的封面图。 “你想出来的?”房凌光问。“不是。” “那是谁?”不可能是那个小毛头想出来的。毛都没长几根的人,懂得什么爱情?但房凌光心中又一顿——如果不是那小子自己的想法,能用画笔那样深入表达出来吗? 难道……真的完全是襄知自己的创作? “不管哪期专刊,都是我们now!整个大家族创造出来的。去年的专刊难道都是你一人的功劳?”牧洛亭淡然说道。 “少来!你明知我问的是什么!”房凌光反驳,“所有参与有功的人,名字当然会列上!但那小毛头的东西我看见了,那不是什么插图美编,是原始创作!” 第14页 “很好。那你对这一次的专刊应该有信心了吧?”牧洛亭低头看文件。 又被堵住了。房凌光还有一箩筐的问题,但要从何问起?姓牧的专业判断,他难道真有什么疑问?其实并不是,他只是想知道有关那小毛头的事情而已。问题是,他干嘛对那小子这么有兴趣?他日理万机,对菜鸟尤其没耐心,什么时候对哪个多看一眼了?就算那小不点有两下子,又有什么好激动的?社里人才济济,不时招入新血,慕名想挤进来的实习生更不知有多少,now!可是睥睨同行的龙头杂志! 房凌光胸中堵得难受,但既没理由问东问西,更没理由乱发脾气,最莫名其妙的是,自己显得很奇怪。 心中一悸,房凌光掉头大步走出总编办公室。 牧洛亭把手中钢笔一丢,靠向椅背,目光定在刚关上的门板。 自己是在打太极,他心里非常清楚,因老友的反应很反常,这教他格外戒备。她的光芒,即使她再怎么特意藏锋,仍旧掩盖不住吗? *** 下班尖峰时间,人来人往。 牧洛亭背倚着墙,戴了墨镜,尽量低调,但过往的人仍对这个外表出色的男人多看了两眼。 “襄知。”牧洛亭看她走进“安心亲子中心”所在的大厦,微笑站直身子,摘下墨镜。 襄知收住脚步。牧洛亭在她眼中寻找不耐或排斥的表情,看到的却是一丝迷惑。 很好,他宁可是迷惑。“又没加班?” 他从十天前跟随她到这里以后,就没加过班了。来“安心”已经变成牧洛亭每天最期待的事,连被一群小观众要求画画、唱歌、跳舞、弹吉他、玩游戏,他都能面不改色地上场。从小就优秀,像个小大人,家族里没什么年幼的亲戚,他跟孩子相处,不能靠经验,只有靠摸索,虽然有些格格不入,但这些孩子似乎不介意。 最大的定心九,当然是襄知。很奇怪,有她在的地方,他会心跳不正常,但又觉得靠近她就能……安心。他不禁又微笑,这地方还真取对了名字。 上班时她从不找他,他当然只有来这里堵人,牧洛亭这样堂而皇之地想。 不过这种吊儿郎当的话,在她面前说不出口,她是对言语很看重的人。 “我不想加班了。”他说。 她扬眉。 也难怪她会奇怪。他素有工作狂之名,她大概在公司听说过,周一到周五他在公司留到半夜不算什么,周末也一样上班,可谓全年无休。 牧洛亭解释:“我以前没有更好的事做,工作就成了习惯,但现在我宁可来这里帮你。” “你已经帮了大忙。” 牧洛亭嘆息,原来她还是知道了。“胡小姐告诉你的?” “谢谢你。” “不必。我很高兴能帮上忙。”他匿名捐献,将“安心”未来两年的资金问题解决,虽再三交代不要告诉襄知,仍然藏不住身分。“因为我?” 这个问题要如何回答?牧洛亭看着那双既清澄又深邃的大眼。“是。但我也喜欢这些孩子。” 是真话就行,对不对?他知道她虽然敏锐,心却是极度柔软的,对他是防备而非苛刻。 “给的人最不希望的,是给接受的人造成任何压力,”他轻声说,“我根本不想让你知道,所以不会因此期待什么。” 半晌她颔首,转身。他心雀跃地跳——她接受了他的帮助!他一直担心自己太过唐突,以她的个性有可能会强烈反弹,现下她却让他安了心。 “等一下带你去吃一家便宜好吃又大碗的拉面好不好?”他一口气问。 自己真的很没救,一点鼓励就会想得寸进尺,好比他手下女编辑常写到的“a型强势男人”,却是忍不住。 “当然没吴叔的东西好吃,但比较近,而且你介绍给我好地方,我当然也要回报……”他不自禁开始解释。 “好。”她没回头。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如此纤细,他本能又松开,她停步看他。 “真的?”他问。 她微笑。他的表现一定是奇怪到好笑,但能看到她的笑容,就什么都值得了……那是一种终于看到他、又靠近了那么一点点、很淡却很真的笑容。 那样地美,使一向对美人免疫的他也失了神。 第一次庆幸她选择变装,向世人藏起那美绝的姿彩。 吃饭是件很不浪漫的事,可是很家常,所以对牧洛亭来说,跟别人一起吃就变成很特别的事。 他习惯叫外卖,吃饭时手上还在审稿,吃什么通常不记得也不在乎。他不跟人吃饭,大半是因为放不开手头上的工作,完全没个定时。 应酬,在他眼里不算吃饭,还是工作。 现在有了襄知,工作忽然挤不进他脑袋里。这家拉面店是派克带他来过的,他会特别记住,是因为派克曾说这里是他和老婆定情的地方。 记得他还取笑派克,说这种既便宜又不精緻的食物,亏嫂子心好,居然不嫌弃。 “只要我喜欢的,她都爱屋及乌。”派克非常自得。 那时牧洛亭只是笑。看旁人情事,如同放入他杂志里的文字图案,只是有趣、欣赏而没有妒意。 原来,事不关己,只因对的人还没出现。 对不对,也不是他说了算;但人的心很奇怪,到底是什么力量在主宰?他只能继续探究下去。 “好吃吗?当然,不跟吴叔的比。”他问。襄知吃东西很专注,跟她做其它事情一样。细长手指有力地夹着筷子,不是男孩式的大口啖食,也不是淑女风的细嚼慢咽,倒有些像在研究食材和做法。 “手工,很q。” “是吗?”牧洛亭再尝一口。什么美食到他口中都有浪费之虞,因为他无心于此。现在他学她,把心勉强稍从她身上移开,放在口中的味道上。 “你很奇怪。” 他失笑,因她又这么说。除了派克,还没人当面这样说他,不过派克通常是用比较夸张的字眼,譬如“你很没救”之类的。 “怎么个奇怪法?”他真的很好奇,她思路犀利,而若有一事是他现下最关心的,就是她对他的想法了。 “鉅细靡遗却失焦。” 他咀嚼她话中的含意。他自认眼光锐利,别人易错失的细节也不会漏掉,但别人在意的事他却不见得上心。“什么意思?” “略过大事,却无缘无故注意我。” 吃东西是大事?而对她是“无缘无故”?他摇头,“小知,你就是我最大的事。” 她的眼睛似乎在细读他,他希望自己是比拉面更能引起她兴趣的事。 “你为什么愿意跟我出来?” 她没有眨眼。“你没有不纯的心思。” 他差点岔了气,还好口中面条刚吞下,不至于“喷面”。他的心思……他心里热烘烘的。如果真要用最白的话说,他对她的心思一天比一天变得更浓烈而炙烫,一点也不纯。“小知——” 她偏头继续看他。“孩子们喜欢你。” 原来是过了孩子那一关,才能过她这一关。他忽然觉得自己该说清楚,不能矇混过去,“我对你的心思——” “你不会伤害我。” 他心咚了一下。他们初遇的情景又回到心头,那是因为一个男人伤害了一个女人的心,而她要讨回公道。 “我用我的生命保证。”他严肃地说。“在你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她又说。 在你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你不会伤害我。这是她整句话的意思。 他怔住。她的眼光澄澈,没有怀疑,但也没有盲目的信任。“可以做朋友。”她说。 他一时无法接口。做朋友!她愿意和他做朋友!他心中起伏翻腾,不知道究竟是开心还是失望。 有一点他很确定:做朋友,对她而言是大事,因为如此才这样告诉他。 “好。”他郑重地说:“是朋友了。” 他很荣幸能做她的朋友,这是得来不易的友谊。天下之大,多少人擦肩而过,或对不上频率。 她为他开了一扇门,他会很诚恳地走进去,即使只是让他稍稍驻留,他也想紧紧把握住机会。 他伸出右手示意要跟她正式握手,达成“朋友协议”。她看着他的手。“你不喜欢碰女人。” 她注意到了!他遇上女人时总是巧妙地以各种方式隔开肢体的接触,对方往往没有察觉。她一定是在襄依也在场时注意到的,他惊嘆于她的观察力。 第15页 “你已经碰过我两次。” 他咽口气,鉅细靡遗的应该是她吧?还会实事求是地明白指出。即使脸皮最禁得起考验的他,因为事关她,还是有点赧然。手心发热,他没有收回手。“这告诉了你什么?” 她微笑。“这告诉我你可能真的喜欢男人。” “你看过我碰男人?握手不算。” “没有。”她想了想,“那这告诉我,你不是普通的怪。” 他忍不住笑,手更伸向前,她终于回应,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縴手。自己手心似乎在强烈脉动,他在发汗前赶紧松开她。“好好地吃。”她重新举筷。 他很受教,学她用心吃面。他从来不知道,吃拉面是这么浪漫的事。 第5章(1)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5286 天下最难保密的地方,就数新闻业;就算now!是综合性杂志,牧洛亭经营有术,也逃不过这一行内幕八卦横行的生态。 这期情人节大刊居然由牧大亲自主舵,最劲爆的是新来的两姊弟好像是特聘的空降生力军,让众人很有舌可嚼。 “一定是很有来头的吧?” “那个大美女公关还算有点名目,不过是业界新人;那个小弟……听说得过奖,不过资历更浅,年轻嘛。” “美不美什么的,牧大无感啦!这谁不知道!多少美女自己送上门,都进不了我们牧大的眼。” “是啊,以前也不是没有外聘新血的前例,牧大喜欢不按牌理出牌,不过有点奇怪……” “什么?” “那个小弟啊,他真的很怪。” “你有听过他讲话?我都没听过。” 有人附议:“对!他都不理人的。” “不理还好,一开口就更怪。” “谁啊?”有人插花太晚没听到。 “那个小弟,就是前些日子大战暴龙那一个。” 牧洛亭走到转角后边,突然煞车。 “就是那个不讲话的插画美少年?”新来的轻笑,“远看还不觉得,但如果凑近看他,就会发现他很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 “是啊,那天我找他说话……虽然小我很多,但满可爱的,我当然想认识一下。” 一阵笑声,好几只手拍打在她肩头上。“你这个师奶级的,怎么可以调戏良家小弟!” “人家当然也要打听八卦!我问他:‘你姊跟牧大好像常开会哦?他们以前就认识吗?’” “那他说什么?” “他居然说:‘不要吃太饱。’什么跟什么!” 牧洛亭差点笑出声,赶忙收住气。 “是很怪!现在想起来,我上次问他几岁,想到底是几年级的学生,他却跟我说:‘看不出来就好。’什么意思啊?” 因为我们总是用年龄来看人,不管是被看成太小或太老,总没个是处看不出来的话,那不是刚好?牧洛亭在心里自动解读。 至于她要那女的不要吃太饱,免得没事干,闲到来八卦,哈哈!真是骂人不带脏字。. “他真的是特聘来的?不会吧?” “是跟着姊姊来工读的吧,情人节专刊这么大,是好机会……” “这样就混进来了?还爱理不理人,连暴龙都敢骂!现在的孩子基本礼貌都不懂。”一个声音酸熘熘地插进来,“你们不知道,前天下班我开车出我们地下停车场,不过是要赶个聚会急了一点,不晓得他忽然从哪里闪出来,害我死命紧急煞车,胸部还撞上方向盘!我问他干嘛,他居然说:‘让你预习车祸的感觉,你迟早会出事。’呸呸呸!咒我死啊!没教养的东西!” 牧洛亭蹙起眉来。八卦也要有分寸,搞什么人身攻击!今年已经听说他们停车场有好几次擦撞事件了,八成就是这个女人。他大步转进走廊。 “啊!总编!” “午、午安——”大伙结巴,每张脸都带着慌张。 五名女职员,其中两个都五十好几了,还很不成熟地在嚼舌根,牧洛亭撇嘴。他已经习惯大部分人看到他都有点舌头打结,现在冷面结霜,吓得下属更是语无伦次。他不是喜欢压人的老闆,只是此刻心情不佳,声音自动降温几度。 “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情况吗?” 其中一个比较镇定的咳了几声。“没事!总编,我们马上回去工作。” 牧洛亭没那么容易放人。“我们不是没有工读生,不过襄知不是,她是我亲自请来的。” “我、我们知道了!”另一个赶紧说,“对不起!” 事情还没完。“最近停车场常出状况,我会交代下去好好调查。”牧洛亭沉声说。 脸色忽然刷白的那个,他记住了。 年纪最小的一个,脸皮也最薄,脸色红得像番茄,摄嚅说:“总编……” 牧洛亭缓下脸色,反应过度会引起大家对襄知更加好奇。“另外,上个礼拜的艺术地下街专题做得很不错,找一天嘉奖大家。” 五人脸色立刻转为惊喜,谢过就散了。 牧洛亭站在原地,眉头仍蹙着。襄知这些年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装扮、说话的方式、不同于常人的思考逻辑,在在都让她受人议论吗?碰到像房凌光那样脾气的人,又有多少次必须硬碰硬呢? 她似乎有种强烈的正义感,自觉必须说的话、做的事,不会退缩,也不怕后果。 他所欣赏的那份独特、纯洁,在世人眼里变成怪异、无礼、不合群。这样的她能坚持到现在,究竟受过多少伤? 如果他想保护她,有可能吗?又要从何做起?“小牧,你呆站在那里干嘛?” 他转身,看到房凌光走过来,身后跟着的,居然是襄知。 牧洛亭眉蹙得更紧。“你们要去哪里?” 他冷如冰霜的口气让房凌光立刻抿起嘴。“干嘛?我要关心一下专刊进度都不行?前两年可是我主编的,当然要传授一下!” 襄知站在房凌光身后,眼光沉静。牧洛亭的炯炯目光看回房凌光。“没有必要。” 房凌光火气上来。“姓牧的!你最近到底吃错什么药?!我怎么觉得你想打压我?!” 牧洛亭听到转角又传来脚步声,下令道:“你们两个跟我回办公室。”不由分说转身就走。 房凌光还想质问,身后的襄知已经跟着牧洛亭走,他只好追上去。 冬湘宜看到三人一起,只有襄知脸色正常,刚要起身,牧洛亭已经摇头,她收回视线继续办公,心里七上八下。 牧大那种冰脸她已经习惯了,房主编眼中喷火她也见怪不怪,但加上那美工少年沉着无事的神色,整个组合实在太怪异、太吓人了!门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关门。”牧洛亭一声令下,房凌光反手关上。 “你们是要去哪?”牧洛亭重复他的问题。 房凌光两臂环胸。“派克屋。不行吗?” “什么事情办公室不能谈?” “奇了!你天天在派克屋谈事情,我们就不行?”房凌光声音大起来。 牧洛亭正要反驳,襄知开口了:“牧总编。” 低低淡淡的一声,像春雨洒在刚起的野火上,瞬间降温灭火。 牧洛亭深吸口气。自己从未对老友真正用过上司的口吻,也自诩自制力过人,但事关襄知却屡屡失常。“对不起,你们先坐下。” “对不起”三字,让房凌光愕然,不由得跟随襄知坐下。这声道歉是对这小不点说的吗?姓牧的看小不点的眼光有着赧然,简直蔚为奇观,这是怎么回事?房凌光心中隐隐有什么在窜动,却说不分明。 “你们当然可以谈公事,但这次专刊是我在做。你的优年专访呢?三篇邀稿也还没送上来,不是吗?我希望你份内的都做完再去关心别人的案子。你怎么说?” 牧洛亭尽力说得不愠不火,房凌光脾气却没这么好控制。“到底是谁在鸡婆?!我进度落后了吗?!我哪里开天窗了吗?!我记录上有出错过吗?!” 房凌光愈问愈大声,最后一点通真是有过,因他乱发脾气而捅出的楼子可不少,还曾在某报社掀过桌子。 牧洛亭满含深意地看他,房凌光就短了好几分底气。“不管怎样,你少管我们的事!” “我们的事”在牧洛亭听来大大不是滋味,他嘴抿紧要发话,襄知开口了。 “你刚才说:‘过来一下,我有事问你。’” 第16页 房凌光一滞,襄知照例没有说完全,但意思一清一一楚:你刚才可没说要去什么派克屋,不然我也不会二话不说跟你走。 牧洛亭心中大大松口气。“要说什么我也有兴趣听,毕竟是我的专题,而且我做过的比你多得多。” 房凌光的气又要上来,襄知说:“我有事。”便站起身。 即便吃过这小不点的亏,房凌光下巴仍是掉了下来。牧洛亭张口又闭上,不知该笑还是该嘆。 是自己理亏,刚才那表现在她心里绝对扣分,牧洛亭没办法再坚持,只能说: “那下次再谈。” 襄知点头就走了,从她平静的表情,牧洛亭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有在心里再嘆。 “他……他……”房凌光往门口指着,然后愤然甩头,“妈的!到底是我吃错药、你吃错药、还是他吃错药?!”本来他准备要来上一场口水大战,怎么三个字就把他摆平?天下还有比那小子更嚣张的新职员吗?连对两个最大头头都不买帐! “房凌光。” “干嘛?”房凌光回过头来,什么时候姓牧的对他连名带姓叫了?他对牧洛亭瞪眼。 “我希望你谨言慎行。” “什么?”房凌光眼睛瞪得更大。 牧洛亭音调中透着冷硬:“不要去打扰襄知。” 房凌光跳起身。“你说什么?!”他气得只能挤出重复的话。 “就是她是我的人的意思。” 房凌光眼光喷火。“什么时候美编变成你专属的?我也想用他——” “不行。” “姓牧的——” “离她远一点,不准缠着她,不准问她私人问题,不准对她发脾气、下命令、或做任何事情,听清楚了?” “你干嘛?!”房凌光一掌重重拍在牧洛亭的大桌上,“你疯啦?!” “没有。”牧洛亭说得斩钉截铁:“凌光,我是认真的,襄知是我的,而且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听懂了吗?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听进去就好,不准再对第二个人透露。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房凌光看进那双亮得锐利决绝的眼,完完全全呆住了。 *** 很难解释这种蛮不讲理的占有欲。以前的牧洛亭会说这是绝对病态,现在的他只能对自己苦笑。 如果可能,他也想清醒过来;但如果那代表其它各种乱七八糟的感觉也要一併消失,他又捨不得。 就像刚上一种瘾,只开个头不做到底的话,根本无心它事。 牧洛亭今天堵人堵得很心虚,但不跟她解释清楚,晚上绝对睡不着。 襄知一进“安心”,他就迎上去。“小知——” 她轻摇头,脸色如常,他打住。也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且他们是来帮忙的,不是来玩。 今天她帮孩子复习功课。这里的孩子有上正常班的,有上特殊班的,有的请家教。到了“安心”来,襄知专注于鼓励孩子跟她互动,没有特定的教材;奇异的是,本身不多话的她,竟能让在沟通方式上跟常人不同的孩子开口。 这么多天下来,牧洛亭已经没有那种自己很没用、又占地方的感觉了。襄知做什么他就静静地听、仔细观察,她忙不过来的时候,他照她的方式帮忙,多半时候孩子不会排斥他,大概是沾襄知的光。 今天大男孩阿宁变得最沉默,脸色黑得难看;小云照旧挨着襄知坐,不时对牧洛亭瞟上一眼;小男孩山山把蠘笔排成一列,自得其乐。 他很想问阿宁怎么了,但看襄知没问,也就没开口。 襄知复习功课的方法很简单。“今天有什么要教小知老师的?” 孩子们起先没有反应,襄知静静等待,几分钟过去了,小云拿出一本书,牧洛亭惊讶地发现那是英文的,接下来的事更让他意外。 小云找到其中一页,把书推过来给他。“你念。” 牧洛亭看向襄知,她眼中透着趣意。他定睛扫了一眼小云指下的那行,居然是济慈的诗。 他念出声:“athingofbeautyisajoyforever!” 他抬头环视一周,大家都在看他,阿宁不再拉长着脸。 小云说:“不太糟。” 他微笑。“谢谢。” 小云隐道:“athingofbeautyisajoyforever。” 字正腔圆,标准的美式口音,牧洛亭睁大眼。他在美国读过两年书,也不敢说自己发音更道地。 “再念一次。”小云对牧洛亭说。 要丢脸了,牧洛亭很努力地模仿小女孩好听的口音:“athingofbeautyisajoyforever。” “beauty跟joy要说慢点,上扬一点。”小云说。 牧洛亭乖乖重复,遵照小老师的指示。 “好一点了。”小云严肃的眼光可比大学教授。 阿宁笑了,山山拿起红色蠘笔,不用看书就把这句诗一笔一笔写出来,稚气歪斜的英文字母,却完全没有错误。 为什么这么多时日了,这些孩子还能不时让他感到汗颜? 整个过程,襄知只是微笑不语,牧洛亭成为唯一的学生。 孩子帮他“上”完课后,家长来接送,都已经习惯看到牧洛亭,点头招呼,没人特意搭讪。这个大帅哥脸上给人冷峻的感觉,站在小知老师身边有种不和谐。 第5章(2)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5281 孩子走了,襄知收拾教室,牧洛亭熟练地排好桌椅,看她动作快速地打理完毕,他心又开始跳。 “小知——” 她拾起外衣,抬眼看他。 “我今天说了一些不得体的话,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看得他有些招架不住。 “不是真心?” 他立刻答道:“当然是真心话,只是表达得很粗鲁,而且……”他有些赧然地说:“也没有权利那样说。” 当着她的面把老友像情敌一样赶跑,还用上老闆的架子压人,怎么解释都不通。 “你收回?” 他想也没想:“不!不收回。”虽然觉得幼稚丢脸,但他不后侮,似乎不这样霸气示意,警告每个想接近她的男人,他就不痛快。 她眼中有些深思,还有……疑惑?他不确定,向前一大步,想看得更真确些,鞋尖几乎碰上她的。 她的眉梢、眼睫、一颦一笑,这些日子以来变得比他在镜中的自己更加熟悉。在这里帮忙教孩子,他总喜欢盯着她瞧,常被小云不悦的声音唤回神。 在她清澄无杂质的眼中,他看到了什么呢?纵使觉得他没有看到不耐、厌恶、气恼,也不敢贸然断定,因为人总是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 看着,却还是不够,他的双手不自觉握上她的肩。 “真是同志?” 他手僵在她纤瘦却硬挺的肩头。 她没有承认过自己是女人,那她的意思很清楚,会对襄依、优年、任何女人都没感觉,而对完全男孩打扮的襄知起兴趣的话……她真的怀疑他的性向? 这让他顿住。孩子们也问过,他没有想过同志不同志的可能,但对她真正起了兴趣,难道不是在发现她作少年打扮那一天? 这让他自己也开始疑惑,不过这似乎……对他的感觉没什么影响。 “就算是吧,”他沉着道。 她眼中有些什么动了动,看他的眼光带着新的审视。 他坦然回视。跟同志沾上任何边,对于异性恋男人来说常常是大不讳,好像男子气概严重受损,他却没有那种感觉。同志朋友他也有,有时被同志搭个讪,他觉得意外,耸肩自嘲,原来派克常说他可以男女通吃,就是在说这个。 他知道自己外貌如何,占了先天上的优势当然不能太不知感恩,也不是没有利用过自己的笑容和身高来为杂志打造形象,毕竟一个帅总编总比丑总编吃香,但真要说他因此而自命不凡,他才不屑。 男人要比的是头脑和意志力,他才不在乎外貌和钱财。问题是一向自豪的头脑和意志力,频频在这个女孩身上破功,让他无比挫败。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进入那个与众不同、绝无仅有的一颗心? 他直视她。“喜欢就是喜欢,在意是同志的话怎么还会喜欢?你是人是鬼是外星人都一样,是男的又怎么样了?”说得淡定,也说得斩钉截铁。他真的好想把她拉近一点,再多说一些,让她明白他的感觉。 她的目光从他的脸移到他在她肩上的手,他差点把手移开,又捨不得;她没有抗拒、没有后退、没有叫他移开,他受宠若惊不想松手。 第17页 即使是第一次这么亲近的碰触,很快又觉不够了,他不自觉又将她拉近,就要拥人怀中。 “牧洛亭。” 他凝住,俯视那张近得可以吻下去的嘴,心中万般冲动,却被她的轻唤生生止住。这是她第一次唤他全名。他对她不再是牧总编了吗?不是她的上司、同事? 他笑了,笑得开心。“嗯?” “放手。” 他笑容凝住。她说得轻柔但坚定。他嘆息,手指慢慢放开,彷佛这是最后一次能碰到她。 永远无法掌握她的想法,这大概就是他的宿命吧!他让双手垂落,身体没有退后,她也没有,这让他心中又燃起希望。 “‘喜欢’吗……”她低喃,似乎是在对她自己说,在沉吟他刚才的话。 他想解释又忍住。她没有想好、还不能接受的事,他不能催促,更不能逼迫,因为她不是能那样对待的人,而他也不是会对女人如此的男人。 喜欢吗?他也在心中重复。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对她说,每说一次,这两字又更浓烈,加人更多的东西。 原来感情这种东西,每分每秒都在变。他在学,生平第一次,真的想学了。 *** 送她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沉默,并肩而行。牧洛亭自从开始去“安心”帮忙以后就不开车了,因为襄知家离那里不远,走路大概半小时,他从那里再搭公车回家,自己戏称为“沉淀时间”,不用烦心路上交通,窗外还有街景可看,一边相心着襄知的种种。 伴着她走过一家大型超商时,牧洛亭说:“可以陪我进去一下吗?” 襄知点头。他没有来过这一家,带她推着车慢慢绕,从蔬果部门开始。 先是毛豆和红萝蔔,然后是葱蒜。牧洛亭问:“喜欢咖哩饭吗?” 襄知点头,看他一眼,没说什么。他心情飞扬,来到水果区,问她:“你喜欢什么水果?” “都喜欢。” 她如果这么说,就不是客套。牧洛亭本想挑自己最爱的木瓜和凤梨,忽然一顿。什么都喜欢吗?相比之下,自己实在没有冒险精神,也很挑嘴。他看向柿子和释迦。 她忽然微笑。“不喜欢?试试吧。” 他吓一跳!好像小时候就不喜欢这两种水果,吃过一次便不再碰,她怎么看出来的? 目光如此敏锐,他嘆息。她能看透他,他却看不透她,真是认栽了。他捏捏柿子,拿起一个。 “我陪你吃,算我请客。”她说。 他意外极了,拿着红红的柿子愣在那里;她噗哧一笑,伸手再挑三个柿子,两个释迦。 糟糕!他对她的笑容完全没有抗拒力,身体开始发热,不由自主靠近她一步。两名女孩正巧走过,其中一个哇一声:“帅哥呢……欸,弟弟怎么这么邋遢!”他向来对帅哥之类的评语听若未闻,这弟弟二字却敲醒了他,止住他贴向她的身势。 弟弟!听来极不入耳,他不知自己脸色倏然变冷,两个女孩匆匆闪开。襄知笑容转为兴味。“弟弟不好?” “当然不好!”同志他就认了,起码是一对;兄弟是什么?兄弟什么都不能做! 襄知装好袋去枰重,他跟在后面仍嘀咕:“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你可以扮女生。” 他岔了气,前头传来一声轻笑。她在开他玩笑?原来她也会开玩笑吗?要他扮女生?不当哥哥当姊姊?他停住脚,大笑出声。 四周人全转过头来,看一个超模级的美男子捧腹大笑,笑得性感又狂狷,却一点也不觉刺眼。 前头的那个少年转身把一袋水果塞给笑得开怀的男神,结果手被一拉,紧紧包住。 身高、年纪的差异,让这画面看起来太……太暧昧了!这两人绝不是兄弟好不好!众人瞠目结舌,可惜还没掏出手机,这养眼的耽美画面就没了,美男子推着少年快速消失在拥挤的结帐区。 可惜啊!这画面要是放上网路,绝对打败任何自拍美男—— 牧洛亭暗呼好险,自己的脸一时没人认出,上网就见光死了。 不能怪他按捺不住,她对他的魔力他已经自承无力抗拒,俯首称臣。 “为什么要我陪?”被他像赶鸭子般推出超商,襄知便问。 对啊,为什么忽然把人家拉进去陪你买菜?牧洛亭苦笑。“因为想跟你做一些很家常的事。” “以前从不碰人,现在欲求不满?” 他呛咳一声,习惯她的毫不拐弯,却仍不习惯她一针见血的犀利。 “才不是!”他不是憋太久才忽然变得爱毛手毛脚,天下女人多的是,“这绝对要怪你。” 她扬起眉,他正色道:“我练得百毒不侵的功,遇上你才破的。” “女人是毒?” “不喜欢的女人我为什么要碰?她们想碰我,我讨厌被她们碰,难道不像见了毒蛇猛兽?” “握手都不行?” 他知道她在问什么。那么不喜欢被碰的人,连礼貌握个手都避之唯恐不及,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爱碰人?公众场合还上演亲热戏码,任谁都会觉得过头。 “小知,”他轻嘆,“你比谁都明白‘事实胜于雄辩’的道理。言语无法表达真相,行动才能证明一切。我的行动说明了什么,不是已经一清二楚了吗?”他又不自觉站得太近,她仰头看他,排山倒海的冲动再起,他想要—— 她举起手,一只食指几乎贴上他双唇,他硬生生打住欲低下的头。 “公众人物。”她很快收回手。 牧洛亭喘口气,幸亏她及时提醒,他的确不想上网上报,自己注重隐私不说,也不想让now!上花边新闻,更不愿她曝光。 now!帅哥社长当众拥吻小男友,新新同志勇敢出柜!他已经自动想好标题了。 第一次诅咒起自己的身分,也开始体会到她想变身的心情。如果他让人认不出,就不会处处被定义、被评判、被议论了。人的外表、形象、身分,竟是这般重要,如此操控他们的一言一行,自由究竟何在? 唇几乎被她碰到,即使不是真正接触,仍有被烫到的错觉,麻麻胀胀的。因为人动情嘴唇会充血红润,才发明女人的口红,涂了让男人本能燥热。 该死!自己的知识未免太丰富,是办杂志的副作用。这种东西现在忽然跳进脑袋来自动指教,是想逼死他吗! 还没碰到就这样了,如果是两唇真正相触…… 他看向她的唇瓣。没有,依旧薄薄嫩嫩,略显苍白,她没有动情,是他自己在那里无事自扰,还举止失态。 嘆口气,他退开一步,回复两个男人间正常的距离。他诅咒这个无形界限,像铁律一样让所有人自动遵行,不成文也无需理由;但一旦越界,四周人立刻敏感察觉,疑惑顿生,接下来就是不舒服、不对劲的感觉,有如看到什么古怪、噁心的事情,问题接踵而来。 封建不是早已被打破?礼教不是不再吃人?他像忽然看到四周有无数看不见的警戒线,规范了每个人的一言一行,脚下赫然是地雷遍布,乖乖照着指标走便没事,踏错一步,粉身碎骨。 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事,现在既然看到,便不能再回去无知无觉的世界。他沉默地让她走在身前一步,他每一步是一个决心;沉重,却坚定。 *** 优年提议过来now!做专访,房凌光很意外。优年喜欢耍大牌众人皆知,什么时候变得愿意下凡了? 他不知道优年是觉得在电视台接受访问,所有人都会知道now!来的不是牧洛亭;而若在外面咖啡厅或餐厅什么的,更眨低她的身分。 第二个原因,就是如果来now!,她是客,可以看情形摆身段,now!这边怎么样也要讨好一下。 房凌光她不是不知道,外表很杰出,才能必然也不弱,否则绝无法跟在牧洛亭身边这么久。但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和她自己太过接近,很自然就同类互斥。 两人都相当专业地开始,她的心思硬是没办法不绕回某人,满心烦躁。当初他的特助联繫她,她还心跳不已,结果姓牧的却给她这样一点都不喜的惊喜。 牧洛亭是不碰女人,但也访问过女人啊!为什么就轮不到她? 房凌光问了一句什么,优年的注意力被落地窗外楼下的画面拉走。 有两个人站在楼梯的角落,这高楼有1一十九层,大家都用电梯,楼梯间通常是空的。那两个人的身形都很优美,即使静立着也牵引了她的目光。 优年僵住了。那不该是牧洛亭,两人靠得太近了。 但如果她认得出任何人,绝对不会认错牧洛亭。那高大半侧的身形,散故着生冷气息,却分外强烈地吸引人。从来不碰人的人,此时明明白白伸出手去,将那人纤弱颈项旁的小撮短发撩拨开。 第18页 那个削瘦身影有些僵硬,但没有移开,抬眼看向牧洛亭说了什么,牧洛亭笑着收回手,唇形竟满溢性感。 优年会惊异,大半是因为那削瘦身影是个男的,使牧洛亭的动作更显奇特。难道她真的看走眼?“那是谁?”她问。 房凌光从笔记上抬头,接着眯起眼,没回答。 “我还以为牧大总编太忙了,没时间亲自做我的专题。”优年说得嘲弄。 “看来是很忙啊。”房凌光回得也很故意。优年正红,虽不是他的菜,牧洛亭把本期专题给他做,也算重任,稍稍平复他今年没能继续掌舵情人节专刊的暗伤。但现在这个优年是什么意思?她的专访就只有牧洛亭有资格做吗? “那是他访问的对象吗?”优年声音很冷,“应该是很大牌的了。” 房凌光不耐起来。那i幕他也看得很不是滋味,优大主播最好不要再火上加油。 “优主播应该很忙,我们继续吧!” 优年心中有事,两人都想赶紧结束,也算达成共识,将专访速速完成。 等优年又将目光转向那楼梯间时已不见人影,彷佛刚才的惊鸿一瞥未必真实。 第6章(1)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5499 专访结束后是摄影部分,房凌光藉口先行离开,一名美编及另一名摄影师负责拍照,背景就找社里装潢最新颖的办公室。 优年应该在意房凌光不够绅士周到,一个念头却使她庆幸他不在。美编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男摄影师又更年轻些。 “我需要换衣服吗?我有带一套。”优年巧笑倩兮。 “啊!不用不用!”美编赶紧说:“优主播这套装色调淡剪裁又好,是今年某设计师的新款吧?非常上相!” “眼光真不错,不愧是做美编的。”优年的赞美让美编合不拢嘴。 “摄影老师这么年轻哦?”优年又说。 摄影师脸有些红,他进now!还不满一年,优年是他少有的大咖案子,近距离看比萤幕上更美艷几分。 看摄影师好像纳纳接不上话,优年故意打趣:“now!帅哥这么多,应该美女也不少,把我们这些必须上萤幕的都比下去了。” “没有没有……”摄影师嗫嚅,手上忙着调光。 “我刚才好像有看到一个小帅哥,上次来没看到的。最近有新人吗?”优年口气似在聊天。 美编陪着聊:“喔,你是说襄知吧!他是我们的特约美工,跟大家还不熟。” “社里有你们这些业界的第一高手,还需要去外面特约美工啊?”优年状似惊讶。 资深美编撇了撇嘴。她还没看过襄知的作品,不过这么年轻,能有几把刷子? “大伙都说是他的公关姊姊帮他拗来的工作。襄依真是美女,把明星都比下去了。” “哦?”优年眯起眼,难道刚才她看到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牧洛亭居然开窍了,特别招揽美女进社?now!本身也有公关部门,搞什么特约?她的鼻子一向灵,事关牧洛亭,心里加倍黏黏糊糊地不好受,这件事她管定了。 出了now!她立刻拨通手机。 “优大主播,”一个声音偏尖的男声。“我要你去查两个人。” “一次两个人?”男人笑声更尖了,“该不会是哪个名人噼腿吧?” 优年皱鼻。她用邱益光不是一年两年了,这个男人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但她还没真正走到那么不入流的格局。“是一对姊弟,now!新的特约,姓襄。” “姊弟啊?真新鲜。” “尤其那姊姊,看一下她和社长有什么特殊关系。” “特殊关系,明白了。”邱益光说得黏乎乎的,优年不想再多说,挂了。 美女吗?优年想。刚才如果对弟弟就那样亲密,那对姊姊…… 没想到不近美色的牧洛亭也有破功的时候。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优年握紧手机,大步走回车子。 *** 转进家里巷子,襄依远远看到妹妹。她在家里和杂志社的时间都不多,原本她在市区就有自己的工作室,跑公关的更得满市跑,这年头就算可以线上网上联络,当面谈生意还是免不了,尤其自己这张脸很有用,她一向不吝抛头露面。 几次在社里碰上牧总编,工作之余没闲工夫去烦心别的,妹妹似乎画得上手,也继续在“安心”帮忙,这阵子她早出晚归,已经几天没跟妹妹好好聊上一句。兴匆匆正要叫出口,后知后觉看到她身边有人蹲着,居然是牧总编!他在干嘛? 走近几步,还有数十公尺之远,她才看清楚他正在为小知绑球鞋的鞋带。襄依脚步打住,这是什么情况?牧总编日理万机,忙起来也跟她一样到处跑,她有时去他办公室还会扑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就见牧总编站起身,居高临下对小知微笑;先是摸了摸她的头,小知蹙眉,他笑开,把她手中的袋子拿过来,对她说了什么,小知摇头。 啊!牧总编一定是问可不可以进去,被妹妹回绝了。襄依半跑上前。 小知终于看见她,好看的眉蹙得更紧。牧总编跟着回头,襄依笑盈盈站在两人面前。 “牧总编!有事找我们吗?外面这么热,进去说吧!” 牧洛亭不疾不徐道:“我就不打扰了,只是顺路送襄知回来。” 襄依已经快速打开门锁,“哪有过门——不——站在门前还不入的道理!那就是我们失礼,我可过意不去。”公关就是公关,说得多礼又风趣。 “不用。”襄知说。这次襄依却少见地强硬起来,嘻嘻哈哈、装疯卖傻将妹妹一把推进门去,接着对牧洛亭做请进状,还走到他后面,一副他不进门她也不进之态。 牧洛亭踌躇。襄知不愿的事他不想做,不管自己多好奇她家中的情况。他望向门内的襄知,她还在蹙眉。 “真的不用。”他摇头,身子退离门边,忽然想起来,从袋中拿出两个柿子和一个释迦给襄依。“送你们吃。” 襄依有些气馁。妹妹本来就难拗,大老闆虽然帅,那份清冷气质却教人不敢真的造次或故装亲热。 但就这样放牧总编走吗?妹妹不喜男人接近,牧总编能跟到家门前实在不可思议,不管发生什么事,事后问妹妹绝对问不出名堂。 “老闆大人,你不进门还送礼,这我哪敢收?算我拜託你,就坐一下,我马上切水果大家一起吃!” 平时的牧洛亭拒绝任何人或事,尤其是女人,可以不动声色又不着痕迹,让对方没法坚持下去。但襄依是襄知的姊姊,他无法比照办理。他深吸一口气,想到的温和藉口刚到嘴边,就听到襄知嘆口气。 “进来吧。” 牧洛亭眼睛闪亮,立刻说:“那我只打扰一下。” 他得找机会谢谢襄依;她可能没察觉,但小知是为了她才点头的,因为对姊姊容易心软。 进了前院,看得出襄家住一楼是为了种花花糙糙,虽然院子不大,公寓也不新,但所有盆栽都打理得茂盛整齐,尤其前院和客厅,一眼望去没有多余的摆设,简单清慡。 这像小知的风格,牧洛亭想。 襄依高高兴兴捧着水果就闪进蔚房,她要慢慢蹭,没端水果出来前,大老闆绝对走不成。 襄知把背包放在柜子上,伸手要拿他的,他卸下沉重的黑色背包交给她,电脑、稿件、公文,他这背包就像行动办公室,没别人碰过,这么自然就交过去,他半对自己笑笑,环顾客厅。 “小知子也回来了吗?”里头传来柔和的中年女声,接着一名清丽妇人走出来,看到站在客厅的两人,美目睁得老大。 “伯母您好,我是牧洛亭,小知的同事。” 襄妈吞下惊异。小知的同事?带回家来?她笑了,快步走向这个俊逸非凡的男人。“坐啊!知子,去端茶。” 襄知看了牧洛亭一眼-什么也没说便依言离开。 牧洛亭坐下来。襄知的母亲就坐在对面,他有些忐忑,襄知会不会觉得她被他和姊姊打鸭子上架?他完全没想到她家里有长辈在,又是被她严重分神的结果。 “小知子的工作不常有同事,所以我很高兴你来,”襄妈笑得温暖。 他识人无数,通常很快便能揣测出一个人的性格。襄知的母亲是比较传统、但温和包容的人,他很为小知庆幸。 “襄知很有才华,杂志社非常幸运能有她加入。” 因为牧洛亭衣着考究,外貌也出众,襄妈很自然地问:“你是她上司吧?”牧洛亭不想含糊过去。 第19页 “我是社长,不过其实只是襄知的朋友。” 襄妈不免惊讶。“你是……老闆?” “的确是合伙人之一。” 襄妈并非市侩之人,但看他的眼光疑虑了起来;小女儿深交的朋友不多,和大人物更是从无交集,这大有来头的出色男人话中的意思,她是听对了吗?小知子现下仍一贯男孩打扮……但又的的确确让这男人进门了,襄妈愈想愈惊异。“你们怎么认识的?” “只是数面之缘,偶然认识的。”牧洛亭稳重地说,“我也跟襄知去‘安心’,她真是很热心的人。” 连“安心”的事女儿也让这男人参与吗?襄妈看牧洛亭的眼光益发不同。 “妈,你也喝。”襄知端来两杯茶,后面跟着捧着一大盘水果的襄依。 襄知一进来,牧洛亭的眼光就定在她脸上。他明白她母亲和姊姊都在密切审视他,忖度他对襄知的想法,他应该步步为营,因为第一印象非常关键,但他更担心她现在是什么感觉,会不会有太大压力。 对姊姊都如此贴心的她,对妈妈更不用说,即使她一向直白,也不会当场下逐客令。他是否该有自知之明?贸然登门已经无法回头,至少应该尽快走人? 他看进那双大眼,很纯很亮;他现在比较能读她了,似乎……并没有看到她不耐烦? “妈,牧总编你知道吧?杂志界最闪亮的一颗星啊!小知子不让我聒噪,不然我早就天天在你耳边夸他了!”襄依嘴甜,笑得更是美绝。 襄妈终于将脸和名字连在一起。不能怪她慢半拍,普通人家里忽然有名人上门,任谁都无法马上反应过来;因为名人就是高高在上、远远难及,不是跟他们同一个世界的人。 因为襄依做公关,平时在家爱吹嘘自己的名人客户,襄妈对于名人的存在倒是比一般人淡定。 “原来是now!的牧洛亭。你是提过,牧总编跟杂志上看起来不太一样,我一下没认出来。”襄妈说。 “妈,你是说本人更帅吗?”襄依取笑。 “别贫嘴。”襄妈也笑,“我是说牧总编完全没有头戴光环的架子,很随和客气,真是难得。” 牧洛亭微笑。“没有,我只是襄知的朋友而已,真的。” 从在门口见到两人起,襄依心中便一直在忖度,此刻牧洛亭的话让她一顿。公关干久了,她对言语及人的互动比一般人观察敏锐;妹妹的感觉她说不准,但牧洛亭很坦然的表达却是一清二楚。 她先是惊异不已,这样光彩夺目的牧洛亭,对如此低调的妹妹……更别提小知子变装成这样!即使知道牧洛亭雇用他们是因为先认识妹妹,襄依本来没想到这个可能。 但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小知子的好,是万中选一、无人可及;牧洛亭看得出来,是他有眼光,也是他运气好。 她看向襄知,却发现妹妹一直在看的是她。襄依在心里笑,她懂了!小知子是在为她担心?是担心她又会对帅哥乱发花痴病,也担心对方眼里没她,怕她伤心。 似乎从小妹妹就比她像个姊姊,更成熟、冷静、保护欲强。她真的很心疼小知子,心疼她又在为她这个桃花运强、好男人运却衰的姊姊操心了。 襄依早有自知之明,对牧洛亭虽然惊艷,但这男人太过高冷,不是她的菜。 说到冷,妹妹也给外人那种感觉,刚好相配。 妹妹的心思是细腻又深刻的,牧洛亭有这样的内心吗?最重要的是,他到底知不知道小知子的“真身”? “既然是朋友,可以常来吧?”襄依对牧洛亭说,眼睛却向襄知一眨,看到妹妹眼中的担心稍释。聪明如小知子,应该看得出来她对牧洛亭没有想头。 “不用。”襄知说。 襄依嘆口气。妹妹不用担心她,并不表示她就可以乱牵红线或打探内情,她早该知道。 襄妈也在心里嘆,但知女甚深,小知子能让人进门已是破天荒,最好别再推波助澜。 “吃啊!”她先带头,“嗯,牧总编水果挑得好,很甜。” 牧洛亭也用牙籤叉起一块柿子,“是襄知挑的。”他看了看柿子,好像在上面检查有没有虫,才慢慢放进嘴里。 襄知眼中透出有趣,“挑得好吗?” 襄知会开他玩笑,他很高兴,稍稍缓了刚才那“不用”两字所带来的刺痛。他笑着嚼了嚼,吞下去才说,“好。” 襄知没有再问,但眼神在说:真的吗?他另拿起一块释迦,嚼几口吐出籽,笑容加深。“真的好吃。小时候觉得柿子口感奇怪,释迦长相奇怪,白白错过这么多年,谢谢你救了我。” 说得似乎很严重,襄妈和襄依有些疑惑地交换目光-襄知嘴角微微挑起。他用词虽夸张,说得倒很真心。 她懂了,是吗?牧洛亭又吃了几块水果,真是甜,但很合他现在的心境。 襄知也吃,不再说话,任襄妈和姊姊谈笑风生。水果去了大半,茶也喝了,牧洛亭立刻起身道别。 “不用急啊。”襄妈和襄依齐声说。 “真的该走了。”牧洛亭说得很客气,也很坚定。 “突然就这样上门,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谢谢。”他眼睛看着襄知。 “那慢走喔。”襄妈嘆口气,也起身,知道对这两个人都没办法勉强。襄依笑着摆摆手,端起杯盘进去了。襄知送他到门口。 襄妈没有说什么“一定要再来”之类的邀约。牧洛亭很有感触,襄知在家里真是被尊重疼惜的,她的想法,没有人会去扭转、施压。他为她高兴,也只有这样的家人,能造就如此真实的她。一般家庭对如她这般特立独行的孩子,该是多么处心积虑要去改变,打着“为她好”的名目劝说、批评、命令、操控,甚至打骂、逼迫都有可能,光是想他就不寒而慄。 来到大门边,他低头看襄知,她拿起一颗柿子和释迦,他笑着收下。 “我真的不是客套话。”他说。 “我知道。” 她本可点头就好,或什么都不说,但这是为他说的,他心中柔软悸动,差点又要拥她入怀,赶紧退后一步,“那明天社里见,不然‘安心’见。” “好。” 他强迫自己转身开步。她又开口了!虽然只是一个字,听来却是如此甜美。 他真的喜欢她,连她的惜言如金也喜欢,不希望她为他改变,但这也让她格外的体贴分外撼动他的心。 *** 第6章(2)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6317 优年这几天诸事不顺。先是天地影视的封定戎不愿跟她并列在同一期专访中,她再怎么不屑也脸上无光;接着是对手万象台主播杰森收视直追上她,上头放话下来警告她不能被追过。她在录影间藉故发了大姐脾气,四周人大气不敢出,但她知道他们在背后会怎么说。 她在镜头前发光发热,他们能吗!做不到就闭嘴好好学习! 节目录制完,她在更衣室的大镜子前看着自己。她的妆完美无瑕,发型时尚又自然,身上的名牌衣饰是设计师为她量身订做、免费赠送的。她的新闻时段一个月前本已有拔得收视头筹的走势,为什么会变得停滞不前,反而有走下坡的趋势?她很自负,但也很拼命,是哪里出了差错? 不知为何此时她的思绪牵向牧洛亭。上now!大楼那回,是她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他本人。他在镜头及平面上的闪亮笑容,那回虽没有展露,倒有一份迫人的气势,让在同一空间的人难以忽视;一种极度男性的魅力强烈地散发出来,只要是女人,都会感到心跳重击、呼吸急促。 那种俊美,已经超越表相;那样鋭利的眼光和个性的唇线,是自信和能力结合的光采,雕不出也学不来。 在他面前,她自觉矮一大截,也黯淡几分;心中有什么让她感到自惭、心虚、无措。她一点也不喜欢那种感觉。 对!就是从那天起,有什么好像被移位、错放了。工作和生活的节奏乱掉,久违的挫折感节节高涨,整个世界看起来都不对劲。 该死! 她拿起手机按下那个恼人的号码。 “now!总编办公室。”是那个特助的声音。 拿不到牧洛亭手机号码,是她心中的另一根剌。“我是优年,你老闆呢?” “优主播,您好!”仍旧是完美专业的音调,“总编电话中,有需要我传达的事吗?” 电话中?!这种用来挡路人甲的说辞也敢丢给她!“告诉牧洛亭,如果想登我的专访,今天就亲自跟我见面谈!”她按掉手机。 第20页 先是什么和封定戎并列专访,接着又被封定戎拒绝。她如果不能单独上now!这期封面,那一切免谈!而且姓牧的最好马上来电约时间,当面跟她解释清楚,她耐心可是有限的。 优年气懑地沉进偌大的皮椅中。五分钟过去,十分钟,电话响了;却不是姓牧的,电视台同事还没来得及详说就被她一句话狠狠切掉。 桌上笔电显示已过一个钟头时,优年真想砸烂手机。她何曾被这样羞辱过!他是准备让她等多久?还是真要对她无视到底? 整天效率低到让她想砍人,熬到下班,她恨恨拿起手机。 “喂,优主播?”传来偏尖的男音。 “我要你查的怎么样了?” “当然在进行了,”邱益光语气调侃起来:“很急吗?” 优年抿嘴。“我要结果。” “姊姊的有了,小弟还在查。” “我要你再加上牧洛亭。” “哟!”邱益光声音更尖,“不是吧!这是大鱼,可不便宜。要知道牧社长是你们这行的老手,懂得怎么活在探照灯下,比你还要难缠。” 这话说得明褒暗眨,优年声音冷了:“有结果,当然不会少付给你。” “是查私生活,我没想错吧?” “不要被他发现。”优年切掉通话。 优年站起身,在光鲜亮丽的办公室里踱步。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査这此一人? 她心中不断冒出这个问题,但这不仅是一个问题而已。她一向只査工作上要调査的人,就算用上姓邱的这样不择手段的角色,至少从不私用。现在为什么破例?而她又为什么要去理会一个对她无视的自大狂?于公于私追在她后面的人不知有多少,就算姓牧的条件再好也得排队,她何必? 最奇怪的是,她干嘛在工作出纰漏的此时分心这种事?她不是一向工作第一,下班后用男人来调剂? 她最爱听人家称她女强人,现在为什么自觉猥琐、别扭、小家子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冲出办公室,外头大办公室的人纷纷抬头,看到是她又马上低下,谁不知道最近优大主播常发飙,谣言已经开始纷飞了。 优年开车直杀朋友的酒吧。不想要脑中问题无数,只有直接麻痹算了。 now!的二月专刊一开始即吸引了狐疑的眼光。在情人节千篇一律俊男拥美女作为封面的期刊架上,很难不立刻注意到一幅线条分明、用色大胆,应该一目了然却又不是这么回事的绘作上。 总编也极为大器,把杂志长宽增了半倍,似乎打算将封面直接当作艺术作品来展示的阵仗,等于比其他所有期刊大了一倍;且用纸也毫不吝啬,印刷用色更是细腻讲究,价钱上却未因此调升。now!又有欢迎试阅、不准书店封套的政策,结果是路人瞟到一眼就忍不住翻起来了,尤其封面标题还是烫银的三个字—— 为谁爱? 为谁爱?画面上人物微妙的关联好像呼之欲出,却又无法一眼看透。为什么不是问“你爱谁”,而是“为谁爱”?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旦翻开,故事便开始了。只有四个故事,却说得很长、很慢、很深,详细而生活,彷佛你也认识那些故事主角。 直到整本看完,合上杂志,才发现自己又直直盯着那幅封面画,无声念出那个标题,脑中跳跃着那活脱脱的人物,这个问题好像有了钻石般的切面,又彷佛有了血肉灵魂。 以为一定是利用节日、更利用人人嚮往的爱情来卖杂志的主题,结果让人感触良深,深到让人自问:我爱谁,又为谁而爱? 什么是爱?又为什么爱呢? 听说很多人站在书店里看到哭了,now!官网的留言板差点被灌爆,从第一周的议论纷纷,到情人节那天,仅仅半个月,销售已破往年纪录。 突破往年的还有一点,就是这本专题同时印了英文版,作为打进英文期刊市场的初试啼声之作。 “总编!”连一向沉稳的冬湘宜都是三步并成两步走进来的,“初步数字真的很吓人,我们可能会缺货——” “我一开始就加印,不会缺货。” 冬湘宜吓一跳。“总编早知道会红成这样吗?”这回内部资深编辑和作者群是直接与牧大及襄依姊弟筹划完成这期专刊的,听说是呕心沥血,后来又补充专访了好几次才定稿。完成后大家的说法是:角度全新,不知道读者会如何想? now!的东西很“敢”不是新闻,但有些专辑是叫好而不甚叫座,还好有死忠读者支持稳定成长,且公司累积的财力雄厚,因此编辑没有太多业绩压力,主要的压力来自期待牧大总编会欣赏赞同。 但这次期刊牧大告诉作者:不限字数,只求把故事讲好。于是每个专访都有了自己的长度和深度,还有丰富的照片。四个主题开头各配上襄知的一幅画,横跨两页,画风及颜料则完全不同,非常吸睛,且自成话题,已经在网上疯狂转寄,听说还有画廊来问是否能同步展出。 襄知使用笔名shan,但没有登在杂志作者之列,只有画刊底页美工组团队名单里找得到;而刊头及内页四幅大受欢迎的插画则完全没有署名,冬湘宜觉得可惜,想不透是襄知的意思还是牧大的。 “我本来不知道会不会卖,卖不出去我就免费送。” 冬湘宜嘴张得更大了,now!还没有这种前例。“送……谁呢?” “所有慈善机构和学校,包括安亲班、补习班跟託儿所。” “啥?小朋友看得懂吗?”不是她习惯造次,是牧大不讨厌问题,甚至鼓励大家问。 “看不懂内容,看画也行。” 似乎是这样没错。襄知的画风多变、难以定义,但总带着一种接近童趣的美感,即使画得再另类,也让人觉得“好看”。 “这次真的大成功!”冬湘宜喜孜孜的,“如果不会缺货,我可以多要几份带回家吗?”她其实已经被好几个同事托问了,大家都想要。“没问题,告诉大家一人可以拿五本。” “真的?!谢谢总编!”冬湘宜赶紧出去报喜讯,这期专刊显然已经有收藏价值,搞不好员工还想高价转卖哩,牧大和襄家姊弟实在太厉害了!她这个做特助的也与有荣焉。 就说她有世上最棒的工作,大家公认的! *** 情人节好比海啸洪水,没有淹不到的地方。不只是各家杂志,报纸、电视、电台、网站大幅专题,每个沾得到一点边的商家,从餐厅到百货公司,甚至卖珍珠奶茶的都推出粉红特卖商品。玫瑰泛滥成灾,气球跟巧克力好似不要钱,到处看得到牵手的双双对对,看在孤家寡人的人眼里,真是情何以堪。 “没人性的日子i?谁想出来的烂节!”房凌光恨恨地说,把桌上一堆同业杂志互比“粉红”的专刊推开。 “咦?房主编也会没人陪?”够资深的winnie是少数社内能偶尔挖苦房凌光而不被砸的人,这次是真的惊讶。 “不是没人,是不屑。”房凌光撇嘴。最近不知怎地,看美女愈看愈烦,以前不怕花名,现在却很不慡这种称呼。 最他妈的是,脑中常浮现一双身影,应该超不登对,但又觉得那两人间有条拉力超强的无形橡皮筋,他是见了哪门子的鬼?! 已经有两个学龄儿子的winnie扬眉。情人节一到,很多人都不正常起来,牧大频频有新政策,连专题都非常另类;而这个花花公子说什么……不屑女人? 她告别单身日子真的太久了,无法理解新新人类的感情观。 没错,房凌光这男人脾气大又自恋,但他有金有才又有颜是事实,女人对他趋之若鹜,向来他也来者不拒,现在是怎么了? “今天换老公作晚饭,光这点就够我挺情人节。”winnie耸肩。情人节是女人节啊!明明叫情人,但不成文的规矩是这天男人要疼女人,慡啊! 冬湘宜走进编辑厅,满面笑容,偌大办公室几十人都抬起头来。 “牧大有令,今天大家放半天假,不准加班。牧大说:‘临时公布是要给大家惊喜,增加这福利的心理附加价值,好心情会让今夜更特别。’好,我一字不漏带到了,十二点半我会来赶人。” 特助走了,有人已经开始收桌子,十点了嘛,手上东西收个尾便成。 “牧大能再完美一点吗?”有人捧着心醉了,“最近简直变神了!” 房凌光咬牙,心情更差了。姓牧的是自己想过情人节才来这招吧?至于跟谁过,姓牧的还在那里搞暧昧,但房凌光心里有谱-自从那天被丢一颗“别碰我的人”炸弹之后,白痴心里才会没谱。 第21页 姓牧的是终于开窍了,准备出柜?但小不点实在太……小了!太初生之犊不畏死地天真,又太、太……他也无法对自己解释究竟是太怎么样,但反正跟姓牧的怎么样也不应该兜到一起! 好吧,这关他什么屁事?他在不慡什么?! 房凌光双脚一踢,退离桌子站起,编辑室众人半抬头觑了他一眼又低下去。当房暴龙又有情绪异动,大家都心照不宣一起当鸵鸟,不然被迁怒到就倒霉了。winnie偷笑,准备他一发飙就要再挖苦他几句,这次却没有等到,只见房凌光双手插人口袋大步走了。 咦?这是什么情况?姓房的没有借题发挥找事给人做,还带头配合牧大的故假令?他不是刚刚还在骂这个“烂节”? “你们觉不觉得最近暴龙变了?”有人问。“暴龙好像不太骂人了,以前每天都骂的。” “我以前就天天被骂。” “对喔,我就觉得最近怎么办公室安静多了,原来是没人摔东西。” “我知道!一定是恋爱了。你没看牧大说放情人节假,他第一个就带头下班?” “你没听到他刚才说‘不是没人,是不屑’?他一定是失恋了。” “拜託,暴龙失恋,还不把公司整个拆了!” “就说他最近变种了嘛!” 暴龙不在,大家尽情八卦,办公室欢乐收工,放假去也。 从来情人节还是工作天,尤其忙完专刊就累死人了,所以牧洛亭根本不庆祝这种日子。当作专题他自是很专业地看待“爱情”这个主题,觉得旁观者清,他即使没谈过恋爱也能主编得好,今年却感觉大大不同。 这是他跟襄知认识的一年,这是他跟襄知合作的专刊,这也是……他希望能晋身“情人”这个身分的日子。 襄知一定觉得这个日子被搞坏了,她不是说没有爱情这种东西吗?但她的画作又似乎很认真、很深刻地去思考爱情。他觉得一天比一天靠近她,可她也有同样的感觉吗? 情人节果然折磨人,但他是真的想跟她一起过。 鲜花巧克力什么的根本想都不必想,连自己都觉得耸。他只是想跟她在一起,什么时候都想看到她,但今天心情特别激荡,开始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都这么大惊小怪,不是日子特别,是希望那个人明白她在他心中有多特别,让她觉得受到了重视、珍惜。 但要怎么做?他想了又想,一个个浪漫、昂贵、花稍的主意都被他否决。她喜欢用心,但不喜欢心机。 等到她出现在“安心”,他已经满怀沮丧。什么金牌总编!他只觉得自己脑袋是浆糊做的。 “病了?” 他吓一跳。“你病了?”他不自禁抓住她纤细的双臂,上上下下打量,“哪里病了?” “你才有病。”她噗哧一笑。 他脸红了,赶紧放手,原来是在问他。“我没有啊。” “你刚脸色很灰白。”她再补充:“现在很粉红。” 他脸更热了。“我……是在想,今天该做什么才好。” “情人节?”她扬眉。 他嘆口气点头。 “我们专刊里给了很多建议。” “别笑我,我是真的……想不出你可能会喜欢的。” 她微笑没有消失。“我那么挑?” 他很认真看她。“你很特别。” 她神色也认真起来。“牧洛亭。” “嚼?”他低声应。 “你那时跟我讨论爱情时,你自己也不相信有这种东西。” 他吓一跳,一半是因为她今天说了很多话,另一半是因为她说的话。他那时……其实只是想辩赢她吗?他仔细回想,愈想愈心惊!他一直拒绝女人,难道不是因为还没动心,而是根本抱持怀疑的态度? “我是那样的吗?”他觉得手心发凉。 “你说爱情存在,说得很肯定,所以我知道你并不是真心的。没有人能对爱情这种东西那么肯定。” 他觉得心头沉沉的,像被什么堵住。“小知……” “没关系,我那时比你还肯定。” 他哑口,她微笑。“我把爱情完全否定掉,好像我是什么高僧圣者,通天达地、无所不知。好像我能把世间多少人看得比生死还重的缠绵纠结一笔勾销。我比你还言不由衷,因为我根本连爱情是什么都不知道。一个眼睛都还没张开的婴孩,谈什么世间大道理?” 他咽了口气。“那……现在呢?” 她嘴角挑得有些自嘲。“现在我承认自己不懂。” “但会想懂?”他的心又上提几分。 她很郑重地点头。“本来不想,但你说服了我。” “我?”他的心激跳起来。 “我听过你不近女人的名声,”她说得很坦白,“当然,也不近男人。但你为了我把自己勇敢且破例地敞开来,我想至少回报同样的真诚。” “只是要回报我吗?”他苦笑。 “还想解谜。” “解爱情这东西的谜?” 她摇头。“一个叫作牧洛亭的谜。” 第7章(1)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6346 也许是说了超乎平常太多的话,她之后都一直沉默,孩子似乎感觉到两人心情特别,缠着他们问话,襄知只是微笑,牧洛亭则风趣地回应。 问不出什么来,大男孩阿宁忽然想起办公室里今天多了许多红玫瑰,直接跳到重点。 “你们是情人吗?” 牧洛亭咳了一声,这些孩子对“情人”的理解是什么?他不敢乱猜,看向襄知求救。 襄知摇头,他半松口气,不必再想破头解释,但也半失望。他们当然不是情人,这还是他的一个梦想而已。 “笨蛋!什么问题啊!”小云瞪阿宁一眼。 “我觉得很像啊。”山山语出惊人。 很像?他跟襄知很像情人?牧洛亭偷看襄知一眼,她微笑不变。 “哪里像了?”阿宁很好奇。 “长得很像。”山山说。 小云笑起来,阿宁眨着眼,山山用他很画家的眼光继续打量他俩。 是说他俩已经有夫妻脸了吗?牧洛亭很乐意这么想。山山看东西的角度特别,他认为这孩子说的每句话都有独特的意义。就像襄知一样。 “哪里有?我跟我妈才长得像。”小云又笑。 山山摇头。 “牧大哥跟小知老师都是好看的男人,所以很像?”阿宁继续追问。 山山摇头。 “就说一点都不像!”小云下结论。 山山不为所动,继续盯着他俩看。 牧洛亭又咳了一声,被那双大眼盯得有些赧然起来。这孩子异于常人的利眼,究竟看出了什么? “那到底哪里像?”阿宁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眼睛里都说着喜欢对方,所以很像。”山山终于说。 牧洛亭飞眼看向襄知,她的微笑被惊讶所取代,明亮的眼睛也眨着。 看着他的那双眼是如此美丽,他好像真的看到了她的喜欢,但……他又不敢,即使孩子说对了,他也不敢自作多情。要小知说了才算,他宁愿等。 “我很高兴,山山。”他想去摸山山的头,手在孩子头上等了几秒,看到山山指着右肩,他照着指示在孩子肩头拍了拍。 牧洛亭和山山都笑了,好像一个男人对另一个。 小云撇嘴。“小知老师谁都喜欢,谁也都喜欢他。” 牧洛亭微笑。“小云,你说得很好,小知老师真是这样。” 小云好像很满意他同意了,决定这个话题完满结束。“小知老师,我今天学了一首新歌,拉给你听好不好?” *** 他从听到她那句话之后心跳就没有平静过。她说她想解谜——解他这个谜。他从来没听过比这更让人心跳加快的话了。 山山的话,只让他更胡思乱想,想问清楚些;但她已经为他说了这么多,他不愿再要求更多。 等从“安心”出来,他又开始苦恼。下班了,志工也当完了,情人节活动该正式开始了吧?问题是他仍一点头绪也没有啊! 两人在街上走着,没有特定方向,沉默如街道愈走愈长,他也愈来愈无措。“牧洛亭。” “啊!”他猛然转头。 “你比女孩子还迷情人节,为什么?” 第22页 被彻底抓包,他只有苦笑。“我以前对这个节日除了工作,只觉得烦人,你也不喜欢吧?” “我以前不喜欢襄依老在这天抓狂。” 他笑。“你姊姊感情生活很精彩吗?” “过头了。” 他收起笑容。“这影响了你对男人的感觉,对不对?” 她看着他半晌。“我们去吃饭吧。” 他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不知道她是否不愿回答,但能一起吃饭真好,也许情人节庆祝就这样开始了。 他以为她会带他去吴叔的相食馆,结果是他上次带她去的拉面店。老闆跟他熟,看他的眼色自动安排包厢,拉上纸门。“这个地方对你很特别,对不对?” 她是怎么猜到的?牧洛亭立刻又想,是因为知道自己喜欢她,第一次带她吃饭,一定会挑最特别的地方? 她终于接受“他真的很喜欢她”这个事实了吗?“这是派克带玉姗来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她点头。 “他还在这里求婚成功。”牧洛亭又补充。 襄知微笑。“是好运的地方?” 他笑了。“我很需要各种助力。” 襄知看他许久,他开始坐立不安。她终于说:“你还没问过我,我到底是男是女。” 牧洛亭没想到她真的提这个。“我……把你当成女的,但是男是女都不重要。” “既然不重要,为什么要当成女的?” “我也不知道。”牧洛亭搔着头,“其实比起第一次在派克屋看到你的女装打扮,我更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除了邋遢一点以外,简单俐落,比较适合你。”“那为什么要把我当成女的?”她不放松地问。 他被问倒了。为什么?难道他真的宁愿她是女的,因为自己只能喜欢异性?心里有什么强烈否决了这个意念。 “不,”他坚决摇头,“不是因为只能把你当成女的,只是比较方便这么想而已。我把你当成襄知,你就是你,即使你现在告诉我你是男人,或准备变性,我的感觉也不会真的改变,我一样想跟你在一起。” 她的眼睛,比起孩子们的更为明亮。大概是因为岁月磨利了目光,历练开展了视野,她又有独特的心性,洞察到的,他也许永远也无法看见。那么她在看他的时候,看得清楚他的心吗? “所以我永远不提也无所谓?以后裸裎相见,真的让你大吃一惊也没关系?”他心跳起来。有些话是男人听了怎样也无法不受影响的。他深吸口气。 “我只会受宠若惊,能跟你那么……亲近。”他终于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这样想好了。如果茱丽叶忽然变成男的,罗密欧就立刻变心,我们还会觉得他们是不能爱毋宁死的真爱吗?死都可以了,男的有什么关系?” 她笑起来。“这比喻很怪。” 他正色说道:“那……换种说法好了。我做过很多报导,都是报导已经发生过的事对不对?所以受访的人,都有很多的惋惜。有的是重大事故,遗属恸伤失去的亲友;有的是名人过世,大家追念他生前许多成就。就算是好事,譬如得奖或英雄救人的美事,我最常听到的是:‘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会对谁谁谁怎么样……’。这些年来我学到最真实的信念,也是我一生奉守的信念,就是把握住对我最重要的人和事,像没有明天一样全心看待,我真的想要那样去活。但是,我至今找到的,只是工作而已。除了家人,没有碰上我想那样对待的人,直到遇上了你。 “你觉得,这样难得的机遇,我还会计较任何事吗?我对你的感觉,是因为你说的话、做的事、你的想法、你的活法。你老了、丑了、哪天出车祸断腿了,难道我就该变心吗?如果真会这样,我们再怎么去预防也是枉然。爱情,我想我明白了,那是要实际去走才会出现的路。去走就会看到风景,就拉着那个人的手,去哪里都无所谓。跟我走好吗,小知?不然,带我去走?” 他不知道自己把她的手愈握愈紧,直到感觉手心出汗,才赶忙松了些,却仍不愿意放开。她若没有挣脱,他是绝对捨不得放开的。 “走走看吗?”她俊秀的眉蹙起,然后又缓缓舒开。“不用说爱情,走走看没问题。” 她真的这么说了?他想再问,又改变主意。只要能跟她同行,他不用说爱情也没问题。 牧洛亭吃了很饱、很满足的一餐。 *** 杂志界一年一度的大奖之一发布了,now!毫无疑问地上榜。通常杂志再怎么红也没人会去注意到背后的美编和设计功臣,毕竟大作家在杂志上开专栏的太多,尤其有牧洛亭这个名总编打头阵。 不过now!的情人节封面画爆红,而襄知没有署名,最后作为团队的四名美工一起上榜。 不管襄知如何低调,社里知道她的人更多了,从“插图小弟”到“天才少年”再到“暴龙终结者”等不同的绰号,当然最后一个绝不能当着某人的面讲。 今晚的颁奖晚宴,各家入围者都受邀出席,now!就占了十一名,相当风光。牧洛亭为了慰劳下属,特别请主办单位加了数张邀请函,让冬湘宜及房凌光等背后功臣都来分享光彩。 牧洛亭把这件事一直放在心上。襄知讨厌受人注目、八卦评论、或任何需要光鲜体面又规矩一堆的场合,但这奖项是对她的肯定,他私心希望她能看到众人佩服的目光,体会到大家对她的赞赏。 到“安心”帮完忙后,牧洛亭把襄知送到家门口,还不放心地叮嘱:“今天的晚宴很重要,一定不要放我鸽子,好吗?” 襄知沉默了半晌。“不知道要穿什么。” 他一顿。穿什么?随即明白她的难处。 她蹙着好看的眉头,自然红的唇不自觉嘟着,第一次看到她如此苦恼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不知道该怎样才能隐形?” 在颁奖晚宴这样金光闪闪的场合,邋遢随意的穿着恐怕只会让她更显眼,像穿着凉鞋短裤跑上人家奥斯卡颁奖台一样突兀。 她这次真的中招了!不打扮不行,即使男装上身,想必也会闪闪发光。看她眼光流转,他立刻明白了——她想变丑,变丑一点就没人想多看两眼了。 “总觉得你怎么变也不可能丑,不过很期待!”他笑说。 她瞥他一眼。每次跟她甜言蜜语,通常会有这种下场,但他就是想说。他还没练成惜言如金,倒是惜她如金练得透彻。 “我来帮你如何?” 她摇头。他忍住笑,当然不成,他一定捨不得下重手,帮也是白帮。但她知道这点而拒绝,表示知道他疼惜她,他很高兴。 “可是,社里的人都知道你的长相啊!弄得太丑大家会认不出来,弄个伤症大家会同情追问,弄成倦容大家会以为我害你加班——”他故意打住。 这次她的大白眼配上微微泛红的粉颊,原来淡定如她,还是会有害羞的时候?他大乐,心评评跳,俊容上笑出傻气,自己不知道有多迷人,只见她又瞧他一眼。 “该变装的不是我。”襄知嘀咕。 他眨眼,又傻了,她是在……甜言蜜语吗?他的笑被定格,心差点跳出口。听到她的甜言蜜语了!惜言如金的人所给的比婚钻还宝贵的礼物,他呆在那里,在心里重播一遍又一遍。 “进去了。”她红颊染上淡笑,美得让他窒息。 他讷讷说:“那……晚上见?” 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都能轻易夺取他的呼吸吧。 牧洛亭很想去接襄知,但他知道他俩一起出现在颁奖晚会绝对不合适。他再次诅咒这个讲究“合适”的社会,绑手绑脚,半点都不自由。 “小知,又多了一个给你的专题。”他喃道,不禁要微笑,“怎么穿出自己!”在她笔下,不晓得又会是怎样的惊天动地。有人就是活得比较大胆、精彩,他觉得只要跟她在一起,世界看起来就是不一样。 他特意挑了件正式一点的西装,晚澧服的剪裁不流于古板,有种混合古典与新cháo的特殊风格。近来他的审美观受到襄知影响-趋于亲和低调,但私心希望 自己在襄知眼中如同在别人口中那样帅气,同时也想为她站台。 他在全身镜前端视自己。他人口中所谓的帅哥,他开始觉得纳闷。与襄知那样特意淡出却又紧紧抓住他眼球的美相比,他半分不觉得自己特别。 美是什么?又有什么意义?他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襄知变装,一定有她的理由,他真的很想知道。 如果要跟她站在一起,不是只在工作上,而是生活中时刻相伴呢? 第23页 襄知没有这样的表示,是他自己想要,是他想得远了、贪心了,但他就是不能不想。 以什么样的面貌,他才能和她站在一起? 心里在担忧,感应到她一定会有的抗拒。跟他在一起,会是一种负担吧?他想要她发光,但如果这是她最不想要的呢? 她方才的苦恼,他只觉得好玩,现在细想才感到不对,他把事情看得太简单。先不论她曾宣称没有爱情这种东西,光是她想模糊世人的眼光,就明白昭示了她的决心。 她不想活在世人的眼光里。 他把她拉进他的世界,知道只要给她机会,她一定会发光发热,然后呢? 一直到了饭店,他还没有答案。 今晚的典礼既然是杂志大奖,自然是记者及摄影师成群,搞得像影视大奖一样,只差没有红地毯和夸张的晚礼服。杂志界不.颜值,因而帅哥美女不多,以致造成牧洛亭和房凌光这样的男人更显出众。 房凌光已经先到一步。他最近低调许多,在众多女性包围之下,还显出少有的不耐烦表情,一看到牧洛亭如获救星。“快过来卡位,我快被烦死了!” 牧洛亭觉得好笑。“你什么时候开始嫌女人烦了?”他在房凌光身边坐下。 “我也不知道。”房凌光烦躁地把背朝向另一边座位的女人,杜绝谈话的必要。“女人就是话太多了。有人不吭一声还是照样活得很好。” 牧洛亭眯起眼,但没有接话。 “咦?今天主角还没来吗?”房凌光东张西望。 “今天我们人围十一项,你说的主角是谁?”牧洛亭淡问。 房凌光终于闪过神来,开始喷气:“姓牧的,你在套我什么?” 牧洛亭不动声色。“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明白,没有套的必要。” 说到那番“襄知不可碰”宣言,房凌光更想发飙。“我还没有问你咧!你上次——” 牧洛亭平平打断他:“公共场合别乱说话。” 又被成功堵住,房凌光只能焖烧。今晚座位没有特别划分保留,大概主办单位不想要各桌泾渭分明、胜负太过明显。杂志界流动率大,熟面孔多,他跟牧洛亭又容易吸引众人目光,说话还真的必须小心。 自己到底要问什么,房凌光也不清楚。他已经好几天堵不到小不点,倒不是真有什么事找人家,就是……就是有点担心那小子。 怎么到现在还不来? 牧洛亭眼角注意着门口,却没放过房凌光的表情。房凌光太在意小知,这让他只有更加紧迫盯人,分寸之间难以拿捏。四周全是嗅觉灵敏的一线媒体人,眼前这个尤其难搞,轻易便能擦枪走火。 “啊,小不点!”房凌光见人便要起身,被牧洛亭大掌压在肩上起不来。“别引人注意到襄知,你名声很烂。” 房凌光抽气,平时听到这样的话绝对会受不了,这次却无话反驳。他也不想给小不点找麻烦,或引起什么男人注意。 啥?他在想什么?房凌光甩甩头。 牧洛亭暗暗为襄知赞嘆。她的出现没有引起人注意,因为她彻底作了个“宅男”打扮,且还是穷到有点发霉的那种——穿着够正式合宜,但衬衫半新不旧,带些皱褶,鞋子老气,头上发胶也嫌多,这让她加了些年纪,倒比较反映她的真实年龄。 她化了妆?他敏锐的目光捕捉到她有些不同的眉形与唇线,那份俊美被成功淡化。厉害!她从哪里学到如此专业的化妆技术? 这让他想起初次见到她的那张面容,如同工笔画般精美。他醒悟到,这也是她画笔的一部分吗?在自己脸上也能挥洒自如? 襄知找了一桌有几个男人的位子坐下,其中也有一两个now!的人。牧洛亭不意外她不过来他们这一桌,也不去找女同事。男人间少八卦,也不会套亲,更别提对几乎不认识的新员工了。襄知很少来now,公司上下整栋几百人,虽然有传言在飞,但没见到人都不够具体。 “你就把他晾在那里不管?”房凌光不满地说。“干嘛,你是他保母?” “你——” 第7章(2)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6089 灯光暗下,止住房凌光的回驳。 看来主办单位砸下大钱,找的是某当红实境秀的主持人,香槟红酒不断,点心也不含糊,声光设备一流,颁奖的都是名嘴或大作家。 颁奖加表演,笑语如珠下很快送出一个个奖项。美工这样的小奖被排在很前面,当襄知的笔名被念到时,灯光打在她脸上,她微低下头,表情被藏在暗影里,看上去是腼腆状,不过只有一秒打光就转向同时入围的同事。 接着投影墙忽然亮起,众人眼睛一亮,巨大的画面正是now!情人节专刊的封面。 专刊大卖之下照说应该产生视觉疲劳的画作,还是激起一片惊嘆。画面放大更凸显细节的巧妙。画中四名有情人原来脸上是富含表情的,但在杂志封面上却被忽略了。 众人眼睛还没探索完毕,灯光已经又转移,掌声中隐隐夹杂嘆息,可惜画作太快下片。 五份入围者的代表作品都展示过后,明显地没有悬念,艺术这种东西应该见仁见智,但五图对比之下,最让人印象深刻、还能留在心上琢磨品味的只有一幅。“now!美工组!” 掌声震动桌上的酒杯,众望所归,四名美工很快上台领过奖就下台。now!的其他同仁边观看边鼓掌。 牧洛亭暗暗自嘲,他差点忘了襄知得过奖项不少,早已练就“低调”之术,他竟还纠结在既要她红、又怕她红之间,真是傻。 这也正是最让他发愁的一点。襄知好像自有一套游戏三昧之术,完全不需要他的存在;而他最想的,偏偏就是要她的人生非有他不成啊! “咦?小不点看起来有点不一样?”身边的房凌光严重的后知后觉,“小不点”的暱称让牧洛亭不慡,睨了房凌光一眼。 “你又吃错什么药?”房凌光不满,“你最近阴阳失调还是染上隐疾?动不动就跟我对着干——” 牧洛亭像是没听到,迳自起身,房凌光对他背影瞪眼。 牧洛亭离座跟房凌光无关,因他看到襄知拿到奖座便离开会场;他迈开脚步朝门口走去,襄知一定是第一时间就落跑。“恭喜!”他及时在走廊底端追上她。 襄知转过身来,手上已经没有奖座,牧洛亭瞄了她的手一眼,平常的背包今晚换成了黑色手提袋。 她点头,算是说谢谢。牧洛亭微笑。“送你回去?” 襄知摇头。“你的奖还没拿到。”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得奖?”年度总编奖、年度期刊奖、年度杂志奖,其实列起来还有好几项。襄知睨了他一眼,他笑起来,“一定会得的话,一点紧张感都没有,有什么意思?”接着又正经起来,“其实,今天晚上就是想要你来,是为你才来的。” 襄知又摇头。牧洛亭嘆口气,很想说他安排房凌光和冬湘宜来就是要他们代为领奖,不过这么说襄知还是不会同意。“好吧,我回去。” 他转身,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奇异的不舍,让他又回头拉住她的手。今晚星光闪烁、众目睽睽,让他比任何时候都感受到他俩之间那条界线,看不见、又确切地强拉出一段距离,彷佛怎样也跨不过去,令他心慌又难受。 他把她拉近,她没有防备,被他拉进怀中,“小知……” 他的身体本能地拉着她退到角落里,豪华酒店的柔和灯光渲染着浪漫性感的气氛,他的心情如此动荡,自己也无法掌控。 “我真的很想等,很想慢慢找出一条好走的路,可以走得更快一些,可以真正走在一起,可是……”他一顿,“我还没想出来,只觉得心焦难受。” “牧洛亭。”她说了他名字,摇摇头。 他的心更紧了些。“你懂我的,对不对?”他把她抱得更密实,两人之间毫无fèng隙,两人身高的差距、身体的热度,都敏感地呈现。 她眼中短暂闪过慌乱,他像是受到鼓励。“我不可能是唯一受到影响的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固执地沉默。 “因为身体会彼此呼唤,”他低语,“就像心灵能够交流,身体也会说话,传达热度,告诉彼此——找到了!就是这样,就是这个人,就是这里,就是现在!” 他在发热,她也是。他短暂的失神,脑中有些晕眩,像被软绵绵的云朵包裹。她是这样的柔软,他从未如此意识到自己的坚硬,直到触及她—— 她颤抖起来,他悸动不已,几乎无法出声。 第24页 “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聪明的,脑子里有数不清的点子,好像没有弄不懂的事,所以不要在这么重要的事上闪避。我不见得就比你懂,但我想要弄懂,一点都不想错过。” 她不喜欢用过多的言语表达自己,但他此刻止不住自己。他想说,虽然困难,还是想表达每一个最细微的思绪,让她了解他变成一件最重要的事。 他是玩文字的,他喜欢言语,她的每一个字,对他来说不只是谜,更是珍贵的礼物,那样稀少,那样难得,与众不同,又满含深意…… 她的眼神似乎慢慢在转变,亮度降低,彩度变高,他深深看进去,像要碰触她的灵魂。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他耳语。 因为他是请求,不是命令,不是索讨,她开口了。“第一次。” 如同兵败山倒,全身的血液刷地点燃,他被她坦白的三个字彻底征服。第一次什么?他好想追问,又宁可自己假设,想当她所有的第一次。他真这么做了。 双手什么时候缠入她发丝中,上身什么时候绵绵实实地压住她胸前,双唇什么时候完全与她的难分你我,他没有清楚的意识,他的自制荡然无存,唯一的感官知觉是她,他深入的舌尖所找到的她,他烫热的身体想嵌进的她,他十指不断探索的她。 “总编!总编!你在这里吗——” 依稀听到扰人的苍蝇声,已经好几次,他直接无视。冬湘宜急奔进转角,生生撞见这一幕。 “总编……我、我……”因为太骜愕,冬湘宜舌头打结了。 该死的!牧洛亭终于清醒,把襄知挡在身后,高大的身躯虽有效遮掩住她,但刚才的画面是如何让人震撼,大概怎样也消除不了。 牧大居然在……在亲吻襄知!冬湘宜直直瞪着牧洛亭。“对、对不起!要颁到你的奖项了,我就、就过来找……”冬湘宜结结巴巴地解释。 牧洛亭脑中急转。怎么办?怎么办? 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做得很好,保持该有的距离,直到自己再也忍不住要碰触。 小知最不喜欢被人注意,从未以女孩身分示人,虽然未必极力掩饰,或者根本已经习惯,毕竟是她宁可的选择,说不定……她甚至觉得必须如此。 难道终于掩藏不住?因为他? 如果不还原成女儿身,就要被当成同志。他不在乎别人如何想自己,却不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 他从来不想当名人,但媒体力量无远弗届,自己身在第一线,想不成名都难,现在他的名声,会把她也拉到探照灯下—— 短短几秒钟,很多事都会变了,他下一个决定,将会定义两人的关系,也会对她起重大影响。 究竟该怎么做? 要怎么样,才能真正保护她? 他浑身的张力,自己并没有察觉,襄知忽然从他身后走出来。 “我不是——” 却立刻被他高姚的身躯挡住,话语被截断。 “你当然不是自愿的,是我突袭你,你才会被吓得不知所措,对不起。”他半转头对襄知说,然后转向冬湘宜,“冬特助,我一时昏了头,不关襄知的事,这件事还请你当作没看到。如果襄知要追究,也得由她来,但既然不是她的错,再被流言蜚语伤害就太不公平了。” 冬湘宜还没恢复过来,但牧洛亭歉疚而合理的话使她自然而然地点头。 一个男生突然被大老闆给亲了,当然会吓得呆在原地,她很可以理解;牧大是多么有威严魄力的人,她也比谁都清楚。 老闆居然喜欢男人!这是超爆炸性的发现,但她是个成熟干练的女人,更别说对牧大忠心不二,才不会像小女生一样胡乱尖叫或到处八卦。 “老闆,我不会乱说话的。”她看向襄知,他的脸色仍是惯常的苍白,不过眼神并不像是受了委屈,而且还算镇定。 毕竟是男生嘛,而且这男孩总是少年老成样,从来不毛躁。 原来牧大被多少女人流涎都没闹过绯闻,是因为这样啊!还好她从不敢肖想 牧大,不然现在可要痛哭流涕了。 牧大说什么突袭襄知,顶多是示爱嘛。多少女人,或男人,会自愿代替这男孩被“突袭”,恐怕数都数不完。 冬湘宜说:“那……我先回会场了。”快速离去。 牧洛亭和襄知互望,空气间的张力又突然升高。 她眼中有怒气,而他与心中的渴望交战。 “你不必曝光,被人看到是我的错;但我想要吻你,并没有错。”他喑哑地说,语气执拗。 “你会被当成同志。” 她的话让他一愕。他以为她是在气他让她曝光,结果是在气他帮她遮掩、为他而担心吗?她怕他的“名声”从此毁了?他心中激腾,“我才不在乎会不会被当成同志,我在乎的只是你,我不要强迫你改变什么。”“公开了会影响杂志。” 他摇头。“杂志不是人,重要的是人。你继续当你自己,什么都不用怕——而且,不要怕我。” 她眼中执拗地写着“我不怕”,但他可以感受到她的忧心与犹疑。他和自己的需要挣扎,还是输给了对她的心疼。 “你不必担心,不会再发生了。”他沉声说。 他没有多作解释,知道她明白他在说什么——他会控制住自己,不再给她压力;他会等,等到她终于弄清楚她和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 优年本来已拒绝今年杂志奖出席她颁发奖项的邀请,想到可能要亲手把奖项交给牧洛亭,全身就忽冷忽热地不对劲。她拖到来不及去电回绝,不愿去想也许自己下意识其实是想来的。 不管心里怎么纠结,她还是忍不住精心打扮;迟到了半小时,门口的招待仍热切欢迎,接过邀请函也没有看,一迳弯腰。“优主播,这边请。” 优年摇头。“我去化妆室一下。”谢绝男招待带路,她快步照着标示向后廊走去。 她倏然止步,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又有人快步接近,双脚自动向后闪避退回前厅,好像怕被发现的是自己。 她仅仅看到一眼,并没听到什么,只知远处角落里昏暗的剪影是牧洛亭在……亲吻一个男生! 是上次那个纤细的身影,不过看身高举止确实是男人没错,被更为高大的牧洛亭紧紧拥抱着,吻得那样难分难捨……即使只一眼都让人脸红心跳。 是那个叫襄知的少年,她不会认错。那牧洛亭原来真的是…… 就只那么一眼,如同烫金嵌入她脑中,连自己怎么找到座位的都不自知,直到有人下台她才被掌声惊醒。 “优主播今天特别漂亮,来,敬你一杯!” 她平时不在这种场合喝酒,此时却端杯毫不犹豫地干了。 “好酒量!以前都没听过优主播这么会喝。” 她没有颁奖给牧洛亭,当那个高大身影一再上台时,她避开眼不愿去看。 同桌的她都认识,颁奖结束后酒席大开,场面热络,她是大牌,来敬酒搭关系的数不完,而她来者不拒,众人更加起闹。 仗着再怎么醉也不会失了风范的硬脾气,她勉强靠自己双脚走出会场,由朋友送回家。 摸进家门,一片漆黑。离开闪光灯四she的派对后,独居的豪华公寓显得特别冷清。她迷迷糊糊地倒在沙发上,心乱头疼,隐约中像是打了一通电话,隔日竟全不记得了。 *** 男神原是同志?最性感总编打碎女人心! 比女人更美的花美男,连男人也眷恋! 神秘美少年男女通吃,真面目难窥! 隔天网路上出现绘声绘影、却没有亲密影像的绯闻,只有牧洛亭的照片满网疯传,因为实在很上相;有他受访的、领奖的、宣传now!的镜头。而现在大家有心炒作,立刻发现他总是避免跟女人并肩而立,中间如果不是隔着另一个男人,就是隔着至少一掌的距离,这……实在太奇怪了好吗! “以前好像也传过这种谣言,但牧大形象太干净,黏不上身,这次……到底是怎么搞的?”now!里头也无法避免地窃窃私语起来。 “坚决挺我们牧大!绝对是对头杂志在抹黑!我们刚得好几个奖就闹出这桩,哪里是巧合!” “但牧大真是不近女色啊……” “人家低调把女友藏起来了,不然当上社长兼总编兼男神的女人,岂不天下追杀?” “说得也是。一定是有了,牧大在公开场合才会这么洁身自好。” 绯闻是天下传得最迅速的谣言,传到最后无数版本任君挑选,拥护者及反对者捉对厮杀,当事人很无辜地当没钱拿的第一男主角。 第25页 牧洛亭照常上班,一路上楼当然没人敢多看他一眼,进入编辑大厅冬湘宜立刻起身,紧跟着他进总编办公室,立刻把门带上。 “总编,真的不是我说出去的!我谁也没说!我发誓!”冬湘宜没等他坐下便急急开口,脸上发白。 牧洛亭审视着她,很快点头。“我相信你。这不会是你说的。” 冬湘宜差些软倒下去。对牧洛亭百分百忠诚,在工作上也把握原则的她,出了这样的事,简直比当事人还难受。听老闆这么说,她满心激动,眼眶都红了。 “我一定会帮你查出来是谁搞的鬼!” “不用太伤神,”牧洛亭平静道:“这种事,捕风捉影也能编得天花乱坠。我和小知走得近,迟早会被人看到、猜到,我们这一行复杂,我又是公众人物,我早有心理准备。” “那么……”冬湘宜曝嚅。 “一定会有很多人向你打探消息,你就说是我交代的,任何有关小知的事直接找我。”他俊美的嘴角微勾,“不会有太多人敢来当面捋虎鬚。” 冬湘宜喘了口气。牧大厉害,既有担当又照顾下属,她从来没遇过这样好的上司,也希望今后就这一个。 回到座位,她又想起昨晚那震撼的一面。现在绯闻四起,比起那香艷画面,她倒对当时牧大对襄知的扞卫印象更为深刻,而且襄知极为镇定,成熟的风度让人佩服。 至少襄知身分还没曝光,留给两人一些隐私,冬湘宜在这行时间不短,知道现在探照灯对准他们,随时可能暴露。 最麻烦的是,大伙嘴上说时代不同了,说同志无罪,结果还不是在大惊小怪!大学以前她也觉得同志很劲爆,但班上出现一对,大伙心照不宣,久了也就见怪不怪,对外还会为他们多加保护,譬如出游过夜的安排等等。 当然遇上只要是女人无不为之倾倒的牧大,感觉又不同,也怀疑过老闆是否有厌女症,没想到还真是同志…… 牧大刚才毫无否认之意,那就是真的了!嗯,大男人就要有担当,两个男的更不能畏首畏尾。哪天时机成熟,说不定就公开了! 冬湘宜终于定下心神,安心工作。 第8章(1)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6849 隔天优年幸好没节目,否则再怎么吞止痛药恐怕脑袋都无法正常运作。在家睡到十点爬起来,忍痛喝下一大杯水,手机响了。 看到来电者忽然有点不想接,但心中的恶魔再次战胜。“怎么样?” “优主播,这次你捞回本了!我给你的料绝对独一无二。” “是什么?”优年深吸口气。 “你有看到今早大家都在传什么吗?都是些嘴上没毛的小狗仔在胡扯,他们全搞错了!姓牧的哪里是同志了!” 优年手忙脚乱打开笔电,网上在传……牧洛亭?! 打开一看,她手脚发冷,剧痛的脑中立刻浮现昨晚的亲吻画面,难道……“本来觉得你要查姓牧的很奇怪,”邱益光笑声邪气,“既不是吃花酒的高官又不是搞上女星的富二代,但查到最后果然有料!” “到底是什么?”优年不动声色。“是那两姊弟——那个弟弟襄知,根本是女的!” 优年僵住。女的?怎么可能? 本来她要查襄知,半是嫉妒,半是对牧洛亭放不下,想确认他是否真是同志,更暗暗希望查出襄知有什么不对劲,她就可以跟牧洛亭警告加炫耀,做个人情也占个上风。 她从第一次见到牧洛亭就摆出比平常还高的姿态,本能告诉她牧洛亭对她不只是对女人惯常的距离而已,不知是因为她的作风还是身价,他连起码的敷衍都不给她,让她更加拉不下脸来。 她观察过他对身旁的助理或工作上必然要打交道的女艺人或名女人,明明笑得迷人绅士,却无人敢对他造次,这是他的功力,也是他的盔甲;那么他是同志是极有可能的。明明知道这样,她仍一再地挑衅,自己究竟所为何来,她也羞于探究,不管怎样,至少要争回一口气!对,就是这样,一口气罢了,没想到却查出这样的结果……“你确定?” “拜託,我帮你挖料有几年了,我价格全市第一不是没道理。” “她为什么要这样?你还找出什么?” “这个女的平常爱作男生打扮,已经很多年了,出学校以后更是彻头彻尾地变身。她个性奇特,低调到不行,不过绘画功力一流,长得还真是好看,即使变了身也一样,如果还回真面目,怕不是个天上下凡的美女!” 优年面容转青,心里不是滋味到极点。 她这辈子几曾受过这种羞辱!如果牧洛亭倾心的真是个男子,她可能只会讥嘲几句,心中还比较舒坦些。襄知竟是个女孩的事实,让她整个人像受到冰火交攻的折磨。 美女?那姓襄的连半个女人都不是!不男不女、发育不良,还打扮得阴阳怪气故意掩人耳目!她到底是谁?又到底有哪一点值得牧洛亭多看一眼?她光看就觉得伤眼。 心中一把火愈烧愈旺,她嗤笑,“你有没有看错?那营养不良的竹竿也叫美女?” 邱益光识相地立刻转口:“说起身高身材,当然没有优主播你的万分之一。我只是说她徒有张脸而已,身材那么平板,难怪能变身小伙子。” 钱已经到手,他可不想当炮灰;看来这个当红主播对姓牧的有意思,邱益光很快收线。 优年把手机甩在床上,抱住疼痛欲裂的头。 *** 襄知从超市提了满袋出来,前头挡了一个人。 她只瞥一眼,就要绕道而过。 “你知道我是谁吗?”优年移步再挡,眼角一勾。这在男人面前,是她屡试不慡的迷人小技;在女人面前,就变成宣告优势的一眼。 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少年真是女生?优年目光在襄知脸上打转。 襄知不动声色,正眼迎视。那没有认出她的表情,让优年脸色不豫起来。不知道她优年是谁?这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人不慡。 “那你很快就会知道,”优年冷笑,“人要红,挡也挡不住。比如说你吧!最近遇上贵人,从无名美工翻身一变为第一大杂志的特约插画,对不对?” 她一语双关,襄知仍没有反应,优年嘴抿起。“那牧洛亭呢?所谓红人,就是有这个包袱,哪里都甩不掉人。你们行动这么明目张胆,如果不是清楚牧洛亭的作风,我还以为是now!想炒作呢。” 襄知不吭一声,优年愈说愈烦躁,还没有人这样让她一人唱独脚戏,对她无视,像在看一只没事白天跑出来的蟑螂。她忍不住挑明了—— “我一开始就觉得你不对劲,牧洛亭是什么样的男人大家都知道,对谁都不屑一顾,为何偏偏对你特别?我调查你,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真的很‘特别’啊!谁想得到牧大总编有这样的癖好。” 襄知很沉着,面色一如往常略呈苍白,大眼直视优年,眨也不眨。 还能忍?她就不怕自己的变装被拆穿吗?优年咬牙。“你到底是有毛病还是喜欢骗人?不管怎样,大众有知的权利,把你四周的人当傻子耍,真相大白的时候,你觉得他们会怎样?是要当你变性还是变态?大家不会觉得被骗吗?” 还是没反应。难道这女孩是聋子?哑巴?白痴?还是……精神有毛病?优年否决掉。不可能!姓牧的不聋、不哑、不笨、更不疯,他明明就对这个襄知动了心,她绝对没有看错! 在优年胀红脸的瞪视下,襄知居然转身便要走人;优年跳起来拉住襄知,对!她知道这女孩的弱点是什么—— “听说你还喜欢当志工,对吧?那些人知道你的性别吗?让他们知道你其实不是男的还故意假装,让他们觉得你变态也没关系吗?” 终于有反应了!优年松手,胜利地看到襄知眼中一闪,脸上泛起浓浓笑意,原本美丽的面容显得阴暗狰狞。“那些孩子,你很关心吧?为什么?会不会你跟他们一样……有问题呢?” 优年偏头。“让我想想,那些孩子是自闭症吧?我想如果做篇报导,应该对大家理解这种疾病有帮助,对不对?你怎么说?我可以把节目做得特别大,好好访问每一家的父母家人。谁知道呢?说不定家中长辈也有一堆故事。” 口头上是专业的邀约,字面上诚恳热心,但那美眸中一闪一闪的精光却让人无法会错意。 “你没办法强迫他们上电视。” 襄知说得简洁,优年脸色变了变。她说得没错,节目并不是优年说了算,还要通过电视台那关,如果家长小朋友们抗拒,见摄影机就挡,最终还是没什么可报导;若追逼太过,还会引起观众同情,对电视台反感。 第26页 优年整整面容又笑。“咦?节目做不做得成是后话,我总得全力一搏啊!我天天去安亲中心堵人,难道不会有效果吗?” 襄知眼色沉了。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不折不扣的威胁,却如优年所言,极有效果。自闭症患者对人的反应与多数人不同,也难以保护自己,如果受到情绪上的剌激,不知道对病情会有什么样的影响。社会上的偏见与眼光已经够伤人了,如果再加上狗仔队般的围堵…… 非常狠,优年混乱的脑中却只有一个想法——这下襄知总得低头了吧? 襄知开口:“你到底要什么?” 优年嫣然一笑,她终究逼出了对方的反应。她想要什么?她本只想戳破襄知的伪装,好好羞辱对方一顿;但自从两人对上以后,一种反被羞辱的感觉却愈来愈强烈,让她逐渐失控。从来习惯被众星拱月的人,只有她能占上风,能一呼百应,何曾经历过这种撞上一堵墙的感觉了!? 倒是有一次,且还是跟这小妮子连在一起的名字! 胸中堵着的气更加炽烈,优年说:“我要什么?我就好心一次,访问你本人就行了,怎么样?” 襄知顿了顿。“为什么?” 优年嘴角一勾。“因为你特别啊!你应该故事很多,又特别精彩。譬如说为什么好好的会想做千面女郎啊,或者对变性手术是不是特别有兴趣之类的……你知道,你这样的人是我们做社会新闻最关心的弱势团体,我一定给你最大的发声筒。你觉得怎么样?” 那闻名的珠玉美声,把话说得又甜又毒,明褒暗眨。 “切结书。”襄知简单地说。 优年眨了眨眼,显然不明白。“什么?” “切结书。”襄知重复。几秒后,像是优年太笨需要解释,她慢慢加上:“註明你和你的电视台不做任何有关‘安心’的报导。” 优年有气,阴阴笑了。“那么怕我吗?切结书就切结书。”想到镜头一打开就是她的地盘,顿感胜券在握,回复嘻笑安抚的口吻:“至于你,我保证只问最关键的问题,怎么样?” 只要那张脸上电视,姓襄的就算玩完了。把人给捧红,谁都会夸她优年,都会以为是好事,怎么也怪不了她吧? 她可是国内排得上前三大的主播,想放谁上节目都是那人的造化,姓牧的就算气得吐血,也无法反驳这一点,乖乖等着看好戏吧! 见好就收,优年抚了抚名牌短裙上看不见的皱褶。“我马上传切结书给你,今晚七点电视台见。至于要怎么打扮,请襄知小姐自行决定吧丨-” 清脆的笑声撂在身后,消失了。 *** “今晚我们专访的特别来宾,真的非常特别。如果观众朋友错过接下来这一段就太可惜了。”优年的双眼比平常更亮,声音更诱人。 优年的脸孔与身段都偏美艷型,今晚更是特意一身黑色小礼服加亮棕纱披肩,在电视妆与专业打光的衬托下,连她的忠实听众也为之眼睛一亮。 镜头在转,这是现场直播,全国观众都能清晰看到萤幕右上角的live字样。 优年不常做这样的直播专访,除非是突发新闻事件的主角或大人物,这使得观众更加关注。 镜头转了,出现一张全国大概不出数十人能认出的脸孔。这是一张极度赏心悦目的脸孔,年轻无瑕疵的脸蛋,深刻分明的线条,连刚在他脸上经手过的化妆师小琴都暗嘆,唉,自己已经二十八了,只能暗自闷骚十八岁偶像剧花美男,不能邀出去喝咖啡,真可惜! 那张脸其实根本不需要加彩,她只不过帮他打个底吸收电视打光,再把过长的刘海拨开,让那双大眼能真实呈现罢了。 而且这年轻人多好的气质啊!乖乖让她上妆,深邃无底的大眼盯得她娴熟的手都有些抖,连想哈啦都找不到声音,她可是打理过多少大官和明星的。 那双大眼现在就以特写呈现在全国观众前,摄影师与导播都本能地停格在襄知脸上;人的眼睛,总是会被无形魅力所吸引。 纯粹,却神秘;干净,却深沉。真正稀有的魅力。 所有人心中不由自主地嘆息,接下来迸出的问题:这美少年是谁? *** 在几条街外的now大楼里,占据一整层楼的员工餐厅正热闹着。24小时供应咖啡简餐,午、晚餐是高级buffet式,因为空间高雅舒适,吃得又好,员工本身不说,还可以带受访者也来免费享用,成为最受欢迎的採访和工作地点,厅里总是不缺人。 牧洛亭出现在这里不算稀罕,但必然吸睛,先进后到的没人不知道他就坐在角落里,眼前照例放着咖啡。没人打扰,不是怕他或不喜欢接近他,而是尊重大老闆的放松时段,有事就应该上他办公室,不是在这里哈啦。 如果牧大嫌烦不再来这里,那大伙的眼睛多亏!要知道他是男女老少都爱吃的冰淇淋啊。 一整面的电视墙上,所有国内外新闻台及网路平台一网打尽,只有声音关掉。此时是晚间新闻前的时段,有垫档的美食节目,有为新闻预热的专访,新闻台能爆的料已经爆了,不过总有耸动的网路视频可以拿来借用。虽然这是下班尖峰、晚饭时间,不过现在手机无所不在,新闻也就无所不在。 整点到了,gg刚上完,每一台换上新节目,不过什么也难敌美食与八卦,餐厅里一堆新闻同业人,眼光多半不在电视墙上。 砰地一声,椅子重重向后翻倒,众人只见牧洛亭倏然起身,他的表情凌厉,一向因忙碌而嘈嚷的楼层突然静音,一名新记者吓得手机掉地。 下一秒,牧洛亭已经冲出门去,屋里爆开喧譁。 “怎么了?” “牧大他——” “是看到什么了?” 大家拼命在电视墙上数十个画面里找,到底是哪一台在播什么惊天动地的号外,竟能让牧大变了脸色?“到底怎么了?” “是什么?没什么爆炸或了不得的最新快讯啊。” “奇怪?就算现在这个餐厅给它爆了,牧大也是连眼都不会眨的,我还跟他去过战地——” 一个美编忽然问:“咦?那个是……是我们的新美工?” 大家朝他手指看去,先认出优年,接着镜头又回到襄知。 “是吗?我们有这么帅的美工?”还是有人不知道。 “是襄知!我跟他说过话——应该是我对他说过话,他没回……”“优年只访问大人物啊!” 大家都愣住,优年干嘛访问now的菜鸟?当然襄知在now已经无人不知,但他极少出现在公司,有人连他的面都没见过,能被认出来已经很了不起了,还上电视? “跟公司没关系的事吧?” “没关系牧大干嘛这么吓人?” “会不会是……最近传的那个……” “去!外面乱传牧大绯闻没完没了,不要now到公司来!” “喂!谁快一点把那一台声音打开啊!快啊!” “冬特助呢?去找冬特助一定是出什么事了,快!” 已经身经百战、通常处变不惊的now!总部,因为老闆空前绝后的反常举止而初次大乱。 *** “襄知,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合适?襄先生还是襄小姐?” 优年对襄知的第一句话,就让在场六\七个工作人员愕然,包括第一镜头的摄影师。 什么意思?这个少年,镜头放大后真是个花美男,还以为是选秀出来的呢,难道竟是…… “随您的意思。” 少年脸上与其说是没有表情,不如说是恬静的温和,大眼有超乎年龄的沉着,好像优年问的是他想喝咖啡还是茶。 随优年的意思?那是说都可以?意思是双性人?那又是什么意思?大伙继续瞪眼。 “看你的装扮……实在不像小姐,但你真正是女生,没有错吧?” 襄知没有被优年咄咄逼人的口气所影响,平静地说:“您决定吧。” 襄知的淡定,真的给人一种男子霸气之感,她深邃的眼晴和线条分明的五官,虽然充满美感,倒没有特定的阴柔或阳刚之分,但因为她的短发与衣着,再加上这份无畏的气质,如果此刻不是优年刻意质疑,观众应该会自动将她归类为美少年。 眼尖的人会注意到她没有喉结,但纤细骨干容易使人以为她年纪未到,喉结不明显而已。 美少年被追问是男是女,观众眼光不禁打亮,大概因为人都很容易被操控,果然美少年愈看就愈像个女孩。 奇了!还真有那么回事……如果上点妆、换个发型…… 第27页 这少年或少女却要优年自己决定?愈说愈玄,整个画面都充满了悬疑,优年得意地笑了。“你出生时是女生还是男生呢?” 少年微微偏头,让人觉得可爱,没有马上回答。 几秒过去,空气中的张力愈来愈浓,优年的微笑也愈来愈深,正要乘胜追击,襄知徐徐开口了。 “优主播,这世上有许多标籤:男生,女生,变性人,跨性人,易装人,同性恋,双性恋。优主播,这其中有哪一种您不喜欢呢?您想歧视哪种人,就把我当成哪种人吧!我想挺任何被社会打压的弱势族群。” 低柔的声音,沉稳的态度,竟说出如此犀利无比的话,像一刀划破紧绷的空气。 优年张口,却没有声音出来。她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正要一步步逼襄知跳进坑里,对方却戳破她的局,换成她被堵死了!现在她要怎么说? 襄知一旦上了节目,就是她这个主播操控了生杀大权,她要襄知无所遁形,她想要襄知被看成什么怪物,都看她想怎么问、怎么播……结果怎么反而变成她想歧视人、她的心态被质疑? 优年努力保持脸上的笑容。“襄知,请你上节目就是要听你的故事,怎么会是歧视呢?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都好啊。” “谢谢您。那我就是襄知吧,什么样的人都好。”襄知也微笑。 那是怎样的微笑啊!在场的人都嘆息一声。像是天使,却又揉进几分成熟与性感,还有一种力道,好像要透过萤幕将热力毫无保留地强烈散放。 这是襄知真正要表达的——内在绝对超越外在的力量。 你们想看到的是什么?想知道的又是什么呢?这不知是少年还是少女的年轻人,似乎在说..皮相都是骗人的,眼睛看到的不具意义,你们能感受到我想要表达的内心吗? 现场有一种奇异的静默,充满张力又发人深省,从镜头前无限延伸。 优年咳了一声,要打破沉默变得困难,但她不甘心就此放弃。“说说你的童年吧!大家一定都跟我一样好奇。你有兄弟姊妹吗?” *** 第8章(2)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6764 录影棚门口没有争吵或特殊声响,所以当牧洛亭翩翩而人,优年差些脱口而出……你! 没出口的话是——你怎么进来的? 牧洛亭娴熟地朝第一镜头摄影师点头,后者彷佛大梦初醒,立刻对准他。 牧洛亭神色冷静而正常,嘴角甚至带着微笑,脸上没有那层襄知跟优年刚被上的必备电视妆,理应在镜头前失色,却反倒强烈散发任谁也要目不转睛的俊美风采,炯炯目光直逼优年。 优年心脏重重一抖,那是……杀气!她完全没料到他会出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这个专访是她秘密安排的,没有跟上面打招呼1没有正式排档,就插在她的节目后直播。她的权限够大,现场用的都是她的团队…… 而且她明明交代张导连上头的人都得拦,她事后会处理,这个专访很重要,不能被打扰。 但现在是直播,她毫无选择,她的专业本能让她自动反应:“我们还有一位惊喜来宾,大家一定不陌生,今年又得奖的now!大当家,每年风云人物榜上必有的牧洛亭总编……” 心里再怎么惊诧、愤愕,她打死也不能在镜头前失措,让全国观众发现她被突袭的事实,但这也表示她只能被动接招。 优年咬牙看向襄知,心中愕然更甚。这个女孩眼中也出现怒气,第一次让优年看到好像从不存在的情绪反应。 这女孩甚至不曾对她发怒,那现在是对牧洛亭而发吗? 牧洛亭的目光从转向襄知就杀气尽收,但也不全是温柔;对上襄知的愠怒,他也有一丝责备。 “优主播好,大家好,我是牧洛亭。”他潇洒一笑,“今天我是专程为小知来站台的,于公于私,他都是我最重要的partner。” 只几个字,却有如一颗炸弹的威力,摄影师差些抖动手中的镜头。 不仅是优年,襄知也冻结了。牧洛亭心中波涛汹涌,但表面无比平静。“所以谢谢优主播给我这个机会。”他又微笑,“连小知都不知道我会来,本来是要给你一个惊喜的……对不起,吓到了吗?” 这个对不起是给襄知的,她眼中的愠怒稍去几分,但对于他眼中的暖意,她执拗地瞪回去。 优年没有立刻恢复正常。“part、partner?”她像鹦鹉一样重复。 “是的。”牧洛亭理所当然地又对襄知微笑。 这个微笑,足以让天下女人腿软,亲密又宠爱,还半带牧洛亭不自觉、但无论男女都能辨识的性感。 优年心中的震撼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所取代,她眯起眼。“您是说女朋友,还是男朋友呢?” “啊,又回到这个问题了吗?”牧洛亭轻松地靠向椅背,“刚才您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好像一直没搞懂小知的意思,需要我再解释一下吗?所谓partner,当然就是colleague再加bestfriend,soulmate再panion。如果小知愿意的话,我什么都想当,不过还在加紧努力中,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有关性别、定位的问题,被牧洛亭巧妙地用更爆炸性的暗示、明示给完全模糊了,现在镜头前火花四溅,因为这两人的颜值本已爆表,大帅哥还无限放送粉红! 优年咬牙。“您当然也知道,用上partner这词,大家很自然就会想到‘同志’那里去。” “那是上世纪的用法了。”牧洛亭轻啧一声,“现在的新观念,lifepartner就是我们别无所求的最高境界,终其一生,可能怎么也找不到。我很幸运找到了小知,工作上启发我,生命中唤醒我,无论用什么形式,都不能完全形容我的感受。” 他伸出手去,将襄知放在膝上的手握住,拉到自己膝上,摄影师立刻放大捕捉。 镜头上移到襄知的脸,少年的眉轻蹙着,眼中的恼意很可爱,还带着一丝无措,跟刚才的淡定安然不同,却更有人味。 牧洛亭一颗心高高悬着。襄知会有什么反应,他完全没有把握,只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就这样做了。 他又补充:“不过有一点您没提,我得强调一下,免得看起来像是我带坏孩子。”他轻笑一声,“小知看起来很小,但已经二十五了,只小我四岁,刚刚好。”摄影师眼睛睁大。二十五?长得还真幼齿!大概是太瘦的关系。 牧洛亭发誓自己看到襄知在咬牙,他赶紧捏了捏她的手,无声表达:别让我功亏一篑,回去要杀要剐都随你。 优年的笑又回复一点自信。“襄知好像都没有表示。你同意牧总编的话吗?”襄知敛眉再轻轻抬头。“牧总编有一点说得深得我心。lifepartner真的很难找,希望当优主播终于遇上了,一定不要拘泥于对方被贴上什么样的标籤、属于哪个族群,您的心只需要看见另一颗心就行了。” 说着她站起来,牧洛亭立刻跟着起身,手仍紧握住她的不放,另一手示意摄影师cut。他的姿态是专业经验丰富、同行人才有的气势,比优年更具权威,摄影师想也没想便照做。 优年跳起身。“牧洛亭——” 牧洛亭的面容从方才的笑容可掬顿时化为冰霜,优年气势汹汹的质问和抗议被截断。“优主播,我这次应该帮你创下收视新高,你不用谢,因为我跟小知都不是自愿上你的节目。下次请你不要这么饥渴,不然我一定会让你非常不好看。”在场的人再度惊呆!这真是刚才一笑可以倾女人国的深情总编吗?低沉的声 音像在聊天,用字却杀伤力十足。 优年脸色变黑,牧洛亭拉着襄知头也不回地离开,速度之快让襄知必须小跑步才不会被拖着走。 “优、优主播……”摄影师曝嚅。 刚才镜头一切,电视台便进gg避免开天窗。优年别无选择,短短录制了一个结语加上。 一收mic,优年便质问:“刚才人是谁放进来的?” 牧洛亭至少必须通过张导、化妆师及场记三关才进得来,不过连最资深的张导都摇头。“牧总编半笑半恐吓,说他跟袁董打过招呼来给你惊喜,谁敢拦他?”大老闆袁董的名字不是随便能搬动的,这个脾气诡异的老恐龙都快近百了,如果姓牧的敢这么说,九成九是真的。 牧洛亭!优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上沖,快有脑溢血的可能。这齣英雄救美的戏码,居然是她优年来免费放送,简直是反手一刀,讽剌至极! 她的愤怒参杂了极大的震惊不信——牧洛亭知不知道他刚才做了什么? now!与其它刊物、媒体最大的不同就是不屑炒作,更不碰绯闻八卦;刚才那段现场直播以后,牧洛亭及now!立时与“襄知”两字连结在一起,名总编劲爆大表白,这样的话题会烧得多火多大? 第28页 上次爆发同志内幕,大家没有找出的另一个主角,现在终于曝光了,还加上性别不明的耸动影she,即使要犠牲自己的名声、隐私,加上now!的形象,牧洛亭也要挡在襄知前面吗? 优年不是震惊他的大胆,而是震惊他的在所不惜。襄知究竟什么时候变成他这个无女人可近身的男人不顾一切要去保护的人? 过半的观众会把他看成同志,少数会把他跟襄知一起看成变态。 其实她也没把握自己究竟将襄知在镜头前变成了什么。她心里明白,刚才自己并未占上风,一字一句都被襄知挡开,内幕大公开变成更加难解的谜。她要襄知变成怪物,对方却毫无惧色,还魅力大现。 最让她震撼的是,襄知未必需要拯救,牧洛亭却毫不迟疑地站到襄知身前,展开双臂,此后再不能全身而退。 *** 牧洛亭拉着襄知直下电视台大楼地下停车场,电梯门一关,襄知便举起被他握住的手腕,意思很明白,牧洛亭不情愿地放手。 说不出两人是谁比较恼火,襄知薄嫩的唇抿着,牧洛亭的眼神按捺不住其中的强硬。 他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她绝不是自愿上节目,优年耍了什么手段?能动得了襄知,一定是下三滥的招数,这么糟的事,居然不告诉他!为什么不让他帮忙?她的事就是他的事,但她显然没有这样的认知,也不愿去承认。 “她用什么要挟你上电视?”牧洛亭一字一字问。 她看来有些意外。“这很难猜吗?”他苦笑,“你绝不会争名利,而优年攻击性又强。” “‘安心’。” 牧洛亭眼中冒火了,那女人居然把脑筋动到孩子身上!“你别担心,我会——” “不需要。” 他终于听出她有多么恼火,与方才面对优年不同,这是……针对他?他不禁愣住。“你怪我出面?” “你最讨厌八卦,最近已经传成那样,现在——” “现在传都不必传了,直接出击不好吗?”他的男性本能,想为自己女人作战的本能,竟不是她想要的吗?他深吸口气,“不必担心我——”“你可以担心我,我就不能担心你吗?”她再度截断他。 他顿住,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热意。上次被冬湘宜撞见,她不高兴他出头,是为他着想,或许也有划清界限的意思;但这次不同,她真的动怒了,他的强行出头、自愿犠牲在她眼里变成不愿让她同等付出的意思。 他们是一起的,有难同当,谁也不该自以为是地担下一切。她是这个意思吗?这是第一次,她对他表示了超越关怀的情谊,他不敢多想,但心跳得像是听到了生死相许。 “小知……”他努力平复,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那该死的优年已经破坏你平静的生活,把你变成话题人物,你以为我能袖手旁观?你以为我在犠牲自己?这是我的自私,如果你必须出名,那我的名字就要跟你连在一起。” 他的本能,是要把她护在羽翼下,优年如此恶意攻击,他会加倍还回去,由他出面,襄知不必动一根手指,即使不能回到无名小卒的身分,至少没人敢再动她。 但襄知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女子,那种被男人塑造出来的刻板形象,套不在她身上。她看来纤弱,其实韧性比他认识的任何人都强。静水深流,不是躁动的漩涡胡乱打转,更不轻易被外力主导。 但……他没有办法置身事外。他不想当外人,他已经不能走出她的世界。难道事情不是由他的名人身分而起? “也让我一起并肩作战,好吗?”他哑声说。 她强烈的眼光中他读到了意外,这对她是全新的经验吗?他心被一剌,强烈的心疼。她走来比别人辛苦的人生,从来没有战友?即使家人多方保护,她仍是坚持打自己的仗,不让别人帮她,如果必然要受伤,宁可自己一人承受吗? 他握住她的手,她低头,看他的大手整个包覆了她的。 她没有抽回,他深吸口气,按捺住心中的悸动。“还怪我吗?” “不需要作战。” 他一怔。不需要吗?初识之时,她巧妙地为姊姊报了仇;遇上房凌光乱发脾气,她半步也不退,还为他上了一课。以她的性格,绝不会让自己、更不会让孩子受欺压。她有一种独特的正义感,行事的逻辑或许与旁人不同,却黑白分明。“人生不该是战场。” 他看着她。以为她要大干一场,毕竟那女人实在太过分了,连他都一心气懑,刚才的踢馆根本不算开场,他脑中无数念头,恨不得给姓优的真正好看!襄知却说得沉稳。 “不想伤人。” 他明白了。如果要反击,哪能不伤对方?细想起来,她从未真正伤人,她的方法,更像是在“教育”。 “那……” 她摇头,他深深嘆气。他能做什么?他想要再做些什么啊,什么都好!但他的强烈保护欲不能强加在她身上,刚才冲动行事,她没有真正动怒已是万幸。 她刚才的话又回到心头。“那么,我们互相担心,说好了?”他低声道。 她眼光柔软下来,他感受手中栖着的小手,像一只喜欢自由的鸟,他不愿桎梏它,更不愿它就此飞去,只能希望它自愿留下。 “说好了?”他固执再问。 她终于露出笑意,点了头。 他的心激跳。她也许不愿被拴住,但他已心甘情愿被她捆绑。 *** 神秘美少性别如谜,人气总编直播表白! 秒杀众家绯闻,同志情深还是英雄救美? 各家媒体在网上互飙号外,now!网站差点被灌爆,公司一楼大厅忽然出现追星人cháo;要知道这两人光颜值就闪瞎多少观众。不过牧洛亭早有先见之明,保安滴水不漏,还派接待员免费送来客杂志跟情人巧克力,让人不虚此行又兼带趣味感。如果是媒体同仁,一切按规矩来,由社里公关应付。 办公室内也是沸沸扬扬,不过now!强调专业态度,没有人大张旗鼓地八卦。大伙是伸长颈子在等人没错,却是怎么也等不到那两个主角的人影。 午休时间,员工餐厅里更热闹了。 “没想到那个小美工这么帅!我先前听到传闻还不相信,因为牧大就是千年冰山……” “这下都说得通了啊,因为是同志嘛,所以从来不传绯闻,只是可怜了我熟女心啊。” “咦?为什么同志就要千年冰山没绯闻?同志到处都是好不好!我也有同志朋友,都私下结婚了我还在苦撑王老五。” “对啊,我本来以为牧大就是单身主义者,无关性向什么的。” “能让襄知破了,真真大发啊!” “不过襄知真是男的吗?听那优年问来问去,就是说他可能是变性人……” “人妖哦?伪娘?” “谁知道!说来说去还是没说啊!” “你管人家是什么!能被牧大看上,不管什么我都当啊!” “对!牧大要我当性奴隶我都肯!” “去你的,不要污辱我家牧大!你这种料能当性奴隶?” “有大帅哥要我就去整给他看!” 笑声不时爆开,now!的企业文化就是大伙一家人,闹来闹去总是欢乐收场。 襄知本来就没必要来now!,特约工作已经结束,她跟now!也等于不再相干。牧洛亭就不同了,除了出国出差,他没有一天不到公司,终于在下午出现。不过他没有开车,让计程车开到员工专用后门,下车时也没人认出来。 他暗笑。跟小知混了这么久,多少也学上几招。他只不过跟公司保全借件外套,再戴个口罩,就跟那些开运钞车或收贩卖机铜板的人一个样了。 爬阶梯到了总编办公室的五楼他才除去伪装,走进编辑大厅,果然所有眼睛都是半低着在瞄他。 牧洛亭站定微微一笑,大伙忍不住坐直正眼看他。牧大微笑的时候不多,大概自知杀伤力太强,避免放电过于频繁。 “大家都看到昨天的‘优先特报’了?” “看到了!”整齐回话。 “有什么问题,你们现在可以问我,澄清了也许就少了揣测。最重要的是,请大家不要去打扰襄知。” 大伙面面相觑,有的表情是:牧大果然猛!居然直接开放q&a!有的则在想:牧大是骑士精神啊!心心念念就是要保护襄知。 想起昨晚的粉红震撼,牧大握住襄知的手直对镜头的爱情宣言,女同事不说,连男同事想起都不由得心跳。 冬湘宜第一个发问:“总编您希望我们怎么做,对公司比较好?” 第29页 众人回过神来,全倒折服。特助就是特助,忠犬啊!这样一问,堵掉了多少私人问题!基于对牧大的忠诚,大家心里虽觉可惜,却也没有抱怨。 牧洛亭又是微微一笑。“如果外面或熟人问起,就说实话没关系。襄知在上个月情人节专刊交稿以后,就跟公司没有关系了,所以没有公私牵扯的顾虑。但无论如何,我跟襄知的事影响到所有同仁跟公司,我在这里跟大家郑重道歉。” 牧洛亭微微弯腰,大伙忙不迭站起来。 “没的事!总编等于犠牲自己为公司大促销啊!” “总编您是名人,既然这事迟早会被公开,您这是干脆从世界顶端主动出击!” “是啊,我们都很羡慕。”意思就是羡慕襄知。 “襄知画工这么好,情人节专刊大卖他也有功劳,我们都很佩服……”其实很想问是不是因为襄知的才情而爱上他,因为社内美工有好几个啊…… 但牧洛亭硬是有种高冷之气,就算笑意盈盈,大伙还是不敢乱开玩笑,问私事就更免谈。 “总编,我们知道您很忙,有事会再找您的。”冬湘宜如同总指挥及时划下休止符。众人扼腕,冬特助总要这么尽忠职守吗? 牧洛亭点头进总编办公室去。冬湘宜扫了大家一眼,噗喃一笑,“好了!有那么严重吗?牧大这样已经是前所未有了,哪家老闆这么亲民,又道歉又答问的?” 大伙不禁点头。这种老闆天下难寻啊!感嘆着回去工作,心里仍一致在想:能让他们的男神这样喜欢,襄知该是有多么不得了! 第9章(1)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6195 优年从上司那边得到的赞美可以说是火上加油,气得她只能内出血。既然直播大火,谁也不会明白她在恼什么,除了当事者的牧洛亭和襄知。 她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郁闷,昨晚的画面仍如穿脑魔音般萦绕不去,一次比一次更让人不是滋味,连有人闯进门来都没注意到。“姓优的!” 严厉的男声噼头而下,优年一跳,看到房凌光大步来到跟前。 她起身太快,差点翻倒椅子。自小是天之骄女,既漂亮又优秀,还没有谁对她这么疾言厉色过。 “你干嘛?”她声音也高了。 房凌光双拳就要落下,他多想击碎这女人桌上的玻璃,戳破那张脸上虚伪的无辜。但在那一霎间,那张小脸清晰浮现,一双澄澈的眼平静无畏,好像在对他说:不要对人这样。 他狠狠把拳止住,没有碰到桌面;优年瞪着他,脸色有些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不用吼的,而是一字一字挤出来:“你威胁小不点?” 优年不必猜也知道他指的是谁,感到不可思议,居然连这个傲气火爆男人也买那女孩的帐!她是如何玩弄now!的两大黄金单身汉于股掌之间? 莫名的愤懑在胸口堵着,优年昂头。“你以为你是谁?闯进人家办公室大吵大闹!这里是我的电视台!你信不信我让你明天上新闻?!” 若不是脑中那个小小的身影,房凌光已经掐住眼前这条毒蛇的脖子且将她揪起。他生平没对女人真正动过手,但这姓优的真他妈的让他想破例! “来啊!”他必须把双手塞进裤袋里才能止住挥拳的欲望,出口的声音像在磨刀:“你以为我像小不点那样好威胁?我恨不得现在就上新闻,让全世界知道你是什么样的败类!” 优年抿紧嘴,面容扭曲。门口传来怯怯的一声,助理半探出头小声问:“优姐,有没有事?” “出去!把门给我带上!”优年尖声叫道,门立刻被关上。 那种视下属如无物的态度是如此熟悉,像有什么东西将房凌光敲醒。他以前就是这种丑态吗?被小不点抓到才终于意识过来。他仗着自己的地位、职务\脾气,将内心的不满迁怒到别人身上。小不点是第一个敢告诉他“停”的人。 他将双手抽出,后退一步,与优年拉开距离,头脑清晰了起来,体内的怒火转成决心。 “优年,你听好了。你做过的事,每一件都会留下痕迹,你怎么抵赖也没有用,因为那些痕迹是留在你心上的。我本来是要来为小不点砸烂你的办公室、把你拖出去当众自首,我也绝对做得到。但我忽然明白小不点不会希望我这么做……你好好想一想吧!” 他甩门离去,留下优年僵立原地,紧握的双拳不住颤抖。 *** 优年很想请假,但是不服输的个性让她自问:请假干嘛?不病不痛的,又是新闻热档期,昨天直播还火起来,上头要她“乘胜追击”,她突然躲起来干嘛? 她恨恨地把桌上的企划案推开,助理的声音从通话器传来:“优主播,昨天那位……呃……襄知……呃,先生?他想见您。” 本来总叫她优姐的助理,现在声音里都有些兴奋的发颤,优年倏然起身。襄知来找她? “叫她进来。” 不知道该准备什么表情,优年看见襄知却止不住吃惊,对方不是单独一人,手上还牵着一个小男孩。 才大约六、七岁吧,唇红齿白的,像襄知一样漂亮。小男孩眼睛却很严肃,直直盯着她瞧。 本来听到襄知这两字,心头冒上酸涩的汽泡,又恨又怒又嫉妒又有些不甘心,现在忽然多了一双稚气却清明的眼睛,让她什么话都卡在喉中。“你这是……” 襄知却只是微微一笑。小男孩放开手,直接向优年走来,她差点后退一步;男孩绕过她,来到墙上挂的一幅现代油画下。 晦涩的底图是黑色与棕色的层叠,半似地下隧道,又像浑沌的梦魇,右上方有一团火,被黑暗衬得鲜血般惊人,左下方是三个大小不一的汽泡,似乎在与火焰远远对峙。 小男孩头抬得老高,看了足足二十秒。优年想质问的话几次都出不了口。小男孩终于转头看了襄知一眼,襄知像是立刻明白,走过去把小男孩抱高。小男孩低头,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几枝粉笔,接下来就直接往画画上去。 “你干什么?!”优年吃惊不小,抢上来要阻止,小男孩已经把那火焰画了一圈。 优年伸出的手生生打住。小男孩的动作快得惊人,几笔就画出一个汽泡,立体而真实,居然跟右下角的汽泡一模一样;那汽泡把火焰给包围住了,密密实实,可怕的火焰立时变成梦境,似乎只要吹破汽泡,火焰便会消失不见。 仅仅是白色与蓝色的粉笔,竟能有油画的质感,小男孩画得专注,优年看呆了。 小男孩一收手,襄知便放他下地;他把粉笔放回口袋,低头看着自己白白蓝蓝的小手指,好看的眉蹙起来。 优年不自觉从桌上抽一张面纸给他,小男孩接过朝她一笑。“好看。” 优年又呆,这“好看”是说她还是说画? 家族里小孩不少,自己访问过的更是多不胜数,不晓得为什么,她不知该对这男孩怎么反应。 思绪在转,明白这一定是“安心”来的孩子;但知道是一回事,面对面却无 法把“有病”或“有问题”的标籤与这小男孩连结在一起。 “什么……好看?”优年发现自己在问。 “节目。” 优年又是一愕,是说她主持的节目,还是……昨天的直播? 前者让她不自禁欣喜,后者却让她尴尬,好像心思不正的东西,会让人在那双清澄的大眼前汗颜;她没办法不想到自己是怎么利用“安心”把襄知拉上节目的,还有节目中她处处暗示的话……小孩子听得懂吗? 她怎么觉得那双大眼什么都看得通透?跟另一双同样好看的大眼很像,襄知的眼睛。 “谢谢。”优年说得含糊。 小男孩点头,然后说:“走吧。” 优年又糊涂了。“去哪里?” “我们有练习,来带你。” “练习?”优年自觉成了鹦鹉,眼光移向襄知,后者只是抬了抬眉毛,好像在说:敢来吗? 优年又看回小男孩。“我干嘛要跟你们走?”或“你们在搞什么?”这样绝对正常反应的话就要出口,到了嘴边却自动打住。 小男孩微偏着头,又说:“走吧。”说着就去牵襄知的手,带头去开门了。 就算优年想赌气不跟,身为新闻人的好奇心也忍不住。她一路经过同仁不敢指指点点却紧盯不放的眼光,好不容易出了大楼,上的却是公车;她手忙脚乱戴上口罩藏住半张脸,幸好挤一站就来到了“安心”。 第30页 虽然优年从邱益光那里得到很多关于“安心”的资料,却没有亲自来过。她惊讶于安亲中心的工作人员并未对他们三人过于注视,连她的名人身分及刚惹出的大新闻都未激起骚动,好像是训练有素,无论什么突发状况都保持友善。或者只要是襄知带来的就没问题?优年心中忍不住忖度。 还没走到就听见拨弄各种乐器的声音,进入一间教室,六个小朋友正在忙碌练习,看到三人全部停了下来。 优年看向襄知,她发誓这一眼不是在求救,不过是不是并不重要,因为襄知只是耸耸肩。优年咬牙,这一大一小带她来,究竟想做什么?自己又为什么要跟来? 还在不知所措中,小女孩一本正经地开口了:“我们需要一个指挥,小知老师说他不会,但他有一个朋友很爱指挥人,就是你吧?” 优年发誓襄知眼中闪过的绝对是笑意,于是对小女孩挤出一个微笑。“那……我试试看好了。” 优年别扭地拿过指挥棒,六个大大小小的孩子评估地看着她,让她无来由地紧张。她可是大主播,怯场什么的多说不过去。 “开始吧!” “指挥要用棒子,不是用说的。”小女孩指出。 优年脸一红。这些孩子果然是襄知教出来的,个个有让人无话可说、乖乖受教的本事。“我需要乐谱。” 小女孩嘆口气,好像一个音乐老师面对一个不及格的学生,走到一张桌上取来乐谱,放在乐谱架上翻开。 优年赶紧看一眼,暗暗松口气。还好,只是儿童歌谣,这首“啊!牧场上绿油油”她小时候应该也唱过,听过一遍应该就跟得上了。 音乐不是她的强项,不过指挥人……襄知的讽剌还真是一针见血,优年硬着头皮开始挥动指挥棒。 音乐流荡开来,优年差点掉了棒子,这……是练习吗?就六个小毛头?虽然根本没跟着她的节拍——因为她一开始就掉拍——但演奏老练曲声优美,完全不像是初学的孩子! 她手忙脚乱地寻找乐谱上的进度,到最后一段终于赶上,不过是她在配合孩子的节奏,因为最弱的明显是她,她是唯一的菜鸟。 一曲结束,襄知拍手,孩子也放下乐器鼓掌。刚才开口的小女孩瞪着优年。 “你很差耶。” 优年脸刷红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她在心中努力按捺自己。 “我们一开始也是这样。”带她来的绘图小男孩说。还是这小男孩有礼貌! 优年忍不住瞪了小女孩一眼。 “你还不承认?”小女孩摇头。“那再扣分。” 天!优年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孩子,也许除了襄知这个半大人外,优年猛转过头改瞪襄知。 “大人都是这样,除了小知老师。”一个大男孩跟着摇头,接着对优年说:“再试一遍吧。” 也许这些孩子是看了昨天的专访,现在在为他们的小知老师教训她?优年的眼睛忽然睁大,因为小女孩走到她身后说:“你蹲下来。” 蹲下来?众目睽睽之下优年不好拒绝,只好乖乖蹲下;小女孩站在她身后仍只高出几公分,命令道:“把棒子举起来。” 为什么这些孩子都有老师的架势?优年举起棒子,小女孩的小手伸出想包住她的手,但只勉强能覆盖一半,接着命令:“大家准备!” 五个孩子的手在乐器上待命,优年感到手上温暖的五根小手指有令人意外的力气,不自禁跟着摆动。 音乐应棒而起,优年有些腿软,好像那和谐的旋律有穿透她的力量,但小女孩的动作自信又流畅,优年不知不觉习惯了那小手传达的起伏和节奏,心思被悠扬的音乐吸引而去,等到音乐停下,她才惊觉小女孩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收回了。 “最后几节很好。”小女孩边说边回座位。 “是我自己指挥的?”优年有些迟钝地问,出口后才觉得傻。 “是啊,”小女孩说,“你果然跟我一样,很爱指挥人。” 其他人都笑了,优年慢半拍干笑一声。这孩子一本正经地自损加赞美?小小年纪就有这种名嘴的功力,长大了怕不比她这个名主播还厉害! 小男孩说:“再来一次?你这次自己一定可以。” 大家期待地看她。优年深吸口气,按照小女孩刚才的口吻:“大家准备!”她眼光不自觉飘向小女孩,对方点头,优年手开始舞动。 接下来几分钟,优年有种时空错置的感觉;过去她对音乐从未有如此身临其境的感受,耳中传来的天籁彷佛是从她五指注入棒中,再从棒尖流泻出去,萦绕整个教室。 阳光洒人,音符彷佛在空气中跳动,孩子们专注的眼神看的是她,优年在许多年后仍记得这一刻的感受。 *** 几次练习结束,孩子们纒着优年问问题。她有几次被彻底问倒,譬如“为什么你本人比电视上像好人?”或“你有问题问小知老师,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就好,还这么麻烦叫他上电视?”之类的问题。 优年看向襄知。那少年扮相、举止让人迷眩的女子,正懒懒地倚在门上笑看她;她心中有很多问题想要解,尤其是关于这些孩子的。 但离开教室后襄知很快就把她送出“安心”,简直是推她上计程车就砰然关门,示意司机立刻开走。车拐弯时优年看到许多家长开始上门,原来襄知是在帮她脱身,不然她绝对会被一群为他们孩子的“小知老师”打抱不平的家长愤怒围攻。 车子过第一个绿灯,优年瞥见人行道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让她倒抽口气,牧洛亭! 在车群中她很快便失去那身影。牧洛亭当然是要去接襄知的……襄知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很糟?牧洛亭也是吧?优年苦笑,她这是在明知故问、猫哭耗子吗?明明就是她把那两人放在探照灯下解剖给天下人看,为的就是要让那两人不好过,不是吗?她成功了,成功得不得了,直播收视飙高、网上点击第一,她年底分红半年跑不掉! 耳中忽然响起刚才的“啊!牧场上绿油油”,她没意识到自己两颊湿了,视而不见地回到家。 *** “安心”去不了了,牧洛亭在优年头上又罪加一等;为怕安亲中心曝光,招来不必要的骚扰,他也只好暂时远离。 他去公车站等襄知,还没走到就觉得不对劲。 眼神一黯,他故意更放慢脚步,跟一般人发现被跟踪的反应相反,他也没有转头或张望,只像在看路上的橱窗设计。 他用眼角寻找着可疑的人,远远瞥见襄知走来,他定睛再确认一遍——是襄知没错,她再怎么变装他也看得出来,但她改得真好! 不是回返女装,而是稍稍改变体型与走路方式。她大概加了件背心,长裤也特别宽松,看起来有些微胖,走路脚步还特意放重。他想笑,胖还真是撒手锏!现在骨感美当道,如果说一白遮三丑,那么一胖就露三瑕,被人看作是臃肿、笨拙,跟酷沾不上半点边了!该是没人可以认出她。 牧洛亭不禁想,这又是襄知的另一个宣言吧?今天堵在楼下的记者跟莫名其妙的“粉丝团”,无不是冲着襄知的颜值来的。如果她一开始就貌不惊人,优年的直播也不会掀了天;但优年当然不会让襄知变装或遮掩,优年就是要她以真面貌曝光。 现在整个“神秘美少年\\女?”的标题是每个人都乐见的——媒体乐得炒作,观众乐得看戏,简直皆大欢喜。襄知想讽剌的是这一点吧?变成一个小胖子,简直求人多看一眼都没人甩。 他不确定襄知是否看见他了,侧身在一间书店前站定,假装在打量橱窗内展示的畅销书。襄知变装得很好,现在是他成为明显目标,他低咒一声。 不行,对方的真正目标是襄知,他等于被当成诱饵。心念一定,他闪进书店,同时打手机给她。 “有人跟踪我,你可以去一个地方等我吗?”“要做什么?” 他苦笑,“约会”或“在一起”这种事,恐怕还不在她的时间表里。每天去“安心”,然后陪她回家,他已经是上了“襄知”瘾的人,一天不见,他办不到。 “就是想看看你,跟你说说话。” “好。哪里?” 他心一跃!这就是襄知,绝不忸怩作态,她也想见他,这令他感到……快乐。 原来这就是爱情的谜底,他的这种快乐,只能由她给。 由橱窗看到那人走近,他立刻说:“一小时后见。”给了她地址。 “这是哪里?” 第31页 “我去年新买的公寓,才刚装潢好,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可以吗?” “好。” 小知,你不知道就这一个字,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 第9章(2)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6791 襄知一路畅通无阻。牧洛亭已经知会门房,说有个胖小弟一会要上来。她进门,牧洛亭已经在厨台上陈列了相当数量的食材。 “这是做什么?”襄知问。“很久以前就想跟你一起做的咖哩饭。” 她瞟他一眼,他笑,因为那一眼连问两个问题——很久以前?跟我做?“反正想跟你做很家常的事,从第一次买水果以后就一直很想,却都没有机会。我是不是该谢谢优年跟她的狗仔团?”“狗仔不是她叫的。” “你怎么知道?”牧洛亭摇头,语气中的不满当然是针对那女流氓,手上开始洗菜。“如果不是你拦着,我不知道会对她下什么重手。当然,绝对是很专业的。”他特别强调,表明他不会跟着她用流氓手段,他很在乎襄知怎么看他。“我知道。” 牧洛亭看着她。小知纯真大度,但他知道人心可以多么黑暗,优年跟那些狗仔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今天带优年去‘安心’了。” “什么?”他手里的胡萝蔔滑落水槽里。“我说过,不必战争。”襄知笑着捡起胡萝蔔,帮他沖洗。 啊,一定很精彩!牧洛亭真希望自己当时在场,正想追问情况,襄知说:“你做过咖哩饭吗?” 他一下子被拉走心思,因为答案很丢人。“没有。” “看你削皮的样子就知道。” 他脸红了。“我……不太会做家事。”下一秒立刻强调:“不是因为交过女朋友所以什么都不用做,而是因为没交过所以不常待在家里。” 说完脸更红了。他在她面前老觉得自己语无伦次,这话听起来一整个怪。 “我知道,你都在办公室加班。”襄知很正经地回答,牧洛亭知道自己绝对被嘲笑了。 但心里很甜。是为什么?啊,大概这就是家常感吧!两人在一起闲话调笑,难怪自己一直想要这种感觉,感觉真好。 “我教你。” 高人出手,果然不凡。这堂烹饪课是凡事喜欢自己动手做的美少天才,完全为没有经验但悟性极高的老闆弟子无言示范。牧洛亭一刀一炒都是比照办理,模仿起来还真是有模有样。 咖哩饭热腾腾上桌,两人落坐。老师尝过第一口后点头,虽然刚才加调味料时她已经尝过了,还是不吝赞美,作弟子的满怀感激。 “下一次我来做,你帮忙就好。”他边吃边说。 她看他一眼。“还需要帮忙?” 他知道这问题没错,想献艺就应该全程包办,弟子怎能要老师帮忙。他微笑。 “因为做什么都想一起做。” 这样跟她在一起,他的心满满的。他说下一次,而她没有质疑还有下一次,这让他满足无比。 *** 饭后,他跟她一边收拾一边在心里猛搔头——怎样才能留她久一点?他真的疏于练习,偏偏碰上她又口拙。 作饭前她已经把好几层用来增胖的衣服脱了,炒菜后有些汗湿,宽松的t-shirt贴在身上,牧洛亭赫然发现自己正盯着她的胸前瞧,因为她并没有穿胸罩,也没有特别用什么遮掩胸部…… 这次从他手中滑落的是玻璃杯,幸好摔碎在水槽里。 “怎么了?”襄知问。他脸色黝红得太明显,明显不是意外。 他没办法说谎,因为他已经答应过她,不对她说一个虚假的字。他咳一声,湿湿的手指向她胸前,眼睛避开。 她低头一瞧,脸也开始发红。 “我只是不小心际了一眼,绝对不是故意的!”他急忙澄清。当然,身为一个男人,怎么解释都显得心虚。 她抿了抿嘴,脸仍红着,倒是笑了。“我其实也没太多好遮的,当男人才能这么方便。” 他差点呛到。虽然不同意她的话,但她用字的确如男人般的直率,倒是他说不下去,赶紧处理玻璃碎片,找事做。 她再加回一件衬衫,他松了口气。不管她是不是自觉很“平”,他都觉得那是不折不扣的诱人幅度—— 脑中好像亮起一个灯,他睁大眼瞧她端了水果到客厅坐下,自己僵立在蔚台边。 襄知转头。“怎么了?” 他机械人般走到她身边坐下。她说什么了?“你刚说……当男人?你的意思是……” 她终于表明自己的性别了?她承认是女人了吗? 她微笑。“你终于听到了?不好吗?你不希望我是女的吗?你一开始就说过把我当成女的。” 他仍怔怔看她。“但为什么现在……是因为被我看到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好像戳破她的秘密,他满心不安。 “没有关系。”她的双眼明亮,“因为你在节目中让我明白了,你是真的不在乎。” 他向前倾,双手握住她的。她的一切都让他眩惑——那阴柔与阳刚的组合,时隐时现的多样面貌,千百个拼图片才能完整呈现的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开始的? “小知,你这样打扮有多久了?” “十年。” 这么久了!他细细瞧着那双已经变得比他自己的还熟悉的眼睛。“就只是打扮成男生吗?” “想过别的,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他一惊。原来她是这样不喜欢自己的美貌,如果不是因为孝心,还可能做出比扮男装更激烈的事吗? “究竟是为什么?” 她深深吸了口气,彷佛言语是笨拙的工具,而要解释清楚必须用上极大心力。 “皮囊是空的,人心是肤浅的。”她清澄的眼光一下变得幽远。“国中时我有一个同班死党,长得特别可爱,功课还拿第一,老师同学都喜欢她,常常代表学校出赛得奖。有天她在家里面店帮忙出了事,被烧掉半边脸。好不容易出院回 来,一切都变了。大家就算心里同情她,看到那张扭曲的脸,还是避之唯恐不及。她参加比赛一定落选,在学校里除了我没人跟她说话。毕业后我放不下心,有空就去找她,把她拉出家门,怕她把自己锁在家里。” 她从未一次说过这么长的话,他听着她低软的声音,心中难受;听到她淡淡语气中的无比张力,又捨不得截断她。 “每次我跟她出去,都会看到别入注视她的眼光,我感同身受,却不知道这样让她更觉得羞辱,因为我的脸跟她的是极大的反差,因为我是她悲惨遭遇的见证人。她很快就切断与我的所有联繋,不是因为怨我,而是宁可自己关起来痛苦,至少不必让我跟着难受。” 他不自觉伸出手碰她的发。她从来不曾这么铿锵激昂说这么多话。她说话当然没有问题,只是不爱说,现在却清清楚楚地告诉他那些缘由。 “我一直透过别人辗转追踪她。她没有男朋友,大学毕业后找工作四处碰壁,连家里的面店都帮不上忙,因为怕吓到客人。她只好做网上的工作,等存够钱就一次次去做整容修复手术。” 她眼光清冷。“一张皮而已,她还是她,整个世界却唾弃她。已经受到身体伤害的人,心灵还要受如此践踏,一辈子。” 他找不到话来解释、来安慰。这世界,他比她看得更多。“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变装的?” “从一次陪她出去逛街以后。”她声音幽静,“那次我打扮成男的做她的护花使者,免得有太保太妹想欺负她,也省去美女陪丑女的形象。但她还是觉得别扭,觉得犠牲到我,一次以后就回绝了……” “从此你就没有再改回来?” 她嘴角毫无笑意地一扯。“改回来是改回什么样呢?一张基因正好蒙对的脸?人生由一张脸来决定,这是她的悲剧,也是这世界的错误。我的人生,绝不会由一张脸、由大家对我脸的评判来决定。我要决定自己的脸、自己的身分、自己的人生。” 所以彻底颠覆。既是美女,就变身成穿着邋遢的少年,不和浮夸虚伪的世界作无谓的对话,安静地画出自己心中更美的世界,陪伴同样和世界格格不入的孩子们。 他无法自抑,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她静静栖息在他臂膀中,只是小小的肩头仍散发出身骨里的倔傲。 “你很了不起。”他低声道。 她没有回答,好像方才破天荒的长长一串话,已经耗去太多心神。 第32页 他想再说些什么,想再次告诉她自己一点也不在意她是什么样子、什么身分;想告诉她他欣赏的就是她至今所表现出来的一切,而且想更深地走进她那颗不平凡的内心世界…… 但一向自豪的口才,总在她面前显得笨拙可笑。言语,从来不够。 “我从小就被说成‘奇怪’,连家人都担心我有什么病,所以也不完全是这个事件的影响。”她又开口。 “如果你‘奇怪’,那这个世界根本就是‘变态’。”他严肃地说,“无情地批判每个人、打压每个不想跟着世俗走的孩子,最后,我们都变得害怕而残酷,害怕作自己,还对别人残酷。” “为什么是我?”她抬头问。 他不禁微笑,心情暖起来。她又回复到那个惜言如金的她了;不知为什么,他宁可看到这样的她,因为这才像她,因为这才是真实的她。 她是在问:这样的我,你为什么一开始就想靠近? “以前的我,一定会口若悬河地跟你分析,说得天花乱坠,用最美丽的字眼来表达根本难以形容的心情。”他低声道,“但现在……” 她静静看着他,他摇头。 他就这样拥抱她,不再言语。 像个礼物,她告诉了他不跟世界分享的真实。他要尽一切力量,珍惜这个礼物。 *** 优年呆坐在办公室里。这两天她好像失了神,遇到人都是自动反应,微笑招呼,全凭直觉动作。 许久,她拿起手机。 “优主播,恭喜你啊!成功把那一对变装爱情鸟给拉上节目了!”偏尖的笑声传来。 优年闭了闭眼。“我要你把所有关于牧洛亭跟那两姊弟的资料全部销毁。” “什么?” “我说,节目已经播了,我要你把所有关于牧洛亭跟那两姊弟的资料全部销毁。” “怎么了?听你的口气,好像有什么问题,收视不是沖顶了吗?”对方颇有兴味地问。 “你不用问这么多,销毁就是了。” “咦?这好像不是你说了算。”邱益光口气凉了。 优年眼神变暗。“要多少钱?” “嘿,这可不是那么简单的问题。”邱益光语气中满是狡狯,“我所有顾客的档案都是我的一种保险,要是以后出了什么事,你们谁也脱不了关系。” “要多少钱?”她抓紧手机重复问了一遍。 邱益光笑了。“你们这些名人就是这样,花钱消灾,以为钱什么都买得到。当然我要钱,但我也不笨;我们这种被你们利用来做事的,有什么保障?优大主 播不要太担心了,东西我会好好保管,我们都合作这么久了,对不对?” “邱益光,你不要惹我——” “优主播,话不要说得太绝了。上次突然爆出牧洛亭是同志的绯闻,我好奇追查了一下,猜猜看是谁半夜打给那个狗仔博客主‘天下一般黑’的?你不知道我跟她也有交情吧?要恶搞你搞得过我吗?” “邱先生,如你所说,话不要说得太绝了。” 优年把手机按了,额头无力地靠在墙上。 是她……爆的同志料?她手不稳地又打开手机回按纪录,看到的纪录让她手更抖了,不禁把手机丢在桌上,像烫到手一样。 这就是报应吗?夜路走多了,不是见到鬼,而是自己变成鬼了。她比邱益光更糟,他眼里只是钱,是自保;反观她的居心才邪恶,要利用别人的弱点来打击对方,现在着自己的道了。 比起害怕姓邱的会怎么样,更多的是深深厌恶自己。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报导工作让她看遍人间冷暖,职场上的阴险狡诈她又学了个透,一颗心变冷、变硬、变黑。她能无动于衷,也能无情无义。这样的她,连自己都害怕。 也难怪牧洛亭看到的她,一点也不吸弓人…… 几天了,房凌光仍处于深深的震撼中。 全社上下——不,全国多少人都睁大眼睛看到的事,绝不是他自己的想像;但这实在不像姓牧的会做的事,房凌光怎样也转不过脑筋来。 姓牧的跟他宣示对小不点的意图是一回事,跟天下人昭告心意,简直……简直疯了! 而他又在气什么?跑去对优年那烂女人发火很容易,但想去对姓牧的、甚至小不点吼,却是怎么也说不过去,但为什么还是有想吼的冲动? 他眼神转冷。优年!仗着自己是名主播,节目上随她玩,她就以为可以玩到小不点身上去?小不点得个奖又碍着她了?还是姓优的得不到小牧专访她,就心存报复?小不点有点阴性美又怎么了?花美男这年头不是红到不行? 真恨自己对优年的专访已经出刊了,他真想放火一把全烧了! 一个冲动,他进入now!官网主编平台,把优年专访的网页给黑屏了。做完,心里真是一个慡字!小牧要骂就让他骂去。 还在心里上上下下没个是处,忽然手机响了,上面那两个字让他眼睛又红了。“你还没完啊?!”“房主编,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 不管怎样,优年算是个有种的,找他来,是想讨打,还是又有什么歪主意?“说吧!我没摔你电话,算你走狗屎运!” 优年没对他的用字皱眉,平静开口:“谢谢你大老远跑来,电话上说不清楚,我去now!也不太方便。” 房凌光大声一嗤。“你也知道羞耻?” “房主编,我是真的必须请你帮一个忙,请坐吧。” 换作是平常的优年,虽不至像房凌光那样随手摔东西,也必然会牙尖嘴利回斥;但连房凌光也觉得眼前的优年超级反常,于是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算是稍稍给她面子。 “说吧!”房凌光双臂环胸,“优大主播也有我可以帮上的忙?” “这个真的很重要。那天和一位朋友聊起,他说你以前跑社会新闻时,非常吃得开。” “意思是说我像疯狗一只吧。”他以前连黑道都敢挖,只要有独家;火爆脾气还让他挨过一刀。 优年口气恳切:“我不知道还能问谁,都是我走偏了,造成现在的问题。我……在专访前曾经找人调查牧洛亭和襄知。” “你什么?!”房凌光跳起身,一掌打在桌上,花瓶翻倒了,还好里面没花也没水。 优年没去理会花瓶。“我不是要勒索或想做什么,那时很气牧洛亭,又对襄知好奇,我……”其后的动机终究难以启齿。 “你浑帐!没想做什么还查?!你究竟想干什么?!” 优年别过眼去,房凌光嗤道:“做得出却说不出口吗?我会替你说,这事你别想瞒着小牧!” “你怎么骂都行,但请你一定要帮我。” “亏你还讲得出‘帮’字!你到底还想怎样?” “我找的人……很难控制。我后来后悔了,叫他把找来的资料都销毁避免外流,他一口拒绝了,说他会存档备用当作保险。” “妈的!这年头怎么到处都是人渣!”房凌光瞪着她的眼毫不客气,一骂双关。 优年深吸口气,她最近好像老是被骂,但这是她自找的。 “还有,他也有我的把柄。” “你还干了什么好事?”房凌光语气毫不同情。 “上次爆出牧洛亭的同志绯闻,是我向一个狗仔博客主爆的料。” “你——”房凌光气得发抖,整个人绷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能帮忙解决这件事吗?”优年低声问,“我知道你不会想帮我,但我希望你能看在牧洛亭和襄知的份上帮忙。我真的不希望我的错愈滚愈大。” 房凌光瞪着她的眼光像能杀了她,好一会才挤出话:“当然不是帮你!但我会帮的。” 优年闭眼。“真的有办法解决?” 房凌光眼中厉光一闪。“愈是人渣我愈有办法。” 优年心中忐忑。“房凌光,事情不能闹大——” “废话!我是脾气大,不是脑子笨!你太小看我了。”看优年仍然紧绷的脸,他挑眉,“其实我最谈得来的就是道上的朋友,不会满口仁义道德。对付邱益光就是要用阴的,不然你也不会技穷,不是吗?” 优年低头。房凌光走到门口,一顿。“姓优的,如果不是因为你有种认错,我一定也会教你好看。不过事关小不点跟小牧,我暂时放过你,希望你终于学乖了,我会盯着你的。” 第33页 门关上,优年缓缓坐下,心脏彷佛刚被狠狠踩过。 她怎么那么愚蠢又那么自恋!别人看扁她,她就视作别人欠了她什么似。原来世上最让人难受的眼光,就是被你所敬重的人谴责、轻蔑。 本来最值得交的三个朋友,就这样被她的恶意划下结界。她……还能补救吗? 第10章(1)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6790 襄知看到优年进来教室时,脸上没有意外的表情,倒是牧洛亭脸色立即沉下。优年显然没预料到牧洛亭会在,不觉脚步一顿。 “优年,今天没有练习。”小男孩山山一本正经地说。 优年低下身,对山山微笑。“我知道。我来找你们小知老师的。” 牧洛亭狐疑地看向孩子,然后转向襄知,她朝他微微一笑。“时间差不多了,你带孩子先出去吧,我们有事聊。” 牧洛亭明显不肯,但仍旧二话不说点头,领着孩子离去,优年不禁睁大眼。她以为牧洛亭保护欲那么重,甚至不惜在全世界人前护卫襄知,基于对她的敌意和戒备,绝不会让襄知一人面对她,没想到她错了。 牧洛亭对于襄知,竟是如此尊重和……信任,优年心中又是重重一击。 牧洛亭临走前给优年的一瞥,可以让人寒到骨髓里去,她面无表情地目送他离开。 襄知又微笑。“需要到外头说吗?” 优年看了孩子一眼,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不需要。这也需要孩子们同意。” 襄知等她继续,她嘆口气。“上次我没有对你……郑重道歉。” 襄知摇头。优年知道那表示不需要,她又嘆口气。 “我想弥补,但也是想为孩子们做点什么。我知道我签了切结书,知道你不希望孩子们或‘安心’曝光,但有没有办法……让我做一个什么节目,让观众多了解像‘安心’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孩子?” 襄知沉默,似在深思,半晌才问:“譬如?”明显知道优年必然是有备而来。 优年心中感激。襄知根本没理由相信她,但自从认识这女孩以来,如果她学到了任何事,那就是世上真有像襄知这样智慧超越年龄、胸怀大度的人,举止有时虽然怪异,但其中却有一抹真正美好的灵魂,愈挖掘就愈惊艷。 “嗯,我在想……如果可能的话,录制一个像上次一样的练习,然后再作孩子专访。我有戏剧部的化妆师,可以让孩子稍作打扮或打马赛克,声音也做处理,连熟识的人都没办法轻易认出。这样……你觉得怎么样?” 襄知顿了顿。“上次让你看到他们的天分,是希望你能更快接受他们;但我终归是希望大众如同接受一般孩子一样看他们,而不是把他们看成天才。” 优年沉吟了。她其实没想过这一点。当然有特殊天性或需要的孩子们并不一定就有特殊天分,那并不表示他们就该受不同待遇,甚而被歧视。 每一个孩子都是特殊的,每一个孩子也都是正常的,没有一个孩子该受差别待遇,无论是优待还是冷眼。 “襄知,我没有想到这么深层。”优年嘆道:“你……很了不起。” 襄知摇头,好像在说她是因为天天跟这些孩子在一起,才能有更多的体悟。 “但……我还是想做点什么……”优年喃道。 “这样吧,我们以往志工及贊助人中,有些在童年时也曾被视为特殊儿童,现在有的成为大人物,有的就跟一般人一样生活;访问孩子后,就加上成人的访问吧。” 优年佩服地点头。“很好,就这么做。那表演呢?” “应该可以展现一两项,不需要太刻意。” 优年起身。“襄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襄知清澄的大眼回看她。 “有的时候,你侃侃而谈,口才比我还好,但绝大多数时候,你什么话都不说……” 襄知微笑。“有话才说。” “那……你原谅我了吗?” 襄知又微笑,优年才想起刚才的道歉,襄知已经表示不需要。优年嘆口气,现在很想问自己有没有机会成为她的朋友,但心底明白,这样表面的问题,对于襄知这样内涵深的人,应该显得很随便吧。 朋友,深交才有意义,而她有太多需要弥补,只能重新开始,慢慢证明自己。 优年看着眼前的女子,仍旧一身男装,简单随意,云淡风轻,凌乱的发半遮美丽的大眼。这是她选择的面貌,也是她的技能之一,可以从令人惊为天人的美瞬间转变为毫不起眼,如同蝴蝶回返蛹中,让世人无从辨识。 多少人想要鹤立鸡群、出类拔萃、睥睨天下,这个绝美又聪慧的女孩却偏偏只想淡出;但即便是心性如此,仍尽力帮助弱小,无惧世人眼色,不惜与全世界对抗。 反观自己,一心只想成功、成名,曾经连踩在这群孩子头上都不足惜,她比襄知还虚长两岁,到底活到哪里去了? 优年静静地离开,心中有了新的决心。她会做好这个特别报导,比进这一行以来任何专案都要认真。 *** 公车上,牧洛亭听完优年的事后问襄知:“真的可以信任那女人吗?”他对那蛇蝎女的气还没消。 襄知点头,然后微笑。“不过,我更相信孩子们。” “孩子们?” “他们能融化任何人的心。” 牧洛亭笑了。“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原来你不相信我的判断?” 襄知的问题让牧洛亭一愣。看到襄知嘴边兴味的笑意,他心咚了一下。小知……又开他玩笑了?这样的时刻似乎愈来愈频繁。他笑起来,非常开怀,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我哪敢?一切都听我的小知大人兼夫人的!” 这下轮到襄知眨眼,小脸有些红,牧洛亭嘆口气转开眼又转回。 “怎么了?” “想吻你,又不敢。”他对她耳语。 襄知娇嗔的样子太珍贵,所以他每次都会很崩溃。为什么从来不是发生在两人独处的时候,而是像现在好死不死杵在满是人的公车上? 襄知转开头,红红的嫩颊如同彩霞,他真的很想、很想一口咬下去。这种冲动也来得惊人频繁,大概跟她在一起每十秒就会产生一次吧。 “你真的要把案子交给我们吗?” 他的聪明小知,知道及时转开话题,拯救他于大大“变身”而吓坏四周老弱妇孺的丢脸命运。 他咽了口口水才能说话。“嗯。我从来没立过什么不准办公室恋情的规矩,吃过now!上上下下不知几对的喜酒了!那时直播后风口浪尖,权宜地强调情人节专案的特聘已经结束,那些狗仔队才不会拿我们的职位来做文章。但我才不会笨到继续浪费我的最佳资源。” “襄依跟我是你的最佳资源?” “襄依是跟着沾光,你别告诉她就好。”收到爱护姊姊的小妹不贊同的一睨,他立刻举起双手,“开玩笑的!襄依能力当然没话说。” “什么新案子?” *** 接下来几天,牧洛亭派了几名下属参与节目的制作。优年惊愕不已,原本担 心牧洛亭必然会反对,没想到还支援她的案子,订为now!的儿童节专刊主题,全权交与襄知与襄依制作,准备平面与萤幕同时放送,让优年的特别节目吸引更多眼球。 牧洛亭对襄知的用心,优年有了更深的体悟。在她那场惊天动地的直播之后,基于对襄知的情感,牧洛亭对她会如何大加报复都情有可原,现在竟能不计前嫌,出手相助……那究竟是一份什么样的情感?几乎超越了优年所知所见的一切经验。 虽然一直没见到他本人,不过这样也好,只要想到那场面她都会深深汗颜。该来的总是会来,希望自己到时已经准备好了。 对牧洛亭那份莫名其妙的爱憎执念,似乎渐渐被对襄知那种人格魅力和胸襟的深切感念所取代,她居然全心希望襄知能够……接受她,希望在襄知眼中看到认可。这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她也无法釐清。 “喂!你又在作什么白日梦?小不点已经等你好久了!你这个主播到底是怎么当上的?” 房凌光那欠扁的声音成功地把她拉回神来。“你向襄知借百分之一的耐心,大概就可以慢慢去掉暴龙的大名了。”优年毫不留情地反击。 果然,房凌光眼中立刻冒火,奇的是什么事都没发生,那双大手没有挥向最近的物品,那个f开头的字眼也没爆出,只见他哼一声,“我天天都在向小不点借耐心,你要借的才多吧?就从那个目中无人的态度开始矫正起。” 第34页 她瞪他,她跟这个男人真是不对盘。“你到底来干嘛的?据我所知专案里没你的名字!” “笑话!我是now!最资深主编,任何now!的专案我都有权监督,不然你去问姓牧的!” “稿子都还没定案,你主编个什么劲啊!明明是襄知跟我的案子,你凑什么热闹!” “我——”“好了。” 襄知低而软的声音只要两个字,斗鸡般的两人立刻闭嘴,像小朋友听到老师的指令。 “清单有问题?”襄知问。 “没有。”优年立刻向襄知保证,“上头这次给我充足的预算,所以你提的学校都没问题,我跟now!的记者会亲自去走访。” “这次?”房凌光哼了一声,语调夸张。他在讽剌优年“这次”预算充足,必然是上次那直播收视破表得来的奖赏,还有脸当着襄知的面提! 优年脸转红再转黑,正要跟房凌光翻脸,襄知问:“winnie姐呢?” 房凌光吓了一跳。“我、我急着赶来,忘了叫她……”接到襄知的电话,他大吃一惊,她精简地解释这个儿童节专题,他心跳如雷,只听清大概一半,其中请他派winnie来的部分不知怎地就被他给漏掉了,兴匆匆赶过来“关心”跟“监督”。 “喂!我们要的是金采奖三次得主winnie小姐,不是您主编大人好不好!”优年幸灾乐祸,看房凌光脸红了。哇,天下奇观喔!花心大暴龙脸皮天下第一厚,居然血色还能染到表皮上?她该拍下来才对! “现在打吧。”襄知说,房凌光忙不迭掏出手机找人。 襄知起身对优年说:“第二份是合同部分,请看一下。” 他们在她电视台装潢闪亮的大厅里,襄知朝标明洗手间的方向走去,男士与女士刚好分在大厅两端,襄知走了几步,房凌光也边讲手机跟在后面。 优年后知后觉,两秒后才跳起身来。襄知毫不犹豫走向的是男士洗手间,而房凌光则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襄知……是女的啊!难道……难道房凌光还不知道?难道……只有她知道?优年脑袋轰地懵了,除了她到底还有没有人知道?襄知家人当然知道,那……牧洛亭呢? 即便知道襄知以男子身分活着,她完全没想到竟是如此彻底!这是怎样的决优年能够想像,进了洗手间襄知可以用隔间马桶,其它生活中的种种细节, 襄知也必然有各式方法应对,但她实在没有办法想像自己能这样活着。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她发现自己真正关心起襄知,也感到莫名的心疼,有点像是对妹妹,或……弟弟。她知道襄知极度成熟,也许胜过她认识的所有人,这使她更想去了解襄知。这样的活法,必然有它的道理。 而那天牧洛亭闯进她的摄影棚里,她只当他是要保护襄知不受自己欺凌,难道也是要保住襄知的男子身分还有生活方式? 优年感到背后一片冷汗。她做了什么?把襄知变成名人,不等于毁了襄知?而襄知仍愿意为孩子们再站出来,不畏惧闪光灯的可怕…… “优主播?” 优年一跳,她正呆站在沙发椅旁,而牧洛亭居高临下地看她。 “牧、牧总编……”他怎么来了?那次直播之后,优年以为这辈子都没办法请牧洛亭再进ttv一步。 牧洛亭带着冷意的俊脸没有对她奇怪的结巴做出反应,优年定了定神才说:“襄知去洗手间,”又赶紧补充:“房主编也跟去了。” 牧洛亭微点头,似乎理所当然。 优年没办法追问什么,只能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情,她有很多话必须说。“我想……郑重跟你道歉,也想谢谢你的帮忙。” “如果不是小知所愿,我本不会轻易原谅你。”牧洛亭淡道。 “我知道。”优年低下头,“我想尽我全力弥补,除了节目跟专刊以外,还有什么我可以做的,或者以后需要我的地方,我都不会推辞。” “既然原谅,就不必再挂念了。”牧洛亭说。 优年抬眼看他,心中黯然。有些人,不会轻易交心,牧洛亭在这一行打滚比她久,也爬得高得多,看过cháo来cháo往、楼起楼塌,要能真正入他眼谈何容易;而触到他底线后不被从此拒于千里之外,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做错了,可以道歉,失去做朋友的机会,或许再也无法挽回。 优年默默立着,房凌光跟襄知一起回来了。 “你!”房凌光大感意外,接着眯起眼,“你是来探班还是抓人?”看了一眼优年。 “接小知。”牧洛亭毫不避讳。 房凌光张大嘴又闭上,接着又张嘴想说什么,大约是“我也可以送他啊”之类的废话,不过襄知看他一眼,他就没声音了,优年忽然想笑。 眼前的形势,在她的锐眼下可说是无所遁形。 原来,都是因为襄知。 如果是几天前的她,一定会嫉妒地想:襄知到底有什么手腕,为什么能同时 被这两个大型男看上?现在的她只对房凌光有点同情,他根本跟不上襄知的层次,也比不过牧洛亭那种深情的霸气。 一开始就输了,有点像自己一样,优年真是心有戚戚焉。 姓房的绝对看不透,那由她来指点也成。 “襄知,你的进度超前,先走没关系,”优年说。 “你们有工作上的事吗?”房凌光问牧洛亭,看来仍心怀希望想当跟屁虫加电灯泡o “你跟我还有工作上的事。”优年毫不客气地浇熄那道希望的火苗。 房凌光瞪眼。牧洛亭不管两人是不是会打起来,拉了襄知便离开ttv。 *** “我能认识你吗?” 这个特别报导的标题果然特别,在优年的ttv两小时特别节目及now!的儿童节特刊封面同时採用,一夜之间成为无人不知的爆炸性话题。 优年自从那次直播大红之后,虽然有人质疑她访问襄知的动机,还有提问上极端的尖锐,但她的名字却更响亮了,显然是沾了襄知的光,只要在网上搜索那段专访视频时自然会看到。跟着襄知红了,now!的知名度在牧洛亭对襄知的表白大放送之后当然破表,简直变成年度爱情杂志。 这些都是襄依这个公关口中的“完美风暴”,也就是所有焦点集中、关注水涨船高,造成无可抵挡的尖峰话题。在这时候及时推出他们的专案,就算是“认识所谓特殊儿童的正常人生”这样严肃、不具娱乐性的课题,也突然变得有意思起来。 再加上ttv与now!雄厚财力所加持的密集gg,名心理学家及教育专家被请来背书,当下最红嘻哈歌手talent不但写了首歌当ost,还自承也是“特殊儿童”长大的。 “我能认识你吗?”这特别节目不红才怪。 不只tales,优年在襄知推荐下请来以前潜藏着、但向来慷慨捐款、或私下当志工的许多名人;这些人成长过程中都被贴上过各种“不正常”的标籤,大众才惊觉所谓的“特殊”其实只是“不同”,搞不好还是“天赋”的代名词,各种多样的行为表现及生活方式,根本很难用死板板的小框架去强迫定位。 得过无数国际电影大奖的知名演员宋鸢懿在节目中说:“如果你认为我很能表演,情感很到位,那是因为我有这样的心性与情感。但你若知道这种性格从小让我被人看成‘有病’、‘过动儿’、甚至‘躁郁症’,吃过多少苦,让我跟家人流过多少眼泪,你会怎么说?如果你的孩子也有这样的行为表现,得到这样的诊断或标籤,你又会怎么做?” 知名心理医生及教授沈蔻生在节目中详细分析一些病理上的定义,最后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同情身体上得病的人,但通常害怕、甚至讨厌心理及脑部或精神上失调的人,其实在医学上,两者都是病变,应该受到同等的关怀待遇。”她又强调:“最重要的是,很多失调并没有到‘疾病’的程度,可是我们随便丢一句:‘自闭!’‘忧郁症!’却能严重影响到一个人,特别是孩子的情绪、成长与生活。就像随便骂人‘性骚扰’一样,标籤是一种语言暴力,可以轻易伤人,还可能是永久性的伤害。” 心理学名作家炎杏说:“我们最好记住这一点:我们身边许多人,包括我们自己,在生命中任何一个阶段,尤其是最后一段,都可能会遭受心理、脑部及精神上失调退化的命运,我们最终都会收受我们对别人曾经的对待。” 节目中的孩子,虽然举止不太能预测,但表现得很可爱,还有几个展现惊人的天分,让人绝倒。如果不是镜头特意避开脸部正面特写,这几个孩子应该也会红,“安心”这个机构则并未曝光。为了孩子,襄知甚至不惜再度露面,给予开场白及结语。 第35页 观众的反应极度热烈。 第10章(2)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6383 “襄知小时候也是有点‘特殊’吗?所以才会去当志工吧?你看她现在变成多闪亮的人。‘特殊’有什么不好?我如果也特殊一点就好了!”襄粉很多,自动脑补。 “我表妹从小就被家人藏起来,没自闭都变自闭了!其实她只是对人反应有点慢,但那又怎样?至少她心地好!很多人思考快速但都拿去骗人,那就比较好了?”有人抱不平。 “这节目让我决心走出来,我一直隐藏着想变性的想法,但我自己痛苦,对所有人封闭,预先设想这世界没人会了解、会接受,有意义吗?既然我已经这么痛苦了,不如试着对家人朋友敞开心来,说不定真有人会支持我。真没有的话,也跟以前差不多孤独,但至少我不用再假装了!”也有人自剖。 “支持夭下弱势者!我想活的世界就是要让每个人都能走在阳光下!”有人大声疾呼。 “我能认识你吗?”的官方网站变成交换相关资讯兼掏心剖肺的大会堂,还有英文版的,整个风cháo被几家国际媒体关注,有愈扩愈大的趋势。 “襄知倶乐部”一下冒出好几个,后来决定合併成“襄知相惜网”及手机社群,所有襄粉成一家,主旨是开放给所有人说真心话,大家跟着顶啊推啊互相鼓励。 襄知以往的画作被搜索出来,网上各站疯传,但很快有人发起“这是侵权!如果存档请先捐款!”的建议,“襄知相惜网”所设的义捐总款每天都在惊人激增中。 虽然所有人天天巴望着襄知上来留言,但襄粉很知心,崇拜的就是他\\她的与众不同、难以捉摸,所以没人催促抱怨(敢的话也许会被众口灭顶——当然是用襄知版的“爱的超毒短语”来教训)。 这天忽然有“谢谢小知老师!”的发言出现,还加一幅可爱的图,是一个高个子少年及三个孩子在水中玩耍,线条虽简单,明暗用色却极为细腻,构图还有点后现代风,海洋如同天空,游泳彷若飞翔。 “哎呀i?是襄知画的!童趣又复杂,绝对是他的画风!” “你没看到是谢谢襄知的吗?当然是她当志工带的孩子!” “不管是谁,都是他帮过的,可能是看到‘我能认识你吗?’振作起来的,再给我们襄大大一个抱抱!” “我也要我也要!” “grouphug!” *** “我能认识你吗?”大红,媒体邀约不断,优年理所当然地代表发声,但众人最好奇的两人,其中又以襄知为最,却是怎么也不见踪影。 成功地为孩子们打开了社会的门,代价却是这对“世纪情人”的隐私,这些日子来简直连家门都出不去。襄知搬出去住,牧洛亭坚持为她租了一间高级公寓,保全是一流的。 但狗仔队是何等厉害的人物,重金之下连徵信社都自嘆弗如,任凭襄知多般巧思,每天变装,还是躲不过。“襄知!是襄知吧?” 她今天的穿着较为正式,一副商人行头,为的是要融人高级住宅的环境,但不知是被跟踪还是社区里有人泄漏,一出侧门就被六、七人包围。她低头闪避,摄影机已经对准她。 “襄知!这是你最新的装扮吗?请问你下个案子是什么?” 襄知不予理会,寻找空隙要钻出。 “等等!” “襄先生,请问牧社长是否也住这里?” 襄知脸色比平常还苍白,眼神却是冷静严厉的。她低头继续前进,没有跑也没有回答。狗仔队却没有这么客气,硬是堵住她的路,有一个甚至出手拉她的衣服。 “喂!” “放手。”她沉声道。 “襄知!请不要躲避我们的问题!” “是啊!说啊!有什么好躲的!” “说啊!到底你是牧洛亭的女朋友还是男朋友?” 愈来愈尖锐的问题如子弹飞向她,她用力抽身,对方变本加厉,她被拉扯得踉跄几步,头撞到一架手提摄影机,她没有出声,但右眉角淌下一道鲜血。 “你们在干什么?!”十几公尺外传来怒喝声,“我已经报警了!你们都在监视器上!一个也别给我逃!” 一个“逃”字是最有效的驱逐法,几秒之间狗仔队已经跑开,牧洛亭冲到襄知身边,脸上青白交错、又惊又怒,“小知!” 襄知已经用力压住右眉角,“我没事。” 牧洛亭努力深呼吸才压下声量:“小知,让我看看。” 襄知嘆口气将手放开,牧洛亭的脸色更严厉了几分,咬牙说道:“我得带你去医院。”像是知道襄知一定会反对,他立刻补充:“算是让我今天晚上睡得着,让我不去揪出那几条狗来,好不好?” 襄知眼中的惊讶似乎来自他的强烈反应,牧洛亭知道自己生平最自傲的克制力已然摇摇欲坠,得极力按捺才能维持正常的声调,阻止自己前所未有的暴力冲动。如果那几只疯狗现在还在他视力范围内,他不敢保证不会造成重大的人身伤害,不管后果如何! 襄知很快掏出几张面纸将伤口完全压住,但刚才那鲜红的画面无限放大,牧洛亭只觉眼前一片红海,要再开口,襄知点头。“我去。” 他深吸口气,要伸手扶她,她雪白的脸仰起看他,接着两只纤细却有力的手环住他身躯抱住他,他冻结在原地。 “你比我还受惊吓,牧洛亭……你真是的。” 他完全没有意料到,但她的话穿透他的身体,像她的体温一样安慰了他,终于开始平复他心痛激昂的身心。 他紧紧拥住她,彷佛要把他的心贴住她的,感受那份跳动,确认她仍完好,没有受到不可弥补的伤害。是因为他……自责是最苦的药,怎么也吞不下去。 “你变得更难受了。”她摇头,抬起脸来,“如果抱你不能让你开心一点,那以后……”她拖长声音。 他不能不笑,虽然还是带着苦意。“不想放开,但一定得马上带你去看伤口,头部不能乱来的。”勉强松开她,半拥着往停车场走去,她止住他。“还是坐计程车吧。” 他又苦笑。她比他还了解他,他现在开车大概不安全。 掏出手机报警后,他在车中变得异常沉默。襄知摇了摇被他紧紧握住的右手。 “牧洛亭,你难受我也会难受,我们会加倍彼此的难受。如果你真的愿意为我做任何事,那为我笑一个?” 他深吸口气,终于摇头笑了。“我的小哲学家,你就是有办法说动我。是我不好,你受伤了还害你说这么多话,就为了安慰我。”他把她手握得更紧,“我还在学习,每天又多认识自己一些,不管我们的处境多糟,能跟你这样走,真的太好了。” 她微笑,终于不再说什么。他闭上眼睛,感受她贴在他身侧给他的那份无比安心感,眼眶在发热,但他心底终于踏实了。她很坚强,比他还坚强,他没有保护好她,但他会试着做得更好,她会帮他的。 *** “狗仔公然伤人,这就是志工行善的代价?” 优年的“优先特报”当天就播出襄知被围堵受伤、及时被牧洛亭救出的监视画面,一时公愤排山倒海而来,警方特别声明会严办,但群众的力量被激怒可等不及,画面上出现的狗仔记者被人肉捜索出来一个个点名,有照片、有资料,恶名传千里,还有人扬言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下子狗仔变成野狗被人追捕,没躲好的被围堵臭骂,视频还传上网供大家欣赏,充分尝到被他们围堵对象的切身体验。 这次事件也算因祸得福,自此没有狗仔队敢再近身跟踪,而如果真有人还不怕死地乱登未经襄知与牧洛亭许可的居家照片,必然会受到襄粉与牧粉的大加挞伐,谁想作死自己? 两人终于得到某种程度的隐私,这要归功于襄知形象正面,得到死忠襄粉的守护。 不过这并不表示真的没人敢打扰他们了。自优年的“优先特报”之后房凌光连环call上数小时,才终于等到回办公室的牧洛亭。 “姓牧的!小不点怎么样?上医院了吗?”房凌光冲进来就问。 牧洛亭靠向椅背。“当然没上,免得又被围观。”看了房凌光一眼才又补充:“看过我认识的医生,fèng了两针。” “两针!”房凌光脸色完全没有改善。 牧洛亭嘆息。“凌光,她没事,有事我不会在这里。” 第36页 “难说,你这个工作狂。”房凌光倒进牧洛亭对面的椅子,缓了口气。 两人都知道牧洛亭工作狂之名就跟房凌光的暴龙之名一样,最近起了突变。 牧洛亭审视房凌光,眼光如可穿透后者,房凌光先移开眼光。“看什么?” “凌光,我知道我在干什么。你呢?你知道吗?” “什么?”房凌光果然一脸莫名其妙。 牧洛亭收敛自己眼中的凌厉,轻嘆口气,基于死党兼事业伙伴的情谊,加上对这个挚友的深刻了解,有些话既是不好说,也是不能说。 “你换过多少女友,我从不置评,因为你没有放全心进去,对方多半也知道。这次呢?我必须问,因为我自认有资格问。” 比起上次如同宣告所有权的霸气,这次他说得不能再婉转了,牧洛亭语气虽平和,脸色却无比严肃。 房凌光极少看到好友对他展现这一面,一时说不出话来。姓牧的到底在说什么?他吗?换过多少……女友? 脑中有什么铿锵一声,房凌光跳起身来,又坐倒回去,瞪大眼看着牧洛亭,像被什么突然击中。 什么意思?姓牧的说话风格愈来愈像小不点,他似懂非懂,又或许,不想去懂…… 难道是说他爱上小不点?那个看不到半根毛的小毛头?怎么可能?! 想冲口而出“喂!我要交的可是‘女’友!”不知怎地竟出不了口,好像光这样说就会损到小不点。他是怎么了?他什么时候爱上小不点?不对!是姓牧的脑袋短路,说的什么鬼话! 但房凌光仍呆坐着,脑袋在嗤笑驳斥,嘴巴却像哑了。 “我不是为小知问的,我是为你问的。”牧洛亭低声说,“回去想想吧!有答案了再来找我。” 房凌光仍瞪着大眼看牧洛亭,没有动作;牧洛亭走过去把他拉起来,毫不客气地推他出门。 门喀地关上,房凌光才倏然惊醒,回身就要捶门,拳头在空中顿住,身后起了一片抽气声,他咬牙收回手,大步离去。 牧洛亭一踏进家里,立刻到处找襄知;当在浴室里看到在吹头发的她,脚步在大开的门外两尺停住。 从眼角瞟到他,襄知抬头对他一笑;她穿着简单宽松的t-shirt加七分运动裤,跟个高中小男生似的,但为什么看起来仍是要命的性感? 心在跳,不过当她踏出浴室,手随意拨开眼上的刘海,他的心思立刻被移转。 “我看看。拆线后还疼吗?有没有留疤?” 她嘆口气,认命似地抬头让他检查,他的眼光像是在看一颗宝石是否留下瑕疵,看得浓眉深蹙。 “牧洛亭,你是怕我破相?” 他正要说“当然”,才领悟到她的意思。别人所谓的破相,对于千方百计要掩饰美貌的她,实在不适用。 但他还是捨不得啊!这样的心情,她会懂吗? 他嘆口气,她却微笑。“牧洛亭,我若天生就丑,你大概看不上我。” 他一愕,很努力地想了想,才肯定地摇头。“不会。我喜欢你的特立独行,你怎么变装变脸、做起事来还是会引起我的注意,爱上你是迟早的事。应该说,是你那思想古怪的脑袋跟大瞻真实的心吸引我。” 她看着他,脸有些红,他立刻忘了她的疤痕还很明显的事实,他的眼光愈热,她的脸也就愈红。 自从围堵事件后,虽然在公众的支持下狗仔不敢再近身,牧洛亭仍是不放心,再三请求,终于让襄知愿意暂住他的新公寓。但怕襄知觉得他在利用情势近水得月,他努力管住自己的手脚,一直没有太过亲密的举动。这有多难啊!每分每秒都像酷刑,却又是最美妙的酷刑,要他离远点,他才捨不得。 每天都觉得对她更熟悉了些,同时又发现更多、更迷人的谜,像一座秘密花园,他觉得自己被赐予一把钥匙,得以探索其中稀有的花糙。 她现在微红的脸蛋,在她少年的装扮下,诱惑似乎不减反增。他看到的确实是一个美少年。小知十年来习惯成自然,一份俊美带英气,但他完全没有不适应感,澎湃的慾念是任何男人对他心爱的女人、或任何同志对他心爱的男人,都会自然兴起的——“小知……” 襄知转身走,牧洛亭跟到门边才注意到自己在她卧房门口,自动打住。两人在门槛两边互看,襄知嘴角勾起。“牧洛亭,我在你公寓的时候,你从来不碰我,刚才检查我的伤口,连头发都没碰到。为什么?” 牧洛亭脸色变得黝红。“我不敢。” 她挑眉,他有些困难地解释:“如果不想山洪泻千里,那闸门是一丝fèng都不能开。” 她目光中有着深思。“即使我仍穿成这样?” “你套个布袋也是一样,有没有穿都一样——”话出口牧洛亭差点咬到舌头。笨蛋!这时候说话要小心,用错一字都会玩火自焚,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叛变了…… “你的自制力真的很强。” 她在开他玩笑吗?“如果真的强,我哪会这么怕……碰你?”他说话已经有些困难了。 “那你准备时候泄洪呢?”她晶亮的眼睛在笑。 天!他闭起眼。“小知,我真的开不起这样的玩笑……”他不自觉双手握拳。“不是玩笑。” 他猛然张眼。“你是说……” “要我主动,当然也可以,但我以为你是还没准备好。” 他终于忍受不住,一把将她抱住,胸口撞疼才惊觉自己力道过大,赶紧放松一些。“对不起!” 她咳了一声,好笑多于疼痛。他明显感受到她双手回抱他的那一瞬间,他又紧紧闭上眼,身体敏感的程度,连她在他胸上呼出的气息都像在爱抚他。 “真的……可以吗?”他嘎哑地问。 她踮起脚尖,薄唇贴上他发烫的双唇。 他立刻瓦解了。将她横抱而起,大步来到她床边,像将熟睡的孩子放在床上一样小心,自己则侧卧在旁边,左肘支撑上半身的重量。 她的双掌捧住他的脸,重新吻他,柔嫩的唇开启,他脑中轰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吻的,只知道那是甜蜜到烧灼的感觉;她是那么柔软,又那么火热…… 不是第一次吻她,但有什么完全不一样了,是她的肯定点燃了他压抑多少日子的热情。她不是会轻易敞开一切的人;在这世上她敢于做自己,但世人不了解,她也就不去勉强,也许没有人真正懂过襄知这个人。 他能吗?他只知道他全心全意地想要去懂她、给她一切。 这种渴望,终于传达给她了吗? 她确确实实回报他相同的热度,她的舌回探他的,像是最亲密的交谈;她的手指爱抚般缠住他的头发;她的胸往上挺,微乎其微地不自觉扭摆,摩擦出他如火如荼的势头。 他的手不稳地摸索她的t-shirt下摆,往上拉到一半就卡住了;他改拉自己衬衫衣角,想解扣子,手又不听话。 “我来。”她把他手推开,小手灵巧地开始动作;他很努力帮她踢掉自己的长裤,不过整个过程都像在帮倒忙。如果不是她红通通的脸颊跟烫热的体温,他会以为自己是唯一受影响的人。 第一次裸裎相对是多么令人震撼的经验,他连眨眼都忘了。她骨架纤细,双峰温柔的弧度有如少女,身子过于清瘦,但这是不折不扣的女人身躯,他的手一时迟疑了,彷佛一碰她便会消失。 “牧洛亭,不能什么都我来。” 他猛然抬头,看到她眼中的亲密戏嚯,也看到了跟他一样烧得难以等待的热情,世界在他眼角四周模糊掉,他只看到她。 他不再等待,不能再等。他覆上她,让火尽情燃烧,什么都不剩。 第11章(1)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4575 “牧大,人事部三点在派克屋开会,请你移驾一下,有个小简报。”冬湘宜探头进来。 他的手下很爱学他,看他常去派克屋审稿、策划,坐在那里发呆也当作在构思,最近常常跑去那里有样学样。派克乐得一律优惠待遇,搞得派克屋俨然成为now的附设咖啡厅。 牧洛亭还没走进派克屋就觉得不对劲,因为上面挂了“close”的牌子。原本晶亮无尘的大窗放下百叶窗,从外头什么都瞧不见。 这好端端周四下午,关什么门? 他心思一转,立刻苦笑。没办法,盛情难却,他还是硬着头皮敲门。 门只开到足够把他拉进去,那只不客气的大手绝对是房凌光的。 “surprise!” 满满一间的人,除了房凌光、冬湘宜及社里几个主编及美工,还有襄依。派克和玛雅当然在,不喜欢出蔚房的派克夫人玉姗也破例露面。优年独自站在一角, 第37页 画面有些突兀,大概因为只有她不是now!圈子里的人。 牧洛亭眼睛扫了一圈便嘆口气,布置得这么用力有必要吗?气球、鲜花、糖果把偌大的空间都挤小了,居然还有能跟婚礼size相比的大蛋糕。“谢谢。” “喂,姓牧的,知道你从来不准我们帮你庆生,但也不用谢得这么不情不愿好不好!”房凌光叫。 “他怕老,不敢庆。”派克笑。“他是没看见想看见的。”优年话中有话。 牧洛亭心里一紧。这种场合襄知当然不会喜欢,热闹喧譁不说,他俩又早被贴上“名人”的标籤,她再怎么不介意,也不能假装它不存在。即使这些都是同事朋友,热情的祝福有时也是包袱,不喜欢当焦点的人,每一道注目的眼光都是酷刑。 “蛋糕还好,礼物我拒收,”他微笑岔开话题。 “那可不行。礼物虽然只有一个,你是绝对不敢拒收的。”派克吃吃笑。 牧洛亭暗嘆口气。派克和房凌光这两个老友联合起来整他,他大概逃不掉。“我认了!到底是什么?”只要不是什么老掉牙的钢管辣妹就行。 灯突然熄了,牧洛亭再嘆,果然是辣妹吧?房凌光也就这个水准了。 他等着音乐先起,但灯又亮了,他心狠狠一跳。 眼前的女孩一袭纯白无袖洋装,贴身的剪裁展现出柔美的胸线和不盈一握的纤腰,轻薄的裙摆不及膝,脚上是微跟的米白凉鞋,露出像珍珠般可爱的脚趾。光亮柔软的细发简单后梳,刚好够系成小小的俏丽马尾。 但最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是那张脸蛋,灵动的大眼转动着光彩,鼻樑挺直又婉约,水水的双唇是完美无瑕的轮廓,轻轻一抿,众人屏息。 这是杂志封面才能看到的美绝,活生生站在眼前,但这还不是最大的震撼。最惊人的是这个美少女似曾相识……这是襄知,如假包换! “碰”地一声,房凌光手边厚厚的书掉在地上,冬湘宜的下巴有跟进的趋势,玛雅一手指着襄知,嘴里发不出声音,派克则是恍然大悟的神情,优年嘴角一勾,襄依偷偷在眼角拭泪。 “你……不!你……你……啊!”房凌光抱住头,“是我眼睛长东西了吗?你们看到的是我看到的吗?”他声音愈喊愈高,“不行啊!不对啊!他妈的发生什么事了?!小不点!你……你……” 看他有精神要错乱的徵兆,优年清脆地咳了一声。“房凌光,你这辈子没见过女人吗?怎么像见到鬼一样?有人就是两性通吃,扮什么像什么,有这么好大惊小怪的?” 优年上前,她的心其实也跳得厉害。什么样的美女她没见过?可是只看过襄知随意的少年扮相,眼前的反差实在太大——应该说,是大脑记忆、眼睛所见、和心中的认知三者一下子无法完全融合,就算是早已知情,也不免受到冲击。 况且襄知的美……实在无法形容。优年知道雕琢之美,每个上电视节目的人,不管男女老幼,都要先经过最专业的摄影化妆,即使是最得天独厚的模特儿、明星,台上台下判若两人也是常事。但是尽管一步步靠近襄知,看得益加仔细,她仍看不出雕琢的痕迹。 明明什么都不一样了——眉毛更细緻,皮肤更水嫩,眼角更柔美,唇线更娇娆,连下巴的弧线都变得更纤细……但这些不是浓妆或修整的结果。优年不知道襄知是怎么办到的,简直像变魔术一样! 不过是换上简单的洋装,头发梳整一下而已。也许是她的美太变化多端,像宝石有多种光华,看的角度不同,就是完全不同的风景。 “襄知,”优年双臂环胸,压下心跳,嘴上一贯地刁:“你这是要出柜还是出嫁?” 众人彷若初醒,刷地扭头看站在最后面的男主角。 牧洛亭的眼光闪亮,向来莫测高深的俊颜依旧平静,但眼中有什么呼之欲出,再不能压制。两人深深对视,彷佛室内的旁人都不存在,绵密相缠。 牧洛亭闭眼一瞬,只有派克看得出他内心的汹涌澎湃。 “小知,”牧洛亭低唤,那像是一种嘆息,带着深深的疼惜不舍,众人屏息。 襄知微笑,那天使般的脸孔忽然更发了光。玛雅连眼睛都捨不得眨,这…… 这实在太美了!这真是她看了几年,襄依那木讷宅男、挥不去冏气的小弟弟吗? 只有优年领悟到几分,这震撼的出场,可能是怎样的犠牲—— 牧亭洛来到襄知身前,人间一品的俊男与美少女终于在同一格画面中,众人眼睛睁到最大。 “小知,你真的不需要这样……” 襄知举手,食指轻轻压上牧亭洛的唇,他话语戛然而止。 “我需要。” 低而软的声音,第一次跟那柔美的面容相衬,居然也非常契合,让人不禁心怦跳。 襄知手放下,牧亭洛要再开口,襄知突然前倾,就贴上他身前,双脚一踮,那如兰花瓣一样剔透的柔唇,覆上他那让多少女人望而兴嘆的完美唇线。 室内一片惊嘆,像是看到稀世绝珍。 牧洛亭忽然退开,接着挽住襄知的腰,撂下一句:“大家自理!”就旋风般离开派克屋,动作之速,简直是抱着襄知带走。 “怎、怎么这样!”房凌光像是到现在才找回声音,“他干嘛啊?!” 派克咳了一声,声音也干干的:“他想要跟小知独处啊。”派克也很震撼,他看过的人比牧亭洛这小子还多,怎么眼也会花?早看出牧亭洛的心事,却没看出襄知不同的面貌。 优年音调发紧:“他们是……疯狂的大胆。我真的没想到襄知会这样决定。”襄依深深嘆了口气。“小知子想做什么,没人能拦。” 众人像终于大梦初醒,房凌光跳起身来。“襄依!这小子……他妈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呃,我是说——” winnie大翻白眼。“房主编,你也太后知后觉了,小知是女的,就是这个音心思!” “不可能!” 襄依很小心地退离房凌光一步,眼中有抱歉也有同情。“房主编,真的很对不起瞒着大家,其实小知子也不是瞒,她就是作男孩子打扮,那样生活都十年了……” “十年!”房凌光声如破雷。 众人面面相觑,玛雅摇头,然后点头,然后又摇头。小知常拿东西来店里给她,居然能把她这个同性大姐瞒这么久,厉害啊!“你弟,啊不,你妹,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襄依深吸口气,公关毕竟是公关,很快定下神。“对不起,小知子的私事,请大家还是不要问吧。我拜託大家,继续爱护我们的小知子,你们一定知道,她这样……”她语气有些哽咽,“她这样有多么不容易。请你们看着小知子的人,不要执着于她的外表,谢谢大家了!”她深深一揖,很快也离开了。 爱护妹妹的恳切,让人不能不动容,室内静默了好一晌,派克终于轻笑。“小知打电话来说要给我们寿星一个惊喜,请我关灯让她从后门进来,事先也不让我看到,原来是这么惊天动地的变身计划。” 房凌光倒在椅上,忽然又跳起来。“但那小子要怎么办?是要变成……变回女生吗?那怎么行!这种事会被人说成什么样子!别人会……会又欺负她的!” “拜託,前些日子是谁单挑暴龙,还大获全胜?”winnie眉挑得老高。“我看不管要当男生还是女生,小美工完全可以照顾自己;不行的话,还有一个无所不能的大老闆罩她。不是吗?你刚才没看到?” 他看得不能再清楚了!房凌光说不出心里那种被紧紧捏住的感觉,是只因为襄知的惊艷变身,还是因为她当众表白? 优年沉默许久,终于轻笑一声,语气无限感慨:“这是多好的专题啊,当八卦都能吓死人,不过我们还是给他们最大的隐私吧!我一个字也不会外流,我建议各位也先别‘传为佳话’,让襄知自己来吧,若真要变回女人来生活,她会处理好的。” 优年先离去了。冬湘宜眨眨眼,才像终于回过神来,有力地说:“优主播想得很周到……各位now!的同仁,我们在场的人知道就好,大家都同意吧?” 众人点头,房凌光又倒回椅上抱住头,还是满心混乱。 那小子——小娃儿——到底他妈的对他做了什么? *** 出了派克屋,牧洛亭习惯性地放眼四望,确定没有引起太多注意。没办法,这种身为名人的后遗症,以后只怕会更严重。 第38页 不过他俩此刻引起的好像只有“哇!一对俊男美女喔!”的眼光。他意识到这是因为襄知第一次——除了他俩初见那次——回归女性装扮,公众还没把她跟优年专访上的“美少年”联想在一起。他掏出最近随身携带的两顶棒球帽,先帮她戴上才戴自己的。 “小知,真要这样吗?”紧紧牵住她的手,他仍旧犹疑她的女装打扮。只想把她捧在手心,谁也伤她不着。但这是襄知,比起心性智慧,更胜他一筹,这是他最爱的一点,却变成他想宠溺她的最大障碍。 她微笑。“你不自在?” “我才没有!”他是真没有。只是她在外以男子身分已经活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什么?你说是你需要……” “有时候,也想以原本的面貌面对你。” 他看着她,不管什么性别都这么美的她,想在光天化日下给他看原本的面貌吗? 他伸手轻抚她的发梢。“还习惯吗?” 她想了想。“有点担心,但现在我有你,应该没人会来纠缠。” 他笑,这倒是真的。身为美女的一大堆烦恼,现在由他挡住便行了。本以为她至少想遮掩自己的美色,譬如戴个奇丑无比的大眼镜,或搞个很耸的香菇头什么的,但他立刻又意会到,无时无刻不掩饰的她,有时也会累吧?因为这样,才希望在他面前呈现真正的自己吗? 他为她心疼。美,的确会变成一种烦恼。 “我会保护你的,无论是美少女还是美少年,加丑还是伪装,我都没关系。”忽然又意识到,她或许也在保护他。 上次在电视上她的性别成为最大话题,身边的她如果是女的,比男的真要方便多了。俊男美女,相得益彰,谁还能说什么? 他内心知道,她根本不畏人言。以前变身,是一种抗议、一项生命宣言;现在恢复女身,大约是想为他的生活减轻一些烦恼。 他不舍,但他已经学会,她所有的决定,他也许会询问、讨论,最终还是会百分之百支持。 这就是他对她的宠溺。 第11章(2)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3752 “谁敢纠缠你,我会施展万年冰男功冻死他——或她。” 他一直盯着她看,她忽然笑。“你果然比较喜欢我作女孩打扮,对不对?”他嘆口气。“我说真话,你别打我。我觉得自己很贪心,两个都喜欢。如果再也看不到你活了十年的那一面,我觉得……” 她笑容加深。“别担心,我千变万化,看我心情,随时都可能再变。” 他一愕。“如果你忽男忽女,公众可能会更好奇,没关系吗?” “那就是再教育的机会,我求之不得。” 他也笑了,她不仅仅是不畏人言而已,真是侠女的典型啊,乐意为“性别自由”继续代言。 这种勇气,让他只能以“崇拜”来形容。 不管是何种面貌的她,他都觉得无比珍贵,她是千万中选一,绝无仅有的。 *** “牧洛亭。” 他咳一声,“你一定要这样叫我吗?” 她扬眉,无声询问他的建议。 “洛亭?洛洛?亭亭?洛?亭?”说到后面他也忍不住要笑。亭!听来像在叫停。 “洛亭。” 他屏息了几秒。他的名字从她的小嘴中说出……他可能又要失态了。 “嗯?”他勉强挤出一个音,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行道。 “你是要拉我去哪里?”出了派克屋后他就一直牵着她走,脚步好像愈来愈快。 “回家。” 她抿了抿嘴,像在压下一个偷笑。他意识到自己真愈来愈像她了,说话精简到不行。这两字不加修饰,简直明摆着要……拖人上床。 但她娇美的脸上浮起两朵淡淡红晕,他满心激荡,几乎难以自持,想把她压向最近的一道墙。 当然不行。她的脸他都想掩藏起来了,他俩的热情画面绝对要锁起来一辈子自己慢慢品味。 当然,过段时间狗仔可能胆子又会大起来,但他决定从此更低调行事,杂志社就该靠作品说话,别指望他以个人魅力来加分了。 变身不行,隐身总可以吧?他要关在办公室或家里,就过他们两人的好日子,他简直等不及了。 她止步,他只好也停。“怎么了?” 她偏头示意,原来他的公寓大楼已经到了,他还像行军一样大步向前。 门房警卫有礼地向他挥手,视线却定在襄知身上。他嘆口气。再怎么厌烦别人老盯着他瞧,现在却恨不得那些眼睛全黏着他,别对着他的宝贝眨也不眨。 “你不自在。”进了电梯,她指出他刚才的否认。 很想把她拉近怀中,但电梯内是有摄影的。他很郑重地说:“我不是不自在跟一个天仙美女同进同出,我是嫉妒任何人盯着我的小知看。” 她低头浅笑。“我可以打扮成任何样子,经验多。” 他摇头。“你就是你,我希望你做最舒服的自己。” 终于到十八楼,他拉她进公寓,一脚把门踢上,把两人的帽子拿掉。 为什么她总能挑战他本如钢铁般的自制力?沙发最近,他就要把她拉倒,瞬间又踌躇,她也许饿了,他的宠溺欲更凌驾在他的情慾之上。 她忽然转身后倒,他防备不及,生生被拉着压在她身上,名牌沙发品质超高,仍旧呀地一声。 “小知!”他忙不迭支起上半身,“有没有压痛你?” 她双手捧住他的脸,将他下拉,让他的唇准确无误地嵌合她的。 他不知道身上衬衫的钮扣被他扯掉好几颗,他的举动带着男人特有的蛮劲,没有弄痛她,只是急迫又充满占有欲。 有些东西,一旦释放了就无法再控制,他在她面前更是身不由己,似乎从第一次触碰到她时就有这种感觉,身体不完全是自己的,轻易被另外一个人挑动。 现在……他什么都不能思考,她的裙子对他的手来说是全新的经验,没有长裤阻挡来恼人,裙子畅通无阻却让他脑部充血,而且身上充血最严重的还不是那里—— 她的小手潜进,他的世界就此爆开,每一片碎片都是疯狂的遗蹟。 房凌光在编辑室待到没人,这通常表示已过了午夜。这在他是最近才有的事,以前他是应酬天王,now!公认酒量最佳的人,更别说女伴成群,想邀他都得排队。公关部常说他才是真正的部长,当主编太浪费了。“房凌光。” 他没好气地抬眼,就算最近他脾气变好,但因为被视作“很失常”,还是没下属敢随意接近,这又是谁? 心中电光一闪,声音低软、敢直叫他名的还有谁!“小不点?”他先开口才看清人。果然!他倏然坐直。 他……不,她来找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襄知拉来一张椅子绕过桌子,正对着他坐下。中间没有大桌子相隔,两人距离很近,他无端地更紧张了。“到底——” “你在加班?” “没有。你又待这么晚干嘛?这么晚对女孩子来说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他的话连自己听来都可笑,眼前的小不点又回复少年打扮,而且now!因为这行业重机密,保全简直滴水不漏,从来也没出过事;加上这里又数市里最繁华地带,外面还在喧嚣热闹着呢,哪里危险了? “不是加班,那你在干嘛?” 他一滞。这小子问话还是一样一针见血、直击红心。 他整晚杵在笔电前,一个网站晃到下一个,像个游民没个歇处。“也没干什么。” 一个问题忽然浮起。“你……又变回男装了吗?”他从那天后看到的她都是女装啊!实在非常不习惯,他总得提醒自己别瞪着大眼死盯着她瞧。 “那倒不是。为了来找你才穿的。” “啊?为什么?”他吓一大跳。 “方便说话。”她嘴角半勾。 他不懂,眼睛往编辑厅一扫。“姓牧的呢?”提到这个心绪就无端低了一分。“在楼下等着,”她摇头,“他的论调跟你一样,把这附近说成战区似的危险。” 姓牧的,算你有绅士风度!房凌光在心里说,给小不点空间,也不忘守护。心情最近就是这样,总是苦苦的——羡慕、嫉妒、佩服、自惭、祝福、失落,全部加起来,就是这样的心情吗? “你有事找我?”他还是不放心,很快在她全身扫一眼,不敢细看,主要是看有什么不对劲,好像没病也没伤…… 第39页 “你上次的伤呢?” “早就好了。”她很快说:“只是想跟你谈谈。” 谈谈?他心跳有些不规律,第一个想到的——“小不点,我以前对你很不客气,一直没跟你道——” 她举起手截断他。“我也没客气过。” “我有在改了。”这话一出口,自己也吓一跳。他什么时候变得不再……朋友常形容的“臭屁”?他现在听来简直是虚心受教。 “在你面前我就变得不正常。”他低声说,半似自言自语。 “我知道。你觉得我很奇怪。” “也不是奇怪,就是……”是怎样他又说不上来,愈想就愈是无解。“没关系,我们都是会被奇怪的人所吸引的人。” 她的话像在他心里重重敲了一下,他怔怔看着她。 “你,我,牧洛亭,都是这样的人。”她思考着顿了顿,“也许优年也是。我们都是在做‘探讨人心’的工作,所以会被特别奇怪的人吸引。” 原来……她的确看到他了,感受到他乱七八糟的行为底下,连自己都厘不清的心意? 他仍不知该说什么,心紧紧的,喉头也紧紧的。 “房凌光,”她忽然伸出手,“你一直在关心我。谢谢你关心我。” 他自动回应地握住她的手,纤细瘦小却结实、长了茧的手;先是怕握得太紧而完全没使上力,她却有力地握紧,明明是小到被他的手整个包住,那力道却像是她在保护、安慰他,也传达了深深的感念。他咽下喉中热热的哽塞,紧紧回握,许久,许久。 当她终于放开,他忙不迭也松手。接着他忽然瞪大眼指着她。“小不点,你……你会说话!” 她给他的一眼,明显在说:废话。 “不不不,我是说……你今天说了很多话!”他满脸惊异。 她微笑。“我也在改了,以前说话很故意,太过自我,现在会试着见人说人话。” 房凌光慢半拍才笑。她的意思是……见鬼还是只会说鬼话?他忽然同情起下一个她要“教育”的对象。 “那你觉得……可以把我当朋友吗?”他期待地问。 她点头。“可以试试。”接着又笑,“当我是男的或女的朋友都行。” 心里那个紧绷的结似乎松了些,房凌光看着那年轻得该死、又美得罪过的脸,觉得小不点还是当男的好,这样他会比较快习惯,说不定有一天能跟像姓牧的一样,互称死党,勾肩搭背! 不对!姓牧的从不跟他勾肩搭背,当然更不会允许他跟小不点勾肩搭背。他对襄知嘆了一口长气。“走吧!我送你下楼,不然姓牧的随时有可能杀上来。” “他不会。” “他不会?”房凌光想想又点头,“我知道了,他也被你教育成功,对你言听计从。” 她噗哧一笑。“我知道你为什么是好主编了,你用字都很有趣,房凌光。” 尾声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2884 房凌光的肚子差点挤不进门。“天!” 本来是“天杀的”万年骂,最近缩水成一字“天”,害他老觉得一口气堵着出不来。 办公室还没到几个人,资深编辑winnie是工作狂,等于半住在社里,总是第一个到。 “房主编?”winnie揉揉眼。“哇!你真有变身天分,我败给你了!”她赞嘆,摸了摸自己的白发。 “那还用说。不过说真的,光是从家里出来,还没上公车我就想回家了。”房凌光不胜唏嘘地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大肚子。他自认是全社里最认真的“变身人”,瞧瞧他,特别去跟演员朋友借了专业“fatsuit”上身,手臂、大腿也都加厚,不穿外套就已经全身冒汗。最难受的当然不是这些,而是”出门就遇上的眼光。 当惯了帅哥,完全不能适应遭人“侧目”的感觉。如果真是被人盯着猛瞧或指指点点,他还能顺着自己性子开骂,譬如“干嘛?你以为胖子喜欢当胖子吗?不知道你哪天内分泌失调就会变胖吗?你也最好别得糖尿病什么的,不然有你受的!” 没这么简单。众人第一眼熘过以后,会忍不住眼光飘回来,但又不是光明正大地瞪眼猛盯,而是偷偷扫过来又扫过去,好像看到怪物却不敢看太久,怕眼睛沾上什么脏东西,或那怪物会突然抓狂攻击。什么跟什么! 进了now!的大楼,才算遇到比较人性的待遇,因为今天是牧大总编每月第一天的“变身日”,每一个员工都要实实在在地改头换面,或尝试某种真正困难的“身分”,但不管怎么变,都要变成没人希望变成的那种模样。 “当几分钟胖子你就受不了啦?那你试试看变成老太婆。奇了,我也不过是染白头发、驼个背,走路一次半步,怎么就累成这样?”才四十五岁的winnie嘆气,“有人让位的滋味,说好也不好,真的让我想到老了该怎么办……” 每到这一天,办公室里还备有优年主播特别派来的电视剧化妆师,不论你想怎么变——脸上有奇怪胎记、身体残障或刚受伤、变性、还是打扮成醉汉、乞丐、流氓……都可以做到活灵活现。 now!的“变身日”还做成自己的封面专题,红遍全国,一时成为热门话题,让许多机关比照办理。这不是在玩化妆舞会,而是要过一天“那种人的生活”,许多让人侧目、受人歧视的身分,我们再怎么同情、尊重,都常流于概念或空话,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体验,永远无法真正体会当事人的心情。 仅仅当一天“弱势族群”的一分子,就有那么难受,让这些所谓试图“反映社会”的杂志人,真正去思考自己每天在写、在报导的究竟是什么,又是用什么心情心态去做的。 当第一个变身日,牧洛亭走进大楼,许多人手机差点掉地。 “牧、牧大——”冬湘宜对老闆的绰号不小心出口。 也难怪大家错愕。牧洛亭虽然看来既没破相又没跛腿,所有社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老闆扮成了谁。他戴了微鬈的假发,身上是白色洋装,高姚身材不知被哪个变装行家动过手脚,腰硬是缩细了一段,还凸出不折不扣的胸部! 那件洋装,尺寸被放大了,如假包换是襄知变回女身时所穿的那件。 最让人眼睛脱窗的该是那张脸了!化妆师实在该得奥斯卡奖。五官没动手术,居然也能变脸?不但变成美女版,而且特意化妆成“襄知”,就像他准备在电影里演襄知一样。 大伙能一眼猜出是牧洛亭,理由很简单:还有谁胆敢扮成老闆的心头肉? “姓牧的,没想到你他妈的这么美!”房凌光叫道。 牧洛亭老僧入定,神色不变,微微一笑,众人倾倒。 房凌光立刻又更正:“不对!不是你美,是小不点美。” 牧洛亭给了他一记“别肖想我的人”的眼神,就进办公室去了,徒留众人唏嘘。 “原来牧大想变成襄知啊?还是什么意思?” “牧大说‘变身日’是要学‘同理心’,要‘感同身受’,他是要感受什么?” “笨蛋,这就是爱的宣言嘛!就是要感受他爱的人是怎么活的。”大伙叽喳。 房凌光叨念着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小不点为你变回女身,你就想出这招来告诉她你的心意,让她知道如果必要,你也变成女的都行。贼啊,腹黑加噁心。” “喂!”一个声音在后面喝止他,“你谁啊?那是房主编的办——” 他转身,一个端着咖啡刚到的职员喷出口中的咖啡。“啊……啊……房、房主编!” 房凌光当下的冲动就是把这个不知好歹的笨蛋骂到臭头。第一,对陌生人那么没礼貌,不就是看人家是胖子?换个美女,就算无故直闯老闆办公室,这笨蛋绝对是好心解释,搞不好自愿带路,哪一楼层都不远千里! 第二,他苦心打扮两个小时,正面一眼就被认出是他是什么道理?他妈的让人加倍不慡! 换成以前的他,连手上的公事包都有可能砸过去,不过现在洗心革面——不,改头换面——不,被小不点洗脑成功,凡事退一步海阔天空……虽然还是很难,难得要死啊。 看这笨蛋双腿小抖,忽然觉得自己虽然变身,好像还没有“修身”成功,不然下属也不会仍这么怕他,姑且饶过这笨蛋。“你应该是谁?” 第40页 “什、什么意思?” “今天几号?” “一、一号——”立即出现恍然大悟的表情。 “回去给我变身再回来,迟到的时间照算!” “是!”连滚带爬走了。 房凌光带着笑容进办公室,一手拍着圆滚滚的假肚子。 不知道小不点今天会不会来?他嘆息。来了一定是让人根本认不出本尊的装扮,他常常只能用身高来猜,而且她即使又接now!的案子,仍旧喜欢搞她的神龙见首不见尾。 心中总有一点拧痛,说不出来是为什么。 手机响了,他没看就接起来。 “……”心思还没回来。 “房大主编,你还没醒?” 这个美声,天天在电视上吵人还不够。“优大主播,你又有事?” 清脆如铃的笑声,他古怪地拿开手机瞪视一秒。 “今天什么日子,贵社想必又门庭若市,牧大总编的‘变身日’是我节目吹红到全国的,没错吧?” “你邀功邀到我头上干嘛?” “你闲,找你比较好找啊。” 房凌光有摔手机的冲动,跟姓优的讲不到两句就会发生的状况。“有屁快放!” 她甜甜地问:“既然是功,总该有赏吧?我想请吃一顿够了。” 房凌光咬牙,这女人,脸皮是有多厚? 想想又觉好笑,人家脸皮是薄到吹弹得破吧?美女纡尊降贵,他还没有笨到看不出来。其实这女人说坏也没那么坏……“那下班见吧!”他拿出慷慨赴义的精神。 切断手机才赫然想起,该死!他早上黏了半天的胖脸胖肚,哪有可能说卸就卸?难不成……要挺着大肚去见人? 立刻打回去,人家不接了。 天——杀——的! 【全书完】 后序 更新时间:2017-07-2917:00:04字数:1744 说到“变脸”、“变身”这回事,沙沙不算陌生,因为搞过舞台剧(多半幕后);而戏剧这种东西,就是要想办法唬过观众的眼睛,明明演的不是自己,也不是自己的人生,还是要演什么像什么。 真实,竟然能从虚幻而来,这是什么道理?因为投入的感情是真的。 但舞台上求真,我们在现实中却非常讽剌地反其道而行,我们想要“装”,几乎是愈重要的时候就愈得装。 要去约会,当然要打扮成更漂亮的我、表现出最迷人的我。 要结婚了,当然要上天下海、古今戏服,拍出跟明星撞脸、连亲妈也认不出的婚纱照。 要找工作,履历表上我无所不能,简直让人怀疑为什么前老闆竟会放人。 许多爱情长跑的恋人,一结婚反而“幻灭”,是否就是真相大白、有如卸妆后判若两人,被吓醒的? 有朋友说:“结婚以后才敢大胆放屁、臭到老公的女人,是失策啊!有什么屁婚前赶快放!” 交过多少前男友、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要是曝光后会让你难以自圆其说的,统统都要先自首。第一当作他到底爱不爱你的试炼,第二当作一了百了的保险。 我们想要掩藏的,能藏多久?一辈子吗? 写这个故事,以几个朋友作为综合原型,再加上自己的心得。 襄知,是一个好像敢让人看到她“异类”的一面,但又让人觉得怎么也看不透的人。到底是男?是女?为什么有话不说?既然开口了,又为什么专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这应该是襄知自己的事,谁也管不着,但我们就硬是要管,人家既没杀人也没放火,我们还是要管,不一定是真正的关心,只是为了让自己舒服,不请自来地就想“判断”别人究竟是怎样的人。 “做自己”,应该是每个人最基本的权利,为什么会难到让人觉得简直不可能? 别人会怎么看自己,变成我们最大的顾虑。 举一个例子,沙沙曾旅居过纽约、巴黎、伦敦,发现国际大都会最爱的颜色清一色是:黑! 尤其冰雪寒冬,巳经是灰暗惨白,明明现代时装什么颜色都买得到,大家仍旧不愿穿得让人眼睛一亮。有位朋友很搞笑(其实很普遍),头上戴的是黑色线帽,颈上绕着黑围巾,全身黑大衣、黑衫黑裤加黑长靴好不帅气,如果脱下长靴,里头的袜子仍是黑的! 于是放眼地铁站人海一片黑,彷佛警察国度强制规定,为什么会这样?说是只有黑色才时尚未免说不过去,真相很简单-即使是最开放的国际都会,仍没几个人想过分招摇、惹人注目,因为接下来就是被品头论足: “小女生才几岁,没事干嘛染头发?” “大红大绿的,乡下来的吗?” “快看!那男的穿粉红长裤!” 就因为这个小小观察,自此沙沙拒穿黑色,发色由红到紫不等,就为了给自己不时提醒打气:“不要怕,人言不可畏。” 这样的抗议,也写到了襄知身上。 襄知当然不是圣人,也不是革命份子。她找出自己最自在的办法,做自己。 众人看到的她,有时虚虚实实、面纱半掩;有时坚守自我、不惜衡突,端看她的拿捏。这也是一种活法,襄知独有的活法。 (就连整个故事的写法,也是沙沙的新尝试。没有襄知的观点,而是从别人的角度看“襄知那个人”,注意到了吗?尤其是优年所代表的世俗批判和私人恩怨,更让沙沙想多着墨。) 而牧洛亭呢?他的工作与人生,正是在看人、探索人、展现人。他做的是要让人曝光的一门学问,因为读者是人,只要是人,就会对别人感兴趣。 在某种行业里看人看多了,还会再惊艷吗?还能再心动吗?想来只有当他遇到那个对他而言独一无二的人,他才会觉得真正看到了,其他人再不能入眼。他的心想占有,但更想保护那份独一无二,无论世人如何看,因为珍惜她。就这样,两个人心动了。但这只是最初与开端。爱情还要努力相知,相知了互相包容疼惜、保护相持,这样才能走得下去。 我们渴望被爱,但最想要的,应该是一个知我、解我、还会爱我的人吧。 对,紫色的头发也好,满脸的痘痘也行,身高体重呢,健康就好。脾气重要、人品要看、对你要真心。这样,我们就能走成相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