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无关的我》 第1页 [现代情感] 《与你无关的我》作者:不爱说话的芝麻油【完结+番外】 文案: 这是一个发生在你身上的暗恋故事。 你喜欢隔壁班的学委,喜欢总是轻而易举占据年级排名榜第一名的理科学霸。喜欢偷偷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喜欢他的沉默,也喜欢他的飞扬。 如果你也是这样,那你一定就是那个人群中的阮颐。 这份暗恋被阮颐藏在心里十年。直到再次和他遇见,他穿着白大褂从骨科病房的暖光里款款走来,十年的秘密被一点点撕开。 原来,与你无关的不仅是我,还有我的秘密。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颐段执一 ┃ 配角:周衡扬瑶瑶 ┃ 其它:暗恋秘密 ================== ☆、为谁风露立中宵 阮颐从包裹住全身的黑暗中挣脱时,桌上原本摞得老高的纸张已是四散。一想到她可能需要再多花二十分钟的时间,将那些原本已经分门别类放好的东西再重新整理一遍,脾气暴躁的她顿时忘记了自己的腰,朝着桌子就是一掌。 三分钟前,办公室的灯光突然一暗,阮颐静坐了一会儿,依然没来电,只好起身,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吓得不敢动弹。 短短几分钟,她脑补了无数种可能性,嵴髓内肿瘤,坐骨神经坏死,她甚至开始回想自己的银行密码有没有告诉阮先生阮太太。踌躇间,办公室又变得通亮,空调‘嘀’了一声开始运转。 这一掌震得她刺痛的尾椎骨又是一阵酥麻,经历了一番心理斗争的阮颐决定牺牲明天两小时的补眠时间,去一趟附近的医院。她缓缓坐下,敲打着还有些酥痛的尾椎骨。 阮颐拿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里的备註没有谁的姓后面加了医生两个字。 嗯,她好像是没有熟稔的医生。 靠着仅有的意志力完成了这个季度的报表后,阮颐迅速而没有犹豫地关上了电脑。她害怕自 己的好奇心驱赶她上网搜索自己身上莫名的疼痛,毕竟度娘告诉你的不外乎命不久矣或是半截入土。 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心里为自己尽职尽责加班到深夜的行为点了个贊,决定离开办公室,回到自己那个一天呆不足八小时的小房子。 其实阮颐并不很喜欢这座北方城市,这个披着古旧外衣实则剑拔弩张的怪物。它外表温顺,似乎能容纳世间万物,实则内里却有着数不尽的浮躁和空虚。大街上,来往的人大多行色匆匆,连拿着小彩旗挥舞的导游,都挂着一副疲惫不堪的笑脸,带着疲惫不堪的游客,奔走在一天之内被踩踏上万次的疲惫不堪的观光景点。 她更喜欢的,是名字正好与它相反的那座千年古都。 或许是停下来,就可能遇到朱元璋的魂魄;或者是希望能找到她搁置了许久的期许;或者她觉得那座城像极了一个人。 可到最后,她还是来了这里,来了这个原本不属于她的,奇怪的城市。 阮颐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 在关闭了那个令她一天都不可安宁的手机后,阮颐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三点,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觅食。翻箱倒柜却遗憾地发现家里除了泡面以外,什么都没有。 太离谱了,自己好歹也继承了阮家爷爷的菜谱,是过年时众人饭桌前的期盼、阮家的掌勺大师傅,出门在外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是不是太不像话了一些。 阮颐寻思着下楼随便找点东西垫垫,然后去找个大夫瞧瞧。 刚出楼道,一阵寒意冻得她哆嗦着将衣服用劲裹了裹。 秋日的北城已是肃寒,远不如阮颐童年时生活的南方小城那样温暖。小的时候生活在爷爷奶奶家,政府大院里种满了银杏,秋日虽不冷,那银杏却迫不及待地换了妆,跟着这风一拍一和。 阮颐踩在它的叶子上,或许是因为洋洋洒洒堆得很高,她的心中总能生出一种踏实的感觉。像小时候奶奶总会在新闻联播开始时踩着点喊她吃饭一样踏实,像奔跑在院子里总有一群小孩子跟在她背后一个劲儿叫着妞妞姐姐一样踏实,像终于松了一口气,摸黑从一班走回二班,那样踏实。 北城到了秋天,街道上的树全都没了遮蔽,光秃秃地裸露。道路管理的人索性为他们挂上了长长的斑斓小灯,倒真像是为少女遮羞,一眼望去,数不清的少女,姿态万千。 阮颐站在公交车牌前研究了许久,她很少在地面上移动。来了这个城市,她拒绝了父母为她配置一辆车的好意,选择每天像个沙丁鱼一样游走在地铁里。其实她也不喜欢这座城市的地铁。这座城市的地铁总是亮堂堂的,走进地铁就像走进医院一样,一尘不染,连香气似乎也是为了掩盖什么而显得有些冷漠。她喜欢香港的地铁,从罗湖口岸到中环,一路都是暗黄的灯光,阮爸爸总是觉得那种灯光像是一个人打不起精神,而她却觉得这样晦暗朦胧的黄色灯光下,即使对面坐着个左青龙右白虎的黑帮老大,看起来也像是温情的格鲁。 远处有些喧闹,声音一阵一阵地传来。她眯起眼睛,下巴昂了昂,把食指弯成一个空心圆,下意识蹭了蹭颧骨的位置,却扑了个空——其实阮颐除了从前上课必须要望着黑板外,其余的时间从不戴眼镜,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养成了一个扶眼镜框的习惯。 第2页 不远的地方似乎冒着白烟,好事的人看热闹地向那边缓缓涌去。 人们喜欢看热闹的天性,和一出生就知道要哭来得同样顺其自然。 她把头转了回来。去往最近医院的公交车到了,她不紧不慢地掏出了一卡通,向读卡器上贴了一贴,径直走向最里面的座位。 “好像是公交车和电瓶车撞上了!哎不不不,旁边好像还有别的。” “快看看,严重吗?” “哟,隔得这么远哪能看得清呀。但地上好像没红色的玩意儿。”坐在靠窗位置的女人将头伸出窗外紧紧盯着那处被团团围住的地方,用力按住自己鼻樑上的眼镜,和旁边座位上的男人争先恐后地揣测着事情发生的原委。 阮颐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刷了会儿手机,又从背包里将耳机扯出。她早就知道,即使不跑去围观第一现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缺传闻。她并不想摆出好奇的样子,积极地了解事情的起承转合,不过八卦嘛,不听白不听。她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会儿耳机线,直到前面二人话头停住,再慢条斯理地将耳机塞进了耳朵。 这时手机猝不及防地响起,昨晚关机时忘了将音量调小,耳机里的声音将阮颐的耳膜震得生疼。 “喂,嘛呢?” “什么?”阮颐下意识反问道。 “我说,你在干嘛呢!跟男人约会吗?”听筒里的声音陡然增大。 阮颐发现,每回接到周衡扬的电话时,她总是三句离不开男人。难道自己在她的心里是条失去了恋爱这锅开水就无法生存的胖头鱼? “让您失望了,我准备去附近协和看看腰。” “你看我平时怎么跟你说的,叫你悠着点吧,非不听。” ……… 阮颐觉得周衡扬的脑回路很是有趣。 “你已经回家了?”阮颐索性换了个话题,打开地图估计了一下自己距目的地还有多少分钟。 “那倒好了,主编说今晚要开会,把我们一组人全留下来了。要不我怎么得空给您老人家打电话呢。行了不跟你说了,主编召唤我们了,你看完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阮颐有些懊恼,现在是下班高峰期,经过的这条街繁华而拥堵。车辆走走停停间,她看见名字很熟悉的那家香水店被年轻的女孩子们给占领了,橱窗上可爱的海报吸引着来往路人的目光。 稍稍抬头,她隐隐约约可以在水蓝的天空边界上看到月亮的影子,旁边晕着不愿退去的霞光像手掌一样将月亮捧住。 也许,它知道月亮给夜色的情书还没送出,想告诉它:再等一等。 高中之后阮颐就没进过大医院,原本在她的想像里,这个时间点医院里应该是人挤人的盛景,出乎意料的,她的排队挂号异常简单顺利。 骨科门口被两三个大人堵住,有两个孩子在房间里哇哇大哭,阮颐站在门口,抱着手安静地等着,她觉得自己的天灵盖几乎被其中几声特别出色的高音给震开了。 像是被剥光了站在别人面前一样的无可奈何和恐慌,在病痛前,人人都是平等的。即使穿着prada,住在24小时陪护的高级病房里,死神勾勾手指,你还是得屁颠屁颠地跟着走。 大概半小时,两个小孩子被家长抱着快步走出急诊室,阮颐像是抱着敬畏的心情,呼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拉了把椅子坐下。面前的年轻医生还捏着滑鼠,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察觉到眼前这位病人一直安静地等在一旁,他抬眼望着阮颐笑道:“你倒挺乖。” 阮颐没有应答,安静地翻看着自己的病历。虽然说,她并不觉得这句调笑是轻浮的,但在她的印象里,医生应该像港剧里那样,主治医生走在走廊里,后面跟着一群乖巧的实习生,专业、不苟言笑,要多拉风有多拉风。 乖,大概就是说她话很少。学生时代的阮颐话就不太多,朋友也不多,倒不是人品不好,而是总有外班的同学在背后讨论起她时,觉得她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起初,周衡扬和一些小姐妹还在背后帮着解释,后来索性随着阮颐的性子,也都不解释了。反正她也不怎么在意。 其实,还是在意的。她记得,分班后第一次上化学实验课,旁边的人纠正完自己na2so3称重错误后,对自己说:“你和我听说的差不多。”把她吓得脑子一空,克制住自己即将喷薄的小心心,紧张地把食指弯成一个空心圆蹭了蹭颧骨的位置,弱弱地问了句听说什么。 “听说你特别不爱笑。” 后来,她认真地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看上去很严肃。以至于课后回教室,阮颐破天荒地掰过同桌的肩膀,卖力地沖她笑了一笑,把人吓得半天没回过神来。 “好,来看看,”医生放下滑鼠,接过阮颐手上的病例,“哪里不舒服?” “腰椎下面的位置,站起来的时候有刺痛感。” 医生站起身,示意她躺上旁边的床,手指从腰椎向中靠拢顺时针按揉:“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最近一周,疼了那么两三次,都是站起来的时候特别疼。” “嘶….”医生按到了中间的位置,把她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3页 “您什么工作?” “需要一直坐着的工作。”她推测他应该是要问自己平时运动多不多啦,是不是经常坐着啦,睡眠饮食规不规律啦等等。 “好了,起来吧。”医生和她对视了一眼,坐回位置,拿起笔在阮颐的病历上写写画画,“刚刚我按到你觉得疼痛的位置确实是在腰椎下边,说得专业点呢,就是继发于坐骨神经局部及周围结构的病变对坐骨神经的刺激压迫与损害,说白了就是你长时间保持坐的姿势有可能压迫到你的神经了。不用担心,现在很多人都有这种病,比你情况更严重的病人我每天都能接上好几十个。” “那有没有可能是别的病引起的呢?”阮颐看着医生认真地问道。 “最常见的就是腰椎间盘突出啊,这样,我先给你开内服药和外贴的膏药,你先用一个星期。如果一个星期之后你的腰还是疼的话呢,再到医院来,我们安排你拍片,做理疗。” 阮颐点点头拿着医生开的单据准备取药打道回府,站起身时,她像是被按了0.5倍速,或者更慢,生怕刺激到脆弱的坐骨神经。刚走进来的小护士看到阮颐奇异的姿势,友善地打趣了几句,倒是把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回家路上,阮颐在那家香水店门口下了车。同样的名字,同样的款式,同样的香气。或许是为了应和庆祝开业十周年,和那张海报一样,店里的装饰色调也不再是它记忆里家乡的灰蓝调,取而代之的,是棕红、深黄和暗橘。设计者收集了关于秋日的十种香味制成了以“烛萤”为主题的秋日特别款香水被推出。 真好,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小姐您以前有光顾过我们家的店吧,您身上用的是我们店的‘风露’系列哦~”年轻的推广店员看见阮颐盯着海报看了许久,主动说道。 “请问,现在还有这一款香膏卖吗?” “抱歉小姐,那一款我们现在已经不出售了,要不要看看我们店新推出的‘烛萤’主题呢,以枫叶为取材的标准款卖的很好哦。” 果然,还是没了。 也对,谁会像她一样,十年了,收到过别人送的形形色色的香水,身上的味道却从来没变过。 这一夜,阮颐睡得很甜,梦里像是把谁的过往又走了一遍。 女孩扎着马尾,蓬松,却不如花季少女那般跳脱。她站在马路对面望着新开业的那家香水铺一动也不动。 母亲素来喜欢诗词,喜欢秦观的浣溪沙,喜欢欧阳修的玉楼春,喜欢晏殊的鹊踏枝,于是固执地选用诗词来作为她香水品牌的元素。 她不懂那些词里的怅惘和欲说还休,对她来说,那些风花雪月还不如杜拉斯《情人》中的一句“我已经老了”更让她心疼。 她喜欢的,是店铺角落里那款被装在罐子里的香膏,母亲说这种香味内敛幽深,制成香水总觉得失去了味道背后的那份厚重,而把它制成膏体,给它取名为“风露”。 她喜欢这个味道,也喜欢这个名字。无数个深夜,她躲在被子里,轻轻拧开精緻的白瓷罐盖,用小指轻轻抹上三两下,再像是祷告般诚恳而庄重地印在纸上。 对于少女来说,仪式恍若生命。 她也希望有一天与他擦肩而过,从不四处张望的他也会不由自主地念上一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过几篇短文和小说,第一次大着胆子发到这里来给大家看。 这一篇是我第一篇暗恋文,也是我最想要写出来的东西。 文科生略有矫情,大家别介意,有意见提出来我是不会吃人的。 希望大家喜欢。 ☆、不值一提的心烦意乱 阮颐就读于s城里最好的高中。南方小城独有的建筑风格,远离市中心的清净安宁,让其它学校望尘莫及的升学率,使得家长们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的孩子塞进这所高中里。但事实上,高中生们根本没有闲暇去欣赏这个秀美如诗卷的校园风光。 阮颐从厕所里出来,水珠在规律地抖动中被甩出,走廊内一片喧嚣。经过的其它两个教室门外都围了一堆人。 大概是联考成绩出来了。这次的考试是文理分班后最正式的一次考试,出题规范,贴合高考,因此学校的重视程度很高。 阮颐一直觉得,到他们学校教书是件很不划算的事情。每天早上六点钟开始早自习,晚上十点钟下课,完全违背了八小时工作制不说,老师还得负责学生的安抚工作。年纪轻了,家长怕你没实力;年纪大了,身体上又吃不消。碰上毕业班,一周两小考,两周一大考,试卷批改不能过夜,学生成绩稍微降一点,铺天盖地的家长电话席捲而来。 总而言之,拿生命搏成绩的不仅仅只有学生。如果不是酬劳高得超出了她的想像,她还真想不出什么理由可以说服她到这里教书。 进门时,班主任已经站在了讲台上。看表情,风轻云淡,班上总成绩应该不进不退,又是第二名。 阮颐的班级在四个理科强化班中是最为散漫的,她猜想大概和班主任是语文老师有关,别说是强化班,甚至普通班级自习时都比他们班安静。但他们班的成绩在每次考试中也只是落后楼下的一班稳居第二,这样的均分其它的班级也是望尘莫及。 第4页 “你干嘛去了?”周衡扬见阮颐回到座位,整个身子向后倾,拿书挡住嘴,含糊不清地问道。 “嘘,老金要发言了。” 她刚说完,班主任便在讲台上轻咳了两声:“这次的成绩已经出来了,我呢就不把它贴在外面了,放在班长那里,你们要看的话自己去班长那里看。这次我们和一班的平均分差了两分,你们好好反省一下自己这段时间心思有没有放在学习上。到期末考试之前,都要抓紧时间复习。还有阮颐……” 正把手伸到桌洞里摸小说的阮颐被猝不及防的点名吓得手一抖,连忙装作更加聚精会神地看着班主任。 “你千年老二的位置坐得倒是挺稳。” 没有老金的晚自习班里喧闹得理所当然,偶尔有隔壁普通班的同学来班上找熟人借经验,主任巡查时,大家十分有默契地装一下安静。班长被骚扰得不耐烦,索性印了很多份成绩单供小组内传阅。 “哇,你这个成绩还能考年级第二啊,还是人吗?”周衡扬拿着成绩单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着阮颐的桌子。 女孩扫了一眼成绩单的前两排,低头继续翻看那本刚买的朱德庸的漫画:“我给你个机会,把你刚刚的话咽回去。” “我的意思是,段执一那个小混蛋!还是人吗!” 确实不是人。阮颐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不用猜也知道,第一名肯定是他。虽然每个班都有属于自己班的排名,但学校总会特意地在各班的班级排名前加上年级第一名的成绩。因此,每回浏览班级成绩单时,总会看到她的名字排在第二位。 “阮颐,是不是因为他名字里有个一,所以总是全年级第一?你小名是不是叫阮老二啊。” “哎!!!表白了表白了!!”还没等阮颐伸手锁喉,靠近玻璃窗的女孩子一句惊呼,顿时引起全班的沸腾。 高中,大家脑子里的弦都被绷得很紧,任何一句八卦都会引起众人的兴奋。 “谁啊谁啊?”女生们在教室里叫嚷,男生要么鄙视女生的八卦,要么好事一点的索性挤到窗台旁去看。 “看不清啊…..在二楼走廊呢。” 她的高中人数较多,一个年级占用一整栋教学楼。高二的教学楼东西两面是教室,南北是连通教室的走廊,中间则是空出来的正方形区域。 任课老师的办公室在一楼,往上则是各个班级。不知道学校出于什么理由,或许是为了达到全面发展的目的,激励普通班向强化班看齐,特意不按照顺序排班,而选择1+2的方式,一个重点班和两个普通班在同一层,于是整个一层楼就有六个班。阮颐在二班,被分到了三楼。 她很不喜欢这个安排。 “快答应啊!”对面文科班的男生突然吼了一句,似乎整个高二年级的热情都被点燃,窗台上都趴满了好奇的身影。此起彼伏的加油声使这个原本唉声嘆气的夜晚变得有趣起来。 “是十一班的孙佳佳!” 阮颐斜前方男生的背猛地挺直,脖子没有跟随班上的人向八卦集中处扭动,而是僵在原地好几秒,再重重地埋下脑袋。 “看来今天很多人要心碎了。”瑶瑶在忙乱地打探中空出时间长嘆了一口气。 “万一看错了,是别人给她告白呢,听说十一班的孙佳佳长得很好看,说不定她还不答应呢。”阮颐把书放倒,趴在桌上,尽量将声音放大,好让斜前方的男生听到自己很有道理的推测。 “哇!居然是段执一!” 窗户旁的女生一声叫喊,惹得班上好热闹的人更加大胆地向窗边靠拢。阮颐的手突然一抖,她依旧保持着身子伏在桌面上的动作,只是和自己亲眼目睹那个男生一样的全套动作一样,脖子僵住,然后再不动声色地扭头,把脸朝向墙壁。她好像在墙上找什么,却第一次惊讶地发现自己班上的墙壁竟然干净得一个墨点也没有。 什么叫居然,这个词用得一点都不恰当。 “这又不是什么大新闻了,他们都在激动些啥呀,”周衡扬转过脸来朝着阮颐脑后的方向,“孙佳佳喜欢段执一不是全年级都知道吗,上次他们班篮球赛,孙佳佳一人送了一整箱红牛给段执一他们班男的呢。” 她见过孙佳佳,是那种张扬的美丽,像是圣诞树最顶端的那个连着红色蝴蝶结的铃铛,不用过分打扮就已经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好看了。安静的人和张扬的人在一起,总是让人浮想联翩的,阮颐的嘴角稍微勾起了一点,如果是两个都很安静的人走在一起,吃饭,看电影,大概会像是黑白默片那样了无生趣吧。 晚自习下了,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原本该和阮颐一起回宿舍的周衡扬收到妈妈发来的简讯,去校门口拿换洗的衣物,只剩下阮颐一人回去。 阮颐收拾书本时,突然想要把那堆积成山的书一股脑全给推翻。可她也只是想想,倒了还得收拾,等收拾完教学楼也没人了,回宿舍的路上,灯光很灰暗,对于夜盲的她来说无疑是自找麻烦。 顺手摸了摸包里的小本子和笔,从后门出了教室。 隔壁教室的灯已经熄了,她沿着楼梯往下走,刚下了一层,转角处似乎有个蜷缩着的人,顿时提起了一口气。无奈出教室时顺手将眼镜放在了教室里,看不清眼前人的样子,只好小心翼翼地走近。 第5页 “班..长?”阮颐试探地叫了一声。面前人的脸从臂弯中缓缓抬起,将眼镜镜片上的雾气胡乱地擦掉。阮颐确认没有认错人后,微微弯下腰递了一张纸巾给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有些尴尬。阮颐鲜少碰见这样的局面,送出去的好意对方并没有接受,反而一直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像对峙一般。 她后悔了,自己刚刚为什么要不识时务地打招呼,况且也不是很熟,径直走了不就好了?这下反倒让自己下不来台。 “阮颐。”对方终于开口,也算给了个台阶下,“你为什么要读理科呢?” 她觉得这个问题的难度对她来说并不亚于问她生存或是毁灭。 倒不是这个问题有多尖酸刻薄,是她实在没办法给出一个较为体面的回答,衡量了良久,自己是该说梦想呢,还是该说父母认为理科更有前途? 没等她回答,对方倒是自己将话头接了上去:“在分班之前,你的成绩就是我们班最好的。九门科目一起考,你和一班段执一的成绩不相上下,你的文综有显而易见的优势,每次都领先他很多分。” 这叫什么?与抑先扬?眼前的人就差把不怀好意写在脸上了。 阮颐没说话,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心里想听她把事情讲明白。其实也猜得到个大概,不外乎是她考差了,而那个倒霉蛋恰恰好是她阮颐而已。阮颐有些后悔刚刚没有认真听周衡扬和瑶瑶八卦谁谁谁成绩冲上云霄或者谁谁谁的成绩有些难看。 面前的人靠着墙角慢慢站起身,手里攥着一张a4纸,大概是哭得太狠,脸上的印迹狰狞地横亘在脸上,“如果你选了文科,现在的局势应该很明朗了。可惜你做了个不明智的决定,选了理科,永远都只能在段执一的阴影底下,你难道不会觉得遗憾吗?” 分科前,父母曾在吃饭的时候问过阮颐的意愿,她一边夹起一大块南瓜,一边说自己想做理科班的一朵花,得到了父亲的同意和母亲的强烈支持后,在别人看来决定命运的头等大事便草草了结。她一直都很庆幸自己的父母总是给她自由选择的权利。他们知道,她有自己的理由,也有自己的秘密。 “不会,遗憾是个很美好的词,把它用在考试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阮颐!”像是为了赶时间,她匆忙喊住了正在转身的阮颐,大声地说道,“你这个样子真的让人很讨厌!” 人在愤怒的时候,底气大约都来自于那些不甘心和怨憎。倘若过于愤怒而无法控制,那脱口而出的话必定也幼稚且咄咄逼人。阮颐觉得自己正在出演一部低成本台湾偶像剧,她很不喜欢这样的纠缠不休。不喜欢一个女孩子轻而易举地丢掉自己的骄傲,不喜欢人在不理智时随意地出口伤人。 “你看不上名次在你后面的人,差你1名、10名、100名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都追不上你,这无所谓,我可以认为这是你的个性。可我就是看不惯你自恃聪明,看小说,玩游戏,你这种人让别人觉得自己的努力都没有意义。” 准备离开的阮颐索性转身,将整个身子朝向她:“如果我的存在让你觉得人生都失去了意义,那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在我身上。穷人买不起奢侈品,错不在奢侈品贵,错在你穷。” 还好这个时候走道上没了人,否则这样的戏码让别人去编排,说不定第二天老金会以打架斗殴为由找她俩谈话。 “我看不上其他人,是你的推论,哪怕我如你所说,你也没有资格以此为理由蛮不讲理。泼妇和辩手都是不吐不快,区别在于有没有脑子。” 其实阮颐不是一个锋芒毕露的人,平常的日子里,她的目标就是降低存在感至无,按照以后的话来说,就是致力于成为一只小透明。但她自认对人还算客气有礼,如果不是因为今天的突发情况让她对自己彻头彻尾地怀疑了一番,她也许不会这样心烦意乱。 为什么年级不按照班级顺序排列教室位置?为什么要把你看不见的别人的付出当作是不值一提的天分?为什么换作别人,告白就成了那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每次和他一起上化学实验课时,她都不能装作洒脱地说:来,让你看看我的实力。 阮颐丢下她,转头离开,却听见后面的人如梦魇般喃喃地说了句: “阮颐,你的秘密,我知道。”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她听见。 ☆、追光者 照例是睡过去的周六下午,醒过来的阮颐发了会儿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扭了扭自己脆弱的腰——休息了两个星期,起身时只偶尔有一点点刺痛,医生的药还是有些作用的。她点开微信,戳开周衡扬的头像:“大扬,明天有时间吗?” 不一会儿,手机传来震动;“有吧,这周末主编没给我们安排任务,想约我干嘛?” “开药,上次医生开的处方药用完了,我想再去一趟医院。” “哦了,我跟我老公报备一下哈~” 小小的尾音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阮颐一直觉得,周衡扬这个女人很不简单,名牌大学数学系毕业,最后却做了时尚杂志编辑。还号称不生孩子做丁克,是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不让他们有太大的压力。对此,还没有男朋友的阮颐表示强烈不满,喜欢小孩子的她总是在周衡扬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忍不住狂翻白眼。 第6页 “小颐子,你明年可就满27了,连我爸妈前几天打电话的时候都问我为什么你还没找男朋友,我还指望着你从国外带个长得像贝克汉姆的帅哥回来,你倒好,连balea都没给我带一瓶。” “宁缺毋滥宁缺毋滥宁缺毋滥。”阮颐把手机甩在床上,打开免提,认认真真地开始剪起脚趾甲。 哪是她不想找,这不是还没碰到吗。 周衡扬挽着阮颐跨进医院大门时,被眼前忙乱的阵仗给吓住了。救护车上一个又一个的担架被抬下来,护士和医生们接连不断地推着车往楼里沖,从门口到电梯短短的距离,她们不停地听见护士沖她们嚷着让一让。 “小颐子,这阵仗有点太大了吧。” 阮颐耸了耸肩,朝急诊室那边望去,一个医生也没有,大概都去帮忙了。 直到电梯里塞到再无多余空间让人单足站立时,下一个人才不甘心地收回迈出的脚。她和周衡扬中间隔了好几个人,几十层的高度,电梯每发出一声吱呀都让她心头一紧,生怕它承受不住压力径直下跌。好不容易挤过人群,还因为不小心踩了门口大妈一脚,挨了一记重重的白眼,却发现骨科诊室里的大夫也都不在了。 “小颐子,好像没人。” “算了,我刚看新闻,这附近有栋居民楼失火了,估计这时候很多医生都帮忙去了,我们下楼把上次的药再开一次就好了。” “嗯,那我下周再陪你来看看医生。” 阮颐从包里翻出病历本,一个浑厚的男声从头上飘过,内容模糊,大概都是她能认识的字,组合在一起却都是天书。跟在一旁的女人突然站定,口中发出了“嘶”的一声,还没等阮颐停下来,突然听见她回头喊出了一个名字。 “好久不见。” 像是山长水远地拨通了一个电话,那头的人轻轻地询问:你还好吗?阮颐觉得自己好似和周围的世界隔绝了,保持着低头翻找姿势,不能动弹,不用转头便能察觉到身旁朋友的每个动作。 “小颐子!”身后的人叫住了她。阮颐转身,眼前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立在她的面前。 时光催人老这句话在这个人身上简直和放屁一样,这是她第三次看见他穿白大褂,前两次都抱着厚厚的书,而这一次他手里什么也没有。 “阮颐?好久不见。” 那种规矩、恬淡的笑容熟练地被她挂在脸上,她点点头,示意自己想得起来这个人的存在。 阮颐,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是这么不诚实。 诊室里的光照得很远,像是一条路连接着她和眼前挺拔的男人。她曾经跟着他,走过无数段路,像是所有言情小说的老套剧情,也像刚过去的夏天最流行的那首歌——她像个影子,追着光梦游。 春游时装作和小姐妹说笑,走在班级最前面,只为看见走在班级最末尾的他。暑假时,每天遛弯会忍不住绕过小半个城区,只为经过他楼下的街道时他刚好下来倒垃圾。秋天的联考最多最频繁,她总会以初中同学在一班为藉口下楼借试卷,吸引了整个一班同学的目光,他却仍旧在位置上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冬天的黑夜格外漫长,难过的时候她会守株待兔般等在楼梯间里,看着他一个人走出来,再默默地跟上他的影子,仿佛什么难过都可以被她一脚踏碎。 假如她告诉周衡扬:“嘿,你知道吗,现在最火的那首《追光者》,我听哭了。”她大概会遭到最大声的嘲笑,或许是“你省省吧,不就是恨没能嫁给白敬亭吗”或是“都27岁的老姑娘了,再不找个男朋友可真就成海上熄灭的烟火了。” 她想像过无数种相遇的方式,地铁上、飞机上,人声鼎沸的广场上。在超市,在酒店,像伊莎贝尔和达西在舞会上相遇,甚至她烂醉于街头与他重逢这样狼狈的相遇,她都觉得十分浪漫。 然而,如此体面却平常地重逢,让阮颐不知道该如何借酒醉装疯卖傻,或深情款款地倾诉这十几年来未脱口而出的爱恋。 面前的人即使是在手机飞速发展的时代,仍然在胸牌后的口袋里放了一支钢笔。从前的化学实验课,她站在他的身旁悄悄比较,自己约莫到他肩膀。如今看来自己似乎长高了些,平视过去,约莫可以看到他的下颌的轮廓,不再需要抬高了下巴仰望他。 “好久不见,段执一。” 年少时,执意不肯念出他的名字,生怕多说一个字别人便洞悉了她的秘密。 “你来看病?”他走过来,自然地从阮颐的手中拿过那本病历,“嗯….疼了多久了?”他沉吟了一声,看得很慢,阮颐猜他应该也不太认识上次那位年轻医生飘逸洒脱的字迹,都是医生,相煎何太急。 “一个月。” “现在还疼得厉害吗?” “好多了。”阮颐没抬头,平静地目视着前方,没有多余的可说。 “这个可以不用吃了,但这个外敷的我建议还是要继续使用。还有,”他顿了顿,又把病历本递给阮颐,“现在入秋了,你可能穿得有点少。” 阮颐的心一抖,接过病历时才发现自己捏成拳头刚松开的手已经通红,骨节有些发白。 第7页 突然插话的周衡扬看着段执一的胸牌,明知故问:“你在这家医院工作?” “嗯。” “我爸还说让我找个时间请你吃顿饭呢,他都没想过,你这么神出鬼没,我怎么找得到你。” 对方没有应答,还是如记忆里的礼貌微笑。 “好了好了,你们都忙就算了,吃饭的事我们回头再联繫。” “好,那再见了。” 走出医院,二人一起回到阮颐住的地方。大概是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反常,一路上阮颐几乎都在自顾自地说话,反而是平时大大咧咧的周衡扬一言不发。去超市,买了些零食饮料,回到家里。周衡扬轻车熟路地脱鞋、扔包、烧水、泡面,再踩着拖鞋咯噔咯噔地跑到冰箱前取了两罐冰啤酒。 “阮颐,我觉得自己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听得一脸糊涂的阮颐接过她手里的冰啤酒,拉开拉环,稳稳地放在了周衡扬的面前。阮颐很不喜欢喝酒,十分不喜欢。每当周衡扬鄙夷地看着她时,她总是把头一扬,无所谓地回答:“仙女都是喝奶茶的。” 但她还是在冰箱里常备啤酒。 就像是明知道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等不到,而她还在等。 “我这么多年都没想明白的事,今天你算是给了我一个答案。” “是不是因为今天去了趟医院,看到那么多患者,你顿时感觉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想养生了?”阮颐答非所问,用力地吸了一口面,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眯着了眼睛,脸上也有些发烫。 周衡扬咽了一口啤酒,慢慢地说:“高一那会儿,市里数学竞赛你拿金奖,记者採访你,夸你脑子灵光,问你为什么做得这么快,你说最难的压轴题考的是数独,你从小就喜欢做数独。可咱俩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我从来没见你高中之前做过数独。” “高一下,老金安排你做语文课代表,你不干,非得当那个吴老头子的化学课代表,他们都说你勇气可嘉,我就纳了闷了,你恨不得能把化学给一口吃了,怎么会上赶着去当什么课代表。” “高一高二两年,隔三差五咱们寝室早上起床,你就已经不见了,问你干嘛去了,你说你晨跑。当时我就想,谁会大早上五点多去晨跑,何况你还是个夜盲。” “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就是高二快结束那会儿开始,你拼了命学习,瑶瑶坐你旁边,觉得你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别人以前都以为你是天才型选手,其实我和瑶瑶知道你一直很努力,看到你稳居第一,和第二名的距离拉开得越来越大,没有人比我们更开心。只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这么做到底图什么。” 阮颐在一片雾气中哽咽到说不出话来,眼泪滴答滴答掉进汤中,一口口地将面放进自己嘴里。她和周衡扬从小到大,一次架也没有吵过。她一点也不怀疑,在今后的人生中,她们仍然是对方的挚友,仍然无话不谈,仍然亲密无间。 “但是今天我终于想通了,”啤酒已经见底,周衡扬伸手把阮颐脸上的水滴擦了个干净,“我这么多年没明白的事一路上我都给想得七七八八了,我现在就想问你一句。” 高中毕业,阮颐就出国留学,在外面呆了整整七年才回国。虽然是学生,不会为生计烦心,却时常想家,在电话里痛哭流涕把美梦中的周衡扬吵醒。 在今天之前,她也不明白好不容易已经熟悉国外生活环境的阮颐,为什么要回来。但在见到阮颐面向急诊室门口那副惶惶不安的样子时,她忽然想起阮颐回国前一个月,自己像往日那样和她视频闲聊:咱们高中以前那个段执一,记得吗,高一高二老考第一那个男神,对,后来转学了的那个。听我爸说,他回国啦,现在跟我一个城市呢。 “阮颐,那么好的工作你不干,非得巴巴的大老远从德国回来,是不是就为了那个段执一。” 这个藏了十一年的秘密,终于不再是她一个人咽不下去的刺了。 “嗯,你说得对。我知道他在这个城市,也听说他做了医生,所以我回来了。” 周衡扬从来没见过阮颐无法克制自己的样子,即使是在电话里哭诉,她仍然能把事情说得有条有理。可面前的人眼泪簌簌地往下落,那分明不是她从小认识的阮颐。她像只呜咽的小兽,伤口积在周衡扬看不见的地方。 “其实,我不喜欢数独,不喜欢化学,不喜欢死读书,不喜欢躲在被子里写字,不喜欢起床太早,不喜欢在没有光的地方走路,不喜欢有秘密不敢跟你分享…..” 太痛苦了,那种只能一辈子走在摸黑楼道里的感觉。像她爬过无数次的从一班到二班的楼梯。她的暗恋也是这样,如果有些秘密能够早点说出来,是死是活总会得到个答案。而现在,她连说出口的勇气都快被长时间的分离给消耗殆尽了。 可是。 “可是,我喜欢段执一。” 多简单的事,不过是一句喜欢,阮颐想。这场旷日持久的暗恋,像是河流一样,随物赋形,从身躯的干流,向着四面八方伸展。 高二末,段执一转学,她在莫名其妙间听到了无数种传言。直到原本就认识他的周衡扬在吃饭时无意间提起,她才知道原来他是出了国。 第8页 “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就能帮你,你们俩早就在一起了!” 阮颐没有回答,她咧着嘴看着周衡扬——面前的女孩子好像永远都不会老,像高中那样,永远吸引别人的目光。在她的字典里,没有暗恋,没有卑微,没有失落,没有错过。阮颐也不是没有想过,将自己的暗恋向她和盘托出,只是时间一长,这样沉默的欢喜似乎成为了她快乐的栖息地,她想要默默地分享自己的心情,只对他一个人。 “你记不记得,高三的时候,运动会?”沉默了良久的周衡扬突然沖阮颐挤眉弄眼道。 阮颐愣住,将近十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啊,就是那次运动会。 “别提了,想想都觉得很尴尬。” 两个人对视着,忽然就笑了。阮颐想起来,眼前的女孩子,也不总是骄傲而放纵的,再优秀洒脱碰见自己喜欢的人时,也会带有些许少女的羞涩和内敛。 阮颐喝了一口酒,手指将易拉罐捏瘪一点点又挤开。那次的运动会,学校考虑到高三学生压力大,连续三天白天举办完运动会后,破天荒没有在晚上安排他们回教室自习,而是让学生在不离开学校的前提下自由活动。 阮颐坐在周衡扬旁边,看着她四处搜寻那个瘦削的身影,直到她的眼睛聚焦在一个点上。 说起来,这好像是除了许故以外,阮颐比周衡扬还要熟悉的男生。他是阮颐的邻居,小时候经常跟着他的妈妈到阮颐家里来做客。 “其实你已经很明显了,还不如直接挑明了说算了。”阮颐在看到周衡扬心不在焉地和她聊天,眼神却不断右瞟的样子,淡淡地说。 “这….真的很明显吗?”她的声音喏喏地,丝毫没有从前的直爽。 阮颐连看都不想看她:“嗯,不仅我们班都知道,他们班女生应该也知道。”她并不是胡说八道,早上吃早餐时,正在向桶里倒残食,忽然听见右边两个小女生用极细的嗓音偷摸着说:“那个粉色外套的女生,听说喜欢冯骐。” 阮颐非常自然地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挽住一旁正仔仔细细倒食物的周衡扬缓步离开。她对那两个女生的脸是有印象的,上个学期,她曾在二楼见过。 “唉,我也很矛盾。”周衡扬忽然抱住阮颐,阮颐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裹紧,有些感同身受,而更多的是羡慕。 这种暗恋的滋味,的确是不好受,它把整个人压得平平整整,不允许有一点点的空隙去思考除了那个人以外的世界。她也羡慕周衡扬,羡慕在她不平坦的暗恋生涯里,还有个她。 “你想要结果吗?”那双抱住阮颐的手突然松了,从肩头缓慢地垂下的,还有对面女生永远高昂着的头,原本就眼尾挑起的丹凤眼在黯淡的灯光下闪烁着。世界上所有的暗恋者都是最懦弱又最勇敢的人,他们害怕得到答案,也渴望得到答案。 “小颐子,真的行吗?” 阮颐摇摇头,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你知道,我对这种事情一窍不通。你只能选择,你去问还是我去问。” 这是在感情问题上,阮颐对周衡扬撒的第一个谎。 她的内心是矛盾而复杂的,她可以隐藏自己的感情,却不愿意说一句谎话,以至于高一高二,有好事者打趣她这个千年老二和段执一那个万年第一时,她也是不在乎地笑笑,从没有说过一句“别开玩笑啦!”或是“少给我牵红线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让别人知道,可却从没有一个人发现过她真正的心意,大概是她们看起来,实在是不怎么相配吧。 “小颐子,如果我知道了答案,你觉得丢脸吗?” “如果他走了,而你还什么都没说,你就该为自己感到丢脸了。” 这句话,你一定一定要相信我。 “请问,冯骐在吗?”阮颐走到操场另一端,那是一班运动会时占据的位置,凳子摆的极其不整齐,阮颐在昏暗的灯光下只能看见黑糊糊的影子这里一坨,那里一坨。有嗑瓜子的声音,谈笑的声音。 这是他走了以后,她第一次接近一班。她扭头朝对角线位置那个单薄的背影望了一眼,其实她什么都看不到,但还是忍不住朝那边看。 “冯骐,有人找。” 阮颐觉得面前安静了些,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她看不清楚,大概是有人正在朝她打量。 “阮颐?”直到声音在她面前停住,可以想像面前的人脸上会是怎样的错愕。他将她领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靠近路灯一些,她也能模模糊糊地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你怎么会来找我?” 阮颐望着他的眼睛,开诚布公:“你知道周衡扬和我关系好吧。” 他缓慢而有力地点点头,神色有些不自然。阮颐听周衡扬说过,他们彼此认识,也聊过天,她猜冯骐多多少少是可以领悟到周衡扬刻意接近的缘由的。 有些事是不需要说出来的。尤其是喜欢这种事。 “所以你的态度是….”她在走来的路上想了许多迂回的问法,却始终觉得只有直面才更能让人了解想要得到答案的迫切,何况她并不擅长粉饰这些原本就应该血淋淋说出来的实话。 第9页 “可是,我喜欢五班的….” “好了我知道了!”阮颐在他还未说完时便打断他,可是二字足矣。她卸了一口气,心里也有一阵失落。她知道机会渺茫,可想想刚才回头见过的那个背影,心里唏嘘不已。 “不需要说对不起。”她彻底断绝了对面那个是真的很不好意思的大男孩想要说出口的道歉,像个妈妈似的,宽容一笑,“喜欢一个人肯定不是你的错。” 她忘了那天晚上她是怎么陪着周衡扬熬过来的。只依稀记得,那是个不怎么美好的夜晚,即使星星很亮,即使周衡扬掉眼泪也很美。 一来一往的回忆里,他们为对方补充了很多记忆里早已被抛之脑后的细枝末节。周衡扬破天荒地没有和老公视频道晚安,甚至两个人都没有瞧一眼手机,像回到学生时代,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只是这一次倾听的人不再是阮颐,而是周衡扬。阮颐在半梦半醒间将自己关于那个人零零散散的故事说了出来,像是细密的雨丝从云彩的墨水瓶里飘落,打在了梨花小窗前。 c ☆、fly me to the moon 进入高一的阮颐,直到在第三次月考中仍以五分的差距败给了一班的段执一,才开始重视起这个对手。高一时没有分科,全校学生打乱了顺序,任意分到各个考场考试。她从来不知道,谁是段执一。 执一,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好大的口气。 “阮颐,化学老师让你待会儿晚自习去他办公室一趟。”方瑶一边发着卷子一边沖阮颐说道。 她点点头,郁闷地翻看着化学卷子。进高中以来,自己的化学成绩一次比一次差,这次几乎要掉下及格线,差一点就被吴老头子请家长了。幸好文综科目救了自己一命,要不然怕是老金都得找她谈话了。 “瑶瑶,你和你爸妈商量文理分科的事儿了吗?”周衡扬从同桌的手里接过卷子,微微仰着头冲着还在走廊里徘徊发捲的方瑶问道。 “肯定理科呀,他们说理科比较有前途,而且我文综也没什么优势。”方瑶回到座位,把所有的卷子都叠在一起,从阮颐的抽屉里取出订书机,胳膊肘一使劲一按。 周衡扬转过身子,把手里的成绩单逗了两下,微微耸肩道:“段执一也太厉害了,连续三次都是第一名了吧。听我爹妈说,他初中就参加过很多竞赛了。这理综成绩我等凡人可求不来。” “你们认识?”阮颐似乎从瑶瑶的疑问句里听出一丝惊喜。 “认识啊,我们俩的爹是高中同班同学,我们在一起吃过几顿饭。”周衡扬的语气里有些许的骄傲,或许是因为能够和段执一这样的学神打交道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自己在这一群女孩子里显得有些绝无仅有。 “羡慕,我听我在一班的初中同学说,他刚进高中就有女生跟他表白,但都被拒绝了,貌似是高岭之花一样的存在。” “嘁,长得就细皮嫩肉的,现在的小女生不就喜欢这一型吗。不过我就不一样了,我只喜欢我们家彦祖哥哥。” 周衡扬今天没吃药吧?阮颐从化学卷子中抬起头,抛了个白眼给前面这位同学,示意她快点从不切实际的梦中醒过来。 “哎,小颐子。你说,你和段执一两个人多合适啊,一个年级第一,一个年级第二,而且我听我爸说,他也喜欢看书,你看你们俩凑一对多好。”周衡扬一拍手,搞事情的表情被显而易见地挂在她的脸上,她对自己安排的这桩姻缘无比满意。 周衡扬从小到大这拉郎配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起自己已经在危险边缘试探的化学成绩,阮颐索性拿着卷子从后门愤愤而去,留下两个笑得贼眉鼠眼的人,直奔一楼办公室。 吴老头不在。阮颐站在敞开的化学办公室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办公室里只有两个学生正在分答题卡。大概不是一个班的,他们没有交流,各自蹲在地上从那一大摞的答题卡中,抽出几张放在自己的脚边。 阮颐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敲个门比较礼貌。门还没响,里面的男生下意识转过头来,把刚举起手愣在门口的她望着,忽然就笑了。 阮颐这才明白,原来遇见并不是一个动词,而是一个形容词。动词一触即碎,而形容词却绵长悠远。就像他们的故事里,影影绰绰的眉目依稀。 “你好,我找吴老师。”阮颐轻轻点了个头。 面前的男孩站起身来:“阮颐是吗?” 他知道她的名字?她愣了一会儿连忙点头如捣蒜:“是我。” “吴老师开会去了,他说如果你来了他还没到的话,让你在这里等他一会儿。” “好的。” 那天晚自习,吴老头替她细细讲解了试卷上的每一道错题,她耷拉着脑袋,时不时嗯几声,心里却像拂过花海变化的流萤,在未出口的话语中隐匿了心事。 回到教室,班里人大多走光,阮颐迅速收拾东西。她今天晚上还要洗头发,再晚一点宿舍就要停电停水了。正打算从楼梯上狂奔而下时,她突然听见楼下有人正大声说话,脚步顿住,直觉告诉她,有一个声音她听到过。阮颐轻手轻脚地快走了几步,几个背着包的男生在楼梯间一路走一路笑。她定了定神,从书包旁取出眼镜盒——的确是他,刚刚在办公室遇见的那个男生。她低下头,扶了扶颧骨上的眼镜框,心里莫名生出一阵欣喜,像是梦境中花朵的心跳,麋鹿穿越森林的足音。 第10页 他们学校很大,男生女生的宿舍虽然隔得很远,却都要经过一条长直道,再朝左右分开。男生寝室在左边,女生寝室在右边。阮颐听说,在刚从学校毕业的学长学姐那一届之前,男女寝室的位置和现在是相反的的,只不过由于一些风水问题,据说是现在的男寝阴气较重,学校决定将男女寝室对调,来镇一镇这栋有些邪门的宿舍楼。 那个男生走在几个人的中间,阮颐估算了一个合适的距离,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后面。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即使两旁的男生讲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动作声音都大得有些夸张时,他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依旧站在几人的中间,跟着他们的速度慢慢走。 磨磨蹭蹭快到分岔口时,阮颐背包里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把她吓得猛然止住,急忙掏出手机,前面几个男生也转过头来。 在昏黄的灯光下,视线交汇,男生看起来格外的安静,没有表情的脸庞看上去也是柔和的。阮颐迅速移开了目光,故作镇定地把手机放在耳边,“餵”了一声,快速经过转弯的地方,向寝室冲去。 他们的相识始于微笑,也许过去很多年,在阮颐的记忆里,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美化的成分。但无论什么时候,想起他们的对视,想起那个男生看到站在办公室门口一脸无措时淡淡的微笑,她的脑海里总会浮现曾经在书中读过的一句话:你的眼中有春与秋,胜过我见过、爱过的一切山川与河流。 自此之后,阮颐发现,她逐渐拥有了一种特异功能。能在看向离教学楼不远的篮球场时,迅速找到他的身影。走进食堂,先往他平时坐的地方瞟,确定他也在,就如同吞下了一颗定心丸。女人的直觉总是精准地让人咂舌,当那个男生走上台,将小提琴架在肩膀上时,她也只是确认般地将台上那个温润如玉的男生指给周衡扬,装作好奇又不经意地问一句:他是谁啊? “哦,段执一嘛,你的头号竞争对手。” “阮颐,老吴说下节课去实验室上,和一班一起。他让你去他办公室一下。” 高一下学期,阮颐郑重其事地申请成为本班的化学课代表,周衡扬和瑶瑶百思不得其解,学霸都很流行逆流而上吗? 她正在动笔写些什么,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连忙答应了一声,将本子关上塞进了书包里。不知道是因为自从上高中以来大家还没有去过实验室,还是要和其他班级一起上课的缘故,班里的讨论声越来越大。 “一班?那不就要和段学霸一起?” 阮颐一阵小跑赶往办公室,脑子里重复着刚才出来时瑶瑶的感嘆。 实验课…一班…段执一…. “来啦。”阮颐走进办公室,老吴转头向她招呼了一声,继续玩他的“空间接龙”,“来,这是你们班和一班的座次表,到时候去实验室了,你让他们按表上坐,以后每次去实验室都保持这个座位。” 原本以为段执一也被叫去了办公室,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张表只给了阮颐一个人。她走出办公室,迅速将表格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两个班混在一起坐,只是自己的名字在第三组第二排,而段执一的名字在第一组。 如果能和他坐在一起多好。 “嘿。”阮颐闻声抬头,穿着黑色羽绒大衣的男生正低头将她看着,朝她温和地笑。 鹿的眼睛。 很多年之后,阮颐看的许多本小说里,都这样形容男主角的眼睛。哦不,更多的是男二号,温暖、亲切的男二号。周衡扬曾经鄙视过这样的形容,但阮颐真心觉得这样的比喻是很恰当的,至少当她把它用在段执一身上时是很恰当的,即使他并没有给过他什么温暖。 “你..你好。”阮颐的舌头打了一下结,她甚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以警示自己不能如此不争气,为美色所动。 “你也是被老..吴老师叫来的吗?”阮颐原本因为面前的人是段执一而有些紧张和尴尬,却在听到对方出现小小的口误后不禁笑了出来,段执一看着对方的眼睛眯成了月牙,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阮颐听说,一班的男生因为化学老师长得酷似老版的西游记里的沙僧,于是私底下管他叫老沙。 “吴老师让我过来拿一下座位表,下节课去实验室上课,我们两个班就按表上的座位坐。”阮颐笑着对段执一晃了晃手里的a4纸。她的心忽然收紧了一下,举着的手垂了下来,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 “哦,那我应该就不用去了,咱们走吧。”段执一点点头,对阮颐说道。 很好,他没有看到座位表。那如果我口误念错名字,应该也没人在意吧。 二人走进实验室时,预备铃刚响完。教室里的座位基本都有人坐了,段执一径直走到中间那组的最后一排,阮颐用余光瞟了一圈,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一起进教室的两个人。第一次两个强化班一起上课,大家都有些不知名的兴奋感。她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她也不知道自己和段执一走在一起,是希望被人看见还是不希望被人看见。少女的心事,总是这样难以捉摸。 “呃….大家听我说,吴老师安排了实验室的座位名单,我念一下,大家以后就按照这个顺序来坐。”阮颐走上讲台,教室里陡然安静了。除了上课回答问题,她很少在众目睽睽下讲话,不免心中有些打鼓。稍微顿了一下,才装作镇定地说。 第11页 “第一组,第一排,王旭,杨依。第二排,孙浩,孙雅琪。第三排,阮颐,段执一….” 这应该是阮颐这十几年来撒的为数不多的谎中最自然而不动声色的一个了。她感觉到自己的嗓子紧张得有些发干,但她仍然硬着头皮不看四周,继续镇定自若地往下念。直到念完了整个第一大组,阮颐才抬起头状似确认情况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刚刚念过名字的人已经在向自己的座位走去,段执一也拿着书从第二组向第一组走去。其余的人大多在和旁边熟悉的人聊天,教室里有一种低声的喧闹感,没有人注意到阮颐可能出现的“小失误”,像是偷零食得逞的小孩儿,她有一种狂热的、无法抑制的刺激和快乐。 “第二组第一排,缪阳,许….” 教室顿时沉默下来,刚刚的喧闹仿佛是很久远的事情。阮颐下意识地抬头呆呆地望着角落里的那个低头沉默的男生,那个阮颐在班上唯一熟悉的男生。此时,他正用一种探究又或许是请求的眼神将阮颐望着。老吴恰好适时的进来,教室里安静地有些可怕。 前排的周衡扬嘴巴微张,正瞪大眼睛朝她微微摇着头。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听过这个一班女孩的名字,好像是模模糊糊记得周衡扬他们提起过她,英语好得人神共愤,不过她们更多的关注点可不在她好得不要不要的英语成绩上。阮颐立即低下头,把后面这个名字变成了她们班另一个胖胖的女生的名字,继续编排座位。 念完整张名单,阮颐的身体有些僵硬。刚刚一时冲动不管不顾地篡改了老师的圣职。这就意味着,以后每一次的实验课,她都要和段执一一起上? 这大概是她撒过的最惊险的谎了。从讲台下来,她向着男生的方向走去,他坦荡地直视微笑照亮了阮颐原本因秘密而有些昏暗的心,欢快的蓝调在脑海里回旋。 “fill me sing for ever more .you are all i long for .all i worship and adore.” 那个午后,流云和斜阳,落叶与枝桠藏满了秘密。 ☆、我喜欢那条红裙子 北城的末秋与冬季几乎没什么两样,街道旁的店铺里多了一些暖光,年轻的女孩子们头顶的帽子变得毛茸茸的。男人接女朋友下班时,手里的奶茶从冰凉变得温热。 阮颐沿着刚整修完的人行道慢悠悠地走,时不时停下来看看橱窗里新上的冬季最新款,拍一张照片晒给周衡扬和瑶瑶。 一个小时前,正在开会的阮颐手机突然一震:“妞,今晚姐们儿请你吃饭。” “你上赶着请客准没好事。” “怎么说话呢,下班以后在楼下等着,姐来接你。” 半小时前,阮颐正打算往楼下走,手机又是一震:“情况有变,小的突然有点急事,聚餐推迟一小时。小的在瑜江路粥堂里等姑娘。” 合着她请吃饭,还得我自己走过去,这餐饭请得极没诚意。阮颐默默腹诽。她估摸着能让她周衡扬放鸽子的,准是和她那位甜蜜蜜的老公有关了。 橱窗里是一条暗红色的吊带裙,很长,如果是她穿可能得到脚踝。是很简单的款式,只有胸前有微微的褶皱,腰下的部分是双层的网纱,轻轻地垂下。阮颐微微踮脚,将脖子和身体与橱窗里的裙子对准。 看起来好像挺合适。只是她今天的妆很淡,或许是疲于应付没有止境的加班和出差,即使被偏橘调的口红衬着,仍然显得整个人的肤色有些暗黄,再加上暗红色裙子的映衬,更显得她没什么气色。 不过,她很喜欢这条裙子。阮颐没有抬头看看这个牌子是不是能够承担得起的价格,径直走入店里,拿起,付钱,打包,走人。 在挑选衣服上,阮颐从来没有拖延的选择困难症。 如果,更早一点遇到这条裙子,她或许会更开心。 阮颐从前经过这家饭店时,总会好奇地打量一下它。与着名的南京大排档有些相似,在装修上却显得更加精细。深棕的大门有些窄,灰暗的灯光下显得里面更为幽深。桌子上刻着短短的一截清明上河图,黑色的灯架顶着精緻的彩绘灯罩,烛影摇曳,仿佛轻轻吹上一口气,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周衡扬这么狂野的人什么时候改成这种调调了? “小姐您好,几位?” “我有朋友已经到了。” “哦好的,麻烦您朋友贵姓?” “一位姓周的小姐。” “好的,麻烦您等一下。”服务员拿着ipad滑了两下,似乎有些不确定,又重新翻了一次,“对不起小姐,这里…..” “小颐子!” 阮颐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人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桌上,五指不停地来回敲着。阮颐对着服务员抱歉地笑笑,向她走去。 “你最近走什么路线?古风还是怀旧风?”阮颐落座在周衡扬对面,看着眼前眼睛笑成一条缝的她,打趣道。 周衡扬夸张地指着阮颐手上的牛皮纸袋,把衣服拉出一小截来仔细打量:“我看你比我过得可怀旧多了,我每天跟个苦行僧似的,还不是这次杂志请到九十年代港星做专访,我也顺着这个浪潮,偶尔怀旧一把也是可以的嘛。” 前言不搭后语,阮颐将服务员递来的方巾在腿上铺好,不动声色道:“不要以为我没看见,我坐下以后你已经瞄了三次手机了,能不能注意点,保护一下我这只可爱的犬科生物。” 第12页 对面女子爽朗地一笑,对经过的服务员说:“我们这桌可以上菜了,我刚刚点过了。” “万一你点的我不喜欢吃怎么办呢?” “就算全是你喜欢的,今天你也不会吃得太多。” 阮颐愣了一会儿,猛地抬头看着周衡扬。这个表情她太熟悉了,每当周衡扬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或是要给她一个只有惊没有喜的surprise的时候,她笑起来就酷似鬼吹灯里的黄鼠狼。 “打扰了,您的酒酿丸子粥。” 服务员端着托盘走来,将三副碗筷摆好,再将一只精巧的砂锅端到两人的面前,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周衡扬拿勺子舀了舀,酒酿中的糯米和丸子已是分辨不出,粘稠而剔透。 “周衡扬,我给你个机会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旁边还有副碗筷,要不然我现在就打电话让林淦来给你收拾。” 对面的人抛过来一个‘你懂的’的眼神,手里的动作也不停,一勺一勺地将粥盛在阮颐身旁的碗里。 下意识间,阮颐拿起包就想转身熘走,把那些需要解释的藉口都留给面前这个闲来无事的人解决,刚站起身,便听到对面幽幽地说:“亲爱的,来不及了….” “不好意思,手术刚做完,让你们久等了。”阮颐刚弓起的身子猛地一僵,停在原地。一双腿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她咽了一口口水,尴尬地缩回到自己的座位。 这个周衡扬,下次安排这种有外人在的饭局,能不能提前给个剧本让她捯饬捯饬自己! “阮颐?”看来身旁人的惊讶并不亚于自己。 “好巧啊哈哈哈,在这儿都能遇上。” 余光瞥见对面的女人憋笑几乎憋到抽搐,先礼貌地指了指段执一面前的碗,示意她已经帮他盛好了粥。过了好一会儿才解释道:“小颐子,段学霸跟咱们也很熟了,我就实话实说了。” 怎么就熟了?他们才讲过几句话呀,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来者不拒了。 “学霸,你说,我这好不容易给你安排的相亲,你还迟到!” “相亲???”阮颐瞪圆了眼睛,一条眉毛恨不得翘到发际线去。 “是啊,”周衡扬无辜地眨眨眼,“唉,他爸拜託我爸给他介绍个女朋友,我爸又来唆使我,让我把身边的女孩子介绍给他认识。相亲那种事我确实不太熟练,就只能随便带个关系好的女生出来吃饭。” 不太熟练?我看你熟练得很!阮颐咬着牙咯咯地笑着,心里还在懊悔刚刚从公司出来,应该把口红换成那支russian red才对。 “叔叔知道你介绍的是我吗?”阮颐带着一脸‘你想清楚再说’的表情笑着问道。 “嗯嗯知道的,”周衡扬装作很认真的样子,用筷子夹了一块西芹百合,送到阮颐碗里,“我爸还说我这个建议很好呢,毕竟你也老大不小了,又没谈过恋爱,高中时我和我老爹就觉得你们很般配嘛。”对面投过来一个‘你说对不对’的眼神。 段执一笑而不语,静静地看着阮颐即将喷发的怒火和周衡扬的视若无睹。 “一举多得啊小颐子,你动动你的经济头脑想想,我把你俩介绍到一起,我爸的差交了,他爸的差交了,顺便还把你爸的差交了,你说多好,”她一摊手,仿佛自己做了件感天动地的大好事,“到时候我就随便拍个你俩一起吃饭的照片,不就功德圆满了吗。” 阮颐觉得,桌上铁锅里咕噜咕噜的声音越来越响,她不知道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太不好意思了,怪麻烦你的。” 静了一会儿后,旁边的人突然开口,说话时的腔调和音色与她记忆里并无差别,像是湖水的平静,没有小河的清冽,也没有大海的厚重。 几乎是每个高中的传统,新学期开学典礼都要由上学期期末年级第一的同学上台演讲,段执一的演讲和其它学生枯燥地分享经验没什么不同,让阮颐一直记忆犹新的只有一句: “我等待与你相见。” 那是他低沉而温和的音色在她心里留下的最深重的印象。 “你不会觉得不自在吧?”段执一望向左边的阮颐,她似乎在想些什么。在他印象里,她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啊,不会不会!”阮颐连忙摆摆手,“就是和朋友吃个饭嘛,没什么的。” 其实这餐饭对阮颐来说,吃得还算不错。周衡扬擅长和别人打交道,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将分寸掌握得极好。倒是段执一让阮颐有些想不到,记忆里的他沉默寡言,虽然吃饭打球从不落单,但他大多只在旁边笑笑,即使偶尔答几句也不会说太多。今天的他倒是能够接下周衡扬抛出的梗,让对话有趣而不至于尴尬。至于阮颐,他们也会照顾她的情绪,在适当的时候给她个点头的机会。 那份甜甜的酒糟丸子粥,阮颐吃得很是开心。 “那什么,段执一,你送阮颐回家吧,我和她不顺路的。”走出餐厅,周衡扬咧开嘴笑道。 哦,那你就知道人家顺路了。阮颐翻了个白眼。 “不用我们送你吗?” 我们?阮颐心里一动。 第13页 高中时,他们俩的名字几乎无论在什么名单上,都被编排在一起。这样听到他称她和他为我们,确实是有一种意味深长的感觉。 “我就不当电灯泡了,我男朋友回来接我的,”周衡扬突然凑到段执一身边,用阮颐可以听见却装作不想让她听见的声音,‘悄悄’地说,“阮颐可是个宝藏女孩。学霸你要加油哦。” “好,那我们就先走了,今天麻烦你了,你们回去时路上小心。”段执一装作听不懂周衡扬话里的意思,沖她笑了一下,又转头对阮颐说,“走回去可以吗?我今天没开车。” 一起…走回去?她有些恍惚,似乎灵魂出窍,上帝视角看着自己的躯壳正跟在段执一的左边。无人喧譁,无人打扰,像她十多年来缄默的爱恋,两个人就走在那段晦涩的时光里。 “你现在…是在上次我们碰面的那家医院工作吗?”阮颐打破了沉默,虽然这个问题在几周前周衡扬就已经问过了,但这好歹也算是她先开的话头。她没有将头偏向他,直直地看着前方,仿佛刚才提问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嗯对,现在在心外科。” “真好,你很喜欢学医吗?。” “嗯,挺喜欢的。”身旁的人似乎想起了什么,轻轻弯起嘴角。 “我有几个高中同班同学也报的医学专业,现在有一半都改行了。听他们说读大学的时候整天和尸体打交道,有时候要做实验没时间休息,只能围着尸体吃盒饭,到后来已经修炼到连诈尸都会觉得平淡无奇的地步了。” “哈哈,”段执一笑得开怀,阮颐不禁朝他的脸上望去,那人的嘴角依旧没有抚平,他依然像从前一样坦然地看着她,似乎愿意把所有的事情都与她分享,又似乎他所有的一切都与别人无关,“学医很苦的,对女孩子来说尤其吃力。吃饭前我来迟了,就是为了一个手术。” 她下意识低头去瞄了一眼段执一的手——都说外科医生的手仅次于钢琴家的手,还没好意思仔仔细细看,突然被他打断:“阮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原本低下的头猛然抬起,她的脑子有些当机,大概沉默了五秒,她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你问。” 对方的脚步渐渐停下来,两人的周围尽是繁华的商铺,此时此刻经过的人,也许过了这一次就再也不会碰见,想起这种落寞的擦肩而过,似乎和段执一此刻没有光亮的眼神有些契合。 “假如你是一个医生,现在你遇到两个病人,你只有时间救活其中一个。一个是醉酒驾驶出车祸还撞伤了两个人的富二代,你如果马上对他施行抢救,成功率大概有百分之八十。另一个是你照顾了半年的小女孩,病情突然恶化,抢救成功机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如果非要你选一个,你救谁?” “这样啊,”阮颐低下头,安安静静地思考,手指把包上的小玩偶正着绕一圈又反着绕一圈,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我肯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 “你知道我会怎么选?” 无论做过多少台手术,从医多少年,在面对死亡时,那些医生即使不会像普通人那样悲痛欲绝,却也会唏嘘,也会在无人知晓时偶尔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没有足够努力,是不是应该再多坚持那么一秒、两秒。 她看着眼前的男孩,即使他比同年龄的人更加稳重,却也不过是个尚且没看透生死的少年,当自己作为医生的职业道德和生而为人的是非判断在脑子里打架时,当然也会迷茫。 但她知道,段执一一定会做出最好的选择。就像当初,去省城然后出国d是他最好的选择。 “你当然会选第一个,” 阮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眼前人,直到他也转过来与她对视时,她微微勾起了嘴角,她没有问他为什么两者只能救一个,为什么没有其它的医生去帮他。仅仅是安抚般,一字一顿地说道,“人在病痛面前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在医生面前也是一样。选择更容易救活的病人施救,是作为医生的职业判断,只要是一名医生,就该明白从走出学校、穿上白大褂的那一刻起,都不能用情感来影响自己的选择。” 阮颐不喜欢那种冷漠的人,不是长得苍白而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而是你抱着他也知道融化不了那颗心的冷漠。那种感觉像是搂着一块冰疙瘩,融不化它也耗尽了自己。 她喜欢的段执一,虽寡言少语却清醒明朗。所以她能体会在这种选择下,他的无奈和纠结。高二那年,他们年级开展以班级为单位的篮球对抗赛,看起来最温和的段执一,却在比赛过后,甩开别人递来的毛巾,第一个冲上去抓住对方球队队长的衣领。目睹了那一幕的阮颐,被惊得目瞪口呆。后来从别人口中才听说,原来那个篮球队长花言巧语抢走了他们一班班长的女朋友后,又马上甩了她,找了更好看的小姑娘。班上男生气不过,早在篮球赛开赛之前就决定帮他们班长出口气,结果却没想到,是那个大家都义愤填膺时最沉默的段执一最先替好友出头。 “我救他的时候听到护士说,被他撞伤的其中一个是孕妇,送到医院后,那个孕妇倒是抢救过来了,但怀了几个月的孩子没了……” 第14页 “那你就更应该救他了,”阮颐顿了顿,笑容比之前更明朗了一些,“活着才能赎罪。” 快走到自己家小区时,阮颐指了指前面的路口说道:“前面就是我家小区啦,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用谢,”段执一笑了笑,似乎是踌躇了一会儿,才缓缓问道,“阮颐,我们是在化学实验室一起上过课吧?” “你别告诉我你连这都不记得了。” 好像有点失落。 “我不是这个意思。”段执一有些不好意思,语气依旧不紧不慢,“我高中时很少跟女生接触,更不用说是外班的女生了。只是我听你说话的时候,总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我好像知道你要说什么。” 回到家里,阮颐直奔卧室。把手伸到床下,尽力去够那个盒子。 那个盒子。 回国以后,她就一直忘了收拾它。打开已经布满灰尘的木盒,里面装得满满当当,却是轻巧的。 全是被折成小方块的纸条。 仪式一般地,阮颐从里面随便拿了一张,缓缓地打开,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越慢越能让人感受其中不可言说的情意。上面的字迹清秀,钢笔划过的、细细的笔尖像是她婉转的心思悠长绵延。 “十二月三十日。周围的人都在讲考试作弊的事,说这次有多少多少人作弊什么的。其实以前我也乐衷于吐槽他们这些不讲规则的人。但后来就不想吐槽了,别人怎么样跟我实在是没什么关系。即使高考把我压下去几名我也认了。你听过刘若英的《原来你还在这里》吗?该隐瞒的事总清晰,千言万语只能无语。” “二月二十七日。上次跟你提起的那个女孩子,她看一本书都看了一半了!她男朋友说,这个看了对你没什么用,她就不看了!如果未来有一天,我吃中餐还是西餐,选择我喜欢的发型乃至我看什么书都有一个未来可能与我毫无瓜葛的人对我指手画脚,那我宁愿离开这个当下可能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如果一个人,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了,结果如何大概也不重要了吧。” “三月五日。今天早上寝室没开灯,我起床洗脸,到处找我的卫生纸,突然发现一团白色生物,我以为是用过的纸巾,随手往垃圾桶里一扔,然后听见清脆的“啪嗒”声,我的手錶被我扔进了垃圾桶…陶瓷的…你懂的….” “四月二日。哈哈哈哈哈哈哈段执一,这一张大概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张纸条了。我听我们班女生说,你告诉他们,你喜欢的女生是文科班的。我想你大概喜欢那种文静内敛的女孩子吧,可以和你一起看书,笑起来又能让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再见了。段执一。” 眼泪不可抑止地狂奔而下,很多个晚上,她躲在被子里,把一些有趣一点的小事,或者看了些什么书,老师说了什么有趣的段子,都写在了纸条上,用她从来不会用的那种语气。然后再轻轻拧开那瓶“风露”,用小指轻轻抹上一点,亲吻般在纸上划过,对摺,再对摺。精心挑选这一堆纸条中的一张,把它放在自己的枕下,其余的便塞在这个盒子里,按下闹钟,睡得香甜。 她忽然想起高二下学期的那个下午。 当真是清明时节雨纷纷,她记得那天的雨下得格外的大。两节体育课后紧接着两节数学课,原本她打算回寝室找找那本谷崎润一郎的《阴翳礼赞》有没有被带到学校,却被体育老师困在了教室里,让他们自由复习。 课间时,周衡扬从后门急急忙忙冲进来,对瑶瑶神神秘秘地说道:“瑶瑶我刚刚听说了一个消息!” 阮颐猜到,周衡扬这个样子,一定又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什么八卦小道消息,索性也把书反手一盖,用手撑着头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我听我在一班的初中同学说!段执一在他们班承认,自己喜欢的女生在文科班了!” 阮颐以前不懂,为什么有人会在一瞬间太阳穴崩裂一样的疼,但她在那瞬间却顿悟了头皮发麻是什么意思。从两边到中间的酥麻,鼻樑也连带着有些酸痛。 段执一,段执一。 三个字像是千丝万缕的蜘蛛网在她脑子里绕成一团,又像是不停弹动的小球在脑子里蹦来蹦去。 他有喜欢的人了,有喜欢的人了。少女时代,自认为最高尚而骄傲的暗恋在那一刻土崩瓦解,倘若有人知晓她这份心意,或许她还愿意抱着那人肆无忌惮地哭一场。只是此时此刻,说出来,她讳莫如深的暗恋故事和她本人都成了一个笑话。 撑不下去了。 她强忍住,装作有些着急地冲着瑶瑶匆匆说了句,我有本书忘带了,晚上语文课要用,我现在回寝室去拿。然后便不管不顾地狂奔而出。 教学楼离寝室好远,阮颐在雨里走了很久也走不到。她从来不理解为什么失恋的人、告白失败的人要在雨中奔跑,这种傻瓜式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难道说一场失败爱恋的落幕总是需要一场倾盆大雨来画上句号吗? 无数个天蒙蒙亮的早晨,她看着时针才指到五的闹钟挣扎着起床,小心翼翼地洗漱,怕打扰到还在睡梦中的室友,摸着黑从寝室狂奔到教学楼。每一次她都拼命按耐住自己狂跳的内心,四处打量确认整栋教学楼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再装作理所当然地走进一班的教室。 第15页 无数个五点半,眼前一片漆黑,频频撞到桌子板凳的角,忍住痛走到他的位置,把纸条放在桌上,再偷偷地离开。一个人回到教室,打开灯,平息一会儿自己尚且怦怦乱跳的心,将勾起的嘴角压下去,再缓缓地翻开书本。 现在她觉得,高中时代身上每一处被撞到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 如果她能再勇敢一点,没有犹豫,坚定地在末尾都署上她的姓名,他是不是就知道所有的纸条都是她写的,而不是那几十张纸条里被她臆想的那个整天都在吐槽的女孩子了呢。也许她会成为第二个孙佳佳,即使她没有她那么漂亮,他会不会也会在和她擦肩而过时有种异样的感觉呢。 阮颐坐在床边,到底还是把那几张重合起来的便利贴拿了起来。这个盒子即使出国她也一直在带身边。偶尔也会坐在床边像今天这样,一张一张地细读,却从来没勇气打开那三张便利贴。 如果说没有署名,是她自己不够勇敢,那错过呢? “四月八日。段执一,我以前给你写了好多好多纸条,但你可能一直不怎么了解我的脾气。因为我给你的印象都是欢脱的。但如果你有认真看我写的,你就会明白,我本身是一个无趣又严肃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未来想做点什么,但今天我突然间顿悟了。我很喜欢读巴尔蒙特的一句话:为了看看阳光,我来到这个世上。从前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我现在知道了。我预见性地觉得未来的我一定不会为了一个人,一件事停留。 我实实在在地想过,未来要去你的城市,去拼命融入你的生活,去做你生命里不一样的那个存在。可就算我做到了又怎么样呢?就算你跟我在一起了,你喜欢的是我吗?我喜欢我自己吗? 我坚定地觉得,即使强扭的瓜不甜,可我就是要扭下来。扭下来了,我就高兴了。但现在我明白了,瓜不甜,扭的人有多难过。如果有一天,你勉强自己跟我在一起了,我应该会比你更难过吧。因为我所有的幻想画面里,读书、爬山、旅游你都在笑。 其实,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我朋友不多,同学和朋友我分得很开,我给你写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我,我都不记得了。 段执一,以后我要奔向我的未来了。以前,喜不喜欢,说些什么都是我来做决定。这一次,未来的路上,有没有你,是什么样子的你,我都交给你来决定。” 右下角,阮颐的名字整整齐齐地排在了上面。 ☆、独白 快到年末了,阮颐刚回到公司就马上投入到年底结算大潮中。 前段时间公司签署的併购案出了些意外,阮颐跟着财务总监连续几周飞往广东、江浙一带去处理合同问题,手头上累积了许多之前没处理好的帐务。因此,一回到公司就忙得晕头转向。 “是不是人过的日子啊!”阮颐听到隔壁桌有砸东西的声音,连忙瞄了一眼。原来是隔壁方姐以头戕桌,作生不如死状。 “别啊,方姐,你现在可千万别寻死觅活,好歹得拿完年终奖啊!”对面的小张从座位上站起,拿起茶杯走向饮水机。 说起来,阮颐也觉得财务工作并不好做,和s中的老师一样,完全是拿生命搏明天,就看谁撑到最后身体不垮。 大学填报专业时,意气风发,就指望着未来能干番大事业,在天上到处飞,到各个国家去出差,完成工作之余顺便实现自己环游全球的梦想。现在倒是遂了她的心愿,却没成想忙到连看书的时间都没了。 不过小张说得对,确实得等到把年终奖捏在手里再死一死,好歹他们公司的福利在同行业公司中口碑还是相当不错的。 “方姐,没事儿吧。”阮颐从抽屉里翻出块儿巧克力过去,笑了笑。阮颐从不吃巧克力,连这一盒都是周衡扬的客户送给她,她再硬塞给阮颐的。 “唉,怎么没事儿啊,我这都快愁死了,已经加班一星期了,我都好久没见着我闺女了。她爸最近出差,也没空管她,我只能把她留在我妈家里了。” “哎方姐,你家恬恬快小升初了是吧?”小张是上海姑娘,每每语气词‘吧’在阮颐耳朵里都是‘伐’的音。她站在饮水机旁声音略微高了些,让这个临近下班还在忙碌的办公室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 “是啊,我最近还关注了几个重点中学附近的学区房呢,打算带恬恬换一个地方租房住。不过找了这么久,也没找着几个好的地方,要么太贵,要么条件太差。” 阮颐以前听同事们断断续续地说过,连起来大概是方姐的前夫被发现在外面偷腥,她一气之下把他告上法庭,让那个男的净身出户,现在带着孩子一个人过。 “要想把这孩子养好啊,父母得豁出半条命去。”对面的小张一边拧紧瓶盖一边摇摇头,阮颐装作认真听的样子,摸了两块饼干默默地啃起来,“操心完奶粉钱得操心学费、补课费、学区房,到时候嫁娶还得操心,这么一想这婚还不如不结呢。” 办公室里有家室的人都或点头或‘是啊’‘是啊’的附和起来,只有阮颐默默地啃着小饼干,无焦距地盯着屏幕。 “那什么,小阮啊,你是不是还没结婚呢。” 阮颐一听到话题一转到自己身上,顿时打起精神,连忙拧开瓶盖喝了口水,小声地嗯了一句。 第16页 回国之前,她在德国一家公司里做会计,那边的同事年龄普遍比她大个三到五岁,但基本上都还是单身贵族。回国后却发现身边许多同事已经为人父母了,自己这么个光棍在一群已婚人士中显得有些突兀。 “你也过了25了吧,我像你这个年龄,恬恬都已经怀上了,你怎么还不着急呢。” 果然,女人的话题永远逃不过老公、子女、恶婆婆。 “哎方姐啊!你之前说恬恬怎么啦?” 麻烦的问题又被提起,方姐嘆了口气继续说:“唉,别提了。主管今天临时通知我和老刘老秦昨天整理的对帐单有问题,让我们今晚加班审核。我本来以为今天能正常下班,昨天就提前跟恬恬说好今天接她放学一起去外边吃饭,这下又泡汤了。” 今天….阮颐看了看手机,抬头问道:“方姐,我刚从上海回来,总监说今晚我能提前半小时下班,我可以帮你去接恬恬放学。” 算了,反正自己没什么事做,回家也只能一个人待着,恬恬也算是乖巧,再这么聊下去方姐他们说不定还得给我整个相亲对象出来呢,还是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吧。 阮颐走到小学门口时已经快到七点了,小摊贩们看见学生大多已经走完,也就慢慢悠悠地开始收拾东西。阮颐环顾了一下周围,只看见一个裹着深红色厚围巾的女孩儿坐在校门口的圆石墩上,抱着粉色的小水壶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 恬恬很符合阮颐对自己未来女儿的设想,冬日里穿着深红色的斗篷,戴上有个绒线球的帽子,手腕上搭着一把粉嫩的小雨伞,看见谁都笑眯眯地打招呼。 她曾经在梦里这样梦到过,她站在幼儿园门口等待着女儿放学,接过她的书包,拉着她的小手,转过头去,一个男人靠在车旁含笑地看着她们,女儿看见他,含糊不清地喊着爸爸,他看着女儿,也看着自己。 那个人的脸,她也只幻想过那么一张。 “恬恬….”阮颐大声唤了一句,小姑娘抬起头,愣愣地看了两秒,又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背着巨大的书包扑腾扑腾跑过来,抱住阮颐糯糯地喊了声,“芝麻姐姐。” 她之所以得到这个类似于少儿频道主持人的雅号,是因为之前去方姐家蹭饭,对她做的那道紫薯芝麻球念念不忘,以至于每次去,方姐都会做上一大盘子的芝麻球,故得此芳名。 阮颐帮她把手套戴好,又牵起她的右手:“你妈妈今天晚上加班,不能带你去吃饭了,她让我带你在外面吃饭,然后把你送回家。”阮颐说着,弯下身子,把手放在嘴边,作出讲悄悄话的样子对眼前粉嫩的小女孩说道,“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我不会告诉你妈妈的。” 小女孩的眼睛顿时发亮:“那我要吃肯德基。” 果然小孩子都是喜欢吃快餐的,阮颐直起身子笑着摇摇头。想起自己刚到德国读书时,一顿接一顿的快餐吃得她一月不足胖了将近八斤,后来一看到快餐就作呕。德国的冷香肠对她这个四川胃,无疑是致命地打击。以至于后来索性约了几个同样吃不惯冷菜的中国留学生每天在wg里开火,阮颐掌勺,其余人买菜,吃得倒还不错。 “最近学习遇到什么困难了吗?”问题一出口,阮颐便觉得有些傻。 她自己小学的时候,每天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压根没在意过成绩。小升初考试后,她听阮爸阮妈说自己考了全班第一名,高兴地不得了,自以为是伽利略转世。进了初一才知道,她的小升初排名在年级五十名开外,而且那时候他们只有八个班。也是从初一开始,小小的阮颐才发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大型考试不是只有期中和期末,还有个东西叫月考。 小学时的她有时会受到班上同学的排挤,或许是那时自己要么沉溺于看些远超于自己年龄的书籍,来显示自己和周围小朋友的不同;又或许是朋友和同学她分得很清,不想,也不愿意和他们讨论‘紫薇和小燕子谁更好看’之类的问题。不过总有人会无条件地信任她陪伴她,比如周衡扬。也总有人和小小的阮颐一样,比如许故。 “嗯……”小女孩的头缓缓地摇了摇,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点了点,“有,芝麻姐姐,我需要你的帮助。” 走进肯德基里,阮颐选了两份儿童套餐。回到座位上时,她的面前摆了三张纸。 “这是….数独?”阮颐拿起最左边的一份,有些吃惊地看着纸上的内容,面前这位小妹妹正抱着书包乖巧地看着她。 现在的小学生作业已经有数独了?教育这么超前的吗? “是啊。”女孩儿弹着腿,用纸巾包了一块鸡翅,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老师说这是在锻鍊我们的思维模式,她说初中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参加全国性的数学竞赛了,现在多做点有好处。” 确定这锻鍊的不是父母吗? 她把三张纸都看了一遍,还好自己高中几年打得基础还算牢固,这几套题也是数独里最基础最简单的类型。 她拿起笔,写得顺畅,像是高一下面对市级数学竞赛,做得不慌不忙。 “打扰一下,请问能帮我叫一下阮颐吗?”坐在后门边看小说的阮颐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转头一看,竟是在一班的初中同学,连忙把小说放好,沖她招了招手。 第17页 阮颐一直坐在二班靠后门的位置,即使在冬天,后门也依旧按学校要求敞得大开,准备随时接受教导主任的巡逻。 “这儿呢。” “我是来找你还一下笔记,还有个小忙想让你帮一下。” “嗯,你说。” 对面的女孩子从书本里取出一张夹好的a4白纸,阮颐瞟了一眼,似乎是数独。虽然阮颐的数学在年级是拔尖的存在,但她平日里并不把时间花在数学上,对除考试以外的数学兴趣也不大。 “这是去年市级数学竞赛模拟题的压轴题,特别难。我们班段大神还没做出来,我记得你从小数学就挺好的,想拿给你试试。” 阮颐眼里的光闪了又暗,她按耐住听见这个名字的激动,接过对方的纸和本子点了点头便回了教室。 往后的三天,像是和谁赌气似的,每一节文科的课上她都盯着这张纸。拿了一沓a4纸,格子画了又画。英语课、地理课被老师抓包,不敢再有小动作,下了课又接着画格子。 周衡扬以为她中了邪,整天盯着沓破白纸发愣,也搞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爱上了这个,只得帮着她画九个九宫格,再用彩笔小心翼翼地分开。 好不容易做完,反覆核对确认无误后,阮颐按耐住怦怦直跳的心下了楼。 “不好意思,我今天下午才想起来这道题,晚自习做完了就赶紧给你送来了。” “哦,没事儿,”女孩儿笑了笑,接过她手里光滑的白纸,“我们段大神两天前就做出来了,果然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阮颐站在门口,迅速瞟了一眼教室内。那个男生坐在靠窗的第二排,正拿着一本书专注地看着。周围的喧闹与他无关。 没戴眼镜的她看不清他手里书目的名字,只觉得外面的夜色刚好,像是余光中忽明忽暗的《独白》: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九州一色还是李白的霜。 高一上的寒假,阮颐瞒着周衡扬报了个竞赛的补习班,以补觉为由,拒绝了对方早上八点到下午两点的任何邀约。整整二十天的早晨,她凭着身体里所剩无几的意志力起床,背着一堆资料赶往城里的另一头。看着公车玻璃反射出的那个苍白而沉默的少女,不禁对自己生出了一丝心疼。 算了,没什么不甘心的。 ☆、数独 “哇,芝麻姐姐,你好快啊。”小姑娘睁着黑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阮颐飞速写完的三张纸。想要鼓掌却碍于自己一手鸡腿一手鸡翅,实在是没那个闲工夫来表达自己由衷的钦佩。 阮颐放下手中的笔,装作得意的像眼前的小姑娘眨了下眼睛,然后拿起纸巾擦了擦小姑娘闪着油光的嘴:“赶紧吃,你妈妈给我说八点就得送恬恬回家啦,喏,你看。”说着,她把手机拿到小姑娘面前晃了晃。 恬恬点了点头,埋头继续啃鸡翅。阮颐拿起手机查看消息,爸爸和许故都在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想了一会儿,没有回覆。刚按灭屏幕,电话便打了进来。 “吃饭了吗?”许故的声音很低,像是闷哼的大提琴。阮颐每次听他讲话都觉得自己的耳朵痒痒的,像是有只小虫子从话筒钻进自己的耳朵里。 “吃了,你不忙吗?还有时间给我打电话。”阮颐嘴角微微勾起,手里的番茄酱包被她捏在手里翻来倒去地折腾。 “我想问问你放假了没,最近缪阳要到你那边去一趟,我可以给你们一起买票回来。” 阮颐刚准备答话,手机突然一阵震动,把手机从耳朵旁移开,屏幕亮起,赫然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他回来了? “餵?听得到吗?”电话里的声音放大了一些,阮颐连忙嗯了一声,沉吟了几秒才回道:“没事,你就帮缪阳买票就行,我们放假的时间还没定,公司年底查帐,有的我忙了。有电话接进来,我先挂了。”说完,她迅速按了挂断。 阮颐出差的这几个星期,段执一也被派到台湾去参加学术交流会。 上次他送她回家后,大约是周衡扬十分顺理成章地把她的微信号‘不经意’透露给段执一,两人也会联繫,只是偶尔她回完段执一的消息,要等上四五个小时甚至更长,才能等来他匆忙的回覆:不好意思,刚刚做手术去了。她也不计较,不挂念,不回复,只等着下一次话题开启时再聊上两句。 “段执一?” “你在哪儿呢?” 他的嗓音有一种能抚慰人心的魔力,阮颐虽然觉得他的问话有些突兀,也还是轻轻地回道:“在外面陪小孩子吃快餐呢,怎么了?” 对方在听筒那头轻轻一笑:“没怎么,我刚刚下班准备回家,经过肯德基,看到有个很熟悉的身影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就想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是不是熟人。” 原本低头玩调料包的手突然停住了,她慌忙抬头,眯着眼睛向外面看,发现正对她的那块透明玻璃外,有个穿着深蓝呢大衣的人正一只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沖她挥着。 阮颐的心跳得扑通扑通的。她将小女孩儿的书包接过,又拿起她的小雨伞,牵着她走出了肯德基。 扑面而来的寒气把她冻得一震,下意识环住身边裹得像球一样的小姑娘,段执一冲她微笑,又低下头和那个穿得毛茸茸,只露出两个大眼睛的小女孩儿对视。 第18页 阮颐见他索性缓缓地蹲下,笑容放大了三倍,认真地看着顶着小帽子的恬恬问道:“小红帽,你多大了?” “10岁。”阮颐估计小姑娘有点认生,她感觉捏着自己的小手忽然紧了紧。 “哦,10岁了,怎么看上去还像个小不点呢。阮颐姐姐是你什么人啊?” 阮颐从来没见过段执一的这一面,有些讶然。害怕恬恬害羞,正准备帮她回答时,小姑娘却小声地开了口:“这里没有阮颐姐姐,只有芝麻姐姐。” “这样啊,那芝麻姐姐是你什么人呢?” “哥哥,你是不是傻,都说了她是我姐姐了。” “噗……”阮颐一下没忍住,喷了出来。闷着声音笑了几秒,才整理表情,拍了拍段执一的肩膀,“她都快上初中了,虽然别人长得像个球,但也是有脑子的。” 段执一有些招架不住,装作无奈地摇摇头,勾起嘴角的样子和高中一样:“不服老都不行了。走吧,我今天开车了,可以顺道送你们回家。” 该不会这位仁兄也被周衡扬洗脑了,觉得我走哪儿都和他顺路了吧。 段执一十分从阮颐手里接过恬恬的书包和雨伞,挽在臂间,缓步和她们并排,一齐向前走。阮颐忽然想起刚刚在小学门口幻想到的那一幕,顿时脸上有些发红。小不点在旁边说些什么她也没听清,倒是段执一在一旁答得很勤快,好像… 好像,他们就是一家人。 “哥哥把音乐关了吧,这个歌听着好难受。” 恬恬坐在车的后座,大声地抗议着,两条腿还跟着有节奏地弹动。 段执一有些哭笑不得,他的车里好像只有几首老碟,剩下的几乎都是轻音乐。阮颐歪过头,看着嘟起嘴的恬恬,用和她一样的口气轻声问:“那我们恬恬想听什么?芝麻姐姐用手机给你放。” “嗯……随便,不听英文歌就行。” 阮颐一笑,点开蓝牙,搜索到了段执一的车载音响。原本在耳机里播放的音乐顿时填满了整个车内。只有几秒钟,阮颐迅速切换了一首最近正流行的动画片里的曲目。 段执一转动按钮的手指僵硬地停了几秒,却又像没发生什么似的继续调低声音。 她听的,是约翰列侬的‘oh my love’。 原本安安静静的车里,由于有了动画片片尾曲当背景乐,还有小红帽把学校里发生的趣事一五一十地转述给她的芝麻姐姐。车里顿时热闹得厉害。 段执一从后视镜里看到后排的情景,小红帽趴在阮颐面前,说得手舞足蹈,看样子几乎像是要把每一个细节都说得明明白白。阮颐望向她的眼神很专注,像是凝听成年人讲话一样,珍惜而郑重地点头、微笑、评论。 段执一收回视线,望向车玻璃外。万家灯火,他突然有一种幸福就在身边的感觉。 其实他和阮颐不算熟,就连和高中同班的女生相比,他们讲过的话,也远不及和她们讲得多。然而眼前的人,总会让他有一种模模糊糊的印象,像是他认识她了解她很多年。 但是,好像不太对。 “她住悦享苑,你把我们送到那儿就好啦,我和她住得不远,把她送上楼,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车遇到红灯停下,阮颐一边戳着恬恬光滑如鸡蛋的小脸蛋,一边开心地扬着脸对前排默默无语的司机说道。 “芝麻姐姐,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刚刚怎么能把数独做得这么快呀。” “这本来就是大人的游戏呀,”阮颐顺了顺小姑娘眼前的刘海,“等我们恬恬小学毕业,上初中、上高中,如果还喜欢做数独的话,可以让妈妈给恬恬报班,专门训练做题的速度,这样的话我们恬恬也可以做得和芝麻姐姐一样快啦。” “她这么小就在玩数独?”一直沉默的人忽然发了问。 “是啊,还美其名曰提升学生素质,我看明明就是给家长找麻烦。” 阮颐沖恬恬笑着皱皱鼻子,抬头突然发现那人正从后视镜里把她望住,她怔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移开视线。 “你喜欢做数独?”倒是段执一先移开了视线。灯变绿了,他一只手轻轻搭在方向盘上,动作看起来十分不经意。 “嗯,还好吧。”半晌,阮颐才轻轻回道,声音却越变越小。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回答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 高一整个寒假,她都把时间放在了数独和数学补习班上,父母虽然对她的学习持放任态度,也还是在吃饭或看电视时轻描淡写地提醒她要‘劳逸结合’以及‘你数学已经很拔尖了,可以把时间放到理综科目上一些’等等。其实,她只是想在高一下,市里的数学竞赛上拔得头筹,而依照惯例,数独永远是最后一道压轴大题。 最终,如她所愿,她还是在数学竞赛上拿了金奖,只不过,是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女生——那一次,段执一发挥失常,仅仅拿了二等奖。 即使这样,她也以为他会知道他错失的奖项是属于阮颐的,可这个问句却把她打回了现实。 在高中时期,这个清淡的大男孩,像不在意周围所有人一样,也不在意她。哪怕他们是认得的,哪怕每两周有一节课他们要做九十分钟的同桌,哪怕她的分数每每都威胁着他的名次,他也不在意。 第19页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告诉他,那个给他写纸条的女孩子就是她,因此,在数学竞赛后,她还特意在纸条上告诉他,自己很喜欢数独。 然而,他还是不知道。也或许,是他还依稀记得,曾经有一个很莫名其妙的人,给他写了无数张莫名其妙的纸条,其中有一条就是,她喜欢数独。 当她收到自己和另一个女生获得金奖的消息时,阮颐在脑子里给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女生描了个相,也许她是泯然与众人的长相,也许她也有一个埋在心里,不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小红帽,你觉得芝麻姐姐做数独厉害吗?”前面那人也许并没有注意到阮颐的情绪变化,忽然转变了盘问对象,将声音抬高了几级,用小孩子的口吻问道。 “芝麻姐姐可厉害了,看了几眼就把题目填出来了,不像妈妈,做一晚上都做不出来。” 剩下的路,阮颐没说话,段执一却是很难得的比平时话多,她却没有兴趣参与两个人的对话,安静地搂着恬恬沉默着。 ☆、回忆 阮颐把恬恬送上楼后,缓缓地往小区外走。 这是她第一次正视她自己,和她可笑的秘密。 这样看来,不仅仅是她的秘密从来没被重视过,连那个躲在黑暗里,不敢见人的阮颐也没有被他关注过。她和她的秘密从来就没有成为段执一高中生活的一点记忆。哪怕在他眼里是毫不相关的两个部分,也没有占据他心里一丝一毫的余地。 她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的眼泪开始向眼眶集聚时,闭着眼睛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她原本还留着一点点的希望,也许关于段执一喜欢的那个女孩根本就是以讹传讹,甚至他有可能对本来长相和才气就不差的阮颐有过动心。然而这样的希望忽然就在这不经意的问句‘你也喜欢数独’中悄然破灭了。 他好像也没有多说什么,但总让她觉得,他们之间像是隔了几条银河那样远。 周衡扬借相亲之故向家里打听过段执一的情感状况,阮颐从她那里知道,段执一去美国留学那几年在感情方面并没有什么进展。他的父母也提起过,大概他都能以沉默和浅笑搪塞过去。平日里二人聊起天来也不过是音乐、电影。偶尔兴致来了,聊聊高中认识的同学,但奈何两人都不属于社交型,共同认识的人少之又少。 有一回,她壮着胆子,用轻松的口气揶揄他:“我在班上可听说过你的风流韵事。” “我吗?高中的时候?” “嗯?”阮颐在床上滚来滚去,手握紧手机心里忐忑不安,手机上的字输入又删掉,生怕回答地让他觉得不适,“是啊,不然呢。莫非你在美帝还有很多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哈哈,那你们的资料库可有些不准。高中的时候班主任教数学,恨不得让我们每天学习二十个小时。大学以后就更别提了,学医的都跟一群苦行僧似的,再说了,不是母语和别人聊天到底有点麻烦,更别说谈恋爱了。” “可高中还是有很多女生前仆后继,拜倒在你的牛仔裤下啊。”阮颐嘟起嘴,似乎是和高中时候的段执一生起气来。 “额,这我也挺意外的。”阮颐似乎能想像到,他坐在书桌前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那时候你们女生好像都很喜欢那个…恶作剧之吻吧?我记得我上高中那会儿前后排的女生每天都在讨论,上课都在传纸条。传得我烦死了。”他在末尾补上这么一句,原本像是静物的他 忽然变得有些可爱。 阮颐在这头踢着腿哈哈大笑。那时候这部台湾偶像剧确实在女孩子间都很风靡,她还和寝室的小姐妹一起把日剧一吻定情看了很多遍。柏原崇的忧郁气质与生俱来,在《情书》里,他的眉眼像是在云水里蘸浮过,气韵自生。每看一次,就能让她想起午后阳光下,用手托着头看书的段执一。 只是她所有的喜爱,都只敢在所有人凑在一起看《情书》时,笃定而真切地说一句,‘我很喜欢他’。 “可能是我跟男主角一样,都比较闷,所以那时候比较讨人喜欢。你看看现在,形势变了,我这种工科男已经不吃香了,所以身边的人要么已经结婚了,要么女朋友也稳定了,就我还是一个人打光棍吃盒饭。” 阮颐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句‘才不是’,像喝了蜜似的继续愉快地聊天。 其实,阮颐觉得他在等一个人,所以一直没有接受或是了解过其他人,只是她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能让你念念不忘这么多年的女孩子,到底是怎么样的? 这世界上总有些人执着地让你觉得莫名其妙,像是段执一,也像是她自己。 小时候的她盘腿和父亲对坐比赛,说不眨眼就不眨眼,酸得眼泪打湿了下巴还是将眼珠子瞪得浑圆;长大了的她暗恋一个毫无交集的人,这一来便是十一年。 圆圆的路灯,有光芒从高处缓缓地洒下,饱满地浸润在平坦的小路上。阮颐睁开眼,恍惚间以为,那是她高中少有的几个不眠夜里,自我催眠地场景重现。 那时候,她总在辗转难眠时欣喜地陷入那些甜美的想像里,例如他拿着那些纸条走到她的跟前,笑着递给她;例如她站在一边看他打篮球,把他的衣服紧紧地环在手臂上,正大光明地享受别人或惊诧或羡慕的眼光,例如…..晚自习后,他站在约定的路灯下等她,一起经过通往寝室的那条路。 第20页 “阮颐。” 眼泪刚被憋回去的她被自己的名字吸引,望向小区门口。刚刚下车位置,有个人正挺拔地站在那里。 像是故意地,成全了她的那些梦。 灯光下,她看见他正望向自己这边,不同于十一年前他们站在路灯下那个匆忙的对视,男人眼里多了一些她看不清的东西,不浑浊也不明朗。 “你怎么还没走?”阮颐努力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在走到他跟前时,她确定自己眼睛里已经没有丝毫低落的情绪了。 “你看手机了吗?周衡扬把电话打到我这里,说她联繫不到你。” 她刚刚整个人陷入回忆,完全没有在意手机有没有震动或者是响铃。 “哦,我没仔细看,”她掏出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调成了静音。划了划,发现里面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大多都是来自周衡扬,只有最新的两个是段执一打过来的。 她的脑仁有点疼,这么多电话没接,她会被周衡扬那只大唠叨给烦死的。 “餵?衡扬老大,小的知错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机被调成静音了….什么?伤哪儿了?会破相吗?”原本装作玩手机非礼勿听的段执一听见阮颐的声音突然高了一个八度,把手机踹回兜里,凝神看着眼前人眉头纠在一起。 “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和他在一起呢,你别怕,等我啊,我马上过来。” “怎么了?”电话一挂,段执一便替她打开车门。 “说是在家里煮火锅的时候不小心把锅给碰翻了,腿烫伤了,现在在你们医院里。” 阮颐钻进车内,双腿紧闭,着急地用手摩挲着膝盖。 周衡扬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吊儿郎当的,但阮颐知道,她说起自己的时候向来都是云淡风轻。只有她和林淦出事的时候,才会感觉到她语气里的焦急。 “你别急,先把安全带系好。等会儿你去看她,我去向医生了解一下情况。” 他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些,但语气仍然不紧不慢,这样的平静让她慌张的情绪渐渐平缓了下来。 高大的写字楼像是从身边滑过,车里静静的。稍稍安稳下来的阮颐突然想到那日在家里整理那些纸条时,偶尔翻出的那张没有给他的梦境。 “十月五日。今天白天我和朋友们去了游乐场,回来就梦到你了。我梦到和他们一起等地铁时,你站在隔壁一节车厢站台前。你的身旁跟了一个女孩子,模样很是不清晰,只知道着一身红裙,像是古典舞考试时穿的那种裙子。 你站在她旁边,与我记忆里不同,你笑着对她轻轻地说,而她反而成了倾听者。后来我们上了车,地铁开得飞快,来往之间人挤人,但我还是看见你和她随着人流下了车,而我留在了车上。 后来呢?后来我就去玩海盗船了。 段执一,我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你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阮颐?” “哎。”她应接地有些仓促,脑子里思绪纷杂。段执一已经唤了她几声,她都没听见,“怎么了?” 她没说话。刚刚光顾着紧张,在他的副驾驶里坐了这么久,才开始有些后知后觉的紧张。他的声音还是不紧不慢,像清晨古寺的钟鸣,缓缓地敲进她的心里。 “帮我把你面前抽屉里的手机拿出来。” 阮颐掰开抽屉,手伸进里面摸了摸。她摸到了数据线,cd、盒子、小小的瓶罐,就是不见手机的踪影。她尽力地尝试睁大眼睛去看,即使她知道,这些都是徒劳。 车里没有光,即使穿过最繁华的街道,那些一闪而过的亮光也不足以支撑她这个资深夜盲看清眼前。 她感觉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她笨拙的动作。 ‘啪’。 头顶上的照明灯亮了,有一只手机正安静地躺在她手边的位置。 “手机没设密码,你打开通讯录找找烧伤科杜明远医生。” 这大概是个专用的工作手机。阮颐拨通了电话,将手机举到段执一的耳边。这个姿势对阮颐来说有点亲密,她的手腕似乎能感觉到那个人均匀的呼吸,她感觉自己正拖着脚步狂奔在校园的跑道上,除了那个人的呼吸,还有自己无法控制的心跳。 突然,对方转头看了她一眼,直直地盯住她的眼睛。 像是….疑惑,或者探究。 “喂,杜医生,我是小段。打扰您了,您今天晚上在医院吗?”电话的接通给了阮颐喘息的机会,刚刚那个眼神,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嗯对,我朋友烫伤了,刚送过来,女性….对。”阮颐的手有点酸,她拧过身子,换了只手。 “呃…..是这样吗……好的,我们马上到,麻烦你了。再见。” “她怎么样了?”阮颐虽然对段执一刚刚的一怔有些不解,却也顾不得那么多,连忙询问周衡扬的情况。 “医生说伤口很小,没什么大碍。去了再说吧。” 被打断的小提琴曲继续随夜色继续流淌,恰好是她很喜欢的那种旋律。 他好像一直在尝试安抚她,各种方式。又好像压根什么都没做,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潜意识。无论如何,他让她的心静了下来。 第21页 阮颐觉得,夜色里的他们,有些浪漫。周围很安静,无人打扰,无人喧譁,像是收到最美的情诗,在水边写下,从草木葳蕤中纷至沓来。 如果,他们真的能在一起,该有多好。 ☆、周衡扬怀孕了 从停车场走进医院大楼,阮颐刚准备开口,却听见身边人问道:“你夜盲?”语气自然得好像在问‘你吃饭没’? 原本的问句活脱脱变成了肯定句。 对了,刚才她怎么都翻不到那个就紧挨在手边的手机,他肯定能看出来的。 “嗯,有一点点吧。” 高中时言情小说看得有些多,总觉得应该像台湾小言的女主那样,身上带些什么小病小灾的,才显得楚楚可怜更讨人喜欢。因此,在高中那段时光里,她总觉得她的夜盲是能够被段执一喜欢的筹码——她跟别人不一样。现在想想,她和在寝室里讨论年级哪个小男生好看的小姐妹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原发性的?” “不知道,我从知道有夜盲症这种东西开始,就是这样了。” “我有很熟的眼科大夫,可以帮你联繫他一下。” “没事,”阮颐连忙摆摆手,“我之前在国外看过,医生说不严重,不会影响视力。” 两个人自然地聊天,一来一回,白开水一般,不亲近,不陌生。 刚刚的浪漫,好像散了一点点。 “段医生。” 电梯口前三四个小护士一看见段执一,立刻热情地打招呼。 段执一略微带着笑意点点头,他一只手按住电梯门,让小护士们先走进去。随后又特意用身体挡住了门,招了招手,示意刚刚为了繫鞋带而落后的阮颐先进来。 小护士们有些发愣,好奇地打量着比他先一步进电梯的她。 阮颐面对好奇的小护士们,依然保持着她那副万年不变的尊容。转身时,她和段执一对视了一眼,清楚地看见对方眼里的笑意,于是又回过头去故作腼腆地朝她们一笑,背过身面向了电梯门。 倒影里,段执一温柔地跟她说着自己最近开会遇到的趣事,她配合地浅笑着瞟过倒影里正盯着他们的女孩子。偶尔有其它楼层的家属或病人进电梯,段执一也会轻轻地把阮颐的手臂向后拉了拉。 不错,这种感觉,她很是熟悉。 很是受用。 “听说孙佳佳表白失败了。” 周衡扬永远都是话题的中心,阮颐跟着她,自然而然也坐在饭桌的中间。 他们的高中是小班制,每个班人数不超过40人。二班又是理科强化班,女生一共也就十二个。她们索性每次吃饭时就占一排桌子作为他们的根据地。 “是啊,我听我男朋友说,他们回宿舍的时候亲眼看见孙佳佳在男寝楼下哭哭啼啼地扯着段执一的袖子呢。” “那段执一呢?”周衡扬拿着筷子敲敲对面女生的餐盘,一边啃排骨还不忘一边收取最新信息。 女生的话题,永远逃不过好看的男生。 “还能怎么样,段执一本来就那么闷,碰到这种不喜欢的女生,肯定一句都不说呀。我男朋友说,段执一回寝室的时候,什么表情都没有,只说了句‘拒了’。” 阮颐将空心菜扒到一边,装作认真吃饭,实则正努力回忆这个女生的男朋友是段执一班上的谁。 “听见没,段执一拒了!”阮颐对面的女生被旁边的人碰了一下手肘,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哎哎哎段执一段执一!秦乐,就在你后面!” “秦乐快转头呀!后面后面!” 桌上人的刻意,让女生更是羞红了脸不敢回头。阮颐看见走道里段执一走在一大群人的中间,身边有几个男生都不怀好意地笑着,朝她们这边张望,只有他头也不回,没什么表情。 他们应该是刚上完体育课,几个人都穿着大红色的球服,看上去很有活力。 他穿红色也很好看,阮颐想。 “哟,不好意思了呀。” 桌上笑声更大了。阮颐含着饭,抬头也配合地笑了一下。顺便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起闹的女生,大多都提高了声音回头望向那个方向。 这里面有多少个人,有些不一样的心思呢。 “秦乐你平时不是可能闹吗,这时候装什么斯文呀。” “要我说,段执一这么闷的人,就应该也给他配个闷油瓶。” ……. 听到这话,正含着口饭的周衡扬突然含糊不清地凑近阮颐,“其实我觉得,你和段执一比较配。” 阮颐一反常态没有伸手锁喉,反而放下筷子从荷包里掏出纸巾给周衡扬递了一张,什么话也没说。 真巧,她也这么觉得。 在病房门口踱来踱去的阮颐有些紧张,手里捏着段执一给她拿来的病例,不停地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走吧,一起进去。”段执一站在门口,疑惑地看着惴惴不安、迟迟不肯进门的阮颐。 “等等等等,”阮颐连忙拉住正准备敲门而入的段执一,压低声音,“让我调整一下情绪。” 段执一看着莫名紧张的阮颐,笑得有些无奈:“你又不是孩子她爸,需要调整什么情绪?” 第22页 “嗯…有道理。”阮颐在低头思考了一阵后,朝他笃定地点了点头,径直拍开门走了进去。 “周衡扬,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即使受到怒吼的冲击,病房里的女人岿然不动,依然盯着手机。段执一看见病房里站着的男人诧异地盯着门口,愣了两秒才捡起掉落在地的水果刀。 看来她的情绪确实需要整理一下。 “如你所见,你要当干妈了呀。橙子橙子,给我拿过来。”周衡扬头也不抬,紧张兮兮地跑向决赛圈,指使着站在一旁的林淦。 终于从当事人口中再次确认这个消息的阮颐小腿有些发软,她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替这个女人开心,还是忧愁自己还是花季单身女青年即将晋级成为干妈。 从前阮颐的设想十分美满,如果说周衡扬生个儿子,阮颐拼了命也要鼓捣个女儿出来,让他俩做最好的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辈子白头偕老。虽然周衡扬依旧高举丁克大旗,对阮颐的想像嗤之以鼻,但这个小梦想还是在阮颐的心里扎了根。 她在病房里踱步了两圈,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周衡扬的床上:“你们俩,不是立志做丁克,不占用国家资源的吗?” “我也很意外呀,这个孩子求生欲太强了,迫不及待想来这个花花世界走一遭,我拦不住呀。我和林淦商量了一下,就凭他这奋勇向前的精神,说不定还能为国家做出一番贡献呢!靠!有人偷袭老娘!” 阮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准是她胡搅蛮缠,林淦只能在旁边为她拍手叫好。 “那,你们确定要他了?”阮颐望向正在剥橙子的林淦。 和段执一一样,哦不,是比段执一更甚——林淦的身上有着浓厚的书卷气,讲话斯斯文文的,或许是比他们要小一两岁的缘故,温柔的微笑中总有些脱不去的稚嫩和羞涩。 阮颐一直没想明白,周衡扬这种类型的女孩子,怎么也该找个非主流的男人,谈一段全世界都反对的恋爱,再看破红尘回归家庭结婚生子吧。怎么都不会是直奔眼前这个正冲着她眯眼笑的化学工程师呀。 不过,偶尔阮颐也能从林淦身上看到一点点冯骐的影子,一闪而过的念头罢了,阮颐也从未在周衡扬面前提过。 “要啊,估计这娃生出来跟他爸一样,就知道学习。这种人多可怕呀,他们的童年是没有喜悦和欢笑的童年,我要改造他,给他树立起知足常乐的正确人生价值观。”床上的女人一番慷慨陈词说得眉飞色舞,阮颐静默,白眼一番,并不想接上她的话。 “喂,你这只单身狗可马上就能享受到没有男人就能当妈的快感了,这么没精打采是怎么回事。”阮颐感觉屁股被这个女人踢了一脚。 “我就是觉得,太快了。感觉昨天咱们还在喝酒烤串,今天你就要开始洗脚养生了。会不会明天你就要从良,洗手作羹汤了啊。”阮颐在心里悄悄嘆了一口气,除了父母,能让阮颐巴巴地从德国回来的人,除了段执一就是周衡扬了。阮颐在德国已经生活了将近八年,许多年少时期关系亲近的朋友都随着距离的横亘而渐渐失去联繫,只有和周衡扬,两人总是隔三差五的关心对方的近况。她知道,对于通讯越来越方便的时代来说,这样的联络恰恰是最难求的。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是看重自己,而不断守护着这条长长的纽带。 “我的娘啊,这是你现在该关心的问题吗?你应该想的是,你的梦想已经实现一半了,我已经怀上了,这是男是女也就大几个月就见分晓了。现在就剩下我的干闺女没从你肚子里蹦出来了,你赶紧自己找个男人吧,省得我这怀着孕呢,一边吐还要一边操心你的终身大事,是吧,段医生?”周衡扬看起来仍然是大大咧咧,不如阮颐一眼望去的复杂表情。她下巴朝着段执一一抬,不怀好意地咧嘴笑了笑。 “我问过你的主治医生了,腿上和肚子里的宝宝都没什么大问题,但因为你今天摔倒了,医生建议你还是留院观察几天。”段执一自带金钟罩,避过了周衡扬话语里的暗示,硬生生地把话题转向了严肃的方向。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此时周衡扬笑眯眯的样子看上去十分虚假,先是冲着段执一,再朝向阮颐,“这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呢,快回去吧!” “我刚来,你这么着急赶我走干嘛?”阮颐装作生气的样子,朝周衡扬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周衡扬故意眨眨眼,靠近阮颐,“这天时地利人和的,该干嘛快点的呀,快奔三的人了。” ☆、阴翳礼赞 两人走出医院时已经将近十点,医院门口的花店大多关了门,门口的车却还排得满满当当。 “走这条路吧,这边热闹点,那边人太少了。” “你平时走哪边?”阮颐打探般比了比左边这条被烧烤摊贩鼓捣得热热闹闹的小街和右边那条截然不同黑黢黢的小道。 “暗的那边。”段执一从她的左侧移到了右侧,将她与这条街上刺鼻的烧烤味给隔开了一点距离,“我只有偶尔值夜班的时候,会从这里打包东西上去吃。平时都是从那条路开车回去。” “你们医生不是最讲究营养膳食搭配吗?这几家烧烤店就差门外没挂个牌‘我用地沟油,我为自己代言’了。” 第23页 段执一看着阮颐笑了起来,她的心仿佛也跟着他的嘴角上扬而变得异常轻快。 “只是偶尔吃吃这里,大多数时间都是点外卖或者蹭点医生家属的饭。医院食堂的菜,你懂的吧….”段执一的尾音有点上翘,阮颐一时竟然有些恍惚——他什么时候变得让她觉得很可爱了。 “外卖也不健康啊,经常吃外卖,对胃肯定有影响…..”段执一继续保持微笑,他看着她,笑着点点头。阮颐还没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把手机摸出来,只见对面那头的人发来了一条气势汹汹的微信:“我可不保证你的纸条秘密,我还能守住多久!” 嗯,这是一条有画面的微信。 阮颐哑然失笑,迅速熄了手机屏幕,重新塞回兜里。 虽然周衡扬的话听上去凶巴巴的,但阮颐知道,没有经过她的允许,周衡扬是绝对不会出卖她的。即使每一次三个人碰面,都被她闹得提心弔胆。但她总归会让段执一觉得自己只是在开玩笑,扮演一个媒婆的角色,而不会将阮颐的心思彻彻底底地暴露在阳光下。 “对了,前几天给你提到的,有阿加莎全集的店,就在这附近,你现在要去看看吗?”段执一的脚步忽然停住。 “就在这儿?现在吗?这么晚了,书店都该关门了吧!”阮颐有些怀疑,也有些兴奋,高中时的她便沉迷于阿加莎,即使她的名气并不如柯南道尔,但她仍然被她笔下那个矮小却才华横溢的波洛先生迷得神魂颠倒。 “应该还没有,”段执一抬起手,瞟了一眼腕上的手錶,“这家书吧营业时间是晚上六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咱们现在去都不一定能找到座位。” 她跟在段执一的后面,七拐八拐地穿进了烧烤店后面的一条巷子里,停在了一家窄小的书吧门口。和她这几分钟里匆忙而丰满的想像一样,这里看上去十分温馨,中式的搭构配上西式的壁炉,并没有她想像中那么违和。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找老闆问问。”他像安抚小朋友一样,冲着被书吧装修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的阮颐温柔的说。 阮颐乖巧地点点头,缓步挪到飘窗的旁边,打量着隔壁角落里窃窃私语的小情侣。奶茶、壁炉、手套和书,这大概是北城冬天最惬意的时刻了。 北城的冬天冷过南城的冬天,可阮颐记忆里的,南城的最后一个冬天,却也是冻得人冰冰凉。 高三的冬天,阮颐的脑子里只有卷子、奶茶和咖啡,奶茶是瑶瑶和周衡扬顺手从校园超市里捎回来的,到手时已没有抱着瓶身小口小口吮吸的欲望。咖啡是最苦的速溶黑咖啡。 长大以后,她就再也没喝过那种不加糖的速溶咖啡了。现在想想,自己都觉得惊诧。现在苦得她整张脸都纠结在一起的咖啡,在当时竟然浑然不觉。 那时候的日子难道会比黑咖啡更苦吗? 她一次又一次地站在更换的红色光荣榜前,从最后一个名字开始,确认般地一个一个向前默读,直到停在她自己的名字,停在名字前的黄色粗体数字1。没有任何情绪地,走上楼梯,回班,回座位,一言不发地继续啃下昨晚没有消化的题。 从前在摸黑的清晨起床的欲望,下楼梯时余光斜瞟的欲望,化学实验时故意有些小差错的欲望,每一次月考都想第一个走进考场的欲望,都像清淡的飘雪散落在南城的冬天里。 “每次你一个人的时候都会屏蔽外面的信号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段执一已经站到了阮颐的跟前。阮颐被他突如其来的玩笑说得有些懵,仔细想想,好像每次他叫她的时候她都在发呆。 她苦笑了一下,迅速收回忧伤情绪,低头发现段执一手里拿的正是阿加莎的非系列小说,也顾不得礼貌,立马搂紧怀里,颠来倒去的摸了个遍:“哇,感谢感谢!我一直想买,但网上没有这一册,害我还跑遍了小半个城区呢。” 她依稀记得,自己也只是匆忙地提起过一回,没想到他能记得。像是在冬夜里喝下了一口白开水,温和澄澈。 “不止你有收穫,我也恰好找到了一本很久以前听别人推荐过的书,是个日本作家写的,我猜你应该没读过。” 段执一将一本绿色封面的薄书递给了阮颐。眼见着对面的她倒吸了一口气,激动地用手指着书:“这个!太巧了吧!这本书我好久之前就看过,真的写得特别好!我一直以为只有我才读过呢!” “是吗?”段执一微微勾起嘴角,“真的很巧,我也很喜欢这本书。” ☆、一起去爬山吧? 圣诞节刚过,街道上欢愉的气氛还没有消失,小孩子们顶着带绒线团的小帽子穿梭在人群里,父母的眼神闹闹地锁住他们,生怕一眨眼,他们就不知去向。 阮颐坐在飘窗前,静静地看着窗户外高楼上星星点点的灯光。 那一幢是写字楼,还有那一幢、那一幢。哦,对,这几栋红色的是新的小区。阮颐判断是写字楼还是居民楼的依据,便是它的灯光是暖暖的橙还是严肃的白。 严肃的?阮颐不知道自己对于这种白炽灯应该冠以怎样的形容词,严肃,似乎是最恰当不过的。反正无论如何也比不了那种暖色调的黄。 第24页 阮颐想起,自己高中时代的某一天,全校停电,那次阮颐起得比预计时间晚了点,连忙在黑暗中轻手轻脚却麻利迅速地洗漱完毕向教学楼跑去。 好黑。这是她隐隐约约只能看出这栋教学楼轮廓的第一个反应。从前,此时的教学楼还有周围没熄的路灯能够射来一点点的亮光,给予她一点慰藉。而此时的教学楼像个浑身长着黑毛的巨型怪兽一般,明知道它盘踞在正前方,却像消失在浓雾中。 她从最左边的楼梯口进入,然后扶着墙缓慢地往上爬。还好段执一他们班是在二楼,阮颐想。要是再高点,她可能得准备个手电筒了。 到了二楼,她右转,再左转,朝着走廊尽头最里面的教室走去。站在门口时,她停了几秒钟,没有人开灯,应该是没有人在的。 嗯,靠近窗户第三排的中间位置,这是他们新更换的座位顺序,阮颐前一天下楼来找老吴时观察过。 瞄准位置的她迅速朝目标靠近,阮颐害怕万一她行动速度再慢些,便有爱学习的同学提前进入教室,把她抓个正着,说不定她还成了夜闯,哦不,清晨闯教室的小偷,多嚣张啊。 阮颐把纸条放在中间桌子靠左的位置,这是她的习惯,免得有人经过时,把纸条碰到地上。突然,背后有隐约的窸窣声,几乎吓得她魂飞魄散。身体僵硬住,一秒,两秒,三秒,声音没有再继续的意思。她连忙转身从后门飞奔出去,右胯被桌子尖连着撞了几下,也顾不得看得见看不见了,只知道拼命往楼上跑。 回到教室,她按耐住几乎快跳出来的心脏,想要打开教室里的灯管,却发现无论如何灯管也亮不起来。她又哆哆嗦嗦地去按了按空调,发现也没有什么动静。 停电了?一种侥幸从心底里缓缓地升上来。 那么,即使刚刚有人站在门口,自己也有可能没被认出来。何况,如果真的有人,那为什么她停下来的那几秒钟,那个人没有喝止住自己呢? 那天早上,阮颐破天荒地拉着周衡扬和瑶瑶到北食堂二楼去吃早餐,从前因为周衡扬极爱吃南食堂二楼的炸酱面,所以即使阮颐知道段执一每天早上都会跟着他们班一大帮男生去往北食堂,也还是顺了周衡扬的意。 然而那天早上,她急需知道自己的小秘密有没有被发现。下楼时,阮颐看到,穿着黑色棉外套的段执一仍然安静地被围在男生堆里的最中央,沉默不语,没有丝毫察觉到什么秘密的神情。 可能,他还是不知道吧,他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阮颐在微信对话框里输入又删除,修修改改,还是删除了斟酌好久的两三句话,把手机随意地丢到了一旁。 她看着被自己摸出、放在一旁的那本《阴翳礼赞》愣愣地出神,上个星期,段执一把这本书递向自己,惊喜之余还有些慌神。 十年太久了,久到连她都记不清,自己是不是曾在纸上向他提起过这本书的名字,久到她不敢相信段执一会记得一个过客,一个妄图进入他生活却从不敢稍稍靠近的可怜虫。 那个属于他的、自我而封闭的世界,像她这样一个连姓名都不敢留下的人,怎么可能走得进去呢。 可是,这真的是巧合吗?还是所谓的缘分呢? 和段执一在医院碰见的那天晚上,她和周衡扬躺在床上,聊了很久很久。末了,周衡扬问她:“姐们儿,你还喜欢段执一吗?” 没等她回答,周衡扬就挥挥手,一副‘不需要多说什么’的表情:“也对,不喜欢怎么会巴巴地等到27岁呢。” 是啊,十年居然就这么过去了,她居然用无名的方式固执地喜欢一个人十年。她自以为自己把这个秘密保护得密不透风,却因为几句话,几个动作,几个眼神就被周衡扬洞悉了这十几年的光景。 可能是真的很喜欢吧。 如果她能从上帝视角来俯瞰自己所有的神态与情绪,大概也会被自己感动——沉默里的千回百转倘若能够被诉说,她应该也是不折不扣的痴男怨女了。 所以,像段执一这么聪明的人,真的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吗? “在干什么?”手机突然震动,对话框那边的人突然发来了一条消息。这样的小巧合,让阮颐有些突如其来的欢喜。 “发呆呢,你呢?昨天不是说要值班?” 阮颐不知道是不是该为两人现在这样的相处感到高兴,她等了这么久,原本就是想从朋友开始,互相了解,彼此熟悉。现如今她能够感受到段执一正在向她靠近,自己却有些慌了神。 她到底是在不相信些什么呢? “是啊,我也在办公室里坐着发呆呢,求同事带饭上楼。” 阮颐想了想,略微俏皮地说道:“我们段大帅哥还需要求别人带饭?那还不是你挥一挥手,就有小护士扎堆向你扑过来?” 段执一那边发来一个问号,阮颐莫名被逗得哈哈大笑。她总觉得段执一给自己的定位有些问题,其实他发愣的时候压根没有高中时被人所看到的那样无法靠近,相反,更多的是迷糊。或许他是为了保持一下自己的形象,不要让自己看起来那样幼稚,才会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的吧。 “哟,还不承认呢,那天在医院的电梯上,你向我发出的求救信号我可收到了啊,别赖帐。” 第25页 “没有没有,人家小姑娘就是比较热情,我也是为了提高双方的工作效率嘛,一举多得是好事!” 阮颐以前没发现,段执一居然这么贫。 她长按了粘贴键,在他找她之前,她原本是想约他一起去爬山。 总不能一直拖着吧,她很想为自己这十几年的感情画上一个句号或者是省略号,想了想还是发了过去。 阮颐迅速把手机翻了个身,屏幕紧贴着屁股下的毛绒毯子。仿佛是在逃避什么似的,直到震动了一次、两次、三次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将手机翻转过来,对方的回答很是简单粗暴。 “好呀。” “说走咱就走。” 阮颐觉得,她现在整个人比可爱多还要甜。 如果说,高中的阮颐也有这样勇敢该有多好。窗户反光里的她一头齐腰的长直发,没有化妆,显得有些没气色。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么个样子,高中是,去了德国是,回来以后还是。这样的她,去了国外,也只会闷着头学习,或者在图书馆泡着看书,很少和那边的华人圈子一块儿玩。可即使这样,她还是得到了别人的青睐。虽然结局不算太好。 如果,高中的阮颐向段执一简洁而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喜欢,现在的他们还会是这个样子吗?是不是无论走到哪里,她都会被大家议论‘哇,她就是喜欢段执一的女生,两个人一个第一一个第二,很般配呀’;会不会在化学实验桌上,有些许撒娇却也理所应当地端着笑脸对他说:“我不会,你教教我呗?”;是不是他们也会像普通的情侣那样,在周末仅有的半天假期里,到市中心一起去吃饭逛街呢? 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过去的时间被她浪费得有些心疼。 “对了,问你个事。”大概过了几分钟,她的手机再次响起。 “说呗。”阮颐随手发过去两个字,走到冰箱前给自己倒了杯橙汁。她总是会在一个月的开头或者末尾,拉上周衡扬逛超市,买几大塑料口袋的零食,屯满很久的口粮,再心满意足的回家——应该是和周衡扬心满意足的回她的家,留下林淦一个人默默地来回搬运做苦力。 “你认识凌弋吗?” 一边昂头小口小口喝橙汁,一边拿着手机的阮颐回想了一下,她似乎不认识什么作家或者科学家叫这个名字。 “嗯?不认识,谁啊?写书的吗?” 对面那头回的有些慢,她猜段执一现在可能有些忙,索性也打开了电脑开始查看邮件。 过了约莫半小时,手机再次响起:“不是,以前s中的,我们班的,你不认识吗?” 阮颐对他连续的几个问号表示不解。按道理来讲,他们班最出名的不就是他段大学霸吗。她的身边有方瑶这只大八卦和周衡扬这只小八卦,如果这个凌弋在长相或者才气或者其他桃色新闻方面出类拔萃的话,她也应该有所耳闻才对啊。 难道是时间过得太久,她给忘了?阮颐拿着手机发了会儿愣,迅速打开新的对话框:“大周,你认识凌弋吗?” “不认识,哪个团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阮颐继续在记忆的沙漏里淘了淘,无果,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复段执一:“我仔细搜罗了一下我的记忆资料库,实在是记不起来凌弋这个名字了。” 过了很久,段执一也没有回。大概是有手术吧,阮颐这样想。 ☆、du filrt mir ‘du’ 阮颐的笔迹停在末尾的小勾上,等她缓过神时,笔下的两三张纸都已经被戳下的钢笔尖漏掉的墨染黑。 最上面的这张,已经被她写上了大大小小毫无章法的‘du’,看起来十分刺眼。 换了张纸,阮颐的笔尖停在半空中。顿了好一会儿,她写下了一个轻飘飘的‘mir’。 快过年了,父母的电话一个又一个地催促着,让她赶紧回家。拗不过一大家子人的催促,阮颐定了这周末最早的飞机票。 报表已经忙完,公司也没有安排阮颐出差。这段日子她过得很清闲——就是清闲才更能感受到那种无所事事和等待。 她觉得好像有点什么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只不过,像是生活回到了几个月前,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无人打扰。但她总忍不住拿起手机,按亮,再熄灭。看看是不是因为刚刚太忙而错过一些消息。 像是突然接到了召唤,手机突然震动。她迅速瞥了一眼,然后缓慢地收回了视线。换了一只手撑起头,另一只手摸了一块口香糖出来,塞进了嘴里,那边的周衡扬大概是有点眉飞色舞的。 “老娘今晚打飞的回s市啊,你准备啥时候回呀。” “周末吧,我爸妈已经帮我买好票了。”阮颐随意地嚼着糖,手指在屏幕上划得很快。 她将界面退回,刷新了一次,再刷新了一次。置顶的那个头像上并没有红色的数字。 “小阮!”阮颐忽然觉得有人推了她椅子一把,连忙转头。 方姐正拿着签字笔在空中有规律地点着:“小阮,你最近有点心不在焉啊。” 阮颐不好意思地笑笑,手指习惯性地在颧骨处抬了抬:“有吗?方姐您有什么事吗?” 第26页 “恬恬刚刚给我发微信消息,想要感谢你帮她补习奥数和之前的数独竞赛,打算请你去家里吃饭。” “恬恬请我?”阮颐有些哭笑不得。其实她也没帮上什么忙,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总是一点就通,何况恬恬算是同龄人里较为拔尖的小孩子了。阮颐觉得,她要比她小时候机灵得多。 “是啊,我们家恬恬经常在家里念叨你这也好那也好,嫌弃我嫌弃得不行,就想让你去我们家多玩玩呢。” 阮颐抿着嘴,只见方姐突然坐在椅子上向她靠近:“小阮吶,其实我还有事要跟你说,今天请你吃饭还有别的目的。” 阮颐有种不祥的预感,两条腿夹紧缩到了板凳下面,就差把双手抱在胸前了。她有些戒备地看着面前笑得过于友善的女人。 上一次她这么笑,是刨根问底阮颐以前有没有过钟意的男孩子。 “恬恬有个表哥,是我亲哥哥的儿子,也是出国留学回来的,也是单身,和你岁数差不多….额,可能稍微小一点,但是….” “方姐,”话还没说完,阮颐立即变成了哭丧脸,扯着嗓子喊道,“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岁,怎么比我妈还急呢。” “哟,那你可把我说年轻了,我大你十岁不止呢。”方姐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阮颐觉得此时正想要拉住她手的方姐像极了电视剧里媒婆的样子,“小阮,你听我说,你现在还没有男朋友吧,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为什么?”阮颐下意识地问。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啧啧啧,你看你这个小姑娘,你压根都没有去扩大自己交际圈,认识人的意识,”对面女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仿佛此时的阮颐正是已经长大的恬恬,“小阮,你要弄清楚形式呀,比起你在学校,有那么多男孩子围着你,现在你可没有什么机会去认识别人。你看你又是个搞财务的,身边都是些女人,好不容易有些认识的男人,要么就是已经结婚了,要么就是些老油条,你可不得等着别人介绍吗。” 阮颐有些愕然。也不过就才26、7的样子,居然就要走上相亲的道路了。 她下意识瞄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有亮光,好像是周衡扬的消息。朝方姐抱歉地笑了笑,拿起手机。 “小颐子,你上次问我的那个凌弋,我打听了一下。是段执一他们以前班上的。” 阮颐收回了目光。 他们的相处,让她偶尔会有一闪而过的疲惫。 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一个怎么也填不满的黑洞,每天都在期待和盼望。如果他没有回自己消息,那就猜他这时在忙些什么,会不会遇到电视剧里那些难解的医疗纠纷,会不会有缠着他的漂亮女病人。如果他向她分享自己喜欢看的书,她会希望下一次他能告诉自己,他喜欢听谁的歌曲;如果他告诉她,自己喜欢披头士,她便盼望着他能够告诉她,他喜欢喝哪种口味的咖啡。 前天晚上,阮颐和周衡扬及其家属一起吃火锅。蒸汽在三人之间冒呀冒。怀了孕的周衡扬只能吃点清淡的,鸳鸯锅摆在两人面前,周衡扬看得咬牙切齿,而阮颐则故意摆出辣锅很好吃的样子供眼前张牙舞爪的女人欣赏抓狂。 “你跟段执一最近怎么样啊?”小腹还并不突出的女人丝毫没有做妈妈的稳重,依旧八卦得理所应当。 阮颐的筷子顿了一秒,继续涮着刚夹起的毛肚:“没怎么呀。”抬眼时,林淦正将提前煲好的萝蔔汤稳稳地端到周衡扬面前。 “去吃饭了吗?” “没。”阮颐低头。 “逛街没?” “没。”阮颐给自己餵了一片毛血旺。 “你不是说想约他一起出去爬山的吗?” “他说他临时有手术。”阮颐被辣得舌头疼,喝了一口椰奶。 “不应该呀。”周衡扬看着对面吃得自然的阮颐,把筷子朝桌子上一丢,眉毛随即皱起,自言自语般念着,“不对不对,不应该呀。” “有什么不应该的,”阮颐把涮好的肉放在装满蘸酱的小碟子里,吹了吹缓缓上升的白气,再一口咬住,汁溅到她右边的唇角。她没管,又狠狠地嚼了两下,咽了下去,“我们以前也没怎么样啊。” 后来,阮颐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他们确实也没怎么。周衡扬这样想,也只不过是因为她知道她在他背后所做的、没有被看见的努力罢了。知道她默默地等了很多年,知道她期待一个相遇,知道每一次聊天都被她珍视。 而他,什么都不知道。这对于一个一无所知的人来说,想让他对一个仅仅是聊得来的朋友作出回应,是绝对不公平的。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他愿意,陌生人也能聊得这么开心。 他根本不需要阮颐这样一个拼尽全力了解他的人。 周衡扬眼见着对面的姑娘吃得自如,虽是心有疑惑,也不好再反驳些什么。沉默了一分多钟才说道:“其实对的人是很多的,你没必要硬要把他当成那个唯一。” 每说一句,都适时地瞟一眼面无表情的阮颐。 是啊,对的人很多,她只是把恰好遇见的他当作了她整个情感世界里的唯一。 第27页 方姐家的小区是老小区了,四周的设施都很完善,明晃晃的灯光在冬夜让人觉得还有一丝暖意。阮颐踩着未干的雨渍穿过闹市。 到底,她还是拒绝了方姐的牵线。带着贱兮兮的笑容,在方姐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下,陪着恬恬十分愉快地吃了一顿晚饭。 她停在了一家饰品店门口,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似的,迈不开脚步。 很熟悉的音乐。温柔的女声像是一双软绵绵的手,逐渐收紧,握住了她的心脏。 “你那里天气好吗,有什么新闻可以当作笑话。” 周衡扬在琢磨阮颐喜欢段执一这件事上,实际漏掉了许多的细节。例如,她低估了阮颐的疯狂。或者说,天还没亮就顶着寒风往他桌里塞纸条,是她能想到的,阮颐能做出的最疯狂的举动。 阮颐自己也不知道她能做到些什么,直到她走进那所美国名校,脚下堆起的枫叶被踩得咯吱咯吱响,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抱着书从古老而考究的红砖房子里走出来时,她才恍惚间想起自己是翘了课来到这个只有他的国家。 像是从前很多个晚自习下,她远远地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穿过长长的走道,走了很久很久。緑蔓藤环绕着石子走道,耳机里循环播放的便是这首歌,女人的思念娓娓道来,像极了那罐瓷瓶子里的香膏。 她几乎是翻遍了所有认识他的同学的博客,潜水在bbs里想知道他读的哪所学校,什么专业。终于得到答案时,却没有想像的那样欣喜和惊讶,他原本成绩就比她更好,考取那所最高学府是自然而然的事。 大约走了二十分钟,她只看见他和一个同学点了点头,打招呼的手随意地举了举,然后继续向前。从前,他走在路上会有很多人给他打招呼,那时候,他也是清淡地点头,甚至没有挥手的动作。每当这个时候,阮颐总是会低下头,很怕遇到的是他们都认识的人,这样的对视无疑是尴尬而令人不解的。 无论是以前,白天或者黑夜其实都没有什么关系。他是一个人清净地走,或是被簇拥也没什么关系。 想着,她忽然顿住了脚步。前面的人也顿住了,与此同时,他的旁边站着一个个子很高的外国小哥。对方面对着自己,阮颐与他深蓝色的双眸对视时,有种惶恐的感觉升上心头,她急急地背过身去,在推测那个人还没转身的一剎那,向右手边的棕灰色大楼快步走去。 阮颐执拗地盯着饰品店里那些亮晶晶的东西,直到这首歌不知道循环了多少遍,再唱到那句 ‘有些爱却不得不各安天涯’时,眼泪也从眼眶里掉落。 阮颐从来没有觉得,德语是一种浪漫的语言。她没有猜到,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在黑板上写下‘du fielt mir’,并缓缓地解释fielt是“使…感到缺失”的意思时,她的心口会有那样清晰的痛感。 可她却猜到了,即使顺从了自己的心意,不管不顾地跑到他的城市,来到他的校园,即使她贪婪地坐在医学院楼下毫无头绪地等了三个小时,她也只敢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然后在即将被发现的时刻,灰熘熘地逃跑。 三个小时,其实不是很长,对于她长久的暗恋来说,三小时着实不算什么,甚至这还算是她足够幸运,他们有一点点的缘分。否则,也许她会等到天黑,或者他根本没有课。 她抹了抹已经滑落到脸颊的泪水,扯了扯大衣,偏过头去,透过泪花她竟然恍惚间看到人群里似乎有一个挺拔的身影正朝着她,那人的脸上有着她看不清楚的光影。 假的,一定都是假的。 否则,她怎么说服自己那些蹊跷的重逢不是耗尽了她和他所有的可能呢? “du fielt mir.” 阮颐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嘴唇轻轻地开合,像是念咒语般,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缓缓地说出了那句牵绕在心头很多年的话。 我想过打电话给你,却在听到你的“hello”后,猛地按下了挂断;我想过在你毕业典礼上给你献花,却只能淹没在争先恐后挤在你身边黑压压的拍照人群中默默地为你鼓掌。 段执一,我想你。 ☆、回家 去德国那几年,阮颐每隔两年回一次家。飞国际航班实在是太消耗精力,她宁愿宅在卧室里看刚上新的日剧或者和爸妈视频聊天。 阮颐的性格在旁人看来有些不好接近,这和妈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小时候,阮颐总看见妈妈总是在同一个时间,沉默地坐在书桌前,也不笑,也不说话,手里不是阮颐爱不释手的娃娃,而是一本接着一本的书。绿色硬壳的京华烟云,白色软皮的红楼梦。 难道这些书比兔子玩偶更有意思? 小小的她迈着小短腿趴到爸爸的书柜前一本正经地摸出一本柜子最下方的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的书,学着妈妈的样子端正地坐在书桌前,煞有介事地翻来翻去,直到妈妈微笑着抽走她手里厚厚的、对她来说过于神秘的世界,递给她一本薄薄的童话。 这样的习惯一直保留着,家里最多的,就是一家三口买回家的大部头。即使父母再忙,也会每个月抽出一天的时间,陪她去s城里最大的书店,把喜欢的书通通买回家。阮颐一直觉得妈妈对她来说就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除了看书便是收集香水的素材、设计瓶身。中年女人大多数都有些浮躁,眼角眉梢都带有些拂不去的戾气。而妈妈却是没有的,她身上有的,是阮颐无论如何模仿都掌握不了精髓的毫不在意。当然,她还是把阮颐和爸爸的生活安排得妥妥噹噹。 第28页 阮颐坐在沙发上看韩剧,抱着薯片咯吱咯吱啃得很是开心。父亲偶尔听到她狂野的笑声,忍不住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一会儿,看着自个儿家的傻闺女,兀自笑笑,摇摇头,又低下了头。 阮颐感觉一双手正向她伸来,熟悉的味道让她忍不住顺势靠了过去,两只手在她的肩上揉来按去:“妈,这边儿。”阮颐按了按左脖子后方,妈妈的手也伸了过去,有节奏地一下下按着。 她龇咧着嘴,一边喊痛又忍不住笑。 “你年前不是看过医生吗,怎么没说做个全身检查呢?” “这怎么查得出来呢,”阮颐扶着脖子,转动了一下,撒娇一般笑得很是可爱,“医生也只会说我肌肉疲劳,多运动,少看电脑和手机。没事的哈,都是小毛病,我在家休息几天,自然就好了。”她安慰一般地拍拍肩膀上温暖的手说道。 妈妈没说话,忽然地安静让阮颐不由地瞟瞟周围,只见自己的父母似乎进行了一番眼神交流,她心里咯噔一下,这样的纠结,仿佛是:‘谁说?’‘你是妈妈,你来说,这种事情我怎么好开口’‘我不会呀,没经验’‘谁生下来就是个爸妈?’诸如此类。 此时,手机在沙发上震得格外响,阮颐看也没看接起来:“你好。” “阮颐!”尖尖的女声从话筒里传出,久违的尖叫声让阮颐差点适应不过来。 “这下好了,号码都不用看就知道是你了。” 方瑶也在那头嘆了口气:“你不是回来好几天了吗,喊你出来吃顿饭这么不容易,还得三催四请。” 阮颐在这头笑着敷衍,心里稍微暖了一点点。高中的寒暑假,她很少出来吃饭、唱歌,恨不得在家呆着发了霉。即使是这样,也还是能被人记住,难道不是一件温暖的事吗? 电视剧里,女主角将棋子不偏不倚地放到了围棋盘的小正方格子里,配上格外滑稽的羊叫,逗得她不禁大笑起来。 “我是来通知你的,明天晚上同学聚会,必须参加。可以携眷哦~”阮颐从对方的尾音里嗅到一丝八卦的气息,她刚想拒绝,对方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连忙大声吼,打断了她的话头:“不许迟到,不许早退,你出国以后一次都没有参加过!这回必须来!” 阮颐笑不出来,只好没办法地揪住她前面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无力地反驳道:“吃饭可以,携眷就不用了,我眷的那份提前分给周衡扬肚子里那位吧,就这样,挂了。” 阮颐觉得,身旁的二人又用眼神将她扫视了一番。 “阮阮啊。” “嗯?”阮颐正挂断电话,转头望向有些为难的妈妈。那种为难里带着一点羞涩,她知道妈妈想说什么。 突然觉得有些期待。 阮颐的爸妈一直都很开明,无论是学习还是感情,大多数事情都是她自己做主,父母仅仅保留支持权、沉默权和掏钱权。妈妈这样说不出口的样子,反倒让她很是期待。 阮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只好一片一片地往嘴里塞薯片。 “哦,妈想问问你,最近有时间吗?”好看的女人双手握住,眼睛瞟瞟阮颐又瞟瞟坐在一旁貌似是在看手机实则偷瞄的阮爸爸。 “嗯….”阮颐扬起脑袋,像是真的在脑子里回忆了一番自己的时间表,而后又笃定地说,“除了明天要去参加个高中同学聚会,后天要和许故吃饭以外,其他时间还没有安排。您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妈妈有些尴尬,即使这样,她说话还是温和,让人听不出什么着急,“就是…那个…” “妈,您有事就直说。”阮颐偏过头继续看剧,等待着旁边不称职的演员把这齣戏演完。 “确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你小姑姑吧,觉得你也是过了25的人了,还没有男朋友,怕你一个人在北城不安全,受欺负,就想着你看能不能跟一个也在北城的小伙子认识一下,听说也是出国留学回来的,你小姑姑觉得你们可能有话聊….”妈妈的话有些吞吞吐吐,这对于她来说确实有些难为。想必也是小姑姑热情太盛,他们俩拂不去面子。况且她也从没有跟父母提过自己有没有男朋友,对于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父母再开明,着急也是在所难免。 “介绍对象是吧?”阮颐挑明了,继续看电视说道。 “阮阮啊,”阮颐妈妈有些着急的样子,大概也是怕自己这个内敛的女儿为难,“你要不认识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也不一定非要你听小姑姑的话去相亲什么的……” “哎呀没事儿,”阮颐握着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咱们这儿也不大,认识的人也都是来来回回那么几个,我就当交个朋友了。您让小姑姑什么时候安排好了告诉我一声就行,我随时都可以。”阮颐给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好,我待会儿给你小姑姑打电话”阮颐看见妈妈有些抱歉地看着她,忽然有点心疼,也有些生气。这原本就不是妈妈会说的话,这样的强人所难即使是好心也是一种负担。 “妈,那什么,我待会儿出门了,先回屋换件衣服。”看过妈妈点头,阮颐才转身往楼上走去,刚踏了几步台阶,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 第29页 “妈,‘风露’还有吗?” 刚刚舒了口气的阮妈妈忽然被女儿叫住,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又连忙点点头:“你右手第二个抽屉里我放了两罐。” 阮颐一笑,抛出了一个响亮的飞吻,快步向楼上跑去,只留下夫妻二人如释重负般对视而笑。 她的首饰很少,多半都是父母在她生日时送的,抽屉里除了必要的文具外,只有一个薄薄的绿色壳本子。 原本….它是很厚的。 “你紧张吗?” “嗯?什么紧张?”阮颐和周衡扬走在学校的超市里,手里拿着两杯友芝友酸奶和两个厚厚的线装本,有些不经意地问道。 “哎呀,你这个人,能不能认真听我说话。估计期末卷子已经发下来了,这次试卷这么变态,考不好回家怎么过年啊。”周衡扬两只手抓着阮颐的肩膀,把脸埋进了她的帽子里。 “卷子难的话,大家的分肯定都不高,不止你一个。”阮颐驼着背后一米七的大个子周衡扬,艰难地转过身,有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深棕色灯芯绒长裤的高大身影恰好从她面前经过,还没等她抬头,那个身影便从收钱的阿姨的面前经过了。 “又是他。”阮颐声音很小地嘟囔道。 “什么?”周衡扬耳朵极尖,迅速从阮颐帽子里抬头,捕捉到她听得不太真切的内容。 阮颐摇摇头没有解释。其实她知道是他。今天已经是碰到他的第三回了。说起来,连她自己也不能相信,自从上一次月考后,她就开始频繁地碰见他,下楼吃饭、回宿舍、去老师办公室帮着收捡卷子,她总是能和他遇上。 或者说,是注意到他——和以前相比。在沖饭时看见他在一群说说笑笑的男生中微笑地保持着缄默,或者在出入老金办公室时看见他总是抱着一大摞卷子。 眼疾手快的周衡扬回到教室时发现试卷已经躺在了桌上,刚坐下,便迅速把卷子甩给了阮颐,用手拼命捂住眼睛:“小颐子,如果我及格了你就嗯一声,没及格你就别说话!” 等了好久,阮颐一声不吭,周衡扬哭丧着脸,五指张开了些,从指缝里向阮颐投来悲切的眼神,却发现对方正用‘你是白痴吗’的眼神盯着她:“大哥,你给我的是英语答题卡。” “化学成绩出来了!”有个声音从前门传来,教室里瞬间哀嚎声一片。这次期末试卷难度比上次月考要大很多,尤其在理科科目上难度拔高了许多。阮颐看见化学老师走进来,不免也有些紧张。物理做完虽然没时间检查,但大多数题还是有把握的;数学一向是她的强项,做完后又在稿纸上将选做题的另一题演算了一遍,比较哪一个得分的把握更大;但化学这门科目一向是她的短板,这次卷子难度又大,她心里也有些没底。 “你们的分数我已经登在电脑里了,现在我把卷子发下去,”老吴随手将一沓卷子分给了前排的同学,“卷子有点难,所以全年级的分数都不是很高。我听你们班主任说,这次你们班数学成绩和物理成绩的平均分都比一班要高,化学平均分比一班低了1分,虽然比上次月考进步了一些,但还不够。两个班都是我带的,我也没偏心哪个班,你们自己反思一下。” 他走下讲台,在过道里一边左右审视已经发下来的同学的卷子,一边慢慢地说:“这节晚自习你们先自己看看自己的错题,下堂课我再上来给你们讲卷子。” “怎么样啊,多少?” “你呢你呢?” 听说这次理科均分比一班要高,大家似乎都有种农奴翻身做主人的兴奋感,周围的人在都大着胆子向身边人打听分数,阮颐有些克制地低头,听到周围人的成绩大多都在及格线的边缘,心里默默地估算着自己卷子的分数。 确实太难了,她的心里有些打鼓。这样的成绩即使排名靠前,总分上也是不好看的。如果有人的成绩比她高,那恐怕就是在化学这一门上甩开她一大截了,比如,段执一。 “小颐子,你的。”周衡扬从前边递过来一张卷子,阮颐装作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慢慢翻过来,红色的分数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79分,相较于其他人来说,这个分数是绝对的高分。她有些恍惚,喜悦爬上了她的脸颊,即使平日里如何不动声色,在看到化学成绩的那一刻,都让她有些克制不住自己。 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哇,阮颐,你运气太好了,化学居然能考这么高,明明上次都还是刚好及格。估计这次你的总分肯定比段执一高。”阮颐抬眼望向说话的方向,那个男生是周衡扬的同桌。 如果说是以前,阮颐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她大概清楚,这个人平时就是叽叽喳喳的性格,即使不讨人喜欢,她也对他无甚意见。 但这次,她好像被他的话给弄得浑身不舒服。即使这样,她还是笑笑,什么也没说。 运气? 如果说运气要靠体育课和艺术课的时间来补、要靠晚上睡觉之前钻研一个拔高题来补、要靠清晨爬起来像记忆历史一样来记忆化学公式来补,那这样的运气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阮颐沉默着,其实这没什么,完全可以一笑而过。因为他不是她,谁也不能感同身受地说一句,她的难我都知道。所以她理解。 第30页 她把手伸进桌洞里,摸索了一会儿,把新买的线装本翻开,蝴蝶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里面的纸张就是毫无新意的米黄色横条纹格。 她看着纸有些愣神,原本是打算当作错题本用的,可她提起笔却始终写不出‘(1)’,顿了好一会儿,仿佛下定决心似的,一笔一划认真写道:“01.19.我明白有些事情无法感同身受,也理解总有些人觉得别人的所得都来得轻而易举,但当自己的努力被别人加以运气二字轻描淡写地略过时,我还是会觉得难过。” 停笔,句号,没有署名。 她不知道写下来是为了什么,可又不想把它扔掉,像被阮颐夹在眼镜盒里的英文诗,读起来拗口难念,却又捨不得把它丢进课桌旁紫色透明的塑料垃圾袋。 她把它撕下来,再对摺,撕下来。对摺,再对摺,放在了口袋里。 ☆、巧合 回过神的阮颐从抽屉里取出白瓷瓶,小心地拧开瓶盖,用小指抹了两下,涂在腕上,又抹了两下,在脖颈处晕了晕,才缓缓地盖上。 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某种宗教仪式,她将它压在那个已经被撕去大半的本子上,仿佛这样子就能锁住那些记忆似的。 “爸、妈,我出门了。”阮颐喊了一声,轻轻地扣上门。s城的冬天还是有些冷的,相比较北城的干冷,它有着让人抵御不了的凉悠悠的湿气,随时被浸泡在深深的雨水中,整个城市显得有些湿漉漉的。阮颐的家住在市中心,各个路线的公交车总会从她家门口穿过。 她也没分辨该坐哪辆,随意地刷卡,随意地坐向窗边,再随意地望向窗外。或许是他们的城市不够大,也或许是依属感作祟,她总觉得经过的每一个行人都曾和她打过照面。从熟悉再到模糊再到看不清。 她的脖子被妈妈刚才用力地捏,有些酸痛,索性直接靠在窗户玻璃上。初中时,阮颐很喜欢这样坐公交车,一圈又一圈,没有止境地绕。高中时,她也喜欢,不过是在放假时。 高二暑假之前的每一个假期。 超市到了,她缓缓地走下车。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在这里,这条路并不是她这几天回家常常遛弯的哪条路,这家超市也不是东西最全的那家,没有她爱吃的酸辣白菜卖。 她站在公交站牌前查看末班车的时间,估计了一下待会儿回去是否需要打车。转头时,有几个人正从对面的酒楼里缓缓而出。阮颐吃过这家的菜,一般而已,毫无特色。 两个男人在大门右侧的金属装饰旁讲话,声音很大,笑容满面;后面跟着两个女人也缓缓走出,装扮都很得体,个子矮一点的那个头发烫成中年女人典型的尾捲发型,大红色的口红显得她的皮肤更加泛黄;个子高一点的女人明显气质更好,有点像中央台的朱迅,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最重要的是,她觉得有些眼熟。 两个年轻人也跟在旁边,与这样相亲相爱场面截然不同的是,他们两人并没有讲话,女人一手挎着包,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低着头缓慢地走,再默默停下。男人微笑的弧度很小,仅仅是强撑着嘴角,但让人看着很舒服。他站在那个高个子女人的旁边,时不时点点头微笑一下,看起来很乖巧的样子,像是十五六岁的小男孩乖巧地站在母亲的身边。 阮颐恍然,她终于想起那个高个子女人了。 那是高中文理分班后的第一次月考,学校安排家长到校参加校家长会顺便举办文理分科后的首次评优。整个大广场被高一的学生和学生家长占满了,她左看看右看看,心中竟有种小孩子气的骄傲慢慢升起。 阮妈妈早早地来到学校,和所有的其它家长一样,坐在自己孩子的旁边。她穿着白色的长风衣,和平日里一样,看上去温婉美丽。老金向妈妈夸赞了阮颐一番,阮妈妈也只是得体的微笑,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喜悦。无心插话的阮颐微笑之余不自觉地关注着身旁空着的两个座位。 因为是分科后的第一次考试,文理科前十名的同学要上台领奖。阮颐选了理科班后,继续保持高一上学期三次月考的水平,坐稳了老二的位置。身边第一名的两个座位尚且空着,她有些着急,也有些期待——虽然说起来很怪异,但她确实是要见家长了。 “坐这里,”一个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正在给妈妈讲老金上课闹笑话的阮颐忽然一愣,冷不丁向后转了个身。那个穿着墨绿色外套的男生手里拿着一只黑色手提包,左肩上还背着自己的书包。看到她转身,他轻轻地点点头,又朝着阮妈妈笑着说,“阿姨好。” 阮颐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苗条女人挨着她坐到了旁边,矜持地朝自己的妈妈笑了一下,恭维了一句“女儿真漂亮”。 “谢谢阿姨,阿姨也很漂亮。”阮颐慌乱地说。女人的皮肤光滑白皙,没有一丝皱纹。她和段执一长得很像,一样的高鼻樑,一样的薄嘴唇,笑起来眼睛也是弯弯的。头发在头顶上盘得一丝不苟很是精緻,不像妈妈披在身后随意而自然的直发,明显是精心梳理过的。 那是第一次,她看见段执一的妈妈。 “阮颐!” 已经扭过头继续看站牌的阮颐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原本还因为几个人攀谈而显得有些拥挤的门口只剩下了三个人,那个高个子的男人双手插着兜,沖她这边温和地笑着。s城不大,马路不宽敞,她看见他身旁那对男女也正用友好且探寻的目光将她望着。 第31页 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打声招呼。她出门时刚好戴眼镜了,阮颐笑着沖他们点了点头,看见段执一低下头和他妈妈说了些什么,然后,向她走来。 她站在这边安静地等待着,将目光安安稳稳地放在他身上,依稀可以感觉到来自马路另一头的目光探寻的意味更深了一些。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不冷?”小说里,这句话一脱口,男主应该顺手就把女主的手握紧,或是替她整理整理围巾。然而阮颐很有自知之明地没往那头想,她很肯定,自己一定不是段执一小说里的女主角。他走过来,只是立在阮颐的跟前,语气随意。 “出来逛逛超市,顺便消消食。”想到这里,阮颐也只是冷淡地回答。她估摸着自己站在寒风里这么久,应该鼻子很红。手条件反射般往脖子上摸了摸,出门的时候戴了眼镜却忘了戴围脖,冷风湿气一阵一阵地往她领口里灌,他的礼貌问候没错,她的确有点冷。 “那走吧。”段执一朝超市的方向转过身,“正好,我回家以后还没逛过超市。” 两个人的并肩而行与以往有些不同,他们都没开口。自从上次,段执一礼貌地和阮颐解释,自己有个大手术,没办法和她一起去爬山后,两个人便没再在网上聊过什么。 可能,他是真的很忙吧,阮颐想。如果不是这样,她实在是想不出来一个原本已经在靠近你的人突然人间蒸发,还有什么别的可能的原因了。 “你回来待多久?”段执一将手揣在兜里,十分自然地粉饰太平。 “一个星期,你呢?”阮颐原本已经把耳机塞在耳朵里听鬼吹灯的有声小说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声音调得不够大,她居然还是能听到段执一的回答。问就问吧,她随意地接,又随意地抛了回去。 “四天,我们还要回去值班。” 全天下你最忙。 阮颐默不作声地翻了个白眼,把手机里的音频声音调大,她猜,并肩而行的段执一应该也能听到她耳机里的声音了。 他们没有再说话,阮颐自顾自地向前,她这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故意留心身边人的速度,但好像两个人的距离依然很近。 走到超市大门口时,阮颐推了一辆购物车,段执一极其自然且顺手地将车接到他自己手里,走在阮颐身旁。 “回北城之前,一起吃顿饭?” 阮颐听到一阵嗡嗡嗡的说话声,取下右耳的耳机问道:“你再说一遍,我刚刚没听清。” “我是说,要不要一起吃顿饭,回北城之前,我们。”他把话讲得颠三倒四,主语放在了最后。这样的没逻辑让阮颐有些纳闷,难道说他前几个星期真的有事?自己冷冰冰的态度让他难堪了吗?还是说她的直觉有些变态? 一瞬间的念头让她十分想鄙视自己,都这种时候了,她还在找为他找理由。 “你应该快回去了吧,我明天高中班级聚餐,后天和许故约了吃饭。”罢了,就当是她想多了吧。阮颐从货架上拿了两袋真空包装的小米,放进了段执一正推着的小购物车。 “这么巧,明天下午我们高中班级也要聚餐。”段执一仿佛没听懂阮颐言语里的拒绝,只是抓住最后一句。 “是么,那你们在哪儿?”阮颐依旧没看他,从高架子拿了一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拿的橄榄。 “世纪城。” “好巧啊,我们也是。”她笑笑,那种笑容一看就对这种巧合没有期待。阮颐并没有因为段执一前几周的莫名其妙而觉得没有期待,而是面对这样的巧合,让她觉得像是个三流小说家写出来的剧本,让外人觉得假得不能再假,却让戏中人无所适从。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阮颐将手里捏住的小饼干放进推车里,掏出手机,air drop接收到图片。 “嗯?”阮颐皱起眉头,看着照片里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又望了一眼正无言站着等她的段执一,戳了戳他的右手臂。 男人莫名地望向她,显然并没有想到正显而易见不高兴的阮颐会主动戳他的手臂。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照片里,阮颐有一小绻发丝搭在肩上,其余的被松松地扎在脑后,她抿着嘴,没有笑意。倒是他看起来有些开心,两个人互相凝视着,却都没有开口。这样看上去竟然像是两个人对着镜头摆拍,而不像是偷拍。 “刚刚,大周也在吗?”阮颐退出又打开,确认一下还有没有其它照片。 段执一的眉头紧缩,忽地又有些脸红,语气不如刚刚那样自然:“这个角度,好像是我爸妈拍的。” …… 阮颐没有说话,锁屏,把手机揣进兜里。她极力平复这种说不清的情绪,缓缓地绕到下一个货架区。 这条线路从前她坐了很多遍,都是为了一个偶遇。今天的遇见是她意料之外,原本也只是凭感觉走,却没想到顺带着见了个家长。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她打开微信消息,周衡扬发了个龇牙的表情:“叔叔阿姨问我,你们俩定下来没有,啥时候在一起的。” 阮颐感觉一口老血压在胸腔里,站在原地气急败坏地发消息:“谁说我们在一起了?你就不知道帮我解释一下?我好歹是个女孩子,名誉很重要好吧?!” 第32页 刚发出,阮颐忽然听到另一个铃声响,是苹果的简讯提示音。两人都一愣,段执一默默地从大衣荷包里拿出手机,随意地打了几个字便揣了回去。 两人目光相接时,似乎都能猜到对方接到的是什么简讯。阮颐有些尴尬,倒是段执一十分坦然,大有一副‘来吧,手机给你看’的样子。 ☆、g弦上的咏嘆调 绕到生活用品区时,阮颐想起自己房间里的挂钩因为时间太长,脱落得七七八八。于是,两个理科生就站在货架前仔细研究塑料粘胶的和真空的哪一种更不容易脱落。 “段…执一?”背后有个细细的女声响起,正一人拿着一种挂钩的二人同时向后望去。那人定在原地,惊愕的目光从段执一身上跳到阮颐身上,然后落回段执一身上。阮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瓜子脸,细长的眼睛,她见过这个人,但绝对不是经常见到的那一类。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的注视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些丧失礼义廉耻的事。她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回过身继续挑选。身边的人走了过去,阮颐感觉明明离得很近,却听不见二人在说些什么。她最后挑了段执一刚刚挂回货架的那个不锈钢的挂钩,随意地扔进手边的购物车里,回头看着仍在说话的两人。 段执一正侧着身子朝向那个女人,而她则朝阮颐这个方向望来,这一眼让阮颐想起来这个人好像姓孙。对,是她。那个晚自习时,接受着全年级的注视,向段执一表白的那个文科班女生。 文科班….阮颐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又消散了。嗯,她记得她们女生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说过,这个女人被段执一拒绝了。 女人不知道跟段执一说了些什么,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阮颐看不见段执一的表情,只是看见他幅度很小地摇摇头。 大概是在否认些什么吧。阮颐看到女人似有若无瞟过来的眼神,心里原本也有些微弱的小灯泡在一下下地闪烁中灭了。 她索性把水红色的耳机塞进耳朵里,拿出手机继续听鬼吹灯。耳机里,胡八一正和胖子他们一起躲在沙漠的残垣里,等待风沙慢慢停下。阮颐突然间找回了高中升旗仪式的感觉,沉默地站定,眼睛目视前方,没有失去聚焦,却也看不清楚什么具体的物件,只是静静地站着,想像中的一幅幅的画面构成了一场大戏,她面无表情地等待谢幕。 段执一无语了。 他和阮颐的距离没有五米,而当他用了三秒钟走到她跟前没有五十公分的距离时,她也没有任何的反应。显然,她没有闭上眼睛。 这回段执一直接将阮颐的脑袋轻轻一拍,眼前人顿时回过神,一脸惊恐地看着她,倒是段执一仿佛对她这个反应十分满意。那个女人还站在那里,正朝着表情僵硬而尴尬的阮颐点头。阮颐没有动弹,她抿了抿嘴,连起码的微笑也略过了。在这个瞬间,她肯定自己的眼睛是聚焦的,而且那束从眼球中打出的追光替她捕捉到了所有小的细节,例如那个女人正在朝她打招呼,例如她脸上始终挂着暧昧的、不分明的笑容,例如她依然朝向段执一的她的脚尖。 女人对阮颐的毫无反应有些措手不及,僵硬在脸上的笑容停滞、垮下,直到没什么表情的注视,然后转头离开。 所有阮颐脸上的变化,段执一都看见了。不过他并没有转过头去看那个女人,反而径直抓住车把,从里面拿出阮颐选的不锈钢粘勾,将它挂回货架,换了它旁边一个新型材料的:“我刚刚就是想告诉你,那个不锈钢的我以前也买过,特容易掉,拿这个吧。” 说完,动作潇洒地推车向结帐去走。 买完了吗?不是我要来买东西吗?揣着一肚子疑问的阮颐怔了一秒,继续跟上。 “我送你回去吧。”段执一从收银员小姐的手里接过袋子,朝着正拿着手机的阮颐说道。 “不用了,你家多近啊,我家还远着呢。” 阮颐正在回复方姐的消息,大概是和女儿吵架了,消息一条条发得飞快,最后居然连打字都不足矣平复心中的怒火,语音也是一条接着一条。阮颐好笑地一条一条连着听,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正对上面前一言不发看着她的段执一。 她被这样的目光给唬住了,她看不清目光主人的心情,只得将原本就只带了一边的耳机取下,挑眉,示意面前的人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 “你怎么知道我家住这附近呢?” 阮颐愣住了,回想起自己刚才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恨不得拿胶带把自己嘴给堵上。 这可怎么圆呢,从头到尾段执一都没跟她说过自己就住在这附近。总不能说自己以前尾随在他后面,看他回家过吧。 尾随?阮颐觉得这个形容词十分形象地刻画出她表面淡定实则有些猥琐的形象。 “哦哦,我是看你刚刚没开车嘛。”她讪讪地笑。过了几秒,面前的人笑了一下,没有为难她,依旧提着她的塑料口袋,放慢了脚步,像是等待她跟住他。 “在这里坐402 311 810都可以到我家,现在应该还有末班车的。” “你经常坐车过来?”站牌前只有他们两个人并肩而站,黄色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扯得老长。 “嗯,读书的时候经常和爸爸妈妈一起过来散步。”阮颐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和她之前估计的差不多。 第33页 红色的公交车停在两人面前。阮颐刷了两下卡,径直走向公交车最后一排靠右的座位。 “夏天的时候到旁边的水廊走走也挺凉快的。”他坐在她的左边,经过水廊时,他伸出手去把已经掉下来的窗帘往后边拉了拉。 阮颐确实在水廊旁见过段执一,不过并不是夏天,而是某个类似于现在这样寒冷的冬夜。南方的天气,风是刺骨的,就是没有雪。坐在空调车里看着窗外尚且干燥的天气,压根想像不到冷风钻进衣领时的凉意。她跟着爸爸妈妈一起来这边遛弯,公车经过水廊时,她远远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正靠着栏杆。 只是背影,她还是能完美的捕捉到。她忍不住将头伸出窗外,直到被妈妈从背后轻轻一拍。 “段执一,你高二下为什么要转学?”她忽然想问。 男人显然没有预想到话题变化地这么快,他反应了一下说道:“学籍的问题,也有我爸妈工作迁调的原因,反正一堆乱七八糟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他们当时说要走,我就走了。” 阮颐沉默。 好像高三时一样,和她做不出来的大题对峙着。 “如果是我转学的话,我应该会觉得很可惜的。” 一句不清不楚的话,出口时她自己都觉得很怪异。他应该没什么放不下的事情。原本的性格给了他许多机会,用洒脱的态度去处理人生阶段上的每一个离别。 “我也有觉得很遗憾的地方。”身旁的男人声音低了一些,她却听得清楚明白。 不知道他的遗憾是什么,反正不会是有没有考到第一名,有没有拿到数学竞赛的一等奖,有没有听到喜欢的女生给自己的答案。 段执一,你的喜欢有结果吗? 阮颐突然想问。 十几个气球一起漏气一样的声音伴随着公交车开门声响起,段执一跟在阮颐身后下了车。阮颐用手指了指身后:“我到啦,你快回去吧。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 她最后还是没问出口。这个问题一问,仿佛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嗯,我马上回去,你先上楼吧。晚安。”段执一把手中的塑胶袋递给了阮颐。 “晚安。”阮颐笑了笑,没有多停留,摆了摆手便转身走。 “阮颐。” 她突然被叫住,心莫名被揪起:“怎么了?”转身,他仍然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 “明天你去参加你们班的班级聚会吧?” 段执一笑起来的时候有梨涡,即使在回来之前,阮颐恨不得冲到他的医院给他几拳。然而此时,她看着面前的人笑得像个17岁的大男孩不免还是有些心动。 “嗯,我答应了已经。”得到答案的段执一点了点头,朝她挥了挥手,继续站在那里。 这次阮颐没有再等到他喊她,转身回家。刚按住门铃,手机恰时地响起来,阮颐把塑料口袋换到了左手上:“餵?” 之前她没有提袋子,没想到她居然买了这么多东西。右手的指关节那里被勒得有些发紫。 “餵~”手机里的声音故意地转了几个弯,把她听得一阵鸡皮疙瘩,“约会回来啦?” “八婆你可歇会儿吧,”阮颐打开门,大声喊了句‘我回来啦’继续和那人纠缠,“我都还没问你那照片是怎么回事呢。” “你说哪张照片?一眼万年的那张?” 多少年以前的非主流成语了?这货吃错药了吧。阮颐翻了个白眼。 “我懒得跟你扯,你快说,照片怎么在你那儿?” “嗯?本来就是我的照片啊,什么叫怎么在我这儿。还不是我好心好意把你们的定情照发给段执一他爸妈的。”周衡扬的语气懒洋洋地,她在床上啃苹果舒展全身,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肚子上,躺好。只等着将对面的阮颐给惹毛。 “你少来,段执一说,这是他爸妈那个角度拍的。”阮颐一字一顿。 阮颐在电话这头甚至可以想像手机另一头那人窃笑的样子,“好吧好吧,这确实是他爸妈拍的。不过不是他爸妈发给我的,他们先发给了我爸妈,我爸妈再转发给我的。” 阮颐倒吸了一口气:“合着我俩被你撮合的这段不靠谱的相亲还真被你爸妈他们搞成个产业链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面那人笑得绝倒,“我看了一下我爸妈和他爸妈的聊天记录,他们对你还是很满意的,再加上我妈对你从上到下一顿天花乱坠的夸奖,想不承认你都不行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周衡扬笑得极为豪放。 阮颐扶了扶额,没想到自己连相亲对象都还没搞定,倒是间接搞定了人家爸妈,无形之中隔山打牛的功力陡增。 “我说,小颐子啊,嘿嘿,”周衡扬的声音突然听起来有些阴险,“我想收回之前咱俩吃火锅时候跟你说的。我从高中就觉得你俩是没被挖掘的匹配度超高cp,现在看来我的眼光还是没问题的。你多努力啊,我觉得你们的机会大大的。” “嘁,墙头草。我自己都没觉得,你哪来的自信。”阮颐哼了一声,上楼回房,把电话开到免提,一样样地收拾起刚刚买回来的东西。 第34页 “你相信我啦,我介绍了那么多对儿,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况且你的姻缘我肯定最重视不过啦,相信我,没错的!”周衡扬故意把‘错’读成捲舌音,听起来很是逗趣。 “哎?”阮颐一声惊呼,将一盒速溶咖啡从口袋里取出,她早就不喝咖啡了,小票上却写着这盒咖啡她付过钱了。大概是刚刚段执一买给自己,顺手搁在她口袋里的吧。 “怎么了?”周衡扬听到阮颐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那头疑惑地问道。 阮颐连忙说道:“没事。那什么,明天段执一他们班也在世纪城搞同学聚会。” “你看我说什么!缘分啊!不一般啊!你们俩就是那什么,走一圈还是会回到对方的身边~”她说着说着就唱了起来,阮颐这才想起,高中的时候晚上和周衡扬一起回寝室时总会听这首歌。 “话说,小颐子啊,”还没等她接话,周衡扬赶紧劝道,似乎生怕自己少说一句,阮颐又会钻入自己的牛角尖里,“我觉得之前段执一没和你联繫,可能有些什么别的原因,要不然你干脆就自己挑明问问他吧,说不定你问他了,或者说知道他真正的答案了,反倒是个好结局呢。要不然在你心里一直得不到答案,始终是个结,你们的关系就很难有重大突破了。而且就我对他和他爸妈的了解,他绝对不是一个把人吊着的人….” 阮颐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愣愣地出神,原本杂乱的思绪在合上眼睛的那一剎那被挡在了眼皮外面。半梦半醒间,阮颐觉得身子有点凉,将被子撩开磨磨蹭蹭地爬了进去,还好出门的时候没化妆。 这是她陷入昏睡前最后一个念头。 梦里的阮颐走在学校的小操场上,升旗台前已是搭好的舞台,四下却是无人。她试着张口喊周衡扬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只得一步一步向前走,靠近那个黯淡的舞台。 突然间,一束白光从舞台正上方洒下,那束光射向的地方却没有人,耳边缓缓地响起小提琴的声音,悠扬、婉转。是她喜欢的巴赫,g弦上的咏嘆调。 她左转又右转,没有人。她甚至无法判断出这样的灰濛濛是s中的清晨还是傍晚。 环顾了很多圈,还是被舞台中央的人吸引了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身穿黑色西装的段执一坐在了那束光影下,端着琴缓慢地拉着。 这不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却是第一次,即使是在梦境里,真真正正的属于两个人的异度空间。 他好像看不见她,即使她和他的距离只有五米。又或者,他沉迷于小提琴的旋律之中。他一共拉了三首,每一首阮颐都知道。 ☆、祝愿 “咚咚。”房门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响着,阮颐用被子蒙住了头,过了半分钟才瑟缩着探出半个脑袋,懒洋洋地说:“爸,别敲了,我醒了。” 门外的人满意似的,终于停了手。阮颐翻了个身继续睡了半个钟头,才稍微清醒了一点,拿起手机开机,看了看时间,一只手从被窝里伸出来遮住了眼睛。 阮颐家的对面是一家公立幼儿园,以前即使是周末,幼儿园里的儿歌也会在早上八点准时响起并持续半小时,因此高中以前的阮颐从来没有超过八点半以后起床。 当然,高中的阮颐更不可能八点半以后起床了。 “阮颐,走吧。” 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消息,阮颐有些莫名其妙,侧身眯着眼睛慢吞吞地打字:“走哪儿?” “大姐,昨晚才跟你说今天陪我去剪头发,你不会就忘了吧。” 她揉了揉头发,坐起身。感受到正对着床的窗户外,一阵凉意袭来又瞬间躺倒。闭着眼睛不靠谱地回忆了几分钟,确认再三这位准妈妈昨天晚上绝对没有跟她提过剪头发的事宜后,不客气地回道:“没想到真的有一孕傻三年,你昨天没跟我说你要陪你去剪头发。” “我不管,这几个月我老大,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周衡扬实在是太不要脸了。阮颐默默腹诽。 “那等我半个钟头吧。” “小姐,这下面的都要剪掉吗?”造型师对着镜子里的周衡扬比划了一下。 “嗯,”周衡扬的眼睛离开了手机屏幕,望了望面前的镜子,把手放在了比造型师的手还要高一点点的位置,“这以下都剪掉吧。” “你这头发留了挺久吧,真下得去手。”阮颐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翻动着杂志,瞟了一眼前面坐着的周衡扬。 “那我有什么办法,我妈说为了宝宝的营养着想,必须把长发给剪了,”周衡扬又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阮颐,撇了撇嘴,“你看看你,老不老土。现在谁来发廊还坐在旁边看杂志啊,你是千禧年穿越过来的吧。” 旁边经过的洗发小妹被周衡扬的语气逗笑了,看了一眼阮颐,友善地沖她眨眨眼睛:“这位小姐姐如果想改变一下发型,我们这里有好的发型师推荐哦。” 阮颐笑着摇摇头,继续翻动着手里的时尚杂志。 她才不剪呢,好不容易才留了这么长。 “哎哎哎,小王。”旁边有个男人应了一声,走到周衡扬旁边,周衡扬半眯着眼睛看着翻页极快的阮颐,“你说她剪个什么造型比较好,齐肩短发再烫一下?” 第35页 “嗯….”男人扶着下巴盯着阮颐看了半晌,“这位美女的脸型属于菱形,颧骨较高,如果要剪短的话,留个现在流行的八字刘海可能效果更好。最好发尾还能再烫一下,会显得稍微成熟点,不知道这位小姐从事哪方面的职业呢?” “哎,别打我主意。我可不用生baby,放过我的头发吧。”阮颐抬头时发现正前方两个人正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她这头柔顺的长发,连忙用书挡住半张脸,警惕地回瞪着眼神有些色眯眯的周衡扬。 “你懂什么啊,最近特别火的那个女明星,叫什么来着,噢噢噢噢辛芷蕾,多好看啊人家那个头发,你一剪绝对气场全开啊,到时候还不是cfo轻松拿下,还能把那谁轻松拿下啊是吧。”光说不够,周衡扬还使劲抛了个媚眼。 阮颐沖周衡扬翻了个质量极高的媚眼,她倒是想用美色骗啊,可惜没有公司愿意用上百万的年薪去聘请一个姿色不够出众的假花瓶。而且某人昨天晚上才说有些人正直得不行呢,今天就把别人说得像是为色所迷一样,不靠谱啊不靠谱。 阮颐索性掏出镜子捏了捏自己的脸。今天她化了一点妆,眼影比平时要稍微浓一点,口红是回国前和在德国混熟了的小姐妹一起买的russian red,她不会画眉,野生的眉毛横亘在窄窄的额头间,中间有很明显的尖角,看上去好像有点严肃。山根不够高,她已经懒到不愿意扫阴影的地步了,还好鼻尖还算翘,看上去还足够立体。 她自己最满意的大概是睫毛掩映下的眼睛了。 读书时,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德语老太也说,很难长时间注视着阮颐的眼睛,尤其与她对视时,会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在探寻些什么,然而问她在看什么,却又是傻气地摇头。只能看出来,那双眼睛的主人很静,好像能透过眼睛看清自己心底的浮躁。 那为什么,从小到大,追求她的人屈指可数呢?这是瑶瑶和大周一直以来最真切的疑问。 当然,阮颐也不明白,只是从前没有在意过罢了。 “小颐子,你拿着镜子端详半天了,找出自己二十几年母胎单身的原因了吗?”周衡扬的嘲笑声把她从纷乱思绪中惊醒,最近她总是这样,无缘无故就陷入胡思乱想中,找不到答案。 “没,等你给我解答呢,你好了吗?” “快了快了。”没等周衡扬回答,她身后的理发师便抢先说道,没过几分钟,那个理发师便轻轻地拍走了那些细碎头发,将周衡扬脖子后面的扣子解开,轻轻地摘下,甚至还要把她搀扶起来,却被周衡扬的手挡住了。 “大哥,我这还健全着呢,你等我下次来剪头发行动不便的时候再搀我吧。” 说完,她一仰头,挽住阮颐便朝门口走去,步伐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一点点的拖沓。 拐角处,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路边,周衡扬冲车里的人兴奋地招招手,大步走去。林淦很识相地下车,打开门,把周衡扬扶着坐进后座,又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阮颐坐前排。 阮颐有一瞬间的恍惚,想了一下才猜到应该是后面的空间大些,他不想让周衡扬坐前排。暖洋洋的幸福感似乎从他们的身上传到了阮颐的心里。 “你也太听瑶瑶的话了,她说携眷你就携眷。”车开得平稳,阮颐从前排转过头,看着周衡扬大爷似的歪倒在椅子上笑道。 “还不是老林非要跟着来。而且瑶瑶说她上次去北城,只惊鸿一瞥过。这次想看看老林的庐山真面目。” 司机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笑得大大咧咧的周衡扬,自己嘴角的笑意也深了一些。 “对了,我有件事儿想起来,”突然,周衡扬的笑容变得阴险,一副‘我知道你知道,我也知道’的样子“你昨天不是说一班也在世纪城聚会吗?” 阮颐故意不抬头,装作刷手机的样子,小声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问:“这怎么了?” “啧啧啧,今天可是个好机会啊。”说得起劲,周衡扬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却被林淦从后视镜里射出的‘你好好呆着’的眼神给瞪了回去,缩回脖子悻悻道,“我是说,你今天又能见到段学霸了。” “他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见一面能抵顿饭咋的?况且我也没有多期待见到他。”阮颐嗫嚅,手指划拉了半天,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打开了许多奇奇怪怪的页面。 “还真能抵顿饭,”周衡扬声音突然拔高,如果不是还怀着孕,阮颐觉得她可能要一巴掌拍在自己身上,“我问你,世纪城酒店谁开的?” “许故他爹。” “那现在谁在打理?” 阮颐愣了一下,慢慢的回答:“应该是…许故吧。” “所以啊,许故去年结婚的对象是谁?一班的缪阳啊!今天一班二班都在世纪城聚会,肯定会离得特别近的。话说,许故知道你喜欢段执一吗?” 阮颐沉默了几秒,说出了一个自己也不确定的答案:“可能不知道吧。” “啧啧啧,”不用扭头也知道,周衡扬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一定生动形象,“我还伤心难过了半天,想着这么大件事你居然瞒了我十年。原来你就是个傻大姐,居然连许故你都没告诉。你要是早告诉许故我俩,你和段执一早八百年就成了。” 第36页 阮颐没有回答,手里攥着手机仔细思索着。 如果说周衡扬她们要对阮颐和男生交往的能力进行评分,她粗略估计应该只有五分。而且这五分,大概全都是许故贡献的。 阮颐的妈妈和许故的妈妈是亲姐妹,两人性格完全不同但关系非常亲密,再加上许故和阮颐两人都是独生子女,从小到大他们都是彼此最好的伙伴。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念同一所学校,小时候都不爱讲话,到对方家里串门,总是默契地关上房门从不说话地并排拼积木,到不说话地并排看书,再到不说话地并排刷题。进了s中后,阮颐在班里极少和男同学来往,当阮颐对某一个物理难题愁眉不展时,她第一反应不是找老师而是找许故。许故虽然不爱说话,从不和女生打交道,但只要是阮颐的事情,他一定会想办法妥妥帖帖地解决。 阮颐尚在德国读书时,有一回阮爸阮妈与许故的父母结伴游欧洲,那一次破天荒地,许故也跟着他们一起来了。阮颐收到许故提前发来的消息,便委婉地告知四位家长两个小孩子已经长大了,需要独立的空间。于是她带着许故熘到了英国。然而当阮颐带着许故,一起来到这个并没有什么看头,但许故非要来的尼斯湖旁时,阮颐第一次,从许故一向疏离的眼里看到了难过。 “我差一点点就找不到她了。”然后,阮颐看见并排坐着的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眼睛红了。 阮颐沉默地陪在一边,就像高三那天他明明不知道阮颐在哭什么,却蹲在她身边沉默地陪着她一样。即使雨下得很大。 回国前夕,她接到了许故的电话,电话那头还是声音仍然低沉,可她还是听出来那个沉默却笃定的男人抑制不住的喜悦:“阮颐,我和缪阳要结婚了。” 阮颐放下手里的东西在床上躺着足足笑了两分钟,直到眼泪都顺着眼角留下,才哽咽地回覆:“真的太好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情绪波动这么大。 “阮颐,”电话那头喊了一句她的名字,然后沉默,隔了好久才缓缓开口,“能在一起就别放弃啊。” 时间很苦,苦得像是上学时许故盯着阮颐喝得感冒药,以至于电话这头的阮颐闭着眼睛任凭泪水肆意流淌,而那头的许故想起的也是缪阳去非洲支教时不肯回头的模样。 缪阳。阮颐高中时听过很多很多次这个名字,周衡扬的嘴里,室友的嘴里,甚至连她爸爸也在某一次她完全想不起来的场合下,提过这个名字。她在实验课上见过这个名字,漂亮地让她想起巴尔蒙特的那句‘为了看看阳光,我来到这个世上’。 在她模糊的记忆里,那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漂亮女孩。比孙佳佳的甜美要多几分冷冽的漂亮。她长期据守在后门,常常有同学到他们班后门叫她或者附近的同学找人,而那个女生从不说话,经过,驻足,往里面望几眼,然后回去。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她经常见到的那个,漂亮却忧郁的女生,就是缪阳。 后来,从许故的嘴里听到的故事也确实再次证实了自己作为女人的惊人直觉。老套的在一起,老套的分手,后来也是老套的重逢,老套的旧情复燃,老套的长相厮守。 最后这一句,就当作她给许故的祝愿吧。 ☆、重聚 三人走进酒店时,阮颐特意在门口顿了一会儿,想趁周衡扬和她老公先进门,让他们把目光吸引走时,再默默地进去。 可没想到她正低着头打算装小透明时,瑶瑶在房间最里面那张桌子旁用最响亮的声音喊了一句:“阮颐!” 包房里瞬间安静了,阮颐感觉自己像个正值红灯却在十字路口处横穿马路的人,吸引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 没过几秒,好几个女生便围了上来,大多用“好久不见啊!”“阮颐你变漂亮了”“女强人啊”等老套的奉承话恭维着。也有男生走近和她打招呼,能叫得出名字的她也会客气地回忆出对方在班里担任过什么职务,或是发生过什么好笑的事情。实在是想不起来的,便眯着眼睛用状似真诚的笑容回敬着。 直到下一拨同学走进包房,阮颐才得空熘到瑶瑶和从前室友的身边。她们宿舍一直都保持着联络,从qq转战到微信。其余五个人每年都会聚聚餐,然后把阮颐的头像p在合照里,发到朋友圈里,阮颐便勤勤恳恳地点赞。 刚坐下,瑶瑶便不满意地哼唧道:“携眷出席,你怎么就带了个包?” “大姐,我有没有眷你没点数吗?”阮颐无奈地回答,看到从前室友身上挂着个宝宝,眼睛瞬间发光,禁不住从室友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搂在胸前,揉搓着圆滚滚的粉红脸蛋。 那位妈妈身材还未恢复,脸上红彤彤地,看见宝宝在阮颐身上蹦蹦跳跳十分开心,也忍不住笑着牵起糰子一样可爱的小人儿:“这是阮颐阿姨,以前和妈妈住在一起哦,”说完,她又抬头对着目不转睛听着宝宝的阮颐笑道,“你这么喜欢小孩子,自己怎么就不肯早点结婚生一个呢?” 阮颐只好笑着推了她一下:“你们是不是就是不肯放过我。” “也不是我们不想放过你,你自己没对象怪谁啊。”一旁刷手机的瑶瑶不忘打岔道。 阮颐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继续和小宝宝逗闹。忽然听见隔壁房间动静很大,有些吵闹。 第37页 “我刚刚来的时候看到一班好像就在隔壁,咱们两个班今天是一起聚会啊。”桌对面的女生嗓门有些大,阮颐没有抬头。她走过来时随意地瞟了一眼桌子上的人,除了座位旁边几个是自己的室友和室友家属外,其余两个都是不怎么熟悉的面孔,应该是走读生,来往不多的那种。自己这个记性,反正看了也想不起来,干脆算了。 “喏,这个拉门打开咱们就相当于和他们一个房间了,估计是许故和他老婆想着反正两个班的人彼此基本上都认得,干脆就一起吃得了。哦对,有可能是他老婆怀孕了,他不敢让他老婆离他太远。” 女人啊女人,你的名字叫八卦。阮颐的耳朵竖得贼长,一边把宝宝逗得咯咯咯怪笑,一边听着她们谈论。 “喂,还发呆呢,我刚刚出去上厕所,那个谁可来了啊。”周衡扬走过来,林淦跟在身后,顺从地替她拿着包。 “哪个谁?”瑶瑶一头雾水。当着身边不知内情的众人,阮颐不语,咬着后槽牙对周衡扬摆了个‘找抽吗’的笑脸。 “哟,闷子!”拉门拉开,举着红酒杯的男人从紧挨着的另一间房里走过来,后面跟着的女人的脸和阮颐印象里那张惨白而漂亮的脸有些不同,那是一张依旧美丽却添了几丝飞扬的脸,转过头时,她看见了角落的阮颐,扯了扯挽着的那人,朝她莞尔一笑,阮颐这才觉得有点倾城美人的意味。 许故回头时,阮颐正朝他夸张地眨着眼睛,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许故被向来没什么表情的阮颐给逗笑了,两人都明白彼此心里在想什么,阮颐可以感受到她从小酷酷的表哥被身后的美人给改变了。 “许故,你可是咱们班上的人啊,跟着媳妇儿走来走去算怎么回事儿啊,坐我们这边来!”看上去和许故很熟稔的男生坐在靠门的那一桌,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夸张地笑道,他身旁的几个男人也都跟着笑起来。 “赶紧的,把门打开打开,咱们两个班斗了三年,早都该和解了。”又是一阵闹笑声,阮颐透过门也看不到什么,索性也不再看。两个包厢连通,时不时有人来串门,很是热闹。 这家饭店的西芹百合阮颐很喜欢吃,高中时,妈妈每个周末都要打包装进自备的保温桶里,给她带到学校去。 阮颐将芹菜夹到自己碗里,抬眼时另一张桌子投射过来的眼神吸引了她的注意,也不是怨毒,也不是憎恶,但那种眼神就是让人不寒而慄。她没有琢磨,依旧毫无表情地低头夹起碗里的芹菜餵到嘴里,忽然想起,这个女人,好像是班长。 她变了很多,又好像没变。在阮颐印象里,她一直都很瘦,皮肤偏黄,看起来似乎能被风吹倒。现在,也没什么变化,只是脸上透露出的不再是严肃和正经,反倒是‘生人勿近’要更多一些。 一下子变得没有什么胃口了,阮颐放了筷子,打开手机。恰巧看见妈妈发来的信息,阮妈妈叮嘱她回来的时候顺带把大姨从老家捎回来的特产给带回来。她记性不好,说不定待会儿走的时候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索性现在就去拿。 她打开手机给许故发了个消息,问他大姨带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了。缪阳可能已经回自己班的包厢了,同样坐在靠里位置的许故原本正安静地听身边的男人说些什么,感到手机震动,瞟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信息。 阮颐朝周衡扬指了指门,朝外面走去。走到电梯口时,许故的消息到了:“我放在一楼服务台了,你直接去拿就行。坐电梯别走楼梯,他们刚刚说,楼梯的灯坏了。” 阮颐心头一暖,把手机握回手心里。 服务台站着三个笑容满面的姑娘,阮颐猜,许故大概是借鑑了最近大受好评的‘海底捞’的经营理念,教这些服务员怎么笑才最显得亲切。她从她们手里接过两个大大的黑色纸袋,有点沉,她打开瞧了瞧,是外公家自己做的香肠和腊肉什么的。两个袋子看上去很有些精緻,从外面来看,像是她提了两盒名贵化妆品。 没有手得空翻手机的阮颐傻傻地站在电梯口等待,‘叮咚’一声,门缓缓打开,一个女人站在电梯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阮颐。 阮颐和那双眼睛对视时,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过长久以来的面部管理,让她即使是很慌乱,还是可以表现地十分镇定。 眼神而已,并没有谁占得了先机。 她默默地走进电梯,站到了电梯的最里角。班长靠近电梯按钮处,没有回头看她,只是默默地按了关门。 阮颐依稀记得高一下在楼梯口发生的事情,那并不是一段很美好的回忆,自那次以后,她和她似乎再没有任何多余的来往。毕业的时候她听周衡扬说,班长考试过于紧张,发挥失常,去了东北的一所普通一本院校。 “听说你去德国读的大学,现在在哪儿呢?”电梯周围都是镜子,阮颐没有故意盯着她看,只是余光依稀感觉到那个人正死死地把她盯住。 “北城。”她回答得轻飘飘的。 “真好,去国外念完书就可以去大城市了。”只是余光里出现的女人的脸并不清晰,阮颐对刚刚那个眼神心有余悸,想起那张脸还是觉得有些扭曲。班长的声音幽幽的,像是密闭空间里的一个幻觉,仿佛阮颐跺一下脚,就能从这种幻境中醒来。 第38页 她感觉到电梯一直没动,她仔细看了看,原来一直没有按楼层。阮颐索性放下手中的一个纸袋,绕过那个女人,按下了六楼的按钮。 正弯腰捡起袋子时,女人突然又开了口:“对了,那件事你知道了吗?” 阮颐虽然没有回答,心里还是很莫名其妙,那种烦躁的情绪正从本来就有点恐惧的心上逐渐升腾。 谁没事问问题只问一半啊?她对这种明显为了激起她好奇心的问题没有任何兴趣。 “我昨天在超市里见到你了。” 阮颐愣住,这个城市真的太小了,所有的事情都像是狗血言情剧安排好的一样。先是段执一的爸妈,再是孙佳佳,现在居然连她都要来插一脚,这算是怎么回事?台湾小言都不敢这么编啊! “所以呢?”阮颐彻底被她的言语和神态给激怒了,她保持着没有表情的表情,冷漠地反问。 “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说了,你的秘密我都知道。”电梯门开了,外面的人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电梯里同样表情异样的阮颐和班长。 在阮颐和他对视的那一剎那,段执一突然笑了。阮颐不知道他从她脸上看见了什么,那种笑容让她几乎沉溺。 “我看你走出来了又一直没回去,以为你迷路了呢。” 这算怎么回事?他把自己当小孩吗?段执一完全无视了电梯里另一个人的存在,盯着阮颐说道。 “哈哈哈,你来得也太及时了。”阮颐配合地笑了几声,无视电梯里那个来者不善的人,走到段执一旁边,用手肘推着他连忙向右转。 段执一连忙拉住她:“等会儿,包房在楼上呢,这是五楼。”阮颐这才转回头,发现电梯门上贴着繁体字五。门正缓缓关闭,阮颐看不清楚里面那人的表情。 段执一从阮颐手里拿过她提的袋子,阮颐终于松了一口气,把手拢到嘴边,压低声音小声道:“还好你来了,要不然我觉得我都得在电梯里遇害了。” 男人的嘴角噙着笑意,也配合地压低声音道:“我看到她跟在你后面出来,才想出来找你的。下了两层才发现楼梯的灯坏了,就走过去等电梯,刚好你们就到了。”他领着阮颐走到楼梯口,左手拿着两个袋子,右手将手机手电筒打开,对准阮颐脚下的位置。 阮颐瞪大眼睛:“你是先知吗?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她把两只手握成拳头碰了碰,示意她们的不愉快。 “嗯…”男人的眉头皱着,踌躇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有件事情没跟你说,但当时我也不太确定,再加上时间过去太久我都忘了,直到刚刚看到你们两个才想起来。” “什么?” “什么时间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下晚自习的时候,我正下楼,”段执一的步子放慢了,大概是希望在回包厢前把事情说清楚,“看到有两个女生面对面站在楼梯口,其中一个女生哭得满脸眼泪,好像在指责她对面那个女生,我不太好意思从两个人身边走过,就站在原地,想等她俩说完了我再走。吵的什么我忘了,就记得哭的那个女生声音很大很狰狞,好像是说对面那个女生贪心什么的,你们女孩子家家的,我也不懂。”他挠挠头,阮颐觉得他这样子的窘迫很可爱,于是笑笑,听他继续说。 “另一个女生没什么反应,她一直背对着我,声音很小,我没听到她说什么。没过一会儿她打算转头走了,我才看到她的正面,那个女生..” “是我对吧。”阮颐坦荡地承认,反正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哭的也不是她,挑事的也不是她,骂人的更不是她。即使她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了,但她记得自己当时的底气很足,即使心里压了一股无名火,也不屑于和面前的人争吵。 “嗯。”段执一的声音变小了,“你一转过身,那个在哭的女生突然抬头,恰好望到我站在楼梯口,我当时特别尴尬,想马上就走,结果那个女生突然又朝着你大声说了句什么…什么…” ☆、误会 “她说了什么?”阮颐的心有点慌,她虽然把吵架的过程忘得差不多了,但最后一句话却一直耿耿于怀。从段执一偶尔给她讲起高中或大学时,女生对他或多或少的殷勤,她就能感觉到段执一确实不太解风情,但他是极聪明的。这几个月她陆陆续续想起来自己曾经给段执一的纸条上写过的话,也在他们的聊天中出现过,如果他真的把这些事都串起来,那她会变得多卑微。 “我…不记得了。” 心突然定了,好像坐了一回激流勇进终于又回到了起点。除了安定,还有失落。就在刚刚,他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走吧走吧,我还没吃饱呢。”阮颐笑着,把眼里说不清的情绪都藏了起来,推开门走进包厢,她不知道为什么离门比较近的许故那一桌嘈杂声随着推门那一刻戛然而止,跟着自己的那桌和右边的一桌也都没了声音。她顺着他们的目光向自己身后看,原来另一个班的段执一同学正拎着她的两个袋子,跟在她后面也进了她们班的这个门,此刻正无辜地望着她。 怎么回事,那一瞬间她居然觉得他有点萌? 第39页 众人的眼神似乎在等着她宣布希么,阮颐只是略带尴尬的笑笑:“都停下来干什么?吃你们的呀。” “哎,我们看段学霸跟着你进咱们班包厢,以为你们跟缪阳许故一样呢。”周衡扬的位置恰好在门的对角线处,大家都知道阮颐和周衡扬是铁磁,这一吼让许多人的脸上都带着些许暧昧的神色,段执一原来在她们班的这几个球友顿时开始起闹。 “执一,你去得也太久了,你手机刚刚响了。”一个男人从拉门的另一边走过来,沖阮颐他们这个方向喊道。阮颐迅速瞟了一眼,确定自己没见过他。 “嗯,我出去办了点事。”段执一从阮颐的左边擦身而过,忽然停住,不嫌事大地把东西递给她,然后轻柔地说了一句:小心,有点重。又指了指那个男人的方向,像是在示意她,自己要走了。 阮颐涨红了脸,尴尬地接过袋子笑了笑,这个人故意的吧! 她垂着头避开更加好奇的众人的目光回了座位上。一番打趣后,包厢里又渐渐地热闹起来,阮颐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的耳朵藏在垂腰的发丝下隐隐发烫。 “哟哟哟,这是什么呀!阮小颐!你和段学霸都在北城吧,快老实交代!”瑶瑶瞪着眼睛恐吓她,抢过她手里的袋子向里面打量。周遭的闹笑声很大,就连方瑶的大嗓门都只有围在她身边的几个人可以听见,“为什么我们高中的时候八卦你们,没成功。这都快奔三了,两个人突然走得这么近了?” “你可别瞎说,我们哪里走得近了?我高中的时候可是绯闻绝缘体,你别破坏我的好名声。”原本听到瑶瑶说,高中的时候也有人曾八卦过他们俩时,阮颐有些吃惊。毕竟他们的交集也仅限于年级排行榜和实验课。不过,她还是装得一本正经地否认他们的关系。 “拉倒吧,那时候你俩一个年级第一一个年级第二,再加上长相也蛮合衬,本来就够般配了。而且你不爱说话,段大学霸也很闷,我们私底下都觉得你俩天生一对,但不敢当着你们面说。” “我哪里不爱说…”刚准备反驳,阮颐忽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哎!你们记不记得有一次化学实验课的时候!”之前坐在桌子对面的两个女生也提高了声音,加入了这场豪华的八卦盛宴。看着大家都一脸迷茫的样子,像是有些什么惊天大料似的,有些得意地说,“你们都不记得啦?就是那次啊!高中化学实验课!酒精灯!” 大抵是大家的神色都有些迷茫,她有些着急了,语速加快,好像生怕别人觉得她都是胡诌的:“不会吧,真的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哦我想起来了!那次是孙浩和一班的一个男生吵架,不小心把酒精灯掀翻了,把老吴都吓到了!” 终于有女生跟着她附和,大家的记忆慢慢被唤醒,似乎都记得有这件事。阮颐眉毛都拧成了麻花,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请假了。 “对对对,就是那次!我记得特别清楚。我一直坐在阮颐和段执一的后面,他们俩前面坐的孙浩和雅琪。那一次,一班的一个男生直接走过来把孙浩桌上的酒精灯掀翻了,酒精灯当时还在烧东西,桌上的架子也倒了,里面的东西也泼了,我完全愣了,只知道站在那里看着前面,你们猜我看到什么了?” 阮颐终于想起来。她一共也没请过几次假,就是那回,老金找她,让她帮忙登记成绩,她本来已经开开心心地去实验室了,结果只能垂头丧气地把东西放在那里去办公室帮着整理年级的月考成绩表。等忙活完的时候已经下课了,自己的东西也已经被周衡扬带回来了。 “别卖关子了,然后呢?”方瑶语气有点着急,等不及想听这段故事的后续。 “当时阮颐的一件外套放在桌上的,酒精灯连带着架子一起倒的时候,我看到段学霸动作超级迅速,抓起阮颐的衣服和书就往离我们两桌远的地方放,然后才回头去拿他的东西,收拾桌子。而且,他也是先帮你把桌子擦干净了,再来擦自己的桌子的。” 阮颐的心跳得飞快,她强摁住,笑道:“编吧你就,这么久的事情了,哪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哟别害羞啊,不过说真的,圆圆这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高二下那次晚会,段执一不是还上台拉了回琴,然后就走了吗….” “同学们!”正准备开启下一个故事章节的瑶瑶莫名被一个男声打断,门被服务员彻底拉开,原本分别放三张大圆桌的两个包厢被彻底连通,几乎变成了两个教室的大小,“吃也吃了这么久,聊也聊了这么久了,咱们两个班一起来娱乐一下吧!” 桌上附和的人很多,都面带笑意地看着这个有些发福的一班班长。阮颐他们班班长原本就沉默,再加上这种场合女生也有些放不开,索性他一人调动全场。 “玩把大的!真心话大冒险!” 下面发出嘘声,有人大喊着‘要不要这么老土啊’,开心地笑作一团。阮颐也面带微笑地看着周遭的人。 真好。 这样的感慨不知道是为了两个班、他们班或者是为了她自己。他们两个班的高考成绩无疑是当时全校最好的,名牌大学占了班上的大半壁江山,或是像她和段执一这样早早出国发展的。各行各业的都有,竞争不大,却可以相互借力帮忙,所以气氛融洽。又或许,她从来没有在利益的争端中出现过,所以她看他们,总带着不切实际的欣慰。 第40页 这时从原本被拉门遮挡住的地方看去,她恰好也能看到同样坐在角落的段执一。他还是笑,比在医院里他所展现的笑容要真实、要触手可及。幸亏他在这个班上渡过了轻松的两年,欢乐和回忆都是在的。 “第一个问题!我们让年级第一段执一同学回答吧!”两个班的人都有些兴奋,阮颐也笑意盈盈地望向那个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的男人,他先举起酒杯喝了一口,看向另一张桌上站起的男人,眼神里似乎还有求情的嫌疑。 阮颐觉得,这个角度看,他长得很像她喜欢的一个tvb演员,也是高高的个子,话不多,偶尔看上去有些呆。 “段大学霸打头阵,咱们就先问个简单点的,”他琢磨了一会儿,拿起筷子把碗一敲,大声嚷道,“你高中时候有没有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 下面的笑声有些夸张,原本这个‘不该做的事’就很有歧义,再加上段执一本来就很出众,喜欢他的女生有很多,大家自然都很想知道有没有发生什么‘很应该发生的不应该发生的事’。 他想了几秒,抿起嘴不好意思,却又一字一顿,语速极慢地道:“有,我藏过同桌的东西。” 下面的哈哈声越来越响亮,这原本还不够格什么‘不该做的事’,不过大家想着他段执一也不会做他们想像的‘不该发生的事’。 “所以,那个倒霉蛋是?”那个班长笑嘻嘻地问道。 段执一彻底不好意思了,耳朵有些涨红,挠挠脑袋道:“凌弋。” 阮颐觉得她自己刚刚可能有点看走眼了,段执一似乎向她这边瞄了一眼。此刻,她正盯着坐在段执一旁边的那个男人,他作出要掐死段执一的动作。 她忽然想起来,他就是刚才跟段执一说手机响了的男人。 原来他就是凌弋。 身边周衡扬的目光也瞬间被那个身影吸引,她和阮颐一样,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男人,并且一本正经地上下打量。 他有什么特别的吗?疑问在两人心头浮起。 “那下一个问题就是凌弋回答了,请问你高中的时候有什么露水情缘吗?”这个问题明显就大胆很多。看来段执一即使是在自己的班级,仍然是被视作‘不可侵犯’的吉祥物来的,一问到别人身上,这场真心话大冒险才显得有了些价值。 “wow!”他周围有几个男生跟着起闹。 “有,我都记得他有!”欢呼的声音格外大。这样的问题,只能回答是或不是,没有什么方法能够逃避回答。男人的眼神有些飘忽,在仓促间竟四周张望。 “有。”他笑得比刚刚的段执一更加羞涩,颧骨升得老高。 “那…能讲一下是怎样的一段露水情缘吗?”一班班长故意把声音拖长,惹得众人都有些兴奋。 “嗯….我高中的时候,收到过一个女生写的纸条,她会在纸条上和我分享她的心情。嗯…她的字很好看,我记得她在纸条里说自己是练过行书什么的。” “然后呢?” 下面没有声音,都在屏息听着这个人给这段美妙的露水情缘一个幸福的结尾。 “然后就没有了,好多内容我都忘了,高二下快结束就再也没收到过了。” “那你知道她是谁吗?知道你位置在哪里的,应该是我们班的吧!” “我….不知道。” “那那些纸条呢?”有人还在继续问,“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啊!看看是我们班哪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写的。” “我之前搬家,都..都扔了。” 都,扔了。 ☆、年级第一 大概是高二上快结束的一个冬天,天气很冷,外面的风像是割麦子的刀子般,一下,一下,剜在阮颐没有裹在围脖里的脸上。跑到行政楼连接的走廊时,地上积起的霜让尚且穿着小牛皮靴的阮颐直接摔得四仰八叉。 她穿得很厚,没有摔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只是她倒下时直接屁股着地,尾椎骨和地面亲密接触,发出了剧烈的碰撞。她咬了咬嘴唇,没来得及哭出来——腕上的手錶分针已经快到四十五了,他们学校冬天要求六点过十分进教室,再不去纸条就放不了了。 她连忙站起身,拍了拍酸痛的屁股和腿,正打算继续朝着远处黑黢黢的地方奔去,一个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女生就从她的右边绕过,缓慢地走向了教学楼。 那一刻,阮颐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叫无力。即使她再不怕疼,再敢往前沖,她在心底里依然觉得这是件见不得人的事。 于是,只要别人比她快一点,哪怕和她毫不相关,她所有的努力,也就土崩瓦解了。 周围的笑声都变成轰隆声,有节奏地敲击着阮颐的鼓膜。她机械地转过头,离得老远的那个女生已经回到包厢里,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勾起嘴角笑了。 她低着头,眼泪开始在碗里聚集,恍惚间似乎有只手正缓缓握住自己揪着白色桌布、冰得发青的手。她的后背疯狂地冒着冷汗,大脑完全空白,已经轮到自己班上进行真心话大冒险了,她却还是沉浸在刚刚那个男人讲的故事里。 都,扔了。 今天,属于她的最大的秘密,变成了一个笑柄,一个谈资,一个小女生默默爱慕的卑微,原本平等的姿态变得支离破碎。 第41页 装作下楼找同学,瞟一眼或在做作业或在给别人讲题目的段执一;事先站在楼道里装作在等其实已经回寝室的周衡扬,直到听到他们出教室门的声音再放慢脚步跟着走。 这个面目模糊的女孩,这个被她好好地封存在记忆里十年的女孩,居然在某个瞬间,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和那些没有人要的东西一样。 阮颐像是被榔头击中,狠狠一锤,她的头痛得几乎像是四分五裂。她抓起包,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低着头挨着墙壁推门而出。 然后,泪如泉涌。 她想像过自己可能会告诉段执一,他们其实有一段很长很长的渊源,不止是化学实验室,不止是体育课,不止是每一次的颁奖仪式。他其实已经比很多人都了解她了,了解她喜欢约翰列侬,了解她喜欢数学,了解她爱看一吻定情,了解她对很多事都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看法。但现在,这些话都无从说起也都不存在了。它们成为了她表错情的心意,成为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烂笑话。 她没有等电梯,右手边的楼梯已然灯火通明。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几阶,绕了一圈,又绕了一圈。然后停在了角落处。 壁纸的颜色像是失血过多的心脏。 她用手捂住眼睛,指尖流动的液体让她的手变得黏黏的,像是粘住了,有些打不开。 没有声音,她身边没有任何人走动,只留下她一个人在黑暗中静静感受迟来的悲伤。 像是一个梦被打破了一般,她给自己造的完美无缺的、没有任何缝隙的美梦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破碎了。他们为数不多的联繫,在这三言两语中就这样被割断了。 这个地方她很熟悉,以前,大姨家把饭店开在这里使得她十分不理解。后来城市不断扩张,主城区逐渐从原先他们住的地方搬到了这边,阮颐这才意识到商人的投资眼光果然不容小觑。 其实她熟悉主要还是因为在这边读了三年书。只有学校才能把他们这群在外游荡的人给召回来,其它的ktv、饭店、再豪华也总是找得到藉口推脱。只有高中,那是个不容你散漫横行的地方,它有它自带的庄严和不可抗逆,似乎听到他的名字,便有种理综还有最后一道大题等着你去做的感觉。 大大的门匾竖立着,据说是仿照省城最漂亮的那所大学的牌坊所设计的。后面是一条又宽又长的石板路,路面上干干净净。 高三时每周只有三个小时休息时间,私家车鱼贯而入,一个接着一个香喷喷的饭盒被送到教学楼楼下。下课铃一打,每周两次的理综模拟考试一结束,阮颐就撂下笔,拿起背包从后门跑下楼。偶尔有遇见的熟人问她第二十题选哪几个?她也是回头笑笑凭记忆报出几个字母便匆忙挥手继续下楼。 高三的时候他们换了一座教学楼,和大一大二之间隔了一个小操场,和那种相对轻松的氛围也隔了无数道屏障。他们的教学楼周围贴满了红色的标语。阮颐的教室被搬到了五楼,一班和她隔了个天井,在对面的三楼。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学校的教室安排总是这样奇葩,但那时候的她已经没有兴趣再去研究一班在哪里,走哪边的楼梯可以遇到,打下课铃以后大概需要用什么速度下楼才能和他正巧遇到了。 爸妈总是站在靠近她的教室的那个楼梯口外等着她,阮爸爸总是背着她或是浅绿或是明黄的双肩包,里面装着妈妈替她从寝室拿出来的脏衣服。阮妈妈则拎着每周给她准备的小零食和水果盯着她出来的那个楼梯口。 接到女儿的阮爸爸习惯把车开到学校附近的湖边,再把提前给阮颐准备的饭盒拿出来。一周不见,阮颐总是会有许多话说,像是把平日里没说的话都积攒起来,全部倾倒给爸爸妈妈,比如明天百日宣誓学校要求我代表发言啦,比如英语老师说我字母写得不够好看,都怪你们在我小的时候没给我报班啦,比如隔几天三校联考,听说文理科语数外试卷一样,难度应该会小点啦。 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是寒假,阮颐在门卫那里写了个保证书,签了个名,还拜託了好久,门卫大叔才皱着眉头勉强放她进了学校,她直奔操场走去。路上栽满的梨树和樱花树现在已然光着身子。体育课是高三学生除了每周末的三小时外,唯一的休闲时光。她和周衡扬就经常在体育课时沿着这条路,到学校的书店,到人工湖旁,再到寝室,再到操场集合解散。 体育课,阮颐选的篮球。他们学校的体育课可以自由选择项目学习,有篮球、排球、羽毛球、足球、花枪和健美操。一节体育课六个班一起上。 周衡扬篮球打得很好,而阮颐则相信生命在于静止。每节体育课开始的前几分钟,周衡扬还会瞟瞟闷声不响站在固定位置靠着栏杆的阮颐,时间一长,她也就顾不上阮颐是不是还在看着她,自顾自地比赛去了。 其实每一回,阮颐总站在那个固定的位置看向周衡扬的方向,但是并不是在看她,而是她斜后方那个球场上的一班。 段执一不像阮颐读过的言情小说里完美无缺的男主角,他总是有让她觉得十分可爱的小缺点。例如,他的球投得异常准,但进攻速度却很慢;他的跑步速度很快,但跳远成绩就极差。他的理综成绩每次都能甩阮颐三十多分,却总是在语文和英语上栽跟头。他在做化学实验时思路很清晰逻辑性很强,在做英语阅读时速度却很慢。 第42页 这些小细节大多都是听别人说的,只有篮球她可以自己观察。所以,几乎每一个细节她都不愿意轻易放过。 一班男生和别班同学对抗时,对付段执一他们总是採取二夹一,如果段执一站在三分线内,球传到他手上,那这个多半分就是他们班的了;但倘若段执一一不小心抢了个别班的篮板球,那这个球也有百分之八十的机率被别人抢走。每当阮颐看到一个又一个球在段执一手里被他人抢断,而他却一脸‘不怪我啊,那球自己要跑的’的表情时,总会连忙收回眼神,望向周衡扬,然后压着声音低低地笑。 手机铃声响起时,阮颐已经走到了大操场上,那个地方有着她并不美好的回忆,撒过的泪水和汗水全在那块绿油油的塑料草坪和红白相间的柏油跑道上。 得知段执一喜欢的是文科班的女生,阮颐淋着雨跑回寝室,拿了那一本《阴翳礼赞》,又淋着雨往回走。到教学楼时,浑身已经湿透。她走回教室,周衡扬和瑶瑶被她落魄的样子吓得不轻,连忙让她回寝室休息。阮颐浑身无力,索性跟老金说自己淋了雨,感觉浑身发烫想回家休息。 在家里一躺就是三天,回学校时,阮爸阮妈特地请假开车送她,还给班主任打了个招呼,说了说阮颐在家高烧的情况。她坐在车上,脑子里一片浆糊,尚未痊癒的她没有精力思考这份暗恋到底应不应该继续下去。 他有喜欢的人了。 但那个人不是她,她或许认识,或许一面之缘,或许曾在食堂隔了两尺宽的距离,也或许她从来就没见过。 那个女孩或许是开朗的,不像她的冷淡和阴郁。或许文静,写得一手好文章。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这种想法或许荒谬,因为他从来就不知道来自她的这份心意,但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该如何故作轻松地从他手里接过量杯,如何故作轻松地问他:呃,这里怎么错了?她连故作都做不到了。 她想着,下了车。接过阮爸爸递过来的书包,走进了教学楼。 他们班到底和一班不一样,下课了,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刷题的也不多。 “回来啦。”周衡扬看见阮颐回来,连忙伸出手摸了摸阮颐的额头,“身体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你妈妈昨天还往我家打电话了的。”阮颐放好书包,把桌上堆起的试卷资料和书本整理了一下,塞到了桌洞里。堆了这么多,又得补到猴年马月去了。 “正好,告诉你个消息,对你来说应该算是好消息吧!”瑶瑶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看着阮颐道。 “嗯?”阮颐原本下意识将没做完的化学卷子发在那一摞卷子的最上面,;愣了一下,又把卷子放在了最下面。 “你看那边。”瑶瑶下巴昂了昂,示意她看看左后方的位置,阮颐稍稍向那边望去,又挑起一边眉摇了摇头。 “你仔细看看,秦乐!”瑶瑶小声地提醒道,阮颐这才注意到坐在位置上的秦乐,她似乎正在和另外两个女孩子说些什么,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 “她怎么了吗?” “还不是她的暗恋对象转学了。” 阮颐的脑子里只剩下了瑶瑶话里那两个词,秦乐…暗恋… “你说,段执一?”她艰难地开口。 “嗯,就是一班那位段执一。以后,你就是稳稳噹噹的年级第一了。” ☆、运动会 阮颐迈开步子在操场上跑了起来,她很庆幸自己出门时在风度和温度中作出了正确的选择,穿了一双带内绒的运动鞋。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最后在那条白色的终点线停了脚步。 她弯腰,两手抵在膝盖上,清晰地感受着胸脯一起一伏。她的左腰因久未运动而有些拉扯的抽痛感。 阮颐跑步基本上只能用快走来形容,如果不是因为体育中考必须要考试长跑,不跑就只能记零分处置,她绝对不会累得双唇发白在冲过终点线后直接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原以为自己的运动生涯将要在初中画上个完美的句号,却没想到高中还是要面临着更重要的责任。她忽然想起高二时的运动会,那个几乎半跪在她面前急得跳脚的体委。 “真的!求你了!跑吧!” “不是我不愿意跑,”阮颐嘴角抽搐,也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望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孩,“问题是我跑步的速度不如我们班跑得快的女生再来一圈啊。再说了,不是十乘四百吗?咱们班十二个女生,还有俩呢?” “她们有一个是身体原因实在参加不了,另一个有铅球比赛,刚好和接力跑的时间撞上了。运动会不允许女生多跑一圈,要不然我也不会找你了,”说着说着他竟还摇了摇手里的花名册,上面好像记录了上学期他们的体育期末考成绩,“咱们班女生本来就少,你如果还不参加,我可真只能扮女装了。”这个体委看起来比她更伤心为难,忽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连忙接着说,“这样,你如果跑了,我喊我兄弟下次考试弃权,第一让给你成不。”阮颐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班上的体委经常和段执一他们班一起打篮球。 阮颐哭笑不得,纠结地抠着腕上的手錶。从小学到高中,阮颐只在小学二年级时参加过一次运动会项目。那时的小阮颐因为自己学会了跳绳,十分不自量力地报了个女子跳绳项目,最后她的运动生涯以小组初赛倒数第二名一分钟跳80个,而自己只跳了56个而告终。自此之后,阮颐的运动会都是她拿来吃零食看小说以及给周衡扬递毛巾的娱乐兼跑腿活动。这是她第一次在对自己的运动水平有一个清楚的认知后被迫参加运动会。 第43页 “你这么说,我好像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只管跑,名次好不好可别指望我。” 体育委员闻言大喜,拉着阮颐就往周衡扬他们那条长长的队伍走。阮颐远远地瞟见一班的男女生正集合站在他们班的队伍旁,连忙用手遮住右上方四分之一脸,装作遮蔽阳光的样子。 “体委,你不会是飢不择食吧?阮颐的体育成绩上个学期可是倒数啊。”瑶瑶夸张地沖他们这边喊,阮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早就几拳打在瑶瑶那张管不住的嘴上了。她余光瞟见一班的人也大多向她行注目礼。 “别闹了,我还不是没办法,再说了,人家阮颐可是豁出去了,你们别笑话人家。”原本就大的嗓门在和一班这样的近距离下显得更清楚,阮颐确定,正站在几个男生身旁的段执一一定听到了两个人唱山歌似的对答。 裁判宣布比赛准备开始,人群作鸟兽状散开。所有理科班的第一棒女生都站到了跑道上准备起跑,整个操场挤满了九个理科班的男生——理科班的女生大多都已经排在队伍的右边准备随时接棒了。阮颐跟着他们班的女生走到接棒区,眼睛迅速打量着周围的人群。 没有…啊,在那里。她发现了那个穿黑色运动服的男生,在草坪最外圈,和她相对。只要将注视的目光微微偏向左边,自己的余光就能够瞄到那个人。 发令枪响,只见一个穿着粉色运动外套,梳着高马尾的女生在跑出去的那一刻自然而然地冲到了第一个的位置。她双腿交替的频率很快,像是拍运动gg一样,看起来一点也不费力,一班的男生似乎是使尽了全部的力气大声呼喊着那个女生的名字。瑶瑶跑在第三位,她个子不高,但胜在灵活。阮颐将手举在额头上,挡住并不属于这个季节该有的阳光。 她突然觉得,旁边有个人正在向她走近,肯定不是正在准备接棒,急得跳脚的周衡扬了。阮颐将头扭向左边,看了看那人的双手,又将头扭了回来。 原来是这样。 第二圈开始了,阮颐在周衡扬接到棒的一瞬间,用比平时大五倍的音量大叫:周衡扬加油!最前面的那个一班漂亮女生在冲过人群之后一个人又回到了那支队伍的最末尾,阮颐微微把嘴巴张成喔型,心里暗暗地点点头。 对,他们一班的女生只有九个。 “你别紧张。”站在旁边的男生讲话仍然酷酷的,阮颐没理他,继续前倾着身子打量着周衡扬,嘴角却向右边扬了一下。 “给你。”他给她递了一瓶水,“跑前先喝一点。” “跑前喝水不太好吧,万一我跑不动怎么办。”阮颐继续观察着正加速冲刺的周衡扬。 “要你喝你就喝,你这个运动白痴,还能有我懂得多?”他有些急了,讲话的语速都比平时稍稍快了些。 “只有一瓶?”阮颐终于把头扭向左边,定定地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男孩,这次,他也能清楚地看见阮颐脸上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了。 “这瓶,”许故把水塞在她手里,垂下眼帘想了两秒钟,冷冷地说,“你看着办。” 阮颐扑哧一笑,把手里的水先喝了一口,塞回到许故手里。又接过他手里那瓶已经拧开瓶盖的水,眨了一下眼,向另一支原本应该在他们旁边,却不知为何隔了几个班的队伍走去。 她知道许故的心思,虽然也才刚知道不久。毕竟以前阮颐从没有找许故正式八卦过他的感情生活,直到最近十一放假,许故竟然跟着她回她的家里。虽然阮家爸妈看起来像是接了一对亲兄妹回家一样自然,但阮颐偶尔听到她妈妈给大姨家打电话时,也能感觉到一二。 终于,阮颐忍不住了。十一放假的最后一天,许故仍然选择在她家完成假期作业,阮颐同学往床上一躺,大声问道:“许故,你赖在我家是不是要跟着我姓啊?”本来两个人岁数差别也不大,家长们也没要求阮颐一定要叫许故表哥。 她看着许故继续伏在桌上刷数学的背影,等待他转头回答。然而他没有,只是冷冷道:“我爸妈把我的东西给扔了,我觉得回去没意思。” 阮颐眼睛转了一转,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别人送你的?” “嗯。” “等一下许故,”阮颐从床上猛地坐起,将书桌前的旋转椅猛地一扯,那个酷酷的男孩只得低下头看着这个满脸‘我爱吃瓜,快告诉我’的八卦精,“是我知道的那个故事的主角吗?” “嗯。” 许故这个人从来不撒谎,肯定就说明他知道阮颐心里想的是什么。 “那你们不和好吗?我听说….”话还没说完,那个男孩又再一次把椅子转了回去,继续伏在桌面上。 “我妈找到一班班主任,说如果不分手就要求她转校或者退学。” 阮颐讶然,不过仔细考虑了一下,许故的妈妈如果想这么做,也不是很难。 “同学,你的水。”阮颐拍了拍嘴唇有些发白的女孩儿。她的眸子在望向阮颐的那一刻,忽然变得炯炯有神。 阮颐没有躲避,反而迎上这样的目光,依然和平日里一样,没有情绪地盯着她。 第44页 女孩儿咬紧嘴唇,右手像是电影里慢镜头的特写,缓缓接过阮颐递过来的水,然后攥紧。 “加油,我说的。”缪阳第一次看到阮颐笑了,在她尚且有些发懵的时候。毕竟她曾经有过那么几个瞬间,有些讨厌这个看上去宠辱不惊的女生。她是许故从小到大最疼的妹妹,虽然他从不承认,是许故在和家里闹脾气时最自然的去处。如果说她站起来反驳自己不是最了解许故的人,自己恐怕连张口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她看到她笑容的那一刻,心像是被水浸湿的纸张,被慢慢地抹干了。可能这种力量叫做治癒力吧,她的温柔从不为人所发现,这样的治癒力也像是埋在深山里的宝藏,从未被挖掘。 阮颐是第五棒,她急忙赶回自己的队伍时,才发现第四棒的女生已经出发了。体委看见消失的她终于回来了,两眼一闭,庆幸地拍了拍胸脯:“姑奶奶,你可吓死我了。” “来了来了!”刚说完,阮颐就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人一把,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有一步小栏需要跨过,就直接两腿向下一跪磕在了坑坑洼洼的赛道上。他们的运动会开在十月,裤子还是薄薄的校裤,那一瞬间阮颐疼得顿时冒出汗珠。旁边的体委吓得连忙伸手去扶她。阮颐看到自己班上的女生只有两三米就要到自己的面前,用胳膊肘借力在体委的手里一压,迅速起身向自己同学跑过去。 接到棒的那一刻,她用尽全力转身向前沖,原本就很不擅长跑步的她加上膝盖疼得厉害,跑到一半腿就有些软了。操场上二班的同学都散得很开,不管她跑到什么位置都听得到自己的名字在某个角落被吶喊着。 到最后冲刺的五十米时,阮颐终于看到段执一一直站在之前的位置看着他眼前的这条赛道。准确地说,此时此刻他正在看着她,即使他们班的女生刚刚从他的面前跑过。阮颐被他射过来的目光吓了一跳,连忙把脸埋在头发里,加快了速度向前跑去。 到换棒的地方,人拥挤得厉害,阮颐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口香糖粘住了一样,什么也说不出,屏气凝神甚至能听到自己狂热的心跳。周衡扬在陪跑完最后五十米后,迅速把阮颐拉到一旁的草地上,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瓶碘伏,细细地帮阮颐挽起裤腿,涂抹在已经流血裂口的伤口。 原来,她的裤子已经破了。阮颐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也就是说她穿着两个膝盖都有洞的裤子跑了整整一圈。 她有些郁闷,想到刚刚没看清楚的,段执一投射过来的眼神,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你不知道的事 微信通话的铃声打断了阮颐的思绪,她看了看屏幕上的名字,有气无力地接起电话。 “在哪儿呢?” “学校。”阮颐懒洋洋地答着,一屁股坐在了操场上,“你们吃完了?” “我是吃完了,他们大部队还要去唱歌呢,我这个情况他们也了解,也不逼我去了。”周衡扬在电话那头似乎正在下楼,啪嗒啪嗒的声音很慢也很有节奏,阮颐猜,林淦应该正小心翼翼地把她扶着。 突然听见那边声调上扬‘嗯’了一声,好像是有人在叫她,周衡扬的声音离话筒远了些,过一会儿声音又再次靠近:“小颐子,我有个同学急着找我,我就先不跟你说了,你自己早点回家,到家了记得告诉我,挂了啊。” 没等她说‘好’,电话就被挂掉了。 阮颐无奈地一笑,转身打道回府。 今天她就不该答应瑶瑶要来参加同学聚会,不该出门前还给自己好好地挑选衣服挑选口红,不该在听到她们说起关于自己和段执一的八卦时,心里涌出幸福的泡泡。 她实在是想不通,那个位置明明白白就是段执一的位置,明明每次下楼装作找同学的时候她都确认过,怎么就变成塞给那个叫什么凌弋的人了呢? 她带着满脑袋的疑虑走回家,很多事情她都想不通,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谁都没有给过她一个答案。 阮颐走进餐厅时,许故和缪阳已经坐在了靠近窗边的位置上。以前过年的时候,直到正月初八街道上都几乎没有一家餐厅开门,现如今大年初三刚过,就有许多店面已经在招揽生意了。 许故面对着阮颐这个方向,眼睛里看的却都是缪阳。阮颐没有见过他的这种眼神,他看她从来没有这样珍惜的眼神,仿佛不盯着她就会随着冬天的雪花落下,然后不见了踪迹。 阮颐走到缪阳的旁边坐下,缪阳的眼睛笑成了好看的弧度:“外面可冷吧。”她接过她的包,顺手递给许故,让他放在他身边的椅子上。 “你们这个座位坐的有点意思。”阮颐打趣道,旁边的服务员走上前来倒水,缪阳把菜单拿给阮颐。 “她非要跟你坐一起。”许故依旧是清淡的语气,丝毫没有稍微开心一点的意思,但阮颐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宠溺。不知道为什么,阮颐每次看到他就想起自己很喜欢的nba球星莱昂纳德,他也是从来不笑,但私底下却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许故指了指身边座位上的两个白色袋子:“你的,昨晚忘拿了。” 阮颐尴尬地笑笑,她昨晚回家时,爸妈都已经睡了,没人提醒她,她压根都忘记了自己原本是有任务在身的。 第45页 “你看看,想吃点什么。”缪阳笑眯眯地,将阮颐面前的碗筷包装撕下来,揉作一团,和她自己的一起扔进垃圾桶。 “嗯….”阮颐拿着菜单翻来覆去的看,最后索性扔给许故让他来点,“我吃什么都行,还是你来吧。” “我先跟你说好,来之前我爸妈交待了我一个任务。”许故刚开了个头,就被阮颐拿筷子把他的碗一敲,止住了他的话头。 “好了,告诉大姨,我已经在努力找了,母胎单身也不是我的错呀。” 许故看着阮颐无所谓的样子欲言又止。 他其实猜到过一点点,不过只是一点点。他大概知道那个人是谁,虽然阮颐没有向他坦白过。 “母胎单身?不可能吧。”缪阳捂着嘴有点惊讶的看着阮颐,“你没谈过恋爱?” 阮颐觉得自己被鄙视了,装作嗔怒地瞪了一眼缪阳:“我只是来吃顿饭,可没说还要来受你们的气啊。谈过恋爱结过婚了不起啊。” “不是不是,”缪阳连忙笑着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高中没谈过恋爱?” 阮颐勾起嘴角有些无奈地沖她摇摇头。她的高中在外人眼里,过得再寡淡无趣不过了。 “不可能吧,难道是我估计错误,”缪阳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正一头雾水看着她的许故,像是动漫里的柯南,右手比出一个‘八’扶住了下巴,想了好几秒,复又扑哧一下笑了。她摆摆手,又转头对着右边的阮颐说道,“我想起来,那个时候还不认识你,我还以为你会和我们班段执一在一起呢。” 阮颐原本正对着缪阳灿烂的笑容僵住了,她眨了眨眼睛,把嘴咧得更开,看起来好像很有兴趣地反问道:“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就女人的直觉嘛你懂的,”缪阳皱了皱眉,眼睛看向天花板,开始努力回想自己那时候荒谬的想法,“我记得好像是什么实验课,我忘了是物理实验课还是化学实验课。咱们两个班一起上,然后我坐在第一排。” “化学实验课。”一直沉默的许故突然开口。他也不望阮颐,只是静静地看着缪阳,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回忆的漩涡。 “哦对,你记性真好,是老沙的课。我那次考得奇差!” “不是我记性好,是你记性太差,而且化学也差,吴老师不喜欢你,所以你记不住。”阮颐和缪阳都在一旁冲着许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虽然缪阳是气他非要在这时候讲实话,而阮颐是气他非要在她的面前讲实话。 对面的人装作没看见,低下头喝了口茶,继续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那回也不知道老沙抽什么风,把我们两个班的卷子一起排名然后在实验课上发下来。那第一名肯定是段执一啊,第二名好像就是你。然后我记得特别清楚,段执一都已经走到我身边了,听到你的名字又转过头去帮你拿卷子,还跟老沙说了句‘她坐我旁边’然后就把卷子递给你了。” 阮颐五官挤在一块,她耐心地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个细节了。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她那天没到,段执一顺手把她拿过卷子,然后搁在她座位上,或者让周衡扬帮她带回去了? 从昨天到现在,发生了许多她超出她预测范围的事。除了那件乌龙得让她哭了一整晚的误会,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隔了十几年,自己和段执一居然成为了身边人记忆里一些片段的主角。每每提到两人时,她们开口就是——‘我记得特别清楚’ 虽然这些细节,作为主角的他们早已记得模稜两可甚至根本想不起来有这样一件事发生过,但至少那些配角见证了这些特别的存在。 缪阳看着阮颐皱成一团的脸,把一些话给咽了下去。她问过许故,为什么阮颐一直不找男朋友,甚至她还想过把自己同事介绍给这个很贴心的表妹。可许故却总在听到后摇头拒绝,只是唯一一次,许故淡淡地跟她说:什么时候她喜欢的人知道她喜欢他了,她就能放下了。 她想起当时望向右后方那对好看的男孩女孩时,男孩正把卷子递给女孩,女孩却不如她平日见的样子,相反,她有些措手不及。 ☆、脚踩六只船 年后回北城的阮颐比往日里更忙碌,将近一个月里,每一天过得都和年末那段时间一样。核算,开会,各部门协商,跟着主管天南地北地出差。 她好像真的活成了大学时想像中的自己。 其实这么想想有些事也就不会觉得很难过了,在阮颐的想像里,原本就很少出现别人的影子。从来就没有,比失落要好过得多。 这天她原本准备晚上到周衡扬家里去给她做点好吃的,手机里小姑姑突然发来微信,让她下午去秦淮苑吃饭。当然,重点是,和一个年龄相仿的男人。 阮颐想都没想,回了个好,便把手机扔到一边继续查看主管发来的邮件。毕竟之前已经答应过妈妈了,最多就是见一面,吃个饭,聊聊天什么的。如果她又找藉口来推脱,还指不定小姑姑要怎么跟爸爸妈妈说,让她好生管教自家闺女呢。 虽然微博上总有人分享自己恐怖的相亲经历,但阮颐身边却没有什么典型案例。周围的人都向她展示了自由恋爱的良好风气以及并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是金庸书里的负心汉。所以她姑且相信,还是正常人比较多。 第46页 过年的最后一天她去了大姨家,不出意外的,先被数落了一顿,出国不知道回国过年,回国了不知道回家过年。而且还不找男朋友,不要小宝宝。被说得仿佛对不起党和国家的阮颐又接着被大姨拉着手苦口婆心地劝,要不要帮她介绍个对象啦,如果不喜欢外省的,就找家乡这边的啦。最好职业对她还有帮助的啦,反正就是不能任由她放纵自己的感情问题了。 一旁的阮妈妈根本就没有插话的机会,只要她一开口,一准被自家姐姐瞪回去。阮颐哀怨地看着小猫般乖巧的妈妈,一方面实在是妈妈实在太不争气,另一方面又觉得此时的妈妈说不出的可爱。 只有大姨夫偶尔会抬头说两句‘阮阮自己有主见啦’‘你不要瞎掺和啦’之类的,当然,大姨自然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阮颐很清楚,这个家一向就是自己大姨一手操办大小事务,大姨夫和许故根本就没有发言权。 既然不能违抗老妈,许故索性在一旁装腔作势地怂恿:“妈,我也说过她,她非不听我劝。”气得阮颐直翻白眼。只有缪阳在一旁向她投来同情却又无可奈何的苦笑,仿佛在说‘妈没把人往你家里带就是看你面子了’。 到最后,通过大家的友好退让,大姨的踊跃发言,结果就是如果小姑姑介绍的不成功,大姨就再继续介绍,直到阮颐挑中心仪的为止。 那一刻,阮颐觉得,自己像是翻牌准备雨露均沾的皇帝。 等到周围的同事大多已经离开时,阮颐才起身。她抓起隔壁空椅子上的包,快步走出办公室,刷卡,出门,然后掏出手机,十分淡定地说了句:“朋友们,我要去秦淮苑了。” “纳尼?你要去看京剧吗?”瑶瑶迅速在三个人的小群里回复道。 她们的群名很简单,就叫作朝阳吃瓜群众。阮颐向来保持高冷不参与这种无聊的取名活动,虽然她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实在是太符合她们三个人的气质了。那两位是明着吃瓜,而她也是默默地吃了很多瓜。 “宝贝,就算是看戏,也不是京剧,”周衡扬说话慢吞吞地,阮颐猜她肯定又在吃东西,讲话声音有点含糊不清,“话说,小颐子你为啥要去秦淮苑吃饭?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吗?” 终于问到正题了,原本就是为了让她们震惊一下,阮颐晾了她们两分钟才状似哀怨地回道:“唉,没办法,餐厅是相亲对象安排的。” 果然,微信群在几秒钟后被瑶瑶的‘啊啊啊啊啊啊’全面覆盖。阮颐的耳膜在意料之中地被震破了。 效果很好。 “怎么回事?你不是归国新女性吗?为什么要走上相亲的不归路?”瑶瑶显然不能理解一向貌似看破红尘的阮颐居然会同意去相亲,语气里明显有着无法掩饰的痛心疾首。 “父母命,不敢违啊。”阮颐此时已经走到公司门口了,她打了辆车,站在显眼的位置。 今天她格外不显眼,早上出门前完全没有料到今天晚上居然有需要展现个人魅力的时刻。 “太悲哀了吧!现代女性居然连掌握自己婚姻的权利都没有了……”瑶瑶继续悲痛万分。 已经沉默良久的周衡扬忽然蹦出了一句话:“那段执一怎么办?” 这次,阮颐和瑶瑶都愣住了。这个名字已经在阮颐的来电号码里走失了整整一个月了。 回北城那天,阮颐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我过段时间可能要跟着医院派的救助队出国。 “还能怎么办,我只是去吃个饭,又不是上赶着跟人结婚去,难不成还要我发请帖告知别人一声吗?”阮颐面前停着一辆白色的丰田,已经沖她按了好几声喇叭了。师傅按下右边的窗户喊道:“姑娘,是你叫的车吗?” 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小碎步跑到后排,门关了半天也关不上,最后下了狠劲儿,才把门‘砰’地一下关上。 “可你都等了那么久了,眼看着就要成了啊,你都不会觉得可惜吗?”。 阮颐没回,她也觉得可惜,如果她没有把纸条放错位置的话,那现在的她说不定早就向段执一坦白了。只是当她知道那些原本该属于他们的回忆全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时,她整个人都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何去何从。 那天收到段执一的消息,她纠结了一个上午应该怎么回,该问他去哪儿吗,还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还是说她等他回来呢。 最后,她还是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一路平安。 过了几分钟,瑶瑶发了一条消息在群里:“阮阮,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其实那天咱班聚会我就想问你了,但后来看见你走了我就忘了。” “嗯,你说”阮颐轻轻地哼了一声。 “那天一班那个玩真心话大冒险的男生说的那些纸条,是你写的吗?”方瑶问得很小心。从高中开始,阮颐就很少参与她们关于感情方面的讨论,所以她默认阮颐是那种无欲无求的女生,即使看见什么很奇怪的东西,也自然不会往阮颐头上联想。 她现在已经基本上可以确认那些纸条就是阮颐写的了,那个男生所描述的,那些爱好和特长,就是和她同桌了三年的阮阮。但是,她还是问了出来。 第47页 “唉,就知道瞒不过你们。”阮颐偏头,装作无奈地嘆了口气。 “他说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那些纸条,我可能见过一次,”阮颐听到瑶瑶这么说,着实有些吃惊。那些纸条都是她自己亲手放到段执一桌子上的,她怎么会见过,“可能是我们还在高二教学楼的时候吧,有一回我和班长下楼去厕所,经过他们班门口的时候,他们正在布置考场,桌子什么的都搬出来了。正巧当时有个男生桌子下面掉了张纸条,我当时好奇就捡起来看,说的什么鬼谷子,我当时还跟班长说这个人的字好像你的字,然后我就把那张纸条捡起来放到那张桌子上就走了。” 又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巧合。阮颐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问方瑶:“瑶瑶,你知道那张桌子是谁的吗?”她始终想不明白,她就是记得自己见过段执一的位置,她一定没有放错过。 “那我可不知道,他桌上没放书,贴的其它班同学的考号和名字。”瑶瑶回复道,“所以,段学霸知道你喜欢他了吗?” “不知道。”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可能不知道吧。 “靠,你居然还在暗恋,也太给咱班丢脸了吧。以后要是你们结婚了,咱们班又矮他们班一头。” 阮颐无语,方瑶的脑回路总是突破边际。 “阮颐同学,对于你这种脚踩四只船,哦不,脚踩六只船的行为,我表示鄙视。”周衡扬语不惊人死不休,在听完瑶瑶讲故事后,终于把话题拉回了相亲的正轨上。 “我说,这位准妈妈,讲话是需要证据的,六只船是什么鬼?” 那边的方瑶果不其然开始尖叫。 “你现在去相亲,不仅对不起段执一这条船,还对不起段执一的爹妈还有我爹妈,他们四个对你们可是很看好呢!” 原本想等瑶瑶尖叫完再炮轰周衡扬乱用俗语的不良行为,没想到居然没发出尖叫声。阮颐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才小声问道:“瑶瑶,你不会是被我脚踩六只船的劣迹给雷晕了吧。” “阮阮,你们都到见双方父母的地步了,我怎么才知道呢?”她的声音有点低落,大概确实是伤心阮颐没有向她提过这件事。 “不是,瑶瑶,我和他还啥都没有呢,你什么精彩剧情都没错过。”阮颐哭笑不得,她大概都能想像方瑶装出一副‘全世界都不要我’的楚楚可怜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你们以后会发生点什么精彩的?” ........算了,阮颐这才体会到沉默是金的真正含义。 “阮阮,我觉得你们俩一定会在一起的,一定会的。女人的直觉,”瑶瑶语气坚定地说,“你们俩站在一起,能让人感觉到,你们两个的心很靠近。” “姑娘,到了。”师傅回头对阮颐说了一声。 阮颐忙点头,说了声谢谢师傅,便下车朝饭店走去:“你要是都能看出我们俩心离得近了,医院都不需要x光了。行吧,我要去相亲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相亲 秦淮苑门口,穿着暗红色旗袍的服务员礼貌地询问她是否有订位。阮颐这才想起,小姑姑既没告诉他那男人叫什么名字,也没告诉她有没有定好位置,位置的号码是多少。她有些尴尬地说了句稍等,走到一旁等待小姑姑回复她的信息。 这时,另一个穿着旗袍的服务员从石刻雕花门内走出,她先是比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又继续向外走。 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跟在她的身后,他手里捏着一个银色的打火机,眼神向下,丝毫没有被周遭因没有提前订位而一直等待的吵闹人群打扰。 又是一个许故。 那个男人跟着服务员向大门左边的一条修得窄窄的走廊走去。进来的时候,阮颐特意瞄了几眼,那条走廊没有灯光,仅仅只被餐厅漏出的灯火映衬着。 阮颐以前就听说过这家餐厅的招牌,它以江浙菜出名,老师傅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在北城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了。如果不提前几天,极难在这里订到位置。但偶尔会有那么一些原本已经预定却没准时来的客人,服务员也不会等,直接把聚在院子里的散客接到里面来用餐。因为它的独特味道,即使这种掉馅饼的好事发生机率极小,也总会有人坐在院子里等着,反正这么好的环境就当是出来乘乘凉散散心了。 秦淮苑的装修和它的名字相互映衬,坐落在北城的巷落深处,整个餐厅像个巨大的四合院。阮颐听方姐说过,这里原本只是个小小的院落,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不知道第几代的老闆很有远见地把周围的房子都盘了下来,做成了现在这么大的规模。后来,不管客人再怎么多,这里也没再扩张过了。 对着正门的房间是吃饭的地方,隔着不厚的宣纸窗户也只能看到里面是暖色的橙光。左边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可能是画廊,檐下刻着雕花的那种。右边则是密密麻麻的枝叶,也许它还没来得及察觉北城迟来的春天,枝叶们都还显得有些没精打采。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小姑姑发来的消息。 她说已经把阮颐的电话号码发给了那个相亲对象,还註明了对方姓唐。 多麻烦,还不如让小姑姑直接把座位的号码发给她,让她直接进去找呢。这样迂回的解决,难道不会很麻烦吗? 第48页 尚且默默吐槽的阮颐感觉到裤袋里的手机持续震动,摸出来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效率还挺高。 阮颐咽了口口水,又清了清嗓子。 “餵?” 那边没有回覆,阮颐又看了看号码,刚要询问是不是唐先生,忽然听见一声急促的呼喊在对方那边响起,然后是嘈杂的窸窣声,电话就被挂断,只有嘟嘟嘟的响声。 什么情况?阮颐再次打开通话记录,这确实是不认识的号码,地址也没有显示。 难道自己的相亲对象出什么事了? “你好。”还在研究电话号码的阮颐冷不丁听见背后有一个声音离自己很近,连忙转过头,发现刚刚那个捏着打火机和香菸的男人正微笑地看着她。虽然可能他的个子还没有段执一高,但阮颐莫名其妙有一种被压迫的感觉。 “你好。” “阮阿姨说你马上就到了,还给我了一张你过年时候家庭聚餐的照片,我刚刚在那里站着抽菸等你来,看到一个头发很长的女生站在这里,身形上似乎有点像你,就走近来确认一下。”男人明显是个善于和人打交道的人,讲话时自然得体,说起身形和相貌也没有让她感觉到别扭。看样子这场第一次正式的相亲可能不太难熬。 正式的…第一次。 “哦,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我们公司今天下午开会,时间就拖得久了点。”阮颐也笑笑,手机握在手里,隐隐有些发烫。 据她不怎么有把握的观察来看,眼前的男人应该比她稍稍大些,三十出头的样子。如果和她一样,也是在办公室工作的话,应该是比较有权威,说话举足轻重的那种。 “不站在门口说了,菜我已经点好了,咱们进去吧。”男人走上前,带着她向餐厅里边走。没有拦肩搂腰的常见揩油动作,他们保持着正常而较为疏离的距离,阮颐稍稍松了口气,果然奇葩相亲是不会发生在她这种勤勤恳恳攒人品的人身上的。 门口的服务员微微颔首,领着他们向餐厅里面去。 在北城,阮颐也不是第一次来到这种餐厅吃饭,不过每次同她一起的都是部门主管或是国外来视察的cfo。表面上和和气气的气氛让她觉得拘谨,除了无时无刻都需要察言观色外,如果是德国那边派来的高管,她还必须竖起耳朵听对方在讲什么,然后翻译给主管。这样子每顿饭下来,碗里基本上都是空的,再好吃的龙虾也都是别人的盘中餐,自己回家只能回家泡泡方便面。 来来往往经过的服务员手里都端着很大的盘子,每一盘里都只有零零星星的一点,闻起来也都是甜腻腻的。再好的食材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因为她一点都不喜欢吃甜的东西,连周衡扬最爱的冰激凌她都很少和她争抢。 本来今天中午就没胃口,只挑了两筷子米饭。看来晚上回去称体重,又是立竿见影的效果了。 餐桌上有一只明黄色的拉环灯,阮颐刚坐下,目光就被小巧精緻的檯灯给吸引了。灯身是用竹子编成的,里面有一只小小的黄色灯泡。她环顾周围的桌子,每一张上都立着一个檯灯。形状都是不同的,他们的这只像是一卷竹简,隔壁有小孩子的那一桌则是一只小老虎。 “听阮阿姨说,你刚从国外回来两年。” “嗯,在那边呆久了有点没趣,干脆就回来了。”阮颐回答得很轻松,菜还没端上来,桌上放着两个精巧的小茶杯,阮颐的手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等待着眼前的人把话题继续下去。 阮颐作为财务工作人员,和客户打交道这种事情原本不属于她的工作范畴,但人力资源老师的课她也不是白听的。虽然这是她刚去德国留学第一学期上的科目,听得云里雾里,但基本概念还是没问题的。如果她把他想像成客户,沟通未必有多难。只不过是她不愿意。 “你…是第一次相亲吧?” “我一直觉得自己还小,还是爸妈不准谈恋爱的年龄,没想到一回头已是百年身。” “嗯,你看起来,确实不像是身经百战的人。按常理说,都这个时候了,你应该问我有车没车,买房没有,全款还是刚交完首付,干什么工作的,一个月月薪多少。” 阮颐被他车轱辘似的话逗笑了,竟一下没控制住笑出声来:“看来,你已经刀枪不入了。”可能适合周衡扬在一起呆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说话也有些贫嘴了。 男人苦笑了一下,神色显然比刚见面时自然了一些:“这点你倒是看明白了。没办法,家里催得紧,我的工作整天都不着家,找个女朋友确实不容易。” “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也没什么可聊了,既然是相亲,总该有个相亲的样子吧。阮颐觉得,这个人应该是在给自己机会问他的职业,她索性跟着他的思路慢慢悠悠地走。 “节目策划。” 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今日一见,着实让阮颐对自家小姑姑刮目相看,她原本以为小姑姑给她介绍的不外乎是什么律师啦,医生啦或者是她的同行。她甚至幻想过,会不会小姑姑要介绍的就是段执一。没想到在保守的小姑姑眼里,节目策划也是个体面的正经职业了。这对于总是不苟言笑对娱乐八卦不屑一顾的小姑姑来说,简直是飞跃式的进步。 第49页 “节目策划…不是应该呆在摄影棚里的吗?在电视台工作的女同事也挺多的吧?” 阮颐的身边很少有做和电视台相关节目工作的朋友,几乎可以说是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世界。 “也不一定。现在在电视台播出的综艺节目越来越少,像我们这种,会写好节目策划交给电视台领导,或者认识的投资人,他们会抉择要不要投资。说起来有些复杂,总而言之,我们也是需要跟着节目到处跑的。尤其是在户外旅行或者竞技类节目,拍摄组跟到哪儿,我们就要去哪儿,基本上一个节目拍完,一两个月都是不着家的。” “那你们的工作跟导演有什么区别?” 菜慢慢布上来,阮颐发现餐桌上除了一盘江浙桂鱼和一盘清炒油麦菜,其它的竟然都是偏辣的菜。 “还是有区别的,讲起来有些麻烦,你对我们这个行业很感兴趣吗?” “嗯,听上去很有趣,而且如果跟着明星拍摄,还能知道很多独家八卦,我就能吊我闺蜜的胃口了,想想就很得劲儿。” 男人听得哈哈大笑,替阮颐夹了一勺子毛血旺搁在阮颐的碗里:“阮阿姨说,你很爱吃辣,但这附近的川菜馆我不太熟,怕不正宗,所以干脆带你来这儿。” “阮阿姨说,你很爱吃辣,但这附近的川菜馆我不太熟,怕不正宗,所以干脆带你来这儿。” 原本被这里看起来没有一点油水的菜浇灭了希望的阮颐,看见自己的桌上摆得全是剁椒鱼头,毛血旺和青椒炒肉,顿时满血复活,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往碗里夹,吃得很开心。 “那怎么不直接去大排档?烧烤也很好啊。” 话一出口,阮颐就在心里默默地笑自己——谁相亲去大排档啊。抬头时,男人正双手十指互相插在一起,面带笑意地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她。而男人碗里,只有刚盛上来的油麦菜。 “这些你都不吃吗?” “你吃吧,我吃辣吃得少,你吃得开心就行。” “哦,那咱俩的胃可能不太合适。” 她原本没有多想,出口才觉得自己好像把这段本来就不怎么靠谱的姻缘给完全掐断了。 ☆、两分三十六秒 “对了,阮小姐是做财务方面工作的吧?” “嗯。” “嗯…”对方沉吟,他刚刚给阮颐介绍了一下之前做过的节目,对方一边吃,一边饶有兴趣地听他讲故事,“虽然我们工作的关联不是很大,但没关系,如果你真的对综艺节目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安排你参与我下一个节目。我们的设想是做一个旅游类的综艺节目,计划去云南大理,虽然说我的权利也不是特别大,但托关系做个策划助理什么的小职务还是可以的。” “嗯…”对方沉吟,他刚刚给阮颐介绍了一下之前做过的节目,对方一边吃,一边饶有兴趣地听他讲故事,“虽然我们工作的关联不是很大,但没关系,如果你真的对综艺节目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安排你参与我下一个节目。我们的设想是做一个旅游类的综艺节目,计划去云南大理,虽然说我的权利也不是特别大,但托关系做个策划助理什么的小职务还是可以的。” “你也不用担心专业的问题,以你的水平像这样一期节目是完全可以应付的。助理也不过就是帮着跑跑腿,连提意见这种事情都可能轮不到你。只要你到时候安静不说话,呆在旁边,那么多人跟着肯定不会注意到你的。” 阮颐刚准备餵到嘴里的藕夹,落在了碗里。云南,大理。是个适合谈恋爱的地方。 她前段时间在周衡扬和瑶瑶地强烈推荐下,看了几个国内有名的综艺,甚至三人一度真情实感地喜欢过里面一对养眼的cp,只是节目过后也没再在网上看到他们的联繫,不免有些失望。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声音放得小了些。明明周遭没人在意,却总觉得自己讲的话题是不适合放在大庭广众下的:“那些综艺里被人看好的cp是真的还是你们策划的?”这个问题有些蠢,可她还是问了。 “肯定都有啊,不过前者的比例要小一些。说实话,虽然有些演员的演技不怎么样,但在综艺节目里表现出喜欢一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反正对方长得称心如意,要装出互相欣赏的样子比拿着剧本念台词要容易很多。他们自己的知名度提高了,节目的收视率话题度也增加了,这种好事对演员来说也是个机会。” 阮颐拿着筷子狠狠地戳在了藕夹上,果然,真情实感地喜欢是会遭到反噬的。 “对了,你下个节目的明星敲定了吗?” “听说投资方有看好的对象,我们电视台这边的负责人正在联繫,不过对象也就是那么几个当红的明星,估计应该会挑到你喜欢的。” 她实在是很难想像,头一回相亲,不仅没碰到传说中的妈宝男、凤凰男、猥琐男,还能顺便完成一个自己的小心愿。 “那时间应该也不太合适吧,我的工作很难找到很长的一段空闲时间。”还是有点遗憾,毕竟他刚刚说的的确很吸引人。 “时间也不需要太长,我们在一个场景的拍摄也只会持续三到四天,嗯…如果你请一半的年假的话,应该完全足够了。” 第50页 两人走出餐厅时,阮颐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免有些惭愧。如果她开口问,不就明摆着自己对这场相亲毫无准备了吗。亏得别人还盛情邀请她一起去录节目,她居然除了职业对他一无所知。 “小阮,唔…我现在可以称呼你阮颐吗?我的助理恰好也姓阮,是个男生,我这样叫你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要给他安排点什么任务。”他原本跟在她后面,阮颐回头时,他先是摸了摸衣服两侧,又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把手机放进了西装内侧里的口袋。 “嗯,随意就好。” “那我加一下你的微信吧,如果到时候我们要出发,我再来和你协调时间。你平时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话,也可以找我,我不外出工作的话,大多数时间也都是呆在北城的。” “好。”阮颐笑笑,拿出手机输入对方报来的电话号码。 “备註唐恕就行。宽恕的恕。”原本还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备註这一关的阮颐被对方轻轻松松地解了围,大概是看到她迟钝的手指,也料到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了。 唐恕的头像是一只白色的猫咪蹲在桌子上,用手扒着窗户,好像在招手一样。和阮颐顶着喜欢的nba超巨头像相比,看起来更像个安静的女孩子。 “话说,你是不是很少穿西装?” “是啊,”唐恕点点头,又挑眉问道,“如果你不知道我的职业,你还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吗?” 他们一起向地铁口走,原本阮颐以为他会自己开车来,没想到对方竟然也是个和自己一样的无车游民。 阮颐踩着地上的方型花砖块:“会,因为我刚刚站在外面的时候,看到你走出来,两次都想把手里的打火机踹到衣服兜里,可是西装外面没有衣兜。而且吃饭的时候,你拉了好几次领口的位置,我猜你平时不仅不穿西装,连衬衫都很少穿。” “而且,”阮颐眨眨眼,指了指他手里捏着的银色打火机,“新的吧,这种材质的如果用久了会有些发暗,你的看上去都能当镜子使了。” “没办法啊,面子工程还是得到位的,要不回去怎么跟爹妈交代呢。”他摊手,笑得有些无奈,“就这只还是哥们儿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翻箱倒柜可以说很不容易了。不过我家里打火机其实挺多的,都是那种五颜六色一块钱一个的,每回请家政阿姨到家里来打扫,她能给我捞一筐出来。” 听起来跟捞鱼似的,阮颐的情绪也被他感染了,笑得前仰后合。之前看到的那个状似许故的男人其实都是假的,这位仁兄大概是个男版瑶瑶。 “首次相亲,要不要给个客户评价?”看阮颐笑得停不下来,他继续问道。 “感觉很庆幸,没碰上什么奇葩的相亲对象。我出门前我闺蜜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把电话的123456快捷拨号键全部都设置成她们的,按1就告诉我我家失火了,按2就告诉我家里被雷噼了。我合计,他们接到我电话也不知道我拨的到底是几呀,难不成我还得先学着播报员给他们‘嘟’一声?” 没想到唐恕笑得声音比阮颐之前还大:“听你说话快两个小时了,都没发现你居然这么逗,高冷路线不适合你,你还是比较有做谐星的天赋。” 有些人就是适合轻松地聊天,笑得没心没肺。譬如唐恕,譬如周衡扬。而有些人你只需要看着,心就能定下来,即使沉默也不会觉得难以忍受,譬如段执一。 笑完,两个人都忽然安静下来。他们刷了卡,走进候车台。显示屏幕上说,下一趟车还要等两分三十六秒。 阮颐忽然想起,年前还没和段执一陷入互相沉默的怪圈时,他们也走到过这一个站台。阮颐特意挑了最里面的这里,为的就是人稍微少一点。这一趟车能坐到四环的一个人工湖湿地公园。 这一次,她也是什么话都没说,径直朝这里走。唐恕和段执一一样,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跟着她的步伐。 “我猜,你之前没有相亲成功,不是因为别人觉得你工作不稳定吧。” 二人面前恰好没有地铁隧道里贴着的gg横幅,阻挡的玻璃窗和紧闭的玻璃门将两人看起来轻松随意,却都不太真实的样子反映地十分彻底。 男人低头沉默地笑,他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只不过是没碰到而已。” “没碰到对的人,还是,没碰到那个人?” 男人到底还是把打火机和烟盒掏了出来。眼尖的乘务员从身边走过时,盯了他一眼,他只好垂下手,放弃了吸菸的念头。 那是一只小巧的白色烟盒,看起来大约只能装下不过五只香菸。他看见阮颐盯着它,顺手递了过去:“也是为了戒菸才买的,每天糟心事太多,还是得克制一下自己吧。” 阮颐把烟盒握在手里,它的稜角极尖,感觉如果不留神用力捏住,就会把手心划破。 “这是你自己买的吗?”她也不看他,静静地瞧着反射镜里那个面无表情的女人。和她上次在这里见到的她判若两人。 一股淡淡的香味隐隐飘入她的鼻腔,阮颐觉得这股味道很熟悉。 突然想起来,那天段执一在恬恬家楼下等她时,她走近他的身边,闻到的也是这股味道。 第51页 “不是,朋友送的。” 阮颐的第一反应竟是双唇微开,发出“啧啧啧”的气声。像是小学的时候知道自己的好朋友喜欢隔壁班张小龙一样,翻译过来就是,‘看不出来呀’。 “为什么?你们不可能吗?”阮颐把烟盒还给他,跳过了剧情,径直点破结果。 “不是说了没碰到吗,我们很少碰面,她不在北城。而且我也没碰到合适的时机说出来。”明明是站得直挺挺的说话,阮颐却仿佛看见他坐在办公室的阳台边,叼着香菸吞云吐雾的样子。 “与其浪费更多的时间在今天这样没意义的场合,倒不如去找她。” 地铁滑过的声音很轻,稳稳地停在两人的面前。空位肯定是没有了,阮颐走进去,握住支撑的扶手柱,回身,却发现唐恕定定地站在门外看着她。 “阮颐,永远不要勉强自己,这样的时间浪费一次就够了。” ☆、梨花 接到他的电话时,阮颐刚走进电梯间内。 声音从话筒那边传进她的耳朵里时,阮颐忽然觉得鼻头一酸。 她家楼下只种了梨花,这在北城的小区里是很难见到的。除了春天,其余季节几乎都是光秃秃的一片。前不久小区居委会商议要不要在中间植几株别的,颜色艷点俗点也没什么,总比大冬天小区里只剩下被裹得千姿百态的枝干要好吧。 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合情合理的提议居然被驳回了。听隔壁的王阿姨说,小区里原本住着的老居民联名表示不同意。说这花陪了他们大半辈子了,花来了,冬天就走了。 “你在哪里?” 阮颐和段执一不常打电话,可数的那么两三次电话,好像每一次他都以‘你在哪里’作为开头,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需要那一声‘餵’来扣紧,好像那句‘在哪里’省略了好多好多只属于他们的内容。 你在哪里,我买了菜,晚上回来做给你吃。 你在哪里,我还有一场手术,早上出门忘带家里的钥匙了,睡觉前记得帮我留个门。 你在哪里,一个人吗,要不要我过去找你。 原本,他们是该有这样的默契的。 电梯里没有信号,阮颐回答了一句,发现那边没有声音传来,便随意按了个还算低的楼层。 “你在电梯里吗?”走出电梯门,那头的声音才稳稳地落下来。 “嗯。你回来了?” “嗯,都出去快两个月。” 电梯里没有信号,阮颐回答了一句,发现那边没有声音传来,便随意按了个还算低的楼层。 “你在电梯里吗?”走出电梯门,那头的声音才稳稳地落下来。 “嗯。你回来了?” “嗯,都出去快两个月。” 阮颐走到这一层的走廊窗户口,向下望刚好对准了那一片开得正盛的梨花树:“身体还好吗?感觉你的声音有点哑。” 那头似乎离得远了些,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阮颐不说话,安静地等待着他开口。他们的沉默从来都不会让彼此觉得尴尬,就像是理所应当的静下来,互相倾听彼此的心跳。 阮颐靠近玻璃窗,呵出一口暖气,用手指点了两下。再一笔一划地写,撇,竖,横…. “你能来接我一下吗?” 写了一半的手顿住。 他在北城的同学不少,仅仅是阮颐知道的一班同学,就有五六个。他为什么不自己打车回来,却让她一个没有车的人去接他? “你等会儿,我进电梯。” 说完,阮颐回身按了下楼的电梯。原本上来时就只有她一个人,电梯也就停在了这一楼。她刚说完,电梯也就打开了门。 阮颐看过最好看的梨花,是那年高考前的清明假。原本只有一天的假期,她向老金多请了一天。爸妈开车带她到离家不远的县城,也是外婆老家的望城坡去看梨花。 望城坡上比别的地方要冷,爸妈跟在她后面慢悠悠地往上爬,阮颐则裹着冬天里的才穿的绒衣,一步步走得飞快。刚下过雨的泥泞小路被她踩得深一脚浅一脚。 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刚好可以看见望城坡下小县城的概景。县城的街道宽度大概只能容纳两辆车小心翼翼地擦身而过,被土砖盖起的二三层楼房挤得如同缝衣针那么细,压根看不到外婆家门外卖悠悠球的那条街在哪里。 数完房子又数云朵,数身边的梨花树,数脚边不知名的花。明明那时年纪那么小,她却觉得自己心事重重。 那时候,梨花开尽,她看着离得很远的铁路,总觉得自己正在送人离开。 而现在,梨花初绽,那个人终于回来了,正在一步一步走进她的世界。 “我刚刚下楼了,你现在是准备出发,还是已经到机场了?” “嗯……马上出发。” “好,那你等我。” 阮颐特意打了辆车,即使现在已经将近十点,从她家到机场的这条路仍然有点堵。她忽然想起,她唯一一次坐在段执一车里,那条本该水泄不通,连自行车都无法绕道的路,居然顺畅得不可思议。 想到美国电影里,纽约街头,男女主角在等待红绿灯的间隔里拥吻,那一刻,全世界都是安静的。 第52页 赶到机场,匆匆付了钱,走进机场大门才想起,段执一压根就没有告诉她,他坐的哪家航空公司的飞机,从哪里来,什么时候到。无奈,她只好先到接机口等他。却没想到,围栏旁,有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人已经站在那里了。 段执一比过年时黑了一点,原本以为出国救援回来时应该是鬍子拉碴的,没想到他看上去仍然干净整洁。只有他的头发显然是为了不遮挡眼睛,自己随手剪的,这里长一点那里短一寸。 阮颐先是向他招招手,男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耷拉着脑袋,压根看不到人群里有一只细长的胳膊正在朝他挥舞。 见他没有反应,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可段执一也不知道把手机放在了什么地方,像是感觉不到提醒似的,仍旧没抬头。 无法,阮颐只好喊了一句他的名字,周围人都转过来惊奇地看着她,段执一也抬起了头。 她觉得,那是她看过的最好看的来自段执一的笑容。不再是装模作样地弯起嘴角,也不像是给谁面子一样的勉强微笑,那个笑容是大大的,温暖的,失而复得的。甚至带了一点,像她刚看过的那部韩剧里面的天才围棋手一样的傻气。 “你不是说刚准备上飞机吗?” “我怕你来得太着急了,有危险。” 问题问出口,阮颐才觉得自己实在是白痴得不行,他参与国外的援救队,坐飞机回来怎么可能还不到一小时就到北城了? “那我刚刚给你发消息,你怎么没有回?” 段执一愣了几秒,才把手机从兜里掏出,在她面前晃了晃:“开的震动,我没感觉到。” 想要帮着拿点东西的阮颐被他用胳膊肘给挡开了,阮颐只好两手空空地跟在他旁边甩开膀子往前走。 “其它人呢?” “走散了。” 阮颐无语,抬头看着这个正一脸无辜看向她的学霸。这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把他弄丢了就弄丢了?分明有别的企图。阮颐也不反驳,就当他是真的走散了找不到回家的路才向她求救的吧。 “对了,我有东西给你。” 说完,段执一从随身带的包里摸出一块打磨得十分精细的石头,阮颐接过才发现那是一条黑曜石项鍊。 “你在哪儿得的?”阮颐眼睛亮亮的,她很喜欢这种石头。项鍊上没有什么多余的银饰,指甲盖大小的黑曜石被安上了一个极小的钩子,勾住穿过的红线。 “我之前救了一个创伤性气胸的小孩子,他父母送给我的,说是能够辟邪。” “这个是真的能够辟邪!” 阮颐说得很笃定。 她以前有一串黑曜石手鍊,是她奶奶给她找人专门定制的。高二上学期秋游的时候,阮颐和周衡扬瑶瑶三人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那两人毫无察觉地打闹,只有阮颐一直若有若无地瞟着一班队伍后面一堆男生中最醒目的那一个。 他和她一样,都是谈笑风生中沉默微笑的那一个。 那一回,几个人笑闹着你推我搡,不知道什么时候,阮颐竟把那串从小到大贴身佩戴的黑曜石手鍊给弄丢了。 最后自然也没有去把它找回来,除了那串手鍊,她也没再经常佩戴些什么别的饰物。 “嗯,能辟邪你就拿着。” ☆、温柔 坐在计程车上时,阮颐收到了一条消息和一个大姨的电话,主管告诉她德国那边有公司总部的经理要过来协调,让阮颐明天跟着他们到机场来接一下。而大姨则是叮嘱她,许故和缪阳过几天要来,她让他们给阮颐捎了些东西,让阮颐记得找他们拿一下。 之前回来的一年,阮颐都很少来机场,段执一的请求看起来倒像是个契机,最近是免不了要多跑几趟了。 “好,大姨,我知道了,正好上回缪阳来的时候没去过我家,这次我带他们到我家去坐坐。” “哟,就你那个小房子,许故说窄得跟卫生间似的,哪能再装下他们两个大活人,他们自己的事让他们自己安排,你就记得把我给你带的东西收好就行。” 就许故话多,他家厕所有四十平??阮颐气得直翻白眼。房子是自己家里给置办的,横竖一个人住,太大了她还嫌不好打扫呢,就现在这个大小她觉得刚刚合适。 “阮阮啊,大姨忘问你了,你不是上个月和你小姑姑介绍的那人相亲来着吗,结果怎么样?” 阮颐以前听妈妈说,因为她们家里没有男孩子,外公因为工作问题经常出差,外婆也是脾气顶好的人,所以总有那种不晓事的想来占他们家便宜。阮颐的大姨大概也就是因为自己是长女的缘故,很小就养成个火爆脾气,爸爸不在身边就护着妹妹和妈妈。外人看来总是凶巴巴的,实则对家里人极其细緻。 长大以后,下海经商掌了权,又和许故他爸这么个随时看上去都乐乐呵呵的人结了婚,自然家里家外也还是她说了算。许故随了他爸,脾气好,很少发火。但也随了他妈的倔脾气。和缪阳高中谈恋爱,被大姨知道了,她找到学校去硬逼着两人分了手,因为这,许故和他妈妈将近一个学期一句话也没说,放假也是到阮颐家去蹭饭。不过后来缪阳还是嫁给了许故,成为了一家人,许故他妈也就不计前嫌待女儿似的待缪阳了。 第53页 “还行吧,人还不错,是在电视台工作的,只能说相处愉快吧…” 上个月?哦,对,段执一都已经出国两个月了,她可不是上个月相的亲吗。 不对,为什么她是以‘段执一离开多久’作为计算单位的? “那你有没有跟别人继续发展的想法?” “没有….我们后来都没见过面了。” 话一说完,阮颐就后悔自己刚刚太莽撞了。虽然她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既然都说得这么清楚了,这段相亲肯定就是黄了呀,那按之前答应大姨的要求,不会要给她安排另一个吧…. “你在相亲?” 还沉浸在自己‘是不是傻’的自我反省间,阮颐忽然听到一直坐在身旁沉默不语的一尊大佛开口了。 她的身子猛地打了个寒颤,随即僵住。 怎么回事,她只是相了个亲啊,作为一个单身优质女青年,相个亲怎么了?她怎么会有一种背着男人偷汉子的想法呢。 段执一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讲话声音略比平时大一些,在密闭的计程车空间里,他的发音显得格外清楚,听起来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似的。 阮颐石化,机械地扭过头,面朝着段执一说不出话。 她们正行进在一个隧道里,段执一刚刚并不是转过头对她说话,他仍然紧闭着嘴唇看着前面计程车师傅靠椅背后,而她看到的仅仅是他光影下的一个模糊侧脸。 计程车司机看到这么般配的一对直接默契地坐在后座,就自然而然默认他们是情侣了。再说了,这么大晚上的,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跑出来接对方,不是情侣还能是什么。听到阮颐这么一通电话,他的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终于,那头也被突如其来的男声给惊着了的大姨提高了两个八度问道:“怎么回事?你这么大晚上的跟谁在一起呢?” “朋友,大姨,是朋友,刚回国,我来机场接他。”阮颐连忙解释。 她又偏过头去看段执一,只见对方索性把头扭向左边,像是在观赏窗外的风景。 不是,朋友,你给点反应啊,你是对我相亲不爽还是对我这么解释不爽啊? “什么朋友?上次和你相亲的那个?” “不是,我不是说了吗,我和他再没见过面了,”阮颐听见自己的声音明显在‘没见过面’这几个字上加重了音量,讨好的意味溢于言表,奈何对方仍然看着窗外,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见她现在谄媚得跟朵月季花似的表情,“这个是我高中同学,我们都在北城。” “他什么工作?” 这才说了几句啊,连人名字都没问倒先问起工作了。 “工作嘛….”阮颐悄咪咪地偏过头又打量了一下段执一,对方仍旧没什么反应。既然这样,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给大姨暗示一下,让她不要再给自己介绍对象了,“医生,和缪阳一样。大姨,就是朋友,你别问了。”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们上次给我说的那个男孩,指不定就已经跟阮阮好上了。” 阮颐如遭五雷轰顶,脑仁疼得厉害。那头大姨说的话明显不是冲着她,原本安安静静的电话那头,忽然变得十分热闹,她细细数下来,每个声音她都是再熟悉不过。 “你们自己家姑娘谈恋爱都不知道,你怎么当妈的?” “这种事情,让她自己处理吧。她一直都很有主见的。” “这怎么能行呢,你不问我这个做大姨的可得问清楚了。” “我想起来了,可能就是周清的女儿给安排的那个。我听说他们高中确实是一个学校的,说不定咱们还见过。对,周清之前不是还给咱发过几张照片吗,我觉得他们看起来不够亲密,也就没太当回事。” 怎么回事?阮颐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像极了那张黑人问号脸。不是只有四条船吗?呸,什么船,她爸妈怎么也知道了?还有照片?还是几张?这条产业链已经延伸到这么长了吗? “你们夫妻俩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知会我一声。小故,你知道这照片里的男孩是谁吗?” 阮颐倒吸了一口气,怎么今天正碰上家庭聚会?怎么还有许故和缪阳在呢。许故的声音缓缓而出时,阮颐才觉得这个噩梦才刚刚开始。 “我们高中的?给我看看。” “许故!”阮颐猛地一声尖叫,那边所有人的声音瞬间消失,她感觉车里的人也被她突如其来的尖叫给吓住了。 “干嘛?”电话传到许故手上,他果然是惟一一个没有被阮颐吼住的人,只听见他懒洋洋地在那边接起,装出一种‘求我,马上’的样子缓缓说,“哟,这张照片拍得真好,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呀,这哥们儿跟我还挺熟的…” “我没有!你别跟我爸妈瞎说!”阮颐连忙抢断,害怕许故顺嘴把名字给说出来了。 “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你着什么急。” 他倒是真不着急,反正是他抓住了她的小辫子。阮颐气结,顺了顺气,刚准备开口,对方却忽然清了清嗓子,有些严肃地说道:“电话给他,我跟你说不清楚。” 第54页 “给他干嘛?我不都跟你说了….” “是许故吗?我接吧。” …………………. 阮颐很崩溃,结局很惨烈。她带着不可置信地眼神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一直盯着她的段执一,手里的手机被她攥得紧紧的,她不敢给他,现在的局面完全不受她控制。 她不知道许故会跟他说些什么,她压根就不知道许故知道什么。他们向来也不把话说得太透,所以有些事情她看得仿佛比生命还重要,对许故来说就不一定了。这一点,许故永远比不上周衡扬。 “没事,我和他很熟,不会乱说的,你相信我。”段执一的语气很温柔,像是在抚慰一个刚刚受到惊吓的小孩子一般,阮颐觉得,她再犹豫几秒,他说不定就会把宽大的手掌覆在她的头顶上了。 “阮颐,我知道你一直喜欢他,你相信我。” 他从她手里拿过手机的那一刻,许故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阮颐鼻头一酸,被对她而言完全不同的两人相似的温柔给撞了个满怀。阮颐在他手伸向她的那一刻,手机已经抓不稳了。她迅速扭过头,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让眼泪以最快速度从脸颊脱落。 “嗯。” “嗯,她来接我的。” 许故说话声音本来就小,段执一还是用左手拿着手机,她根本听不到对方正在说些什么。 “还没。” “知道。” 一共没说够20个字。 手机再次传到她手里时,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阮颐甚至觉得许故如果再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和她多说一句,她就会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嗷嗷大哭。然而对方像是完全听不出来她已经充沛到往外冒的感情一样,用懒洋洋地语气扔下一句: “刚刚给段执一说话的时候,我开的免提。” 然后,对方电话已挂断。 阮颐掐了自己大腿一下,以示警戒。然后慢条斯理地打开和许故的微信对话框,开始无止境地斯文辱骂。 “许故跟你说了什么?”她还是问他,虽然已经被许故气到完全不好奇的地步了。 “没什么,他说他过几天要带着缪阳来,让我跟着你一起去接他们。” “就这样?” “要不然呢?”阮颐看见,段执一看她的眼神里充斥着笑意,其中又带着一点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是在告诉她: ‘小样儿,你再装一下试试’。 ☆、我们没有在一起 最近方芸发现,办公室里的那个小妹妹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不对,不是她不一样了,是她身边多出来一个不一样的人。 上上个星期,她和阮颐下了班准备去接恬恬吃销品茂那儿新开的一家日料店。刚下楼,目光就被一个穿着黑色衬衫,正坐在大厦楼下的沙发上翻动那本起码在摆了五六个月杂志的男人给吸引了。 和周围来来往往、眉间带着点戾气的上班族不一样,这个男人显然不是那群总是透着点油光的其中一个。他们这座大厦有很多公司,其它办公室的小姑娘经过时,大多都会留意到这个英俊的男人。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有人靠近他。而他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偶尔看一眼手錶。 看到他的那一刻,方芸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男人和身边那个总是温和应答的小姑娘站在一起一定很般配。 方芸刚准备用手肘捅捅不知在干什么的阮颐,提醒她东北方向十五米远的那个男人很优质时,就见他刚好抬起头,朝她们这个方向勾起了嘴角。准确地说,是朝自己身旁的小姑娘勾了勾嘴角。 如果不是因为他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实在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去当明星应该也是一条很不错的出路。这么一想,方芸觉得,这和她认识的不爱说话的阮颐更相配了。 “准备回家了吗?” 男人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微笑着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阮颐。方芸在那一瞬间以为自己耳背听错了。他轻松的语气让她觉得,原本他就应该来接阮颐回家的。 一起回家。 阮颐点点头,又连忙摇摇头:“要和方姐去吃饭。” 男人也没有什么失望的神色,他还是站在那里看着阮颐。方芸还没等他开口,便很有眼里见地说:“那什么,小阮啊,日料咱们明天再吃吧,你跟这帅哥去吧。” 都已经这么说了,阮颐便朝方姐摆摆手,躲避着她探究的眼神,领着那个好看的男人出了大门。男人临走时,还不忘朝方芸礼貌地点点头,然后上前几步,替阮颐撑开大门。 上个星期,方芸因为要和经理商量新项目的经费问题,请阮颐先帮她把恬恬接到公司楼下,她再带她回家。 等到她下楼时,发现阮颐站在大门外,不知道正和谁打电话,而上周见过的那个好看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给歪着小脑袋的恬恬讲解题目。书包被他垫在腿上,上面摆着一本练习册。男人拿着铅笔,在本子上演算,恬恬坐在一旁安静地看,时不时摆出‘喔’的嘴型,然后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等阮颐打完电话,转身进门才发现方姐正站在电梯口看着段执一和恬恬。 上个星期,方芸因为要和经理商量新项目的经费问题,请阮颐先帮她把恬恬接到公司楼下,她再带她回家。 第55页 等到她下楼时,发现阮颐站在大门外,不知道正和谁打电话,而上周见过的那个好看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给歪着小脑袋的恬恬讲解题目。书包被他垫在腿上,上面摆着一本练习册。男人拿着铅笔,在本子上演算,恬恬坐在一旁安静地看,时不时摆出‘喔’的嘴型,然后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等阮颐打完电话,转身进门才发现方姐正站在电梯口看着段执一和恬恬。 她唤了她一声,方芸才一下子收回了自己的思绪。 方芸和老公离婚是因为对方出轨,抚养权理所应当到了她手里。按约定,净身出户的同时,前夫需要每个月支付五千元的赡养费。他从没有亏欠过赡养费,但也从没有主动提出过带自己家闺女出来玩。就连恬恬的爷爷奶奶每个月见自己孙女一回,也没见得有多亲热,相比之下,他们更热衷于说几句难听话来酸酸这个前儿媳。方芸脾气不好,这一来二去索性就不带恬恬回爷爷奶奶家了。 恬恬的作业一向是由她来辅导的,恬恬很聪明,领悟速度比她要快许多。实在无能为力的科目,她也会请教阮颐这种刚毕业几年的小姑娘来教。在方芸看到段执一摸恬恬脑袋的那一刻,方芸这才第一次被触动到了。她一直觉得,一辈子就这么过也没什么,反正,喜欢、不喜欢也就只是一种感觉而已。恬恬已经这么大了,再过个几年,送她出国去也好,去寄宿高中也好,她能做到的也就这么多了。 然而在那一刻,她才开始反省,自己这样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恬恬望向电梯口,恰好看见妈妈正看着自己,于是乖巧地朝她张开手臂,甜甜地喊了她一声。方芸笑着,走上前替她收拾书包。 “今天学什么新知识了吗?” “嗯,今天christina教我们关系从句了,她说我们考初中的时候可能会用得到。刚刚执一哥哥给我又讲了一遍,我已经懂了。” “小红帽已经学得差不多了,考试一定没问题的。”方芸不知道自己家闺女什么时候得了‘小红帽’这么个雅号,不禁有些惊讶,当下也不好问什么,笑眯眯地让恬恬给阮颐和段执一说再见,然后就带着闺女回家了。 这周五,方芸发现阮颐穿得格外正式,原本怎么随意怎么来的长发被她松松地挽在后面,甚至特意把发尾烫了个内卷。从来不穿高跟鞋的她甚至带了一双coach的最新款来上班。 “小阮,你有事瞒着我。” 方姐终于按耐不住,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神神秘秘地对阮颐说道。 阮颐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段执一这两个星期来公司楼下等了她好几回,方姐她们要是再不问,她都觉得有问题了。 “嗯?什么事啊。” 装傻充愣嘛,谁还不是个人精呢。阮颐随手拿起一条奶茶包撕开,倒进了杯子里。 “你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去见谁啊,连高跟鞋都带上了。” “今天晚上要去听音乐会,鞋子是我嫂子送的。” “你别避重就轻啊,我们恬恬可是跟我坦白了,最近常来接你那个男人,你们俩年前就见过面,快说,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阮颐接了满满一杯热水,用小勺搅了搅杯里的粉末,摇摇头:“没有,没在一起。” “没在一起?那就是他在追你。” 阮颐一怔,又摇摇头:“没有。” 上周缪阳和许故来北城,阮颐因为前几天连轴加班,把其他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好不容易那天准时下班,她回到家里拖鞋都没换就直接扑倒在床上。 阮颐感觉自己刚跟周公打了个照面,就有音乐在她的耳边响起。那玩意儿锲而不捨地叩击着她的耳膜,凭着仅存的意志力,她伸出手,把电话调成了免提,打起精神,用平日里和主管交流的声音问了一句:“您好,哪位。” “你在哪里?” 对方一出声,阮颐顿时觉得安心了,原本松松垮垮的眼皮彻底闭上,撑起来的头也重新重重地陷在被子里,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家呢。” 阮颐平时说话声音比普通女孩子要低沉一些,陷入睏倦中的她想要快点结束这场对话,没那么多讲究,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清,话语里掺了一些小女孩的嗔怒与撒娇。 “困了?”他的声音似乎也随着阮颐浅浅的呼吸声变得更加温柔,“那我替你去接许故吧。” “嗯….”阮颐原本也没听清段执一说了什么,只觉得他轻柔的声音听着让人舒心,不自觉地答应,直到听到许故那颗定时炸弹的名字,阮颐才略微清醒,翻了个身坐起来,“今天多少号呀?” 段执一从没听到过阮颐用‘呀、呢’这种有些幼稚的语气词,直到听她从口里说出,段执一才发觉其实阮颐不止是他高中时听说的那个冷淡、骄傲的女生,她也可以很可爱。 “28号。” “喔….好像真的是今天,那他们几点到?”后知后觉的阮颐搔了搔自己的头发,又伸了个不怎么舒服的懒腰。 “晚上九点,还有一个半小时。” “好。” 她挂了电话,闭着眼在床上坐了两分钟终于起身把自己关进了卫生间。出门时,段执一已经把车停在小区门口了,阮颐尚未完全清醒,半眯着眼睛有个人正靠在门边吸菸,她梦游般地向他靠近。 第56页 对方看见阮颐靠近,先替她打开了后座的车门,把菸头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你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阮颐自顾自地点了头,像找着了家一样,一进车里就歪倒在座位上不省人事。 等她醒过来时,一睁眼竟然是两个男人坐在驾驶和副驾驶位。他们说的大概与段执一出国援助的事情有关,专业术语太多,再加上她原本就迷迷糊糊的,什么也听不明白。刚准备起身,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脑袋下已经压了一双光滑的腿了。 阮颐第一反应先是摸了摸脑袋下的腿,确定没有自己的唾液流出,再慌忙地坐起来。 “你醒啦。”腿的主人放下了手机,冲着阮颐笑道。 “哟,我以为你得等我们进酒店了才醒呢。”副驾驶座位上的男人转过身一脸无语的把她看着。 原来段执一已经把他们从机场接出来了,而自己就一直像只树懒一样趴在车里的后座上呼呼大睡。 “我看你睡得很好就没有叫你。” 司机先生扶了扶后视镜,沖阮颐一笑。 “早知道我和缪阳还得自己出来,我们直接让段执一来接就好啦,省得缪阳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阮颐捏好的拳头已经准备挥出去,但想到自己也有把柄在他手上,便忍着没说。 “喏,给你带的,我们做医生的根本穿不了这个,”缪阳说着给阮颐手里塞了个大盒子,阮颐抖了抖,大概是高跟鞋之类的,刚准备谢谢这位嫂子,突然发现对面的人正在拼命给自己使眼色。 阮颐皱了皱眉,打开自己的手机,你有一条新信息: 成了没? ☆、等待 “怎么会没有呢?他都来接你下班了。”方姐的眼睛瞪得贼大,阮颐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沉默。 就是没有啊,她能怎么办。 在外人看来他们的关系的确是亲密无间,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样的陪伴,如果不是以喜欢为前提,那段执一就是个实打实的渣男。 然而,他的确没有跟她说过,他喜欢她;也没有跟她说过,我想要跟你在一起这种话。 那天,阮颐收到近在咫尺的缪阳发来的消息时,她也是这样回复她的。 没。 没有,没有人跟她说过,要不然咱们在一起吧。也没有人跟她说过,我很喜欢你。 “那你们到哪一步了?” 阮颐想了想,回答:“偶尔他来等我下班,然后一起去吃饭,一起去逛书展或者去看画展。” 反正那样不用讲话,两个人也不必尴尬。 有好几次阮颐都反问段执一:你不是医生吗?你不是有手术吗?你都不用休息的吗?然而段执一总是笑着摇摇头,也不回答,只是说不忙。 “所以你们今天是他邀请你去听的音乐会吗?” “嗯,他说朋友送的票。” 方芸一时有些纳闷,那个小伙子显然不是那种市侩精明型,但举手投足风度翩翩,一看就是家里教养很好,为人肯定也不至于木讷。这样磨磨蹭蹭的相处是为了什么? “其实,方姐,”方芸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就听见阮颐开了口,她手里的奶茶已经搅动了好久,也没见她喝一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总觉得我和他错过了很多。” “你们认识很久了?” “嗯,高中同学。” “那你喜欢他吗?” “嗯。”即使不知道她应该怎么找回那段原本属于两个人的秘密,不知道这样的联繫还能持续多久,至少她知道,自己还是喜欢这个人。 “那不就行了,”方芸一脸‘事情不久解决了’望着眼前的小姑娘。阮颐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成熟,或者说是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闭塞和单纯。这样的人往往会把事情朝复杂的方向想。然而,如果把感情想得太复杂,想得太理性,未必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你看,你很清楚自己现在还喜欢他,如果说你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他,那说明这个男孩子身上有你一直喜欢的某种感觉。既然他现在在向你靠近,你为什么不把他抓住?如果因为你们之前错过了而觉得遗憾,那你以后也会为现在的驻足不前感到遗憾的。” ‘我今天有个手术,就不去接你了。’快下班时,阮颐收到那个人的信息。 她迅速编辑信息,正准备告诉他她可以一个人先去,在那边等他。还没来得及,对方又发送了一条消息。 ‘你到我们医院来一下吧,我结束了再一起开车去。’ …….为什么要选择这样麻烦的方式,阮颐皱皱眉。原本打算回他不用这么麻烦,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机。算了,反正自己也没什么事,干等在那里像个傻瓜。 “喂,小傻瓜。” 像是被读了心一样,她的身体一震,把一旁的方姐也吓了一跳。 “怎么了,方姐?” “瞧你吓的,给你化妆品,”方芸给阮颐递过来一个红色的化妆包,见她愣在那里,索性嘆了口气,直接取出眉粉和眼影开始在阮颐脸上涂涂抹抹。 “你这个年龄的小姑娘,照理说应该下了班就把自己捯饬的花枝招展的。你倒好,一天天的比我还素净,也亏得那小伙子还能看到你的内在美了,”方芸把阮颐的头扭过来,扭过去,对比了一下,最终选择了棕色的眉粉替阮颐拉长了眉尾,“还好你皮肤白,我身上可没带粉底。” 第57页 “你今天是去听音乐会吧,那我就不给你挑那种特扎眼的眼影色了,像这种大地色眼影,你就随随便便用小拇指抹一下就成,多简单的事儿,现在的小姑娘,怎么就这么懒呢。来稍微抬点头。哎,对。” 阮颐配合着,睁眼,闭眼,再睁眼,眼睛向上看。上一次被别人捏着脸化妆,好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喏喏喏,你看看,都二十七八了,皮肤还这么好,画出来多好看吶。你早这么好好打扮自己,不知道得有多少小伙子被你迷倒了。”方姐满意地看着自己眼前的作品,像个时尚编辑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被穿在身材最好的模特上似的,一手拖着下巴,满意地咂咂嘴。 “方姐,恬恬在家里也被你这么打扮吗?” “怎么可能,她才多小啊,”方姐回到座位上,不知道在翻找些什么,把东西从面前的小盒子里拿出来又放回去,拿出来再放回去,“不过等她大了,我且等着给她打扮呢。” 阮颐扁扁嘴,拿起镜子看着里面和平时有些不同的自己。这个妆,没有那个妆好看。 “来来来小阮,这个还有这个,你挑一只,马上涂,都是好牌子。” 阮颐接过两只口红,皱着眉头问道:“这两支不就差了一号吗?有什么区别吗?” 方芸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两支一併抢了回来,比对了半天,最后挑了那只阿玛尼的正红递给了阮颐:“你怎么跟恬恬她爸似的呢,差一号也差很多好不好。” 她沿着阮颐的唇细细的勾:“我说啊,你这嘴唇挺薄的啊,万一你和那小伙子好上了,可别甩人家啊。” “方姐,封建迷信要不得。” 阮颐的眼睛正好对着方芸的唇,她也开玩笑道:“方姐,你的嘴唇也很薄呀,咱俩彼此彼此吧。” 方芸笑了,轻轻地用手指晕开了唇尾的部分,看着眼前好看的小姑娘。 “封建迷信要不得。” “您好,段执一医生是在这一层吗。” “段医生在做手术呢,您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阮颐走到心外科时,只有一个小护士坐在问询处。这个时候的心外科走廊上很热闹,病人家属都掐着点来送饭,各自家的饭菜香味混杂在一起,和医院消毒水组成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段执一大概是他们科室的头牌,哦不,最受欢迎的医生。小护士显然是对这种送上门的场景见怪不怪了,头都没抬一下,继续刷着手机。 “嗯…没有,那他的办公室在哪里呢?” “医生没在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不允许随便进入,如果您没有什么急事的话,可以先留个言,我会替您转达他。或者您可以就在这里等他做完手术。手术才刚开始没多久呢,您估计还得等个几小时,心外科嘛,手术时间也说不准,如果您真要等,就站在那边等着吧。” 说完,她指了指对面那个临窗的角落。 虽说从小到大,阮颐除了许故也没跟谁拌过嘴,可这讲话对不对味却是能听出来的。那小护士八百个不愿意的表情,看得阮颐浑身不舒服。段执一明明白白跟自己说,马上就完的小手术,怎么可能还得等上几小时。 她也不分辨什么,点点头,乖巧地走到一旁等着。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经过的人大多有些匆忙,连朝这边扫一眼的性质也没有。阮颐不说话,也不玩手机,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安安静静地等。对面的小护士偶尔抬头看看她,也不和她说话,继续刷手机。 终于,大概是刚吃完饭的两个小护士结伴回来,在那个刷手机的小护士身边坐下,她的脸色才好看了些。一个个子娇小的护士打量了一下角落里的阮颐,小声地问道:“谁啊。” “找段医生的。”原先那个小护士脸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阮颐隔得距离并不远,她们的声音听得足够清楚。 “感觉比上次那个好看。” “您是病人家属吗?”有个扎着马尾的护士朝阮颐问了一句。 她摇摇头,没继续回答。她只是来等个人而已,实在是没有必要应付更多不该回答的问题。 “您还挺诚实,就是前几天有个姑娘明明是别的科室的病人家属,为了要段医生的电话号码,找到了咱们科室,谎称病人是我们科室的。问她病人叫什么名字又支支吾吾不说,还好护士长精明,一眼就看出来人家是奔着段医生来的,压根没给她接近别人的机会。” 这人说话听着倒还像是和人聊天的态度,不过话里头总还是有把她当作段执一的追求者些许瞧不起的意思。她不接茬,继续鼓捣着手上的薄风衣。 其实,阮颐只是想找个地方坐会儿而已,是不是段执一的座位现在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即使她的工作不需要应酬,不需要长时间站立,她也没有穿高跟鞋的习惯。为了爱漂亮,把自己整得全身酸痛,脚还容易变形,何苦来哉。刚刚坐地铁过来时,一路被挤得几乎整个人悬空,已经让她的脚有些吃不消了。再这么站下去,怕是撑不到段执一手术结束,她就要打道回府了。 “哎哟我的妈呀,可累死我了。” 第58页 又等了十几分钟,一个穿着手术服的护士从右边的楼梯口走出来,她一边朝咨询处走一边甩着自己的手:“赶紧的,给我水。”她冲着刚刚那个扎马尾的小护士招了招手,又扶着自己的脖颈扭了好几圈。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才注意到角落里站着个正望着她的好看女人。 “这位是?”她说话声音明显比那些小护士要大些,想来她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旁边几个小护士朝她用力挤挤眼,下巴朝她门背后的方向抬了抬,她立马反应过来,看向背后脚步声和谈话声逐渐增大的方向。 段执一跟在几个年轻医生一起出来,彼时正在看手上病例的他,发现前面一群年轻医生的脚步声和谈话声逐渐停滞,抬起头才发现阮颐正站在窗户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小护士们用无比惊讶地目光看着原本很少有表情的段执一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阮颐的跟前,柔声问:“你怎么不去办公室等?” ☆、新疆舞 阮颐余光瞟了瞟他身后尚在发懵的小护士,这个时候揭别人的短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好处。 “我怕你们办公室有人,我都不认识,呆那儿挺尴尬的。” “没事,走吧。” 段执一把阮颐的外套搭到手臂上,又接过她手里的包。他笑得灿烂,像是高中时班上篮球比赛赢了,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阮颐那一刻的直觉,他会顺势牵她的手。想着这么多人,这多难为情啊,于是把左手向后缩了缩。然而,段执一只是走在她的旁边,带她朝右边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去。她有点脸红,沉默着和他并肩,只留下还没缓过神的一群围观群众站在原地。 “怎么了,都站在这里干什么?” 这台手术的患者是七十多岁的老爷爷,身体上毛病很多,之前就已经在泌尿科观察很久了,这次做瓣膜置换,段执一他们一群年轻医生跟着主任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一点也不敢怠慢。为了防止老爷爷身体上其它器官出现问题,泌尿科和神经外科的主任医生也在手术室外注意情况。 几位留下来讨论后续问题的主任医生慢慢悠悠从楼梯口出来,正商量着等会儿是去光谷楼下那家新开的火锅鱼还是直奔他们的老聚集点撸串,恰好见到众人都站在原地不动弹,望着走廊尽头两个背影。 “段医生的家属来了。” 不知哪个医生最先开了个头,一群年轻医生都压低了声音笑。他们的好奇心驱使他们赶紧到办公室去一探究竟,毕竟单身的段执一一直是医院里年轻女医生和小护士的争抢对象,行业里消息互通,一些别的科室之前和段执一一起实习或者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医生但凡稍微接触过他的,私下里都唤他石佛。 然而大家又担心会不会打扰看起来甜甜蜜蜜的段医生。事实上段执一谈恋爱对他们这群男同胞并没有什么坏处,至少相比较起来,他们的曝光率会增加一点点。 “小段有家属了?”一个戴眼镜的老医生扶了扶垮到鼻樑上的眼镜,嘟嘟囔囔道,“那不好办了,我刚跟我家那口子说,下回来的时候把小侄女带来跟小段见见面,看对眼就处处,没想到别人家的小姑娘居然下手这么快。” “那可说不准,我看段医生刚刚都笑成朵花儿了,说不定是咱段医生追的别人呢,人姑娘也怪好看的。” “好看你们就傻愣在这里连办公室都不要了?”一个中年男人扯着大嗓门沖他们这群年轻医生嚷着,几个刚刚还在开玩笑的医生立马变得低眉顺眼起来,虽然大家也都知道他们主任只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而已,但他要是真不高兴了,找个名目罚你去泌尿科呆几天也是没有问题的。 “下周要来做手术的你们都知道是谁了吧,联合手术,我们科和神经外科一起。”这位大嗓门的心外科主任咳嗽了一声,手一挥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下周手术,心外科和神经外科的所有住院医生和实习生都不允许缺席,必须到场。副手我到时候再通知,现在都给我回办公室。” 段执一让阮颐在自己位置上等他一会儿,阮颐好不容易能找个坐的位置,自然满心欢喜。她坐在桌前,随便抽出一本书,安静地翻。 只能是翻。段执一桌上的书,大多都是英文原版,许多陌生的单词她从来没见过。 ‘arrhythmia’ 她看段执一桌上有一沓厚厚的白纸,便取了一张在不认识的单词中挑了这个看起来很顺眼的,写在白纸上。 她喜欢这个词的结尾,听起来很饱满。mia,有一种故事未完待续的感觉。 “您是,等段医生?”一个腆着肚子的秃顶医生走进来,径直坐到办公室里那张大会议桌的最前面位置,几个正好奇打量她的年轻医生也跟了进来,自觉地坐在了离他不远的位置。 太像了,和她看到的港剧里外科医生带着一堆实习生意气风发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不过这个主任丑了点,实习生嘛….还凑合,就是那种看向她的眼神猥琐了点。如果换成段执一走在最前面,还原度应该可以达到百分之八十。 见进来的人越来越多,阮颐也就放下了笔,她点点头,没说话。 “哎,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第59页 忽然有个年轻医生开口,他坐在离那位主任很近的位置。像豁然开朗似的,嘴张成“哦”型,目光从阮颐的脸上转移到头发上,又从头发转移到脸上,最后闭上嘴摇摇头道:“不对,不是。” 有个年轻的女医生笑着打趣:“我说,这不会是你勾搭妹子的套路吧,人家可是段医生家属,你做梦去吧。” 那个瘦瘦的年轻医生脸红着笑,却又着急辩解:“不是,我觉得她像,但又有点不太像。我只记得一张侧脸和头发。” 阮颐笑着摸摸自己今早微微扎起的头发,看着那人探究的眼神,耸耸肩笑得无奈。 “她一笑我更不记得有没有见过了。” 从外面走进的段执一正低着头整理黑色衬衫的袖口,抬头时发现办公室里一群人已经排排坐,向他投来吃瓜的表情了。 “怎么了?你们不去吃饭吗?” “小段你现在是….?”主任话没说完,给了片空间任大家自由发挥。 “嗯,去听音乐会。我今天没有工作了,明天值班。” …..要不要说得这么准确,又没人拦着你。 “好好好,年轻人就是该多一些娱乐活动,别一天死气沉沉地呆在办公室里,走吧走吧,该回家就回家,该值班就值班,该谈恋爱的就去谈恋爱。” 那个主任看向段执一的眼神活像看自己长大的儿子一般,笑得十分和蔼。话一出口,周围的实习生便有的要起身开熘,主任立马收回慈爱的眼神,一个眼刀扔过去,小实习生立马认怂,唯唯诺诺的坐回座位。 “我们走吧。” 段执一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领着阮颐离开了办公室。 刚刚上楼时遇到的小护士们仍然坐在询问站聊着天,阮颐和其中一个对视时,她将目光垂下,没再朝她看。 趁着还在等电梯的空隙,阮颐凑近他,轻声问道:“你不会喊我来就是让我帮着给个下马威吧。” 说完,她指了指斜后方的小护士。 刚刚经过的这几分钟,的确不太像是段执一的作风。毕竟段执一在同事和陌生人面前,行事作风还是很低调的。这一套动作下来,还有谁不相信段执一没有谈恋爱的? 已经很少对阮颐的问题表示沉默的段执一却出奇地一言不发,他走进电梯按下一楼,又沉默着走出。阮颐有些茫然,自己什么话说错了吗? “你今天还化了妆。”他替她打开车门。 阮颐点点头,将右脸上垂下的碎发挽到耳后:“方姐说,这样气色看起来能好些。” “挺好看的,我很少见你化妆。” 这下轮到阮颐沉默。 高二上艺术节,理科班和文科班按比例出节目,老金决定让他们班准备一个舞蹈节目参加评选。原本理科班跳舞的就不多,这样被选上的机率也大一些。瑶瑶她们挑了很久,最后决定跳一个各个民族组合在一起的舞蹈,这样的民族舞又比那些什么炫酷的街舞更容易讨得评选老师的喜欢。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的节目直接被安排作为艺术节的开场舞。和全班同学的开心相比,阮颐一个人的心情显得十分复杂。她的四肢不协调不仅体现在普通的运动项目方面,连跳舞也难以幸免,这严重影响了阮颐跳舞的美感。原本准备打退堂鼓的阮颐向老金申请自己能不能作为后援啦啦队不参加这个节目,没想到一向最看重成绩的老金不仅没同意,反而鼓励阮颐应当挑战自己,少坐在教室里看书,多参加集体活动。更变本加厉的是,他还特意嘱咐舞蹈老师把阮颐安排在第一幕出场的新疆舞小组。 舞蹈练了两周,每每被舞蹈老师留下来补课的阮颐总算是看明白了,肯定是上个星期语文课的时候她看碧血剑被老金逮了个正着,他藉此打击报复来的。阮颐完全不理解周衡扬她们为什么能假笑得这么自然,每当训练时老师特意把她拎出来作为笑容僵硬的典型示范时,她都想刨个坑钻进去算了。 快上台演出前,舞蹈老师叫了两个朋友给他们班同学化妆,阮颐的脸头一回被别人捏来捏去摸来摸去很不适应。给她画眼线时,忍不住一直眨眼睛,害得老师帮她画了三次才画好一只眼睛的眼线。 “哇,阮颐,你眼睫毛好长。” 高中的女生,尤其还是理科强化班的女生,学校根本就不允许她们化妆,因此好不容易逮了个机会,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姐妹化了妆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终于被老师捏着下巴画了个大红唇后,阮颐连忙逃到周衡扬身边,抢过她的镜子,视死如归地望着镜子里的人。 口红太红,眉毛太粗,眼线太长。虽然那时候她并不太懂一个妆面怎么才叫好看,但她知道哪些地方她看着很不舒服。 “有纸没,给我递一张。”她接过周衡扬塞给她的纸,趁舞蹈老师没注意,连忙擦了两下,口红颜色变得淡了些,她看着也舒服多了。 “打球去?” 他们化妆的大教室外有几个外班男生在招呼他们班的男生,班上好动的几个大声地回应:“不去啦,待会儿上台了。你们班啥节目啊?” “早被毙了。” 阮颐站在门旁装作整理东西,听着他们对话。她见过那外面其中一个,一班的。 第60页 “老段呢?他不打?”体委在教室里被化成了个大花脸,一点都不在意的大大咧咧喊着。 “他被老师叫去准备相机了,到时候坐在第一排拍照。” 阮颐手里的衣服被她折了又拆拆了又折,直到他们都离开,她才回到那群正讨论得热烈的女生旁边。 ☆、你在想什么 按照学校的传统,艺术节向来在小操场上进行,租来的舞台直接搭建在操场上,舞台下从左到右依次是高一高二高三各个班级,每个班搬凳子排成一长条坐在下面欣赏节目。 由于已经是十一月份,刚刚七点,天已经黑了个透。白色灯光散在舞台上,阮颐眼前都是黑压压的一片。他们是第一个节目,而她又是第一组最中间的那一个,被簇拥着站在舞台的中央。除了光,什么也看不见。 那次上台是她自我感觉跳得最好的一次,判断标准是,音乐结束时,她的动作也做完了。阮颐拼命模仿着周衡扬她们与生俱来的、看起来发自内心的笑容,直到最后一个双手扬起的动作结束,她的嘴角才彻底垮下来。 全班站在台上向下面的观众鞠躬时,她努力睁大眼睛寻找前面的蹲着一排人中那个熟悉的身影。这次她看得很清楚,面前的一排小摄影师们都半跪着,仿佛很专业地举着相机,闪光灯的咔嚓声此起彼伏,然而她没有看见他。 这次,是真的没见到。 “阮颐!前面有台阶,你小心点。” 周衡扬站在队伍的最前头,所以最先走下舞台。她转身朝后面正提着裙摆,尚在舞台边缘的阮颐喊了一句。 后面是个小品节目,道具准备的时候舞台上是没有光的,她整个人被笼在黑暗里,走得极慢,又害怕耽误到后面同学下场,于是先退到一边,等班上的同学都下去了才慢慢地向台阶靠近。 好不容易磨磨蹭蹭下了一步台阶,她又曲着腿试探着继续向下一步,突然听见身后有个声音冷不丁说了句:“你走你的,我在你后面呢。”一颗心才安下来。 还好,许故还在。 “哎,老段,有没有给哥们儿拍照啊。哥们儿在舞台上帅吧。”突然,前面有个男生扯着大嗓门朝阮颐右边的方向喊道。 大概三四米左右,阮颐立定站在那里,等着那个人回应。 “滚,”黑暗里那个人的笑声像是在阮颐心里轻轻响起的铃铛,“老陈刚刚把我叫走了,没拍到您帅照。” 原来,他还是没看到。 不用再期待了,两个星期,只为了能够被看到和平时不一样的她,比别人多付出的努力,只需要只言片语,顷刻就能碎掉。 你看,他们总是错过。 阮颐藏住自己的失望,继续向下,却在最后一步差点踏空,幸好许故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臂,才没让她摔个狗吃屎。 “你在想什么?”许故的声音略带些怒气,明明是一直跟在她后面防止她摔倒的,刚刚还走得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了,最后几步跟见了鬼似的下得飞快,要不是他眼急手快,这一跤摔出个好歹,他妈还不得骂死他。 刚刚怎么了? 许故不明白,后边舞台上的灯光又亮起了,他顺势朝右望了一眼,正好,有个人和他对视。 “你在想什么?” 阮颐原本正发着呆无意识地抠着车内的门把手。他们从医院的停车场出来好一会儿了,剧院就在二环,中心位置,离他们并不远,阮颐出发时看了看时间,他们到那儿的时候应该差不多刚刚开场。 车里如水的音乐流动,还是那张imagine,约翰列侬的嗓音永远带着不可复制的浪漫。只要他的音乐响起,你总会觉得你就身处在最浪漫的想像里。 i see the wind, oh i see the sorrow, yesterday is clear in my heart. “你沉默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这个突如其来的问句,这样急迫地想探求她的内心。他忽然像个孩子一样,用略带撒娇的言语,向和他一起时总是陷入回忆的阮颐发出直面的疑问。 显然,他就是想要个答案。 为什么她总是看起来闷闷不乐,为什么她总是看起来心事重重,为什么她不是一个开开心心活蹦乱跳的阮颐。 她原本以为他不会在乎这些的,她原本以为在外人面前不知道如何是好时,沉默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而且,他段执一本来也就是个话少的人啊。 原来他也希望她能够多说点什么吗。 “我没想什么,就是刚刚站久了,腿酸,有点累。” 又是个不痛不痒的太极。还能怎么说?说她想起来高二的时候努力练舞只为了让他多关注自己一点,而最后还是没有得偿所愿吗? ‘你明知道你现在还是喜欢他,说明他身上还是有你喜欢的样子’。阮颐想起方姐这样跟她说。她看着段执一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忽然有一种莫名而来的恐惧。既然她还是喜欢他,那再陷入那段他不知道的、也已经与他无关的回忆里又有什么用呢? 她的心里有个声音再告诉她,这样持续的惋惜,总有一天她会把他推得越来越远。那时候即使近在咫尺,怕也是找不回来了。 所以,她应该找回那个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就第一时间想要写在纸条上分享给段执一的阮颐吗?那个被她关在铁皮盒子里,与他无关的阮颐。 第61页 “高跟鞋的设计不符合人体力学,你全身的受力集中于脚趾,使掌面失去平衡,破坏了正常的重力传递负荷线,牵连至膝部及腰部承受压力,如果长期穿,不仅会造成使脚部酸痛、还有可能导致跖趾关节变形,跖骨骨折。尤其我记得你上次来我们医院看了椎骨的,你更要少穿了。” 突如其来的恐慌被段执一一顿叽里哌啦的说教给打散了,她抛开那些虚无的疑虑笑着打断正一本正经给她讲医学知识的段执一:“停,你见我穿过几回高跟鞋啊,这双是缪阳刚送的嘛。我想着如果连去听音乐会都不穿,估计它又得被我雪藏了,没想到….” 刚准备说,没想到今天走了这么多路,转念一想,这么说好像有点埋怨他让自己来医院找她的意思。 “缪阳和许故……好像还挺不容易的。” 阮颐没想到,这句话还能从段执一嘴里说出来。她原本以为,这只能是她和周衡扬还有瑶瑶回忆当年往事时的谈资呢。想到这里,她的笑容又不自觉地加深了些:“我以为你不会关注这种事的。” 的确,毕竟他是其他班小女生都当作学神一样的存在,是无论班上讨论八卦到飞起还是成绩出来前紧张地跳脚,都撑着头拿着一本小说,翻得淡定的人。 “我确实关注得不多。”他看了一眼后视镜,抿了抿嘴,仿佛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忍了一会儿,笑了起来。 阮颐见状,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他笑起来。她笑得尤其灿烂,径直发出了哈哈哈的声音,刚刚有些微妙的气氛顿时缓和了,阮颐笑得眼睛只剩下了一条缝,转过身子盯着段执一。 “快说快说,你都知道哪些八卦。” “一开始我确实是没注意,平时跟她也没怎么说过话,就觉得她跟普通的女生也没什么区别。结果高一下我突然发现班里气氛有点怪,我以为大家都打算考好大学奋发图强,但班主任有好几次都在任课老师正上着课的时候把她叫走。结果听我们寝室的人说,许故和她分手了,老班也在查谈恋爱的人,我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高一下上体育课,许故都没跟着我们一起打篮球了。” “咱俩情况差不多,每回有什么八卦到我们俩耳朵里都跟黄花菜似的,全校都知道。你好歹是从当事人身上发觉出苗头的,许故从小就贼不爱说话,我压根没看出来他有什么变化,还是周衡扬和瑶瑶他们点醒我的。” “虽然回忆不怎么美好,但结局好就行了,是吧。” 阮颐原本转向他的身体忽然就僵住了,他没有看阮颐,又唇角微微翘起,像是清风拂过的‘你好吗?’ 回忆美不美好只是时机的问题。如果阮颐不知道,这几张纸条并没有被段执一捡到,那他们应该会更靠近一点点的吧。他是不是已经在告诉她,以前的都过去了,未来的才是最好的,该在一起的人,总会在一起的,对吧。 ☆、重逢 这场音乐会,是阮颐最喜欢的交响乐团巡回演出的最后一站。从高中起她就下定决心,只要是这个乐团在国内演出,就一定会买票去看。这个愿望被她实现了两次,出国前和阮爸阮妈听了一回,这次是和段执一。 阮颐也不是没听过其它交响乐团的音乐会,德国大多城市都有当地独属的交响乐团,特色都很鲜明。其它国家的交响乐团在巡回演出时也都不会少了德国这一站,仿佛那所国家给予他们的音乐评价永远是最中肯而神圣的。 但是,人嘛,总是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执念的。无论她听过多少场音乐会,碰到多好的乐团,甚至有的名气更胜于这个,她仍旧会把它排到心中的第一位。 “你之前听过这个交响乐团的演出吗?” “现场的没有,听过录制版的,感觉和现场听起来差别也不大。” 他们走出剧场时,时间已经有些晚了,阮颐稍稍把衣服裹紧了些。她的心情因为这场格外出色的演出变得很好。剧院外面的广场上人不多,不用怕撞到别人。她索性倒退着一步步走得欢快,笑容满面地和他聊着两人喜欢的乐团。 “我之前留学的时候,去听了爱乐的现场演出,感觉整个气氛比这个更宏大一些。爱乐当然很好了,但我总还是偏爱他们一些,无论是录制版还是现场都有一种傲视群雄独占高岭的孤傲感。” “我们班同学还邀请我去巴伐利亚听他们当地的交响乐团演出,只是那次赶着交论文,没有抽出空,听说那个乐团对于传统德奥音乐的演奏很有味道,想想还是蛮可惜的。” 阮颐只有在聊到自己喜欢的音乐、书或者歌手时才会这样开心。对面的段执一留意着她后面有没有台阶,时不时点点头,配合地补充两句。阮颐知道,段执一也是个喜欢传统古典音乐的人。去年他们一同去市博物馆时,也曾谈起彼此喜欢的德奥音乐家。 “hey,arthur!here you!”一个漂亮的美音在阮颐背后响起。原本正笑意盈盈看着她的段执一被一阵呼喊给吸引过去,原本的愉悦变成了满脸的惊讶。 阮颐一转头,是个棕色头发的高个子老外正在向他们打招呼。他快步向阮颐他们走来,一把抱住尚且觉得不可思议的段执一。 “joris?what are you doing here?” 第62页 joris?阮颐默默地在心里拼写了一下,应该不是英美国家的。 “my tutor came to china. i\m here to help him. you look so good. ” 阮颐站在一旁听他们寒暄,两个人应该是大学同学,还是关系不错的那种,彼此都对这场意外重逢欣喜不已。 看来他在国外的时候,过得很开心。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学同学,joris,他是德国人。” 怪不得,阮颐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你好,我来自德国柏林。”对方用蹩脚的中文笑嘻嘻地向她自我介绍道,和她的外国同学一样,每每他们想用中文介绍自己来自哪里时,每个字都咬得很紧,很吃力,力图把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我叫…”说起名字时,他的眉毛皱紧了,嘴巴撅起来,却不知道发出声调还是降调,只好求助地望向段执一,等待对方的提醒。 段执一一脸瞭然的笑容,似乎在说‘就知道你一定不记得’,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念道:“鞠佑。” “yoo!that’s right.”joris不禁大笑,不停地点头,然后正儿八经地说道,“我叫鞠佑。” 这下阮颐也把眉头皱紧了,她的嘴也不自觉地撅起来,想了一会儿,然后奇怪地问道:“is this your chinese name soundsplicated.”(这是你的中文名字吗?听起来好复杂。) “he made it up himself, he wanted his name to beplicated but easy to remember, and i reminded him every time.”(他自己起的名字,他希望他的名字听起来复杂点但容易记忆,结果每次都要我提醒他。) 阮颐哈哈大笑,朝那个蓝色眼眸的外国帅小哥说道:“you should reverse yourst name andst name, it sounds like your german name.”(你应该把你的姓氏和名字倒过来,这样听起来就像是你的德语名字了) “do you speak german”(你能说德语吗?) “ja, ich habe in bonn studiert.”(是的,我在波恩上过学) 阮颐望着他的蓝色眸子笑了出来。他看上去很友善,和她在德国读书时,wg里同租的另一个女孩一样,都有着一双动人心魄的眼睛。 “hey, guy, you got a secret.”(嘿,哥们儿你有秘密了) 他拍了拍段执一的肩膀,哥们儿间不怀好意的笑容,阮颐就当没看见,抿着嘴笑。 “are you s□□ates in high school”(你们是同学吗?高中同学?) 段执一点点头,抿着嘴看着他笑。 还是有不同的,至少那时候看着孙佳佳在他们班打篮球时给他们送饮料,一班和阮颐班上的哥们儿卯着劲儿起闹,他却比平时看起来要更冷漠。 “hey, wait.” 原本眼神还在段执一和阮颐间来回乱转的鞠佑,忽然把眼神定定地放在阮颐身上。 这个表情,阮颐刚刚见过不久,就在刚才,在那个年轻医生说‘我见过你’时,他们的表情几乎像是复制粘贴一样。 他不自觉地退后几步,像刚刚和他们打招呼一样,面对着段执一,面对着阮颐的背影。阮颐有些莫名其妙,心底里总有种被人窥探出什么秘密的感觉涌上来。段执一更是觉得奇怪,向他那边招招手,却都被那个男人无视掉了。 “yeah, that\s it.” 男人打了一个响指,又走回到阮颐身边。 “ich sah sie einmal,”(我见过你两次),他的德语说得飞快,显然是不想让段执一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德语和英语归根到底都是系出同族,日常用语倘若说得慢些,和他认识了这么久的段执一自然还是听得懂一些的, “ dass nur ihr haar stehenblieb.”(只不过那时候你的头发是散下来的) 阮颐的回忆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给冲击着。也不顾段执一在旁边,她迅速回问他:“du hast mich gesehen in deutd”(你见过我?在德国吗?) “nein, in amerika.”(不是,是在美国) 电光火石间,那双蓝色瞳孔的眼睛在阮颐的记忆中一闪而过。 是的,他见过她,不过他错了,不是一次,是两次。第一次,是大二,第二次段执一还在读医学专业,而她已经是硕士的最后一年了。 “wie konntest du das wissen” (你怎么可能记得?) 无论如何阮颐都不相信,自己并不算出色的长相居然会被一个外国人,时隔这么久记住。而且,仅仅只是一面之缘,她留给他的只是逃跑的背影。 “ich ube, ihr habt eine geschichte.”(总觉得你们有故事) “was wei er denn”(他知道了吗?) 阮颐还没有回答,他又问。阮颐看到一旁的段执一已经很疑惑了。毕竟他还在旁边,两人的交谈显然不想让他明白是什么意思。 “sagst du es ihm?” 她笑着反问他,现在她已经不需要别人来给她勇气了。 “wenn du willst.”(如果你想的话) 阮颐摇摇头,看向段执一:“ich wollte es ihm selbst sagen.” (我想要自己告诉他) ☆、构思一天 抱歉啦大家 今天是赶高数赶线代赶管理经济学 兼没思路的一天 感谢收藏的小仙女们 第63页 希望你们能够在这一层给我提意见喔~感谢 ☆、你能不能不要生气 “小颐子,我们已经从高铁站出发了,你现在在家吗?” “在家,你上来的时候帮我带两块儿咖喱酱,小区超市里就有。” 语音发送成功,阮颐合上本子,走进厨房。其实她家也没什么厨房,都是开放式的。一厅一卫一厨一卧,除了卫生间,其余的一进家门就能看个通透。 “学霸来吗?” 视频电话打进来,是瑶瑶。 阮颐把手机搁到酱油瓶旁立起,一边剥蒜一边回答:“不来,我这个窝装咱们仨都够呛,怎么还带个他。” “错,装四个。”一旁的周衡扬插进来,把手机往下面移了移,给阮颐指自己的肚子。 周衡扬已经怀孕快八个月了,然而除了吃方面她比较克制外,去哪里玩对她来说仍然是百无禁忌。前段时间周衡扬突然说很羡慕那些敢蹦极的人,于是林淦二话不说带着她去了趟韩国,然后,自己蹦下去让周衡扬过了回眼瘾。 瑶瑶摇头晃脑,嘴里还叼着个不知道吃什么东西留下的竹籤子,可能是周衡扬去接她的时候给她带的什么垫肚子的东西吧。 “那怎么行,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不来见证一下?” “等再过三年,我办个大的再宴请众宾客好吧。”阮颐哼了一声,继续剥蒜,不理镜头前横着的两张八卦脸。 “老段可不是客,你说我这大着个肚子呢,都来参加你的生日聚会了,他都快登堂入室了,怎么能错过呢?” 反正周衡扬对于成语的正确理解从来都不在阮颐的期待范围之类,她索性转过身挑了两颗洗干净的胖乎乎的洋葱开始切。 原本阮颐思前想后到底该不该请段执一一起到她家里来。如果他来,四个人难免会有些小尴尬,不来嘛,又觉得怪怪的,好像…有点对不起他。 最近她越来越摸不透段执一的脾气了,有时候也不知道哪句话犯了那位爷的忌,突然就不高兴了,半天不说话,就差鼓着个腮帮子喘粗气了。段执一这货,高中的时候还被他们年级的女生当成最温文尔雅最有魅力的学霸级男神,怎么现在动不动跟个小姑娘似的还跟她闹脾气呢。 搞不懂搞不懂。反正每到这种时候,阮颐就咧着嘴跟在旁边笑呗,实在是笑不出来了,大不了让他在旁边再鼓会儿,晾着晾着自己就好了。 最后阮颐还是决定先问问他下周六有没有时间,没想到她还没说正题,对方就说周六要跟着去台湾参加什么学术研讨会。得,那这可不怪她了,倒是一下子省了不少功夫。 “瑶瑶,你有没有什么不吃的东西啊?” “没,你做啥我吃啥。阮阮,你如果结婚了一定是个最好的老婆。你看你多贤惠啊,还会做菜,我过年回家,我爸妈就嫌我这也不会那也不会,我整天跟个孤儿似的没人要。” 方瑶在那边举着手机,盯着正认真切菜的阮颐,沧桑的语气中透露出小草的悲凉。 阮颐翻了个大白眼,没搭理她。那边的周衡扬忽然惊呼了一声,方瑶立马凑过去,俩人盯着周衡扬的手机屏幕热烈地讨论起来:“看到没,官宣了,可算是离婚了。”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上次咱班聚会的时候怎么没人说。” “那会儿她不是在吗,谁敢说这事儿啊。而且,当时她还跟她老公打官司呢,现在应该算是尘埃落定了。” 阮颐切完洋葱,又开始切青椒。还是她们从前的老习惯,那两个负责说,她负责竖起耳朵听。 “你别说,张秦秦可够狠的,不愧是咱班班长。” 张秦秦,多陌生的名字啊,陌生到阮颐需要思考很久才能把这个人的脸和她记忆里的样子对上。她本来就不记得这个人的名字,从前在排名榜上是这样,在班上也是这样,即使她对她横眉冷对,她依然记不住。她的标籤永远都只是‘班长’。 “你们俩讲话怎么跟我们小区里那些居委会大妈这么像呢?” “小颐子,你知道咱班班长的八卦吗,我都忘了你回来我又没有跟你说过了。” “你没跟我说过,我也不关心。” 那个眼神,她现在想想依然浑身不舒服。 “就咱们大四的那年,那会儿你可能已经读研了,哎呀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我和瑶瑶大四的那年。班长就结婚了,跟一个比她大二十二岁的男的,我的妈呀,我们班知道的时候,都快炸了,都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听说他们俩也没个婚礼什么的,那男的也是个二婚,估计就是图班长年轻,就这么娶过去了。” 阮颐都懒得问后来发生什么,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结局已经知道了,中间的过程好与不好也和她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他们还在说些什么,阮颐也就跟着左耳朵听右耳朵出了。只是说起张秦秦,她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瑶瑶告诉她的,她和班长两人一起看到了那张纸条。阮颐的字其实很好辨认,她从小练硬笔书法,行书写得很是潇洒。瑶瑶这样的二愣子都尚能分辨,那张秦秦呢。 “阮颐,你的秘密我知道。” “阮颐,你还不知道吗?” 第64页 “小颐子,我们俩到你楼下了,我把林淦放生了,你给我们开下门吧。”阮颐胡乱地在围裙上蹭了蹭手,给楼下的俩人开了楼下的大门,又打开了房门。 她在家里做一桌子菜的机会不多,围裙被派上用场的机率自然也就不大。她转身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冰可乐,又特意准备了一个空杯子放在餐桌上。 “我们到啦。” 声音比脚步快。瑶瑶扶着周衡扬慢慢近来,这阵仗看得阮颐有点惶恐,她愣在那里看着周衡扬鼓起的肚子有点不知所措。 要知道,周衡扬的身材从前可是他们三个里最好的,现在不仅肚子隆起个大包,脸上也看起来圆润了不少。要搁以前,她早就每天下班泡在健身房了。现在呢? 瑶瑶扶着那个满脸笑容,还有点小心翼翼的准妈妈坐下,阮颐看着看着,心里就软了。 “幸好我爸妈买的是个电梯房,要不然打死我都不敢让你来。” “嘁,我才没有那么娇气。水呢,我要喝水,我快渴死了,喏,这个给你,送你的红酒,今晚喝。”周衡扬叫嚣着,使了个颜色让瑶瑶赶紧把酒给阮颐。 阮颐瞟了一眼不怀好意的两人,自动停止读取他们的一脑子歪心思,把刚从冰箱里拿出的冰可乐递给瑶瑶一罐儿,然后,转身端了壶微微热的白开水给周衡扬倒了满满一杯。 “姐们儿,这不合适吧。” 周衡扬看得两眼发直。她自己本来就已经很忌口了,有时候林淦看不过去,还会给她餵几口果汁。没想到这位大小姐居然用白开水来招待她。 “怎么不合适了,这很合适。”阮颐转身回到厨房,丝毫不留恋那个正用怨毒眼神来回扫射她和那杯白开水的女人,“我没那个闲工夫上网查准妈妈能喝什么不能喝什么,所以除了啤酒和可乐,只有白开水。啤酒你想都别想,可乐是冰的,你也别打它的主意了,就凑合凑合喝水吧。” “你知道虐待孕妇可以判多少年吗?” “那你知道白眼狼可不可以判刑呢?” 一旁的瑶瑶对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她刷着手机,根本不打扰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等两人吵累了,才问道:“阮阮,咱们今晚吃啥?” “这是给这位准妈妈煲的汤,这是给准妈妈蒸的鱼,这是给准妈妈蒸的蛋。” 周衡扬咂了咂嘴,阮颐今天做的菜清淡地不行,完全不是她以前的风格。 “啊,都是给她做的啊,那咱俩吃啥?” “我们啊,我点的外卖啊,小龙虾海底捞撸串芒果千层,要啥有啥。” 宝宝,妈妈答应你,不开杀戒。等你出来了,妈妈再找干妈算帐。 三人坐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显然周衡扬对这餐饭很不满意,不过既然是阮颐的生日,重点当然不是她吃得好不好。 来之前,她已经在脑子里设想过会发生点什么了,虽然只是个轮廓,只有一个大的方向,但作为资深时尚编辑的她,套路什么的驾轻就熟。再说了,旁边还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方瑶瑶同学,助攻什么的,她最拿手了。 在周衡扬‘善意’的劝告下,阮颐吹完蜡烛切完蛋糕后,还是把那瓶红酒给打开了。方瑶瑶同学作为敢死队的先锋队员,自然只有跟着一起喝的份。还好她也算是做市场工作的,酒量还不错。反正比这个基本不怎么喝酒,一喝就上脸的阮颐要好多了。 “我说,阮颐同学,你酒量也太差了吧。” 周衡扬端着阮颐炖的大骨汤,喝得美滋滋的,斜睨着趴在桌子上的阮颐说道。 阮颐脸贴在桌子上,半天没出声。 这么一大瓶红酒,就她和瑶瑶俩人,跟喝可乐似的咕咚咕咚没几口就给喝完了,她现在已经有点控制不了自己的大脑了。 “周衡扬,”阮颐换了一边脸贴在桌上,“我喝酒不行,趁我现在还有点理智的时候,我警告你,别打我主意,别黑我,别找段执一。” 嘿,这姐们儿不愧是和她周衡扬从小玩到大,可真了解她。周衡扬嘿嘿一笑。 她朝方瑶眨了下眼,看着阮颐越来越重的眼皮渐渐垂下,掏出手机。 “餵?” “是我,学霸你在哪儿呢。” “刚开完会,怎么了?” 段执一原本拿在手上的烟在接到周衡扬电话的那一刻就被他给灭了,直觉告诉他,和阮颐有关。 “还怎么了,我说学霸啊,你怎么还没登堂入室啊。” 说起来,段执一的脑回路也是清奇,面对来自周衡扬的奇怪的成语,他居然能精准读取,在那一头轻轻地笑起来:“你打电话来就是催我登堂入室的?” “你可长点心吧,阮颐的生日你都不来参加,我给你俩安排的相亲算是白安排了。” 那头的段执一陷入了沉默,而这头的周衡扬因为声音太大,把原本就要陷入昏迷的阮颐给吓了起来。周衡扬倒也不怕,举着手机看着阮颐渐渐瞪大的眼睛。 阮颐连忙一把夺过手机,也不管里面的人说没说话,大声地说道:“不是,段执一你听我说。我当时刚准备问你有没有时间来吃顿饭的,你就跟我说你要去台湾了,我是不想耽误你工作才没有告诉你的。你能不能….” 第65页 她的语气渐渐弱下来,身子又伏回桌上。 虽然说爱生气的段执一看起来确实可爱了那么几分,但沉默的气氛总是会让她惴惴不安。 喜欢他的人很多,她知道。无论是在高中,还是在大学。她们喜欢他的从容不迫,喜欢他的冷静自持,喜欢他孤芳自赏,喜欢他高处不胜寒的样子。 这样子的他当然讨喜,阮颐再明白不过了,因为她就是他,在外人看来,他们有着惊人的相似,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更喜欢那个,在哥们儿的拥簇下不只是会点头微笑的他。还有那个会傲娇,会亲昵地朝她微笑的他。会在众人面前向她走过来的他。 可当他不说话时,阮颐觉得,他就是个冰窖,是面对张秦秦时的那个阮颐。 “你能不能不要生气。” ☆、你不知道的事 “错了错了。” 周衡扬听到阮颐说段执一是因为出差才没叫他一起来,连忙把手机从已经基本失去语言能力的阮颐手里夺了回来。 她使了个眼色给一旁还吧唧吧唧啃鸭子的瑶瑶,让她先把虽然酒量不行,但酒品还不错的阮颐拉回房里。 这下完了,等阮颐清醒了,还不把她俩从楼上直接推下去。 “你们喝酒了?” 周衡扬被段执一冷冰冰的语气吓得身子一抖,虽然阮颐迟钝得不行,但她心里可是门儿清,她嘿嘿地赔着笑:“喝了,就一点。阮颐她不常喝,酒量差,其实她和瑶瑶俩人加起来才喝了一瓶而已。” 确实才一瓶,她可没说谎,不过就是度数稍微高了那么一点点而已,瑶瑶喝得少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今天她过生日嘛,你别生她的气。我下次帮你教育她,再不许她一高兴就胡作非为了。” 段执一哪能不知道,准是这两位你一句我一句的糊弄着,就把她咕咚咕咚给灌醉了。段执一也是无奈,摇摇头嘱咐道:“我没生气,她稍微喝点也没什么,但你作为孕妇不宜饮酒。” “知道知道,”周衡扬在这边很狗腿地干笑了几声,“话说,段学霸,你们俩的爹妈都快见面了,你们两个主角怎么还停留在‘好朋友’的阶段。” 说起这事儿,周衡扬又委屈又想笑。 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正在家里啃苹果,享受着女皇般的待遇,爸妈突然打了个电话过来,很兴奋地向她炫耀阮颐和周衡扬这条产业链得到了进一步优化。以前他们给阮颐的爸妈发去一张照片,阮家爸妈只当是玩得好的朋友。没想到今天上午他们突然请周家爸妈吃饭,直奔主题想了解段执一。 原本周衡扬爸妈就爱做媒,再加上阮颐和段执一俩人周家爸妈看着也都很顺眼,于是就给阮颐的爸妈仔仔细细介绍了一番,当然其中也有添油加醋的部分。阮颐的爸妈被这么一介绍,对这个男孩子倒是挺满意,但心里总还是有点不高兴,一回家就给自己家闺女打电话。连平日里不怎么管阮颐私生活的阮妈妈,也数落起自家闺女来——都到这一步了,居然不告诉她。 阮颐盘腿坐在床上,眉毛拧成一团问道:“妈,我和他到哪个地步了?” 阮颐的爸爸离得老远劝道:“哎哟,你不是一向都是让她自己做主吗,怎么现在还逼问起来了,女孩子家家的,你把她说得不好意思了,她以后更是什么事情都不说了。” 阮颐一脑袋黑线,打电话先噼头盖脸数落了一顿周衡扬,再问她到底夸大其词到哪一步了。 周衡扬苦着脸说:“你不该把电话打到我这儿来啊,夸大其辞的又不是我。再说了,”周衡扬说着说着,突然觉得自己爸妈也没说谎,挺直了腰杆道,“我爸妈也没说什么,就是你俩见了段执一爸妈了,段执一爸妈对你很满意,然后知道你喜欢听音乐会,还特意给你俩买了票,让段学霸请你去听什么这啊那的….” 虽说周衡扬觉得自己爸妈也没添油加醋地太过分,但还是有些理亏的,于是声音越来越小….. 原来是这样,知道真相的阮颐把周衡扬又噼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 “我…听到….说….”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段执一依稀听见是阮颐在嘟嘟囔囔说些什么,声音传到他这里很小,小到他压根就听不见她说的是什么内容,只知道那个声音是阮颐的。 “她在说什么?” 什么说什么?周衡扬纳闷,她还以为阮颐在说梦话呢,人做梦的时候说的话能作数吗。 “不知道,你等会儿,我去看看。” 她拿着手机,站起身,朝屋里走去。阮颐家一共也不过几十个平方,而且也没有外人,索性就没安门,门框上被她拉了个帘子,加班回家只管往床上扑就是。 “我总觉得这没什么,反正只是一个人的爱好而已,就和有些人喜欢打球,有些人喜欢跑步一样。” 走进房间,周衡扬看见阮颐正耷拉着脑袋,一手抓住瑶瑶的手,坐在床上一本正经地拿着张纸条念叨着。 “这是什么?”周衡扬歪头看到地上被打翻的铁皮盒子,刚要弯腰,就被瑶瑶给扶住,示意她怀着孕动作还是不要太大了。 瑶瑶轻轻拍了拍阮颐的手,然后帮她把地上的盒子捡起来。阮颐很爱收拾,小纸条被她叠得很整齐,按着不知道什么排列的顺序,用小橡皮筋扎成小摞,收拾起来也只管一摞一摞地往盒子里丢就好。 第66页 “咱们看这个是不是不太好啊。” 虽然瑶瑶平时大条了一些,但还是顾虑别人的感受的。尤其阮颐这种不爱说话的人,你总是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即使你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她也不会当着你面对你发脾气。 周衡扬小声说了句没事,然后默默地给手机按了免提键,搁在桌上。 “瑶瑶,那个那个,13的给我。” 瑶瑶一愣,什么13。她随意拿起一小沓纸条,才发现最上面和最下面的那两张的表面上都被她给标记了数字。 大概是时间吧,她想。于是瑶瑶连忙给她找表面上写着13的纸条。没有,里面一共也只有9摞,她绝对不会看错的。 她弯下身子,一边安慰哼哼唧唧的阮颐‘没事啊没事,我给你找,马上就找到啦’,一边打着手机的电筒在床下四处翻找。 “哦!”原本安静耷拉着脑袋不动的阮颐突然直起身子,恍然大悟般深吸了一口气,举起右手的手指一晃一晃地说,“我想起来了,在胖胖肚子里。” 胖胖?瑶瑶回到床上,看到阮颐从枕头旁那个小熊维尼样式的暖手玩偶中抽出两小沓纸条。 “我昨天已经读到12了,我们来读13吧!” “什么12?” 原本正等待着阮颐抽出满意的一张纸条而安安静静的房间忽然有个男声出现,把周衡扬吓了一大跳,她连忙调小音量,转过身对着话筒轻声说道:“纸条。” “是段执一的声音!”乖巧地翻纸条的阮颐忽然抬头,然后傻兮兮地笑了,“假的!肯定是假的。” “他再也不可能看到那些纸条了。” 段执一的烟没了,他摸摸口袋,除了打火机,就只有空空的烟盒子,他有些莫名的烦躁。那头的周衡扬突然说了句什么,他也没听清楚,然后电话就挂了。 他听到阮颐说,他再也不可能看到那些纸条了,然后就没了声音。心里有种直觉在他看到阮颐含着眼泪从酒店包厢里出来的那一刻,在凌弋和他坦白时就隐隐发作,只是他没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 过了十分钟,他感觉临海的风很大,想要回房间,电话又突然响了。他接起来,什么话也没说。 “你上次,问我那些纸条是不是阮颐写的,我简直不敢相信,”周衡扬走出房间,回到餐厅的方桌上,“毕竟我们以为,你这辈子都不知道阮颐写过那些纸条了。” 段执一没说话,他有点偏头痛,海风吹得他已经很不舒服了,然而他还是没打算回去。 “你是怎么知道,那些纸条是阮颐写的?” 方瑶合上帘子,从内屋走出,示意阮颐已经躺下,她也安静地坐到了周衡扬的旁边。将手里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纸条递给周衡扬,这张的颜色显示,它和其他的都不太一样。周衡扬瞄了一眼,把它握在手上。 “我以前就怀疑过,”段执一过了很久才缓缓地说,“阮颐和纸条里的那个人重合度太高了,我之前就隐约觉得她很熟悉,但又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阮颐,是另一个人。而且那次凌弋把我叫走,他就是告诉我,这些纸条都是阮颐写的。” 周衡扬想起那个晚上,阮颐悄悄从包厢熘走,瑶瑶看到阮颐满脸的泪痕吓得不敢吱声,捏捏周衡扬的手,周衡扬也不说话,只是摇摇头示意她回去再说。 原本她是打算吃完饭就去阮颐家去找她,没想到电话刚打到一半,就被段执一叫走了。他的语气里带着十足的冰冷:“纸条,是不是阮颐写的?” 周衡扬原本以为纸条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被他这么一问,脑袋里顿时一团乱麻,她迅速点点头还没等她接着问清楚,那个凌弋就把段执一给叫走了。 临走时,段执一嘱咐他,别告诉阮颐他知道了。 “等会儿,”这头的周衡扬突然问道,“我后来考虑很久,我总觉得这中间有点什么差错。我现在想起来了,你是怎么知道纸条的事情的?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就知道,后来大二的时候,有几回阮颐都把纸条放错到我位置上了,所以我一直知道这件事。”段执一说。同事经过给他打了声招呼,他连提起嘴角的兴趣都没有,只是扬了扬手。 “不是!停!” 周衡扬突然大叫一声,把这头尚在迷迷糊糊听着两人对话的方瑶瑶吓得一哆嗦,那头的段执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叫止住了话头。 “你再说一遍,有几回放错到你位置上了?” “嗯。” “你刚刚说,是那个叫凌弋的告诉你,写纸条的是阮颐?” “嗯。” “那他难道没告诉你,纸条是写给你的不是写给他的?” ☆、大理 “小颐子,你到了吗。” 阮颐刚下飞机,周衡扬的微信消息就追了过来。 “你准备在那边呆多久啊?” 阮颐生日过后的第三天,买了机票直接搭飞机飞到云南。她把今年和去年的年假请了三分之二,都堆到了这个星期。 “小颐子,你说你这是图啥。” 第二天早上清醒了,阮颐头疼欲裂,记忆都成了碎片。只记得最后趴在桌上,自己模模糊糊地在和段执一讲了些什么。 第67页 她逼着周衡扬把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于是她知道了,段执一一直知道那些纸条的存在,然而他一直以为那些纸条是写给凌弋的。 原来,他很早就有察觉,那些纸条可能就是阮颐写的。所以他才会问她:你认不认识凌弋。所以她说不认识时,他忽然就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悲喜参半的结果,好的是那些纸条并没有全部失去作用。坏的是,原本该属于两个人的秘密忽然变成了几个人的阴差阳错。 当她听到周衡扬说,段执一知道那些纸条的存在,却不知道是写给他的时,她觉得这实在是不可思议。在她的印象里,她虽然没明着把段执一的名字工工整整地摆在第一排,却也说过,类似于你成绩这么好,可能感觉不到;或者我觉得你有时候看起来不合群诸如此类。 如果这样都不够明显,那问题出在哪里呢。 “小颐子,感情不是故事大纲,脉络有了思路就有了。有些事情不需要想得太透彻,过去都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 “怎么样天气还不错吧,北城才没有这么好的空气。” 唐恕已经早早地等在接机口外了,看到阮颐走出来,他朝她招招手。 “你心情看上去很好啊。” 唐恕笑笑:“来到风景好的地方,心情自然就好了。” 阮颐也抿嘴笑。 一个星期前,唐恕告诉她,她最喜欢的那个女演员也受邀参加了录制这次节目。原本还有点纠结的阮颐索性不再犹犹豫豫。反正是要找个清净的地方放松自己,不如顺带着完成一下她自己的小心愿。 “从这里还要坐车,估计得有个四五个小时才能到目的地。”唐恕拎着阮颐的行李,带着她上了辆黑色的面包车,车上还有另外两个女人两个男人。 “老唐,这就是你给开的后门啊。” “嘘,你们可别给我说漏了,万一让冯总知道了又得叨叨个不停。” 两个女人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又冲着阮颐问道:“美女,你是干咱们这行的吗?” “不是。”阮颐坐在中间,繫着安全带要转身实在是不太方便。 “也是,你一看就不是我们这种熬夜写稿黑白颠倒的人。不过,你跟我们老唐什么关系啊,他这么个老光棍,找个女朋友可不容易啊。” “普通朋友。” 阮颐没给对方留想像的余地,直白地答道。本来和她中间隔了个窄走道的唐恕忽然斜着看了她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笑了。 “小李,之前让你准备的现在给她吧。” 唐恕对后面那个开玩笑的捲发女人说道,然后又转头朝阮颐努了努嘴:“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了吗?” “嗯。” 说完,阮颐从随身带的包里拿了一小叠透明密封袋装着的一寸登记照。女人递给阮颐一个工作挂牌,上面有阮颐的名字,和‘节目策划助理’的字样。 “自己拿回去贴吧,咱们节目拍摄的时候人很多很杂,都互相记不住名字,戴个牌子别人也好称呼你。我在这个上面给你写的是节目策划助理,你到时候就跟在我和小李身边就行。” 阮颐点点头,原本灰濛濛的心情忽然因为这一场有些突如其来的冒险而变得晴朗起来。 到达时已经是晚上了,晚上没有拍摄,他们被直接送到拍摄地点附近的酒店。 “先吃饭吧,好好休息,明天你就要开始实习了。” 在车上聊了一路,几个人居然都没休息。阮颐的话依然不多,但那几人很熟,天南地北地扯,阮颐听着也觉得很有意思。偶尔讲到行业里的八卦秘密,他们还会装装样子煞有介事地让阮颐不要透露出去。偶尔阮颐也给他们分享一下自己在国外的所见所闻,真有那么几个瞬间让阮颐觉得他们一直都是一个团队。 “因为你是我中间安排进去的,所以没给你报备。你就自己住一间房间,小李和王妍的房间就在你旁边,费用什么你也不用操心了,我们报销的时候会帮你算进去的。” “这么好,那我是不是得请你吃饭?” “你能这么说也还算有良心了,不过我既然答应你了,肯定就得给你安排好。吃饭先不急,等回去再说咯,我们在这里吃饭也是报销的,不用你专门花钱的。你上去收拾收拾,待会儿再下来宵夜。” 她回到房间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早就没电了。接上充电线,手机再次被她扔到一边。如果有人找她找不到,一定第一时间会去找周衡扬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阮颐一屁股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黑色挂式电视机发呆。 “阮颐,收拾好了吗?”小李在门外敲。阮颐发现,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虽然话多,倒也不让人觉得聒噪。 “好了,马上。” 其实她什么也没收拾,只是坐着发呆而已。 到楼下时,小李跟她说,他们都在对面的那家烧烤店宵夜。走进才发现,餐厅里坐着的几乎全是这次一起拍摄节目的伙伴。 唐恕告诉她,角落那一桌是摄影的,后边是服装和化妆,这边是他们节目策划。里面还有个包厢,是那些参与的明星嘉宾,不过只来了几个,大牌的都呆在酒店里没出门。 第68页 “怎么样,要不要找他们要点签名啥的,虽然联繫方式被要到的可能性不大,但拍个照什么总还是可以的。” “不了不了,”阮颐拦住他,“不太好不太好,毕竟这么多人呢,显得我尤其不矜持。” 唐恕抽着烟,被阮颐给逗笑了,直接上手往她脑门一拍:“你就这么点出息,本来不就是来看热闹的吗,整得这么正经。” 看着左手边虚掩着的门,阮颐神神秘秘地把小李拉到自己的旁边,“你们有没有策划什么cp?我好亲眼见证综艺cp到底是不是剪辑出来的。” “你自己明天看呗。” 唐恕高深莫测地一笑,小李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嘴。 饭吃到一半,一桌人都开心地不行,旁边桌有男的喝醉了,大声说着话,听着骂骂咧咧的,像在吵架。 “别理他们,摄影的,都是些糙老爷们儿。” 他们这桌只有唐恕外加一个真的男实习生,其余的都是些女汉子。没办法,策划熬起夜来,头发也是一把一把地掉,女人也被熬成男人了。 阮颐正在专注地听唐恕讲故事,他的手机却忽然响了。原本他准备走到外面去接,都到门口了,忽然又返回来,把手机递给正往嘴里餵花生米餵得开心的阮颐。 阮颐皱起眉头,瞄了屏幕一眼,怪不得他要回来。 她拿起手机,走到外面稍微安静点的地方,才按下接通键:“餵。” 对方明显愣住,阮颐又问了一声,那边才开口:“是阮阮啊,嗨,我还以为听错了,行了确定你没事就行。” “怎么了小姑姑。” “你还问我怎么了,你怎么不接电话呀,你爸妈把电话打我这儿来了,说你跟着小唐到云南去拍节目去了,我这不只好把电话打到小唐这儿了吗。” “我爸妈怎么知道的?” “哟,你还问我呀,赶紧回家把你手机开机吧,自己问问你爸妈去….不过,阮阮啊,你爸妈不是说你有男朋友了吗,这怎么….” “我只是跟着来拍摄一个节目体验生活而已,我和唐恕只是朋友。小姑姑你别担心,等会儿回去了我给我爸妈打电话啊,再见。” 挂了电话的阮颐刚准备往回走,却看到不远的地方唐恕站在那里抽菸。看到她电话打完,他也就走了过来:“怎么样,你打不打算告诉我为什么心情不好。” “我哪里心情不好了?分明是你心情太好了。” “你可别装,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心里有事儿吧,跟那个人有关?” 阮颐才不上他的当,她压根也没跟他提过,自己心里有个人。 “那你心情这么好,是不是也跟那个人有关系啊。” 唐恕哈哈一笑,把烟扔到地上踩了两脚:“对啊,确实有关系。”他把那只精巧透明的烟盒从裤兜里拿出来,翻来覆去地摸了好几下。 “她结婚了。” 阮颐没作声,对面那人看上去并不需要人安慰,况且她也不知道能够安慰什么。 “她说觉得等不到我了,然后和别人结婚了。” 说完,他把烟盒沖很远的那个垃圾桶扔过去,没进,它哐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所以,那些互相喜欢但就是不敢说出口的人,都是傻逼。” ☆、伊婧 第二天,阮颐起得很早,想到自己今天是有特殊工作在身的人,兴奋之余不忘在床上打了个滚。 穿的衣服是节目组统一安排的,为了各单位分工明确,不混乱。也防止小粉丝趁乱扰乱拍摄,他们每个部门都有特定的颜色安排。阮颐所在的节目策划组,就要求穿白色的文化衫。 尽管知道今天一定是一场硬仗,但她还是被楼下你拥我挤的场面给震住了。节目策划组的几个女人都站在一间房间的门口,手里不知道拿了一堆什么,鼓鼓的一个大包。 “这是什么?”阮颐走过去,从她们的手里接过一包。 “杂七杂八的,服装道具之类的。” “不是有服装组吗?”才拎了一会儿,就觉得塑胶袋子勒得手疼。什么东西,还不能搁在地上。 “他们那边现在跟打仗似的,围着嘉宾忙得不可开交,我们这种不就是社会主义的砖瓦吗。” 可不是吗,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呗。 “小王呢,这个地方说了要改的,怎么没改过来!” 唐恕的格子衬衫外套了件白色的文化衫,黑色的鸭舌帽被他压得低低的,压根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从她们身边走过,眼神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发现没有小王,又原路返回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和昨天阮颐看到的那个扔烟盒的大男孩又不太一样了。 “那个谁,李文文,还有旁边那个,快过来帮忙。” 阮颐看不清招手那个人长什么样,只知道穿了件黑色t恤,也是戴着个鸭舌帽。 “哎!”小李举起她那只空闲的手,应了一声,然后拉着阮颐朝人最多的地方挤过去。这里比他们之前呆的那个角落更加拥挤,几个门挨在一起,无数个声音混杂在一起几乎可以把楼顶掀翻。 “化妆组那边出问题了,我们这边也都过去帮忙了,你们看着有什么能帮忙的,先帮帮,待会儿马上就要拍摄了,导演已经催了好多回了。” 第69页 阮颐站在嘈杂的人群里,眼睛盯住尽头那扇没什么人拥挤的门。可能那里会比这边安静一些吧。她想,从这头挤过去,深吸了一口气,敲敲门。 等了几秒,没有人理她,她又敲了一次。这才发现,门没有关严,缓缓地张开一道口,一件红色的衣摆拖到地上。 还好还好不是个男明星,她抑制住见明星的激动心情,探进一个头。,红色衣摆的主人正背对着门口趴在桌子上。 “您好。” 阮颐稍微抬高了一点声音。只见眼前的人背突然一僵,也不转头,只是大喊了三句:“没有,我没吃,别瞎说。” 阮颐愣在那里,那人见她没有什么反应,慢镜头转过来看了她一眼,确认过眼神,大大地舒了口气。 不转过头来阮颐还没这么紧张,一看到真面目她这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三年前,一部大制作电影在上映前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顶尖的大牌演员和顶尖的导演后期一起为这部电影造势,而女一号居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演员。 海报是她亭亭的背影,面朝着黑压压的大海,没有回头。许多人都在猜想这人到底有多深的背景,才能有这么豪华的阵容为她做配角。 可当人们都走进电影院一探究竟时,才发现这样的追捧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个演员有一种不同于他人的,动人心魄的美丽。和传统的东方面孔不一样,她的五官深邃而精緻,一双眼睛灵动勾人。那是部年代戏,讲的抗战时期大背景下的军官和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的爱情。结尾是她垂垂老矣的背影蹒跚地向前,回眸那一刻,人们还是看到了年轻时活泼烂漫的她。 就此,一炮而红。 她的照片被挂上了各大gg,即使是影视寒冬期,许多大制作电影综艺也向她抛去了橄榄枝。然而她仍坚持每年只拍一部电视剧和一部电影。 她的名字也总会让人联想到遗世独立的美人——伊婧。 阮颐这是第一次被一个人美到了,即使她的嘴角还有偷吃后留下的残渣。 “伊小姐,我有没有打扰到您?” 对方拍着胸脯,不住地摇头:“没有没有,快快快,把门关上。我还专门把门口的人都支开了,没想到防不胜防啊。” 刚关上门正准备道歉的阮颐,一回头发现面前有只手递过来了一盒小熊饼干。 “吃吧,可好吃了。” 阮颐笑了一下,拿了一块一口塞进嘴里,迅速嚼了嚼拍拍手问道:“那,伊小姐,需要我帮您换衣服吗?” “啊,真的,”伊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挂着的红色睡衣“来吧,在梨子赶回来之前把衣服换好,免得她说我。” 说完,她朝里面的更衣间走去,阮颐刚要跟上,裤兜里忽然一阵震动。她拿出手机,居然是一条简讯。 “云南那边可能要下雨,你注意安全。” 来自,段执一。 阮颐愣了两秒,塞进裤兜。继续跟着伊婧往里走。 “是这一套吗?”她拿起沙发靠椅上叠放好的衣服,有点厚,裤子和衣服都是搭配好的迷彩服。 唐恕说连续两天他们要拍摄雨林探险,需要穿得稍微多一些。为了显示节目的趣味与真实性,节目组还特意挑选了下雨的天气。 “这个应该是穿在里面的,然后还有这个,这个。” 阮颐帮伊婧撩起长发,刚刚做完的造型,还不能扎皮筋。 “气死我了!”突然,门被猛地一推开,阮颐吓得手一抖。被撩起头发的伊婧吃吃地笑了两声,她显然是已经习惯这样的突发状况了,丝毫没有被来人的气势吓到。 “怎么了梨子?” 阮颐和伊婧呆在狭窄的更衣室里,看不见外面人的样子,伊婧慢慢地把红色的睡裙脱下来。 “这个节目组也太过分了,说好了拒绝需要剧烈运动的节目,居然还安排什么丛林探险。你探险就探险吧,去神农架呀,来什么云南啊。早点通知我们,我们不来参加的话,他爱去哪儿去哪儿,跟着贝尔去我都没意见。这下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万一不能保证你的安全,我怎么跟章总交代。” 伊婧把衣服脱下来时,大大方方地,并没有什么避讳阮颐的动作。她的胳膊和腿在阮颐的印象里一直很纤细。 “没事,这才哪到哪儿啊,没事的,你别着急,我多小心就是了。” “不是啊!”外头那人正愤怒到极点,忽然把帘子一拉开,刚要出口的话在看到阮颐的那一刻硬生生地停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怒火。 “你谁啊!谁让你随便进来的!” “你凶别人干什么,别人好心来帮我的!”伊婧伸过手去把那个女人一拍,瞪了她一眼,又安慰似的拍了拍阮颐的手。 原本阮颐就想过,不是在办公室坐着,她又是个新人,自然是要受些气的,况且那人估计也是被她的突然出现给吓着了。 “我是来帮伊小姐的,我是工作人员,不是粉丝。”说着,还亮了亮胸前的挂牌。 这回她终于看清楚了,来人估计是伊婧的助理,个子小小的,也没化妆,看起来很瘦,说得不好听点,有点尖酸刻薄相。她盯着阮颐上下打量,似乎还是有点不太相信的样子。 第70页 “好啦!别这么看着人家,人家真的是来帮我的。我刚刚还把饼干分给她吃了呢!” 阮颐是真的没想到现实生活里的伊婧是这个样子,她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少之又少连访谈节目也很少参加,她的形象一直是大家闺秀或者骄傲的女芭蕾舞者还有那个失明的盲女。 至少,别人眼中,她应该是不接地气,高处不胜寒那一种吧。 “哼!”经纪人冷笑了一下“你可拉倒吧,自己个儿吃的吧,屎盆子又往别人身上扣吧!不是我说你,你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啊,你还随便让别人进门,居然还让别人帮你换衣服,你不怕章总又派人过来跟着你?” “哎哟!”伊婧把最后一件外套帅气地往肩上一搭,“小梨,你怎么像个老妈子呀,我都没说什么呢。你看,我就算吃饼干,我也不会长胖的,放心好了,啊。” 最后的尾音明显是在撒娇。 “我是在说你长不长胖吗?”那人刚要继续凶,忽然扭头看了一眼阮颐,没把刚刚要讲的说完,只让阮颐帮着把衣服整理一下就可以出去了。 出门时,迎面而来的唐恕阴沉着脸,阮颐连忙很有眼力见儿地跟着他走进旁边的房间,那里挂着个牌子,写着“节目策划组”,一进门,也都是昨天一起坐车过来的人。 他刚一进门,就把手上的一沓纸往桌上一扔,气得仿佛脑门冒烟。 “伊婧那边到底怎么在沟通,不是说可以录制吗,为什么又突然不能录制雨林节目了?” “我们2月份跟他们沟通的时候是可以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又突然说不行了。”小实习生嘟嘟囔囔的,一脸委屈相。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时,忽然听到敲门声,应该是化妆组的同事,阮颐看到她身上穿的浅蓝色的文化衫:“刚刚伊姐让我来跟你们说,节目可以正常录制,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办公室的氛围随着麻烦的解除一下就缓和了,几个女人在旁边讨论经纪人脾气比艺人还差,唐恕依然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外面的天气的确有些阴沉沉的,好像在密谋着,马上就是一场狂风暴雨。 ☆、伤口 “阮颐小李,这个地方,再去跟他们沟通一下。”阮颐在第n次被使唤去跟几位嘉宾沟通时,终于有点吃不消了。 节目组根据各种因素情况的改变,把嘉宾的攀岩活动给取消了,今天晚上给嘉宾适应环境和互相熟悉,明天将会继续进行野外求生的任务。 他们晚上扎帐篷的位置在山顶,范围很窄,仅仅够帐篷和拍摄需要用的几台机器和摄影师呆在那里,阮颐他们为了第二天活动的安排方便,也就没有回之前的旅馆,把住处安排在距离山顶一公里远的地方,几个人挤在一张帐篷里。想要走到艺人住处,还需要走上个二十分钟。 唐恕他们在紧锣密鼓地修改着什么,山上通讯设备效果极差,十句话能有一句听到就很不错了。他们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将修改意见写在纸上,或者录下来,让人带到山上去和他们面对面商量讨论。 “你们在节目里居然还有台词要求,我以为只有简单的流程呢,怎么综艺节目搞得跟电视剧似的呢。”阮颐对着路灯的光看了老半天,才认清楚纸上写的些什么。在写好的流程后通常会跟上几个括号,里面是明星的名字,然后冒号,说一些听上去不该被安排的话。 “要不然你以为呢,我们之前都是有跟明星的经纪公司沟通过的。明星的形象定位是什么,在节目里要突出什么,需要用哪些话、动作、事情来丰满明星的形象。你新来的,不懂,咱们的活要想干好,就得把自己当个作家,明星就是你笔下的男女主角,你想让她变成什么样,就必须得挖空心思想到触发点。” “那不就是假的?” “哎,那你也不能这么说。综艺节目本来就是双赢嘛,节目想让它好看,就必须得有话题。通常来说明星都不会拒绝你给他们添的词的,除非她不喜欢经纪公司给她定的人设。” 阮颐点点头,她刚刚瞟过的策划案里,就有除伊婧外另外两个女嘉宾的‘台词’。一个说话显然是调节气氛,像个活宝。另一个就是显而易见的女汉子形象,和其它男嘉宾拼力气也不在话下。然而阮颐出发前看见她们的时候,大家脸上都是笑容僵硬,直到镜头拍到她们时,两个人的脸上才浮现出状似真诚的笑容。 节目里还有一对刚出道的新人,摄像机对准他们时,这位男明星总是帮女嘉宾提东西,小心地提醒她前面有石头或者路不平坦,关系好得让阮颐这个瞪大眼睛从头盯到尾的人都看不出一点破绽。然而镜头一停下来,两个人又像是陌路人一般。 这对她来说太不可思议了,她之前就在微博上看到过两个人的名字,他们的演技都是受到观众诟病的,在那一刻的镜头前表现得如此自然。难道综艺更能锻鍊人的演技不成?再看看一旁面无表情的唐恕,和在一张也不知道写着什么的纸上画了一个对勾的文文,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天真。 “啊。” 阮颐的手臂忽然有一阵刺痛感,她叫了一声,把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文文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来问她:“怎么了?摔着了?” 第71页 这几趟下来把她累的够呛,外面的外套早就被汗水浸湿了。她把衣服系在腰间,只剩下那件白色短袖露在外面。 路边的灯尽管微弱,但文文一直走在她前面喋喋不休地说,阮颐只需要跟着她的步子往前走就行。刚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看见面前右手边长得异常茂密的植物伸出了几根枝条,她经过时,膀子甩得很开,纸条直接划过她的手臂,几道口子顿时往外汩汩地冒鲜血。 “怎么几根树杈子划得这么深?啧啧,小可怜见儿,不会留疤吧,咱们赶紧上去给你处理一下。”文文凑近,把她的手臂翻过来瞧了瞧,手指沾上了一点她手臂上的血,说完立马拉着阮颐往山上奔。 这次,阮颐总算长了记性,即使制止了李文文这个马大哈拉着阮颐这个几乎半盲的伤兵横冲直撞的意图,她连忙从荷包里搜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走了几步,阮颐才后知后觉自己的伤口不仅痛还有些发痒,她们刚刚擦身而过的枝条上面有尖尖的刺,里面有些什么样的毒汁也说不定,反正阮颐不认得那是种什么植物。 “怎么还在流血啊。” 文文发现阮颐的手臂并没有停止流血,反而因为没有止血,流得比刚刚还多了一些。她有些着急,拉着阮颐的力气更重了。 “没事,就快到了,前面光亮些了。” 好不容易到帐篷地,阮颐把文文赶到艺人嘉宾那边赶紧去商量事宜,以免耽误时间,影响她们下山和唐恕他们休息。文文明显不放心,不肯把阮颐扔在一旁,嘱咐了一个拍摄组的小姑娘帮阮颐找点水和纱布处理一下伤口。 “阮姐姐,我们本来是备了紧急救护用品的,但是都放在服装那儿了,她们跟你们之前在一块儿呢。你这伤口看着怪吓人的,血也止不住,可怎么办啊。”小女孩的声音有点尖,在静谧的山林里显得很突兀。 他们拍摄组都是些糙老爷们,身边自然是没有随身带医护药品的习惯,大家也都只是围过来看着阮颐的伤口没办法。 “没事,”阮颐压低了声音,“可能是我凝血功能不太好。” 小时候她抽个血都恢复得比别人慢得多。阮颐看着自己尚在流血的伤口,估摸着可能只是口子划得大了些,长了些,才让她们觉得看起来有点狰狞。 “怎么了这是?” 围着阮颐的人都一起抬头,忽然发现伊婧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帐篷里出来了,裹着个毯子站在了他们身后。 她凑近来看到阮颐手臂上的伤口,倒吸了一口气:“怎么划得这么深?你们没有包扎的工具吗?” “都在服装那边儿呢,他们估计得明天早上给姐姐你们化妆才会上来。” “这怎么能行,”伊婧的眉头紧锁,快步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她的跟拍摄影师大概是觉得这样能够丰富原本在镜头前就没什么综艺感的伊婧的形象,连忙也跑到一旁端起摄像机。 伊婧进去翻找了一会儿,取出几个创口贴来,她把阮颐的伤口翻过来仔细瞧了瞧,沿着纹路小心翼翼地把创可贴贴了上去。 “疼吗?” 阮颐感觉摄像机镜头正在自己的伤口和伊婧同情的表情上来回转换,她也不知道伊婧看上去真诚担心的样子是不是真的,却还是马上摇了摇头。 “我刚刚摸,我觉得你的伤口有点发肿发烫,我怕那植物有可能有毒,你有没有医生朋友,要不打个电话问问看她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植物?” “婧姐,咱们这儿信号太差了,根本打不了电话的。” “还是试试吧。” 阮颐看着自己已经被贴好的伤口,不知道该不该打,伊婧倒是手快,看到她笨拙地在通讯录翻找电话号码时,直接接了过来。 “你说名字,我帮你找。” “嗯….”阮颐沉默了几秒,缓缓说道。 “缪阳。” ☆、伤口 2 “看来是打不通了。” 伊婧一直尝试拨打缪阳的电话,始终是无法接通。 “其实已经不是很疼了,伤口没你们想的那么夸张,放心吧。”阮颐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周围围住她的摄像大哥,“你们都去休息吧,我一会儿就下去。” 文文从旁边的帐子里走出来,看到这许多人都围着阮颐也连忙赶过来:“怎么样阿?” “已经没事了,你别光顾着我,伊小姐刚刚帮我处理伤口来着,你还没跟她确认后面行程更改问题的吧。”阮颐向文文使了个眼色道。 “哦对对对,伊小姐,我们刚刚商量的大致内容已经定下来了,您看要不要再确认一下?” “没事,你们之前设定的大致环节我都看过了,我经纪人那边我也提前打过招呼了,就按照你们的安排来就是,我没那么娇气的,不用太顾虑我。赶紧把小阮带下去吧,伤口这么草率处理还是不行,给她包扎一下吧。” 伊婧的眼神一直盯住阮颐的伤口,她刚刚贴创可贴的时候故意没把伤口全盖住,好观察伤口有没有什么变化。 文文连忙点头,两人打算原路返回。这上面没点急救用品还是不行,他们这些员工磕着碰着倒还好对付,嘉宾们可是花了不少大价钱请来的,万一出了点差错别说得赔了,粉丝一人一口唾沫,也够他们受的了。于是文文又顺带叫了个摄像大哥跟她们一同下去,顺便带点急救药品上来。 第72页 他们回到原处时,时间已经很晚了,只剩下节目策划组熬夜的伙计和几个明星嘉宾的助理或经纪人坐在那里商量。文文领着摄像大哥去拿了备用的医药箱,又给阮颐拿了一卷纱布和碘伏。 “你怎么出去一趟还挂彩了?”唐恕叼着烟,斜睨着眼睛看着阮颐一点一点把创可贴撕掉。她有些后悔,刚刚不应该把伤口贴得太紧,撕下来的时候感觉痛得直戳心窝。 “看着还怪吓人的,你不是遇上歹徒了吧划得这么深?” “就是被什么树枝给划的”她把手臂弯过来仔细查看,伤口还是有点肿,除了划过的几道深一点的伤口外,还有浅浅的、看上去似乎已经结痂的痕迹。 “你要不还是找个靠谱点的医生问问吧,万一出点儿什么差错,来不及把医生叫上来,你这白白净净的手臂再留几道疤,那损失可大了。”文文蹲在阮颐面前,把手机的电筒打开,对准了阮颐的伤口。 “你给你医生朋友打电话了?” 阮颐瞄了一眼旁边的唐恕,这个人精在格外强调医生朋友后还嘬了一口烟,吐烟圈的姿势十分娴熟,阮颐甚至在烟雾里看到他浅浅的笑容。 “打了,没打通。” “那继续打!之前不行,现在应该没问题了,你这手我们组可宝贝着呢,本来人手就不够了,我们再拖一伤员,后天节目还播不播了?” 唐恕仿佛在指导士兵打仗一般,说得底气十足。想什么呢?就是干啊! “后天就播??”阮颐的眉头皱成一团,她以前可没听说过什么综艺节目可以拍完第三天就播出的,“我只听说过电视剧可以边拍边播,综艺也可以?” “这是电视台要求的新尝试嘛,摄影大哥已经把今天拍摄的素材发给山下负责剪辑的兄弟了,要不是这,我们带那么多傢伙事儿干嘛的。而且边拍边播还有利于我们根据观众的反应调试节目的进度和走向,”还没说完,唐恕就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别扯那么多,赶紧给你朋友打电话,再过会儿你这手还保不保得住都说不准了。” 乌鸦嘴。阮颐翻了个白眼,跟一旁帮她拿着手机的文文说:“文文,帮我再给缪阳打一下电话吧。” “缪阳?”唐恕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 阮颐用‘咋,认得?’的眼神瞧着他。 没想到唐恕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还顺带咂咂嘴,像是很惋惜地说道:“怎么是个女的啊。” “怎么了阮阮?”那边电话接得很快,应该不是在忙工作。 “嗯…缪阳,这么晚了不好意思啊。我的手臂刚刚不小心被植物划伤了,伤口有点深有肿胀现象,颜色偏黑,之前还有点痒,我想问问你有没有问题啊。” “啊?怎么还受伤了呢?你们难道录节目的时候没有医生跟着吗?”缪阳的声音陡然提高,她那边原本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没有了。 “没,带了医疗用品但是没带医生。” “你们什么节目组,也太不为你们的安全着想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阮颐原本还想劝两句,毕竟开着免提,旁边还一堆人呢,还没开口,只听那边连忙说,“阮颐,你把摄像头打开,我看看你手臂的伤口是怎么样的,要不然光听你说我也没什么头绪。” 阮颐点了点头,打开摄像头。那边的缪阳穿着睡衣,看样子正在家里,几个同事都把光对准阮颐的手臂。 “阮颐,那个植物长什么样你也没看清吗?” “没,我只记得好像上面有刺,所以划的伤口蛮深。这…要紧么?” “唉,这不是我的专业啊,”缪阳离屏幕更近了些,眉头微微蹙起,“你现在手臂除了被划伤的疼以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感觉吗?” “没了,先前还有点痒来着,然后血流得也有点多,现在没什么感觉了,血也止住了。” “有手臂发麻的迹象吗?” “没有。”她摇摇头。原本她就觉得大傢伙儿有点小题大做,这也不算太严重的伤,只不过是因为这些植物大家都不熟悉,所以才显得格外慎重。 “据我观察,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伤口肿胀是正常现象,毕竟你的伤口比较深。如果你实在不放心,还是回城里看看医生,做个检查吧。” “对了,我伤口旁边还有那种看起来像是已经结痂的小划痕,我刚刚摸脸上好像也有,这些是怎么回事啊。”阮颐把镜头对准自己的脸。 缪阳看了几十秒,宽慰般笑了一下:“这个没什么,只是一些可能带点毒性的飞蚊之类的扑在你脸上和手臂上时你顺手抹了一下,它的毒液在你身上划过导致的小伤口,很正常,不用太担心。” “好的,那谢谢你了缪阳,这么晚打扰你了。” “没事,你女孩子嘛,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原本和她一般大的缪阳现在说起话来格外像她的长辈。阮颐乖巧地点点头,刚准备挂电话就听见那边许故的声音也懒懒地响起。 “你也知道打扰我们了啊。” 阮颐熟练地翻了个白眼,自从许故和缪阳结婚以来,许故在阮颐心里的形象定位就越来越模糊了,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沉默寡言的许故了,十足一副有妻万事足的模样,讲起话来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第73页 “你跑那么远,我妈整天都在家里念叨,还怪起我来了,你知道你给我和缪阳的婚姻生活带来多大的困扰吗。你赶紧玩完了给我回来。” “我这是去工作的好吗!” “那你北城的工作不要了?房子不要了?段执一你也不要了?” 最后一句话脱口而出,阮颐感觉身边顿时安静了不少,原本还在吐着烟圈的唐恕笑容更加深了一层,他盯着阮颐笑得异常诡异。 “那什么,许故啊,”突然,阮颐想到了什么,笑容变得格外谄媚,“我受伤的事儿你别告诉我爸妈,我怕他们担心,还有,别告诉段执一哈。” “哼,小姨小姨夫事小,你是怕我告诉段执一吧。他这么个随传随到的医生你不找,打电话给缪阳,你看他知道了高不高兴,”许故冷哼了一声。“行了,这么多人呢,什么事等你回来再说吧。一定注意安全。” 这下觉得周围人多了,阮颐怎么想就怎么做,赐给手机屏幕那边的许故两个明晃晃的白眼,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节目组安排的溶洞探险环节是之前就计划好的,各部门都准时出发录制,唐恕他们看 阮颐是伤员的份上,把她留在帐篷里,核对接下来的行程,以及对之前活动进行总结。 阮颐趴了一整个上午,勤勤恳恳地写了厚厚的几张纸。然后一个人坐在帐子里,闭目养神。正准备进入下一个入眠阶段,忽然手机急促地震动,是微信电话。 其实,段执一的消息从来不需要靠内容来分辨的,阮颐一向给他设置的强提醒,震动频率格外强。 “餵?” 那边或许没想到这个时间的阮颐会接通电话,空白了几秒才问道,“你在哪里?” “在帐子里写计划呢。” 其实她也不过是三天前才来到这里的,然而这样的忙碌却让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见到过段执一了。很久很久了,或许是前几天实在是太累,那边问她在哪里时,她的鼻子就已经酸了。 段执一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对,就是很沙哑。和他以前那种使人沉静的嗓音有些不一样,听起来有些疲惫。可能是最近手术太多,累着了吧。 “累吗?” “嗯,有一点,我正想歇歇呢。” 阮颐一闭上眼睛,眼泪就从框里流出。不知道为什么,是真的觉得很累,尽管工作时她能体会到其中的乐趣。阮颐无数次地幻想过和段执一一起登山的样子,无论何时幻想,都让她觉得甜蜜非常。现在的疲累和孤单,让她心理的落差尤为强烈。 那样的不甘心、难过、失望好像一下子全都被扫空了,她真的希望他能陪在她身边。哪怕是并肩看画的无语也好,是放着如水的音乐安静地入睡也好,她在这一刻,十分想念段执一。 那张被郑重叠起的便利贴,可能出门的时候把它忘在家里了,平时她都会把它放在钱包里的。 “你在干嘛呢?没有手术吗?”阮颐整理了一下情绪,问道。 “嗯,今天放假。” 他的话音刚落,阮颐突然听到对方那头传来悠扬的小提琴曲,曲子的速度比平时听的要慢,都是她平时在家时会听的曲目。 “你那边在放音乐吗?哥德堡?” “这些你都听过吗?” “嗯,都是很熟悉的音乐。” “你没听过我拉这两首,对不对。” 阮颐怔在那里,段执一高中的时候上台表演过两次,都是拉小提琴曲,一次是独奏,一次是和钢琴合奏。只有两次,阮颐一次都没落,那两次的曲子在她印象里分明不是这两首。 “听过,但好像不是这两首吧。” 那头沉默良久,阮颐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出声,她觉得,刚刚的段执一听到她的回答有些失望。为什么呢,明明就是没有听到过啊。 “阮颐,我好像突然能体会到你为什么难过了。” ☆、伤口 3 接过他的电话,阮颐顺势就软软地趴在桌上,就像坐在公交车上戴着耳机望着行人——没有感觉。她呆呆地把写好的稿子叠起来,又分开,再叠起来,再分开。 “阮颐,我好像突然能体会到你为什么难过了。” “什么意思?”她不懂,执拗地不懂。从高中起,他站上舞台的每一刻,她都没有错过,他为什么难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你还记得我什么时候转学的吗?” 当然记得,在那之前她生了一场病,回学校以后就只有他已经走了的消息了。生病的原因她已经懒得再想起了,一想到那副场景,总觉得自己在演琼瑶剧,痴情得跟个傻子似的。 “四月吧。”她没有说清楚,只是大致说了个月份。她当然记得了,四月八号,那张被她随身带了十年的便利贴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了一个四一个八。 “我走的时候以为我能看到你的。” 阮颐一言不发地听他慢慢说,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面对这个令人有些尴尬的误会。 “我爸妈三月末就告诉我,要转学。我纠结了很久,怎么我也得搞清楚那个女生是谁吧,所以走之前连着三天,我早上五点就到教室了。” 第74页 阮颐的眼前仿佛出现那个总是穿着深色系衬衫、呢子大衣的少年,在黑暗里,静静地坐在板凳上。他可以一句话不说话在板凳上安安静静地呆一天,或者看书或者做题。谁知道黑夜里他是什么心情?忐忑或者期待。 “但是,我没等到。走的那天刚好是校庆,学校在开学的时候就安排我拉小提琴曲。我觉得如果我拉你喜欢的小提琴曲,你可能就知道了,我或许还有最后的机会能知道你是谁。所以我临时把曲目改了,改成你写在纸条上的那两首小提琴曲。” “所以我才跟你说,你别难过,”段执一的声音停顿了,阮颐当然不会觉得他在哭,只是声音喑哑,她想不出他现在的表情神态,她没有亲眼看到过他委屈的样子,“你只记得你悄悄给我放过纸条,但我记得你写给我的所有所有纸条上的内容,所以你有什么好难过的呢,要难过也应该是我才对。”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唐恕冒着雨冲进帐子时,阮颐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气温随着雨水降落忽然降低,他觉得不该让她就这么睡,于是扯了旁边的毛毯打算给她盖上。 没想到,才刚挨到她,阮颐就微微张开了眼睛,唐恕立马看到了她眼球上布满的红血丝。阮颐忽然觉得眼睛很是酸痛,连忙把脸转向另一边,抹了把脸,伸了个懒腰,才慢慢地坐起来。 “你们回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她忘记电话怎么挂断的,只是一睁眼就只有唐恕一个人站在帐子里,离她很近。他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湿透了,雨浇湿泥土的清香让她稍微轻松了一些。 唐恕也装作没看到阮颐脸上被抹掉的情绪,拍着衣服上的水珠:“别提了,雨大得不行,差点把机器给打湿了。” “那嘉宾他们没淋湿吧?”阮颐其实比较关注伊婧,其实那天给她换衣服时她就已经略微瞧出点端倪。 “他们倒是没问题,雨一大就用车把他们接回酒店了。今天山顶肯定是不能呆了,天气预报说也就是阵雨,明天又是大晴天,连续几天天气都不错,应该还能继续拍摄,走吧,东西收拾下,我们也回去了,车在外边儿等着呢,要不是想着还有你一个留守儿童在这儿,我就不来了。” “那咱们外面的东西呢?” “他们设备组的活,不关咱的事,别墨迹了赶紧走,晚上还有事儿呢。” “怎么样啊,整理了一天,有没有觉得受益颇多。”阮颐不理解,为什么不管去哪里唐恕都喜欢坐副驾驶,明明后面的位置宽敞得很。 “没,还不如跟着你们到处跑呢。” “不会吧,你不是坐办公室的吗,这点工作量对你来说小菜一碟啊。” “那这跟我在北城工作有什么不一样啊,换了个环境也没说把我心情也换一换。我还是喜欢有点冒险和刺激的事情,太规矩了我老觉得箍得慌。” 唐恕大笑,从兜里掏出个士力架递给阮颐:“咱们干粮带的不多,我和文文走到深山老林里才想起来没给你留口吃的。” 阮颐原本听见有吃的,立马准备接手,结果发现是巧克力又给推了回去:“你自己吃吧,我不吃巧克力。到了那里赶紧让我找地儿吃饭吧,我快饿死了。” “你还挺挑,做你男朋友还真不容易。” 阮颐没说话,唐恕也觉得这个话当下说这个似乎不太适当,他转过身瞄了一眼阮颐眼里尚在的红血丝,连忙换了个话题,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你把我电话号码记一下,之后估计再用微信什么的信号更差,你干脆直接给我打电话吧。” “哦,我有你的电话,我没删呢。”阮颐没抬头,翻找着之前的通话记录。 “你有我电话号码啊,那你怎么不跟我打电话说你饿了。” “喏,是这个吧。”阮颐没理他,拨打了一个手机号码,亮给唐恕,还没等他手里的电话铃声响起,突然从听筒里传出来一个陌生的男声。 “喂,您好,哪位。”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面面相觑的两人,连忙大声向对方道歉说打错了,赶紧挂断。 “这不是你号码?不可能啊。”阮颐又翻回之前的通话记录。现在用电话通话的机会少了,记录里的陌生号码只有寥寥几许,“你看,咱俩第一次见面,你给我打的,时间都显示着呢。” 唐恕也皱着眉接过她的手机,却摇摇头说:“不是啊,这不是我的号码。” “你当时不是跟我说你给我打电话,然后看到我了吗?” “对啊,但我是正准备给你打电话,结果一转头就发现你正在打电话。” 阮颐被几句话给绕糊涂了,她皱起眉,抓住核心要义:“所以给我打电话的不是你?” “嗯。” 对,她想起来了,这是通奇怪的电话,当时她接起就问了句‘餵’却没有人回答。又问了一遍,还是没人回答。然后那边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和喧嚣声,电话被挂掉。 “就是通骚扰电话而已,你不用计较这么久吧。”唐恕很无所谓。 可能还是她太敏感了,最近的巧合太多,让她觉得一个不小心就会错过许多,她总觉得那头的沉默不是因为打错了电话。 第75页 阮颐刚准备回到酒店立马换身衣服出去觅食,就被唐恕拉进了之前开会用的大房间。进门时房间里的电视已经在播出他们这一期节目了,几个嘉宾和经纪人都在房间里,唐恕作为节目主策划人带着实习生一起参加节目评价。 整体内容和阮颐之前看过的节目策划大稿差不多,所以策划里需要的暴点基本都出现了。不过对她这个跟着拍摄组完整看过全程的人来说,还是感觉有点奇怪的。节目里的有些内容剪辑和阮颐亲眼看到的有着明显的偏差。比如伊婧原本是对站在她身边的那个女演员说的话,下一个镜头却转给了朝她那个方向望去的新人男演员。于是这样一对剪辑cp就出现了,她要是没亲自跟进,还真觉得有那么点事儿呢。 “看来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嘛。”阮颐在唐恕背后用最小的音量说道。 “你顿悟的也太慢了。” 他没转过来,微微向后倾了下身子说道。 节目播放完毕还跟了一点彩蛋,还好他们完整地看了一遍,否则阮颐还不知道自己有幸上了个电视。 其实这段内容主要是为了凸显伊婧的细心和对工作人员的照顾。剪辑组的人把阮颐受伤,伊婧给她贴创可贴的情节剪进了花絮中,镜头下的伊婧的确很温柔,这一点和阮颐现实中看到的没有差别。 “不错啊,实习一周还能在电视里露回脸,你就说跟我来这趟值不值吧。” 阮颐苦笑,心里盘算着幸好她爸妈电视节目看得少,要不然看到她受伤指不定吓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滤镜,把她的皮肤拍得异常白,这么一对比,她的伤口不像是树枝挂的,反倒像是被人恶意划了几刀似的,尤为狰狞。她摸摸自己尚且还有些疼的伤口,其实比昨天已经要好很多了。 “缪阳。” 忽然听到熟人的名字,她冷不丁一抬头。原来是花絮把伊婧着急给她朋友打电话的镜头也给录下来了。摄像师也是真够仔细的,怎么没说剪正式节目的时候也这么实事求是呢。 饿也都饿过头了,电视播完,她在一旁听完他们对于接下来两天的安排,终于得了空回房间。也没心思想着填饱肚子了,早点睡指不定还好受些。 回到房间,才发现静音了的手机已经快被周衡扬和瑶瑶给卡死了。大概都是看到节目被阮颐的手臂给吓到了,不停地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真的是把我们给吓死了。”周衡扬心有余悸。她坐在医院病床上,本来正美滋滋地享受着林淦送到嘴边的橙子,却在看到电视上阮颐手臂伤疤的那一刻吓得心猛然一抖。 “我的伤根本就没这么严重。”阮颐故作轻松道,“哎对了,那个谁,和那个谁,你千万别信啊,都是假的,假cp。” “小颐子,”周衡扬的注意力极好转移,和阮颐开心地聊了好一会儿的八卦,她才突然想起来,“你的节目段执一肯定是会看的,你自己想想,你受伤第一反应是找缪阳而不是找他段执一,他得多难受呀。” 周衡扬语重心长,阮颐也在这边幽怨地嘆了口气。她刚刚就已经想到这样的后果了,但是也没办法,节目都已经播出了,她还能怎么办呢。说怕耽误他工作这种话,也太苍白了。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这几天段执一都来我这里看我,我看他气色不是很好,估计最近医院手术太多了。你们就别互相折磨了,赶紧在一起得了,你说你要是还暗恋就算了,明知道已经是双箭头了,还纠结个啥。” 阮颐忽然想起前几天唐恕说的那句,明知道互相喜欢还不在一起的人,都是傻逼。 ☆、伤口 4 今天的天气预报总算是对得起他们一回,阮颐起床发现外面的太阳很大,透过帘幔直直地射向她的眼睛。她咬着纱布一头,把手重新缠了一圈。 早上起床时,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微信消息只有一条,来自段执一。 “你的手臂没有太大的问题,坚持涂碘伏,不会留疤。” 他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她的心就可以完全放下了。虽说段执一的专业不在此,但他说是,就一定是。 出门时,她给自己套了个长袖。如果有人看见她缠得乱七八糟的纱布,肯定又会凑上前问东问西,可别了,她可不想再上回电视。 “你不热啊?”下楼时,文文看见她三十几度的天气还裹了个外套,嘴角都在微微颤抖。 “怕晒黑嘛,云南空气好,没什么雾霾,紫外线可强了,别体验几天倒把自己晒黑了,多划不来。” “怎么还把自己整得跟女明星似的。”顺着文文的眼光看去,几位女嘉宾也都穿了薄的防晒服。她们和阮颐可不一样,她们拍完这档节目还得进组拍戏呢,万一之前戏已经拍了一半了,晒黑了还怎么接得上。 “伊婧呢?”阮颐昨晚睡觉前查了一些资料,他们今天安排的内容主题应该是野外生存,吃的用的都比较随便,阮颐心里总觉得还是要提前预备点什么。 “哎,刚刚还看到了,可能在房间里吧,哦对,我刚刚看到她经纪人端着盘子进她房间了,估计送早饭呢吧。对了,你也还没吃饭吧,赶紧的跟我去吃点吧,酒店里有。” “哦不了,等会儿再去,我找伊婧有点事。” 第76页 说着,也不顾文文在背后喊她,径直向右边走廊走去。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摔东西的声音,阮颐一惊,连忙使劲敲了敲门。 嘈杂的声音立时戛然而止,门被拉开一条缝,伊婧的经纪人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之前听文文他们唠嗑说过,伊婧这个经纪人很不好对付,脾气在行业内都是出了名的差,被她带的个个都火,但脾气也都是个顶个的好,有时候他们听她凶伊婧,伊婧连嘴都不还。阮颐觉得这个世道也太奇怪了,拿工资的人居然还要给发工资的人脸色看。 “干什么?”她望着阮颐的眼神满是怀疑,阮颐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来的目的……怎么说,说了她不得被捆起来扔屋里? “谁呀。”房间里伊婧的声音很甜,见没人回答,她走过来把门呼地一打开,见是阮颐便招招手,“来啦,进来吧。” 那个样子好像是她打招呼叫她来房间的一样。 “我是来问问你,今天参与节目有什么问题吗?”阮颐问得很隐晦,像是普通的工作人员的照例询问。 “你们也好意思来问?”那个经纪人把手上的一沓纸摔在桌上,估摸着刚才阮颐听到的那一声就是眼下四散到地上的,被她扔的另一拨。 “好了小梨,别发脾气,这又不是阮颐安排的。”伊婧这时候看起来才稍微有点不高兴,可不吗,对她凶一点也就罢了,阮颐毕竟是无辜受牵连的外人。她刚想弯腰去捡地上的纸,就被阮颐拦住。 “这个什么什么横跨急湍,万一真要出点事儿,你们拿什么负责?”按照要求,艺人活动,经纪人是不能参与帮忙的,为此从到这里的那天起,伊婧的经纪人就已经在和节目组争论了。 不过节目的危险系数都是经过准确估量的,敢让艺人们上,肯定也不会太为难,一定会保证到他们的安全的。 不对,应该是保护正常的健康的人的安全。 阮颐也不好直接回怼,转头问伊婧:“那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不方便的也行,我在旁边,随时都可以帮你的。” 原先伊婧睁的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对着阮颐笑得很灿烂:“真的没关系,我都ok的,倒是你,手臂上的伤肯定还没好吧,就跟着我们去,能行吗?” 阮颐见伊婧都已经这样明白地表示自己没关系了,倒不如到时候就跟在她后面,万一出点什么事,她还能帮个忙什么的。 即使周围都是树木,遮住了半边的阳光,还是抵挡不了强烈的热流。大家走几步就已经满身是汗了。阮颐没化妆,也就不怕脱妆。倒是那几个女演员,走走停停的,没几步就要站住歇会儿,擦擦汗,补个妆。 摄影师跟在一旁也只好走走歇歇。化妆的镜头他们当然不能拍了,毕竟是个生存节目,大家看的也就是明星的另一面,边走边化妆算怎么回事儿。 不过今天阮颐觉得伊婧和前几天也不太一样,之前的她上妆很淡,即使出汗她就是手臂蹭一蹭就算,不会专门停下来对着镜子擦拭。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也跟那两个女明星一样,走几步停下来擦擦汗。 阮颐给她递了好几次纸,看她嘴唇有点泛白,也问了好几声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伊婧只是摇头,说自己没问题。 行吧,别人的事,她都关心到这份上了,总不能捅破了吧。 “这个….是要淌过去吗?”一个女嘉宾指着横在眼前流速湍急的小溪问道。 是啊是啊,就是你早上看到的策划书里要求必须经过的那条小溪呢。阮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个嘉宾的表情总是很夸张,虽然这对于节目效果来说还是好的,但想想自己如果是个观众,大概会觉得被欺骗了吧。 “感觉很冰啊。”和她组cp的那个男演员把手放进水里,甩了两下。又一只脚踏进小溪,感受了一下水流的速度,“下面的鹅卵石挺滑的,你们一个一个下来。” 说完,他捏住自己手腕上绑的绳子,另一端给到那个女嘉宾手上,自己先往小溪里走。从阮颐这个角度看,小溪不是很宽,然而直到有三个人都下了水,却还没走到三分之一时,她才觉得水比她想得要宽许多。 “慢点慢点!”最前面的男人不时地还要扶一下身后的女演员,一来既然组cp还是得尽到责任,二来水确实很急,那个女明星走着走着就脚底打滑,好几回都要被水沖得跌倒在地。 伊婧的脚刚伸到水里,阮颐就见她的身子猛地一抖。阮颐的心也跟着被吊了起来,怎么办,这个水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的背后还有一个男演员跟着下水,适时地帮她稳住平衡。阮颐好几次看见伊婧咬着嘴唇快坚持不住的时候,都想过去帮帮忙。然而身边没有人动,也对,谁会想到刚刚没及小腿的水会对这么几个小年轻有什么威胁呢。 好不容易看她上了岸,她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 时间就这样被提前设计好的剧本无聊地消耗着,直到傍晚他们才刚到达新的露宿点。 这一次节目组挑的位置比前天要稍稍有人性些,至少通话是没问题的。他们刚到,就有很多背着化妆包的小姑娘累得瘫坐在地上——虽然给明星设计的那些故意要绕的远路和那些奇怪的关卡他们不需要经历,但山路本来就够崎岖了,对于他们这种只需要跟着明星进出化妆间的人来说,运动量远远达不到标准。 第77页 “我的天啊,阮颐,你体力太好了,我真的佩服你。”文文和阮颐被唐恕指示,跟着嘉宾去,其余服装道具组就留在之前停下来的地方。文文被阮颐一步一步拖着,近乎崩溃,恨不得手脚并用,“这么远的山路,节目组是人吗。” 阮颐笑了,你不就是节目组吗,怎么傻起来连自己都骂呢。 “晚上是什么内容定了没啊?” “还晚上,现在可不就是晚上了吗,我真的不行了。” 好不容易爬到目的地,文文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她的舌头麻了,干瞪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阮颐自己倒不是很累,只是刚刚拖文文费了她不少力气,右手扶着左肩,甩了甩左胳膊,环顾了一周没有看到伊婧,只看到她的摄影师从旁边走过,连忙拉住问道:“你看到伊小姐了吗?” “看到了,进帐篷了。” 阮颐点点头,拿起一瓶水拧开瓶盖,递给表情控制能力已经降为0的文文,忽然感觉到手机一阵震动。 又是陌生号码。她皱了皱眉,还是接起来:“餵?” “喂,阮颐吗,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电话里的人声音如游丝,阮颐顾不上挂电话,连忙往那个方向走,刚走了几步又猛然停下。 算了,管她知不知道呢。她调头回去,一把把瘫软在地上的文文拉起来就往伊婧的帐篷跑,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进了帐篷里。 眼前的伊婧平躺在地下,帐篷角落原本堆的东西散落了一地,她的脸上出了很多汗,表情有些痛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还握着一只手机。 “怎..怎么回事。”文文吓得说话都不太利索了。她看到阮颐径直双腿跪倒地上,朝她招手:“来,把她放平。” 文文连忙上手帮忙,原本蜷缩着的伊婧被她们扶到了摊子上平躺着。 “你哪里不舒服?” “胸口。” 阮颐的眉头皱起,这和她刚刚跑过来那几秒的想像不太一样,原以为这次肯定瞒不住了,却没想到她居然是胸口痛。 “这不行啊,我去打电话找人帮忙,下面有医生。”文文头一回看到伊婧的表情如此狰狞,连忙掏出手机,却没想刚拿出来就被原本已经没有什么力气的伊婧一把拍落。 她的表情也很复杂,似乎想要喊住她,但是这一个动作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只能勉强的伸出手指向角落指了指,文文愣住,连忙马上就冲过去翻找。 阮颐的表情有些纠结,她知道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找医生,但是伊婧的情况,似乎并不想要多一个专业的替她看病。 对,段执一!阮颐颤抖着摸手机,解锁,翻通话记录,第一个。 电话等了几秒对方还没接,阮颐心急如焚,不停地帮伊婧擦试脸上的汗珠。文文的动作也越来越急,生怕还等不到她翻出药之类的东西,伊婧就坚持不住了。 终于,电话通了。阮颐霎时有一种被救赎的感觉,嗓音里竟然有了哭腔,没等对方出声,便张口大声喊道:“段执一,段执一,你在吗。” “你怎么了?”对方一听阮颐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声音立马也严肃起来。像是再往哪里走,脚步声很重。 “我们这边有个病人,突然胸口痛,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病人现在意识还清醒吗?” 阮颐连忙把手机调成免提,看向伊婧。虽然她此时痛得不能动弹,但意识还是有的,她的一只手还紧紧地握住阮颐的另一只。 “这个,是药吧,有好多种,要吃哪一种啊。”文文把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个遍,全部散到阮颐和伊婧的身边,满脸着急地望着阮颐面前的手机。 “是突发性的,还是有心脏病史。” 阮颐把手机放到伊婧耳朵边,她缓缓地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已经完全没有音调可言了。“先天性。” 阮颐和文文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节目开播之前就已经有和各家艺人协商过,大家都知道这是个什么类型的节目节目,野外生存这一类的挑战也都是提前打过招呼的,为什么明知道有心脏病还没有提前报备给节目组呢? “那她应该有常备药,你们在她随身带的药包里找,配方里含硝酸甘油的取出来让她含在嘴里,看看有没有缓解。” “我找到了!”文文一通乱翻,弄撒了两瓶,终于找到了一个棕色瓶子,上面写着硝酸甘油片,倒了两颗就打算往伊婧嘴里餵。 “等等。”阮颐在她要送到她嘴里时连忙喊住了文文。她瞟了一眼伊婧,盯着文文,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问道。 “段执一,这个孕妇可以使用吗。” ☆、文科生 一时间电话那边和这阮颐身边的两个人都沉默了,阮颐看到文文伸到伊婧嘴边的手狠狠地抖了一下。 “你们身边没有医生吗?” 阮颐看着伊婧,重复问道:“伊婧,我们要不要请医生?” 也不知道她是过于疼痛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眼泪顺着眼角滴了一颗下来,闭着眼睛摇摇头。 “不要,不能请医生。” “现在还不能证明这种药对于孕妇和胎儿有什么影响,但是你们还是先让她把药含着吧,避免发展到心肌梗塞抢救更加麻烦。如果一会儿病情不见好转一定要立即看医生。” 第78页 “好,你你你先别挂,我们有问题再跟你说。”阮颐见他话一说完,害怕他要挂电话,连忙止住他,看着文文将要塞进伊婧嘴里。 “好。” 药片被伊婧熟练地压在舌下,大约过了半小时,脸上的汗比刚刚的少了许多,眼皮也不似刚刚闭得那么紧,呼吸声均匀地响起,阮颐他们才确定她睡着了。文文也松了一口气,瘫软地坐在旁边,锤着跪得酸痛的膝盖。 休整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刚刚她听到了什么独家大爆料啊,伊婧怀孕了!见伊婧一时半会儿不会醒,她偷偷把阮颐扯到一边问道:“这事儿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天正式上班的时候。” 文文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想吼出来,又怕把刚睡着的伊婧给吵醒:“这么早,你怎么不跟我们说!” 阮颐竖起食指嘘了一声,指了指旁边的伊婧,把文文拉出了帐篷。 今天把摄影师累得也是够呛,此时外面压根已经没有人了。她们没敢离帐篷太远,还没等文文埋怨,阮颐就抢答道:“只比你早两三天而已!” 那回帮伊婧换衣服时,原本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伊婧身材很好况且怀孕周数还不多,压根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她的动作实在是奇怪,每脱一件总忍不住要挡一挡自己的肚子。 “她们多累啊,连我们都受不了,她一个大明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可能平时锻鍊量比较多吧,我查了查她的资料,她从小就学跳舞。”本来对不同人来说,怀孕的感觉就不同,效果自然大不相同。 “你说,”阮颐感觉文文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自己,生怕说得稍稍大声一点就被旁边和伊婧有竞争关系的人听了去,“会是谁的?” “我关注娱乐圈不多,这个你应该比我了解清楚吧,再说了,有可能不是圈内的呢。” “我觉得不是,”文文撅起嘴摇了摇头,“以我这么几年混圈的经验来看,能这么保密的肯定是圈内人,圈外人干脆直接神隐,然后生出来发通告就好啦,干嘛还要这么拼,上节目来证明自己没怀孕呢。” “可能是你们之前约定的时间太早了,别人不能违约吧。” “不啊,我们二月份只是联繫可能参加的成员而已,四月份才正式下的通告。而且她可是曲影公司的当红艺人,他们老闆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违约金对他来说算个屁啊。” 他们老闆,好像姓张,还是章?她就听小梨提起过那么一嘴,也不知道动笔怎么写。 “行了,别八卦了,都是别人家的事,我们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知道了知道了,”文文虽然语气有些不耐烦,表情却还是一副吃瓜群众的样子,“话说,刚刚你打电话那个男的,是谁啊?” 她挤眉弄眼的样子简直和周衡扬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阮颐心里暗嘆了一声,摇摇头:“朋友。” “那肯定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那种。听声音就知道那个男的肯定很帅!我的妈呀,现代版的江直树。” 江直树本来就是现代的…..阮颐在心里默默收回刚刚对文文的评价,她不止是像周衡扬,她简直是方瑶瑶和周衡扬的结合体。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阮颐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刚刚经历的是她一辈子没经历过的紧张,一想到段执一已经过了好几年这样的日子,未来每一天都是这样的生活,不禁有些心疼。 伊婧还只不过与她相识几天而已,那样多的病人和他呆在一起那么久,要亲眼看着他们的心电图慢慢地变成一条横线,该有多难过呢。 文文还在等着阮颐的答案,阮颐看向她,收回情绪莞尔一笑道:“也不一定是恋人未满。” 阮颐在文文嫌弃的注视下转身回伊婧的帐篷里瞄了一眼,她还是睡着的,阮颐顺手就把旁边的小灯给关上了。 不管怎么样,梦总是还要继续做的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考虑到阮颐的手臂和山上不安全等等问题,唐恕这次很有良心地同意文文和阮颐跟着伊婧他们住一起。 后来文文私下里告诉阮颐,其实是伊婧的经纪人和唐恕吵得不可开交,小梨坚持要求要上来陪伊婧,而始终不被告知缘由的唐恕则坚持节目说好不能让经纪人陪同就是不能陪同。最后两人各退一步,选择多安排两个工作人员在旁边跟着。 于是,这一晚她们就被留在了上面。 文文困得不行,在询问阮颐要不要去睡觉,得到阮颐的摇头和‘我等会儿再睡’后,径直扑向了那个小小的帐篷。 阮颐披着外套坐在专门放置摄影机的大石头上静静地看着远方。其实,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就这么望着而已。 阮颐最喜欢的那次旅行,是跟着爸妈还有许故一家一起开车去成都。也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了,高速公路上仍然堵成了一条线。那是一段长长的上坡,阮颐他们的车在最下面,于是她可以看到前面所有车屁股后的黄灯都亮着。 那一刻,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虽然她很困,很累,很想吃东西。但心里还是觉得很温暖。好像全世界都在等待些什么。 第79页 电话突然响起,阮颐看了看名字,嘴角弯成弧。 “在山上。” “你在哪里?” 阮颐知道,他的第一句话肯定是这个。他们同时讲话,然后同时扑哧一笑,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在楼梯间,段执一口误,两个人相视而笑。 “你的手臂好些了吗?” “好多了。” 拜託,你昨晚才给我发消息,哪有这么快。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还是不由地生出一种温暖。就像是,那次去四川一样。 “段执一,”她叫他,“你去过成都吗?” “去过。”他先是一愣,而后温和地答道,“小时候。” “那个电话是你打的吗?”阮颐也觉得她的思维很跳跃,她是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写过的那些没有任何关联的纸条一样。 “哪个?” “你去国外救援的时候,我接到过一个什么话也没说的电话,是你打的,对吗?” “嗯,我手机丢了,我借的朋友的电话。” “为什么呢?” 阮颐此刻的内心很柔软,像是接近海平线的太阳,寂静又温和。多好呀,多简单的问题,只需要问出来,就有答案了。 “我很想你。” 阮颐承认,其实很早两个人就可以袒露心扉了,只是她的心里总有一点怪异的邪念在作祟,他的一句喜欢文科生,让她在孤独和漫长的暗恋中活了这么些年。让他等等,又有什么问题呢? “是吗?那说起这个,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她的声音上扬,显然是轻快地。段执一在那边嗯了一声,浅浅地笑着,等着那个人的发问。 “如果你记得我写过的每一张纸条,为什么你原先不问那个凌弋,我是谁?” 那边忽然沉默了。大约过了一分钟,段执一才缓缓地说,那种口气像是每说一个字,都可以嘆一段长长的气。 “我问了,很早就问了,他说写给他纸条的,是一个文科班的女生。” 原来,是这样啼笑皆非的结局。阮颐感觉自己有眼泪滴了一滴下来,也不知道这对她来说究竟是从头至尾两个人都互相喜欢的好结局,还是因为一个奇怪的配角而阴差阳错等了彼此十年的坏结局。 “阮颐,我有话跟你说。” 那边的声音窸窸窣窣的,段执一忽然很正经地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六月十七日。阮颐,我以前看到过你写的好多好多纸条,所有的内容我都记得,甚至有一部分我瞒着凌弋藏起来了,所以我很了解你的脾气。虽然你在别人的眼里或许无趣又严肃,但我认真看过你写的内容,我明白,你其实是个对世界抱有痛感欢脱又温柔的人。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遇到谁,但在和你重逢的那一刻我知道了。你很喜欢读巴尔蒙特的一句话:为了看看阳光,我来到这个世上。从前我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我现在也知道了。我预见性地觉得未来的我一定不会为一个人一件事停留,除非那和你有关。 你说,你未来要去有我的城市,要拼命融入我的生活,去做我生命里不一样的那个存在。其实你不用拼命,你光是出现就已经做到了。对于你的问题我想说,我喜欢的是你,我相信你也足够喜欢你自己。 你说即使强扭的瓜不甜,可你就是要扭下来。扭下来了,你就高兴了。现在就算是你不走,我总有一天也会走到你的身边。很抱歉,过去十年我没有收到你这几张便利贴,但很巧的是我所有的幻想画面里,读书、爬山、旅游你也在笑,即使我根本不知道你的脸。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子,我和你一样,我的朋友也不多,同学和朋友我也分得很开,但我记得,你写给我的你,就是我所熟悉的你。 阮颐,你现在已经在你的未来里了。以前,喜不喜欢,说些什么都是你来做决定。这一次,未来的路上,有没有你,是什么样子的你,我希望能交给我来决定。” 阮颐这几天一直睡不好,她觉得就是因为那张长年被她压在枕头底下的字条莫名其妙消失了,现在她知道它去哪里了,心也就定了。 她抹了抹早已湿掉的脸庞,轻轻地说: “段执一,以后我们一起再去成都吧。” ☆、(完结篇)如梦初醒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喂,缪阳,我到了,你在哪儿呢。”阮颐走到s中门口,四处张望着。 明天,是她和段执一的婚礼。 说起来也奇怪,他们像骆驼一样把头埋进土里,花了整整十年等待另一个人的出现,重逢后却只用了一年就光速结婚,这让许多他们的高中同学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极其诧异——阮颐,段执一,他们居然有过交集? 她从云南回来那天,段执一早早地就等在接机口。她沖他招手,他向她走来。 那一刻,阮颐从那个人身上看到了十年光阴的影子,他从办公室出来,从医学院教室出来,从病房门口向她走来,每一步他都走得异常坚定。 阮颐原本想把行李箱递给他,却没想段执一走过来后便用力地把她搂在了怀里。奇怪的是,在那一瞬间她似乎觉得,没错,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习惯。他们好像已经这样生活了很多年,这次只不过是阮颐出差或者闹脾气离家出走。对,这种感觉就像是那句‘你在哪里’。 第80页 阮颐温顺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一言不发。她在想,那个把她抱在怀里的人此时正在想什么。 “阮颐,对不起。”他说,她没有抬头,静静的听着他继续讲下去。 “早知道,我就应该提前一个星期在教室门口堵你的。” 原本的浪漫被段执一的这句话摔得粉碎,阮颐笑着从他怀里挣出,却意外地瞪大了眼睛——这个男人的眼眶居然红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颈窝,居然是湿漉漉的。 他瘦了,这是他第一次用力地抱住阮颐,倘若她只是闹脾气离家出走,现在她应该能察觉出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男人的睫毛很长,低垂着眼,看起来竟然有些小孩子般的委屈。 阮颐很煞风景地笑得愈发灿烂,很好,她赢了。她蹦起来,伸出手一把揽住段执一的脖颈:“走吧,” “我们回家。” 原本阮颐想着,总算事情都解开了,那两个人就安安稳稳地谈一段属于他们的恋爱吧。却不想,她回来的第二天,段执一的爸妈还有阮爸阮妈就约好了似的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本来阮颐是很不好意思的,毕竟前一天才正式确定关系,后一天就见家长,这简直比发射火箭的速度还快。但想着,两个人应该是再也不会分开了,见一见双方父母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在周衡扬爸妈的撮合下,两人可是‘在一起快整整一年了’。 让阮颐想不到的的是,阮爸阮妈压根不是来慰问她的伤口的,段执一的父母也不是来见他们这个准儿媳的,他们商量的竟然是两人的婚期。 坐在一张大桌上的阮颐被右边的段执一牵着手,浑浑噩噩地听着自己的婚期、蜜月旅行目的地甚至是宝宝的名字。 看惯了家庭伦理剧的她打死都想不到,居然可以有这么合拍的亲家。要么就是这家说什么,那家说‘要的要的’;要么是那家说什么,这家就说‘绝对没问题啊’。阮颐不停地咽口水,趁着出门送两家爸妈回酒店的时候悄悄地问段执一:“怎么回事,我俩怎么要结婚?” 段执一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皱起眉:“你不知道吗?”然后又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对,你不知道,你去云南的时候,我去你家提亲了。” ..... 两个人的工作都很忙,婚礼都是双方的父母张罗的,酒店更方便了,阮颐她大姨家全权包办,他们连预订都省了。唯一需要这两尊大佛动一动的就是请柬和伴手礼。 请柬不是列印的,每个字都是阮颐一笔一划的,双方的亲友都不多,不过就是亲戚,高中同班同学和大学最好的朋友同事而已。 写到凌弋那一张时,阮颐犹豫了,她坐在段执一的车里苦恼地抠着手指甲,直到一只宽大而温暖的手覆上她的:“怎么了?” 阮颐立马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苦恼地问:“你们班的名单啊,凌弋请吗?” 段执一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说:“请。” “好。”得到答案的阮颐也没什么好烦恼的了,开开心心地在手机备忘录里添上了凌弋的名字,然后开始闭目养神。 她最近赶工作实在是很吃不消。 “反正,他也只能看看而已。” 隔了很久,阮颐模模糊糊地听到段执一好像在旁边说了什么,她在自己的意识里反问了一句什么,而对方却没有回答,只是将车缓缓地停下来,在她额头上浅浅地吻了一下。 伴手礼一直被是段执一偷偷筹办的,阮颐其实不希望用筹办这个词,搞得多隆重似的,不就是几块巧克力的事吗。但段执一出奇地把这件事看得很重要,甚至有两回他背着阮颐偷偷跟她妈妈商量这件神秘的伴手礼。 “需要准备多少呢?” “那妈您能帮我们找到这么多吗?” 怎么就是妈了?阮颐无奈地摇摇头,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跟周衡扬一样,这么不见外了。 终于,阮颐在第五回控制不住好奇心想要偷偷瞟一眼段执一书桌上那张神神秘秘的单子时,被段执一抓了个正着。 “小朋友,干嘛呢?” “啊,在帮你收拾桌子啊。”说着,阮颐把手缩进袖口里,往桌上轻轻拂了两下,便在段执一似笑非笑的眼神里逃出了房间。 作战任务失败,还是等结婚当天的时候再看看自己婚礼的伴手礼是什么吧。 “我在啊,你没看见吗?” 也不知道缪阳为什么偏偏挑到阮颐结婚前一天晚上把她叫出来,阮颐转了一大圈还是没看到缪阳的影子。 “没看见啊,我是夜盲啊朋友,许故没告诉你吗?” “你在哪个位置?” “牌坊。” “好,那你继续往前走,走到小操场这里,我在这边等你。”说完,缪阳竟然把电话给挂了。 阮颐痛苦地扶了扶额,明天肯定有好多事情要忙,她爸妈要是发现她这个时候不在了,怕是怀疑她要逃婚。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走了将近十分钟,阮颐才走到小操场。右边的教学楼每一层都是亮堂堂的,高三的学生元旦当天才能放假,这个时候他们大概还在晚自习。左边两栋教学楼都鸦雀无声,高一高二的学生早 第81页 都被父母接回家去了。 忽然正对着阮颐面前射出三道光,原来是艺术节才会搭建的那种小舞台。 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走上舞台,他很挺拔,白光照着他的时候,他整个身体仿佛都在发亮。他的手里是一把小提琴。 阮颐看着他把它架在脖子上,音乐随即如水般滑过。 这次阮颐记起了,这两首曲子是从前在纸条里写给他的。 多好的时光啊,从前的日子都不重要了,只要他还在,什么就都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还会有几篇番外,写完了我的这个梦就算是做完了 ☆、永远不属于我的 “阮颐这次发挥得不错啊,语文和数学都是年级第一吧。” “数学和一班的那个段执一併列第一,但是化学还是差了点。” “这丫头你别看她平时话少,做起题来还真有那么个感觉。”物理老师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很少对学生,尤其是对女生有赞美。 他还是觉得,男生在理科的学习上后劲更足。 “聪明是聪明,就是小心思太多。上我的课还看射鵰英雄传,没把我气死。” 张秦秦被老金叫到办公室里整理他们这个学期使用班费的清单,恰好其余的老师也都聚到老金的办公室里,召开月考班级总结会,一起讨论班上学生的学习状况。 “哎,那个阮颐她爸是…”话还没说完,几个老师都笑着点点头,一脸的不言而喻。张秦秦很熟悉这种表情,她打量的眼神刚准备收回,就正好对上老金的,吓得她心里咯噔一下。 “张秦秦啊,”老金突然把重点放到了她身上,“我看了看你所有科目的成绩,你的理科弱势很明显,基本上可以说你的每一门理科成绩都拖了你总成绩的后腿,老师不是要求你文理分科怎么填哈,老师只是建议你,可以考虑一下文科。” 说到这里,那个戴眼镜的历史女老师也开了口:“秦秦啊,”她的语气明显比较亲昵,“我觉得,选文科也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嘛。你在历史大题上的解题思路明显要比别人强一些,如果你想学文科的话,到老师班上来,我很喜欢你呢。” 这位历史老师带了一个文科平行班。 张秦秦点点头,乖巧地对老师们说:“谢谢老师们的关心,我会好好考虑的。” 回班的时候,张秦秦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瞟了一眼一直坐在最后一排的阮颐。她好像在睡觉,低着头,隔近了看才发现,原来她在低着头看小说。 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那种莫名其妙的怒气又重了几分。 从那时开始,张秦秦开始有意无意地模仿阮颐,其实她自己并没有觉得是在模仿,她只是觉得可能像她一样,也能交到周衡扬和方瑶瑶一样的好朋友,也能够有暗恋自己的男同学。然而,还是没有,一次又一次的成绩单发到她手上,她能做的仅仅只是看着阮颐和自己的差距越来越大时,她终于明白了,有些事情不是她模仿就能够做得到的。即使她也学着阮颐能不说话的时候都沉默不语,也没有人愿意把头靠到她身上黯然神伤;即使她也学着阮颐去找许故问物理题,而许故对她的冷漠与对阮颐的亲和比不了半分。 她想起那句,“阮颐的爸爸”,又想起老师们默契的微笑,她觉得,这一切不过就是因为阮颐的家庭背景比她殷实而已。 这样的人,她瞧不起。 张秦秦的父亲去世得很早,母亲带着她一个人生活。她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工作,只是在家门口支了个摊子卖点小杂货什么的。不过,母亲待她很好,这个张秦秦一直都知道。 寒假时,张秦秦和妈妈商量文理分科的事情,妈妈委婉地劝她读理科,出去好找工作,张秦秦顺从地点点头,把所有的文科课本都收在了房间的角落里。 后来,张秦秦还是以前那个张秦秦,她不再学习阮颐那种自然而然的疏离,她只是拼命地埋头苦读,埋头刷题。 那天,她去楼下上厕所,正碰上方瑶瑶从厕所里出来,她热情而熟络地挽上张秦秦的胳膊,没有拒绝的余地,张秦秦勉强地笑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继续往回走。楼下的一班正在搬书桌,方瑶瑶这个八卦精在看到地上有个纸条后好奇地捡起来展开,张秦秦瞄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是什么她没看清,只是那个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了——她用了整整一个寒假,模仿阮颐试卷上的笔迹,想要学习和她一样的字体,一定是她的,她一定没猜错。 “这个字体好熟悉啊….”就连身边的方瑶瑶也这样说,那一定是阮颐的没错了。 这时,有个男生正朝这个方向走来,他似乎盯着她们捡起的纸条旁边的桌子。张秦秦连忙装出一副时间不够的样子,从方瑶瑶手里抽出纸条笑着说:“走吧,等会儿老金该听写了,再不走来不及了。” 于是,她把纸条叠起来,往桌上拍了一下,然后迅速拉着方瑶瑶向楼上跑去。 一路上她都很紧张,生怕方瑶瑶看出来,她其实只是把纸条藏进了自己的袖口里而已。 直到晚上回寝室她才敢打开那张纸条认真细读上面的内容,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本书的内容而已,末尾跟上一句:希望你也喜欢,竟没有别的多余的话了。女人的直觉告诉张秦秦,对,阮颐喜欢那个人。 第82页 虽然刚刚他看到的那个男生长相併不算差,但凭着阮颐的模样,她总觉得不应该。这样似有若无的疑惑一直持续到那天,老吴找她谈话。 “你这次的化学成绩还是没有什么进步,你是不是也在谈恋爱?” 他用了也。大概是因为缪阳和许故的事情实在是闹得众人皆知,所以老师们都把成绩不好归结于,早恋。 张秦秦不说话,漠然地听着老师的讲话。 他苦口婆心地教育了张秦秦了一顿,实际上重点还是放在‘不要谈恋爱’上。最后终于半说半不说地把错题给她讲了一遍。末了递给她一张纸:“这个,是你们实验课的座位排序,你拿到班上去吧。” 张秦秦拿到手里,第一眼就看到了阮颐的名字,在第一组,很显眼的位置。正准备转身回班,突然又被老吴叫住:“算了,你把阮颐叫过来吧,我还有事跟她说。” 说完,又把那张座位表从张秦秦的手里抽了回来。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她却觉得,又是阮颐和自己过不去。 回到班上收拾好书本,一个人走到实验室,在第一排坐下。教室里人越来越多,嘈杂得让她觉得心里十分烦闷。 终于,阮颐走进教室,还是那一副看了就令她讨厌的清高相,奇怪的是,她的手捏成了拳头,看上去似乎有点紧张。她很少看见阮颐这个样子。跟着她进来的,还有一班的段执一。 “阮颐…段执一。” 原本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听着报名单的张秦秦在听到阮颐名字后的那三个字时,忽然像是提线木偶般坐直了身子,她紧紧地盯着阮颐,发现她在念完自己的名字后环顾了四周一圈。 准确地说,是念完段执一的名字之后。 张秦秦听到她身后两个女生正小声地嘀咕:“阮颐段执一?做实验难道也有竞赛吗?” “我觉得他们俩还蛮配的。” 那一瞬间,张秦秦猛然一下把所有的事情都连成了一条线。 张秦秦的大学其实考得还不错,她一直努力学习,在大学仍旧是这样,朋友也不多,除了室友几乎没怎么和外人联繫。也不知道为什么,瘦弱的、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她在大三那年打工的时候,竟然被这家酒店的老闆给看上了,像是一直隐藏在身体里的那种想拼命往上爬的劲头在那一刻爆发。 谁也没想到,张秦秦会在大四一毕业,就和那个大她22岁的男人结了婚,成了一个只比她小十岁的小男孩的后妈。男人替她安排了工作,也给她妈妈安排了住处,一切都看上去慢慢变好了。 直到,缪阳和许故结婚了。 这就像是把钥匙一样,打开了张秦秦关闭已久的心门。 她原以为,她早就失去了想念、爱情这样的东西,直到,她收到请帖,缪阳和许故竟然结婚了。 如果说阮颐的暗恋是苦涩又甜蜜的,那她张秦秦的,便只有彻头彻尾的苦涩。 她开始看着丈夫的便便大肚发呆,看着面前摆着的帐本发呆,看着丈夫在外面寻花问柳的证据发呆。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走错了。 终于,一切如何开始的,就该如何消亡。她将证据列印出来,平摊在丈夫的面前。他答应分她百分之三十,而她却选择什么都不要,从头开始。 她张秦秦,既然看不起阮颐她们的背景,自然也不会瞧得起来自婚姻的施捨。 那天,她在新工作的小格子间里,收到了阮颐她们寄来的请帖。没想到,曾经咄咄逼人的张秦秦竟在那一刻笑了出来。她还是做到了,还是能把段执一找回来,即使她清楚,他们曾经绕了好大一个圈。 不过,这都是别人的故事。 她放下请帖,继续赶下一份gg策划。 ☆、不能说的秘密 凌弋走进婚礼现场时,门旁的缪阳给他递了一个罐子,小小的,陶瓷装,大约只是一个鸡蛋那么大。 “这是什么?” “伴手礼。香膏。”面前帮忙填写红包数额的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靥如花,低下头继续写。 还真是有趣的伴手礼。凌弋拧开瓶盖,用小指抹了一块,放到鼻子边上闻了闻。一种熟悉的香味渐渐地沁入了他的鼻腔。 “这是什么?” 凌弋最近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吃坏了什么,总喜欢拉肚子,于是他跟段执一换了个位置,他坐最外面,段执一坐他左边靠窗的位置。 他刚走到座位上,就发现位置上放了张纸条,是一个女生的笔迹,很漂亮,也很洒脱。纸条后面署上没有名字,他翻来覆去的看,还是没有看出来是谁写给他的。 “老沙看你了。”段执一第三次碰了碰他的手臂,他才连忙抬头,发现化学吴老头正吹鬍子瞪眼地把他盯着。一班所有人默认吴老头长得神似83版沙僧的扮演者,于是大家私下里都叫他老沙。 他连忙把纸条折起来,反手压在桌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阴差阳错,从不关心旁人事务的段执一,居然把纸条拿过来,展开读了一遍。那一刻的凌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如果想到这张纸条带来的是如此长的一段岁月的话,他怕是会嘻嘻哈哈地从段执一手里把他抢回来。 这是他的,谁都不许看。 第83页 “这是谁写的,你看得出来吗?”凌弋看见段执一一直盯着那张纸条,随口问道。 “不知道,字练得不错。” 台上的主持人是他和段执一的同班同学,他大声宣布着两个人可以交换戒指了,新郎却突然说等一下。台下一堆人都愣在那里,不知道男主角要做什么,只见他从许故的手上接过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递给戴着白纱的阮颐。 “之前我有想过,转学了,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了。还好,你还在。”他的声音在颤抖,凌弋自然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段执一。 阮颐翻开第一页,眼泪就开始哗哗哗地掉,大家都茫然地不知道笔记本里写了什么,原本也发愣的主持人见势起闹让新娘大声念上一段,下面的气氛也都活跃起来。 阮颐原本还在掉眼泪,被大家集体要求读一段,便哑着嗓子缓缓地念:“五月二十七日。今天爸妈来看我,还给我带了两盘碟,里面是我最喜欢的圣桑的影子与回旋还有埃尔佳的爱的致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肯定有吧,推荐给你呀。” 周围的人大约都没太搞懂两人的哭点在哪里,只是跟着鼓掌。 凌弋坐在原地,微笑着拍着手。他记得,阮颐在纸条里写过一句话,该隐瞒的事总清晰。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那个人就是阮颐的呢? 记不清具体是哪天了,只是那天天气很冷。凌弋的睡眠不好,每天起床都很早,到班时只有几个爱学习的女生比他早一点点。 他最近收到的纸条都被放在了他同桌段执一座位上,大概是他们换位置了,那个女生还不知道吧,他想。 那天早上凌弋到得比平时更早,到教学楼后才发现四周都没有光,大约是停电了。走到教室正门口时,突然看见一个人影正从他和段执一的座位经过,那个人听见了他推门的声音,明显被吓到了,转身就从后门急急地跑了出去。站在正门口的他刚好看到那个女生背着一个书包,跑动的时候书包上面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晃,头发是披肩发,很长。 那个时候,学校是不允许女生梳披肩发的,大多都是齐耳短发。通常只有两种女生,老师和班主任都统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一种是原本就不怎么学习的女生,穿衣打扮都是最时髦的,还有就是那些成绩十分优异的女生,她们本身就足够优秀了,老师也就默认她们不会把心思放在其他地方。 凌弋走进教室,看见一张被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正躺在他和段执一桌子的中间。原来就是这个人,早知道,他应该离近一点看看那人到底是谁的。凌弋将纸条揣在口袋里,等到学校来电了才展开看。 内容大约与平时也无异,只是末尾那一句‘你总是第一名,当然不会这样觉得’。让他如同掉进了冰窟窿。 原来,纸条不是写给他的。 那天段执一发现凌弋从早上起整个人就很低落,平时总和别人讨论篮球的他居然一整天都没讲几句。 “怎么,最近没收到别人给你写的纸条了?”段执一原本只是想转移一下同桌的注意力, 这件事他们两个都默契地没告诉其他人。 凌弋只是笑笑,摇了摇头:“没,最近都没收到。” 下晚自习时,照例是他们宿舍六个人一起走回去,那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凌弋走着走着,忽然就觉得后面一直有个人跟着他们。其实下课的人有三分之一都是走的这条路,有人走在后面一点也不奇怪,只是那天他的直觉莫名地准。 他故意装作和旁边人打趣,向后方一瞟,隔了大约五米远,确实有个瘦瘦的女生背着书包沉默地走在后面。她没有同伴,低着头。凌弋没看清模样,但他看清了,她是长发。 只需要再一眼,再多一眼就可以知道是不是早上看见的那个女生了。他记得,她从后门跑出去时,书包上有一个摇摇晃晃的挂坠,可能是个娃娃,也可能是个什么别的,这不重要,反正只要一眼就够了。 “哎,那是不是老班啊?”他突然鼓起勇气,向后面人多的那个地方指了一下,几个男生都转过头去看,他也趁他们向后看的时候正大光明地看向那个女生。 女生明显被他们突然集体回头给吓住了,立定了一会儿,迅速继续向前走。她的速度很快,像是怕别人发现她似的。她经过他们身旁时,依旧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颊,凌弋看见她书包的右侧的确有一个小熊挂坠。 “嘿。”就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旁边的段执一竟然叫住了她,给她打了声招呼。女孩有些不敢相信地抬头,勉强一笑,摆了摆手,用更快的速度离开了。 凌弋的大脑在彻底看清她是谁的那一刻停止了思考。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或许她其貌不扬,或许她心底里有些自卑,怎么都有可能,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二班的阮颐? 那个长相秀丽却为人冷漠的千年老二。 正式念誓词的时候,段执一的声音有些哽咽,凌弋听到自己这桌上有两个女人正在窃窃私语。 “那时候做化学实验我就看出来了,他们两个肯定会在一起的。没想到还真结婚了。” “听说是分开很多年然后重逢再在一起的,看看人家的命中注定啊。” 第84页 那人的感嘆颇有些错过的遗憾意味,凌弋的脸上保持着微笑,手上跟着鼓掌。 段执一转学前一星期,班上的男生约着晚上去操场练足球,几乎都凑热闹去了,而他和段执一不踢足球,结伴着回家。 走到转弯处时,段执一突然问他:“老凌,我问你个事。” 凌弋在那一刻心里就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对,不安感,好像是什么马上就要被夺走了似的。 “给你写纸条的那个女生,是谁你知道吗?” 凌弋脑中那根弦猛地绷紧,他脸上保持着镇静,从容地回答:“不知道,但她以前给的一张纸条上写的,她是文科生。” “文科生吗?”段执一低下头望着地继续向前,“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张纸条。” “有,我见过,她说她是文科班的。” 那是凌弋第一次,如此镇静地撒着一个自己也不知道影响有多大的谎。 段执一点点头,再无话。 后来,段执一走了,纸条果然没有再送来。阮颐的成绩登了顶,几乎是不可撼动的地位,每每他们班成绩下发时,他总能看见第一排是那个念起来有着上世纪年代感的名字。 婚宴典礼结束,凌弋没有多呆,径直坐飞机回广州。回到公寓,他拿起手机打算拨通快递的上门电话。想了想,还是放下了。 他从书柜里掏出一个鞋盒,打开盖子,里面很轻,摇起来都是纸块的声音。他把他们都倒在了书桌上,把盒子扔到了一边。 那个谎言已经被戳破了,总还是该给他留下点回忆吧。 ☆、抱得美人归 我是段医生的学弟,只比他低一届。因为都是出国留学的缘故,和段医生的关系也还比较好,不过他那个人平时就不爱说话,所以也只能说还比较好。唉,白长了张帅脸,我们系不知道多少女生前仆后继,最后都没有成功上位。 研一的时候,学长他们跟导实习,碰到一个心外科数一数二的大手术,听说那一届导师特别看重学长(怎么我们导师每天都嫌弃我),他居然让学长主刀,他来做第一副手。于是学长再次在我们系火了一把(他本来就已经很火了),没错,想想就很不爽。 就因为这,我们一群人嚷嚷说,必须让他请客。学长自然允诺了,他本来就是个很大方的人。 吃饭的时候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当然,这是被我们一同来留学的中国同学给带起来的。学长恰好被啤酒瓶指中,让他来选一个。学长选了大冒险,其实我们都想听他说真心话,然而他太精了,根本无法攻破他的防线。 我们那一队里有个女生说,那就让我们把学长手机里女生的照片翻出来,让他说谁是谁。学长大学期间一直都是被人追的份,从没听说过他和谁在一起。比我还要低一届的一个同系学妹当初还拜託我打听学长有没有喜欢的人,我刚刚开了个口,学长就笑着摇摇头:“做媒婆啊,放过我吧。” 学长一摊手说:“那你们可能要失望了,我相册里只有妈妈一位女性,其它都不是。” 那个女同学说不相信,于是学长把他的手机密码打开,我们一张一张的翻。也是奇怪,学长手机里的照片大多数都不是大学期间拿手机直接拍的,而是拿相机拍,再通过电脑传到手机里的。 原本好好的真心话大冒险,被我们搞成了历史调查研究会。我们强迫他给我们解释这一张一张的照片。突然,旁边的女生怪笑起来,指着一张照片对正漫不经心喝啤酒的学长说:“学长,我们找到蛛丝马迹咯。” 他皱了皱眉,也把脑袋凑过来,和我们一起盯着照片里的那个女生。 说实话,这张照片模糊地我压根看不清楚这个女生的五官到底长得如何,只知道她穿着新疆那边的民族服装在跳舞,他们的队伍呈三角形,她站在最顶端。 她很瘦,下巴尖尖地。笑容有些僵硬,但是看着很恬静。 我们都起闹问学长,这个妹子是谁。我估计那个人是我们学姐,但我们还是这样调笑道。学长明显也愣了一下,想了大概十几秒才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她是我高中一个同学,不同班。成绩很好,为人也很好,就是话特别少。” 我当时心里想,能够被学长说‘成绩很好’,那估计就是真的好了。 “再没有别的了?比如有段什么缠绵悱恻的….?”大家笑着打趣,想要挖点更深的东西出来。 学长笑了:“真的没,她太优秀了,我们班很多男生都喜欢她。” “那你为什么单独存她的照片?” 学长想了想,慢慢地说:“大概当时觉得看见她笑很难得吧。后来…”他愣了愣,继续说,“后来我觉得这张照片很好看,就一直没删。” 当时,另一位学长也凑过来,看着照片一边点头一边说“schn.”我不懂,那个学长是段学长的好友,大约是,很好,很漂亮的意思吧。 后来他的眉头皱起来,我们继续玩游戏,而他则把手机拿到了一边。 回国以后,我和段学长又恰好来到了同一家医院。他的毕业成绩十分优秀,是学校指派,导师推荐进的这家医院,而我又比他低一级,所以一直跟着他一起工作。 第85页 今年年初我们医院被派往非洲参加国际救援活动,我们救援的地方发生了连续几天的爆炸,我们所有人都忙得晕头转向,互相也不敢抱怨太多,生怕对方讲着讲着就崩溃了。而学长还是那样,像我大学时每回看见他,安静地做手术,安静地笑。其实,他比我们更辛苦,因为他还要规划第二天的形成,几乎每天都只能睡三到四个小时。 那天晚上,我半夜出来起夜,看到学长一个人坐在外面的小板凳上望着手机不说话,我走过去问他为什么还不睡,也顺手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的旁边。 学长披着白大褂,左手拿着一根烟。他的下巴上鬍鬚已经很分明了,但想必最近真的很忙,他也没时间打理。 “喏。”他突然开口,把手机递给我。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我愣住了,八卦在我血液里沸腾。但当我仔细看照片时,突然冷静了下来。那是一个女人的侧脸,披着头发,很长,差一点点到肩。 这张照片的角度是在那女人右前方,隔的有一段距离。而这次比那回的照片稍稍能看得清楚些。这个女人,初看或许觉得没什么,但越看越觉得那是一种宁静的美。她站在街道上,望着前面不知道什么地方。 我把她的脸放大,竟然看到她的眼眶里有泪花。那一刻的冲击你给我严歌苓那样的笔法我也写不出来。总之,她很美,也很难过。 “学长,这是?” “我很喜欢她。” “是,我们很久之前看过的那张照片上的女生吗?”那时候我仿佛有了女人的直觉。 他垂下头,再点点。 “她在看什么?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 学长没有说话,只是把烟放在嘴里吸了一口。我也就没在多话,坐在那里陪了他一宿。 你问我后来?后来我就见到真人了啊。 那天段学长做第一副手,我做第二副手。那天真的把我累死了,整个人腰腿酸软,我刚走下楼梯就看到他们一堆人在围观一个角度。 靠近一看,居然是段学长在冲着一个女人笑,他的手里居然还有那个女人的衣服。我惊呆了,再仔细看那个女人,她的头发扎起,我实在判断不了长度,也是很瘦,白白净净的。在办公室里时,我想要把她认出来,她摇摇头说没见过我,那是自然。 后来段学长领着她在众目睽睽下熘掉了,我才一头雾水地围观起朋友们偷拍的照片。那一下,我的所有感官记忆全部都重叠起来了,就是她,那个段学长手机里的她。 再后来,再后来段学长不久抱得美人归了吗。我呢?我现在正在观众席上拍手呢。 ☆、山月不知心底事(上) “喏,成绩单,我都不知道我拿来干嘛,你反正又不看。”凌弋刚坐回位置上,就把成绩单递给正在看小说的段执一,刚说了两句,又把成绩单收了回来。 段执一笑笑,也不抬头,从他手里拿过,胡乱瞟了一眼,拍在桌上继续看小说。 “背面是二班的,我说老班是不是竞争意识太强了,居然还把他们二班的成绩列印到咱们班成绩单末尾,真够无聊的。” 段执一又笑,翻过来瞟了一眼第一排的名字。喔,阮颐,又是她。 “唉,我的梦中情人啊,”最后一排有个男生大叫,惹得班上一群人闹笑,大家都在起闹让他赶紧去表白,他仰天大喊,“我说,段执一,你让阮颐一次会死吗。” 段执一抿起嘴也不回头,将注意力从书上转到了第一排女生的成绩上,摇摇头:“这语数外真是绝了,就是化学差了点。” 说完,又把成绩单塞回给凌弋。 晚上寝室夜谈,段执一躺在床上神游,漫不经心地听寝室其它男生讨论他们年级的漂亮女同学。他们每次讨论这些问题时,总是自动忽略段执一。因为这种时候段执一总是装死的。倘若他评价说哪个女生好看,多半第二天全班都会拿这个来调笑。 “其实缪阳确实比阮颐好看,起码人爱笑啊,二班那个阮颐看上去跟个机器人一样。” “我二班的哥们儿说,他们班阮颐压根不跟男生接触,表白成功的机率为负数。” “怎么还就成负数了?” “人家直接无视啊,搞不好连脸都丢完了。” “唉,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追得上人家啊。”上午在班上怒号那哥们儿就是段执一他们寝室的,此时正躺在床上仰天长嘆。 “那你也得先考上老段那个名次再说,你看人家阮颐的成绩,分数恨不得能比你多一倍。” 段执一原本没听到他们在说谁,只是自己的名字突然被叫到,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哎,老段啊,”寝室里听到段执一突然吱了声,连忙问道,“你觉得阮颐长得怎么样,和喜欢你的孙佳佳比一下。” 段执一想了一会儿,诚恳地说:“阮颐我没见过,孙佳佳我没记住。” 505寝室集体翻了个白眼。 说真的,段执一到现在都没见过阮颐长什么样子,月考的时候座位是打乱次数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前后左右坐的是李颐还是杨怡。再说,谁没事像凌弋他们似的,整天眼睛像雷达四处张望啊。她在他耳朵里出现次数最多的时候,大概就是班上的男生说起她的时候。 第86页 “阮颐到底长什么样?”这是第一次段执一在他们聊天的时候谈起一个女孩子,一点好奇没有是不可能的,毕竟一直把他的分数咬得那么紧,而且能够把数学学得那么好的女生想必不是苦读刷出来的。 “这怎么好描述呢,她看上去没有王倩倩她们那些爱打扮的女生那么扎眼,多数情况都不太爱笑,随时看起来都是很严肃的样子。说话也很少。反正我们现在这么跟你说了,你记住就行,到时候人群里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谁是她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段执一翻了个身,说了半天他只记住,她不爱笑。 第二天,老沙让他去化学办公室把班上的化学答题卡从整个年级的答题卡里分出来。段执一虽然想继续把手里的卷子做完,但既然老沙开口了,还不是只能照办。 刚整理了一半,老沙突然被系主任叫走,出门前嘱咐段执一:“我叫了阮颐待会儿来讲卷子,你跟她说让她在这里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段执一点头答应,等老沙出门之后才突然反应过来,他根本就不知道谁是阮颐呀。这个时候来来往往进出拿卷子的人这么多,让他靠猜的吗? 他继续蹲下分卷子,偶尔注意着点背后有没有一个看起来比较像阮颐的女生出没。办公室里一直没人来,直到来来往往的人都走了,他觉得有些安静,背后一阵风吹过,他转头,一个穿着深蓝色棉服的女生正踌躇着站在门口,她的手已经举到半空中了,正准备敲门,就对上段执一探寻的眼神。 她的眼睛真的很特别,深黑的眼眸像穿越丛林的麋鹿的眼睛,打量着整个办公室。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看起来有些冷漠,却让人感觉温柔地不像话。 他觉得,她像表妹家里那只沙发上的毛茸茸的瞪着大眼睛的兔子。 那一刻,他突然想要对她微笑,站起身轻声问:“阮颐是吗?” “嗯。”那人看着他,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而他却把笑容放得更大。 “吴老师开会去了,他说如果你来了他还没到的话,让你在这里等他一会儿。” “好的。”她点点头,走进来,再无话。 这是凌弋不知道第多少次收到纸条了,段执一刚走进教室,就看到同桌的桌上已经放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而同桌已经在读英文了。 他坐下,摊开书,又顺手拿起那张小纸条,展开。一切好像都看起来很自然的样子,然而他的心里其实是有些心虚的,毕竟这样看来,这个女生是喜欢他同桌的,他这样窥探别人的心事,似乎不太好。 然而,他还是想知道。段执一一直觉得这个女生的字写得很好看,整张纸条看起来虽然语气散漫,但逻辑很清楚,一些是非,从她的笔下留下印记,总让人觉得这不值一提。 好吧,他可能得承认,他想要了解她不单单是因为她的字写得好看。他就是很喜欢她的那种感觉。 这天,她给同桌分享了两首小提琴曲,都是名家的,段执一也拉过。 他看得很快,一眼扫过就记住了内容,然后又是不经意地样子,把纸条叠好,放回了同桌的书桌上。 当天晚上,同桌和室友先走了,他留下来,整理之前老师发下来的复习提纲。忽然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同桌的笔袋口,拉链拉得松松垮垮,那张纸条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他们回寝室已经是十点,还要抢着洗漱,根本就没有时间再去写多余的作业和复习题,所以向来是没有人带作业回去的。 那一刻,段执一也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念头,他环顾四周,教室里只余他一人。于是,他伸手把纸条拿过来,握在手心里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看见,再把它夹在了一个本子里。 那个本子里,什么也没有。 准确地说,那是一个在别人眼里看来,完全没有价值的本子。上面写得都是些无厘头的话,比如,我听了周杰伦的新歌。比如,我想去听爱乐的音乐会。比如,我不喜欢我们的英语老师。这些东西,和段执一的笔记相比,简直是废纸。 然而这才是段执一证明他自己记忆力的证据。段执一的记忆里不太好,那些需要他死记硬背的东西,就算是语文老师拿着藤条站在他面前他都不一定能把语文书第五页的滕王阁序背下来。然而那个本子里的话,却是他一瞥而过的所有内容。 他很好奇同桌都把那些纸条放在了哪里,但他知道,这是他万万不能问的,男人嘛,再大方也不至于所有事都能共享的。 但他其实想说,如果你不需要那些纸条的话,我想要把它们留着。 高二上,段执一他们学校搞艺术节,他被陈老师要求去给晚会活动拍照。他原本想早点熘了去打篮球,反正没他们班节目。没想到还是被临时抓阄给抓去了。 他盘腿坐在第一排,偶尔有人走过来和他打招呼,他微笑着举一举手,然后又垂下继续摆弄相机。他也不愿意和人打招呼,干脆就蔫着脑袋翻照片算了。 第一个节目是二班的,舞台上原本黑暗的光突然亮起来,段执一连忙把相机举起。毕竟是第一个节目,肯定是比较重要的。排头有一个女孩最先跑到舞台中央,双手举起,后面的队伍也紧跟着上了,段执一就在那一刻把快门按下。 第87页 他把相机从眼前拿开,居然发现刚刚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是阮颐。 果然人到了舞台上,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其实阮颐笑起来也很好看,和他们口中的那个冰山完全不一样。 正呆愣着不知道想什么的段执一突然被旁边的陈老师一拉,他走过去帮着处理了一下其余相机的问题,再回来时阮颐他们的节目已经跳完了。从舞台右边走过来,恰好有二班的同学和他搭讪,刚说完就听见右边楼梯阶有一声不大不小的尖叫声,他刚要冲过去拉住那个低着头眼看着就要摔下来的女生,就看到她背后的许故正拎着她的胳膊,怒声说道:“你在想什么?” 那个声音段执一还算熟悉,二班的许故,他们偶尔会一起打球。 低着头的阮颐没回复他,继续提着裙摆往下走。而许故却恰好转过头来和他对视,两个人都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或许什么表情都没有吧。 “走吧,愣这儿干嘛呢。”后边同寝室的兄弟走过来把段执一肩膀一拍。 他尚且愣在那里,愣在许故那个奇怪又探寻的眼神里,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室友:“许故不是和缪阳刚分手不久吗,他和阮颐在一起了?” “你在想啥呢?近亲结婚现在是犯法的兄弟。” 走的前一天,段执一是等到早自习结束再离开的。那天他瞒着室友,早上五点就到了教室。生生在座位上坐到了七点。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等到,没有活泼的女生熘进教室放纸条,他最后还是没有看到她的样子,不知道她的名字。 算了,他想。 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知道,她是谁了。 ☆、山月不知心底事(中) 再次碰见阮颐,对,是高中那个分数咬他咬得死死的阮颐,居然是在病房。那天他和主任去楼下骨科找徐医生,忽然就被一个声音喊住,他转过头,原来是周衡扬。 周衡扬和小时候一样,开朗活泼,段执一和她打了个招呼,才把目光转移到她身旁那个娇小的沉默的人身上。 周衡扬扯了扯那人的袖子,她才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笑容,甚至还浮现出一丝窘迫。段执一猛地想起来,她是阮颐。他们一起在实验室做过实验,还恰好被分到了同桌。 他跟她说:“阮颐,好久不见。” 她勉强笑了一下:“好久不见。”的确是勉强,和她那时候的笑容一模一样。 过了没几天,他突然接到了周衡扬的电话。 “学霸,忙呢?” “没,在办公室。”他刚巡完房,看完病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我有事跟你商量,”周衡扬在那头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你爸妈要给你找相亲对象这事儿你知道吧。” 段执一哭笑不得,他爸妈最近似乎是有些着急。原本学医的二十几岁没对象也属于普遍情况,但段执一这一单身就是二十几年,着实有些不正常。段执一也不问周衡扬怎么了,只是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你看,咱俩从小就认识,我就帮你应付了这个差事。我给你介绍对象,你就负责出现以下就行,保准靠谱,成不?” 原本给段执一介绍姑娘的熟人有很多,但周衡扬开口,想必是自己爸妈先在周叔叔面前发牢骚,然后周叔叔再让周衡扬帮忙介绍的,这么拒绝怪不给人家面子的,是不是不太好? “可我最近挺忙的,还不知道能不能抽出时间。”段执一也不是拿架子,他最近真是挺忙的,几个大手术跟着主任连轴转,身体已经濒临极限了。 “哎呀,我办事,你放心。虽然我只知道你以前喜欢过一个文科生,但是我保准我给你找的对象,包你满意。” 段执一突然无话,心口有一根神经跳动了一下。他多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那是他高中几年里,唯一让他觉得有趣而不同的存在了。他忽然想起离开s中的前几天,原本在整理卷子的他忽然听到外面有一阵骚乱。 “段执一,外面有女孩子找你,手里有饮料哦。” 凌弋抱着球走进来,满身是汗。段执一起身,让他回位,压根就没朝门外望一眼。门口围住的人越来越多,一班的好多男生都不住地怪叫着段执一的名字。 他仍然没有表情,拿起订书机,使劲一按所有的卷子都变得整整齐齐。 “喂,不太好吧,你都快走了都不去看一眼啊。”凌弋擦着汗,拿手肘碰了碰一言不发地段执一。 段执一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下来。他呆坐在那里,想了一下,忽然拔高声音:“缪阳。” 原本刚从教室门外挤进来,只是想去饮水机那里接杯水而经过段执一旁边的缪阳突然被这一声叫唤吓得停在了原地。她扭过头看着正盯着课桌的段执一,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你看到外面的女生是谁了吗?” 教室里一下安静了,大家都听着段执一和缪阳的对话。缪阳愣愣地站在那里,点了点头:“不就是那个孙佳佳吗。” “哦,那你跟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在文科班,不是她。” 缪阳感觉周围的空气凝固了,他这哪是需要她帮着传话,他的声音现在全班每个角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好吗。 第88页 凌弋看着他,没说话,安静地坐在座位上。 他什么意思,只有他们两个人最清楚。 段执一匆匆忙忙赶到餐厅,发现身旁的那个人居然是阮颐时,忽然觉得心里安定下来了。像是有个声音在告诉他,还好,不是陌生人,是阮颐。 如果说,看到阮颐的那一刻是安心,那么一起走回家让他感觉到的就是欣喜。那天晚上,原本他的心情是很低落的。一个照顾了许久却突发疾病的小女孩因为和另一起医疗事故的时间冲突,他没来得及去看她最后一眼。而阮颐的每一句话,都在无形之中拂去了他的焦虑和失落。 他们聊了很多,从前见面时总是上课或者在办公室或者在颁奖,根本就没有聊天的机会。原以为阮颐是那种闷闷的、不愿意和人交流的人,出乎意料地,段执一竟然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一个有见地的灵魂,一个和他有很多相似观点的灵魂,一个异常熟悉的灵魂。 快要分开时,段执一踌躇了很久,问道:“阮颐,我们是在化学实验室一起上过课吧?” “你别告诉我你连这都不记得了。” 那一刻,即使是没有任何感情经历的段执一也在隐约中感觉到,阮颐似乎是不愿意听到自己这样说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连忙解释,“我高中时很少跟女生接触,更不用说是外班的女生了。只是我听你说话的时候,总觉得….” “觉得什么?”她的眼神还是那样凌厉,原本这可能只是阮颐看人的习惯——没有表情的直视,但任何人都会觉得那样的眼神无法抗逆。 “觉得我好像知道你要说什么。” 就是那样的感觉,觉得他仿佛唱一句歌词,她就知道下一句是什么;仿佛他看过一本书,她就能把里面的人物说得头头是道;觉得他如果说自己心情不好,她就有一百种方法让他说出来自己为什么心情不好。 他感觉,阮颐很像她。 所有的一切,都把阮颐指向那个方向。段执一不相信事情真的如此凑巧,纸条上的那个女生狠喜欢数独,阮颐解数独的速度也让人惊嘆;那个女生喜欢披头士,坐在车上,他故意调到了约翰列侬的歌,阮颐刚听到前奏,就能说出歌曲的名字;最让他觉得无法解释的是,阮颐替他拿电话时,他闻到她手腕上的那股香气。他很熟悉,就是那些纸条上的味道。 从前他和凌弋也讨论过这是不是什么花香,男生对这些味道的判断天生不敏感,他们只能记住这种味道很特别,很少见。 因此,看完周衡扬后,他把阮颐带到了那家常去的书店,将《阴翳礼赞》递给她时,她的表情告诉他,是阮颐,那个人就是阮颐。 她说,阴翳礼赞是她最喜欢的日本作家写的散文。 圣诞节前,阮颐约他去爬山,他回了个好。刚要从办公室里出去,忽然接到凌弋打来的电话,约定过年时回去看班主任的事宜。 在最后快挂电话时,段执一还是没沉住气问了凌弋一句:“老凌,你还记得那个给你放纸条的女生吗?” 那边愣了几秒,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边嗯一边说:“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文科班的那个嘛。” 段执一没回复,只是听着他说 “你怎么还记着这个事儿啊,都过去多少年了。我不是当初就告诉过你吗,我亲眼见过,就是文科班的,短发,戴眼镜。” 段执一挂了电话,手机里传来阮颐发送过来的消息: “我是真的不记得,谁是凌弋了。” ☆、山月不知心底事(下) 段执一觉得,自己跟阮颐最像的一点,就是如果有什么事情想不清楚,好,那就一定要想清楚再行动。 原本段执一已经基本确定,阮颐就是那个她,然而凌弋却把他打回了现实。她不是,她不知道。 那个星期,他过得很沉默,身边的人也发现了,只是没人问他。在他们眼里,段执一没有七情六慾,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觉得解决不了。 然而,他却觉得有些什么东西缺失了,他想找人问问,于是三言两语将事情概括完,向求学时的一个外国好哥们儿求助,对方只说:“find out whether you like the person in front of you or the person in your imagination.” 他们互相的隐含意义再明白不过:“段执一,你这个感情白痴。” 有一天下班回家,段执一走在路上。完全是无意识的,向着人流拥挤的方向走。虽然他所学习的医学知识告诉他,最好不要往人多的地方去。 他刚走在转角口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女人站在一家门店的橱窗前。她的头上架着大大的耳机,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橱窗。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但却没有上前。 段执一见过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在美国,大多都卷着波浪头,笑容大大地挂在脸上,让人看了就心情很好。他并不是这一刻才觉得阮颐与众不同,她的美好一直都在于她的安静,让人看上去就很心安。 让人想要拥抱。 他掏出手机,原本想把她拍下来然后发给她,告诉她自己在旁边。然而当他拿出手机放大,按下拍摄的那一刻,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89页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阮颐流泪,不是一滴一滴克制地下落,她完全没有让自己停下来的想法,只是任由眼泪滑落。 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事情。 周围的人都是笑闹着经过,几乎没人注意这个打扮得没有任何特点的女人。她的身上自带了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她的嘴唇在动,很短的一句话。根本看不清她在说什么。 所以,此时的她在想什么? “阮颐加油!阮颐!” 段执一突然想起高二那年的运动会,就是艺术节的前一天。那天他站在一旁看他们女生的接力赛,他向来没有在一旁喊加油的习惯,不过是室友喜欢五班的女生,非得把他们一寝室都拉在一起观看。 高中生都是这样,为了看某个人,必须得拉上一群人作陪。 “没事吧!” 他站在换棒的冲刺线附近,突然听见跑道对面有一阵惊呼,几个人冲过去拉起了一个女生。许多人都被这声叫喊吸引了视线——原来是阮颐不知道为什么摔在了跑道上。那时候他们还不是塑胶跑道,地上都是黑色的石子,而她几乎是整个膝盖跪在了跑道上。 段执一听见旁边的男生发出‘啧啧啧’的声音,再看看阮颐的膝盖,果然校服西裤已经被刮破了,明显可以看到伤口正往外渗血。 “唉,看着就疼。”寝室里原本把阮颐视为梦中情人的男生大概是受了几次挫,再加上阮颐的外传形象实在是太高冷,让他觉得基本无望,现在已经不提喜欢阮颐的事情了。然而在看到伤口的那一刻还是不住地咂着嘴。 “我靠!太猛了吧!” 一旁的体委正把她从地上扶起来,阮颐就借着体委的力,直接冲到刚跑完同学的面前把棒拿起就继续跑。段执一听到原本已经声音嘶哑的二班体委冲着阮颐的身影大声吼叫着。周衡扬跑完像个没事人似的,原本打算上去陪跑,却被一旁的二班班主任给拉住了。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了问不远处的凌弋:“哎,我们班急救箱带了吗。” “带了,搁班长手里呢吧。” 段执一转回头看见急得打转的周衡扬,几步走到班长身边问他要了碘伏和棉签递给了周衡扬:“你们是不是没有?用我们的。” 说完,便走回了刚才的位置。 阮颐的脚步很重,显然是鲜少跑步那一类,她的膝盖那里几道口子还在不停地往外渗血,段执一盯着面前跑道上的她,自己班的女生跑过交了回棒他倒是没怎么注意。 刚一跑完,阮颐就被周衡扬给抱住拖到了一边。他没回头,背对着声音听到二人的对话: “怎么样,是不是很疼啊,疼就别跑啊,你逞什么能啊。” “还好。” 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见血露肉的疼痛对她来说只是还好。那现在被不知名的东西触动到她的是什么呢? 是他吗? 过年回家,爸妈问起段执一的情感状况,他装作不知道不了解,拒不回答。直到那天碰到阮颐,她一个人站在路牌下。段执一突然大声喊她的名字,即使父母都在身边,即使他知道回家免不了一顿询问。当她转过头来茫然地看向他的那一刻,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 他想叫住她,那种感觉,是不是想让所有身边的人都知道,他们很好,他们未来也会很好。 聪明人的疏远即使不知道原因也不会捅破,但阮颐却在逛超市时把不耐烦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原来,她的难过的的确确是因为他的疏离。 高中聚餐,所有的事态发展都超过了段执一的预料。他没想到凌弋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过去了很久的事情讲出来,也没想到阮颐的反应是这样激烈。 他理解,这样的秘密被人当众揭开有多难过,但那一刻段执一却有着满溢的庆幸和喜悦。就像那场无来由的相亲,来人是阮颐的那种感觉。 还好,就是阮颐。 他在聚餐结束后,立马追上周衡扬,开诚布公地问写纸条的那个人是不是阮颐。对方诧异地表情还没摆完,段执一就被身后的人给叫走了。 凌弋双手插着口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的方向。段执一走向他,二人站在走廊上,点了烟一根一根地抽。 “你知道是阮颐了吧。” 这样的明知故问原本应该让人心情烦躁,但比起他知道等待的那个人近在咫尺,这些其他的人和事都在这种失而复得里被抹杀掉了。 “嗯。” 他也不问为什么凌弋要对他撒谎,理由转个弯想想便能说出很多。这些许久之前培养出来的小默契省去了尴尬的对话。 过了好久,凌弋扔掉了菸头,拍了拍段执一的肩膀说了句加油便转身走了。 回北城的段执一在大家莫名其妙的目光下迅速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厚颜无耻地向家里人宣布,自己有了女朋友,藉此让妈妈帮他找一些一票难求的艺术展门票。自家儿子有了这种觉悟,段妈妈也是十分欣慰。他也开始厚颜无耻地在值班后迅速熘出办公室,以‘尚无名分’的男朋友自居,接阮颐下班回家。甚至有小护士向他献殷勤,他的理由也从‘对不起,我现在无暇俗事’变成了‘对不起,家里女朋友管得严’,击破了一众小女生的芳心。 第90页 其实事情已经进行得很顺利了,直到阮颐过生日那一晚,他得知了那个原本早就该知道的秘密。纸条的归属权在那时候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两个人的心已经接近,知晓这样的遗憾无非是增加不必要的伤感罢了。 他喜欢的原本就是纸条里那个独立自由的阮颐,而不是可能喜欢凌弋而其实是喜欢他的阮颐。 果不其然,阮颐在所有事情都摊在阳光下后默不作声地躲到了云南。她去了多久,段执一就失眠了多久。每天,他都会打电话给周衡扬,确认阮颐的安全,然后隔一天用看似轻描淡写地话嘱咐阮颐注意保护自己。 那晚看到节目播出,在得知阮颐的手臂受伤后,他立马从办公室里跑出来打电话给许故,询问缪阳。然后下楼找到皮肤科,发现值班室只有年轻医生,于是打电话给从前的导师,请教专家,确定没问题后,才稍稍安心些。 那张失而复得的纸条,在阮颐离开的那一个星期被他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把上面的每个字规规矩矩地誊在本子上,等着阮颐回来。 他收回眼泪,使劲露出同学同事说他最阳光帅气的笑容,看着眼前戴着头纱抱着笔记本哭成泪人的阮颐,然后把她轻轻地搂紧了怀里。 一想到无数个清晨,他醒来时都会看到这张脸,就觉得遗憾都是美的。 那个与你无关的我,正在以某个速度向你靠近,你要等,一定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