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掌控了灾厄》 第一章 异构生物 “开枪！” 随着长官的一声令下，十几个荷枪实弹、全身被防护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机枪手，同时挥洒出一片子弹。 他们的对面，只站着一个人。 穿着一身陈旧的西装，皮肤雪白的青年没有躲避——也无法躲避，下一秒，数不清的子弹悉数打进了他的身体。 血花飞溅，像一块被蹂躏的破布一样，满身弹孔的青年晃了晃，便向后倒去。 “成、成了吗？” 长官满头大汗，双手紧紧扣住前面一位机枪手的肩膀。他全身都罩在一副厚重的护甲中，即便是在秋天的傍晚，制服上“联合军政”的标识也几乎完全被汗水湿透了。 “死了吗、死了吗？一定死了吧，这样再不死，那不就是怪、怪、怪……” “物”字他没有说出来，因为，刚刚被他们打成筛子的青年，已经在他们的眼前，慢慢站了起来。 虽然西装上多了无数个洞，但下面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光洁如初。 他面无表情地伸出双手，十个指甲中同时飞出一条细如丝线的透明条状物，柔软又富有弹性，如同一根根透明的触手。 触手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瞬间就缠住了十个机枪手的脖子。他双手握成拳，微微用力一扯，四周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骨头断裂声，那十个人应声而倒。 触手继续挥舞，那柔软的细线在他手中几乎成了收割人命的大杀器，不一会儿，十几个人的小队就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要、不要，来人呐，救命……啊！” 触手穿透了他的双层护甲，一声惨叫过后，四周终于恢复了寂静。 方绍甩了甩触手上的血迹，将它们收回到了指甲里。 他慢悠悠地踩过血泊，向那堆尸体走去，手放到鼻子下挨个探了一遍，终于找到一个还有一丝呼吸的人。 他失望地摇了摇头：“只剩下一个了吗？人类，真是不堪一击。” 他的语调平平淡淡，没有一丝情绪起伏，这句本应是鄙夷的话，由他说出来，倒像是在诉说一件公认的事实。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扑扇翅膀的声音。方绍抬起手，一只奇异的生物落到他的食指上。 那看起来是一个拳头大的小人，全身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颜色是很浅的蓝色，没有五官，背后展开一对比它身体还大的翅膀，就像蝴蝶长了一副人的身体，有些梦幻，也着实有些惊悚。 方绍俯下身，将它放到那人的太阳穴旁边。 小人伸出长长的手臂，在那人的太阳穴上开了个洞。 然后收敛了翅膀，在鲜血流出来之前轻盈地钻了进去。 那人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身体开始不停抽搐起来。太阳穴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只留下一个十字型的疤痕。 微风轻轻吹起方绍耳边的头发，他的太阳穴上，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伤疤。 这是他们这类生物的标志。 西元1994年4月1日，愚人节这天，像是老天开的一个大大的玩笑，一种在后来被称为“空之精灵”的生物从天而降。 没人知道它们从哪里来，它们突然出现，成群结队地从城市上空呼啸而过，见了人就往人的太阳穴里钻。 它们以人的脑髓为食，吃空了脑髓之后，就寄居在大脑里，取代了大脑的职能。它们强化了人类脆弱的躯体，并把人类所有的记忆、感情、欲望作为“无用的、阻碍的东西”彻底抛弃，只保留了最基础的本能与智慧。 就这样，一种基于人类却超越人类的生物体诞生了，科学家称他们为“异构生物”。 异构生物不需繁殖，也没有衰老和死亡，除非彻底破坏他们脑内的“空之精灵”，或者直接开颅把空之精灵揪出来，否则，受了多么严重的伤害也能自行愈合。 而人类，至今也没有找到彻底消灭“空之精灵”的方法。 只用了区区几个月的时间，异构生物就以压倒性的实力占据了地表。 这时，人类的统治者做出了一个重大决策：放弃地表世界，全体人类向地下战壕撤离。 这些有将近一百米深、纵横交错的战壕是为随时可能发生的世界性战争准备的，没想到，在这一片混乱的时代，居然成了人类社会的最后一块净土。 足以写入历史的“大撤退”之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人类与异构生物的战争越来越陷入胶着状态。 人类为了夺回世界拼尽全力，异构生物也遵循着本能，妄图把人类全部变成他们的同类。 方绍醒来的时候，大撤退已经结束了。除了名字和基本的常识，他没有作为人类时的任何记忆。 过去的五年，他一直重复着刚才的工作：在城市周边游荡，发现人类，击败人类，植入空之精灵，饿了就吃渴了就喝，规规矩矩如同永不停转的机械。 即便是五年如一日的日子，也绝对不会感到无聊。 就像野兽的一生都在狩猎一样，这个循环就是异构生物的全部。 地上那人抖得越来越厉害，他正在经历变异过程中最痛苦的阶段，方绍却不再管他，转身踏上了回程。 从这荒郊野外回到他的住处，需要经过一片树林，大撤退之后，很多动物从失去管理的动物园中逃了出来，这片不大的林子就成了这些飞禽走兽的大本营。 皮鞋踩在落叶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方绍用他一贯的步调慢悠悠地走着，随便挥一挥手，透明触手从指甲里飞出来，缠住了一只路过的野兔。 方绍脚步不停，他抓住野兔的两只腿，面不改色地徒手撕开。 他十分娴熟地分解、脱毛、掏内脏，撕下一块带血的肉，直接放进嘴里。 不一会儿，一只活生生的野兔就变成了一堆骨架。 破烂的西装下，他的小腹微微凸起。 一顿晚餐就这样简单地解决啦。 这不比人类方便多了嘛？ 月亮开始升起的时候，方绍回到了城市。 曾经属于人类的繁华的城市，早已变成了一片破败的废墟，走在街上，随处可见高楼大厦的残骸。 街上游荡着一些渐变异的异构生物，跟方绍这样完全变异的不同，这些异构生物各有各的丑法，畸形得几乎看不出人形，智商也极其低下，语言系统彻底紊乱，只会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颤音。 看到迎面走来一个“高等”的同类，他们抬起肥硕的头颅呆呆地看他一眼，就向四面散开了，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异构生物中，渐变异的多，完全变异的少，面对高等级的同类，渐变异的会本能地表示臣服。 如果是两个完全变异的碰在一起，便免不了一场恶战，所以多数时候，他们都会守着各自的领地，互不干涉，尽量避免同类相残。 换句话说，这座城市，是方绍的领地，是他的城。 方绍穿过主干道，进入了一条匝道。 这条路是通向他的住处的必经之路，他喜欢安静，所有进入这条路的同类们都被他毫不留情地踹飞出去，久而久之，这条路上除了他就没有其他的路人了。 然而今天，匝道上却围了一大群渐变异种，他们身上散发的臭气把空气搅得浑浊不堪。方绍皱起眉头，走到一个渐变异种身后，踹了他的屁股一脚：“滚。” 一见是他，那群怪物一边发出颤音般的叫声一边四处逃窜。匝道的路面露了出来，方绍这才发现，马路中央居然躺着一个人。 想必刚才那些渐变异种就是被她吸引过来的。 那人头朝下趴在路面上，周围徘徊着一些空之精灵，它们远远观望着，却似乎忌惮着什么，不肯靠近。 方绍心中警铃大作。 他慢慢走近，指甲里的触手飞出，将那人的身体翻了过来。 是个年轻的女孩，十三四岁的样子，脸色苍白，一头凌乱的乌黑的长发，身上的蓝色连衣裙破破烂烂，露出腹部一大片触目惊心的伤口。 虽然受了重伤，但胸口一起一伏，显然还有呼吸。 方绍的视线被她脖子上带着的一串吊坠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一颗通红的石榴珠，正在散发强烈的红光，女孩雪白的下巴在这片红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诡异。 方绍盯着那片光幕，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眼神慢慢变得空洞无光。 他轻轻伸出手，触碰了一下。 一瞬间，光幕迅速膨胀起来，将他完全笼罩其中。 周围血红的光线居然在慢慢渗透进他的身体里，他感觉整个人像跌入了岩浆之中，灼烧感通过身体的每一条神经源源不断地袭来。 他疼得死去活来，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第二章 凶手竟是我自己! 方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一睁开眼，就觉得周围有哪里不太一样。 这条匝道两侧的楼房，本来就破败不堪，此时，就像扔进了一两包火药一样，完全被炸开了花，碎片迸得到处都是，除了自己周围三米左右的范围，路上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方绍简直目瞪口呆，然而，他又发现，一些渐变异种倒在路口不远处，已经变得四分五裂，一动不动了。 方绍下意识地看了看他们的脑袋，虽然身体被大卸八块，但脑袋完好无损，没有伤口。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只要空之精灵还在他们的脑袋里，就算只剩下一个头颅，也能生出手脚重新站起来。 但他们明显已经死了，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死得不能再彻底了。 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空之精灵放弃了他们？ 方绍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慌张，他站起来，借着微弱的月光，开始打量四周。 这一看不要紧，他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一秒。 路面上似乎铺着一层闪闪的磷光，在黑夜中显得格外醒目，然而走近一看，那片磷光，居然是一大片空之精灵散发出来的。 成百上千只空之精灵，无力地瘫在地上，从他躺的地方到匝道路口，将近一百米的距离，全都铺满了空之精灵的残骸。 跟那些渐变异种一样，它们缺胳膊少腿，甚至翅膀都被生生地撕下来。 空之精灵是不灭的，这是人类和异构生物都承认的事实。 那这是什么情况？ 这些空之精灵，显然已经死了，不会有再活过来的可能了！ 如果空之精灵能够被杀死，那他们异构生物最有利的优势，岂不是不存在了？ 想到这里，他怔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难怪那些渐变异种无法自愈。 他们脑袋里的空之精灵，恐怕跟地上的这些一样，已经死亡了！ 方绍踉跄后退了两步，自言自语道：“谁干的？” 能炸倒一大片楼房，能肢解渐变异种，能杀死空之精灵。 这样的人，绝对不能让他活着！ “呵呵呵。”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哥哥，你知道你现在的表情有多有趣吗？” 方绍猛地回头。 遍地血污和瓦砾碎片的路边，一个女孩静静地抱膝坐着。 虽然身上的蓝色连衣裙破破烂烂，但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净得很，似乎连灰尘都无法触碰到她，跟周围地狱般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的脖子上戴着一个项圈，原本坠着一颗红石榴珠，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方绍想到了刚刚那阵钻心的疼痛，脸色不由地一僵。 “是你干的好事？” 女孩歪着头，眨了眨那双乌黑溜圆的眼睛：“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为什么？ 十几岁的年龄，心安理得地坐在废墟上，一脸冷静地注视着一个完全变异的异构生物……还有比你更诡异的家伙吗？ 不过，这个女孩，怎么看都是个人类。 还是个受了重伤、虚弱不已的人类。 那么，问题果然出在那颗石榴珠上吗？ 女孩微微笑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大哥哥……难道不应该怀疑一下自己吗？” 方绍的瞳孔霎时缩紧了。 下一秒，四条触手从指甲里窜出来，瞬间缠上了女孩白嫩的脖颈。 方绍面无表情地瞪着她：“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女孩低头看着缠住自己脖子的透明触手，伸手戳了一下，很好奇的样子。 方绍用力往后一拽，脖子上的压迫感又加重了一些。 女孩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那颗红石榴珠，可是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哦。” “它选中了你，成为它的依附者。” 方绍皱起眉头：“依附者？” “没错哦。恭喜你，大哥哥，你获得了灭世权能——灾厄。” “这是能带给所有生物体灾难的能力，无论是人类，还是空之精灵和异构生物，只要还属于生物的范畴，就永远逃脱不了权能的制裁。” “……什么灾难？” “你能想到的一切灾难，从喝凉水塞牙缝到，死亡。” 女孩用天真的语气吐出令人胆寒的话语。 “我不需要，”方绍冷冷地打断她的话，“收回去，然后滚出我的城市，或者我把你扔出去也可以。” “权能既然选择了它的依附者，你能做的就只有接受。至于把我扔出去的事，还是晚点再考虑吧，有人要过来了。” 她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眼睛里似乎有一道蓝光闪过。 “你说什……！”话音未落，方绍翁动了一下鼻翼，他在全城渐变异种臭烘烘的体味中，捕捉到了一个新鲜的味道。 是人类的味道！ 而且正在向这边接近！ 他想都没想，几步冲上前一把抄起女孩，跑进路边的废墟。 他跳上一间还算完好的屋顶，向下张望。 几分钟后，一队人出现在匝道路口。 一共有八个人，都穿着“联合军政”的制服，太阳穴附近戴着两个六边形的防护装置，有了这个，就可以一定程度地抵御空之精灵的入侵。 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转过路口，当看到匝道上一片狼藉的景象时，全都呆住了。 “刚才的闪光，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吧，这、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人压低声音惊呼道。 一个全副武装的狙击手检查了地上渐变异种的尸体，报告道：“这些异构生物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但是头上没有伤口，真是奇怪……算了，割下头颅，带回去给实验部门研究吧。”一个队长模样的人开口道。 一个队员应了一声，展开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黑色大塑料袋，其他人继续在周围勘察。突然，一个人叫起来：“天呐！你们看这！” 他颤颤巍巍地指向那一大片空之精灵的残骸。过了这么一会儿，这些空之精灵上残余的荧光已经完全消失了，不仔细看，简直就像一片透明的废弃塑料。 一群人立刻围了过来，对着一地残骸，面面相觑。 沉默了很久，各种惊呼相继爆发出来。 “这是空之精灵？确定吗？” “有头，有手脚和翅膀，错不了！” “它们这是怎么了？难、难道，死了？！” “怎么可能！空之精灵不是不灭的吗！我以前在实验部门工作，可是亲眼见识过的！” “但是它们一动不动了，连光都消失了，这还有可能活过来吗？” 虽然他们都知道要控制音量，但在极度的冲击之下，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方绍甚至不需要强化听力，就可以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了。 “没错，它们死了！”队长模样的人突然叫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他激动地跪下来，一把捧起地上的残骸，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它们死了！空之精灵不再是不灭的！人类有救了，人类有救了哈哈哈哈！” 他把残骸往黑色塑料袋里塞：“必须要拿去给实验部门，要把这件事告诉所有人！” 闻言，方绍额头上冒出一滴冷汗。 事情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即便不清楚缘由，单是知道了“空之精灵能够死亡”这一事实，就相当于给人类打了一针强心剂。 这八个人，绝对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一个都不能留！ 想到这里，方绍就要纵身往下跳。 突然，一直乖乖靠在他身边的女孩拽了拽他的袖子。 “大哥哥，你要小心，”女孩轻声道，“这下面有两个人，有些不一样哦。” 第三章 灭世权能——灾厄 方绍向楼下望去，过了一会儿，用目光示意道：“他们？” 女孩轻轻点了下头。 站在人群中央的两个少年，气场明显有些不同。 他们没有穿“联合军政”的制服，而是一身利落的战斗衣，一个表情散漫，另一个拿着双枪，正在警戒四周。 即便看到了空之精灵的残骸，他们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那么激动，冷静得超乎寻常。 方绍盯着他们，点了下头：“我明白了。” 他把女孩藏在屋檐后面，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跃而下。 十条触手同时飞出，左手的五条瞬间缠住了离得最近的一名队员的脖子。“咔嚓”声响，那人的脖子喷出一股血柱，顷刻毙命。 右手的五条则迅速向前延伸，直逼后方的队长。 队长似乎还没有对眼前突发的变故做出反应，提着那个黑色大塑料袋怔住了，居然没有躲。 眼看着触手拧成一股劲，就要洞穿他的心脏，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两人之间，方绍根本没有看清他是从哪里跑过来的，因为他的速度实在太快，几乎变成了一道残影！ 简直就像瞬间移动一样！ 正是那个手持双枪的少年，他冷着脸，将双枪横在胸前，拦下了方绍的攻击。 触手随着惯力一圈一圈缠上了双枪和他的手腕，他脸色不变，猛地向后一拽。 方绍清楚感受到，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顺着他的触手向他的身体蔓延过来，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但他总觉得如果就这样硬接下来恐怕会难受一阵子，于是他没有多想，左手的指甲瞬间变得如匕首一般锋利，将右手的五根触手齐齐削断了！ 细如丝线的触手立刻软软地瘫下来，另一端还缠在少年的手腕上。下一秒，居然燃烧起来。 触手很快就烧成了灰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糊味。 方绍的脸色有些难看，如果他没有自断触手，现在正在燃烧的就是他自己了。 愣神的队长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看着方绍，咬牙切齿道：“出现了！c180号完全变异种，这次一定不能放过他！” 他一把将黑色塑料袋塞给身后那个年轻的队员，把他向匝道路口一推：“小夏，快，带着这些走！一定要完好无损地交给巡查官，用你的性命保证！” “队长，你……” “快走！”队长大吼一声，从枪套里拔出了手枪，“其他人，准备应战！” “队长……”小夏知道队长打算用生命为他争取逃生的时间，他抹了把眼角，攥紧了塑料袋，拼命地跑出了匝道。 但方绍更快。 队长话音刚落，他就窜了出去。 简直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就出现在小夏身后，向他伸出锋利的指甲。 “拦住他！” 指甲挥舞，小夏背后霎时多了几道血淋淋的口子，他吃痛地叫了一声，滚倒在地上。 方绍刚想上前，却突然感觉脚步一滞。 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一层冰霜爬上了他的小腿。 这些冰霜紧紧攀附在他的鞋底和小腿上，让他的脚步变得格外沉重。 与此同时，一股足以令血液冰冻的冷气自下而上蔓延至全身每一条神经，虽然很快，脑袋里的空之精灵就做出了反应，一股股力量发散出来，开始逐一冲破被冰冻堵塞的血管。 但他还是出现了几秒钟的当机状态。 小夏趁机一骨碌爬起来，忍着痛越跑越远。 一阵利器带起的疾风扑面而来，方绍猛地惊醒，往后一仰。 一把长刀几乎擦着他的额头划过。 方绍暴出了一身冷汗，暗暗后怕：差一点点，他的脑袋就要裂开了。 现在的人类对付异构生物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剖开头颅，把其中的空之精灵分离出来。 这是杀死异构生物的唯一办法。 腿上还挂着冰霜，身体还有些僵硬，但方绍此时无比清醒。 他看着与他隔街相望的两个少年。 一个持枪，一个拿刀，一个浑身跳动着火焰，一个自内而外冒着冷气。 五年了，这就是人类在这五年之内的进步吗？ 人类的强大是建立在使用工具的基础之上的，他们的肉体无比脆弱，防御力和攻击力都几乎为零，根本不堪一击。 但这两个少年完全不同。 他们的肉体得到了强化。 甚至拥有了某些特殊能力。 他们已经有了，打倒他这个完全变异种的力量。 方绍定了定神，再次向两人发起了进攻。 十分钟后。 方绍已经忘记他们打了多少回合了。 在与两个少年过招的同时，他已经将剩下的人杀尽。 每杀一个人，少年脸上的表情都会更加痛苦和愤怒一分，但他们完全没有因此自乱阵脚，仍然沉默且执着地纠缠着他。 方绍已经看出了，这两个少年的实力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破格。 至少，一对一单挑的话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连五五开都做不到。 关键是他们的配合。 他们的每一个配合，几乎都是为了遏制他而设计的。 一个少年的火能烧断他的触手，让他这个大杀器完全派不上用场。 另一个少年的冰则可以封住他的行动，拒绝跟他近战。 看来人类有好好研究他的战斗手法。 一来二去，方绍明明更强一些，却渐渐落了下风。 不妙啊。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大哥哥，小看人类可是会吃亏的哦。” 方绍下意识地向屋顶上望去，只见女孩露出一个头，向他做了个鬼脸。 “是你在向我传话？” “是哒，我看大哥哥好像遇到危险了，实在坐不住了，就用了一点小计俩。” “嘁，危险？”方绍冷笑道，“这两个小孩还不够看。” “是吗？据我的精确计算，再这样打下去，大哥哥失败的概率可是高达76.5 %哦。” “……”方绍没有吭声。 他当然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危急，不过听到女孩天真的语气，他就忍不住要嘴硬一下。 “用权能吧。”女孩轻轻地说。 “用了权能，你能立刻结束这场战斗。” 灾厄。 属于他的灭世权能……吗？ “……” 还没有回答，就见那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再一次前后夹击而来。 方绍下意识地伸出触手去挡，不料一阵火焰袭来，将他最后的两根触手也烧断了。 该死！ 虽然触手可以再生，但却是需要时间的。 已经穷途末路了。 方绍狠狠咬了咬牙，在心里喊道：“告诉我，怎么使用权能？” 像是等待多时了，女孩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跟着你的内心走，只要你的目标明确，在任何时间对任何人都能够使用。” “……你是人类吧，能说点人话吗？” 该说话的时候女孩却不聒噪了，连露出屋顶的小脑袋也缩了回去。 跟着内心？ 两个少年发动了新一轮攻势，方绍却不再理他们，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 他终于感受到了，那因为激烈的战斗而被自己忽略的身体上的异变。 在腹部接近丹田的位置，像藏着一团火，正在散发着热量。 那热量并没有蔓延开来，而是就环绕在那个位置附近，不断地游走、翻转。 目标明确？ 方绍睁开眼睛，紧紧盯住了正冲向自己的少年。 那少年的武器已经几乎接近了身前，下一秒就能砸在自己脸上。 方绍没有躲也没有挡，只是盯住了他。 盯着他毛骨悚然起来。 “灾厄。”那个异构生物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 然后他听到自己的脖颈上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 接着，一股血柱朝天喷了出来。 武器在眼前一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砸向地面。 少年周身缠绕着肉眼可见的红色的光与符号，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倒在了血泊之中。 方绍扭头看向另一个少年，少年已经看到了同伴的惨象，发出一声悲鸣。 但悲鸣很快变成了呜咽。 他软绵绵地倒了下来，头颅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虽是向前扑，却是后脑勺着地。 周身飞旋着的符号，看起来就像某种古老的神秘文字。 方绍看着，却突然觉得这些符号，看起来有些眼熟。 第四章 深蓝 “所以说啦，因为那两个人的实力本来就比你弱，所以你才能这么容易就赋予他们死亡，如果换一个比你强的人，可能就只是折断手臂或是断掉舌头一类的灾厄啦，反正不至死……喂，你有在听吗？” 方绍双手插兜，望着天，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身后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一路上都在絮叨着一些在外人看来相当恐怖的话题，又是断手又是断脚的，但她本人却完全不觉，连说出这些话的口吻都是天真而活泼的。 方绍一句不落全都听进去了，之所以没有答话，是因为他现在十分烦躁。 使用“灾厄”权能之后，那两个少年周身出现了红色的符号。 那些符号，十分眼熟，但他可以确定，这五年来他从未见过。 那也就是说，这是五年之前，他还身为人类时的残留记忆。 具体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这样平添了一股烦躁。 “你闭嘴吧，叽叽喳喳的吵死了，还有，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大哥哥是第一次获得灭世权能，我有义务进行后续观察，以确保大哥哥完全掌握权能的力量。哦对了，在那之前，希望大哥哥能提供住处及一日三餐，附带下午茶和夜宵，最好有单独的卧室和淋浴间……” “……别叫我大哥哥，难听死了，”方绍打断她的话，“我叫方绍。” “我叫深蓝，”女孩声音清亮地回答，拽了拽他的衣袖，“方绍哥哥，我说得你听到了吗？你一直不回答我心里很没有底……” 方绍更加烦躁，不禁加快了脚步。 一前一后走了大约十分钟，方绍终于回到了住处。 那是一栋带院子的小别墅，而这一片原本是个高档小区，其他的楼房都在战火中毁掉了，只有这幢小楼奇迹般地存活下来。 院门没有上锁，当然也不需要上锁，方绍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深蓝在后面蹦蹦跳跳地跟着，却在看到室内景象的一瞬间呆住了。 “虽然大哥哥一直不理我，但还是多谢招待了，另外，你住的地方还挺好的，不愧是c地区的最大势力之一……呃。” 室内的景象，只能用“杂乱”来形容。 不是那种邋遢的人衣服满地扔的杂乱，而是萧条和破败。 除了一个衣柜一个床，几乎没有其他的家具，所有的窗户都碎了，地上全是玻璃、木头和瓷砖的碎片，还有好几年前遗留下来的血迹，就是毛坯房也比它稍微安全一点。 衣柜和床居然明晃晃地摆在客厅里，深蓝指着床铺，又指了指方绍，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方绍却丝毫不介意，走向大衣柜，在里面翻找能穿的衣服。 “你就住在这种地方？”深蓝憋了半天，终于憋了出来。 “有意见？” “这个城市不是你的领地吗？” “所以呢？” 深蓝斟酌了一下，说:“我只是觉得，你真是一个清正廉洁的好领导。” 这座城市在五年前可是经济中心，乞丐住的都比这好些。 但现在，连这座城市的主人都只能住在这种四面漏风的地方。 不过当事人看起来完全不在意，方绍拿出几件衣服，很快穿上，然后将换下来的破衣服撕成碎片，走到窗前，像天女散花一样，把碎片丢了出去。 深蓝在里面的房间好奇地东看看西摸摸，回到客厅后，一眼就看到了方绍那一身行头，整个人都被震慑住了。 上身一件亮粉色的半袖衬衫，在黑夜中都仿佛散发着致命的光彩，深蓝险些被闪瞎了眼。 下身则是一条花花绿绿的哈伦裤，下摆没有收进裤腰里，而是不羁地搭在大腿上，与恶俗的衣服搭配极不相称的是，脚下却踩着一双黑亮的皮鞋。 总得来说，就是要多骚有多骚，要多辣眼有多辣眼。 深蓝捂住了脸。 救命啊！ 我的眼睛和心灵都受到了冲击！ 平静了好一会儿，深蓝才敢睁开眼睛直视这身搭配。 她的嘴角都在抽搐：“你你你不觉得你穿的这身衣服有点什么问题吗？” 方绍皱皱眉，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 嗯，挺干净的。 现在是初秋，也不热。 完美。 于是他摇摇头：“没问题。” “……” “……怎么沉默了？你不是一直挺能说嘛？” “没事，我只是突然发现，相信异构生物的审美还不如相信狗的。” 她叹了口气，走向衣柜开始翻找起来：“你呀，穿衣服到底是为了什么，有想过吗？” 方绍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机械音，一丝不苟地回答：“保暖和遮羞，这是人类着装的最大目的。其实我们根本不需要衣服这种东西，只不过是延续身为人类时的习惯而已。” 深蓝的动作顿了一下：“就没啦？” “没了。” 深蓝炸毛了：“还有好看呀！” “为什么人类会有这么多种类的衣服，不同衣服还有这么多种搭配，因为好看的衣服会让人赏心悦目！心情不好的时候，去逛逛服装店心情就能好起来，在街上看到好看的衣服搭配就会忍不住拍下来，这对人类来说是一种浪漫！” 方绍对她的激动嗤之以鼻：“这种多余的感情，根本毫无意义。” “这不叫感情，”深蓝的语气突然变得无比认真，“这是追求。” “……” 她继续在大衣柜里翻找：“意义？我说不上来，但是，让心情变得放松和愉悦，那不就是一种意义吗？” 她把精心挑选出来的一套衣服放在床头上，双手叉腰，凶巴巴地说：“换上。” 方绍什么也没说，直接脱鞋躺在了床上。 深蓝像个小飞虫一样在他眼前飞来飞去：“换上啦换上！看着你这身衣服我真的会做噩梦的！” 方绍干脆闭上了眼睛。 深蓝不甘心地拽他的耳朵：“你这就准备睡啦？你不是还有很多事情没搞清楚、没有问我吗？” “明天再说吧，我今天，实在，不想……” 方绍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把耳朵趴在他嘴唇上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四周终于寂静了。 过了一会儿，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深蓝从里屋搬出了毯子，清理出了一块空地，把毯子简单地铺了铺。 再过了一会儿，就彻底没有声音了。 昏昏沉沉的睡意中，方绍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事情。 这一个晚上，真是，乱七八糟。 对衣服的追求？ 精神愉悦也是一种意义？ 完全无法理解。 不过，虽然这女孩是个人类，又聒噪得很，自己却并不讨厌她。 那是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好奇。 对她的好奇，对人类的好奇。 迷迷糊糊中，方绍想到了深蓝腹部那片触目惊心的伤口。 ……好像把这事给忘了。 深蓝也没有表现出痛苦的样子。 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真的没问题吗？ 第五章 反抗计划 早上七点整，方绍准时醒了过来。 虽然昨晚身心俱疲，但已经固定的生物钟很难因此扭转过来。 眼前还有些发晕，他晃了晃脖子，下意识地看向床边。 地板上铺着一块毯子，深蓝蜷缩成小小一团，身上盖着一件大衣，睡得正熟。 方绍摇摇头，蹲下身把她轻松地抱了起来，想把她挪到床上去。 然而一站起来就听到一阵哗啦啦的响声，好像有什么滴落了下来。 方绍低头看了一眼，表情霎时凝固了。 那是一摊血。 方绍一把将深蓝身上的大衣掀起来。 她腹部的那个伤口又裂开了，正在一股一股地涌出血沫，她睡前用撕下来的裙摆简单包扎了一下，但现在已经完全止不住血了。 深蓝的小脸苍白，嘴唇紧紧抿着，微微发紫，怎么叫也叫不应，居然已经昏了过去。 方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从大衣柜里找出一条干净的丝巾，把她的伤口扎住。 他站在床边皱眉看着，良久，叹了口气。 “人类真是脆弱，”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不过，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东西要问你呢，给我坚持住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院子里徘徊着两只空之精灵，也是老熟人了，平时它们喜欢停在方绍的枕头旁边休息，但今天，它们似乎对屋里的女孩有所忌惮，一直在院子里观望。 方绍弹了一下其中一只的脑袋：“喂，帮我看着点那个女孩，别让她跑，也别让她死了，有任何事的话，就来找我报告。” 那只空之精灵捂着脑壳，轻飘飘地上下飞舞，像是人在点头。 它们没有五官，自然也不会有眼神和表情，但当方绍触碰它的时候，他在它身上感受到了畏惧。 它全身都颤抖了一下，一直颤抖到了翅膀尖。 它在畏惧自己的力量，灾厄…… 毕竟那是唯一能带给空之精灵死亡的力量…… 方绍离开了住处，路过一家商场的遗迹时，破碎的橱窗映出他上身那件亮粉色的衬衣，他的脚步一顿。 深蓝好像说让他换衣服来着？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后再说吧。 方绍离开了市中心，向郊外的某个地点逼近。 实际上，已经变成废墟的城市已经很难区分出市区与城郊，之所以确定那是郊区，是因为那里有一大片瓦房没有被破坏，瓦房的样式十分别致，还有一个干涸的人工湖，以前大概是个旅游度假村，现在被“联合军政”改造成了临时的据点。 方绍早就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一直没有去找麻烦。 因为在那里值班的两个队员，相当嘴碎，连副首长结过几次婚这种事情都能扒出来，偶尔也会透露一些情报。 方绍经常坐在屋顶上，强化听力，一边喝从他们库房偷来的饮料，一边听他俩唠嗑，就这样知道了不少联合军政内部的消息。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发现库房进了贼？ 除了饮料，库房里还储存有一些药物。 那就是他这次的目标。 据点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巡逻，甚至没有任何人类的痕迹。 自从人类退入地下战壕之后，他们每次来到地上巡查，都会有意地抹消自己留下的踪迹。 为了避免异构生物循着这些蛛丝马迹找到地下战壕的入口，把人类的老巢一锅端了。 方绍缓缓靠近面向人工湖的一栋屋子。 屋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 听声音正是那两个嘴碎的队员。 方绍放慢脚步，本打算悄悄地绕到后面的库房去。 突然一句模糊的人声传入耳朵：“……真的开始启用改造人了啊。” 方绍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他把听力强化到了最大，声音立刻变得清晰起来，简直如同就在耳边一般。 “在人的身体中植入虚拟网络，从而将脆弱的人体打造成足以跟异构生物抗衡的超级兵器……什么的，这么疯狂的计划，司徒博士居然在十几年前就开始筹备了。” “我记得博士十几年前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好像遭到了学术界的一致反对？说是有悖人伦。” “嘛，在和平年代提出这种计划的目的，本来就不能细想嘛。不过看样子就算遭到了反对，他也没有停止研究啊。” “谁能想到现在居然成了人类的救星？前天你看到那个改造人的身手了吗，啧啧，简直像个小型坦克一样。” 他们聊得越来越起劲，方绍的眉头却越来越紧。 改造人，原来如此。 昨晚遇到了那两个少年，便是其中之一吧。 而且不仅仅接受了改造，肯定还受过严酷的训练。 如果没有“灾厄”，他恐怕已经栽到他们手中了。 同时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昨晚有一条漏网之鱼，那个小夏恐怕已经将空之精灵的残骸带回去了。 用不了几天，空之精灵能够死亡的事实估计就会在人类中传开了。 改造人的出现，再加上这个爆炸般的消息，人类一定会更加亢奋。 人类的反抗，恐怕马上就要开始了。 突然间，方绍无比无比庆幸，“灾厄”选中的是自己。 如果到了一个人类的手中，那后果……完全无法想象！ 方绍面容严肃地向库房走去，那两人的谈话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耳朵： “司徒博士好像视那位传奇的女科学家梨落为偶像？就是那个最早发明了改造人的女人？” “啊，‘基因之母’嘛，谁不知道。不过梨落发明的是基因改造人，比他司徒炳文的逼格可高多喽。我听说，司徒炳文将自己的作品称为‘物理改造人’，估计就是为了碰瓷梨落吧……” 方绍绕过小屋，顺着石板路走了几十米，就看到了一个高墙院落。 大门朝南，出人意料地没有挂锁。 这可是个稀奇事。 不过方绍没有走正门，还是选择了老路。 从院墙上翻了进去。 这个院子里终于出现了“人类的痕迹”，不再显得那么死气沉沉。 院子里停着一辆军用装备车，潮湿的地面上有杂乱的车辙和脚印。 这些脚印大小不一，至少有三个人近期频繁出入这里。 联合军政将这里作为据点已经小半年了，这院子里还没有这么热闹过。 他们怎么会突然重视起来这个据点？ 他们真的不知道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其糟糕，已经完全暴露了吗？ 方绍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一边像往常一样，从右侧那个没有玻璃的窗口翻进了库房。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一个人无辜且纯真地回过了头。 “……” 气氛尬住了。 方绍还保持着下蹲的姿势，跟那人大眼瞪小眼。 那人就站在靠左侧的地方，从方绍跳进来的那扇窗户看，正好是死角。 就这样瞒住了方绍的眼睛。 那人看到了方绍的脸，怔了怔，居然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 方绍镇定地站起来，拍了拍衣角的灰尘，首先打破了沉默：“我说我是新调配来的队员，你信吗？” 第六章 灭世权能的秘密 “……” 那人盯着方绍的脸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到他上身那件亮粉色的衬衫上。 他的嘴角明显抽了一下，移开了目光，似乎有些不忍直视。 他缓缓地开口道：“其实，你是异构生物吧？” “……你怎么知道？” 那人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他那身衣服：“哪有人穿成这个样子出门的啊！拜托，就算你要演，也尊重一下我的智商好不好！” “……” 方绍有些郁闷。 真的有这么丑吗？！ 他一边郁闷一边伸出触手，打算速战速决。 然而那人反应神速，他抬起右手臂，手腕戴着一个手环般的装置，下一秒，一把细长的弯刃从手环里伸了出来。 那把弯刃长约半米，上面闪动着冰冷的电光，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武器。 那人伸出左手，挡住了方绍的触手袭击。 足以穿透皮肤的触手撞在他的左手上，却发出“当”的一声。 再看他的手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罩上了一层黑色的护甲。 他的左手明明没有佩戴任何装置，护甲却凭空出现了。 简直像从他的血肉中生长出来的一样。 方绍的脸色阴沉下来。 这居然是个改造人！ 不过那人没有恋战，挡下方绍的一击后，他一甩刀将另一扇窗户打破，跑了出去。 接着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警报声。 哎，看来以后没法从这里获得情报了。 方绍一边遗憾，一边找了一个麻袋，把库房里储存的药物和绷带一股脑地倒进去。 他背着麻袋，从另一面墙上跳了出去。 离开之前，他站在围墙上，向据点望了一眼。 据点里一片兵荒马乱，出现了许多不认识的面孔，至少有一个新的巡查部队来到了这里。 之前这个据点一直都只有值班的人员，说是惨淡也不为过。 那这个新的巡查部队的出现，又意味着什么？ …… 方绍回到了住处。 一踏进门，就看到深蓝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伸着一只手臂，想要去抓盘旋在床边的两只空之精灵，把它们吓得到处乱飞。 深蓝发出“咯咯咯”的清脆笑声，但笑声很快就变成了一连串的咳嗽。 方绍皱着眉，走到床前踢了床腿一脚，整个床板为之一颤：“都快死了还不老实。” 深蓝抬起苍白的笑脸，虚弱地笑了笑：“欢迎回来，方绍哥哥。” 方绍把那一袋子药丢在她的床头：“别半死不活的了，快起来，自己上药。” 深蓝苦恼地歪着脑袋：“我都这样了你也不帮帮我，哎呀，难道方绍哥哥是个不解风情的人？” “我可不会用人类的药，我只会把你那已经糜烂的创面整个切下来。” “那只会加重伤势吧？！你当是阑尾吗想切就切？！” 不理会深蓝的抗议，方绍扭头就走。余光瞥见深蓝为他准备好的衣服还在床边放着，他顿了一下，伸手将那套衣服揣在怀里。 他走进厨房，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厨房里的所有厨具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只有一个冰箱还在运行。 这片小区是少数的还没有断电的区域之一。 冰箱的表面透亮，像一面镜子一样。方绍照了照自己，开始脱下那一身辣眼睛的装扮。 他换上了深蓝为他准备的衣服，又照了照镜子。 休闲的夹克配简约白t恤，下身是直筒裤和黑色的马丁靴。 方绍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好看来，干脆放弃了挣扎。 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点冷冻好的肉，还没等它化开就吧唧吧唧地吞咽下去。 一个外貌俊朗、五官端正的青年，穿着一身休闲装，靠在冰箱上吃生肉，这画面简直说不出的诡异。 再回到客厅的时候，深蓝已经绑上了绷带，身边一堆打开的瓶瓶罐罐，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道，感觉像来到了医院。 深蓝抬头，看到方绍换好的衣服。 她怔了怔，随即笑了。 “看看看看，这不是挺好的吗？” 她一边愉悦地说，一边从麻袋里拿出针管和药瓶，她熟练地刺破瓶口的胶皮，吸了半管的药剂。 然后一头扎进自己的左臂上，全部注射进去。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顺滑，不超过十秒钟。 方绍看着很稀奇。 这个女孩，和他认知中的人类，实在相差太多。 她冷静到了恐怖的地步。 知识量也绝非她这个年纪能够具备的。 不知道她曾经受过几次这样严重的伤，才练就这么熟练的一套动作？ 女孩看起来却完全不在意，仍然笑嘻嘻的。 方绍摇摇头，坐在窗台上，道：“活过来了吧，既然活过来了，就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嗯嗯，方绍哥哥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的，但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肚子都瘪了。” 方绍无视掉深蓝的拼命暗示：“什么瘪了，你的肚子明明都快烂了。” “啊啊，深蓝受到了一万点伤害！所以说啦，我都伤成这样了，你就可怜可怜我，赏我点东西吃吧！” 深蓝带着怒气祈求道。 如果她手里有凶器，估计就要甩到他脸上了。 方绍说道：“先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我高兴了，说不定能赏你点东西吃。” “噢，这就是寄人篱下的悲哀吗？”深蓝趴在床上哀嚎。 方绍自顾自地说下去：“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我是深蓝啊。”女孩理所当然地回答。 “没有问你名字，我是说你的身份……你从哪来，怎么受的伤，有没有同伴，又是从哪里知道的灭世权能？” “你问的这些，有一半我都不能说哎……不要瞪我啦，好可怕~算了，对于你的问题我只能这样回答，我们背负着将灭世权能带到世间的使命，等到你彻底掌握了权能，我们的使命就结束了。” “我……们？” “是的，我们，我和我的哥哥，玄青。” 方绍挑了挑眉，问道：“你们，为什么要灭世？” “所谓灭世，是相对的，”深蓝以手为刃，做出一个劈成两半的动作，“现在世界被分割为了两半，人类与异构生物，都将灭亡对方作为首要目的。 “而灭世权能，就是打破如今局面的重要因素。 “简单地说，权能掌握在异构生物的手里，灭的自然是人类的世界，如果掌握在人类的手里，那就是异构生物与空之精灵的末日了。” 深蓝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方绍懂了，但嗤之以鼻。 “简直多此一举，就算没有什么灭世权能，人类的灭亡也是注定的，你们带来的所谓灭世权能，反而给了人类微不足道的希望。” 深蓝很认真地说：“方绍哥哥，小看人类可是会吃亏的。” 她之前也说过一摸一样的话。 “异构生物能获得现在的压倒性局面，归根结底是因为空之精灵的‘不死’属性，一旦失去了这个底牌，你们根本招架不了人类如今的科技水平，灭绝所有空之精灵，不过是几发炮弹的事。” 她的话在方绍听来，非常刺耳：“空之精灵的‘不死’，只能说明它作为一种高级生物，注定要取代低级的人类。” “是吗？那么五年过去了，你们取代了吗？”深蓝反问道。 方绍被呛住了。 “你们拥有最强健的体魄、最强大的力量、最高的理性以及最旺盛的生命力，即便如此，依然没有将弱小的人类灭亡，”深蓝的语气越发咄咄逼人，“你还觉得人类低级吗？” “……” 深蓝继续说：“现在，人类与异构生物的战争已经陷入了胶着状态，所以灭世权能才会出现，为了避免两败俱伤的结局，为了尽快决出胜者。” “从这种意义上讲，灭世即救世。” “谁拥有灭世权能，谁就是各自阵营的救世主。” “……你这家伙，到底是站在哪方的？”方绍忍不住问道，“你不是人类吗？你完全可以把灾厄权能交给人类，为什么不这样做？” 深蓝轻轻地回答：“我们站在‘未来’的那方。谁拥有未来，谁就会获得我们的支持。况且，选择依附者的不是我们，而是权能本身。” “……” 方绍突然有种恶心的感觉。 仿佛面前的女孩是个来自另一个空间的异生物。 更重要的是，他慢慢明白了一个事实。 这个世界存在更高层次的领域。 深蓝和玄青或许就来自那个领域。 他们站在高处，俯视着这个世界，或许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像提线木偶一样，操控在他们的手中。 方绍瞬间感到自己受到了监视。 这让他非常不爽。 想找个人揍一顿。 深蓝说完了，一直用渴望的眼神注视着方绍，而后者紧锁眉头，完全没有搭理她。 她等了一会儿，终于手舞足蹈地闹起来：“喂，饭呢饭呢饭呢？你说过回答你的问题就给我东西吃的，不准反悔！” 方绍看了她一眼，走进厨房，拿了一条生肉出来，扔到床上。 深蓝眼中的情绪从期待变成了绝望。 “我说的是人能吃的东西！” 第七章 旧识 深蓝拖着重伤的身体，用了一个小时把厨房打扫出来。 然后挥舞锅铲，做了一道简约版的西冷牛排。 没有盐，没有调料，没有黑胡椒，只有牛排。 但跟一个异构生物一起生活，能吃上熟食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深蓝咬着原汁原味的牛肉，觉得十分满足。 方绍在一旁冷漠地看着。 “难吃。”他鄙夷地说。 “好吃！”深蓝兴奋地搓手，“这就是智慧啊！人类的智慧！” 方绍继续鄙夷：“什么智慧？人类不吃熟食就有可能染上病，不过是脆弱罢了。我们可没有这些顾虑。” “不过熟食确实更好吃啊，唔，如果有调料就更好了，”深蓝叉起最后一块牛肉朝他晃了晃，“要不要试试？” “不要。” “呜啊，好干脆的拒绝啊，不过深蓝不会放弃，深蓝一定要让他知道熟食的魅力！” “喂，小混蛋，不要拿叉子戳我的嘴！” 两人对峙了一阵，最后拗不过执着的深蓝，方绍不情不愿地张开嘴，吃下了那块肉。 “怎么样怎么样，我的厨艺怎么样？”深蓝冒着星星眼追着他问。 方绍慢慢咀嚼着那块肉：“厨艺？把肉烫熟那也算厨艺吗？” “哼，还不是因为你这里一穷二白，如果有足够的食材，我一定能给你做出一桌大餐来！”深蓝不服气地摩拳擦掌。 方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行啊，我期待着那一天！”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深蓝赖在他这，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 两人的相处模式没多大变化，依然是深蓝自顾自地聒噪，他自顾自地烦躁。 同时他撬开了深蓝的嘴，又知道了更多关于灭世权能的情报。 灭世权能一共有七个。 分别是：灾厄、禁忌、霸体、腐毒、推演、重塑和创造。 从字面上很难看出它们的具体效果。 释放权能没有什么条件，只是用过之后，会相当疲惫，并在一定时间内失去战斗力。 且用的次数越多，后遗症越明显。 一连沉睡一个月都是有可能的。 难怪方绍上次用过灾厄之后，会那么疲惫。 除此之外，如他所料，其他的几大权能早已有了依附者。 具体是谁，深蓝死活都不说。 不过她透露了一点消息。 如果打败了一个依附者，便可以将他的权能据为己有。 最后出现一个身负七大权能的顶级依附者，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深蓝说这些，是在明里暗里地告知他，就算他不想惹麻烦，麻烦也会找上门的。 不过对于顶级依附者什么的，方绍根本没兴趣，他像往常一样，依然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每日的工作。 只不过身边多了一个聒噪的跟屁虫。 又过了几日，方绍慢慢感觉到了违和。 距离那个小夏把空之精灵的残骸带回人类世界，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 但这一带依然平静，人类也没有任何动向。 上次偷药被撞破之后，那个度假村的据点就人走楼空，方绍去了另外几个比较远的据点打探情况，那里的留守人员像往常一样训练、巡逻，脸上看不到任何振奋之色。 方绍不禁怀疑，空之精灵死亡的消息根本没有流传开来。 难道是有人封锁了消息？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方绍想不通人类的脑回路。 一连几天都没有人类小队来这里巡逻，就在方绍考虑要不要攻陷一个据点的时候，他偶然发现了一个秘密。 那是在城西，城西的郊外有一片丘陵，地势崎岖不平，十分难走，更重要的是，山上栖息着一个难缠的家伙，所以方绍很少来这里巡逻。 这一次，深蓝没有跟着，难得清净，方绍走得远了一些，他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绕过了丘陵，来到了他的城市的边缘地带。 在这里，他居然发现了一大片麦田。 这毫无疑问是人类的手笔。 现在人类生活在地下战壕，粮食极度短缺，毕竟没有阳光的地底是无法种粮食的。 所以他们只能冒着巨大的风险，在地上世界开辟种植区。 虽然早有所耳闻，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片麦田大概有两三亩，被分割成了五块，每一块都被层层的树林和栅栏包围着。 小麦的长势良好，已经到了收割的季节，透过树林的空隙，方绍看到有几个人正在地里干活，田边徘徊着几个士兵模样的人，警惕地四处张望。 这片田不小，虽然那几个人瞬间就可以杀死，但想要完全破坏这片田地，很难。 方绍一边思索着，一边向田边的栅栏靠近了几步，想要看个清楚。 突然间，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方绍吓了一跳。 他这才看到，旁边的一棵树上，居然安置了热感应仪。 热感应仪伪装成松鼠的样子，放在树洞里，惟妙惟肖，眼睛冒出红光。 方绍暗骂一声，想要逃，但已经晚了。 训练有素的士兵瞬间冲出了栅栏，将他团团包围起来。 其中一个人看到他，怔了怔，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下一秒，他挥手道：“全都退后，保持距离，来者是完全变异种异构生物！” 居然是上次在据点的仓库撞见的那个改造人！ 看来他所属的巡查队从据点撤离之后，又被分配到了这里。 士兵们齐齐退后了将近十米，同时架起了枪。 林中充满了紧张的空气。 而在他们后面，又有一个人翻过栅栏，走了过来。 方绍看了看他的肩章，立刻就认出，这个人的地位不低，怎么也是个二级的巡查官。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人一看到他，居然直接愣住了。 没有紧张，没有恐惧，也没有任何防御措施，就这样愣住了。 危机意识差成这样，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巡查官的。 现在他只要立刻冲过去，伸出触手，就可以瞬间取了他的性命。 “方绍？！” 那个人开口了。 所有人都一起看向他，露出惊讶之色，除了那个改造人。 反倒是被叫出了名字的方绍显得极其冷静。 “你认错人了。”他冷冷地说。 他以前是人类，这一点无可辩驳，所以人类世界中会有认识他的人，这很正常。 但他忘记了对方。 这说明，空之精灵把这段记忆作为“无用的、阻碍的东西”抛弃了。 那就没有必要纠结。 眼前的，只是一个陌生的敌人。 听了他的回答，那人眼中明显划过了一抹落寞。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那个改造人适时地提醒道：“长官。” 那人回过神，向他笑了笑，微微颔首道：“我明白。” 他接着看向方绍，眼神恢复了镇定：“原来是这样啊，那现在我们认识了。” “……” “我叫林宵。” 名叫林宵的年轻人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后退到了栅栏旁边。 他看着方绍，平静地下令道：“苏印风殿后，其他人，全速撤离。” 话音刚落，早已蓄势待发的改造人瞬间就冲向了他。 右手的弯刃对准他额头的命脉，毫不留情地砍去。 方绍伸出触手缠住了他的手臂，与之缠斗在一起。 战斗间隙，他貌似不经意地向栅栏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与林宵对视了。 年轻人深深看了他一眼，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放在了栅栏旁边。 这才翻过栏杆，与他的队员们一起向远处跑去。 第八章 变异巨兽 名叫苏印风的改造人似乎有操控电能的能力。 那把弯刃上，噼噼啪啪闪动着电光。 每次刺向他的时候，电流渗透进他的身体中，引起一阵阵战栗，虽然造成的伤害很小，却也严重拖慢了他的速度。 从肉体中生长出来的黑色护甲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比普通防护衣坚硬许多，牢牢地护住他的脖子、心脏等脆弱的地方，触手难以穿透。 但改造人最强大的是他们之间的协作，苏印风毕竟只有一个人，面对方绍的步步紧逼，他越打越吃力。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 方绍踢开他的弯刃，同时触手飞出，直接贯穿了他的右手臂。 “啊！” 苏印风惨叫一声，就像失去了能源，弯刃上噼啪作响的电光瞬间熄灭了。 方绍用触手缠住他的双手，一脚将他踢向天空，又猛地用力一拽，他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下来！ 烟土弥漫，地上霎时出现一个人形的大坑。 虽然护甲及时护住了头部，但苏印风还是吐了一大口血。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发动机的轰鸣，同时还有一阵吱吱呀呀的警笛声。 一个拳头大的手榴弹从远处投掷过来，正好落在方绍脚边。 手榴弹轰然爆炸，释放出一阵白雾。 苏印风趁机一把拽断了触手，向远处的装备车跑去。 虽然脚步跌跌撞撞，速度却飞快。 完全不是人类能比的速度。 白雾用了五分钟才渐渐散去，方绍的脸露了出来。 他没有追击，也没有使用权能，因为没必要。 苏印风的实力他已经摸清楚了，论单体战力，比之前遭遇的那两个改造人稍强一些。 但依然远远不如他。 如果使用“灾厄”，估计也是一击必杀的效果。 但他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杀死人类，而是改造人类。 植入空之精灵，创造更多的异构生物，才是他们的目的。 这对他们来说，是相当于“繁殖”的本能。 既然如此，暂时放他们一马也没有什么不妥。 关键是这片田地。 方绍向栅栏拦着的田边走近了一点，小麦已经收了一半，因为走得太匆忙，不少谷粒撒落在田间。 方绍拾起一颗谷粒放进嘴里，“咯吱咯吱”嚼着。 漫不经心地观察着四周。 突然，他的眼神一顿，视线停留在不远处树木掩映的丘陵上。 他嚼着谷粒，露出一丝微笑，有主意了。 他回到栅栏外面，心情愉悦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一低头，有一个东西映入眼帘。 啊，好像是那个叫林宵的人临走时留下来的，差点忘了。 好像是一张薄薄的纸片，方绍俯身捡了起来。 “什么鬼？” 凑近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张照片，虽然关于照相的知识一直留在脑中没有被抹去，但方绍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 照片上有两个人。 方绍和林宵，正勾肩搭背地看着镜头，静静地笑着。 他们那个时候明显要年轻一些，大概十七八岁，脸上的稚气还没有消退，眼睛里有着明亮的光，手里抱着书和饮料，背景是一所学校的大门，进进出出的学生们也一同入了镜。 就很美好。 方绍怔怔地，向装备车离开的方向望去。 该死。 他居然对这张照片记录的情景，产生了那么一点点的兴趣。 虽然只有一点点。 但对一个感情和欲望都极度匮乏的异构生物来说，算不算是一个莫大的改变？ …… 方绍没有回住处，毕竟那里有个吵吵闹闹的小虫子，对于已经习惯安静的他来说，威力堪比音爆弹。 他在林中耐心等了两天，等到全身都挂满了露水，静止不动的时候，甚至有鸟来他的头上做窝。 当然现在这只鸟已经进了他的肚子。 到了第三天，他终于再一次听到了发动机的声音。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站起来，把那只在他身上觅食的松鼠赶走。 他就知道一定能够等到，这里还有一大半的小麦，人类不可能把到嘴边的肉丢了。 穿着制服的人一个一个从装备车上走下来。 全都是陌生面孔，林宵和苏印风都不在，看来这次换了一个小队。 而且人数明显比上次多了两倍。 方绍没有轻举妄动，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他迅速离开了这里，来到丘陵附近，并开始向山顶前进。 人类要从杂乱的树丛和岩石间找到道路爬到山顶，怎么也需要一个小时。 这时异构生物强大的体魄就体现了出来，方绍一跃就是两三米，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也是轻而易举。 他速度惊人地攀登，只用了十分钟就登上了山顶。 他走了几步，敏锐的听觉就捕捉到了一阵“嘶嘶”的声音。 这片丘陵上栖息着一个麻烦的家伙。 方绍停下了脚步，气定神闲地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一个巨大的头颅从茂密的树林间探了出来，它吐着鲜红的、如手臂一般粗细的信子，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一条变异巨蟒。 某种意义上，方绍跟这种变异怪兽属于同一种生物。 想想还怪亲切的。 空之精灵的种群中也有弱小与强大之分，有少数空之精灵，天生体弱，它们吃空人类的脑髓之后，却无法完全代替大脑的职能。 由此诞生的异构生物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这类异构生物自愈能力较差，能力也不足，很容易被人类甚至同类杀死。 于是这些弱小的空之精灵退而求其次，开始向其他动物下毒手。 变异兽就这样出现了。 这类变异兽通常体型巨大，而且智商比普通动物要高出许多。 对人类而言，变异兽的棘手程度不亚于完全变异种的异构生物。 比如眼前这条变异巨蟒，有将近一百米长，光一个脑袋就有上千斤，瞬间就能把人砸成肉饼。 而且这类变异兽通常领地意识极强。 任何进入它们领地的生物都会遭到驱逐甚至捕食。 巨蟒嘶嘶游走着，眼睛盯着方绍，吐着信子，喷出一股带着腐臭味的气息，以示警告。 它能够感觉到，眼前的异构生物很强，没有必要它不想跟他产生冲突。 只要他立刻离开，它就不再追究。 然而方绍冷笑了一声，高高跃起，五根指甲瞬间暴涨十厘米，在它的尾巴根最柔软也是最敏感的地方，划了五道深深的口子。 抽出指甲的时候，能够看到几团粉红色的嫩肉被挑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让变异巨蟒瞬间暴怒起来。 “吼！！” 它居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吼叫，同时还伴随着蛇特有的嘶嘶的抽气声。 这声音简直毛骨悚然。 方绍轻蔑地看了它一眼，用最贱的语气说：“傻大个只会无能狂怒吧，就算长了这么大的身体也还是个小虫子，真有胆识就来追我啊！” 说完，他从不怎么陡峭的山崖上跳了下去。 暴怒中的巨蟒智商被烧得一干二净，尾巴一伸就追了上去。 方绍在布满杂草与岩石的山腰间狂奔。 身后不时传来恐怖的巨响。 被撞碎的岩石从山上接二连三地落下来，纷纷被方绍一脚踢开。 很快就来到了山脚下，方绍马不停蹄地向人类的种植区跑去。 因为空之精灵的本性，变异兽攻击人类的优先度是要高于异构生物的。 也就是说，如果一个异构生物和一个人类同时闯入它的领地，它一定会先攻击人类。 更不要说种植区的那一群人了。 那一定会瞬间激起它的攻击欲望。 方绍只要找棵树当看台，看着巨蟒跟人类搏斗，顺便用它那将近一百米的身躯把剩下的小麦全部压倒，然后坐收渔翁之利就行。 多爽。 巨蟒追着方绍，一口气冲到了山脚下。 突然它的身形一顿，深深吸了口气。 一股浓郁的人类的气息直冲入它的鼻孔。 头颅中的空之精灵的本性瞬间被激发出来了，它嘶吼一声，调转枪头，向种植区冲去。 此时方绍已经找了处坚固的树杈坐了上去。 种植区的人类已经注意到了森林里的骚动，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劳作。 “什么声音？” “林子里好像有个影子，速度……好快！” “等、等一下，那是……蛇、蛇？！” “天哪！快跑！” 巨蟒从林中窜了出来，人们有的四散逃窜，有的手忙脚乱地架枪，但哪里比得上巨蟒的速度，它一个摆尾，直接撂倒了一排持着机枪的士兵。 “救命啊！天啊，我们是做了什么孽啊！这鬼地方怎么连着两次遇袭！” “我以后再也不来了！救命、妈妈……呃？” 人们哭着跑着，突然间不哭也不跑了。 因为巨蟒停止了动作。 它昂着头，原本是要把巨大的头颅拍下来的，却突然保持这个姿势静止了。 在谁都看不见的地方，它的眼睛里划过一串红色的符号。 冰冷的绿色瞳孔变成了血红。 然后它慢慢放低了脑袋，转过了身子。 突然冲着种植区旁边的某一棵树窜了出去。 “什么？！”坐等看戏的方绍对着越来越近的蛇头，懵了。 “它怎么会突然攻击我啊啊啊！” 在方绍的惊呼中，巨大的蛇头砸了下来！ 第九章 联合军政 “咔嚓”一声，那棵无比坚固的树就这样倒了。 方绍反应超快，立刻就跳了下来，还有些惊魂未定。 巨蟒已经再次冲他发起进攻。 那些人类在短暂懵逼之后，迅速地撤离了现场，巨蟒却对他们视若无睹，咬定了方绍，只追着他打。 这算啥？ 这不符合常理！ 方绍在心中怒吼。 方绍想要把它向人类撤退的方向引，但它完全不理会，硕大的脑袋数次向他砸去，简直像失去了理智！ 方绍只好放弃了那些人，专注于对付巨蟒。 细如丝线的触手面对巨蟒庞大的身躯，完全不起作用，方绍收回了触手，十只手指的指甲同时变得长而尖锐，如同十柄利刃。 他与巨蟒陷入了缠斗。 他的身形简直犹如一道道残影，肉眼难以捕捉。 指甲不停地划破巨蟒的硬皮，留下深深的伤口。 但问题来了。 变异兽同样是空之精灵所为，它有与异构生物同样的属性。 只要空之精灵还在它的颅内，它就永远不会死亡。 而它的体型实在太大了，昂起头足有十多米高。 方绍数次跳上树冠，想要借力跳上它的脑袋，但都被它的尾巴狠狠地甩下来。 吃了几次瘪，方绍渐渐失去了耐心。 “真是难缠的家伙。”方绍的目光冷了下来。 他停住脚步，向巨蟒伸出手。 红色的光点在他的手心中显现出来。 “去死吧，灾厄！” 他毫不犹豫发动了权能。 蓝色的光与奇异符号出现在巨蟒的尾部，缓慢旋转着。 为什么是蓝色？方绍正觉得奇怪，下一秒，“啪嗒”一声，它那最灵活最敏感的巨尾应声而断。 血飙了出来，简直如同一条源源不断的水流，在麦田里汇聚成了一滩水洼。 断尾的痛苦让巨蟒栽倒在地，翻滚起来，不断地发出尖锐的哀嚎与抽气声。 方绍面色却是一沉。 虽然巨蟒受了重创，但却没有死，如果不管它，过一段时间它就会自动痊愈。 也就是说，他与巨蟒的实力不相上下，所以灾厄权能无法一击毙命，只能除去它最麻烦的尾部。 权能也不是无敌的啊。 巨蟒痛到扭曲，已经无暇再理会他，方绍跳到它的大脑袋上，利爪顺着脑壳划了一圈。 然后将整个颅顶掀了起来。 在它拥挤的血肉中，有一星淡蓝的光泽。 那是一只只有几厘米的空之精灵，它伸展着翅膀，无数的神经与血管与它的身体相连。 方绍伸手，直接将它挑了出来。 几乎与此同时，巨蟒彻底停止了扭动，软瘫下来。 头颅轰然砸向地面。 “咚”的一声巨响过后，四周终于恢复了寂静。 方绍手中的空之精灵拼命扇动翅膀，想要从他的手中挣脱。 他身上的“灾厄”气息，让它感受到了恐惧。 方绍看它一眼，松了手。 空之精灵迅速飞向了远方的天空。 方绍在巨蟒的尸体上站起来，俯视着这片林间田地。 因为巨蟒的蹂躏，这片麦田已经被破坏得七七八八，大部分还没来得及收割的麦子都倒下了，人类这波绝对是血本无归。 虽然经过是波折了一些，但至少方绍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 方绍低头看看巨蟒的尸体。 “这条畜生怎么会突然发疯呢？” 巨蟒开始攻击他，不仅攻势混乱无序，好像连精神也变得越发狂暴起来。 简直就像，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一样。 距离种植区两三公里远的地方，一辆军绿色的装备车停在树林间。 骚动开始前，它就已经等在这里了。 一个人站在车里，上半身从天窗里探出来，拿着一个望远镜，聚精会神注视着种植区的动静。 他穿着紫色的制服，肩章上居然印有惊人的五条杠。 要知道，身为二级巡查官的林宵也只不过是两条杠。 装备车轻微震动了一下，又有一个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服，眼睛里有一股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稳与老成。 他轻轻地问：“你看到了？” 男人放下望远镜，胸有成竹地说：“完全看到了。” 打哑谜般的对话结束后，两人回到了车上，装备车迅速且悄无声息地驶离了现场，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 三天前，人类聚集区，联合军政地下基地c区。 调整室里，林宵疲惫地将戴在太阳穴上的隔离装置取下来。 他的队员们在一格一格的衣柜前换下被汗水湿透的制服和战斗服，再去浴室冲凉。 这大概是他们一天内最舒服的时候。 再一次活下来的庆幸与松弛在凉水的刺激下，让头脑都忍不住放空了一会儿。 林宵却完全不想动。 他能够感受到，那些时不时落到他身上的视线。 以及没有停下来过的窃窃私语。 “哗”的一声，门打开了，苏印风低着头走了进来。 他的手受了伤，此时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 方绍的攻击让他手腕处的虚拟网络发生了短路，需要时间恢复，暂时无法执行任务了。 两人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林宵看了看他的手腕：“没有大碍吧？” 苏印风轻轻摇头，虽然没有担任任何职务，但身为改造人的他在队里的地位仅次于林宵，并直接听命于他，不需要经过其他队长的传告。 如今的联合军政，前身是曾经人类世界的三十二国盟约。 灾难爆发之后，国家的概念被击溃，三十二国盟约主动站了出来，建立了一个不分肤色、人种、国籍，无条件接收人类幸存者的末日组织，这就是联合军政。 “大撤退”就是他们代表全体人类做出的决定。 发展到现在，联合军政已经脱离了当初的混乱状态，成员结构已经基本完善。 联合军政的最高负责人，便是理事长，地位相当于曾经的“元首”。 军事力量则主要由总司令严默与副司令阿齐兹掌管。 司令之下，则分设十二提督，分别掌管a至l地区的战备事宜，下属数十位巡查官，每个巡查官又管理着数支小队。 就这样层次分明、环环相扣，构成了人类反击异构生物的中坚力量。 林宵原本在e地区，是第五提督下属的巡查官。 最近他被调来了c地区，上司则变成了第三提督。 没想到，在地上c区05号城市的外围，他居然见到了失踪五年的好友。 c180号。 这个冷冰冰的数字代替了方绍这个名字。 他已成为异构生物，而他仍是人。 两者注定对立。 林宵叹了口气：“走吧，去报告。” 两人离开了调整室，顺着天花板很低而显得十分压抑的走廊向战壕更深处走去。 路过训练室，几名替补改造人刚好拿着毛巾走出来。 其中一人一边擦着汗，一边向两人投去好奇的目光：“是林宵教官吗？” 林宵停住脚步，露出微笑：“夏荣，好久不见。” 面前的年轻人身材矮小而纤瘦，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尖下巴的小脸还没有褪去奶气，偏偏眼神极为刚毅坚定，透出一股子略带孩子气的成熟。 夏荣，之前林宵还在第五提督属下时，曾做过他的教官，对他的印象就是个娇气又不服输的孩子。 没想到几年过去，他变化这么大。 成熟了，也不那么任性了。 听说，十几天前，夏荣所在的小队去c区05号城市进行例行巡查时，被c180号完全变异种团灭，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在那以后，他向提督递交了自愿改造申请。 别看他瘦得跟个竹竿似的，居然低分飘过了改造人的体质检测，并且在三天前成功进行了改造。 现在应该正在进行适应性训练吧。 “教官！我今天的成绩全班第三哦，博士说我很快就能上前线了！”见到了熟人，夏荣显然很高兴，一蹦一跳地晃着身子，在他们面前各种嘚瑟。 全班第一第二齐齐翻了个白眼，他们这个班里一共就三个人。 林宵没好意思拆穿他，反倒是苏印风在后面阴阳怪气地抽气：“医疗兵能排到第三？那确实不错。” “……”夏荣把腰间那套电子医疗设备往后藏了藏，面红耳赤地辩驳道，“虽、虽然是辅助，但、但战场上医疗兵也是很重要的你懂不懂啊可恶！” 苏印风：“我懂我懂。” 林宵问道：“你怎么会突然提交了改造申请？我记得你之前是情报部的，成为改造人就隶属军事部了，还要转材料什么的，麻烦得很。” 夏荣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我，想要报仇。” 林宵：“为你之前的队友吗？” “是，”夏荣的拳头慢慢攥起来，“他们是为我而死的，我想多少为他们做些什么，但我什么都不会，连装备车都开不了。如果能成功改造，就算是辅助，也比那时的我有用多了。” 苏印风慢慢地说：“很危险的。” 夏荣摇着头：“现在的世界，就算窝在地下，也算不上多么安全。” 苏印风：“那倒是真的。” “而且，”夏荣的眼神突然多了一份别样的光彩，“我相信，我们一定能赢得这场战争，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林宵注意到他脸色那抹一闪而过的兴奋之色，不禁一怔。 “那就再见了！希望能分配到你的部队，林教官！” 夏荣趁机留下一句话，一溜烟儿地跑远了，一边跑一边捂着胸口，心想好险好险幸好没有暴露。 十几天前，他带伤从05号城市逃出来，跑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气血上涌、险些晕倒，手里一直紧紧攥着一个袋子。 袋子里裹着几只空之精灵的残骸。 他第一时间把残骸上交给了第三提督。 提督阁下十分震惊也十分兴奋。 这意味着人类有了希望。 不过，提督说，不确定是不是异构生物的阴谋，需要交给实验部门核查。 在核查结果出来之前，最好不要外传，免得引起骚动。 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公布出来。 夏荣听了，只觉得钦佩极了。 提督不愧是提督，想的就是周到。 只有这般严谨又亲和的人，才能成为提督吧。 所以他这些天一直守口如瓶，一个字也没有透露。 就是偶尔会盯着空气傻笑，弄得一起训练的同伴整天毛骨悚然的。 他们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受刺激太大，精神出了毛病。 不过夏荣一点都不在意，喜气洋洋地心想，等你们知道了这个消息，估计会高兴得窜到天花板上吧。 虽然现在还没有丝毫风吹草动。 但他坚信，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第十章 遗憾 第三提督已有五十多岁，留着一抹小胡子，精瘦精瘦的身材上搭着一件不合身的宽大紫色制服，肩章上印有红色的五条杠——这是提督的标志。 乍一看不是个令人亲近的面相，甚至有些刻薄和凶悍。 很多士兵和巡查官第一次见到第三提督，都会在他威严的气质下腿软。 只有熟悉了一阵，才会发现，第三提督阁下没有架子而且相当好说话，说是个老顽童也不为过。 由他负责的c区，在繁荣时代经济发达人口众多，五六个特大型城市都聚集在此，被空之精灵攻陷之后，这里成了全球最危险的地区之一。 除了c180号这块啃不下的硬骨头，至少还有十几个完全变异种盘踞在其他城市。 出巡队伍的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 提督的头发肉眼可见地白了一大片。 林宵向他报告了种植区的遭遇和造成的损失。 提督一下又一下摸着秃了一半的脑袋，硬生生又摸掉了几缕头发，愁眉苦脸地说：“知道了，你们去休息吧。” 林宵道：“那种植区的工作还需要进行下去吗？” “要，当然要，不过苏印风受伤了，就好好修养吧，我会派其他队伍过去的，而且，”他放缓了语气，“c180号好像是……” 林宵沉默不语，提督阁下咳了一声，适时地终止了这个话题：“总之，你们就先待命吧，有了其他工作我会通知你的。” 林宵：“是。” 提督看着他，和蔼可亲地笑道：“难得的假期，好好放松一下吧，别整天垂头丧气跟丢了媳妇似的，年轻人，要昂起头来。” 林宵有气无力地跟着笑了笑。 出了门，苏印风就冲着紧闭的门板，用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说：“可真会站着说话不腰疼，合着不是您上战场。” 林宵踹了他一脚：“提督也是好心，怎么说话这么冲呢，你到底看不惯他什么？” 苏印风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我看不惯一切坐办公室还颐指气使的家伙们。” 林宵道：“第三提督脾气够好了，你是没见过第七提督，体型和脾气都跟煤气罐似的，肚子里是油脂，脑子里就是煤气，一点就着。” 苏印风：“反正这些人最擅长的就是伪善，脾气好不好都一样，不过是哄着你干活和骂着你干活的区别而已。” 林宵：“你的思想倒也不必这么黑暗。” 苏印风叹气：“还是太年轻。” 林宵：“我比你大。” 两人一路边走边吵地回到了调整室，一打开门，就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冲他们笑道：“呦，精神不错嘛。” 林宵呆了一呆：“方叔叔，你怎么到这来了？！” 面前的男人年过五十，样貌却显得极年轻，说是三十出头也不为过，一张晒得黝黑的古铜色脸庞，只有笑的时候眼角才会窜出一条条细细的鱼尾纹，却并不显得老态，反而增添了一种被岁月浸染出来的成熟魅力。 方志昀身为稀少的特级巡查官，无论是工作还是调动都极为自由，表面上隶属第五提督，实际上他可以越过提督这一级，直接听命于副司令阿齐兹。 方志昀在人类时代就是军人，跟林宵的父亲是战友，林父林母去世之后，他把林宵和他的弟弟林洁接到家里来，视如己出，与自己的儿子一同抚养成人。 没错，他是方绍的父亲。 “有个要紧的差事，”方志昀笑呵呵地说，目光落到苏印风缠着纱布的手上，“怎么刚来就挂彩了？” 苏印风咕哝道：“遇上个难缠的家伙。” 林宵掐了一下他的腰，苏印风心领神会地拿起杯子，借口打水飞速闪人。 他一走，林宵的神情立刻落寞下来，他看了一圈调整室，确定没有其他人了，这才低声说：“其实，今天我见到方绍了。” “……” 听完了林宵的叙述，方志昀默默地点上一根烟。 他吐了口烟圈，仰头注视着天花板，对着雪白刺目的节能灯，闭上了眼睛。 “我早就想到了，他留在上面，不可能还会作为人类活着。” 他动作缓慢地捏了捏鼻梁，第一次表现出了一个年过半百之人的愁苦：“他要是死了该多好。” 林宵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 方志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抬起头来，这不怪你，你不必道歉。” 五年前，空之精灵来袭时，方绍和林宵还在上大学。 灾难来得猝不及防，几乎是顷刻间，全校有一半的人太阳穴上都被开了洞，他们在校道上走着，在教室里上课，在餐厅吃饭，突然就被一大片极速飞行的淡蓝色小人扑了脸。 仅仅过了十多分钟，这些倒地的人们又站了起来。 他们有的鼻歪眼斜变得奇丑无比，有些还是原来的样貌，但无一例外都开始疯狂攻击其他人。 校长在灾难的开始，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跟随人流逃离教职工楼，一脚踩空摔在了楼梯上，又被惊恐的人群踩了几百脚，死得那叫一个惨烈。 没有人管理的学校陷入无比的混乱状态。 过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有逃出去的教师带着警察来搜索幸存者。 当时方绍和林宵藏在男厕所里，听到外面的骚乱和此起彼伏的呼救声，决定冒险逃出教学楼。 好不容易来到了外面，向不远处的黄色校车拼命狂奔，然而，却正好赶上了又一波空之精灵的狂潮。 林宵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一天一夜没有休息没有喝水吃饭，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完全没有实感。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跑上校车，他们就能得救。 所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步步紧逼，大有铺天盖地之势的空之精灵。 他只看到校车里一张张恐惧又扭曲的面孔，只听到一声声奔溃的喊叫。 “快走！” “等什么呢快关车门啊！”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你想让我们都死吗！” 门口的老师挣扎着，最后咬了咬牙，就要关上车门。 突然间，他的后背被人狠狠地向前一推。 毫无力气的他整个人直接扑到关了一半的车门上。 老师立刻连抱带拽地将他拖上了校车。 身后，车门被毫不犹豫地关闭了。 他懵懵懂懂地回头，向窗户外面望去。 他看到，方绍抱着头滚倒在地上，数不清的空之精灵伸着细长的手臂，死死地钉在他的头上、背上、胸口上、蜷缩着的两条腿上，将他完全包裹了起来。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方绍。 林宵偶尔会想，如果他那个时候回头拉一把方绍，结局会不会不同呢？ 也有可能两人一起变异。 怎么想都已于事无补，现在的他除了正视现实，什么也做不到。林宵摇了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问道：“阿姨最近怎么样，身体好吗？” “身体是没毛病，精神还是老样子，”方志昀吐了口烟圈，“你知道，方绍失踪后她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而且最近好像越来越差了……” 林宵道：“那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她为好。” 方志昀点头：“那是自然。” “等我休假的时候，回去看看她，她还是很喜欢吃老刘家的鲜花饼吧，听说他家的店在地下c区重新开业了。” 方志昀笑着拍拍他的肩：“你人回去她就很开心了。” 爷俩儿不咸不淡地聊了一会儿，时候不早了，方志昀要尽快回e区，他身为特级巡查官，事务繁忙，这次谈话不过是偷得半日闲。 临走时，他突然郑重地握住林宵的手：“小林，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林宵一下子紧张起来：“您说。” “如果你继续待在c区，可能会再次见到方绍，”方志昀犹豫着，吞吞吐吐地说，“我不奢求什么，我知道他必定会被消灭，我只希望，希望你能把他的尸体带回来。” 这个当了半辈子兵的男人慢慢地哽咽了：“我只想、再看看他的脸。” 第十一章 捣毁据点 地上c区，05号城市周边，联合军政据点。 大清早，秋天的凉意越来越明显，临时修建的不锈钢骨架的暖房里，接触不良的收音机播放着今早的新闻，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中药的苦味，一位巡查官将药壶小心翼翼地从炉子上提下来。 天一冷，他这腰的老毛病就要犯了，有时候疼得二半夜都睡不着，好在他提前找了大夫，调了点滋补的药方，配合外敷的膏药，疗效更好。 他把乌黑的药汤倒进不锈钢饭盆里，拿汤勺搅拌了一下，凑近闻了闻。 然后“哇”的一个干呕。 如果不是刚需，他真不想碰这碗似乎散发着绿色烟气的药汤。 他捏着鼻子，皱着眉把汤勺往嘴里送。 这时，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他立刻如释重负地把饭盆一推，感觉自己又有了一个晚点受罪的理由。 “请进！门没锁！”他声音洪亮地说。 一个队员推门走了进来，他穿着代表下层军士的灰色制服，不知为何制服有点皱有点脏，还破了一块。 头上带着帽子，下半张脸连带脖子一起用围巾围了起来。 他把手里一份材料交给了巡查官。 “这是上周的物资报表。”他开口道，嗓音沙哑，似乎有些感冒。 “裹得这么严实，看来这孩子也是身体不太好啊。”巡查官对他充满了同病相怜的同情，从他手里接过报表，转身放在桌子上。 就在他一边看报表，一边指点江山般做出批示的时候，队员喏喏应着，悄无声息地挪到墙角，那里有一个通风口，巡查官大概是嫌冷，就用几块板砖堵了起来。 他举起了一块板砖。 然后狠狠地砸上了巡查官的头！ 发出“咚”的一声响。 巡查官一声都没来得及吭，就垂直倒下，后脑勺又磕了一下。 响声回荡在营地里，引得一大片人呜呜泱泱地向暖房涌来。 暖房的门没有关，一个队员瘫坐在门口，指着倒地的巡查官，浑身抖如筛糠。 一群人跨过他涌向巡查官，一时间各种担忧、恐慌、惊讶的声音一起爆发出来。 “还有气，快叫医生！” “这里有药，长官不会是犯了病吧？” “屁，你腰稚间盘突出能突到晕过去？” 趁着人们把自己当成了空气，那队员又抡起了板砖。 他如同一道旋风，穿梭在人群中，板砖精准地拍上了一个又一个脑瓜子。 这一切都发生在几秒钟内，人们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瞬间，宽敞的暖房里就又挺了十几个人。 只有一个人躲过了他的板砖攻击。 甚至趁乱揭开了他的面纱，哦不，是围巾。 “c180号！是你！” 那人又气又急，肩头的装置上探出了一截黑洞洞的枪筒，瞄准了方绍。 如此迅速的反应能力，必然是个改造人！ 然而方绍扭头，向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灾厄。” 他直接发动了权能。 那个改造人还没有发动攻击，表情突然凝固在他的脸上，然后陡然变得扭曲恐怖。 他捂着心脏，缓缓地倒下了。 他的心脏，已经在胸腔内悄然破裂。 方绍神清气爽地甩了甩头，把帽子和围巾摘了下来。 虽然权能使用过后会有一段疲劳期，但确实十分方便，面对这种档次的对手，他根本不需要出手就能秒杀。 目前，他还没有遇到一个单体实力能够超越他的改造人。 “那么，这里还有其他人吗？还是像老鼠一样挖地道跑了？”方绍一边嘲讽着，一边将嗅觉强化到最大，想要捕捉远处空气中“人类”的气味。 然后他“哇”地直接吐了出来。 吐了面前一个挺尸的人一身。 “呜啊！这是什么鬼气味！” 方绍面目扭曲地关掉了强化，刚才那瞬间，他闻到了一股又涩又酸的味道，偏偏里面还有一点淡淡的清甜，混合在一起，就像三个月没有洗澡又喷上了香水一样，酸爽无比。 人类的嗅觉不甚灵敏，无法像他闻得那么透彻，这甜味大概无法闻到，失去了大半的精髓。 “呜哈哈哈！可算是让我逮到你狼狈的样子了！” 女孩的笑声肆无忌惮地响起来，深蓝从门外跳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型的拍立得相机，对着表情扭曲的方绍狂拍。 “什么东西！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个？”方绍一脸嫌弃地把罪魁祸首饭盆塞到深蓝手里，摆摆手道，“赶紧拿走！有多远扔多远！” 深蓝大笑地走远了，这么大的声音都没有引来人，看来这据点已经没有人了。 整个据点只有十二个人留守，连一个正规部队的人数都不够。 “哎，这个据点前几天还有四五十个人的，怎么就剩这么点了？” 方绍有些遗憾，这个据点离市区不远，驻军人数一直都在五十到一百人之间，军事配备也非常齐全，甚至有防御墙和对外的激光炮，是块难咬的骨头。 激光炮有灼烧和蔓延的效果，在改造人出现以前，一直是异构生物最为忌惮的。 方绍甚至需要乔装打扮才能混进来。 最近却突然撤军了。 是为什么？ 收音机依然在播放新闻，但地面上信号极差，声音断断续续的。 “……副司令阿齐兹阁下，在乔亚琳理事长的见证下，为……齐德纳斯、方志昀等三位特级巡查官颁发绶带，以嘉奖他们为人类事业做出的巨大贡献。据……透露……将会成为下一任提督的候选……” 方绍本想搜罗一点情报，结果听到的全是些没听说过的名字。 他烦躁地关上了收音机。 他转头看向这一地躺尸的人。 除了那个改造人，他拍其他人时注意了力道，应该都留着一两口气。 他对着门外吹了声口哨。 不多时，十几只空之精灵扇动着翅膀，翩然而至。 “去吧。”方绍向那些人抬了抬下巴。 于是空之精灵们一拥而上，开始哄抢那些长得身强体壮的人，甚至为此扭打起来。 瘦瘦小小的家伙们则被冷落在一旁。 一只空之精灵一头钻进了改造人的太阳穴，不多时又钻了出来。 钻出来后，其他人的身体都已经有了主，浑身抽搐汗流如注，开始了变异的程序。 于是它飞到方绍面前，挥舞着小小的拳头表示抗议。 方绍转头就把它弹了出去。 自己眼瞎就不要怪别人。 被弹出去的它一头撞上了去而复返的深蓝的脸。 “唔，你没事吧？”深蓝把脸上的小人揪了下来，放在手中轻轻安抚着。 空之精灵不知道感受到了什么气息，居然开始发起抖来。 “是方绍把你丢出来的？你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的。”深蓝一脸义正言辞地说，顺便合拢了掌心，把一直想逃的空之精灵护在手中。 它抖得更厉害了。 深蓝进了屋子，方绍正站在改造人的尸体前，垂头看着。 从表面上看，他跟普通人没有任何不同。 方绍还记得，之前在度假村的据点，那两个嘴碎的驻守人士说的话。 “在人体内植入虚拟网络。” 虚拟网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那些使用冰使用火，肉里长护甲的能力又是怎么来的？ 这个改造人死于心脏破裂，肉体相对完好。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方绍伸出触手，在暖房另一边的桌子上取了把尖刀。 深蓝“咦”了一声，看出了他的企图：“你打算剖尸？” “哎哎，人家都死了，也不给人家留个全尸，人类很在意这个的。” 方绍嗤笑着瞥了她一眼：“你是在猫哭耗子吗？身为人类却把灾厄给了我这个异构生物，现在却开始同情人类了？” 深蓝困惑地歪了歪脑袋：“猫哭耗子是什么，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 “事实？事实就是你站在未来那边，现在这人已经没有未来了，你就给我闭嘴吧。” 道理一套又一套的深蓝第一次被方绍呛得说不出话来。 “另外，”方绍指了指她怀中的空之精灵，“赶紧放手吧，它已经快被你吓得厥过去了。” “……” 第十二章 机械代脑 被方绍一通怼的深蓝幽怨地缩在墙角怀疑人生。 方绍蹲下来，用刀尖挑了一下那人肩膀上还没有完全探出来的枪筒。 枪筒是从一个黑盒子一样的装置里伸出来的，那装置稳稳当当安置在那人的肩头，在地上狠狠一撞也没有掉下来。 方绍检查了一圈，没有发现他的衣服上有扣带或旋钮一类的东西与之相连。 那装置简直就像植入了肉体中一样。 方绍毫不顾忌地抓住它，用力一拽。 那装置比他想象的还要结实，方绍的力气是寻常人的两三倍以上，就这样还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把它堪堪拽出来了几厘米。 出乎他的所料，那装置的底部连着几根细细的金线，金线的另一端则深入肉体中，皮肤上开了几个针眼般的小洞供其出入，却没有流血。 方绍一脸懵地用刀尖戳了下那金线。 就是这个令装置与改造人的皮肤严丝合缝地连在一起的吗？ 这是什么线，怎么这么韧？ 硬拽都拽不断？ 方绍用刀去割，却听到刀尖碰到金线上，细线不仅没有断，反而发出“当”的一声响。 他的眉毛一挑，金属？还是晶体？ 他的手一松，装置重新严丝合缝地落在肩膀上。 方绍沿着装置的底部边缘部分一通摸，终于在一个极隐蔽的地方摸到了一小块凸起。 他按了一下，只听“啪嗒”一声，装置从肩膀上脱离下来，掉在了地上。 那勾连的金线几乎是瞬间便缩了回去，方绍眼疾手快，一下便捏住了其中一根。 这金线摸起来手感如同玻璃，却不似玻璃那般冰冷，是带着温度的，明显比正常人的体温要高，有四十度左右。 方绍一手捏着金线，一手拿刀，开始剖开改造人肩头的皮肤。 他想知道这些金线是从哪里伸展出来的。 尸体的血还没有完全凝固，剖开之后，血虽然没有一股脑流出来，却也弄得血肉模糊。方绍似乎完全不介意，直接徒手伸到里面去，来回拨弄着。 果然，如他所料，一条条金线嵌在他的血肉中，就像血管，也像神经一样，遍布了他的全身。 这边的动静终于吸引了深蓝的注意力，她也将她那套理论抛到了九霄云外，厚着脸皮跑来围观。 看了一会儿，她突然说：“这些金线……好像是汇聚在某一个地方的。” 没错，这个时候，尸体的整个胸腔几乎完全敞开了，方绍一直小心翼翼地不碰到那些细线，所以这些金线的整个排列顺序和疏密程度，都十分完整，一览无遗。 能够很清楚地看到，越靠近腹部，金线越密，温度也越高，已经从四十度升到了五六十度。 很奇怪，尸体几乎凉透了，这些金线却没有丝毫要凉的迹象。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有几个已经完成变异的异构生物被血腥味吸引，在一旁探头探脑，清一色都是渐变异种，只敢看，不敢靠近。 方绍面无表情地用刀继续往下划，终于，在小腹附近，一星淡淡的光泽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红色的晶体，有婴儿拳头大小，数不清的金线由其呈放射状向外扩散出去，奇怪的是，越靠近它的金线温度越高，而它本体却一点不烫人，只能称得上温。 方绍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所有的金线全都弄断，将那个晶体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放在桌子上。 两人面面相觑。 毫无疑问，这就是改造人的核心了。 但它起了什么作用？ 深蓝戳了戳他：“拆开看看吧。” 方绍却摇了摇头，他扭头再次蹲下来，摸了下最靠近的晶体的那段金线。 虽然依然有温度，但这温度已经在慢慢消散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变得与尸体一样冰冷。 但晶体还是温温的。 方绍四处看了看，从墙上拽下来一根电线，直接用刀割断了。 他拿着电线，将断口怼在晶体表面上。 晶体的温度在一瞬间变得很高，不过一会儿，又慢慢地降下来了。 深蓝看到方绍脸上浮现出高深莫测的表情，只觉得一头雾水。 方绍一把扔了电线，冲深蓝点头道：“现在可以拆了。” 两人合力将晶体表壳一点一点剥开，这晶体是半透明的，能隐约看到里面有一个暗色的东西。 最后一片晶体被剥开之后，一个超小型的机器出现在两人眼前。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机器，上面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显示屏，屏幕下方则是一个亮着绿光的指示灯。 显示屏是黑的，似乎也随着生命体征的消失而关机了。 方绍拍了深蓝的脑袋一下：“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吗？” 深蓝捂着脑袋：“简直就像一个微型电脑一样……另外，不要拍我的头！长不高了都怪你！” 方绍指着那些已经完全变冷的金线：“那这个，你觉得像什么？” 深蓝探头看了看，不确定地说：“血管？” 方绍纠正道：“与其说是血管，不如说更像神经。” “从心脏延伸出来的才是血管。但正如你猜的，这个机器是个微型电脑，电脑正因为与人类的大脑有相似之处才被称为电脑，那从大脑中发出来的，自然是脑神经了。” 深蓝：“你的意思是说，这是改造人的第二个大脑？” 方绍缓缓点头：“很有可能。那接下来我们来猜一下，为什么要在人体中安第二个大脑？” 这大概触及到了深蓝的知识盲区，那一直云淡风轻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小孩子的懵懂的表情：“可能是因为，为了完成一些人类大脑办不到的事情？可那是什么呢？” 方绍问：“电脑又叫什么？” 这次深蓝答得很迅速：“计算机……噢，计算！” “没错，”方绍拍了一下手，“电脑本来就是人类为了处理复杂的数字计算而发明出来的，什么通讯、网络之类的功能只不过是后来的衍生物，那我们完全可以猜测这个小计算机也是用来计算的。 “我来假设一下，改造人的本领并不是什么异能，而是需要精密的计算来触发的。但人类的大脑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计算，更不要说在战斗中，大脑应对四面八方的攻击就已经应接不暇了，哪里还有剩余空间做什么计算？ “既然如此，他们就在改造人体内安装了一个机械代脑，由它来负责计算，与大脑分工合作，相辅相成。” 深蓝听得呆住了，说话都有些不连贯了：“那……那这计算机需要的电能从哪里来呢？总不能冲一次电就把人开膛破肚一次吧？” “问得好，”方绍点点头，将那晶体拿了起来，“解开这个问题的关键就是，它。” “我刚才割断电线之后试了一下，是带电的。”方绍向她比了个食指，微微有些发红，当然这点电击伤对异构生物而言，连刮痧都比不上。 “所以我用电线去电那晶体，那晶体很明显变得烫人了，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简直就像，将电能消化吸收了一样。” 深蓝恍然大悟：“既然它可以吸收电能，那也可能吸收人体内的能量了？吸收人体能量来供机械代脑运行，原来如此！” 方绍点头道：“这晶体大概有转化能量的功能，能将人体产生的热能转化成供代脑运行的电能，啧啧，是个有意思的发明。不过这样一来，改造人只能吃比普通人多好几倍的食物来保证能量充足，也是很浪费了。” 他将那金线一根根挑了出来，这些金线连起来虽说不像血管一样能绕地球两圈，但也相当壮观，盘成了厚厚一圈，放在晶体和代脑旁边。 一大片带着血色的金，看着又血腥又辉煌，漂亮却又诡异无比。 现在情况已经很明了了。 改造人的核心就是由这三部分构成的，代脑负责计算，晶体提供能量，至于金线，也就是所谓的虚拟网络，它的作用大概是把计算的结果传到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就像神经一样，同时改造人卓越的体能，还有肉里长护甲之类的能力，也很它脱不了关系。 方绍长长吁了口气，看透了改造人的秘密，他开始下意识地思考对付他们的方法。 “既然晶体和代脑是核心，那下次就瞅准小腹攻击好了，不过那里的防御肯定比任何一个地方都厚，估计是不好突破的……” 植入空之精灵，创造更多的同类，这是他们的目标，也是本能，而实现这个目标的前提是人必须是活的。 方绍的“灾厄”虽然破格，但每一次都是一击必杀，也太浪费了。 如果未来人类全都完成了改造，那他岂不是无能为力了？ 方绍烦躁地抓起那个代脑，在手中玩弄了一会儿，“啪嗒”将它揉成了废铁。 这时，身后传来阵阵喷气声，还夹杂着微弱的、仿佛刻意压抑着的颤音。 他回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那些渐变异种离他越来越近，流着口水，看看地上，又看看他。 他愣了下，瞥了眼地面：“想吃？” 有两三个勇敢的渐变异种又往前走了一步。 他抬脚将那具凉透的改造人尸体踢了出去，语气里有淡淡的嫌恶：“吃吧。” 渐变异种立刻围了上去，争先恐后地啃食改造人的尸体。 他们对人类的血肉并没有特殊的渴求，之所以想吃，仅仅只是因为饿了。 人肉对他们而言，与猪肉、牛肉没什么不同，果腹的食物罢了。 方绍当然也一样。 方绍将金线扔进了仍在燃烧的火炉，看着它们慢慢化为了一摊灰烬。 代脑和晶体则被他碾成比沙土还细的碎末，混入泥土中，再也看不出来了。 方绍摸了摸深蓝的头，貌似不经意地把手上的灰土抹在她的头发上，和蔼可亲地道：“好了，我们走吧。” 深蓝硬生生被他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人这么和蔼一定是居心不良，越想越惊悚，吓得她转身就跑。 方绍在后面说：“哎哎，我好不容易对你好一点，你怎么跑了，真是好心喂了狗啊。” 深蓝：……我信你就有鬼了！ 吓跑了深蓝，方绍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些正在分食的渐变异种。 他早就发现了，人数不对。 这些渐变异种一共十个，但他明明拍倒了十一个人。 那么另一个，去哪了呢？ 第十三章 点与线 方绍看了一会儿，又装作无事的样子转身向门外走去。 他走得很慢，低着头，气定神闲，就像在，刻意等着什么。 然后他敏锐的听力捕捉到身后传来的一丝风声，正在迅速地接近。 就在那风声即将到达他的背后时，他冷笑一声，蓄势待发的触手当即飞出，左手边的挡下了那东西的一击，右手边的则直接锁住了他的喉咙。 方绍飞起一脚，直接将他连同他身后一个无辜的渐变异种一同踹到了墙上。 整个暖房抖了三抖。 受惊的渐变异种们鼻子里喷着气，瞬间四散而去，只留下一具啃食了一半的尸体。 方绍面无表情地截住了几个渐变异种。 他拾起那不忍直视的尸体，直接将脑袋连同断了一半的上半身塞到了一个渐变异种口中。 只听“嘎嘣”一声，那渐变异种的某根骨头似乎裂开了，他的嘴巴如同长了个巨大的肿瘤，还露出一截长长的手臂，让本就畸形的面貌变得更加丑陋可怖。 方绍拍了拍手上的血污，冷冷道：“不要浪费食物。” 他一脚踹在那怪物的屁股上：“现在可以滚了。” 做完了这些事，他转头看向那个将墙壁砸出了一个人形痕迹的家伙。 他慢慢地滑到地上，在墙上留下一摊血痕。 他吃力地咳嗽起来，缓缓抬头，露出一张白皙而清秀的脸庞。 他的太阳穴部位有一个清晰的十字型疤痕。 这是个完全变异种。 也是那一度消失的第十一个人。 方绍慢慢地走近他，慢条斯理地说：“刚刚觉醒就打算挑战我吗？不自量力。” 方绍已经有小半年没有见到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完全变异种了。 但这对双方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异构生物是一种独来独往的物种，他们对同级别的同类没有任何社交的愿望，只有敌意。 自己的地盘将要被夺走的敌意，自己的地位将要受到威胁的敌意。 用野兽来比喻的话，他们应该是老虎，而不是拥有属于自己的“社会”的狮子。 要么拼个你死我活，要么其中一方主动离开，不会有第三种选择。 这个完全变异种比较特殊，他刚刚觉醒，还没有多少实力，估计连那个被啃食的改造人都打不过。 这家伙也是识时务者，吐了口血，当即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挑战了，你放我走吧。” 方绍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冷笑：“如果你能坚持下来的话，我就放你走。” “你要干什么？”那家伙下意识地觉得不妙。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飞身而起，想要往外逃。 但方绍的触手已经缠上了他的腰和手臂，几秒钟就被缠得严严实实地拖了回来。 方绍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到手的实验素材怎么能让他跑了？ 那家伙在地上扭来扭去，方绍找了条破布封住他的嘴，说：“别挣扎，兴许能少受点折磨。” 之前他是故意把深蓝吓走的。 不然看到他接下来做的事情，估计又要在他耳边叨叨叨个不停了。 方绍又找东西堵住了他的眼睛和耳朵，把他捆成了粽子，在墙上吊起来。 然后盯着他的脸，在心里默念道：“灾厄。” 一股血柱从他的脖子上喷出来。 但是只过了一会儿，血就慢慢止住了，那家伙歪斜的脑袋重新正了回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扭动着身体挣扎。 方绍失望地摇头：“啊啊，不行啊，人类受了这样的伤肯定就死了。” 他在测试“灾厄”权能。 他想知道，当对方与自己的实力相差过大的时候，能不能用权能重伤对方，而不是直接杀死对方。 正为此烦恼的时候，正巧有个白痴送上门当实验素材。 简直是小白兔直接跳进了老虎的口中。 但第一次实验豪不意外地失败了。 他又试了几次，虽然每次的死法都不一样，但结果是一样的。 异构生物不会因为肉体的损伤而死亡，但经过这么几次折磨，那家伙的脸色有些发青，几乎有些奄奄一息的感觉了。 方绍依然在琢磨：“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难道真的不能由我来决定‘灾厄’的程度吗？” 他的视线在那家伙身上来回游走，突然间，他像发现了什么，轻呼了一声：“那是什么东西？” 他看到那家伙光滑白皙的脑门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光点。 只有芝麻大小，而且非常淡，移开目光就会消失，再将目光投过去，它又幽幽地出现了。 之前使用权能都是在战斗中，他大概是忽略了这不起眼的小东西。 他的目光继续移动，除了额头，红点还出现在了太阳穴、后脑、脖子、心脏等部位，这都是人体的命脉，一击毙命的地方。 而脸颊、胳膊、腹部、腿部则出现了蓝色的光点。 同时他还发现，当他看向这些光点的时候，似乎有一条同颜色的虚线连接着光点和他的眼睛，这虚线的颜色比光点还要淡，视力超群的他都需要费力去看才能勉强捕捉到它。 他看着那些蓝色的光点，想到之前使用权能的时候，散发的都是红光。 只有一次，它发出了蓝光。 是对战变异巨蟒的那一次，权能只断掉了它最灵活顽固的尾巴，而没有直接要了它的命。 当时他还奇怪，如今他终于知道这代表什么了。 他面无表情地盯住了那人肩头的蓝点。 心里只想回去把深蓝也吊一吊。 说话说半截的家伙，如果他没有一时间心血来潮，这辈子也不知道权能的正确用法。 那条蓝色的虚线在他的视线中慢慢变实了。 而蓝色光点也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变得晶莹通透，如同拥有实体的蓝宝石。 “灾厄。” 话音刚落，就见一阵蓝光伴随着神秘符号爆发出来，那家伙的肩胛骨直接掀了起来，墙上出现一片喷溅式的血迹。 断断续续的呜咽从破布的缝隙中漏出来，那家伙无声嚎叫着，虽然剧痛，却不致死。 方绍激动得全身发抖。 他成功了，他成功了！ 他可以控制“灾厄”了！ “灾厄！” 大腿上猛地爆出一捧血花。 “灾厄！” 脚筋断掉，两只脚像浸了水的海绵一样，无力地垂下。 “灾厄！” 脸上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烂疮，像被揭去了皮肤。 各种各样恐怖的声音在暖房里回荡着，炉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四周的空气逐渐变得阴冷而凝重，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声音才消停下来。 那家伙依然吊在墙上，除了衣服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跟一开始似乎没什么差别。 只是脸上的青色又重了一些，活像画上了一抹油彩。 方绍亢奋的心情终于平复了，权能的副作用立刻显现出来。 他今天用了太多次权能了，不知道休息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他懒懒地将束缚那家伙的绳子割断。 一落地，甚至没来得及把蒙眼和封口的东西弄下来，他就像野兽一样四脚着地、跌跌撞撞地向门口冲去。 一刻也不愿意再面对屋里的那个男人了。 这大概会成为他永远的噩梦，陪伴他一生吧。 方绍很不清醒地想着，感觉意识正在一点一点离开他的肉体。 糟糕了，看来是撑不到回到住处了。 方绍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暖房角落那个看起来很舒服的床铺，也不管那曾经是谁的，不管墙上还有一片泼墨画般的血痕。 就这样缩进被子里，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第十四章 歇斯底里的来者 夜深了，暖房的门吱吱呀呀地开了，深蓝幽怨地探出一个脑袋来。 那幅血痕造就的泼墨画就这样撞进她的眼睛里，但她神色如常，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 她悄悄带上门，径直向角落那张安静的床铺溜过去。 方绍在睡梦中也极不安稳，紧紧皱着眉，丝丝冷汗从他的脖颈上滑落下来，打湿了白色的衬衣。 他已经陷入了最深的睡眠，但权能使用过后的后遗症即便是睡着了，也始终在折磨着他的身体。 深蓝幽怨地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 “真是的，弄成这样，没个十天半月是不会醒过来了。” 她貌似抱怨地小声嘀咕，伸手从床头另一侧揪过凌乱的被褥，小心盖在他的身上。 方绍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把被子裹紧了一些。 深蓝从另一个房间搬来了两床毯子，在地上简单铺了一层。 躺上去的时候，深蓝想到这些天跟着方绍，吃不好睡不好，一件破蓝裙子从开始穿到现在，就忍不住想要洒下一片热泪。 “话说，到底什么时候，连睡在床上这种事都成了一种奢侈呢？” …… 方绍这一睡就是半个月。 第十六天，他刚刚艰难地睁开眼睛，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又开始在耳边嗡嗡嗡：“要醒了吗？要醒了吗？哦哦，真的睁开眼睛了！喂喂，起床了起床了，你知道我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吗？！” “……”方绍果断又合上了眼皮。 一双小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死命摇晃：“别装啦我知道你醒了，这已经是第十六天了，再睡下去你死不了我都要死了！” 方绍迫于无奈睁开眼睛，只见深蓝没精打采地站在床边，头发乱得鸟都想上去筑巢，小巧的脸上黑一块灰一块，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的蓝裙子终于脱下来了，换成了一件跟她的人差不多大的薄风衣，活脱脱一副难民的模样。 “……”方绍，“你去挖矿了吗？” 深蓝似乎被这些天的风雨磨光了棱角，她裹了裹风衣，恹恹地说：“这么大一个基地储存的食物甚至都不够我十天吃的，吃完了就只能去抓野兔，然后就搞成这样了。” 方绍不知道该吐槽她饭量大还是其他什么，但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有些违和。 他打量了一番她这身行头：“你这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深蓝：“抓野兔的时候树杈勾到了裙摆，直接一分为二了……唔，虽然没有人，但当着一群渐变异种的面跑回来也很羞耻啊！！” 方绍想象了一番那个画面，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 他翻身下了床，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 身体的力气依然像被抽走了一样，好像精神醒了，肌肉却没有醒。 之前怎么没有这种虚脱的感觉？ 果然是一次性使用那么多次权能，太勉强了吗？ 突然他的视线一凝，墙上那一大片血迹早已被擦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没有留。 他看了一眼皱着鼻子的深蓝。 两人心照不宣地谁都没有提及这些事。 方绍看到炉子旁边还有没有吃完的野兔肉，打算稍微填一填肚子，就回去他的城。 临走前顺便把那些激光炮毁掉。 深蓝却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 “绍哥哥，如果你想走，我建议你立刻就走。” 说这话时，他清楚看到，深蓝幽黑的眼睛在一瞬间变成了蓝色。 “有人要来了。”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也说过同样的话，并且应验了。 当时他还以为她是听到了声音，或闻到了气味，没有当一回事。 现在看来不是。 因为他完全没有嗅到人类的气息。 “还有五分钟，那人就要踏进院子了。”深蓝提醒道。 方绍眼皮一跳：“只有一个人？” 深蓝：“没错。” 那不就是找死？ 他为什么要跑？ 方绍立刻摩拳擦掌打算大干一场，没想到刚刚学会的权能正确用法，立刻就能投入实战了。 深蓝却皱着眉，使劲看着据点紧闭的铁门，好像要把它看出花来。 方绍：“……你怎么是这副表情。”来的该不会是啥大人物吧。 深蓝回过神，摇摇头：“不，只是一个弱小的、你一根指头就能掐死的人而已，只是，你应该见过他。” “连人是谁都知道，你是有什么特异功能？”虽这么说，方绍还是选择相信她，直接大摇大摆坐上了据点的围墙，等着欢迎那人。 据点外是一片不疏不密的林子，中间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白天里一眼就能望到头，方绍又视力超群，所以那个人刚刚从视野里冒了个头，方绍就看清了他的脸。 这一看却惊讶无比：“是他？” 这些天太过平静，方绍几乎要把他忘记了。 这不是他得到“灾厄”的那天晚上，唯一逃出去的漏网之鱼？ 还是带着空之精灵的残骸逃出去的。 好像叫“小夏”？ 漂亮啊，他一直想知道，那天跑走的人到底有没有把消息散播出去。 现在他居然自己送上门了。 这次一定要撬开他的嘴。 想到这里，他一跃而下，回房间换上了一身联合军政的制服，又戴上一副墨镜。 夏荣顺着小路一路走来，老远就看到据点门口站着一位军官，煞有介事得冲他挥了挥手。 他高兴地一路小跑过去，却在那军官面前五米处紧急刹了车。 他手忙脚乱地行了个笨拙的军礼，声音洪亮地说：“你你你好，我是今天来入队的夏荣！” 他递上一份证明，那军官接过来，简单翻看了一下，二话不说就开了门。 夏荣：“？原来交接这么简单吗？跟前辈们说的不太一样啊。” 但他没有多想，托了托背上沉重的背包，走进了大门。 院子里冷冷清清，一个人影都没有。 夏荣莫名有些发怵，这不是号称c区05号城市所属最大的一个据点吗？ 大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了，同时一个戏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嗨，你是来找我的吗？” 几道细长而透明的触手下一秒便缠上了他的胳膊，将他的手锁在背后。 他悚然回头，只见那军官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张有点熟悉的脸。 “c180号？” 夏荣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惊吓和恐慌，而是有些茫然地盯着他。 “这里不是我们的据点吗？你怎么会在……” 方绍淡淡微笑着：“哦？看来不是来找我的，那是来找他们的吗？” 他拍了拍手，过一会儿，几道影子慢慢从四周围拢上来，看到夏荣，都兴奋地喷着气，发出阵阵瘆人的颤音。 他们虽已变得面目全非，但身上都还穿着制服。 夏荣怔怔看着他们，梦呓般地嘟囔着：“我的新长官，还有我的新队友……” 他的脸痛苦地狰狞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又是这样？又是只有我……” 方绍打断他的话：“别只有你了，你也很快要变得跟他们一样了。你该不会以为他们是因为你而死的吧，也太高看你自己了。” 夏荣恶狠狠地盯着他，突然他的视线锁定在那些渐变异种的衣服上，像是在发问也像是在自言自语：“衣服，怎么这么破？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 这些渐变异种游荡了这么多天，衣服确实破破烂烂了。 方绍看他一副又傻又单纯的样子，大发善心决定让这孩子死得明白一点，便道：“你不知道？十六天前，我就已经攻陷这个据点了。” 夏荣愣住了，他的脸色由青转白，这么一会儿就换了好几种表情，最后停留在了一片麻木。 夏荣：“十六天前？” 夏荣：“怎么会？十六天前，就已经……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方绍懵了。 这个年轻人，像受了什么严重的刺激，突然跌跌撞撞后退了两步，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十六天前，啊啊，十六天前！我明明前天才接到转队的通知，他明明说……难道、难道……” 方绍道：“喂，你冷静点！” 但他根本冷静不下来，他似乎忘了双臂还被触手束缚着，在院子里急躁地走来走去，又突然像想通了什么，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骗了我。” “啊啊啊！他骗了我、他骗了我、他骗了我！” 第十五章 未来之瞳 方绍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又一根触手从方绍的指甲中飞出，“倏”地一下伸入到夏荣张开的口中，卷住他的舌头用力向外一扯。 下一秒，歇息地里的吼叫就变成了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 方绍面无表情地把那一截血淋淋的舌头丢到一旁，一群渐变异种瞬间扑了上去，像恶狗一样疯抢那一点新鲜的肉味。 方绍冷笑道：“反正一会儿变成异构生物还能长出来，我先替你收着了。” 夏荣的嘴唇和下巴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还在不断地向外涌出，他的五官痛苦地扭曲成一团，但眼神依旧恶狠狠地直射着方绍。 突然，他手腕的装置上长出一圈锋利的刀刃，瞬间便将束缚双手的触手割断了。 在方绍的记忆中，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拖着装有空之精灵残骸的大塑料袋逃跑的背影，套在防护服中的干瘦的身躯，看起来笨拙不堪、弱不禁风，哪里想到不到两个月，他的改变已经堪称脱胎换骨。 夏荣背后的喷射器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喷出一股强劲的气流，带他翻过了围墙，前后不到三秒钟，就消失在了方绍的视线中。 方绍眼中的震惊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蔑的不屑。 “我绝不会让你第二次从我的手中逃跑的！” 他翻上围墙，看到夏荣一头扎进了林子，跌跌撞撞、几乎四肢并用地在林间穿行，他是辅助型改造人，战斗力低下，但逃跑一类的旁门左道却十分精进，速度飞快，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远处的树林中。 方绍气定神闲，飞掠出去，周围一切都变成了虚影，只有那个背影越来越清晰。 方绍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脚腕上。 那里，有一对蓝色的光点。 夏荣向越来越深的林间飞奔，脚下已经没有路了，越来越多的灌木、荆棘、碎石挡在他的面前，都被他硬生生闯出一条路来。 没有护甲护着的地方，脸上、手上、小腿上，全都鲜血淋漓，血水与汗水纵横交错，再也分不清彼此。 他一直往前，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直到身后呼啸而过的风声越来越大，再也无法忽略的时候，他才慢慢地、略带侥幸地回头一看。 方绍就在他身后十米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追着，还向他露出一个微笑。 “灾厄。” 剧痛袭来。 夏荣想要叫，可是嘴里全是血，一张嘴便有一股血雾喷了出来。 他一下子跌倒在地，在碎石嶙峋的地上翻滚了几圈，最后一头撞上了一棵已经枯死的巨大榕树。 “灾厄”挑断了他的脚筋，血像红石榴珠一样一颗一颗冒出来，染红了脚下的枯草。 他再也跑不动了，面朝天看着榕树张牙舞爪的枝丫，脚步声慢慢地渐行渐近，一张微笑的脸孔出现在视野中。 “怎么不跑了？” 方绍的肩头停着一只空之精灵，即便它没有五官，也能从那双蓄势待发的翅膀上看出它的渴望。 夏荣无法回答，只能用那种恶狠狠的目光瞪着他。 方绍丝毫不在意，笑嘻嘻地把那只空之精灵放到他的太阳穴旁边：“瞪吧瞪吧，你也就只能现在逞强一下了，放心，我可是很大度的，不会连你这点逞强的机会也剥夺的。” 空之精灵伸出细细的手臂，钉在他的太阳穴上。 然后什么也没发生。 空之精灵的两条手臂像敲门一样在他的太阳穴上使劲捶，最后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方绍。 方绍这才发现，他的太阳穴周围，覆盖了一层金属黑色的护甲。 跟人类常戴的那种可摘式的防护装置不同，这种护甲像是从皮肤里生出来的，也更坚硬。 夏荣的嘴角扯出一丝微笑。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做了个简单易懂的口型。 “杀了我吧。” 方绍终于收起笑容，冷冷看着他：“这可不行啊，逞强可以，但逞强得太过了可会让人厌恶的。” “你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 说完，他突然出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 然后一把抓起空之精灵，简单粗暴地塞到他的嘴里。 夏荣倏然张大了眼睛，他能感觉到那空之精灵在他的咽喉中开了洞，却丝毫没有疼痛，但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空之精灵在自己身体中飞快蠕动的感觉。 虽然费劲了点，但不多久，夏荣恶狠狠的目光变得空洞了，丝丝汗渍开始从他的皮肤中冒出来。 他静静瘫在干枯的树干上，像认命了一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身后传来脚步声，深蓝轻悠悠地走上前来。 方绍头都没有回，只是淡淡地开口道：“你还有什么秘密，也应该告诉我了吧。” 深蓝沉默片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非要追根究底呢？” “你隐藏着这么多秘密，我无法信任你，”方绍的触手窸窸窣窣地爬上她的脖颈，“而且我有种感觉，就算我把你的脖子掰断，你也死不了，是不是？” 深蓝一笑：“你可以试一试。” 方绍眼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是触手陡然用力，“咔嚓”一声，深蓝单薄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奇异的一幕出现了。 深蓝的双脚轰然散开成了一片淡蓝的微光粒子，然后是双腿、躯干，最后是那一头秀丽的黑发。这些微光粒子在光线暗淡的林间不断纷飞回旋，最后重新组成了一个少女的轮廓。 在那片蓝光中，深蓝的样子重新显现出来。 她一丝不挂，还是那般洁白而干净，仿佛连灰尘都无法触碰到她。 她轻轻睁开眼睛，对着方绍笑道：“又见面了，方绍哥哥。” 她弯下腰将风衣捡起来重新披在身上，俏皮地向方绍探了探脑袋，吐了吐舌头：“满意了吗？” 方绍臭着一张脸：“不满意，如果你今天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可以让你尝试一下死亡的一百种方式。” “哎，怎么这样？！” 眼看着方绍的触手又开始蠢蠢欲动，深蓝连忙举手做投降状：“别冲动！我说啦我说啦！” “我的眼睛啊，能看到未来。” 方绍直接打断她的话：“这不可能，未来是不确定的，没有人能准确预测未来，包括天气。” “对，你说的没错，所以准确的说，应该是看到‘未来的可能性’。” “……什么意思？” “所有的未来都是基于‘现状’而产生的，而‘现状’的具体走向有无数种可能性，这就是未来的可能性。我的眼睛所看到的，就是筛选出来的‘最具可能’的未来。” 方绍：“……听起来好像不怎么靠谱的样子，就算是‘最具可能’，也有可能根本不会发生啊。” “对于二十年以后的未来，是这样的。但二十分钟后的未来，或者二分钟后的未来呢？这就几乎是一种必然了。” 方绍道：“所以你才能准确地预测这个小子的到来吧。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不对，你这样子根本就不是人！” 深蓝银铃般地笑起来：“我是人类哦，至少，我是以人类为模板被塑造出来的。” “哦，那是被什么家伙塑造出来的呢？” 深蓝漆黑的眼睛闪过一丝犹豫，但最后，她还是挣扎着放弃了抵抗。 “你听说过时间树的传说吗？” 第十六章 时间树的传说 联合军政地下基地c区。 林宵听着情报部门的报告，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23号据点被攻陷，驻守人员全军覆没，已经确定有一人死亡，十一人变异，还有一人不知所踪，包括新转队的夏荣，也处于失踪状态，目前正在加紧搜索。” 夏荣，那个孩子…… 夏荣刚刚结束训练期，就被调去了23号据点，那是05号城市周边规模最大、防御最强的据点之一，还有一个进攻型的改造人驻守，夏荣去那里，林宵本来是很放心的，在他走之前还请他吃了顿全c区最有名的鱼头汤。 餐桌上，夏荣一边把鱼肉里边的刺都细细挑出来，一边兴高采烈地畅想未来：“林教官，你说，我被调去据点，是不是因为我是我们这个班最优秀的！” 林宵没好意思告诉他另外那两人都进了提督直属部队，只好转移话题，忠告他去了据点一定要听从上级指挥，千万不要独自行动，那样很危险。 夏荣倒了一碟香醋，夹起一大块鱼肉蘸了蘸，放入口中：“放心吧林教官，我懂，听说那据点里也有个改造人，就是我的队友了吧，嘿嘿，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哦，如果是个像林教官一样好的人就好了，嗯，像苏前辈也不是不可以……” 那天晚上夏荣亢奋了一整夜，林宵也听他絮叨了一整夜，没想到，仅仅过了两天，他就有可能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林宵不死心地问道：“有两个人一起失踪，那有没有可能是那两人一起逃了？” c区情报部主管冷冰冰地把他的侥幸浇灭：“有可能，但我提醒一下，这五年来，失踪人员完好找回的只有不到百分之五。” 林宵沉默片刻，问道：“知道是谁干的了吗？” 主管看了他一眼：“还没有查清楚，但既然是05号城市周边的据点，最大的可能性就是c180号了吧。” 林宵闭了闭眼睛，拳头紧紧攥了起来。 情报部主管离开后，第三提督支走了其他人员，只留下了林宵。 他看着林宵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林宵，我们不能再等了。” 林宵：“……” “23号据点被摧毁，我很痛心，还有夏荣那个孩子，他那么年轻，原本可以成为优秀的改造人，甚至晋升巡查官，然而……” 第三提督疲惫地捏了捏鼻梁，面露忧愁。 “c180号的势力越来越大，放着不管只怕会引起更大的牺牲，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也请你理解一下我的苦衷。” 林宵缓缓摇头，道：“不，您说得对，我不会干涉您的决定。只是在那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你说。” “我希望能，亲手讨伐他。” …… “在古老的传说中，时间树通常被描绘成地球上最初诞生的生命，它的枝干从地表直入天穹，它的树冠如巨伞般覆盖了天空，它的眼睛注视着过去与未来，它的种子蕴含着毁灭与重生。” “……别用这种文绉绉的说法好吗，给我简单易懂地描述。” “嘛，简单地说，这段传说有两个错误，首先时间树不是生命，其次它并非是诞生于地球，而是来到地球。” “时间树，实际上是宇宙的控制机制。” “什么意思？” “举个简单易懂的例子，联合军政你知道吧，它的军事最高决策人是总司令，但每天大大小小的事务这么多，总司令一个人怎么可能处理的完，于是为了维持联合军政的秩序，他便把地方上的事务分成十二份，下发给十二人，让他们去管理，这就是十二提督。” “好了，你把宇宙想象成总司令，把时间树想象成提督之一，时间树就是替宇宙维持这个星球正常运转的控制器。当然，无论是司令还是提督都是有人格的，但宇宙没有人格，这只是它的一种运作机制，或者说是本能。” “时间树与它管理的星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所以，当地球受到威胁或地球能量发生暴动的时候，它就会采取措施规避这种灾难。” “提醒一下，我上言说的地球，既包括地球本身，也包括地球上的主体生物。地球之所以特殊，正是因为它丰富多彩的物种，那是每上百万颗星球才会诞生一个的奇迹，这也正是地球的时间树引以为傲的一点。” “嗯，我明白了，所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啊，是时间树的一只眼睛。” 听到这里，方绍的脚步顿了一顿。 他们已经离开了被捣毁的据点，沿着树林边缘向05号城市慢悠悠走着。他没有再去管夏荣，那个孩子被他孤零零地抛弃在了干枯的榕树下。 深蓝讲了一路关于所谓“时间树”的故事，听起来真假难辨，现在又说自己是什么时间树的眼睛。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时间树的双眼注视着过去与未来，而我，正是代表未来的那只眼睛。” 方绍道：“你之前说你来到这里是为了给人类和异构生物带来灭世权能。” “没错，七大灭世权能，正是时间树的七颗种子。” 方绍：“……难道灭世权能的出现也是为了规避灾难？” “我们是时间树依照人类的模板塑造出来的存在，仅仅只继承了时间树很小一部分的意识，所以并不清楚其中的秘密，但有一点是确定的，灭世权能的降临是为了结束人类与异构生物的战争，而最后的胜者，将要承担直面更大灾难的责任。” “战争之后还有更大的灾难，只有从战争中存活下来的强者才有可能战胜它，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方绍喃喃自语道：“灾难吗，什么样的状况对异构生物而言才算是灾难呢？” 深蓝同样忧愁：“是啊，而且我们现在无法回去了，这对我们而言算是灾难吧。” 方绍回过神来：“啊？” 深蓝哭丧着一张脸：“时间树的位置是不确定的，拥有越多的种子，就越能感受到它的方位，但现在所有种子都被我们分出去了，所以我们，似乎，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方绍面无表情地拍拍手：“真是可喜可贺。” “啊啊啊，你这家伙是人吗！？我都这么惨了，你居然幸灾乐祸！” “我本来就不是人啊，”方绍一把拍开她抗议的爪子，“而且明明我才惨吧，好好的日常被人打扰了，还要被迫养一个除了吃什么都不能干的家伙！” 像是怕损得不够彻底，方绍又补了一刀：“还吃得那么多。” 深蓝瞪大眼睛，一副眼泪汪汪、愤愤不平的样子：“好好好，我能吃，我不能干，我就是个累赘……我现在就走！你就在你的小窝里自生自灭吧！” 丢下这句话，她气势汹汹地向方绍的小楼冲去。 方绍继续慢悠悠地走着，半小时后，他踏进家门，一眼就看见深蓝动作幅度非常大地在收拾东西。她不知从哪找了块蓝色的桌布，把食物、衣服和剩下的药品一股脑倒进去，弄得满屋子叮叮当当的响声。 方绍倚在墙上注视着她，深蓝把桌布扎成一个半人高的包裹，往瘦弱的肩膀上一丢，瞪着他道：“我说走就走，不用送了，江湖再见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屋子，临走还摔了一下房门，留下“咚”的一声巨响。 四周终于安静了。 方绍原地等了一会儿，终究是没见她回来。 看来她不是赌气啊。 方绍走向自己的床，第一次觉得这房子又大又空旷，那个女孩蹦蹦跳跳的身影给这片废墟带来了一丝生气，显得不那么寂静而荒凉。 此时，这丝生气正在慢慢被抽走。 方绍呆呆地坐在床上，环顾着这间四处透风的屋子，心里琢磨着是否应该好好收拾一下。打扫打扫地上的玻璃碎片，再添置点家具。 那个角落放盆草，这个窗户挂张帘子。 突然，他抬起拳头，重重砸在自己脸上。 真是的，自己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 他一头扎进枕头里，刚过正午，阳光十分刺眼，还远不到睡觉的时候，他却有些睁不开眼了。 没想到头一碰到枕头，就感觉到枕头下面似乎有个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瞬间清醒，一把掀开枕头—— 只见一个小型的拍立得相机静静躺在上面，旁边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他躺在据点的床上，睡得正熟的样子。 方绍懵了一会儿，才想到这好像是之前捣毁据点的时候，深蓝不知从哪个房间得到的。 居然还偷拍他。 他摇着头，把照片翻过来。 反面有一行字。 方绍的脸色渐渐暗了下来，一抹寒光从他的眼底浮现出来。 上面写着：“方绍哥哥，看在你提供食宿的份上，我姑且提醒你一句。 “联合军政即将采取行动，你的城市，可能不会太安全了。” 第十七章 整装待发 “装备车即将发动，请各位队员抓紧上车。重复一遍……” 装备车间已经有二十辆装备车蓄势待发，林宵部队的常驻队员有将近八十人，第三提督又从他的直属部队中抽调了三十人，这一百号人已经是林宵这个二级巡查官所能指挥的上限。 林宵心里知道，如果真的成功讨伐c180号，那又是大功一件，他甚至会因此直升一级巡查官，能直接指挥和领导的队员将达到二百人。 他与方叔叔之间的差距将会再小一些……除了死去的父亲，方志昀就是他最为崇拜的人，也是他一直努力的目标。 而他现在却要与这个偶像唯一的儿子兵刃相见，甚至要以此来作为他爬向高层的功绩之一。 但他必须要去，不能不去。 他必须要与方绍做个了断。 无论是成功讨伐还是死在他手下，只有做了，他那因为独自苟活而惴惴不安的心才能稍微平静一点。 “喂，长官，你既然决定了要亲自去讨伐c180号，就不要整天挂着一张苦瓜脸，会影响士气的。” 苏印风叼着一根不知何年何月的棒棒糖，单手插着兜，走到他身边，和他一同俯视足够大却挤满了车、物资和人的装备车间。 在这一百多号人中，大概只有他还能继续保持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 “还是说，你后悔了？” 苏印风叼着棒棒糖，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 林宵笑着看向他：“后悔说不上，就是有些羡慕你。” 苏印风“咯嘣”一声咬下一块糖果：“我有什么能让你羡慕的？” “羡慕你无论走到哪都能无忧无虑，或者说没心没肺的能力。” 苏印风从初中毕业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早已练就了一身本事和一副厚脸皮，对这种程度的损友根本面不改色：“所以我做不了巡查官，只能做做指哪打哪的小兵。” “你做不了巡查官，就去做了改造人？话说，你是自愿提交改造申请的吧。” “嗯。” “为什么？你可不像是为了大义自我牺牲的人。” “不想说。” “如果我以巡查官的名义命令你说呢？毕竟，了解每一位队员，也是巡查官的任务之一。” 苏印风抱怨道：“这是什么打着冠冕堂皇旗号的滥用职权啊！” 他把吃完的糖果棒准确地投到远处的垃圾箱中，这才回答道：“因为想要去地上，又不想死，仅此而已。” 林宵“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苏印风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追问，忍不住说：“你不觉得这个理由很无厘头吗？” 林宵道：“不觉得，想要活下去这种理由，难道还不够充分吗？” 苏印风抓了抓头发：“之前听过这个理由的人，都说我疯了，我只能告诉他们，让我这样一直躲在地下，我才真的会疯。” “你父母不会反对？” 苏印风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父母在很久以前就管不了我了。” 突然一个爽朗的女声蛮横地闯进这个安静的角落：“呀，看来我们的新队友倒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啊！” 苏印风下意识地把手放在枪套上，但立刻就想到自己这是在地下基地内部，迟疑了一下，又松开了手。 来人注意到了他这个动作，满意地嗯了一声：“意识不错。” 那是个身材高挑的女性，几乎跟苏印风一般高，林宵还要微微仰视，一头靓丽的金色长发十分醒目，相貌是西方人常见的深目高鼻，还少见地画着淡淡的妆，若不是身上那身利落的黑色紧身衣，她似乎不该出现在氛围肃杀的装备车间里。 女人用不是很熟练的中文招呼道：“hi，everybody，我的名字是莉露，今后就要与你们一同行动了，请多指教。” 她一巴掌拍在身旁一个男人的背上：“打招呼！” 那男人畏畏缩缩探出一个头来，又不情不愿地缩了回去。 林宵这才注意到她身后居然还有一个人。 那个男人不仅干瘦，而且极矮，说是个侏儒也不为过，被那个“女巨人”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一高一矮的奇妙组合突兀地出现在这里，林宵想起第三提督承诺会再申请两名改造人协助这次行动，大概就是他们了。 不过，这两人属于那种，在和平时代走在路上回头率都很高的人，除了夏荣和苏印风，林宵至今见过的改造人，都是些怪人。 那男人别别扭扭的半天说不出话，莉露抱歉地笑了笑，代为介绍道：“不好意思，他太怕见人了，他叫戴维，是我的搭档。” 她自顾自地走到栏杆旁边，看着下边一片热火朝天的装备车间，道：“我是从f地区过来的，c180号是吧，我已经看过他的资料了，他的武器主要就是指甲里伸出来的触手，这种远程攻击系的完全变异种我对付过好几个了，我们三人联手，胜率大概有八成左右，你大可放心。” 林宵道：“我没有不放心，我相信你们。” “哦？那你还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放不下跟他的情谊？” 林宵郁闷地摸了摸鼻子：“怎么连新来的都知道了？” 莉露爽朗地大笑两声，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慢慢习惯吧，不瞒你说，我已经亲手杀死了五个我曾经的队友。” “如果我变异了，还要麻烦你们了结我——跟每一个队友，我都会这样说。” 林宵看着她认真的目光，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么我们先去准备了，”莉露拖着戴维一个飞跃跨过栏杆，落在一辆装备车顶上，抬头笑道，“合作愉快，希望这不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合作！” 林宵目送着两人从一辆车顶跳到另一辆车顶上，引起了一群人的围观和议论。 他收回目光，摇摇头道：“真是个精力充沛的人啊，不过，虽然她一直在笑，骨子里却是个悲观主义者吧。” 正因为悲观所以才要强打着精神，否则一静下来，就会被如潮水般涌来的绝望淹没。 有时候外表活泼的人更容易崩溃。 好在，他和苏印风都不是外向的人，苏印风抖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打了个恶寒道：“我受不了跟那种人打交道，我能申请换人吗？” 林宵道：“可以，自己去跟提督说吧。” “那算了，我更讨厌跟领导打交道。” 林宵看了看腕表，时间正指向傍晚五点半，很快就要天黑了：“到时间了，走吧。” 两人从二楼的高台上走下来，这次行动的所有人员都已经准备完毕，安静待在各自的装备车上，等他的指示。 林宵戴上扩音器，在二十辆装备车前走过，一边看着车内那一张张坚毅而沧桑的脸庞，一边用最大的音量喊道： “我是第三提督下属215部队巡查官林宵，向参与此次行动的全体队员，在此宣告！” “c180号完全变异种，盘踞05号城市已余五年！现已成为威胁c地区生死存亡的最大势力之一！我们此番讨伐若成功，就是c地区的福音，是我们所有人的功劳！” “但是！功劳也伴随着最大的风险，在座的各位有一半都是从最开始便与我出生入死，另一半从现在起将要与我出生入死，在此，我向各位提的最大的要求，就是要保护好自己的生命安全！” “就算害怕也没关系，就算逃跑也无所谓！现今的世界，只有更多人活下来，我们人类的胜算才能更大一些！所以，想要活下来绝不是懦弱无能的表现，只要有一丁点希望，我们就要牢牢地抓住，尽量减少无谓的牺牲！” 明明不是那么铿锵有力的语气，却似乎迸发出了巨大的力量，每一个人都屏息凝气、聚精会神听着，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第三提督不知何时出现在高台上，他看着林宵，嘴角挂着一丝笑容。 林宵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微微抬头，向他行礼。 “现在，我宣布，行动开始！” 第十八章 驱逐与被驱逐 随着林宵的一声令下，装备车间四周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地面微微颤抖起来，车间中央缓缓升起一个二三十公分的机械平台，台面有八十平米，能容两辆装备车停放。 平台一侧降下来一段平缓的斜坡，两辆装备车依次驶上平台，停稳之后，斜坡收上来，成了一面一人高的围栏。 轰鸣声持续响着，平台开始缓慢而平稳地向上升，极高的穹顶上敞开一片与平台大小相当的空洞，一道橙黄色的日光倾泻下来，打在常见阴暗不见天日的地下战壕中，就算并不那么刺眼，不少人被这光芒一照，也还是眯起了眼睛。 两辆装备车被送上了地面，机械平台发出咔哒一声，再一次回落下去。 就这样循环往复了十次，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二十辆装备车终于全都来到了地面。 地面上那个空洞在身后轰然关闭，一层层人造草皮将其覆盖在底下，逐渐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这里属于05号城市和06号城市之间的郊野，没有完全变异种在这里安家，因为地势平坦植被较少，也绝少有变异兽的侵扰。 至于那些毫无智慧的渐变异种，虽然有时会一窝蜂地冲上来，但以它们的指甲和牙齿，也很难对坚硬的装备车造成损坏。 地下战壕的出入口旁边就是一条公路，当然已经废弃多时了，经过这些年的风吹日晒，早已干裂，有些路段甚至已经坍塌了，丛丛蒿草和灌木在地缝中艰难地生长，却要时而被一双双肮脏的脚掌踩踏。 零星有几只渐变异种在公路上游荡，听到这边的声音，它们一边嘶叫着，一边挥舞变形的手臂向这边冲过来。 虽然外表丑陋不堪，但毕竟还是异构生物，速度相当了得。人类百米跑能跑进10秒就是极限了，但它们却能够达到5到6秒，并且不知道疲惫和疼痛。 一眨眼的功夫，最靠外的装备车便被十几只渐变异种围住了，越来越多的渐变异种开始往其他的车上扑，车队一时间寸步难行。 林宵接通车上的通讯设备，下令道：“留下两辆车断后，清理这些渐变异种，其他人尽快脱离，不要跟它们纠缠！” 苏印风在他身边捂着耳朵：“赶紧离开这里，这些家伙叫得我耳膜都要炸了。” 林宵搭乘的5号装备车位于最中央，同车的有苏印风和一个司机，以及两个狙击手。 走在最后的两辆车果断脱离了队伍，开始放出高频率的尖刺声音，很快就吸引了大部分渐变异种的视线。 事不宜迟，车队迅速出发，沿着公路下边那一条蜿蜒的小路，向05号城市驶去。 林宵不打算跟方绍搞迂回战术，面对完全变异种，偷袭是没用的，就算在睡梦中，他们也能准确感受到一百米内的生物反应。 况且，这二十辆装备车，绝对称得上大阵仗了，恐怕还没等进入城区，就先被对方发现了。 车队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在一座坍塌了一半的立交桥下，林宵叫停了车队。 继续往前走，就彻底进入了c180号的领地范围。 林宵道：“好了，从这里开始，1号车和8号车继续跟我深入腹地，其他人分散开在城市外围剿灭渐变异种，务必不能让它们跟上来！” 城里的渐变异种数量对比郊外是成倍增加的，探照灯扫过去，黑压压一片潮水般向这边涌来，足有上千只。 若不是这股突然出现的浓郁人类气息将它们全都吸引过来，谁都想不到，这座看似死寂荒凉的城市里居然藏着这么多渐变异种。 车队开始转换队形，十几辆装备车从队伍中冲出来，将成群的渐变异种撞开一个口子。 林宵为首的三辆车迅速通过，这三辆车分别有一个改造人坐守。 这上百人中，只有他们三人才是此次行动的主力军。 在与完全变异种的战斗中，普通人就是炮灰，他们的职责是清理周边的渐变异种，让c180号没有机会呼唤援军。 三辆车逐渐远离了混乱的战场，虽然依然有零星的渐变异种扑上来，但都被从车里冒出来的电光和火花迅速且无声地收拾掉。 城里的路好走许多，不一会儿便拐进了一条匝道，远远地，林宵就看到废墟中唯一还屹立不倒的一座小别墅楼顶，有一个人站在上面。 逐渐进入深秋的夜晚，呼啸的风已经有了些许凛冽的味道，那个“人”穿着单薄的衣服，指甲里的触手放出来几根，在风中四下飞舞。 他没有看渐行渐近的三辆车，而是定定望着远方。 直到装备车在院子前停下来，他的目光才慢慢从远方移到他们身上。 林宵站起来想要下车，苏印风拦住了他：“不行，太危险。” “我必须要下去，不想让我死，就站在我身后，保护我吧。”林宵轻轻推开他的手，率先走下了车。 他抬起头，与方绍对视。 对方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显然对他们的到来早有准备。 他想了想，问道：“你已经预料到了？” 方绍说：“是，我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林宵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跑？” “跑？这是我的城，你我之间只有驱逐和被驱逐的关系。跑？不存在的，开什么玩笑？” 方绍缓缓地说：“失败的被驱逐，胜利的留下来，这就是我们的法则。” “既然如此，”林宵抽出手抢，上了膛，“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姑且还是有一点的。”出人意料，方绍伸手，丢了一个东西下来。 那个东西飘飘荡荡的，好一会儿才落到他的脚边，林宵拾起看了看，发现是他之前留下的那张照片。 “还给你，”方绍无所谓地说，“我没有兴趣呦，完全没有，我只是不喜欢拿别人的东西而已。” 林宵看看照片，又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 说实话，方绍没有立刻撕了，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但闲谈也只能到这里。 下一秒，方绍从楼顶上消失了。 他从楼顶跳了下来，但绝对不是普通的自由落体，因为林宵的肉眼几乎捕捉不到他的身影，他就已经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透明的触手缠住了他拿枪的那只手，接着触手湿滑的表面居然生出了一层倒刺，勒进了皮肤中。 林宵瞬间感觉到了疼，他毫不犹豫地把枪丢到另一只手上，朝触手开了一枪。 巡查官的配枪都是杀伤力极大的高火力手枪，触手立刻就被打烂了，林宵顾不得手腕的疼痛，又向前连开了几枪。 “砰、砰、砰！”几根触手精准地躲过了那三发子弹，正要袭上前时，却被一抹电光齐刷刷地切断。 苏印风一把将林宵推进装备车，带着怒气吼道：“我都说了让你别下来了！” 刚才那几招速度实在太快了，等他反应过来，林宵的手已经鲜血淋漓。 林宵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来：“不碍事，你们小心！”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一个清亮的女声飞掠而来，手里的大口径火枪喷出一连串烈烈的火舌，正射在方绍的脚边。 方绍脸色一变，连忙收回触手，向后一跃。 而莉露左手心发射出来一条带钩子的绳索，精准地固定在小别墅二楼的阳台栏杆上，绳索急速收缩，她顺着绳索蹬上了墙壁，再次向下方发射火枪。 火是方绍最怕的东西，他的触手在火场中根本无处可用，只能步步后退，逐渐被逼出了一二百米。 装备车内，林宵把勒进皮肉里的触手扯下来，血“哗”地流出来，林宵看着那一圈齿轮状的伤口，脸色苍白。 其中一个狙击手赶忙拿来绷带和药物，突然一双手拦住了他：“我来吧。” 是那个小个子的改造人戴维，他畏缩缩地拿出一个全白的医疗装备，像戴拳套一样套在他的手上。 那装备里注入一股温热的水，再拿出来时，说来也怪，血已经完全止住了，虽然看着依然触目惊心，却一点都不疼，也不碍事了。 林宵看着这个沉默寡言的侏儒，认真道谢：“谢谢你。” “嗯，”戴维低着头回避他的目光，“长官离远些吧，接下来的事情你插不上手。” 林宵说：“好，你要小心。” 戴维跳下车，无声无息地融入夜色中。林宵深吸一口气，站在窗前，再次将视线投向远处的战场。 第十九章 对决 在火焰的步步紧逼下，不知不觉，方绍已经后退了近百米。 每后退一步，他脸上的阴影就会更重一分。 那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眼睛戴着夜视镜，手持火枪的女人比苏印风要强得多，无论是力量、速度还是敏捷度、柔韧性，都逼近完全变异种。 不需要帮手，她都能与自己打成平手。 方绍试着去寻找她身上的“灾厄”光点，果然，在她的身上只有蓝色的光点显现出来，这说明，两人的实力旗鼓相当，就算方绍使用灾厄，也做不到一击必杀。 这是目前为止，他遭遇的最强的改造人。 方绍不是很想太早使用权能，如果用了，一旦战线拉长，权能副作用显现出来，他的处境就十分危险了。 方绍防备着女人的火枪，突然调转枪头朝苏印风冲去。 “哦，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 苏印风已经做好了迎接冲击的准备，却不曾想方绍到了他面前却轻巧地转了转身，如一阵飓风般越过了他。 “哎？”苏印风愕然。 就在刚才，方绍听到苏印风身后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同时伴随着一股较弱的人类气息——似乎有人在刻意地掩盖气味，但嗅觉灵敏的他还是捕捉到了这一丝气味因子。 虽然还看不到人影，但他还是坚决地调转枪头，朝声音和气味传来的方向冲去。 “啊”的一声大叫，方绍的前胸狠狠一颤，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他一把抓住那个腾空而起的看不见的事物，想都没想就朝准备发射火枪的莉露丢去。 那个事物在半空中显出了身形，居然是个身材极其矮小的男人，此时缩成了一团，像个肉球一样朝莉露飞去。 莉露大吃一惊，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抓他。 抓住这个空隙，方绍将身体压得极低，从腾空而起的男人底下迅速穿过，触手飞出缠住了莉露的双腿。 重心不稳之下，莉露一下子被拖倒在地。 方绍飞出一脚狠狠踢在她的手腕上，“嘎嘣”一声脆响，她的小臂肉眼可见地弯折了一个奇怪的角度，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沉重的火枪居然没有脱手。 方绍抬手抓住男人的衣领，朝动弹不得的莉露狠狠砸过去！ 巨大的冲击力激起了周围的烟土与灰尘，一阵烟雾腾飞过后，灰头土脸的两人露了出来。 男人再次团成了一个球，他的周身不知何时覆盖上了一层白色的膜，像蚕茧一样将他完全裹在了其中。 这层膜比棉花还要柔软，拜此所赐，虽承受了重重的一砸，但两人却都没有受到太过严重的伤害。 男人咳了几下，再次隐匿身形，消失在夜色中。 离开之前，他把一枚药片塞进莉露嘴里，能够稍稍抑制疼痛。 经过这么一番缠斗，几人的站位发生了变化。 原本三人挡在方绍与林宵所在的装备车之间，不断逼迫方绍向远离装备车的方向后退。 而现在，方绍越过苏印风，莉露倒地动弹不得，方绍与装备车之间，不仅缩短了二三十米的距离，同时也再也没有任何遮挡物。 方绍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向5号装备车望去。 以他超群的视力，一眼就看到正站在窗前，向这边张望的林宵。 只是一眼，苏印风就看出了他的企图，大叫道：“他要对长官出手，阻止他！” 但声音的速度终究是慢了点。 话音未落，方绍已经化为一道闪电，窜了出去。 “可恶！”莉露咬碎嘴里的药片，勉强撑起上半身，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抓住火枪，连开三枪。 但想要击中飞奔中的人太难了，三颗子弹全都擦着方绍的后背而过，只能让他的速度稍微一滞。 5号装备车内，就算有探照灯，黑暗中可视范围也极其有限，但即便如此，林宵依然敏锐地发现战场上的形式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开车！离开这里！”他大叫一声。 装备车发动的同时，另一边，莉露一只手拍了下地面，整个人高高弹起来，绳索从手心里发射而出，瞄准的却不是方绍，而是方绍的正前方。 绳索顶端的钩子停在了半空，戴维不知何时已经堵在方绍的前进路线上，伸出手精准接住绳索，挂在自己的右臂上，然后狠狠一扯。 他身材虽小，却似有千斤的重量，岿然不动之下，就把几乎顶他两个大的莉露拽了过来。 眼见着那两个改造人重新挡在自己面前，方绍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刚才面对林宵，他说对照片没有兴趣，其实是因为他的兴趣早已从那张照片转移到了林宵这个人身上。 完全变异种向来独来独往，他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与深蓝这些天的相处，他发现自己的心态正在慢慢发生改变。 他产生了“交流”这种欲望。 所谓的“交流”，不是基于生存和本能的交流，而是基于好奇和探究。 “交流”之后，产生的就是“朋友”、“同伴”这种存在。 深蓝离开后，他第一次，渴望拥有一个能与自己“交流”的“同伴”。 他也说不清这种渴望从何而来，但当他一个人站在他的小别墅中，他切实感受到心里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荡荡的感觉。 名为“寂寞”的情绪，已经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 他希望林宵能够成为这个“同伴”，不是作为人，而是作为与他一样的完全变异种异构生物。 为此他做了一些准备。 至于其他的，不过是陪衬而已。 但现在陪衬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坏他的好事。 就像吃饭时前菜吃了俩小时还没上正菜一样，无论前菜多么美味，也属于喧宾夺主了。 装备车很快就远离了这里，这周围全是废墟，没什么遮挡物，它跑得再远，在方绍眼中也清晰无比，更何况他已经记住了林宵的气味，不担心会跟丢了他。 他的脚步慢下来，两个改造人拉开一点距离，做出战斗的姿势。 这两人都多少受了伤，再不复最开始的状态，尤其是莉露，她的右臂骨折的很明显，几乎废了。 她把火枪固定在肩膀上，左手换了一把很长的刀。 矮小男人则神出鬼没，他有一个特殊的迷彩装置，可以让他在黑暗中隐藏身形。 他是偏辅助的改造人，保命手段数不胜数，之前在f地区，他所在的小队遭到伏击，他硬生生带着近一半队友从那个完全变异种手中逃脱出去，被口耳相传成了一段传奇。 这两个人已经够可怕了，后面还有一个完全无伤的苏印风。 必须要让他们丧失行动能力。 那二人沉默片刻，突然同时向方绍包抄过来。 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交流的，还是说这就是他们配合已久的默契？ 身后电光劈啪作响，估计是苏印风也开始了行动。 三个改造人变成了三道不同颜色的光带。 莉露肩头的火枪冒出赤红的火花，苏印风的刀刃缠绕着金色电光，戴维全身则再次罩上了白色的膜，只不过这次变得如大理石般坚硬，变成了一层硬壳。 三人的速度太快，从发动攻击到砍到他身上，能有多长时间？ 两秒钟。 就算是经过空之精灵改造过的大脑，也很难同时应对三个人的攻击。 只能下意识地选择最便捷的方法。 “灾厄。” 反应过来时，嘴里已经吐出了这两个字。 莉露的膝盖突然飞出了两朵血花，以及两块骨头。 她整个人向前扑去，脸上是极度错愕的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完全没有触碰到她，为什么她的膝盖骨会突然飞出去？ 不对劲、不对劲，完全不对劲！ 惊愕之下她根本顾不得伤痛，伏在地上大吼道：“离开！离远些！他有其他的攻击手段！” 苏印风闻言立刻向后一个空翻，稳稳落在地上。 戴维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全身裹着白色硬壳，翻身都很难，只好像乌龟一样把头缩进壳里。 方绍目光炯炯地看向那颗蹦跳着向自己袭来的“球”。 在他的眼中，那层坚硬的壳变成了半透明，戴维蜷缩在其中，身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蓝色的光点。 “灾厄！” “啊！”壳里爆发出一声低沉的大吼。 下一秒，那颗“球”从半空垂直跌落，在接触地面的那一刹那悄然破碎。 戴维仰面躺在地上，口中不断呻吟着，他比莉露还惨，两条腿软绵绵地打成一结，不知道骨头碎成什么样才能做出这样的姿势，就算能治，以后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了。 目睹一切的苏印风亲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心胆俱裂。 他明明白白看到，方绍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戴维就遭受了重创，几乎残废！ 更何况，戴维身上还有一层足以抵御炮火的坚固防护衣！ c180号的资料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他应该除了指甲里柔软的触手以外，没有其他的武器才对！ 极度恐惧之下的人会丧失思考能力，这应该是真的，苏印风半跪在地上呆了好一会儿，直到方绍几乎消失在视野中，才猛然醒悟过来。 ——糟、糕！ 此时，5号装备车已经驶出了很远一段距离，林宵一直在用望远镜密切观察远处的情况，但四周太黑了，只能勉强看到各种物体的模糊轮廓。 路边出现一片残破不堪的高楼的残骸，林宵看到了，开口道：“司机师傅，去高楼那里找个隐蔽的地方停一下吧。” “好——” 司机回答了一半，突然像被扼住了喉咙一样，变成了咕咕哝哝的呜咽。 “师傅？！” 林宵下意识大喊了一声，然后他看到，从车门底下那不足半厘米的缝隙中，一根根透明的触手爬了进来，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司机的座位，司机甚至完全没有感受到恐惧，就被触手勒住了脖子，窒息而死。 第二十章 入侵者 变故突生，林宵想都没想，抄起一旁的消防锤，敲碎了车玻璃。 触手开始收割起了那两名狙击手的生命，车门被人从外面大力踹坏了，方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林宵没敢回头去看，一个飞身从破碎的车窗里跳了出去。 他双手抱头，在地上滚了几圈，没人驾驶而失控的装备车在他旁边呼啸而过，一头撞上了路边的高楼。 林宵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来时的方向跑去，他不相信凭那三人的本事会全军覆没，他一个普通人根本逃不出完全变异种的视线，必须要寻求他们的帮助！ 不过话说回来，他一个普通人又如何跑得过完全变异种？ 将将跑出去不到五十米，林宵就听到身后传来的风声，接着几根触手缠住了脖子和腰部，把他拽倒在地。 脖子上的压迫感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飞起的灰尘迷入眼中，让他眼泪鼻涕都忍不住掉下来。 他抬起头，朦胧的视线中，方绍踱步而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食指上停着一只空之精灵。 “看到这只空之精灵了吗？”方绍缓缓开口道，“这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以你的身体素质，与它融合之后，一定会变成强大的异构生物。” “不是那些丑陋的东西，而是像我一样的，绝对理性和智慧的存在。” “对于其他的完全变异种，我的态度只有敌视和驱逐，但如果是你，或许，我可以试着和你成为朋友。” 林宵把紧缚脖子的触手拽下来一根，出了口气，断断续续地说：“就算……我依然是……人类，我们也可以……成为朋友……” 方绍冷酷地浇灭了他的希望：“不可能的，人类与异构生物，只能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他蹲下来，掐住林宵的脖子，摘下了他头上戴着的防护装置：“碍事！” 林宵的惊恐达到了极点，他看到那抹蓝色的荧光在视线中逐渐放大，空之精灵兴奋地扑了上来，太阳穴已经感受到了它冰凉柔滑的触感。 他几乎要闭上眼睛了。 突然，他胸口衣袋里的联络器“滴滴滴”响了起来，把现场的一人一精灵一异构生物都吓了一跳。 林宵属下的某一个小队长的声音伴随着强烈的杂音，传了出来：“长官……有什么……过来了……好奇怪，为什么……会攻击我们……请求支援！啊！” 最后一声惨叫结束了通话，与此同时，林宵感受到脖子上的束缚一瞬间消失了，刚才还支棱在太阳穴上的空之精灵也一瞬间飞得没影。 方绍收回了所有的触手，他的背弓起来，全身呈现出明显的战斗姿态，望着05号城市外围的方向，紧锁眉头。 林宵咳了好几声，抓起联络器，大声喊几个队长的名字：“出什么事了？小于、威哥、塞里，快来个人报告！” 又是一阵时大时小的噪音，过了两三分钟，才有人用极度虚弱的声音回答道：“长官、快跑……我们这边保不住了……那东西、不是人啊！” 林宵愣在了原地。 联络器中持续传出杂音和惨叫，林宵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随着这些声音停止了，直到另一个清晰的声音冲入耳膜。 “长官！” 苏印风飞奔而来，看到一站一坐、看似相安无事的方绍和林宵，愣了愣。 更远处，莉露背着戴维，一手撑着长刀，一手用绳索勾着路边高出一块的人行道，艰难地向这边移动。她的膝盖骨都没了，居然还能背着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 “我没事！”林宵关闭联络器，站起来，跟方绍看向相同的方向，“那边好像出事了！我们的人全都联系不上！” 所望之处只有一片黑暗，但苏印风毕竟是改造人，感官比普通人要强很多，他清楚地感受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 他挡在林宵前面：“有东西要来了！” “什么东西？” “不知道，”苏印风艰难分辨着声音，“我只听到了脚步声，听起来像人的，而且至少有两个人！” “难道是新的完全变异种？”这个念头只在脑中闪过一下，就被林宵否决了，“不对，完全变异种不可能成双结对，那到底是什么？” “退后。” 出人意料，方绍开口了。 “唉？”两人同时惊奇地看向他。 “退后，”方绍毫无感情色彩地重复一遍，“那个东西，不是你们能够对付的。” “你……”林宵刚想出声，突然迅速拔枪，指向远处的黑暗。 脚步声，急促而又分外平稳的脚步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清晰得连他都听见了。 黑暗中，逐渐有两个身影显现出来，而且越来越近。 是两个少年，他们左右相隔大概十米，用同样的步调向这边走来，步伐不大，频率却极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从浓郁的黑暗中脱身而出，来到了几人面前。 这两个少年相貌、个头都相差极大，但总给人一种十分相似的感觉，他们的表情、眼神乃至身上的穿着、自身的气质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简直如同流水线上生产的产品。 他们穿着同样的黑色冲锋衣，不同的是，其中一人身上干干净净，仿佛不是刚刚才从战场上厮杀而来，另一个，则浑身浴血，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他手臂上有好长一条伤疤，伤口并不平滑，呈现锯齿状，那些死在他手下的林宵部队队员，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这样的伤口。 林宵与苏印风同时向后退了一步，相互交换了一下诧异的眼神。 林宵道：“这两个人，是人类吧？” 苏印风：“很明显，是的。” 林宵：“普通人不可能这么快的走路，那他们，只能是改造人了。” 苏印风：“是啊，不过，他们出现在这里，是来帮我们的？还是来干什么的？” 下一秒，两个少年就亲自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一个少年用机械般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发现目标。” 另一个少年用同样的语气说：“全部灭杀。” 话音刚落，两个少年同时消失在原地。一个是冲过来的，另一个浑身浴血的，则是高高跳起，砸过来的。 被一个人砸一下论谁都不会好受，方绍反应比他们还快一拍，瞬间便后退了十多米。 苏印风虽然慢一拍，但还是拽着林宵的衣领，勉强躲过了攻击。 那少年重重砸到地上，伤口的血花飞溅出来，溅到了林宵的袖子上，他却像是浑然感觉不到疼，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林宵狼狈地躲开：“这家伙疯了！” 方绍道：“让你们退后了！我还要留着你的性命做我的同类！” 苏印风：“现在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吗？话说这两个家伙你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吧！” 此时莉露驮着戴维，已经挪到了附近的位置，看到那两个人，她怔了一怔，仔细观察片刻，慢慢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这两个人是！”她叫道。 “你认识他们？”苏印风一边躲避少年的攻击，一边抽空问道。 “没见过，”莉露把戴维放下来，把衣服撕成布条，扎住自己的膝盖，“但我听说过，联合军政三年前就在研制的秘密武器，三个绝对强力的自残型改造人，被称为三大‘人体核弹’……应该，就是他们！” 她指着少年衣服上一个金色的标志：“那是联合军政的绝密标识，能把这标识印在衣服上的，除了他们，不会有其他人了！” 林宵道：“你说，这是联合军政的改造人？那他们为什么会攻击我们？！” 方绍冷笑一声：“很明显，你们的提督大人，想要把我、我的城连同你们一起，葬送在这里！” 莉露叫道：“不可能！‘人体核弹’必须要经过副司令或司徒炳文博士签署才可以启用，第三提督根本就没有权限！” 苏印风：“总部的大人们怎么可能会费尽心思陷害我们？虽然不知道理由，但第三提督嫌疑最大！” 他掐了一把林宵：“长官你在想什么？你说点什么呀！” 林宵似乎想通了什么，有些困惑、有些木然地问方绍道：“方绍，你攻破23号据点，就是最大的那个据点，具体是在什么时候？” 方绍道：“我怎么可能记这么清？但怎么也有二十天了吧。” 林宵的瞳孔颤抖起来：“二十天？二十天！据点是一周一报告，他应该早就知道据点已经被摧毁了！他把夏荣调过去，就是要让夏荣去送死！” 他开始回想这些天，那些微小的、他没怎么介意过的事情，05号城市周边的据点突然开始集体撤军，只留少量的队员留守，他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筹划着，要将方绍与前来讨伐的队员一起埋葬在这座城内！ 为什么？自己暂且不论，夏荣那个可怜的孩子，他又做错了什么，要被他无情地推向火坑！ 林宵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刻冲回基地，找那个人问个清楚。 然而，就在他回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他袖子溅上的那片血迹，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光芒，下一秒，爆炸了。 第二十一章 阴谋 同一时间，联合军政地下基地c区。 “准备的怎么样了？”第三提督登上一辆装备车，问正在忙活的几个维修人员。 “快了，天亮之前一定可以离开这里。”其中一人回答道。 “好，尽量快。”第三提督说完，离开了装备车间，回到位于基地中央的自己的房间，开始迅速打包行李。 他眉眼间有些焦躁，他的计划本来天衣无缝，三大人体核弹一起出马，管他是异构生物还是改造人，通通没有活路。 就算c180号手握“灾厄”权能，也不可能同时与那三人抗衡。 毕竟他们是要保命的，而人体核弹，是玩命。 但没想到的是，在运送途中，其中一人居然打晕了看守，逃走了。 谁也想象不到，从小就被豢养在研究所里，每天都要承受无数的训练和拷打，这样成长起来的人，居然还能保有自我。 失去了那一人，战力出现了缺口，第三提督不敢赌了，这c地区已经待不下去了，他必须要连夜离开这里。 “你要放弃了吗？”一身藏蓝色衣服的男孩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中，用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语调，问道。 “谋划了这么久，眼看着就要成功了，你要在这个时候放弃‘灾厄’吗？” 第三提督道：“我不会做任何冒险的事，自己的生命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就算在这里放弃‘灾厄’又如何，我早晚会得到它。” 他的眼睛爆发出激烈的光彩：“没错，所有的权能，我都要得到，用我的‘禁忌’！” 他就是七大权能之一——禁忌权能的依附者！ 他身边的男孩，便是时间树的另一只眼睛，代表着“过去”的玄青！ 他得到了禁忌，却并不满足于此，反而盯上了深蓝手里最后一颗种子，甚至瞒着玄青派人去暗杀深蓝，深蓝最开始那严重的伤势便是因此而来。 虽然深蓝用计甩掉了暗杀者，但歪打正着，夏荣捧回的那些空之精灵的残骸最后还是落到了他的手中。 敏锐的第三提督立刻就察觉到这反常的事态与权能有关。 这一点也从玄青口中证实了，能令空之精灵死亡的，便是名为“灾厄”的权能。 此时已经落到了c180号的手上。 他盯上了“灾厄”。 他拥有的权能“禁忌”，能力是“精神控制”。 这是一个完全没有攻击性的权能，他要在这末世称霸一方，就必须要有攻击的手段。 灾厄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他的“禁忌”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只能控制低级或平级的生物。 也就是说，他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对同为普通人类的个体使用“禁忌”，是有效的，但换了改造人或异构生物，效果则会大打折扣。 他现在贵为第三提督，但拥有了“禁忌”，他的野心已经不再仅限于此。 顶级依附者，才是他的目标。 但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在这个末世简直是最弱小的存在，为达到这个目标，必须要极小心极谨慎地行事，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对自己有威胁的人。 首先的一点，是要尽可能保守权能的秘密。 灭世权能，无论在何时，都是那些野心家眼里的香饽饽。 他不能为自己树敌。 所以夏荣，这个唯一见识过空之精灵死亡的人，必须要死。 他满嘴谎话骗过了单纯的夏荣，又苦心孤诣地利用方绍，除掉了这个眼中钉。 他早就知道方绍捣毁了23号据点，为了确认无人生还，他带着玄青趁着夜深去了一趟，刚好看到了在据点中沉睡的方绍。 他睡得那么沉，连有人接近了都没有发觉，这一定是使用权能的后遗症。 这是他离“灾厄”最近的一次。 但他终究是没有胆量，杀掉异构生物，就必须要打开他的颅脑，把空之精灵分离出来，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剧烈的疼痛极有可能惊醒方绍。 到时候，死的就是他了。 但他想到了一个办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夏荣。 夏荣毕竟是记录在档案上的正规军人，他有一万种方法让他消失，但死在基地里，若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说法，总归会引起怀疑。 但死在外边，就算连尸骨都不剩，也不会有人质疑。 这就是末世。 他的“禁忌”其中一个功能，是控制睡眠。 他无法操控方绍的意识，但至少能够让他在自己需要的时间醒来。 那一天，方绍连续用了十几次灾厄，要是自然醒来，怎么也需要二十多天。 第三提督使用权能，强行让他在第十六天的早上七点钟准时醒来。 所以他醒来时，才会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好像精神醒了，全身的肌肉却没有醒。 第三提督做完这些事，就开始着手准备夏荣的转队手续，他令夏荣在那一天早上准时去据点报告，实际上，是他亲手将夏荣送到了方绍面前。 解决掉了夏荣，下一个，就是林宵。 他原本并不打算加害这个颇有能力的年轻人，但他的身份太特殊了，又是夏荣的教官，又是c180号人类时期的好友。 更何况他主动请缨，请求带队去讨伐c180号。 那就没办法了，方绍在战斗中极有可能会使用权能，在场的所有人，都会因此知悉权能的秘密。 换句话说，参与这次行动的所有人，全都要死！ 第三提督眼里露出一抹凶光，极力表演出来的和蔼与亲切一扫而光。 他要想一个办法，让方绍与林宵部队全部葬送在05号城市中。 而“人体核弹”是就是这个办法，那三人全是自杀式攻击，就算侥幸活下来了，早已沦为杀戮机器的他们也不会透露丝毫消息。 “人体核弹”确实是联合军政最高机密之一，但有了“禁忌”，让司徒炳文在启用文件上签个字也不是什么难事。 总部的领导们，虽然位居高层，但本质上还是跟自己平级的普通人类，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横行无阻。 已经万事俱备了，万万没想到，那个逃跑的“人体核弹”，坏了他全部的计划。 “该死，她到底是怎么从戒备森严的押送车上逃出来的？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在他们决出胜负之前，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 第三提督将重要的物品塞进一个皮箱子里，就要离开时，看到玄青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 第三提督停了一下：“你不跟我走吗？” 玄青微微摇头：“不，我的职责到此为止了，我要留在这里等我妹妹，就此别过吧。” 第三提督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用力关上了房门，将少年的身影隔绝在了室内。 他回到装备车间，维修已经结束了，两位司机，四名狙击手，以及提督直属部队的两名改造人早已经候在车上，他上了车，对车外的亲信叮嘱道：“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走的事情，记好我对你说的话了吗？” 亲信轻轻点头：“您放心吧，我一定办好。” 车门紧紧关闭，地下战壕的入口打开，一辆装备车载着第三提督和那些酝酿已久的阴谋，渐渐驶入夜色中。 第二十二章 人体核弹 林宵在血迹发光的那一瞬间，就迅速抽出腰间的匕首，割断了袖子。 即便如此，爆炸产生的热浪还是灼伤了他的手背。 所有人目瞪口呆，林宵出声提醒道：“你们小心，那个人的血液会爆炸！” 苏印风立刻远离地上那滩血泊，叫道：“这是什么原理？！” 林宵：“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科学家！” 莉露用绳索勾着地面飞掠而来，俯身仔细观察了下那滩血，又闻了闻气味，眉头一皱。 “是‘煃’！” 趁着其中一个少年去纠缠方绍，苏印风带着林宵步步远离：“那是什么？元素周期表上有这个字吗？” 莉露道：“这是个人工发明的元素！科学家对其进行定义应该还不到十年！它是一种固体颗粒，无色，气味很淡，却有极高的爆炸性，一旦接触到含有水的液体，哪怕只有一点，一段时间后，就会发出亮光，继而爆炸！” “也就是说他把这种元素溶到自己血液里了？有病吧！那他自己怎么没事？” “不，这些煃颗粒一定是储存在他的虚拟网络中的，血液洒出来的同时，他也在泼撒着煃颗粒，以改造人的精密程度，把颗粒精准撒出去的同时又不沾到自己身上，这种事情不难做到！” 苏印风眯起眼睛，密切观察着流血少年的动作。 果然，他一边疯狂大笑着把自己的血液向四周泼洒，看似毫无章法，其实每泼一下，他另一只手都会随之向前伸一下，动作太快了看不清楚，但估计就是在泼撒那什么煃颗粒吧。 苏印风瞠目结舌：“这……这不就是在自杀吗？” 莉露道：“这就是人体核弹，不要把他们当人看，他们是兵器！该死，这里也要爆炸了！” 说完，她一个飞扑，连滚带爬地离开原地。那滩血开始发出强烈的亮光，然后轰然爆炸！ 大概是因为这滩血量比较大，煃颗粒也比较多的原因，这次爆炸的威力明显比刚才那次要强许多。 而周围越来越多被溅上血液的地面开始爆炸，或大或小，最小的只有一星火光，最大的可以把人整个炸飞！ 林宵突然开始疯狂摇苏印风的肩膀：“我我我突然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你说，如果那人是把煃颗粒直接撒出去的，无论是地上还是我们的身上，都可能粘上这种颗粒，一旦接触到水，或者下了雨，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苏印风：“这座城市都会变烟花的！” 林宵喊道：“全员，离他远点，不要让煃颗粒沾到自己身上！” 方绍看着那个从远处向自己冲来的少年：“那可真是有点难度。” 莉露却说：“这个不用担心，氯可以中和煃元素，大多数消毒液里都含有氯，况且一两颗煃颗粒引起的爆炸很小，可以忽略不计。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能不能从这里活下来！” 莉露看了看在场的几个人，目光停在方绍身上：“幸好‘人体核弹’只来了两个，我们合作的话，至少能保证长官活下来。” 林宵：“不，所有人都要活下来，比起我，你们更重要。” 莉露愣了愣，展颜一笑：“谢谢，我尽量。” 方绍道：“别在我面前抒情，快说怎么做，那两个家伙好像要有大动作了。” 不知何时，流血少年的动作放缓了，他迟疑地看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伤口已经开始凝固，流出的血液越来越少。 他的脸上带上了一点失落的神色：“没了，没有了……” 他祈求般地朝同伴伸出胳膊：“帮我、帮帮我……” “呵呵，好的。”另一个少年收起进攻的架势，俯身拧开膝盖关节上的螺丝，把自己的小腿拆了下来。 几人这才看清楚，他的双腿居然全换成了机械假肢，此时右腿被他拎在手中，开始变换形态。 先是分解成数不清的零件，被一条条金属线勾连在一起，再重新组装，几秒种后，一把崭新的、完全看不出原来样子的电锯出现在众人面前。 少年挥着电锯，直直地砍在同伴的手臂上！ 锯齿没入原先的伤口中，足有两三厘米，少年却像是嫌血不够多，按下了通电的开关。 电锯轰隆隆地运作起来，少年的肩膀以下瞬间便血肉横飞，他却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手舞足蹈地喊着：“有了有了，好多血！好多血！” 这触目惊心的一幕让众人骇然，林宵脸上毫无血色，他无法想象，这样疯狂的作品，居然是人类，是联合军政的手笔！ 他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恐惧，抿了抿嘴，道：“既然没有异议，从现在起这里全部由我指挥！” “方绍，你不怕受伤，就由你来对付那个血能爆炸的家伙！尽量把他引到远处去！” “莉露和苏印风，你们对付另一人，他的四肢很可能都换成了机械假肢，一定要小心他的变形能力！” “戴维……”他低头看了看艰难抱着自己的腿，疼得冷汗直流的戴维，“你就留在这里吧。” “嗯，”戴维脸色苍白地点点头，“我可以为他们提供治疗。” “哼哼哼，别想逃跑！”看到远处那几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手持电锯单腿站立的少年大叫一声，他的另一条腿从膝盖处向右折叠，严丝合缝地嵌入到右腿的断口处。 他腿上那一层人造皮肤逐渐退化，露出了内里冰冷冷的黑色铁块，由三截假肢组成了一个精密的代步工具，两侧各弹出一个直径十公分的滑轮，有点像和平时代青少年常玩的平衡车，但后面安了喷气装置，速度比平衡车快了不知多少倍。 他挥舞着电锯，大叫着向这边冲来。 “散开！”林宵刚喊出这两个字，就感觉脖子一紧，苏印风拽着他腾空而起，下一秒，少年就像一辆小型坦克一样从众人间穿过。 苏印风能带着他和戴维跳起来，却没有一个温柔的落地方式，三人一起从两三米的空中跌落下来，苏印风平稳地双脚落地，戴维团成球也无大碍，林宵可是摔得不轻。 林宵吃了一嘴的土，手指颤抖地指向苏印风：“你你你以后给我轻拿轻放……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再一次被苏印风拎了起来，坦克少年猝不及防来了个回首掏，拐了个弯冲了回来，这一次几乎擦着林宵的面门过去，就差0.1秒，他的鼻子就不保了。 林宵扭头抱住了苏印风：“刚才那话当我没说，只要死不了，其他的自由发挥！” 坦克少年这一来一去，众人被彻底冲散了，方绍远远看了林宵一眼，扭头向流血少年走去。 流血少年还傻傻地站在原地，好像没想清楚同伴怎么会突然冲出去了。 直到方绍走到了十米之内，他才像是如梦初醒，抖着胳膊上的鲜血狂笑道：“唔唔，目标，消灭！” 方绍面无表情道：“你这样的东西，根本不能算是智慧生物了。” “甚至连变异兽都不如，变异兽还知道驱赶闯进自己领地的生物呢，你呢，你又知道什么？” 像是在回应他的话一般，少年一边念叨着“杀掉、杀掉”，一边扬起胳膊向方绍扑过来。 血液泼洒出去的同时，他的右臂飞快地向前探了一下，虽然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但以异构生物强大的视力，方绍还是捕捉到了一些改造人难以察觉到的细节。 少年的右臂前伸的时候，五指朝前，中指、食指和无名指上各有一个细小的孔洞，像手枪发射子弹一样，将煃颗粒精准地打在那片飞溅的血花之上。 原来，煃颗粒并非是泼撒出去的，而是射出去的。 这种精密的动作，以苏印风和莉露的改造程度，恐怕难以做到，这少年连心智都几乎丧失了，不可能还会在战斗中思考，那这一定是在长时间的高强度训练之下，形成的一种肌肉记忆。 这种进攻方式看似简单，实际上，是最难破的。 第二十三章 死斗 少年受伤的是左臂，发射煃颗粒的是右手。 那大量的煃颗粒一定是储存在他的右臂周围，理论上讲，只要攻击他的右臂，把储存煃颗粒的虚拟网络破坏，他本人就直接炸了，非常省事。 但问题是，他发射出来的少量煃颗粒就足以把一个人炸飞了，如果他身体中全部的煃颗粒都在一瞬间爆炸，那会有多大的威力？ 用苏印风的话说，整座城市可能都会变烟花吧！ 真是名副其实的人体核弹！ 除非把他引到野外去，再想办法禁锢起来，让他去祸害野外的生物们。 但这少年却意想不到的执拗，方绍有意将他往远处引，他追了一段距离后，就死活不走了，转头眼巴巴地看向同伴的方向，看样子，他是一定要同伴留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这不是谨慎，应该算是……一种依赖？ 方绍没心思去思考这些问题，他有些抓狂了，碰不能碰，引没法引，这还怎么打？！ 他一边回避着少年的泼血攻击，一边持续观察着他的动作。 不一会儿，他的眼睛一亮。 少年的动作越来越快，他左臂那狰狞的伤口涌出的血液却越来越少。 要是普通人，这样严重的伤根本不可能自愈，要不了多久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但少年的体质不同，这才不到十分钟，他的伤口就已经隐隐开始凝固了。 估计再过上十分钟，他就又要跑去求他的同伴再给他一锯子。 虽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这个不同寻常的发现给了方绍灵感。 他的右臂乃至整个右侧的身躯都不能动，既然如此，就让他的血液从左臂的伤口流干净，不就成了？ 就算再可怕，他也是肉身的人类，血流得多了，照样会死。 方绍看向少年的伤口，找到了代表“灾厄”的蓝色光点。 在他的眼中，那条连接着光点和瞳孔的虚线慢慢变实，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复存在，渐渐变成了模糊的虚影，只留下了这清晰的两点一线。 在那一瞬间，方绍感受到了自己的意识与光点之间，建立了短暂的联系。 “去吧，灭世权能，为其带去流血不止的灾厄吧！” 蓝色的光环和符号环绕着少年的左臂，流速已经渐渐放缓的血液再一次大量地涌了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很快就形成了一小滩血泊。 而且这一次，鲜血如同决堤的潮水，越来越多，将少年大半边的衣服都打湿了，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少年开始只是奇怪，但看到这大量的新鲜的血液，他的大脑立刻被亢奋充斥得满满当当，一边大叫着“好多好多”，一边甩着胳膊朝方绍泼血。 他一次性泼出去的鲜血和发射出去的煃颗粒都有限，造成的爆炸不算太大，林宵在这肯定早就被炸成碳了，但方绍每一次都轻轻松松地躲过，鲜血和煃颗粒自始至终都没有沾到他的身上。 渐渐地，即便是失去心智的少年，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他焦躁地在原地走来走去，把伤口上淋漓的鲜血往自己的身上抹，好像这样就能把血止住似的，但完全没用，他这一拉一扯，反而把伤口弄得更大了。 他像小孩子一样狠狠跺着脚：“怎么回事……怎么一直在流？不应该是这样的，博士不是这样说的！” 他转身求救般向远处的同伴伸出手臂：“成，帮我、帮帮我……” 但是方绍挡住了他的去路。 “呵呵，想走，”方绍冷笑一声，触手飞出缠住了他的脖子，“你的对手，在这！” …… 另一边，三个改造人与机械少年的战斗也在进行着。 苏印风一直护在林宵身边，他本想把长官送到安全一点的地方，但机械少年的速度太快，很难离开他的视线。 机械少年的心智比流血少年要稍好一些，他看出了林宵才是这个团体的领导者，就一直咬着林宵不放，苏印风光保护林宵就已经费尽心力，根本腾不出手来攻击。 “这人的速度太快了，得想个办法让他停下来！”苏印风叫道。 莉露朝少年发射火枪，她的火枪是专门用来对付方绍的触手的，没有实弹，对少年钢铁的下身毫无用处，只是点燃了他的衣服。 感受到灼烧感，少年哼了一声，用手去拍打衣服，手上的人造皮肤也被烧掉了，裸露的机械手臂上出现一排漆黑的孔洞。 林宵暗叫不好：“看来他有远程攻击手段！” 接着冲莉露道：“既然无法阻止他，那就想办法攻击他的眼睛！” “只是让他看不见的话，我有办法，”戴维松开抱着林宵大腿的手，再次团成了球，双腿残废的他只能用这种方式移动，“都闭眼，离远些，小心被波及！” 说完，他一蹦一跳着向机械少年移动过去，少年立刻就被这奇怪的球体吸引了视线，暂时放弃了林宵，开始追着它到处跑。 莉露丢给林宵和苏印风两个护目镜：“戴上，别看那边。” 就在这时，球体突然爆发出极亮的光芒，简直像地面升起了一轮小太阳，把将近一百平米的地方映照得如同白昼，在这黑夜中威力更是大增，早已习惯黑暗的眼睛突然一亮，一时无法承受，陷入暂时的失明状态。 少年离发光的球不过数米，此时尖叫一声，捂住了眼睛。 趁此机会，戴维关闭了闪光功能，又蹦跳着远离了少年，急切地道：“快，闪光功能的致盲时间只有几分钟！” 不用他说，莉露已经冲了出去。 手中的长刀向少年横劈过去，大概是听到了刀刃破空而来的风声，少年虽视野一片空白，身体还是本能地向后躲避。 特制的刀刃破开了少年胸前的护甲，在他的胸口处留下一道很长的伤口，却因为少年这一避，只伤了表皮，并不致命。 刀刃不断砍在他的胸口和腹部，少年勉强躲过了几次致命的攻击，却突然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下身那两个滑轮“咣当”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巧的万向轮，然后他伸展开手臂，以这个万向轮为支点开始疯狂自转。 他右手中的电锯依然在运转，左手五指并拢合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刃，人造皮肤完全退去了，他双臂上那一排漆黑的孔洞彻底暴露出来。 他旋转得越来越快，逐渐形成了一片钢铁的风暴。 双臂的孔洞中开始不断发射出实弹，子弹组成了一片纷飞的雨幕向四周抛射出去。 林宵脸色大变，吼道：“快卧倒！” 说着与苏印风一同卧倒在地，没想到听到他这一声吼，少年居然一边转着圈，一边向他这边移动过来。 “糟糕！”林宵的瞳孔霎时缩得极小，想都没想便就地一滚，但匍匐的状态下移动艰难，短暂的时间内难以离开他的射程范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钢铁风暴向自己迅速席卷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响亮的声音突然从远处响起来。 “嘭、嘭、嘭……” 一声一声，像路标，也像明灯一样，几乎盖过了周围的所有声音。 少年的注意力果然被它转移了，钢铁风暴改变了路线，开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移动。 暂时安全的林宵尽力抬头，向那边望去。 只见一个洁白的球体原地弹起又落下，外面那层壳的材质又变了，变成了能够发出巨大响声的材料，就这样不断地“嘭、嘭、嘭”，将钢铁的死神吸引到了自己周围。 “嘭、嘭、嘭……” 实弹打在外壳上，一开始还勉强能够承受，但生生接下几十颗子弹后，坚硬的外壳开始出现一条条细密的裂缝。 “嘭、嘭、嘭……” 即便如此他还是在不断蹦跳着，直到钢铁风暴逼近了身前，右手的电锯和左手的利刃轮番上阵，悉数砍在蹦跳的球体上。 “哗！” 只坚持了两秒，布满裂缝的外壳便应声破碎。 接着便是里面的人。 戴维身在半空，尚未坠落，便被卷入其中，被风暴撕成了碎块。 鲜血哗啦啦地落下来，像下了一场鲜红的雨。 “戴维……”泪水夺眶而出，林宵只能死死捂住嘴巴，竭力将呜咽压在喉咙里。 他泪眼模糊地注视着这一切，想要把同伴英勇就义的身姿印在脑海中，却猛然发现，不知何时，一条绳索已经挂上了少年的肩膀。 少年的速度太快，绳索很难瞄准移动中的人。 但就在他斩杀戴维的时候，他的移动停止了，是在原地旋转。 抓住这个机会，莉露抛出绳索，勾住了少年的肩膀。 少年继续旋转，绳索一圈圈将他缠了起来，同时也产生了巨大的拉力，将另一头的莉露一并拽了过来！ 莉露全身长满了黑色的护甲，甚至将她的头包裹了起来，只露两只眼睛。 这些护甲只能为她挡一下那些纷飞的子弹，争取几秒钟的时间。 但足够了。 她从背后骑到了少年的脖子上，将手里的刀狠狠刺入少年的心脏！ 几乎与此同时，少年高高举起电锯，瞬间便撕裂了她的护甲，将她从胸部横向切断。 她的下半身依然骑在少年的脖子上，上半身倒悬在半空，双手依然紧握着刀柄。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一米长的刀刃，全数刺入了少年的体内，彻底断绝了生机。 第二十四章 灾厄之城 少年旋转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原地。 他如雕像一般，静静地立在那里，胸口插着一把长刀，刀柄露在外面，被一双泛青的手握住，刀尖则从背后贯穿而出。 即便失去了生命，莉露依然没有松开双手，僵硬的手指似乎还在用力。 她只剩下半截的上半身挂在刀柄上，为这座鲜血淋漓的雕像增添了一份恐怖和诡异。 与这个“人体核弹”的战斗，以牺牲了两位优秀改造人的代价，获得了惨烈的胜利。 林宵站起来，默默地，肃然地，向那边敬了个礼。 战斗还没有结束。 “成、成……成！啊啊啊！” 流血少年哇哇大叫起来，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越来越苍白，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此时却不知从哪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 他趁着方绍被那边惨烈的一幕吸引了注意力，一把扯断脖子上的触手，跌跌撞撞却又速度飞快地跑了过去。 他在那座雕塑前站定，怔怔地看着同伴失去光芒的双眼。 “成、成……”他喃喃叫着同伴的名字，眼中的情绪逐渐从怅然若失变成了疯狂。 “啊、啊、啊啊啊！”他尖叫着启动了同伴手中的电锯，对准了自己的右臂。 “全都……去死吧！” 电锯瞬间便将他的右臂绞得稀烂，大量的煃颗粒喷撒而出，与他的骨血相融。 “糟糕！他想自杀！”方绍飞快地扫了一眼现场，发现离少年最近的是——林宵！ 不用他说，林宵已经毅然决然转身跑了起来，而少年一边大笑，一边向林宵冲过去。 两人间的距离迅速缩短，林宵用上了最快的速度，不去回头，也没时间思考别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一门心思地往前狂奔，竭力想要逃离身后那个行走的炸弹！ “长官！”他听到了苏印风的尖叫，然后便感到后背被人重重一推！ 这一推绝对不是人类能达到的力道，他生生被推出了十几米，感觉五脏六腑都在那一刻移了位，接着脸朝下栽倒在地，又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似曾相识。 曾经有人做过同样的事。 明明不是多么遥远的过去，此时，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林宵狼狈地爬起来，扭头望去。 方绍的触手，紧紧锁住了流血少年。 因为失血过多，少年已经没有力气挣脱了，所以他转而向方绍扑来。 他的双臂都没了，就张大嘴，用尽全身力量一口咬住了方绍的胳膊。 他的身上，右侧的伤口，以及所有溅上鲜血的地方，开始陆续发光，即将爆炸！ 方绍毅然决然对自己施加了权能。 “灾厄！” 被咬住的胳膊应声而断，方绍飞起一脚，将他向空中踢飞出去！ “轰！” 发光的少年在半空中轰然爆炸，这次爆炸的规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余波激起了强劲的气流，向四周席卷而来，透过空气看到的事物全都变成了扭曲的模样，方绍被这股气流掀翻出去。 林宵抱着头，匍匐在地，身上的衣服被气流一层层卷走，裸露的皮肤像沐浴刀子雨般疼痛。 过了好一会儿，气流才渐渐平息。 林宵狼狈地爬起来，惊魂未定地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两个袖子全都不翼而飞，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肉都差点被刮下来。 还好，胳膊还在，除了细细的几道血丝以外，没有大碍。 远处，苏印风也站了起来，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身后，在流血少年爆炸的正下方，出现一个直径将近五米的大坑，最深的地方有将近一米，水泥路面全部塌陷了，有一部分甚至被磨成了粉末。 林宵在大坑周围发现了方绍的身影。 方绍的衣服已经变得破烂不堪，他仰面躺在地上，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全都被气流刮去了一层皮。 当然，这些伤口正在以不慢的速度自愈着，但断去的一臂，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方绍睁着眼睛，看到林宵出现在视野中，就坐了起来。 林宵向他伸出手，道：“谢谢你。” 方绍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扶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我知道这样说有点老套了，”林宵继续道，“但我还是想这样问——为什么救我？” 方绍盯着虚空，喃喃地说：“为什么？” 他突然狠狠用鞋尖踢着地面，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发泄着什么莫名奇妙的情绪：“为什么、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我根本没想救你！虽然我确实对你有点兴趣，但不过是个人类而已，像你这样的人类要多少有多少，根本不值得我花那么大的代价去救！但是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就自己冲过去了！” “没错！是身体自己冲过去的！”方绍似乎很痛苦地抱着头，“难以理解，不能理解！我到底为什么会想要救你？说到底，我对你产生兴趣本身就是不可想象的！” 他喃喃自语道：“从得到‘灾厄’开始，就一直在发生怪事情……我自己都理解不了我自己了。” 他望着这座满目疮痍的城市，还有很多没有爆炸的煃颗粒残留在城市里，刚才爆炸引起的气流将它们吹到了各个角落，成了一颗颗定时炸弹，只需要一场雨就能将它们引爆。 真是名副其实的灾厄之城。 方绍在这里生活了五年，现在，他不得不离开了。 方绍站在原地怅然若失，林宵走到那座人体雕像前，只剩三分之一截身体的莉露紧闭双眼，护住面部的头甲裂开了一条缝隙，露出发青的皮肤。 林宵沉默地裁下莉露胸前衣服上的联合军政胸牌，好好地收起来。 这是她荣耀的证明。 可是戴维的军服已经被绞得稀烂，林宵只能拾了一片碎衣保管，就这样做了简单的告别。 天空的一角已经微微亮起来了，林宵回到方绍身边，后者依然站在原地，似乎想要把这座城市的样子悉数印在心里。 林宵对他说：“我要走了。” 方绍：“……去哪？” 林宵沉默片刻：“回去。” 下一秒便感到脖子一紧，方绍面无表情地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你疯了？你们的提督大人可是要杀了你们。” 林宵：“正因如此，我才要回去……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处心积虑地要害我和夏荣，一定有原因，我一定要找到这个原因。” “因为他，我的队员们全都牺牲了，而且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上，这种窝囊，我如何咽的下去？” 方绍盯着他的眼睛，手一松，林宵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方绍背对过他，继续注视着他的城市，道：“随便你吧。” 趁着熹微的晨光，林宵与苏印风找到了一辆没有损坏的装备车，司机已经死了，装备车里到处都是鲜血，一片狼藉，但还可以发动。 两人乘上车，离开了05号城市。 一路上，两人一直有在注意窗外的情况，希望能发现一两个幸存者。 但装备车驶过城市外围那一片尸山血海，除了缺胳膊少腿的渐变异种还在徘徊以外，没有任何生机。 林宵闭上眼睛，不忍去看那些熟悉的军服和脸孔。 他们没有按照来路返回，而是来到了另一处入口。 林宵将装备车停在不远处的丛林中，用茂密的树丛作为掩护，带着苏印风来到入口处。 入口隐藏在一座极不起眼的砖房里，这里曾经是05号城市郊外的一个小村落，有大概几十户这样的砖房，联合军政深知藏木于林的道理，没有人会对这片破败的村落报以关注。 更何况要进入基地还需要经过好几道门槛。 砖房门上有一个读卡器，被一块生锈的铁片盖住，用一把生锈的锁锁起来，林宵用钥匙打开，将自己的身份验证卡贴在上面。 过了一会儿，读卡器的显示灯闪起了红光，并发出“滴滴滴”的响声。 一个警惕的声音传了出来：“你是谁？” 林宵回答：“第三提督下属215部队巡查官林宵，结束任务，请求返回基地。” 一个小巧的摄像头展开，拍下他的面部，反馈回了基地。 对方沉默一会儿，道：“请等一下。” 大概十分钟过后，砖房里传出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接着门打开了，十几位全副武装的军人冲了出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手中的枪指向了他们。 林宵十分冷静，看着最后走出来的那个巡查官模样的人：“什么意思？” 那位巡查官客客气气地敬了个礼：“林长官是吧，是这样的，我们一小时前刚刚接到通知，外出任务的林宵部队被c180号全灭，目前无一生还。” 他的语气中带着质疑：“二位怎么解释？” 苏印风忍不住吐槽道：“掰瞎话也得打个草稿，还把帽子扣在c180号的头上，脸皮是有多厚啊！” 林宵适时制止了他的口无遮拦，继续冷静地说：“如你所见，我的部队确实全军覆没，只有我二人活了下来，但情况复杂，一言半语难以说明，我需要立刻汇报第三提督。” 他不动声色地扯了个谎。 看到对方迟疑的目光，林宵撩起两侧的头发，露出完好无损的太阳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看，我们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没有变异，我还记得感应门的密码，也记得基地里的一切，你可以随意验证。” 对方依然警惕，但终于让出了一步：“没有命令，我不敢随意放你们自由行动，委屈你们先去监禁室等待片刻，稍后我会派专人进行身体检查。” 说着，他招了招手，门内走出来两个穿着防护服的警卫人员，各拿着一对手铐和脚镣，要往他们身上套。 林宵却后退一步，犹豫了。 身体检查？别开玩笑了，失去反抗能力的他们，大概率在监禁室里就会被杀掉！ 他一定要见第三提督，既然正常的方法行不通，就只能闯进去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一个后旋踢，直接踢中了身后一个毫无防备的军人的下巴，把他的枪夺了过来。 他的计划是，打伤巡查官的腿，把他挟持过来，逼他带自己去找第三提督。 然而还没有开始行动，突然天降一人，以肉眼无法清晰捕捉的速度，将那两个警卫人员，一脚踢飞了。 第二十五章 玄青 林宵指着来人的后脑勺，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 “哦？”方绍回过头，恢复了漠然的表情，“我想了半天，觉得还是你有意思些，可不能让你死了。” 林宵疯狂摇头：“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你突然出现在这里，不是坐实了他们对我的怀疑了吗？！” 果然，那位巡查官看到方绍那张失去了皮肤而变得血红一片的脸，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就认出这个断了一臂的恐怖人型生物正是c180号。 他喊道：“是c180！他们果然已经变异了，快射击……呃！” 方绍触手一伸就把他拽了过来，虽只剩下一条手臂，也紧紧箍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动都动不了。 方绍像拿着个盾牌似的把那人在眼前一放：“射击吧。” 当然没有人敢动，方绍持续收紧手上的力道，冷冷地说：“让他们撤退。” 那人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死命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道：“退下、退下！” 军人们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方绍继续折磨这人，他欲哭无泪地挥着手，继续声音沙哑地吼道：“再退、再退！” 直到这一圈军人退到了百米之外，方绍才暂时放过了他，对站在一旁原地崩溃的林宵抬了抬下巴，道：“还等什么，快去开门。” 这下是跳进什么河都洗不清了，林宵只好面对现实，率先走进了砖房。 地下基地的门不在墙上而在地上，看上去就像一块平平无奇的铁板，林宵找到了密码锁，啪啪啪输入一大段密码。 铁门应声开启，露出一段黑洞洞的台阶。 林宵抬头对方绍道：“这个门装有红外线防御系统，我们的制服里都有芯片，但你进入就会触发警报，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说完，他与苏印风一前一后下到了台阶上，方绍挟着那人最后一个下，果然刚踏上第一个台阶，刺耳的警报声就响了起来。 林宵：“快走，趁他们还没有采取行动！” 三人飞快地冲下台阶，台阶尽头出现煞白的节能灯光线，三人来到一处宽敞的走廊，四周无人，寂静得诡异。 林宵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向左侧跑去，苏印风紧随其后，方绍用触手把那人缠起来，直接扛到肩上，也跑得飞快。 大概是刚才的警报声惊动了人们，现在都藏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没人会逞英雄跟完全变异种硬碰，这一路上十分顺畅，很快就来到了第三提督的卧房门口。 第三提督的卧房与办公室是连通的，门外没有任何警卫人员，林宵自觉不妙，破门而入，不妙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该死，让他跑了！” 第三提督的卧房里十分杂乱，所有的贵重物品都不见了，剩下的东西能倒着绝不正着，显然是第三提督卷走了所有的家当，匆忙离去了。 方绍深深吸了口气，断定道：“他应该走了三个小时了。” 苏印风道：“所以跟联合军政撕破了脸，还是没问出理由。” 林宵道：“总会再见到他的，这联合军政，我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就算全人类都面临面顶之灾，那些高层们还是各怀鬼胎、明争暗斗，坑害同类，为自己谋利，就凭他们，如何拯救人类？” 林宵把莉露的胸章紧紧攥在手心：“我已经厌倦了，在这里我完全看不到希望，不如想办法去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苏印风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没那么远大的理想，不过你比那些老古板有意思多了，我跟着你。” 方绍扛着那人面无表情地回头：“你们再慢一点，就直接去监禁室抒情吧。” 两人赶忙跟上，离开提督卧房，林宵又顺路去了趟休息室，顺了几套军服和一袋子压缩饼干。 几人回到来时的那条走廊，四周依然空无一人，就算在平时，这个基地也不可能如此安静。 方绍停住了脚步：“不对。” 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堵墙，堵住了去路。 方绍的方向感绝对不会有错，这就是他们来时的走廊，不知何时却悄悄发生了些变化。 “被困住了呢。”身后传来一声大响，苏印风回过头，发现从左侧的墙壁上滑出一面门，卡在了右侧的卡槽里，彻底封死了他们的来路。 然后，天花板上探出两个细长的管子，开始释放出浓郁的灰白色气体。 气体带着非常刺鼻的气息，林宵虽然立刻就捂住口鼻，还是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小心，这东西有毒！” 还没完，细长管子旁边，又弹出了两管枪筒，火光一闪，四颗子弹“砰砰砰”射向封闭空间的几个人。 方绍和苏印风一人扯着林宵的一条胳膊，就地一滚，躲开了这一击。接着又是接连不断的第二发、第三发……虽然方绍的触手和苏印风的电光刃都能挡一部分的子弹，众人都没有受到伤害，林宵却是被两人扯得快要原地裂开了。 枪筒装有热感应仪，底下的人逃到哪它就追到哪，连呼吸的时间都不给留，若不是下面有两位反应能力超强的人物在，早就被打成筛子了，而毒气也在慢慢下沉，视线逐渐被一片灰白侵占。 林宵像块破布一样被那两人甩来甩去，被颠得七荤八素，忍不住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想办法把墙破开！呃……” 话音未落，像是在回应他的话，旁边的墙传出一阵响动，居然打开了一个通道。 一个又低又窄的通道，比狗洞大不了多少，却能刚好容一个成年人匍匐前进，通道里有些昏暗，只亮着长长一排蓝色的小灯。 “……”苏印风道，“这算是新时代的请君入瓮？” 方绍道：“管它入什么，先进去再说，我是无所谓哦，不过我辛辛苦苦把你们带进来，可不想带两具尸体回去。” 说完他直接把林宵塞了进去，苏印风见状只得跟上，方绍看了看肩上扛着的这人，面无表情地废了他的腿，把他丢在了满是毒气的密闭空间内。 那人绝望地大喊道：“不、不要，求求你带我走吧，我保证绝对不告密，求求你……” 然而通道在他眼前无情地关闭了。 三人顺着通道爬了不知道多久，中间拐了好几个弯，只拐得三人晕头转向。最后，通道尽头出现一把带着锁的小门，锁已经完全锈住了，苏印风直接一刀砍掉。 林宵第一个爬出来，看着周围的景象，讶然道：“这里是？” 眼前是一大片开阔的空间，与军事基地区充满科技风的装修，以及居民区的烟火气不同，这里像是个还未开发的区域，处处透着寒酸两个字。 四个角落燃着四盏油灯，光线极为昏暗，极高的天花板垂下几条锁链，地面有废弃的轨道和运货的小车，都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苏印风也爬了出来，看了一圈，道：“这像是当年修建地下战壕遗留下来的东西，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谁在那里！” 他突然一声大吼，手臂上的电光刃弹出来，指向前方。 铁轨向一片黑暗的甬道中延伸，黑暗中一个矮个子的人慢慢走了出来。 苏印风动作一顿，愕然道：“小孩子？” 身穿藏蓝色衣服的男孩走到三人面前，他没有看前面的两人，而是直接将目光投向了后面的方绍：“带我一起走吧。” 方绍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从面容到气质都与深蓝极为相似的男孩，道：“你是玄青？” 男孩露出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成熟微笑：“正是，你已经见过我的妹妹深蓝了吧。” 他指了指三人身后的通道：“那个是我打开的，作为替你们解围的回报，我希望你们能带我出去。” 方绍问：“你知道怎么出去？” 玄青点点头，指着那几道废弃的铁轨：“从这里能直达地上，但车子需要用电，这里早就没电了。” 苏印风道：“那好办。” 他走到铁轨边，那里有一个电闸，一旁裸露在地面上的电线虽然老化了，却并没有损坏，还可以通电。 苏印风张开手掌，一截导线般的虚拟网络从他的手心中弹出来，他将虚拟网络与电线接起来，不一会儿，电闸下面便亮起了红色的显示灯。 显示灯由红转绿，与此同时，铁轨发出“当”的一声，一个运货的小车开始缓缓动起来。 玄青急忙道：“快上车！” 林宵看了方绍一眼，方绍冲他点了下头，说了句“走吧”，便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车。 这车不算小，坐三个人绰绰有余。 虽然心里有一万个问号，但林宵还是选择了相信方绍，他先帮瘦小的玄青上车，接着自己也跳了上去。 林宵回头喊道：“苏印风！” 苏印风道：“你们先走，我马上来！” 这时，车子的速度突然加快，一头冲进了黑暗的甬道，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林宵禁不住缩了缩脖子，生怕撞上什么东西。 突然，车上亮起一个光源，原来是玄青打开了手电。通过这点光线，两人发现他们正身处一条低矮狭长的甬道之内，两侧和头顶全是被凿开的岩石和土块，铁轨震动之下，还在时不时往下落沙子。 身后传来响动，苏印风追了上来，翻身跳进了车子。 小车在铁轨上十分不安稳地行驶，时不时会剧烈晃动一下，让人担心它下一秒就会翻倒。 这条铁轨出人意料的长，且一直在缓慢上坡，途中有一段居然完全悬在半空，下面就是五十米的深坑，两侧连个栅栏都没有，车上的两个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车子“咣当”一声落到平地上，两人才吐出一口气，而方绍和玄青，则自始至终面不改色。 又在甬道内往上爬行了将近半个小时，坡度慢慢变缓了，最后车子在一面石墙前停下，铁轨上升起两道卡槽，将车轮牢牢卡住。 “就是这了。”玄青道。 几人下了车，玄青上前去推那面石墙，石墙看似沉重而坚固，居然轻易地就被一个瘦弱的男孩推开了。 墙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这面石门是嵌在山体中的，上面覆盖有一些人造草皮与苔藓，颜色又与周围的岩石十分相近，很难被发现。 这座山体瘦削而陡峭，05号城市海拔较低，周边除了西部郊区那一片丘陵以外，就只有南部有几座山头了。 他们这是从05号城市的北部直接穿到了南部。 林宵感叹道：“没想到地下战壕还有这么一个入口。” 玄青说：“很正常，其实地下战壕有许多隐秘的入口，有些是当初建造时运送物资的通道，有些是建造者有意留下来的暗道，可能连提督也不知道它们的存在，不然早就被堵上了。” 担心受到变异兽的袭击，几人飞快下了山，装备车停在北部的林区边缘，需要穿过整座05号城市。 经过一整夜的混乱，城里的渐变异种倒下了将近一半，到处都是血迹和尸体，一些饥饿的渐变异种正在啃食人类和同伴的尸体，看到这一行走得气定神闲的人，本想扑上去，又都被方绍的眼神和玄青的气息吓跑了。 路过昨晚的中心战场，众人又看到了那座人体雕像，苏印风的目光落在莉露失去了膝盖骨的双腿上，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望向方绍，道：“我早就想问了，你这家伙，是有什么特殊能力吧？” 第二十六章 旅程的起点 方绍漠然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苏印风耸耸肩：“我们既然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基本的信任还是要有的吧。” 方绍道：“我跟你没信任，不过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倒是可以让你亲身体会一下。” 两人间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林宵连忙过来打圆场，对方绍道：“我也想知道，可以告诉我吗？”他还记得流血少年爆炸之前，方绍什么都没做，就断开了一条手臂。 方绍瞥了他一眼，把玄青往前一推：“问他吧，这些事情他比我懂得多。” 玄青呵呵笑起来：“你真的要告诉他们？对于依附者来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吧。” 方绍道：“你觉得他们能对我造成威胁？我可不是你那个胆小的第三提督。” 闻言，玄青收敛起了笑容：“你猜到了？” “你有想过隐瞒吗？见到你的一瞬间我就猜到了，虽然还不知道他获得了哪个权能，但这些天确实发生了很多怪事。” 方绍将那些渐渐明了的疑问徐徐道来：“只要细想一下，就会发现这些怪事全是围绕着第三提督的，隐瞒空之精灵死亡的消息，甚至借我的手除掉唯一知情的小夏，这些事情，只有c地区的最高负责人第三提督可以做到。” “所以那个小夏见到我时才会那么歇斯底里，估计是被他最信任的提督骗了，还有那个突然发疯的变异蟒，能令它违背本能转而攻击我的，只有权能可以做到吧。” 方绍看向死去的机械少年：“然后就是昨晚，他为什么要将林宵的队员赶尽杀绝？是因为林宵认识我？不不，不管谁来讨伐我都必须要死绝，因为他不想让权能的消息泄露一丝半点，估计他还想一箭双雕的，但不知哪环节出了岔子，所以他才会连夜卷铺盖滚蛋。” 方绍眼睛里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 玄青点头道：“你猜的不错，第三提督就是灭世权能——禁忌的依附者。” 一席话说得另外两人云里雾里，但他们准确抓住了最在意的点，林宵震惊道：“空之精灵死亡？！” 苏印风的语气也少见地变得严肃起来：“你们说真的？！” 玄青笑道：“是真的哦，而且凶手就在你们身边。” …… 一行人继续向北行走，玄青向他们说了灭世权能的秘密和第三提督的阴谋，两人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最后变成了愤怒。 林宵闭上眼睛：“就因为这种事情，那个混蛋，害了夏荣，还有那么多的队员！” 苏印风嘟囔道：“所以我才讨厌这些家伙们。” “禁忌、灾厄，”林宵说着，目光不自觉地朝方绍那边移动，“能够令空之精灵死亡的能力……吗？” 下一秒，密集的触手就刷刷刷爬上了他的脖子。 方绍用触手把他拽了过来，掐住了他的脖子：“打起我的主意了？想死？” “……”林宵沉默片刻，坦白道，“我承认，灾厄，对我们人类而言诱惑太大了，但是我觉得它背后的存在更重要。” “……时间树吗？” “嗯，为什么时间树的种子能杀死空之精灵？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还是说，空之精灵也是时间树的‘危机处理机制’？”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完全想不明白，但我觉得这是一条路，如果可以，我想试着去寻找时间树，只有见到它，才能完全解决这些问题。” 方绍的表情松动了些许，松开了他的脖子：“巧了，我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我对这些东西可没兴趣，什么种子，什么危机处理机制，什么顶级依附者，跟我毫无关系，就因为时间树那个混蛋，我的城毁了，礼尚往来，我不把它叶子烧了实在对不起它带给我的这么多麻烦。” “谁找的麻烦我就要找谁还回去，这就是我的生存之道。” 苏印风很小声地说：“说实话，我真羡慕他。” 林宵：“羡慕什么？” 苏印风：“羡慕他走到哪都能没心没肺的能力。” 林宵：“……要不你俩比一下谁更没心没肺？” “我说真的，”苏印风难得认真了一次，“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地生活，这也是我曾经的梦想啊。” 几人说着走着，又回到了方绍曾经的住处，那幢小别墅，之前的爆炸引起的气流将屋顶整个掀了起来，墙皮爆开了好几道裂纹，墙体在坍塌的边缘疯狂试探，这座唯一完好的建筑终究是沦陷了。 一个人影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定睛一看，居然是一身乞丐打扮的深蓝。 她已经看到了那几道渐行渐近的身影，首先注意到的就是方绍，小脸上浮现出悲愤的表情，而看到微笑走上前来的玄青时，悲愤立刻变成了委屈。 她梨花带雨地扑进了玄青的怀里：“啊啊啊，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天过的都是什么鬼日子啊！” 玄青抚了抚妹妹如同被轰炸机炸过的头发，又看了眼那身四处漏风的风衣，将好奇的目光投向方绍：“你做了些什么？” 方绍十分无辜地举起仅剩的一只手：“赶紧还给你吧，你这妹妹太能吃了，我可养不起。” 闻言，深蓝像一头小兽一样冲他龇牙咧嘴起来：“你才能吃！我只不过是想吃点人吃的东西而已这要求过分吗过分吗呜呜呜！” “不珍惜我是会遭报应的！你看你现在这样子就是报应，是报应呜呜呜！” 深蓝抹着泪控诉起了方绍的罪行，玄青一边点头一边给她顺毛，但从他的眼神也能看出来，不过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 方绍心想这丫头在自己面前整天一副中气十足的样子，在哥哥面前倒充当起了受害的小绵羊，不觉失笑地摇摇头，走进了摇摇欲坠的小楼。 屋里倒出人意料地没有太大变化，他走向衣柜，想把这身几乎成了一道道条状物的衣服换下来，迈出几步却又犹豫了。 他想了想自己被深蓝评价为“狗都不如”的审美，回头把林宵拖了进来：“帮我选衣服吧。” 林宵：“？” 两人就衣服穿搭进行了一番交流，几分钟后，方绍换上了黑色的毛衫和风衣，刚才他那绝伦的审美成功辣到了林宵的眼睛，被后者狠狠灌输了一通“你还是穿深色衣服好看”的理论，并要求他以后都按照这个模板来。 林宵和苏印风也换上了新的制服，冰箱还存有一些肉，林宵也不管是什么的肉，一并打包带走。 跟联合军政决裂后，食物供应就成了问题，能多存一点就多存一点。 林宵一转头，就看到了床上那台拍立得相机。 “这可是个稀罕东西，”林宵拿起来对准了方绍，“来，笑一个。” 方绍给了他一个冷漠脸，扭头出了门，林宵掏了掏之前衣服的口袋，那张他与方绍的照片已经在激烈的战斗中丢失了。 照片丢了，人却回来了，林宵想到先前方志昀的嘱托，一时有些感慨。 方志昀只是想把儿子的尸体要回来，现在他却可以把方绍完整地带给他。 世事就是那么不可捉摸，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几人收拾好了东西，站在破败的小楼前。 玄青带着妹妹走上前来：“我们要走了。” “我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虽然现在还找不到回去的路，但我们想在这个世界上到处走走，世上的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是那么奇妙和新鲜。” “你们呢，打算怎么办？” 方绍缓缓道：“就像刚才说的，我会比你们先见到时间树的，如果找不到，把你们烧了解气也勉强可以。” 玄青笑起来：“那我可要祈祷你能顺利找到它吧，说实话，我有种预感，你们可以做到。我虽然是代表过去的双瞳之一，但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时间树并不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它只是捉摸不定，你作为依附者是可以感受到与它的联系的，但那只是条似有若无的虚线，获得了其他的灭世权能，这条虚线才会慢慢变实。” “所以，努力吧，用你的灾厄去击败其他的依附者，如果需要帮助，就呼唤我们的名字，无论在哪里，我们都会回应你的呼唤。” 玄青最后说完，就带着深蓝离开了。 两个小小的人行走在废墟中，留下清晰的背影，然而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们也走吧。”方绍最后看了眼小楼，与两个人类一同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五年的地方。 他们来到了之前停放装备车的丛林，装备车完好无损，没有被联合军政的人发现。 但是小砖房里的基地入口已经被彻底堵死了，有几个军人站在门口警戒。 装备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丛林，一路向北，最后驶入了连接05号城市和07号城市的一条公路。 “所以，我们第一站去哪？”驾驶座上的苏印风回头问道。 “你说呢？”林宵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方绍，而后者一上车就直奔最后的一排座位，躺下用风衣蒙住了脸。 风衣里传来方绍瓮声瓮气的声音：“交给你们吧，不行了，我要休息一会儿……” 权能的副作用早就显现出来了，方绍一直死撑到现在，心情一放松下来，疲惫便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说完这句话，方绍就彻底陷入了沉眠。 第二十七章 撞车 方绍一睡就是整整三天，第四天早上七点，强大的生物钟就将他叫了起来。 他坐起来向车内扫了一眼，跟三天前比，车里的人毫无变化，窗外却已经不再是熟悉的景色了。 方绍向窗外望去，装备车以大概50迈的速度行驶在一条公路上，不是高速公路，而是高速公路出现之前，修建在野外的那种狭窄而破旧的公路，走几步就有一个坑，颠簸不已，十分难走。 听到动静，开车的苏印风回头看了一眼，道：“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差点去抛尸。” 刚醒来的方绍还有些困倦，懒得去计较他的嘴贱，他检查了下自己，断掉的手臂还没有长出来，但皮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再也看不出之前的恐怖模样。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装备车内部，最前面是驾驶位，靠窗安置了两排横向的长椅，没有扶手，而他坐着的是一排折叠椅，把靠背放平就会变成一张小床。 床底下的柜子里有一床棉被，此时正盖在他的身上，应该是林宵拿出来的。 车内的空间很大，这些座位全部坐满应该能容纳十几人，中间有一条桌子，是固定在地上的，桌下是一排柜子，里面全部都是武器装备，还有一个很小的冰柜，储存了一些肉。 除此之外，车厢角落还有一个很小的灶台，可以做一些简单的食物。 这辆车是从战场开出来的，之前车里到处都是鲜血，现在已经被打扫干净了，但他的鼻子还是能嗅到一丝血腥味。 林宵坐在左侧的座位上闭着眼休息，身上盖着一件衣服，他被两人的动静吵醒了，顶着一双黑眼圈，打了个哈欠。 方绍昏睡不醒，夜里就只有他跟苏印风轮流守夜，一晚上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好在他在军队的这些年已经习惯了风餐露宿，身体素质极好，睡眠不足并不会影响他的头脑和行动。 方绍见他醒了，就拾起了三天前没有结束的话题：“你们想好去哪了吗？” “嗯，”林宵道，“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去见一面方叔叔，他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实在对不起他，所以我想先去一趟e地区，你觉得呢？” “哦，”方绍并不知道这个方叔叔是谁，“我无所谓。” 林宵看着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干脆不开这个口，转移了话题，问道：“你能感受到时间树的方位吗？” “我醒来之后试着感受了一下，”方绍道，“说实话，很难，我只能感受到一个很模糊的存在，或者说是一种悸动，但是完全说不清它在哪个方向。” “哦，”林宵沉思道，“玄青说，得到的权能越多，这种感觉就会变得越明显，那下一步就是搜集更多的权能了，但世界这么大，灾厄以外的权能只有六个，没头没脑的上哪去找。” “这我倒是可以解答，”方绍来了精神，“我刚才感受的时候，除了那个模糊的悸动，还有另一种较为深刻的感觉，它是与我腹部的灾厄种子相连的，而且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它的方向，但是感受不到距离，我想那应该就是其他权能的位置所在。” 林宵道：“只有一个？” “对，只能感受到一个。” “在哪个方向？” 方绍指了指西南。 “嗯，”林宵沉默了几秒，他们现在正在往东北走，正好相反的方向，“给我一点点时间，我去见一面方叔叔，就见一面。” “我说了，我无所谓，”方绍打开冰箱，翻了翻里面的食物，“时间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不管是五个月、五年还是五十年，都是一样的。” 他拿出一块冷冻的肉，面不改色地放入口中。 苏印风回头看过来：“说实话，我很羡慕你这个吃生肉的技能，太方便了。” 方绍适时地抛出橄榄枝：“还有更方便的呢，要不要试试，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全套服务。” 苏印风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跟个卖挂的似的，抓住个机会就开始问人要不要买挂。”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上半身转过来跟方绍说话，林宵看得心惊胆战：“你小心点，看路。” 苏印风漫不经心地说：“看不看都一样，反正没有车也没有人，顶多有个坑。” 话音刚落，车头就响起一声巨大的“咣当”声，整个车厢抖了三抖。 苏印风一脚踩下刹车：“不会吧？！” 突然的刹车差点把林宵抛起来，方绍牢牢抓住他，问道：“撞到东西了？” “不可能吧，这鬼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人？”在车上只能看到远处躺着一个白色的东西，苏印风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没想到一走下车他就叫起来。 林宵跟上去：“怎么了？” 苏印风指了指车头，半天才说出一个字：“靠！” 车头的左侧瘪下去了一大块，车灯碎了一地，撞坏的地方没有血迹。 林宵怒道：“苏印风！这才刚刚开始，你他妈看看你干的好事！” 苏印风还处在震惊中：“不不不，这是撞上了什么东西啊？联合军政装备车的坚固程度仅次于坦克！想撞成这样可不容易！” “就这？”方绍摸了摸被撞坏的地方，“我一脚就能踹出来。” “不会是个异构生物吧？”林宵的猜测让气氛瞬间紧绷起来，方绍用瞬移一般的速度向前方飞掠而去：“去看看。” 有一个白色的物体躺在装备车正前方五十米处，方绍掠到那东西旁边，触手蓄势待发，却在看到那东西全貌的瞬间强烈一愣，眉毛高高挑起来：“这是？” 他那一向漠然的脸上出现一种可以被称之为“瞠目结舌”的表情，他收起了触手，在那东西旁边蹲了下来，像是要看个仔细。 林宵与苏印风好奇心战胜了警惕心，也凑了上去。 “这是……一个孩子？！”林宵惊奇地说。 准确来说，是一个少女，一张极小巧的脸，看起来有十六七岁，介于成熟与稚嫩之间，即便紧闭着眼睛，也能看出来她的五官十分精致，有种小家碧玉的气质。 她穿了一身洁白的衣服，肤白胜雪，散开的长发是一种罕见而漂亮的银白色，浑身上下都是白的，在清晨的阳光下，确实很难分辨出来。 “不会就是她撞了我们的车吧？”苏印风托了托自己快要掉到地上的下巴。 林宵好脾气地微笑道：“首先，不是她撞了我们的车，是你撞得她。” “……”苏印风很自觉地上去做胸肺按压，但只压了一下就松开了手，“她没事，活得好好的。” “活得好好的才有事吧，”方绍撩起少女的长发，看了看太阳穴的位置，“她不是异构生物，我在她身上感受不到空之精灵的气息。” 林宵道：“可是她昏迷不醒了！” “不。”方绍试了试她的鼻息，平稳而有力的呼吸均匀地打在他的手上，他又观察了少女的脸，她的表情安详而放松，没有一丝一毫紧绷的地方。 方绍迟疑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这家伙，好像是，睡着了。” “……” 苏印风拍了下自己的脸：“最近总是遇到怪人呢。” 少女睡得很沉，三人的说话声不足以吵醒她，方绍蹲着用触手把她翻了个面，突然他轻呼了一声，指着少女的背部，道：“你看。” 少女穿了件从脖子包裹到脚指头的连体衣，从四肢和腰部的几条带卡扣的束带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件拘束服。 而且是联合军政的拘束服。 衣服背面印着金黄色的联合军政标志。 这种种的发现都表明，少女是一个，囚犯。 第二十八章 少女囚犯 路中央睡着一个奇怪的少女囚犯。 光这一点就不能置之不理，虽然苏印风一直嘟囔着不要多管闲事赶紧把她扔到林子里吧，但林宵还是执意带了回来。 方绍扛着少女轻松得就像扛着一张纸片，少女身材娇小，体重很轻，难怪会被装备车直接撞飞五十米。 回到车上，苏印风稍微检查了一下零件，就再次坐上了驾驶位，方绍和林宵则围着少女研究。 “睡得可真死啊，”林宵忍住想要戳少女白苹果般脸颊的冲动，“她是改造人吧？” “你觉得普通人能受得了那一撞？”方绍道，“但是改造人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车撞一下，真的会安然无恙吗，喂？” 苏印风抱怨道：“你叫谁喂呢？” 但还是如实回答道：“不可能的，虽然大多数改造人都可以长出护甲保护重要部位，但顶多只能挡个子弹、挡个刀子，遇上个火力强的武器就不行了，而且这种护甲只能保护表皮，如果剧烈的撞击导致内脏破裂，还是会死。” 林宵还是很担心：“那这女孩是怎么回事？我们要不要再抢救一下？” 方绍道：“简单，试试不就行了。” 说完，他突然抬起独臂，手掌朝下，朝女孩的腹部劈出一掌。 他用了相当于人类数倍的力量，这一掌下去，能直接把人体洞穿。 林宵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大惊失色：“你干什么？！” 手掌狠狠地砸在少女柔软的腹部，却并没有陷入到血肉中去，预想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到来，反而因为力的相互作用，这一掌的力量被原原本本地反弹回来，方绍感觉身体整个震了一震，手臂一下子就麻了。 方绍脸色不变，心里却震惊不已。 只有一个感受。 硬！ 无比坚硬！ 明明是普通的柔软的皮肤，却在他的手掌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变得比钢铁还要坚硬！ 方绍看看自己变得通红的手，不信邪地操起拳头，用加了一倍的力道，一拳捶下去。 这一次，“咔吧”一声，是骨头裂开的声音，少女的肚皮上出现一个很小很小的凹陷，很快就恢复原状，而方绍的指骨却应声而断，皮肤被断裂的骨头刺破，瞬间鲜血淋漓。 方绍对身体的损伤根本毫不在意，他看到自己用力的两下都像打在钢板上，玩心大起，将少女一把丢了起来，少女重重砸在车的顶棚上，又重重落下来。 少女身躯单薄，身高大概只到他的胸口以下，提溜在手里像块破布一样轻飘飘的，就这样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被方绍丢来丢去，揉来揉去。 林宵夹在中间，弱小无助地紧贴窗户，叫道：“够了够了，要闹出人命了！” 方绍哈哈笑道：“你没看这女孩的皮肤能变硬吗？真有意思，就算从两百米的高空抛下来也出不了人命吧！” 林宵捂住了眼睛：“我说的是我的命！” “你们消停一点好不好！”身后传来巨大的动静，苏印风感受着车内持续不停的震动，又吸取教训不敢回头看，只能僵硬地握着方向盘叫。 方绍当然不可能听他的，他捏着少女的肩膀高高提起来，正要往下掼时，或许是外部的动静终于吵到了她，少女唰地睁开了眼睛。 毫无预兆，方绍就与一双湛蓝的瞳孔对上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方绍一怔，少女突然向后仰了仰头，然后一个头槌就砸了上去。 带着风的头槌直接把方绍捶出了两米远，后背重重砸在最后一排座位上，并不那么坚固的折叠椅应声而垮，就这样，旅程才开始第四天，就损失了半边车头和一张床。 林宵觉得就这么闹下去他们迟早得步行，于是立刻上前挡在了两人中间，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休战！” 苏印风终于忍不住了，把车往路边一停，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看戏。 玩脱了的方绍从折叠椅的残骸中爬起来，摸了摸被撞得飚出一股血柱的额头。 而少女的额头却光洁如初，甚至连红都没有红。 苏印风咋舌道：“这头是铁做的吗？” “全身都是铁做的吧，”方绍的目光落在少女脸上，脸色冷了下来，“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少女眨巴了两下眼睛，指着自己，说：“你是在问我的名字吗？” “我叫伊索索。” 像是确认般地点点头，少女又重复了一遍：“没错，伊索索。” 她的语调十分奇特，有一种小孩子的天真在里面，偏偏又缺乏起伏感，语气平铺直叙极少有波动，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交织在其中，让人听起来极不舒服。 所以方绍不舒服地皱了皱眉，林宵则慢慢向她走近。 面对这样“看起来”娇弱无比的女孩，林宵不自觉放缓了语速，好言道：“好，伊索索，你不要紧张，我们坐下来说话好吗？” “嗯？”女孩天真地歪了歪脑袋，“我没有紧张呀。” 但她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林宵看着女孩乖巧地在地上坐了下来，无语片刻，方绍走上前把她一把拽起来扔到座子上：“他让你在这里坐下！” “哦，”伊索索看着他流血的额头，好奇地说，“你很疼吗？” “……”方绍摸了一把额头，把血抹得到处都是，更骇人了，“还行。” “对不起，”伊索索乖巧地道歉，“妈妈说不能让男人靠得很近，我下意识地就用头砸下去了。” “你妈妈说得对，”林宵安慰她，“不用在意，他没事的，你是联合军政的人吗？” “联合军政，那是什么？”伊索索脸上困惑的表情一闪而过，目光瞟到放在桌子上的几块压缩饼干，惊喜地叫起来，“有吃的！” “你饿了吗？”林宵问。 “嗯……”伊索索盯着那几块压缩饼干，眼睛都要冒光了。 林宵递给她，一接到手，她就非常迅速地撕开包装袋，塞进嘴里。 她三下五除二干完了三块压缩饼干，又将冒光的眼神投向了林宵。 “你……还想吃？”林宵瞠目结舌，这种军用压缩饼干一块能顶36小时，平常他一次只能吃一小块，苏印风这样的改造人需要的热量极大，也顶多只能吃两块。 但这女孩居然吃了三块还不想停的样子，这已经不是人类的饭量了！ 林宵有些站立不稳，要是养这么一个孩子，非得给他干破产不可。 方绍看了她一眼，俯身从柜子里又取出了两块压缩饼干，在她面前晃了晃。 渴望的目光立刻向他转移过去。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给你。”方绍又抛出了这个百试百灵的计俩。 “好呀好呀。”伊索索眼光不变，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第一个问题，你是从哪里来的？” “研究所。” 伊索索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三人交换了一下诧异的目光，方绍接着问：“哪里的研究所？” “嗯，研究所就是研究所，只有这一个研究所，”伊索索道，“很大很大，一个房间连着一个房间，我怎么也跑不到头。” 每个地下军事基地都设有研究所，但规模不会很大，那伊索索话中那个“很大很大”的研究所，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林宵无声地对苏印风做了个口型：“司徒炳文。” 方绍问：“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种地方，你的同伴呢？” “是妈妈带我到这来的，”伊索索如实回答，“妈妈把我放在这里，让我躲起来，就走了。我太困了，一不小心睡着了。” “哦，那你们之前是要去哪里？” 这次，伊索索很努力地想了想：“0……05号城市！” “！” 他们要去05号城市！ 难道是之前第三提督派来的援军？不知道为什么跟大部队失散了？还是…… 伊索索皱了皱鼻子，有些不舒服地扭动着身子，车里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一些，她大概是觉得有些热了，便双手抓住了拘束衣的高领，一片“滋滋啦啦”的声音响起，她居然徒手把坚韧的拘束衣撕碎了。 第二十九章 硬化皮肤 林宵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 伊索索徒手将拘束衣撕成了两半，脱身而出，舒服地呼了口气。 “这东西要勒死我啦！”她很欢快地说。 幸好，她在拘束衣下面还穿了件白色冲锋衣，林宵刚要松口气，觉得这女孩还不算完全没有常识，结果这口气松了一半却又堵住了。 冲锋衣的胸口，挂着一个挺熟悉的标识。 是联合军政的绝密标识！ 瞬间，几天前的惨痛回忆一股脑地涌了上来，血液会爆炸的少年，旋转的钢铁风暴，被绞成碎块的小个子戴维，还有莉露仅剩半截上身的躯体。 莉露的胸章和戴维的衣角还留在口袋里，林宵捏紧了两人唯一的遗物，目光复杂地看向伊索索。 人体核弹。 这个已经成为噩梦的词语居然这么快就再次出现在眼前。 莉露说过，人体核弹有三个，但那次战斗中，只现身了两个。 仅仅是两个，就让他们付出了非常惨痛的代价，两位出色的改造人因此而死，方绍也失去了一条胳膊，至今没有恢复。 如果再加上面前这个有着堪称无敌的防御能力的女孩，那他们可能真的都要死在那了。 看样子，伊索索本来也是要用在这次行动中的。 但不知为什么，她口中的妈妈把她从军队中带走了，押送人体核弹这种绝密武器的军队，警戒程度可想而知，那个“妈妈”能够在如此森严的环境中带着一个女孩逃出来，身份地位一定不低。 “你的妈妈去哪了？”方绍问。 伊索索摇摇头：“不知道。” “她还会回来吗？” “会回来的，”伊索索坚定地说，“妈妈说让我躲起来，等她回来……她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妈妈从来不骗人。” 相对于另外两位少年的不可交流，伊索索的心智明显要成熟许多，对答如流，理解能力看不出欠缺，但性格却像小孩子般单纯，甚至连基本的常识都没有。 林宵试着问道：“你有其他的，跟你一样的同伴吗？” “嗯？”伊索索眼神钉在压缩饼干上，“研究所里倒是有一群，但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他们了，我上次见到他们的时候才这么高，妈妈说我长高了好多。” 她比了一个刚到林宵腰部的高度。 “那近来的呢？就没有和你一起训练、一起吃饭，这次一起来05号城市的同伴吗？比如说，两个和你差不多大的男生？” “哦，你是说他们啊，”伊索索露出兴趣缺缺的表情，“他们才不是我的朋友呢，都不跟我说话，我想跟他们一起玩，也不理我，无聊死啦！” “你还记得你妈妈往哪走了吗？”方绍问。 伊索索看了看窗外，向茂盛的丛林间指了个方向。 该问的都问完了，伊索索眼巴巴地盯着方绍手里的饼干，指了指道：“那个可以给我了吗？” 方绍坏心眼地点点头，然后撕开包装袋，把饼干塞进了自己嘴里。 “……” 伊索索看起来极其失望，但并没有像深蓝一样撒泼打滚，或者直接开骂。 林宵安慰道：“你已经吃了三块了，够多了，再吃下去小心撑坏肚皮。” 伊索索不开心地嘟起小嘴：“妈妈说说话不算数的都是坏人，你们该不会是坏人吧？” “……”林宵也不知道自己算好人还是坏人，又害怕下一秒女孩就要凶相毕露说着“妈妈说坏人就要这样对待”，然后用她那钢铁般硬的皮肤把自己压成肉饼，及时止住了这个话题。 他走到车头，向那两人勾了勾手指。 “你们怎么看？”他小声道。 苏印风说：“我们应该感谢她妈妈，如果不是她带这女孩逃跑，我们就死定了。不过我对这个妈妈的目的存疑，一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改造成这个鬼样子的女人，我不觉得会因为爱做出这种事。” “鬼样子吗？”方绍看着那个兀自委屈的少女，道，“比起那两个怪物算很正常的了吧？除了硬化皮肤以外，看不出什么问题。” “不，”苏印风斩钉截铁道，“问题大了。” 他道出了一段触目惊心的秘密。 “每个改造人都有防御能力，其中最普遍的，就是肉生护甲。” 苏印风抬起手，护甲从他手心那颗黑色的小圆点迅速向四周延伸，很快就将他的手掌整个包裹起来。 “也有像戴维那样的防护装置，但无论哪种防御能力，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那就是无法长时间开启。” “我们改造人所需要的能量，是由人体能量转化而成的。” “通常情况下，人体在充分提供生存需要的能量后，剩余的能量会转化为脂肪储存起来。” “而到了改造人这，剩余能量则会作为备用能源存入虚拟网络，需要用到的时候，再一股脑释放出来。” “我刚才说防御能力无法长时间开启，是因为只要是开启状态，就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耗能量，我们存了这么长时间的能源可能只需要一两个小时就会消耗一空。” “储存的能源没有了，下一步该消耗什么呢？” “没错，就该是人体自身的能量了。” “先是脂肪，再是糖分，最后是蛋白质，直到整个人体都被燃烧殆尽，变成一具真正的木乃伊。” “但这个女孩呢？她的防御能力，硬化皮肤，一直是开启的状态。” “我们入睡时，机械代脑也会随之休眠，减少消耗，但这女孩，连睡觉的时候，机械代脑都在运算，每时每刻都在消耗能量！” “换句话说，她燃烧的，其实是她的生命力！” “再这样下去，她根本活不了多久。” “这……”林宵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如此，她跟那两个怪物，其实没有区别，都是要死在战场上。”方绍脸色不变，看向伊索索，却见少女悠悠地晃了晃，倒在长椅上。 “喂！”林宵几步跑过去，摇着她的肩膀，“振作点！” “我好困啊，”伊索索动作缓慢地揉了揉眼睛，茫然地注视着他，“我又想睡了。” “容易发困也是能力的副作用，”苏印风走上前，“这其实是消耗过大，身体发出的警告。” 林宵抓起一块饼干送到她眼前：“你不是想吃吗？快起来吃！” 伊索索伸出手，柔弱无力地抓住了饼干，但还没来得及送到嘴里，手臂便垂了下去。 饼干“啪”地掉到了地上。 她闭上眼，开始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 “……”林宵沉默地把饼干捡起来。 “长官，听我说一句，”苏印风按住林宵的肩膀，“放弃她吧，把她送回刚才发现她的地方，然后马上离开这里。这不是我们能改变的事情，况且联合军政一定会派人来抓她，我们救不了她，至少不要把自己栽进去。” 林宵捏着饼干，脸色变幻莫测了一会儿，最后，他叹了口气，把饼干扔回桌子上。 “你说得对，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该意气用事，回头我会写检讨书的，”林宵把外套盖在伊索索身上，“我们回去吧。” “慢着。” 方绍走过来一脚踢在座椅上，座椅剧烈地震了一下，可能因为入睡尚浅，伊索索眼皮一颤，被惊醒了。 她坐起来，睡眼惺忪，一脸茫然地看着三人。 方绍道：“这女孩虽然没用了，但她的妈妈还有利用价值。” “那个女人地位不低，很可能跟司徒炳文有接触，我想从她嘴里掏出更多改造人的情报。” 苏印风道：“你想知道什么，问我不就行了。” 方绍看都没看他：“你个连人体核弹都没听说过的家伙，还好意思说这话？” “……”苏印风被气回了驾驶座。 方绍一把掀开伊索索身上的外套，拽起她纤瘦的胳膊：“起床了，我带你去找妈妈。” “唔唔，”伊索索咕咕哝哝地应着，“我不去，妈妈说她会回来找我的。” “你就不怕她死了？” “死、死？！”伊索索脸上终于露出惊恐的表情，反过来拽住了方绍的袖子，“妈妈会死？！会死吗？我不要妈妈死！” 她跳下椅子，急切地朝门口冲去，被方绍一把抓住了领子。 林宵无奈地拦了一下：“你别吓她了，我们跟你一起去。” “别，”方绍单手轻松地将女孩抱起来，一脚踹开了车门，“你们跟着就是累赘，找个隐蔽的地方等我。” 说完，他跳下装备车，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向公路旁边那片延绵不绝的丛林跑去。 第三十章 废弃研究所 连接05号城市和07号城市的这条公路地处丘陵，和平时代是一片中型的人工林区，这五年来少了人类的干涉，这片林子生长得愈发蓬勃，已经初具森林的规模。 只是站在林外就能听到各种动物和昆虫的此起彼伏的叫声，树木间杂草丛生，原本的林间小道已经被草本和灌木层层覆盖起来，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方绍顺着伊索索的指引，来到她最后看着妈妈离开的地方。 在林区边缘，他在干燥的泥土上发现了几枚模糊不清的脚印。 这些脚印大小适中，应该属于一个成年女人，从林区边缘有泥土的地方开始，一直延伸到被草木覆盖的小道上。 方绍顺着这些脚印走了一会儿，渐渐便分辨不清了，小道上的草木越来越茂盛，几乎有半人那么高，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前进，方绍抱着女孩都觉得行进十分困难，更不要说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了。 直到一丛带刺的荆棘横在小道中央，方绍才不得不停步。 不对，女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从这里通过的。 借着林间微弱的阳光，他四处走着，四处打量，他第一次将视力强化到了顶值。 眼前的一切都像是置于放大镜下，他能够清晰地看到十几米高的树叶上趴着一只七星瓢虫，脚下的泥土在以极快的频率和极小的幅度微微耸动，应该是有节肢动物从泥土下蠕动而过。 凭借着顶值的视力和过人的观察力，方绍终于在偏离小道三米远的地方，发现了挂在灌木上的一根毛发。 这毛发有大约十五厘米长，方绍强化嗅觉，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从浓郁的木香、草香、泥土的腥气、野兽的体味间，捕捉到一丝残留的工业香味。 这是人类的洗发水的味道。 但是凭这点味道在气味混杂的丛林里找到正确的方向还是太难了，方绍走走停停，十分耐心地寻找着所有可能是人类留下来的痕迹，终于在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发现了一滴血迹。 女人似乎是受伤了，石头旁边还残留着一丁点纸巾的碎屑，应该是她用来包扎的。 同时还有几枚脚印，虽然盖上了一层土，这两天来又被来往的动物踩过了一遍又一遍，早就被破坏得凌乱无章，但方绍还是细细地分辨了出来。 一眼就能看出女人有好好清理过自己留下来的痕迹，足以瞒过人类的眼睛，然而她遇到的是方绍。 方绍嗅了嗅血滴，记住了这个味道，然后顺着脚印前进的方向，继续向前。 有了血液的气味，顺利了很多，女人似乎伤得不轻，在好几处地方都留下了血迹，但她似乎迷了路，在同一片区域转了好久。 从上午走到下午，方绍也没有走出这片丛林，但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接近目的地，也不急，还抽空杀死了一只毛色斑斓的变异犬，取了它的血肉出来。 方绍倚在一棵大树上，旁边是被开膛破肚的变异犬，经过空之精灵改造后的肉质更加紧实鲜美，方绍吃了一半，然后摇醒了趴在他肩上浅眠的伊索索。 “喂，起来吃饭！” 伊索索睡眼朦胧地看着他，想都没想就接过方绍递来的生狗肉，放入口中，没嚼两下就吞咽下去。 她吃得狼吞虎咽，方绍看得很是稀奇：“你能接受？” “嗯？”伊索索停顿了一下，似乎现在才发现在嘴里的是什么东西，但她没有吐出来，而是好奇地咀嚼着生狗肉，腮帮子一鼓一鼓。 “好奇怪哦，我都没有吃过，”伊索索又拿起一条生肉，“甜甜的，臭臭的，像小时候妈妈给我的橡皮糖一样难咬……这是什么？” 方绍看着她叼着那条生肉，像吸面条一样吸入口中，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迅速在心中成型：“你这家伙，该不会连肉都没有吃过吧？” “哦？肉？”伊索索回过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这就是肉吗？我听妈妈说过，但博士从来都不让我们吃……虽然有些臭，但我不讨厌这个味道呢。” 她一口接一口，不一会儿就把方绍剥离出来的肉都吃光了，还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 听起来，这个女孩一直以来都过着完全封闭的生活，她对人类社会的认知，可能还不如方绍多。 方绍对她的过去有些感兴趣，但还没等细问，他突然脸色一变，一把抱起伊索索，跳入一丛有一人多高的灌木丛。 他俯下身，稍微拨了一下层层叠叠的枝叶，露出一个细小的缝隙，刚好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伊索索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方绍捂住她的嘴，屏息凝气。 就在刚才，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人类气息，有将近三十号人正向这边靠近。 过了大概十分钟，一队联合军政的士兵陆续出现在视野中。 为首的是一个三级巡查官，他右手持枪，左手拄着一根树枝当作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几乎淹没了小腿的杂草中。 从他脸上的汗珠和双手暴起的青筋可以看出，他正处于无比紧张的状态。 他的嘴一张一合，方绍强化听力，一连串低声的咒骂流入他的耳朵。 “……妈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们，找个人都找不到，还他妈是个小女孩！你们能干点什么，还得要老子亲自出马，看我回去不弄死你们……” 他周围的士兵们大气不敢出，只是一边默默听着他的咒骂，一边装模作样地四下张望。 突然一个年轻的士兵惊呼一声，那巡查官浑身一抖，手里的拐杖向他招呼过去：“妈的大惊小怪什么！” 那位年轻的士兵抱着头，拐杖重重抽在他的后背上，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第二下，他才颤颤巍巍指着不远处一棵树说：“您看那里有只死狗！” 开膛破肚的变异犬躺在树荫下，肚子里的血还没有完全凝固，不少鲜红的血珠挂在草尖上，巡查官不敢靠近，就派了一个队员前去查看。 队员硬着头皮走了几步，待看到那只狗五彩斑斓的毛发和膨胀了一两倍的体型，他叫起来：“是只变异的狗！” 这句话让队伍产生了些许骚动，巡查官擦着脸上的汗说：“嗯，杀掉变异兽这种事，那个女孩确实可以做到……这说明我们找的方向没错。” 年轻的士兵小声地说：“也有可能是完全变异种或者其他变异兽干的……您看那狗的内脏都被掏空了……” 一位队长模样的人也劝道：“是啊，我们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人类的踪迹，她大概是根本没有往这边来吧……这林子里阴森森的，搞不清有多少危险，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嗯嗯对对，你说得对，别浪费时间了，我看还是那个废弃研究所问题最大，我们再去转一圈！” 巡查官如蒙大赦，一声令下，带领他的队伍原路返回。 听到这里，方绍心中一动，废弃研究所？ 怀中的一直安安静静的伊索索看到他们走远了，这才转了转脖子，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胸口。 “他们说的那个研究所，我知道在哪。” “真的！”方绍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嗯，那是我小时候待的地方，又小又旧，后来博士就带我们搬到大房子里了。” “你还记得怎么去那吗？” 伊索索看了看四周，想了一下，说：“如果出了这片林子，我大概记得。” “好！”方绍把伊索索扛在肩上，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蓄势待发，“我们一定要比那些人类更早找到研究所！”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地面的视线太差，障碍物又多，方绍直接跃上了一棵树，从这棵树再跳到另一棵树上，惊飞了一群栖息在树上的鸟。 虽然扛着一个人，方绍的动作依然无比轻盈，身材单薄的少女根本对他造不成丝毫的负担。 就这样只用了十分钟，方绍便看到了林区外的水泥路面。 相比林区的生机勃勃，林区外的世界简直不是一个荒凉能够形容的。 脚下大概也是一条公路，但损毁得非常严重，有一半的路面都塌陷了，右侧路面断裂形成了一个深坑，里面存有一些脏水，左侧则堆积着许多砖瓦石块，还有一棵被雷电劈倒的枯树，横在公路上，挡住了去路。 对面则是一大片荒地，在这种平原地区靠近公路的位置，土地基本都被开垦为了农田，很少会存在这样荒芜的地方。 更奇怪的是，荒地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污染了，泥土呈现一种焦炭般的黑色，寸草不生，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伊索索探头看了一圈，指着一个方向，道：“研究所就在那里！” 不用她说，方绍已经看到就在荒地的正中央，有一座灰白色的尖顶建筑。 要想到达那里，就必须要踏过荒地。 方绍仔细观察一遍，没有发现荒地上有脚印一类的痕迹，他试着伸了一只脚在上面踩了踩，没想到泥土松软得如同沼泽，居然产生了一股拉力把他往下拽。 他立刻收回了脚，皱起眉头。 他找了颗小石子，向荒地里一丢。 泥土居然“咕噜噜”冒出一串水泡，瞬间就将石子吞没了。 第三十一章 伊索索 除了这片荒地，没有其他能走的路通向研究所。 那个女人真的会在这里吗？ 方绍问伊索索：“你们之前是怎么出来的？” “就是普通地走出来的，”伊索索看起来也很困惑，“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就是伊索索他们离开这里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为的大概就是不让外人靠近研究所。 但女人作为工作人员，有可能知道其他隐蔽的路。 还是要去看一看。 伊索索问：“哥哥我们能过去吗？” “能，但我需要先把你抛过去，并且帮我一个忙，”方绍粗略计算了一下距离，“能行吗？” “没问题。”伊索索立刻就答应了。 从公路到研究所，中间大概隔了三十米左右的荒地，通过助跑他大约能跳二十米，剩下的需要借助触手和伊索索的帮助。 这对他来说差不多是一个极限距离，不允许有任何负重。 伊索索抱着膝，头埋进双臂中，尽量缩小体积，减轻阻力。 方绍用独臂将她高高举起来，向着对面用力一抛。 少女的身影在荒地上空划过一道弧线，然后重重地落在地面上。 水泥地面霎时出现了一片蛛网状的裂纹，过了两秒，伊索索完好无损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她向方绍比了个ok的手势。 方绍后退到森林边缘，背部高高拱起，两膝弯曲，用最快的速度向前冲去。 冲到荒地边，脚尖轻巧地点地，起跳！ 对岸伊索索的身影在视线中逐渐放大，即将到极限的瞬间，触手从指甲中飞出，精准地缠上了伊索索的胳膊。 伊索索反握过触手，猛地向后一拽。 巨大的拉力将方绍从半空中拽了过来！ 方绍及时调整姿势，很潇洒地稳稳落到地上，避免了以头抢地。 他看向伊索索：“没想到你的力气还挺大的，不过做得好。” “嘿嘿，别看我这样，我力气一直都很大的，但是抬不动人……后来博士给我做了手术后，就可以抬动人了！连胖保安大叔都可以举起来呐！” 伊索索很开心地说着，跟在方绍身后走向研究所的大门。 研究所似乎发生过一场大火，灰白色的墙皮有三分之一都变成了焦黑色，大门没有上锁，方绍轻轻推开，悄无声息地闪身进入。 刚一进入，方绍就深深吸了一口气，在陈旧的霉味和灰尘味之间，那股新鲜的人类的气息显得非常浓厚。 她就在这里！ 进门是一个大厅，没有家具，空无一人，地上散落着许多被烧掉的残渣，四周的墙壁上一共有三扇门，分别通往三个不同的方向。 只有中间那一扇门是虚掩着的，女人的气味正从其中一缕一缕飘散出来。 方绍牵过伊索索的手，慢慢地、压制着脚步声向那边走去。 门里有微弱的亮光，方绍在门前站立片刻，仔细听了听，没有声音。 他轻轻推开了门，门“吱呀吱呀”地打开，房间的全貌暴露在方绍眼中。 看起来像一间资料室，不算太大，竖着四排书架。书架基本上空了，仅剩的几本书都摊在了地板上，不久前还被人翻阅过，但房间里没有人影，只有那股浓郁的人类气息飘荡在空气中。 方绍缓缓向前走了两步。 突然，从门后冲出来了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面目扭曲地朝他刺去。 “啊啊啊！” 方绍气定神闲地后退一步，躲过了她笨拙的袭击，然后一脚踹飞出去。 这一脚他注意了力道，不至于把人活活踹死。 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剧烈地咳嗽几声，她的小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渗出一点血的颜色来。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漂亮但饱经沧桑的脸孔。 “妈妈！”伊索索冲上去抱住了她。 “我不会让你伤害妈妈！”刚才还依偎在他怀里的少女气势汹汹地向他张开手臂，挡在女人身前。 “索索，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让你等着吗？”女人吃力地爬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背影，又喜又忧。 “因为我想要见你，”方绍向前走了一步，“就带她来了。” 女人注意到他太阳穴上的伤疤：“你是完全变异种？” 她动作缓慢地站起来，喘了几大口气，似乎这个简单的动作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那么，异构生物的完全变异种，为什么要见我这个人类？” “我……”还没等方绍说出来，就见挡在两人中间的伊索索脸色一变，突然冲出了资料室，跑到大厅角落里狂吐起来。 女人连忙跟上去，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你给她吃了什么？” “肉。” 方绍回答完，又补充了一句：“生肉。” “……”女人无奈地说，“索索从小就只吃过调配好的营养剂和压缩饼干，我虽然也会给她带一些吃的，但从来不敢带肉，司徒炳文不允许……她的胃根本消化不了荤腥，需要慢慢适应。” 伊索索吐完了，疲倦也再一次席卷而来，见到了妈妈，她似乎放下了所有的心事，就这样蜷缩在女人的怀中，睡着了。 女人哄了一会儿，就将她小心地放在资料室的地板上，脱下白大褂，盖在她身上，又坐回到那堆书中，埋头翻阅起来。 方绍走到她面前，说：“你是司徒炳文的人吧？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关于改造人。” 女人头也不抬地说：“可以，作为回答你的问题的回报，我希望你也能帮我一个忙。” 方绍注意到她的语气中没有丝毫恐惧，挑了挑眉：“你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吗？” “没有，”女人突然咳嗽起来，拿了张用过的纸巾捂住嘴，“反正我活不了多久了，你就算现在杀了我，也无所谓。” 方绍看到她咳出来的鲜红的血痰，知道她所言非虚。 他考虑片刻，问道：“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女人捂着胸口，狠狠顺了口气，才道：“是关于伊索索的，你知道伊索索的情况吗？” “嗯。” “索索的身体状态已经很差了，不管吃多少东西，她都越来越瘦，”女人继续翻阅着手边的资料，“她的硬化皮肤处于一种极限的状态，会持续消耗她的生命力，但这并非是不可逆的，可以通过手术改变代脑的程序。” “这会一定程度地削弱她的能力，但可以保住她的性命。” 听到这里，方绍突然笑起来：“呵呵呵，你把她送给司徒炳文当实验体，现在却又不忍心看着她去送死？你自己不觉得很虚伪吗，你根本不是她的妈妈吧？” 无论方绍说什么，女人的表情一直是一种毫无波澜的木然状态，听到最后一句话，她翻书的动作明显一顿，僵硬的表情出现了些许动容。 “动物的血缘关系是可以闻出来的，”方绍点了点鼻子，“在森林里闻到你血液的味道，我就知道了，你跟伊索索丝毫血缘关系都没有。” “……” 女人叹口气，放下了资料：“你说的没错，伊索索是我同事的女儿，她刚出生不久，她的父母就因为一场实验事故去世了。” “我有一个与她同年的女儿，就把她接到家里跟我的女儿做个伴，一起抚养。”女人闭上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去。 “索索五岁的时候，司徒炳文的改造人计划顺利通过了中小型哺乳动物阶段实验，开始进入人体实验。哎，虽然都说人体实验有悖人伦，但几乎所有的人类相关生物工程都需要经过这个阶段，才能最终得出结果。” “当时司徒炳文受到学术界的抵制，十分落魄，你看看这个研究所就明白了，”女人环顾着这间阴暗狭小的资料室，“他的资助人给他找来了二十位志愿者和十七个儿童，还有三个儿童的缺口，司徒炳文要求研究所的工作人员用自己的孩子补上。” “你们就愿意？”方绍十分惊讶。 女人苦笑道：“因为在那种情况下还愿意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跟他一样的科学狂人，但我终究是有所私心，不愿意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受苦，就把伊索索交了上去，我的女儿被我送去了国外，在国外长大。” “结果呢，空之精灵降临之后，我就跟女儿断了联系，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是死是活，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即便说到最痛心的地方，女人依然是一副木然的表情，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表现出一种麻木不仁的冷静。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想再看到索索出事了，但司徒炳文看中了索索的资质，把她改造成了注定要死在战场上的‘人体核弹’。” “他不知道发了什么病，居然同意了第三提督的请示，要将人体核弹用在讨伐c180号的行动中。” 女人并不知道灭世权能的事，在她看来，司徒炳文因为这种“小事”启用人体核弹，就是在发病。 “所以在运送路上，我解开了索索的束缚，让她打晕了看守，带她逃跑了，是的，我后悔了，那个时候我就不应该答应司徒炳文丧心病狂的要求，但万幸的是，我留了一手。” 她举起一直在翻看的资料，向方绍展示着。 “硬化皮肤的理论是司徒炳文十年前提出的，我为他整理资料的时候，誊抄了一份，藏在这里。” “离开这里之前，司徒炳文处理了几乎所有的文件，一把火烧了研究所，这份资料我藏在暗格里，逃过了一劫。” “有了这个，我就能自己给索索做手术，我在他手下学了这么多年，一个小手术我还是做得起的。”女人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了光彩，一种不服输的光彩。 方绍一直静静听着，他从未像今天一样有耐心听一个人类的过去：“所以你想让我帮什么？” 女人拿着资料，捂着胸口吃力地站起来：“我本来想就在这里给索索做手术，但需要的仪器全都被烧毁了，所以我只能去一趟地下基地，借用他们的实验室，我希望你能跟我们一起去。” 第三十二章 人类的世界 “真是可笑啊，你要把我一个异构生物带进人类的地下基地。”方绍嘴上说着可笑，却没有半点笑意。 女人叹了口气，转身打开里屋的门，推了一个皮质的行李箱出来：“无所谓了，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索索能活下来，能活一天是一天，她还没有真正见识过这个世界呢，人类的命运什么的，我不在乎。” 她吃吃笑起来：“就算最后所有人类都变异了，没有病痛没有死亡，也不会感到悲伤，这不是挺好的吗？” 要是以前，方绍一定会顺理成章地抛出橄榄枝，但看着女人的表情，他说不出口。 女人把行李箱交给方绍：“我的请求很简单，索索被通缉了，我只能把她装在这个箱子里带进基地，但我的身体……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连起身都费劲，根本不可能拉得动一个人，我只希望你能帮我把索索带进去，仅此而已。” “你没有被通缉？” 女人笑了笑：“我是作为随行实验人员跟着来的，像我这样的有二十多个，索索逃走后，我回了一趟军队，那里乱成了一锅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不在。” “所以你觉得如何？”女人再次提出了合作请求，“把索索带进去，可能只需要花费你一丁点力气和时间，之后无论手术成不成功，我都会告诉你所有改造人的消息。” “好！”方绍拍了板，“一言为定，我们现在就走！” “嗯。”女人点点头，俯身将盖在伊索索身上的白大褂拾起来，重新穿上，然后用目光示意方绍，让他把伊索索抱起来。 “轻点轻点，别把她吵醒了，”女人放低了声音说，“离基地还有挺长一段路呢，先抱着吧，那箱子里也挺难受的。” 说完，她收拾起了一个很大的背包，把地上的书和资料都装了进去，做完这一切，她背上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资料室，就与方绍一同走出了门。 外面传来阵阵嘈杂的声音，方绍透过破碎的窗户看了一眼，发现森林里遇到的小队果真找到了这里，却对着荒地犯了难，巡查官正骂着队员让他们想办法。 “我还想问呢，应该有其他通到这里的路吧，说实话这片荒地就算是我也挺难跨过去的。” 方绍抱着伊索索回头道，却见女人打开了另一扇门，冲他招招手。 方绍一路跟着她穿过一间实验室，路过一个淋浴间和两间宿舍，最后在一间充满了浓重的霉味和烟味的仓库里，女人打开了地上的一道暗门，露出一段通往地下的台阶。 “果然有暗道。”方绍向里面望了望，暗道里有灯但早没电了，女人拿出手电筒，率先走下了台阶。 暗道里的污浊气味不比仓库里淡多少，女人一路都捂着口鼻，时不时都要停下来咳嗽一阵，每次一咳，方绍都能闻到一股熟悉的血腥味。 她把带血的手巾叠好了放进衣兜里，在黑暗中冲方绍一笑：“老毛病，这一路上带的药不够，耽搁了，人老了真是不顶用了。” 这条暗道出人意料的长，路过了两三个出口模样的岔道，女人都视而不见。渐渐地，方绍感觉到了违和，停下了脚步。 “我姑且问一句，这条暗道是通向哪里的？” 前方传来女人低沉的笑声：“呵呵，真敏感，没错，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直接到达地下战壕。” “司徒炳文当初建造暗道的时候，把研究所跟地下战壕连通起来，在和平时代他的政敌很多，造成了他无比谨慎的性格，看看外面那片荒地就知道了，建造暗道可能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没想到给了我们方便。” 女人用手电筒照了照四周的墙壁，墙上开始出现排气扇和透气孔，暗道内的污浊空气越发稀薄了，女人呼出一口气，脚步终于轻松了些。 “这条路只有我们研究所的人知道，所以不会有警卫人员，再往前就到居民区了。” 又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暗道终于走到了尽头，一道圆形的铁门阻住了去路。 铁门是密码锁，不知道过了这么久是不是已经失灵了，女人试了好几次都没用，最后是方绍用暴力手段踹开了门锁。 铁门外面，首先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一片漆黑。 虽然同样黑暗，女人却收起了手电，示意方绍跟着她走。 这是一个狭长而拥挤的空间，方绍抱着伊索索，甚至都很难转一下身，走了不一会儿女人就停住了，前面有一片用木板封起来的墙。 有一束昏暗的光从木板间透进来，外面隐隐传来人声。 女人摸黑卸下了几颗钉子，拆下了几块木板，露出一个可供人钻出去的洞。 木板墙外面是一段狭窄的巷子，通向人类的街道。 方绍惊讶地看着这个奇妙的地底世界，他现在站在两栋平层房屋之间，头顶是用裸露在外的钢筋和水泥框架起来的穹顶，非常高，肉眼衡量下有将近五十米，一条条巨型的日光灯管嵌在其中，大放光芒，营造出白昼般的氛围。 他之前只闯过一次联合军政的地下基地区，居民区还是第一次来，此时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人群，大感好奇。 女人踮起脚整理了一下方绍的头发，用耳边的碎发把太阳穴上的疤痕盖住，这才与他一起进入了人类的世界。 相对于基地区的规矩和肃正，居民区的布局显得拥挤而杂乱，却并不会让人觉得难受，空气中弥漫的食物香味，人们的走路声、交流声，交织出一幅亲切的生活画卷。 道路只有七八米宽，两侧都是又低又小的平层楼房，像一个个盒子参差不齐地码在路边。这些盒子也分了里外两层，里面一层是住家，外面一层则是卖东西的商户。 这片区域有大概两百多户的住家，在c地区，还有上百个这样的居民区。 人少人际关系也简单，居民们彼此之间已经熟络了，突然出现的三个陌生人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但并没有引起骚动。 对他们来说，几乎每天都会有人员的流动，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军方的人。 一个行人好奇地看了眼女人的白大褂：“搞实验的？” “是，”女人附和地笑道，“去基地。” “哦。”那个人点点头，就走进了里层的其中一个盒子，看样子是到家了。 居民区光线充足，一点都不阴暗，大概是被灯光晃到了眼，伊索索醒了过来，一睁眼就嚷嚷着饿饿饿。 女人安抚道：“再忍忍，我去给你买吃的。” 方绍看了一眼周围的商铺，几乎都生意惨淡，毕竟人就只有那么多，客源太少做不起生意，只有一家门口排起了长队，低矮的招牌上有这么几个大字“老刘家鲜花饼”。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女人道：“那家看起来不错的样子。” 说着不知不觉就跟着排上了队，方绍跟伊索索等在一旁，等了好长时间，女人才提着两大袋鲜花饼走过来。 “慢死了。”方绍皱着眉接过其中一袋，伊索索立刻不客气地伸出手。 一大袋鲜花饼很快就见了底，女人只吃了两块，其他的全进了伊索索的肚子。当她向第二袋出手时，女人一把扯了过来。 “不行，你不能再吃了。” “我饿。”伊索索绞着手指，委屈得眼泪汪汪。 “乖，再忍一下，等妈妈给你做了手术，就不会这么饿了。” 伊索索的状态似乎也带动了女人的情绪，她不再耽误时间，迅速找了间没有人住的屋子，拽着方绍一起走了进去。 第三十三章 手术 这间屋子只有四五十平米，摆了满满当当的家具，连床都有三张，之前最起码有三个人在这里生活。 “我们就在这里准备吧，”女人把背包放下来，把那个皮箱子打开，“索索，躺进去吧。” “哦。”伊索索没有疑问也没有异议，乖乖照做。 她身材瘦小，身体又柔软，躺进箱子里，像在母亲的肚子里一样，蜷缩成一团。 这个箱子是特制的，里面一层外面一层，拉开拉链只能看到外层，要看里层只能把外层的东西清空，用钥匙打开。 伊索索躺在里层，底下有一排通气的孔，外层被女人放入了一些衣服和食物作为掩饰。 方绍注视着她的动作，不信任地说：“这东西真的能瞒过他们的眼睛？进入基地应该要经过严格的检查吧？” “嗯，要经过三道安检，”女人道，“第一道搜身，第二道x光检测，第三道开箱检查。这箱子有一层特殊的涂层，能防x射线，这也是司徒炳文的发明，不得不说，他真是个天才。”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至于第三道，就只能看天了。” “军队对实验部门一向宽容，我是司徒炳文的人，又是个女人，我不愿开箱，他们不会太无礼，如果执意要看，就只能拜托你带我们闯过去了。” 她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手提箱，打开，里面居然装满了全套化妆品。 “你坐下，”女人仰头看了看高她一头还要多的方绍，“我给你弄弄伤疤。” 方绍依言坐下来，看着那箱化妆品，嘲讽道：“你是早就知道会跟个异构生物一起行动啊，准备得这么齐全。” “呵呵，当然不是，我本来想着如果我也被通缉了，就易容混进来，现在正好给你用，没白带。” “你还会易容？” “感兴趣，学过一点。” 说着学过一点，实际上女人的手法十分专业，在她的化妆笔下，方绍的疤痕逐渐跟周围的皮肤融为一体，只要不上手，眼神再好的人也看不出来。 方绍照着镜子，瞪大了眼睛寻找自己的伤疤：“好神奇，真的没了，你这绝对不是学过一点的程度吧。” 女人收起了化妆箱，闻言笑道：“我以前是学入殓的，尸体美容，后来嫌不吉利，就转到了生物工程，也算是老本行。” “合着你是把我当尸体化了，”方绍道，“不过你这技术有用，教教我吧。” “行，如果有机会就教给你。” 女人给了方绍一套白大褂，方绍自己从房间里找了个眼镜戴上，让自己看起来更像实验人员。 他抖了抖右边空荡荡的袖口：“这个不碍事吧？” “不碍事，”女人笑道，“末世时期断条胳膊断条腿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而且你这样子反而更像人类，在大多数人心里，异构生物向来是完美的，不会这么落魄。” 一切准备就绪，女人背起了背包，方绍拉着行李箱，向基地区走去。 在居民区与基地区的交接处，人烟稀少，路过的人都行色匆匆。远远地，方绍就望见了基地的入口。 居民区与基地区被一道白色的防护墙隔开，透过入口，能看到基地里亮着神秘的淡蓝色微光。 这里是普通的居民从不敢靠近的地方。 一排持枪的士兵正在警戒，看到慢慢走近的两人，士兵瞬间架起枪来，一个队长模样的人喝道：“什么人？” “实验部门的，护送人体核弹的。”女人举起手中的证件。 “怎么就你们两个？” “那个人体核弹不是逃跑了吗？军队里忙着找，我们还有司徒博士的任务，就提前来了。” “原来是司徒博士的客人，”听到女人搬出了司徒炳文，队长的脸色很明显缓和了，“有证明函吗？” “有。”女人又拿出了另一份文件，打开来向他展示，上面详细说明了此行的目的，还有专属印章和司徒炳文的亲笔签名。 队长认真对了对两份文件，确认无误后，他的语气客气起来：“欢迎欢迎，按照规矩，我们要过一下安检，请这边走，这位是？” 他看向跟在她身后沉默不语的方绍。 “是我的助手，他的证件弄丢了，过几天补办了再给你确认。”女人道。 “嗯，”队长仔细看了看方绍的太阳穴，没有发现疤痕，目光又移到方绍的袖子，“你的胳膊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方绍道，“断了，好几年了。” “哎，都不容易，”队长面露同情地点点头，没有怀疑，便向身后的士兵道，“准备安检程序。” 有几位士兵上前来，拿着手持式安检仪，进行例行搜身，他们的箱包则被放进了传送带，进行x射线检查。 顺利通过了前两道坎，最后一道，队长接过行李箱，笑着问道：“方便吗？” 女人也客气地笑笑：“没什么其他的东西，就是一些生活用品和食物。” 队长想了想，拉开一半拉链，果然塞了满满的衣服和压缩饼干，他只看了一眼就还给了方绍，冲入口的士兵道：“放行！” 闸机缓缓开启，女人谢过了队长，就带着方绍走进了基地。 脱离开人们的视线，女人的脚步立刻加快了。 方绍拖着行李箱轻松地跟在她身边：“居然这么顺利，联合军政的警惕性真差。” 女人淡淡道：“幸存者偏差罢了，没人能想到一个人类会跟着异构生物一起行动。” 两人直奔实验部门，这种非主要基地的研究所没多少人，也破了些，但该有的设施都齐全。 女人找了间空着的实验室，反锁上门，打开了行李箱。 伊索索已经睡着了，方绍将她抱上实验台，然后看着女人推来一台满是导管和穿刺针的仪器。 “有生命危险吗？”他问道。 “有，”女人平静地说，“但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方绍退到门边，一边听着门外的动静，一边注意着手术的动向。 他有些好奇，他知识中人类的手术需要将人体皮肤划开，但伊索索的硬化皮肤随时都在开启，手术刀不可能破开她坚固的防御。 然而女人对手术刀视而不见，她将那台仪器上的导管一根根接入到伊索索的身体中，女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几根淡金色的细线从她坚硬的皮肤中弹出来。 不一会儿，伊索索的双手、双脚、双耳和额头上都接满了晶蓝色的导管。 女人又轻轻撑开她的嘴，将穿刺针小心地刺入柔软的口腔。 一旁整面墙的显示屏发出“滴”的一声，同时亮起来。 机械代脑与实验室的计算机就这样连上了。 女人直起身喘了几口气，就走到显示屏前，开始摆弄起了计算机。 显示屏上出现一连串看不懂的数据，女人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将其中的几段删掉，又重新添加上新的内容。 过了一会儿，她又回到实验台前，小心地将伊索索双手和双脚的导管拔下来，接入到其他的部位。 就这样循环往复了好几次，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实验室没有表，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可能一小时、可能两小时，也可能更长。 实验室的光线有些刺目，方绍靠在门口，刚要闭目养会儿神，突然门外走廊上传来了人声。 人声渐渐靠近，然后在门外停止了移动。 “这间实验室是谁在用？”一个人问。 “不应该有人用啊？没有收到使用申请。”另一个人回答。 问话的那人疑惑地上前，按响了门上的铃。 几乎与此同时，方绍开口道：“快一点，他们要发现了！” 女人没有回答，她全身心都扑在了手术上，已经分不出心再去管其他事了。 门铃又响了几次，始终没有人回应，那人的心中警铃大作，马上叫来了一队士兵，道：“砸开！” 士兵们开始卯着劲砸门，方绍一个人堵在门口，士兵们的力量通过门板传到他的身上来，方绍还只能受着不能还手，苦不堪言。 他对伏在实验台上摆弄导管和穿刺针的女人低吼道： “你好了没有！这些人快闯进来了！” 话音刚落，方绍便看到实验台上人影一闪。 一个白色的身影冲了过来，方绍眼疾手快地闪开，那个身影冲着门一头撞了上去，直接将门与外面砸门的士兵们，全部撞飞了。 第三十四章 选择 一声巨响过后，门板摔在墙上，士兵们东倒西歪地铺了一地。 一个浑身雪白的少女出现在门口。 伊索索看着门外一片狼藉的样子，突然弯腰鞠了一躬。 “对不起，但我要带妈妈离开。” 伊索索慢慢向走廊的一侧转过身。 “希望你们不要阻止我。” 说完，她就冲了出去。 如同一颗炮弹，她在长长的走廊上飞奔，所到之处卷起一阵飓风，将整洁的实验部门冲撞得乱七八糟，抱着资料的研究人员从她的身边经过，被这阵飓风高高卷起又抛下，狠狠摔了个屁股墩，手里的资料在半空中纷飞。 接到消息的大批部队很快就赶来了，将走廊堵得水泄不通，纷纷向她开枪射击。 伊索索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些子弹打到她的身上，却像打到了钢板上一样，噼里啪啦掉落下来，没有造成一丝伤害。 伊索索笔直地冲向人群，瞬间就将人群冲散了。 最前面的士兵首当其冲，看到这个娇小的少女冲过来，他们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拦，但都被那坚硬如铁的皮肤撞飞了出去。 人墙被层层破开，伊索索撞人的时候注意了力道，这些人虽然一时动弹不得，但都没有受到重伤。 后面的士兵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开始死命地往两侧挤，逐渐空出一条路来。 伊索索冲得更加畅快。 后面，方绍用一只手臂挟着女人，紧跟在伊索索身后，一边健步如飞，一边还抽空笑着说：“我算是明白了，有人替自己干活，这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 三人一路穿过实验部门，来到了基地入口，之前那位队长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到冲过来的几个人，他伸出手：“喂你们……” 当然没有人搭理他，伊索索直接跳过紧闭的闸机，向居民区跑去，而方绍路过他的时候，还不忘“好心”地转头忠告一句：“感谢你的放行，不过你大概有大麻烦了！” 方绍笑着跑远了，队长原地愣了一会儿，突然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几十号人从基地里冲了出来，大叫着“抓住他们，快抓住他们”，但等到他们跑到闸机口，除了依然摸不到头脑的队长，哪还有那三人的影子？ “让开让开！小心误伤！”伊索索喊着，从道路中央穿行而过，居民们也不傻，基地区的骚动他们早就注意到了，此时关店的关店，回家的回家，一时回不去的也蹲在路边的商铺下抱住了头。 三人畅行无阻地一路跑到了来时的巷子，从破开的洞里钻了进去，临走前，女人还不忘重新将木板钉了起来。 三人回到了来时的暗道，步子终于放松下来。 不知是不是用力过猛，伊索索身子晃了晃，就倒了下来，方绍一把托住她：“她怎么又晕了，这么长时间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她没事，”女人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手术成功了，这次醒来之后，就能恢复正常了……不会动不动睡着，饭量可能比其他改造人大一些，但至少能吃饱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慢慢扶着墙壁站起来：“不过从今以后，她的硬化皮肤就只能在战斗中启用了，平常时候，她就只是个普通的力气大点的孩子……” 她看向伊索索，即便在黑暗中，方绍也能感受到，她的眼中充满了怜爱和悲伤。 方绍重新抱起伊索索，用失去手臂的肩膀架着女人，慢慢向外面的世界走去。 从基地跑过来，虽然有方绍的帮挟，但还是几乎耗费了她仅剩的所有精力，虚弱的她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方绍的肩膀上，方绍感觉到她的生命力正在缓缓流失。 方绍像忘记了两人的交易，一路上都十分沉默，直到又回到了那条气味浓重的通道，快要接近出口时，女人才首先开了口： “你不是想问我改造人的事吗？现在不问，可能就没机会了。” “那我就简明扼要地问了，”方绍说出了他这些天心中最想知道的事情，“人体核弹就是改造人的上限了吗？” “你这个问题，真是难答呀，”女人思考了一会儿，道，“如果从理论上，改造人的理论一直在发展，现在不是上限，以后也不会有上限。” “从破坏力上，就目前而言，人体核弹确实是破坏力最强的改造人，他们被制造出来，就不是单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孤注一掷、毁灭一切，所以我才说，把人体核弹用在讨伐某一个完全变异种身上，一定是司徒炳文脑抽了。” 作为“某一个完全变异种”，方绍想了想自己被彻底破坏的城市，完全认同这一点。 “至于战斗力，就更不好说了，毕竟每个改造人的能力不同，他不擅长某个方面，不代表他就不强了。” “现在的改造人成本太高，成功率太低，还没有办法形成正规的队伍，司徒炳文正在改造技术，降低改造人的能力，提高效率，力图实现量产，他想要建立一个真正的、由改造人组成的军队。” 女人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一抹异样的神采。 “我提醒你一句吧，记住一个名字。” “瑞德，联合军政仅有的三位特级巡查官之一，如果非要在现有的改造人中选出一个上限，那只能是他。” 女人说到这，指了指右侧出现的一个岔道，三人拐了进去，又走了十分钟，一架梯子映入眼帘。 梯子已经生锈了，踩上去摇晃不止，不断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顶部则是一扇类似于井盖的圆形小门，方绍分两次把一昏一弱两个女人送了上去，到了地面上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居然已经到了后半夜。 他们正站在来时的森林边缘，方绍找到了回去的路，转头一看，女人居然捂着胸口，缓缓倒在了地上。 方绍连忙上前将她扶到一块石头上。 女人剧烈地喘着气：“呼呼……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方绍紧锁眉头：“没有了，就算有，也不想问了。” 女人突然笑起来：“你真是奇怪，我也研究过不少异构生物，一直觉得异构生物就是冷血动物，他们不理解感情，无论对人类还是同类，他们都没有任何同理心。” “你是最特殊的，我不害怕你，也不讨厌你。” 方绍沉默片刻，道：“我曾经也跟你研究过的那些异构生物一样，我以为我会永远这样下去，但我却变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变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这种感觉真不舒服，说实话，我厌恶现在的自己，完全没有办法认同自己。” 女人道：“那就去试着接受这样的自己吧，等你什么时候克服了这种厌恶感，你才会明白，拥有感情，是一件十分幸福又痛苦的事情。” 她温柔地、像母亲一样拍了拍方绍的肩，接着叹了口气，感慨地说：“年轻真好呀，我也想回到年轻的时候，把我的人生重过一遍……” 一个人、一个异构生物，守着一个熟睡的少女，坐了很久。 女人看了看天，时间大约已经到了凌晨三点，她慢慢站起来，将背包塞到方绍手中。 “这里面有吃的，还有给索索准备的几套衣服，等她醒了，帮我交给她，她那么厉害，这些足够她生活半个月了。” 方绍道：“我会带她一起走，她的能力很有用，可以帮助我。” “那真是太好了，”女人一直紧绷着的背放松下来，仿佛卸去了所有的重担，“我能感觉到，她不讨厌你，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说完，她转过身，朝黑暗的林中走去。 “你要去哪？” “谁知道呢，”女人的声音显得非常遥远，非常平静，“我一个病弱的女人，去哪都一样。” 她的背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那丝血的味道和头发上的人工香味也随着远去了。 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在这森林中会遭遇什么，不言而喻。 方绍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那缕味道再也闻不见了，才背起包，抱起伊索索，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身边的景色越来越熟悉，估摸着还有十几分钟就能回到之前的那条公路，怀里的伊索索动了动，醒了过来。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开口第一句就是：“妈妈？” 待看清了方绍的脸，她的表情从开心转成了失望：“我妈妈呢？” 她扭动着身子，四下张望，但何处都找不到妈妈的影子。 方绍冷冰冰地道：“老实点，你妈妈走了，现在也可能已经死了，从今天开始你跟着我。” “什么，”伊索索愣了愣，突然开始疯狂地挣扎，“不可能，你骗人！妈妈不会死！放我下来，我要去找妈妈！” 方绍冷眼看着她，突然松了手。 伊索索没来得及开启硬化皮肤，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下。 她似乎被摔蒙了，坐在地上呆了好一会儿，又小声地叫着：“妈妈。” 方绍自上而下俯视着她，冷冷地说：“我说了，你妈妈走了，她生病了，就算跟着我们，她也活不长。” “她就往那边走了，如果你执意要去找她，那就赶紧滚，我绝对不会挽留，你可能只会找到几根骨头，或者几片衣角，也可能连骨头和衣角都找不到。” “选吧，是跟我走，还是留下来。你以前的人生是博士和母亲亲手定下的，你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机会，但以后的路都要由你自己选择，是生是死、是去是留，全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我受你妈妈所托答应照顾你，但除了她，没有人会事事为你做主。” 甩下这段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得很慢，边走边看着树荫间黑暗的天空，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走出去了将近一百米，身后传来“哒哒哒”的响动，接着一双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我跟你走。” 伊索索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 “我跟你走，带我走吧。” …… 一片寂静而黑暗的世界中，只有装备车上亮着一点暖光。 方绍走上装备车，回头看看依然站在原地的伊索索：“不上来？” “嗯，”伊索索望着森林的方向，靠着装备车坐在冰凉的地上，“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车上，苏印风打了个地铺，盖着唯一的那床被子，侧着身很安静地睡着。守夜的林宵坐在椅子上翻书，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穿着一身白大褂的方绍一个人走了上来：“回来了？” “嗯。”明明没有进行过战斗，方绍却依然觉得十分疲惫，不是肉体上，而是精神上。他坐到林宵旁边，闭上了眼睛。 林宵看到了窗外那一抹白色的身影，知道伊索索也回来了：“就你们两个？你不是去找她妈妈了吗？找到了吗？” 方绍说：“找到了……但发生了太多事情，我现在不想说。” 林宵注意到他的情绪有些低落，他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异构生物身上感受到这种情绪，他没有打搅他，继续低头看书。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方绍小声地开口道：“林宵，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 “人类为什么能够平静地迎接死亡？” “……” 真是个难答的问题，林宵认真地思考起来。 “有两种情况吧。” “第一种，当一个人打定主意要为同伴牺牲时，他就不再畏惧死亡了。” 林宵摸了摸口袋里的胸牌和衣角。 “生物惧怕死亡是本能，但人类的意志可以克服这种本能。” “第二种，则是了无牵挂。” “当一个人了无牵挂，对任何人和事都不再在乎的时候，死亡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解脱。” 方绍静静听着，想到女人转身走进黑暗中时，脸上浮现出的那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林宵，我改主意了，带着伊索索走吧。” 林宵怔了怔：“我是没意见，不过你怎么突然转性了？” “呵呵，”方绍轻笑了两声，“因为这是一个人迎接死亡之前唯一的牵挂，我可不能辜负了她的牵挂。” 第三十五章 异味 通往e地区的公路上，行驶着一辆装备车。 车上的乘客从三位变成了四位，驾驶位上换成了林宵，方绍坐在座椅上翻包，苏印风和伊索索则趴在地上，玩起了一种名叫五子棋的游戏。 地上用炭笔画上了网格，两人分别用圆形的石子和方形的石子做棋子，玩得不亦乐乎。 这是他们从座椅底下的箱子里找到的“神器”，应该是之前这辆车上的士兵们留下来的，军队的生活枯燥无味，军人们早就养成了一身自娱自乐的本事，五子棋只是其中一项。 “这样、这样，再这样堵住，是吗？”伊索索很认真地移动着圆形的棋子。 “嗯，是，一定要记住不能让五个棋子连成一串，无论是横的竖的斜的都不行，那样你就输了。”苏印风咬着根草，吊儿郎当地转着手中的方形棋子。 “哦。”伊索索继续埋头研究起了棋盘。 林宵从车镜里看着两人，不禁微笑起来。 刚开始说要带上伊索索，苏印风表示了强烈反对，可是当他发现伊索索的食量已经回到了正常水平，也不会再动不动睡着之后，又迅速地跟她打成了一片。 苏印风就是这样的人，触碰到风险的事情绝不会让步，无关风险的事情，就算是天大的事他也不会理会。 伊索索在苏印风的放水下连赢了三盘，她欢呼起来，然后兴奋地邀请方绍：“方绍哥哥，这个真好玩，你也来玩吧！” 方绍面无表情地看了地上的棋盘一眼：“我对这种弱智游戏没兴趣。” “你！”苏印风气不打一处来，“你才弱智！能把五子棋玩好也很厉害的好不好？和平时代还有世界范围的五子棋锦标赛呢！” “哦是吗，那和平时代的人类也真是无聊到一定程度了。”方绍无视掉苏印风的怒视，继续翻着手里的背包。 这是伊索索的妈妈留下来的，里面有衣服还有一些食物，有了这些，再加上之前储存的，至少到e地区之前都不需要再为吃的发愁了。 方绍皱着眉看了看伊索索那身几乎变成了灰色的白色冲锋衣，拿出一包衣服丢给她：“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赶紧换下来，看看你身上都成什么样了。” “哦。”听到是妈妈的东西，伊索索立刻弹了起来，然后抱着那包衣服看了看在场的几位男士。 苏印风指了指后排，原本放在那里被砸坏的折叠椅被拆掉了，现在只放了一床被子做地铺：“去那里换吧，我们不看。” 说完，他以身作则地扭过头，还捂上了眼睛。 伊索索一蹦一跳地跑向了后排，方绍把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在座椅上，从里面挑拣出来了十二块压缩饼干，几包速食荞麦面，还有一些“胶囊水”。 这种圆不溜秋的“胶囊水”只有龙眼大小，外面是一层可以咬开的薄薄脆脆的外皮，渴了就扔一个在嘴里，十分方便，在行军过程中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除了这些，还有那一包从地下居民区买的鲜花饼，方绍挑了一个出来，扔给开车的林宵。 “什么？”林宵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惊喜地叫了起来，“这不是老刘家的鲜花饼吗？” “太好了，阿姨最喜欢吃这个，正好这次给她带过去。” 林宵想了想未知的前路，又叹了口气：“希望能顺利见到她吧。” 方绍又扔了一个给伊索索，然后自己拿了一个，凑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苏印风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有动作，禁不住翻了个白眼，对林宵道：“我算看出来了，你这朋友是专门针对我的，他以前也这么贱吗？” 林宵咬着鲜花饼，含糊地说：“还算可以？” 方绍依旧无视苏印风，掰开那块鲜花饼，闻了闻里面的馅。 苏印风继续跟林宵唠嗑：“你知道吗，拿到食物后先闻一闻，这是野兽的习惯，不是像人类一样闻香味，而是为了分辨这食物能不能吃，有没有毒，有些野兽是可以闻出毒物的味道的，它们的原始生存能力绝杀人类。” 林宵头上流了一滴汗：“你可闭嘴吧苏印风，方绍，你别听他瞎说，这东西能吃，没毒。” 他看了看后视镜，却见方绍直起了腰，拿着那块饼，不断地闻着，眉头紧紧锁起来。 “怎么了？”看到他这副神态，林宵不禁紧张起来，有点吃不下手中这块饼了，“不会真有毒吧？” 方绍疑惑道：“奇怪，这个味道，怎么好像从哪闻到过……” 他又仔细嗅了嗅，从自己庞大的记忆中仔细搜寻。 不是鲜花饼本身的玫瑰香气，而是另一种甜香，它就夹杂在馅料里，没有与其他的味道融合。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它明明很淡很淡，很容易就被忽略掉，但只要捕捉到了，就会发现这个味道其实非常浓烈，有点像薄荷，但比薄荷更甜。 就是这股甜味，让方绍觉得异常熟悉。 以人类的嗅觉应该很难闻到，方绍想到这里，突然灵光一闪。 啊，他想起来了！ 据点！ 他攻陷05号城市最大的那个据点时，驻守的巡查官正在喝药，他从那药里闻到过一种清甜，和又酸又涩的药味混合起来，直接让他吐了一地。 那个甜味和鲜花饼里的甜味，一模一样！ 为什么人类的药里和食物里会有同样的味道，而且这味道……方绍心里产生一个想法。 他将这个异味告诉了车里的几个人。 “不会啊，”林宵使劲闻了闻鲜花饼，还是只有玫瑰花的味道，“老刘家鲜花饼在和平时代就很有名的，没尝出哪里不一样来。” 苏印风表示不以为意：“而且中药有时候也会用到食材的，有一两味料一样是很正常的吧。” “不对，”方绍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这个甜味不太像是自然香。” “自然香？” “嗯，花香、草香、木香，都属于自然香，自然香相对来说比较单一，很少见这种闻起来很……杂糅的香味。” 方绍找了个合适的形容词。 “这种甜香更像是人工的，或者说是化学的香，闻起来比较呛鼻，而且闻得久了，可能还会觉得头晕。” “那就奇怪了，”苏印风道，“鲜花饼里可能有人工的香精，中药里总不可能放香精吧，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方绍把鲜花饼一丢，往椅背上一靠：“随便你信不信，反正你们人类世界的事，与我无关。” 车里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林宵问道：“你真的闻到了？” 方绍没搭理他，反而闭上了眼睛。 伊索索换完了衣服，又“哒哒哒”地跑回来，看到那一袋子鲜花饼，立刻便伸手去拿。 方绍一把夺了过来：“别吃了，这不是好东西！” 看到这一幕，林宵终于确定了方绍没有在开玩笑。 他确实闻到了那个异味。 而且那个味道让他感到不舒服。 他默默想着：“等见到了方叔叔，把这件事告诉他吧，这事可大可小，如果是化学污染一类的事件，就不妙了。” 时间就在这种各怀心事的氛围中渐渐流逝，又过了两天，装备车开下了公路，在一座坍塌的立交桥旁边，车停了下来。 清晨的郊外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眼前竖立着一座很高的铁牌子，上面画着和平时代的路标和地图，在晨雾中氤氲不清。 林宵拿出指南针分辨了一下方向，点点头道：“从这里开始，就是e地区的地界范围了。” 他们从05号城市来到e地区，和平时代这段路坐高铁只需要七八个小时，开车也不会超过一天的时间。 而如今，高速公路绝大多数的路段都无法通行，走的全是些山野小路，时不时就要停下来确认路线，又要绕开有完全变异种坐镇的城市，生生走了将近五天才到达。 方绍远眺着连绵不绝的丘陵，还有更远处掩映在晨雾中、显得十分虚幻的一大片高楼建筑——那应该是座城市，问道：“距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方叔叔通常都在e地区的中心基地，大概有两百多公里吧，再走一两天就到了。” 林宵打开一份军用地图，上面用红色的圆圈画出了已经经过的地方，“不过我们接下来的路可能不会特别好走了。” 伊索索好奇地从车窗户里探出头，一边沐浴着凉爽的微风，一边注视着车外的几个人：“为什么？” “因为快到极限了，”在车下捣鼓什么的苏印风爬了出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装备车是油电混合动力的，油早就烧完了，三块备用电池也用到最后一块了。” “嗯，所以我们必须要找个地方补给，”林宵确认了路线，重新收起地图，“之前经过了这么多加油站都没有余油，如果还是找不到，就只能冒险进城了。城里还有电的可能性总比这荒郊野外大。” “但城里大概率会有完全变异种，”苏印风看了看方绍的胳膊，“他现在是我们最大的战力，在他完全恢复之前，我不建议冒险。” 方绍断掉的一臂已经生出来了一部分，但还是比平常稍短，五指也还没有完全分开。 林宵道：“所以我们现在面临选择，是冒险进城，还是在电彻底耗尽之后，弃车步行。” 方绍指了指远处的高楼建筑：“那是哪里？” “根据地图显示，是e地区的18号城市。一座小城，和平时代只有几百万人。” “嗯，”方绍考虑了一下，“我去看看吧。” “就你自己？”林宵道。 “嗯，我自己一个总比拖家带口带着你们安全些，我去看看有没有油电，如果没有就直接走吧，如果有，再回来商量。” 林宵点点头：“也行。” 方绍的行动力飞快，立刻就向城市的方向飞奔离去，消失在晨雾中。 伊索索注视着方绍的背影，趴在窗沿上，有些郁闷地说：“我们是不是拖方绍哥哥的后腿了？什么忙都帮不上。” 苏印风道：“自信点，不包括你，你看看长官，除了开车啥也干不了还不是照样呼来喝去的，人活着有时候要脸皮厚一点才能活得更好。” 林宵一巴掌呼在他脑袋上：“可别贫了，上车吧。” 两人上了车，关上车门，开始忙活各自的事等方绍探路回来。 没过一会儿，检查硬件设备的苏印风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你们有没有觉得车子晃了一下？” “没有呀啊啊啊！”伊索索话还没说完，一个强烈的晃动就让她险些摔倒，立刻改口，“你说得对，确实晃！” 林宵向窗外望去：“怎么回事？这不太像地震……” 又一次晃动袭来，他立刻抓紧了固定在地板上的桌子。而这一次，晃动不再是一下即停，而是持续动起来，而且幅度越来越大。 “啊啊啊不对劲啊！”苏印风没站稳，一下子趴倒在地，顺势抱住了桌子腿。 车子简直像漂浮在起了十级飓风的海面上，晃得里面的人七荤八素，桌子上、椅子上的东西全都被晃到了地上，更诡异的是，这阵晃动十分安静，除了车里“叮叮当当”东西落地的响声，窗外寂静得如同坟地，没有一点动静。 甚至连清晨的虫鸣和鸟叫不知何时也不见了。 林宵看到外面的晨雾越来越浓，终于确认了心中的想法：“这是攻击！全体警戒！” 几乎与此同时，那阵雾气突然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就要将这辆装备车团团围起来。 “该死，袭击者肯定一早就盯上我们了，就等着方绍离开！”林宵拽过背包，他为了应对突发情况，早就把必需品全部装到了包里备用，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上了，“快走！在雾气完全把我们包围之前！” 伊索索立刻撸袖子准备跳窗。 “不行，不能下车！”苏印风也叫道，“下了车车保不住我们也活不了！直接开车冲出去！” 伊索索又收回了已经踩在窗沿上的脚，一脸无措地看着两人。 是走，还是留下？这是一个问题。 第三十六章 摇荡 方绍只用了短短十几分钟，就翻丘陵越小溪，进入了e地区的第一座城市。 可能是因为城市小，和平时代的驻军也少，末世初期没有遭到人类大规模的军事反击，这座小城保留得相对完好，倒确实像是个还有电的地方。 方绍慢慢走在街道上，一边警戒着四周，一边嗅着空气中的气味。 这座城市有完全变异种存在，他捕捉到了那一丝残留的气息，但很淡很淡，似乎他此时并不在城中。 同时，他还闻到另一股熟悉的味道——甜味，那个在中药和鲜花饼里出现的甜味，又一次飘荡在这座城的空气中。 依然是淡淡的，似乎也是残留在这里的。 “这到底是什么味道？”方绍越发疑惑和警惕。 平心而论，这个味道不难闻，习惯之后甚至颇为神清气爽，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但方绍就是觉得不舒服，尤其是身处其中时，简直像被一张气味的大网裹住了一样。 他加快了脚步，城中的渐变异种不多，飞舞的空之精灵也不多，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加油站，但如他所料，早就空空如也了。 他继续向城里步行，很快就到了原来的市中心，他循着那丝气味找到了这座城内的完全变异种的住处——那大概原来是一座商场，有五层楼，二到五楼还是原来的样子，甚至还有五年前的商品，一楼则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又空旷的房间。 完全变异种住的地方，有电的可能性最大，果然，方绍试着按了按墙上的电灯开关，一楼大厅的大吊灯立刻大放光明。 “哼，虽然有电，但直接把装备车开到主人的家里来，实在太嚣张了，”方绍一边想一边往外走，“还是去找一找有没有其他地方吧。” 他回到了街道上，正要离开时，却突然觉得脚下的地面晃了晃。 “嗯？”他皱眉看着地面，总觉得哪里不对。 地面突然出现了波纹。 原本平坦的水泥路面突然变得柔软而湿滑，肉眼所见的，这条街道像水面一样荡漾起来，变成了波浪形，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并且持续晃动着。 站在上面就像踩在巨型的果冻上一样，想走一步都无比艰难。 与此同时，那层一直笼罩在城市上空的薄薄雾气突然开始向这边聚拢，四周立刻变得雪白一片，能见度迅速缩小，五米、三米、一米，到最后，甚至连自己的手都看不清了。 只听说在黑暗中会伸手不见五指，没想到在完全纯白的状态下，居然也会看不到五指。 “呵呵呵，”面对这诡异的情况，方绍却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是跟我不一样的类型啊。” “不过，如果只有这点能耐的话，可困不住我啊！” 说完，他便跳了起来。 脚下的地面虽然变得柔软，却极富弹性，反而给他这一跳借了力，生生跳起了三十多米。 半空中，触手飞出，缠住了楼顶天台的栏杆，方绍轻巧地落在天台上，向下望去。 他发现，雾气仅仅只是围住了他刚才站的那一小片区域，其他地方依然只有一层薄雾，但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整座城市的地面都已经变成了果冻般滑溜溜又黏糊糊的物质。 完全变异种的能力都是为遏制人类而生的，虽然他们相互之间也会斗争，但这位的能力显然无法对方绍造成困扰。 眼见那团雾气又狰狞地向自己袭来，方绍冷笑一声，在雾气追上来之前，便跳到了另一座楼顶。 这座保留完好的城市给他提供了十分的便利，他在一栋栋楼房间穿梭，以不慢的速度向来时的方向奔去。 雾气一直在他身后穷追不舍，但总比他慢一点。 快要跳出城的时候，他看到漫天的雾气正在向郊外的某一点移动。 “是想困住我，然后对林宵他们下手吗？”方绍想到这里，又加快了些脚步。 “不妙啊，希望在我回去之前，他们能撑住。” …… 装备车上，在伊索索手足无措的时候，苏印风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到驾驶位上打开发动机。 他把油门踩到了底，但车除了发出了更大的轰鸣声以外，根本纹丝不动。 他立刻放弃了尝试，直接一脚踢开了车门，冲林宵道：“你说的没错！还是下车吧！” 伊索索立刻踩在窗沿上，从敞开的窗户里跳了下去。 “呀！”刚落到地上，她就叫了一声。 “怎么了？”原本准备下车的苏印风见状，又缩回了脚。 “好软！”伊索索努力地想站稳，但踩在这柔软的地面上，双脚根本不听使唤，“别下来，下面根本没法走路！” 她紧紧抓住装备车的轮胎才没有被晃倒。 “怎么会这样！”这下不用选择了，上车下车都是死路一条，而且雾气越来越浓，苏印风眯着眼睛才能看到伊索索的脸，“你别离开那，我快看不到你了！” 伊索索像没有听见他的话，望着雾气弥漫的远处：“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没错！有脚步声！”车内的林宵也叫了起来，“而且数量很大，马上就要到了！” 他根本不用考虑那是什么，在这末世，能这样一大群一大群地袭击过来的，就只有一个物种。 一双手突然从雾气中伸了出来，抓住了伊索索纤瘦的肩膀。 伊索索想都没想，开启硬化皮肤，直接一拳砸了过去。 对方的脸立刻塌陷了一半，却没有放手，而是发出一阵尖锐的颤音，朝伊索索的脸上抓来。 渐变异种！ 伊索索反抓住对方的手，一用力便扭了三百六十度，耳边响起一连串让人极不舒服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对方的整条胳膊乃至上半身都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起来。 但无论受了多严重的伤，似乎都无法让它停下来，胳膊动不了它便张口去咬，伊索索一个不稳，被它扑倒在地。 林宵拿着枪想要瞄准，但雾气太浓了，已经浓到连头在哪都看不清了，情急之下他喊道：“伊索索，那样是不行的！要攻击它的头！” 闻言，伊索索再次操起拳头，用了更大的力气捶过去。只一下，便把对方的头颅砸了个稀碎。 一点淡蓝色的光露了出来，伊索索伸出手，把脑中连接着血管和神经的空之精灵扯了出来。 这样，一个异构生物才算彻底死亡。 否则就仅仅只是让它一时失去了行动能力而已。 但这只是第一只，后面，越来越多的渐变异种朝倒在地上的伊索索扑过来。 苏印风“啧”了一声，回到车上，从同一扇窗子里跳了出来。 他直接跳到了一只渐变异种的背上，手中的电光刃将它的头砍断了。 林宵打开了车顶的探照灯，灯光照进浓郁的雾气里，虽然无法完全驱散，但至少能将能见度扩大到两三米。 借着这一点光线，林宵开始向地上的渐变异种射击。 打空了一个弹夹，林宵迅速填装子弹，脚步声依然接连不断，甚至从其他方向也开始涌了过来。 突然，林宵打了个激灵：“脚步声！” 现在这软软的地面能发出脚步声吗？ 不能！ 他立刻扑到窗沿上，冲外面喊道：“苏印风、伊索索！你们试着向远处走一下！这些渐变异种过来的时候有脚步声！也就是说，只有我们这里的地面变成这样了，其他的地方还是原样！” 林宵把扩音器扔给苏印风：“用声音把它们引到坚硬的地方去！现在这样根本没法打！” “那你呢！” “我有枪，它们上不来！” “好！”苏印风立刻向前爬去，一边爬一边不断砍着扑过来的渐变异种。果然，爬了三四米，就触到了坚硬的路面。 他站起来，打开扩音器，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渐变异种立刻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接二连三地向他扑来。 伊索索也学着他的样子，爬到了普通地面上。 只有林宵还留在车上，虽然晃动得依然十分厉害，但渐变异种都被引到了远处，算是安全了点。 林宵一口气还没有喘均匀，一双手就从他的身后伸了过来，扣住了他的脖子。 不知何时，车上居然多了一个人。 第三十七章 自然元素 林宵握着枪僵在了原地。 一个语气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别动哦，只要我的手稍微用点力，你的脖子就不保了。” 林宵没有动，但不动声色地跟那人较着劲，然而扣住脖子的那双手简直像钳子般结实，他的那点力气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身后那“人”顿了一下，便动手拽下了他太阳穴上的防护装置。 感受到了凉爽的空气，林宵的心脏一下子揪了起来。 然后还没有下一步动作，装备车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有一个重物落到了车顶，接着下一秒，一侧的车玻璃被从外面大力敲碎了，一个人从车顶上弯下腰，如同一条柔软的蛇，从窗户里窜了进来。 他一脚踹向林宵身后的人，但那人的反应同样很快，瞬间就抓着林宵向一边躲闪。 然而刚刚闪开，就看到一片细长透明的触手簇拥着向自己袭来，一圈圈缠上了他的脖子，在窒息的压力下，他不得已松开了林宵，去扯那些坚韧滑弹的细线。 脖子上的压迫感一下子消失了，林宵没有思考便立刻转过身，朝那人开了两枪。 子弹正中那人的胸膛，他闷哼了一声，立刻识时务地举起了手：“停，我投降。” 林宵终于看清楚，那是一个青年，即便此时情况逆转，他的神色依然十分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淡，太阳穴上有着代表身份的十字疤痕。 方绍却没有松开他的脖子，而是指了指地面：“把这个变回原样。” 青年看了他一眼，下一秒，装备车终于停止了摇晃，安静下来。 青年道：“我就知道我在城里布置的东西困不住你，不过我远远闻到一个异构生物和几个人类一同接近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的嗅觉出了问题。” 他打了个响指，外面浓郁的雾气瞬间消散了。 上百只渐变异种突然同时停止了攻击，目光呆滞地发出一阵悠长的颤音，接着大多数都散去了，只有少数几只还留在原地，开始慢吞吞地挪动。 苏印风和伊索索小心地走了两步，发现这些渐变异种的攻击欲望已经收敛了，便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车。 青年看着这几个人加一个完全变异种的奇妙组合，高高挑起了眉：“你不打算说明一下吗？” 方绍道：“你没有资格听我的说明，而且你刚才盯上的那个人，那是我的猎物。” 他指了指林宵。 林宵无奈地说：“原来你还当我是猎物啊……” 青年“哦”了一声，扭头看着另外两个人，道：“那这两个人类可以给我吗？” “那个女孩也不行，至于剩下的，随便你。” 苏印风怒道：“剩下的也不行！真是的，你到底看我哪里不顺眼！” “那些先不管，”方绍皱起眉，上下打量着他，“你从哪里搞来的这一身味？” 青年的全身都弥漫着那种甜味，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烈，当然即便如此人类还是难以觉察。 之前方绍还在想那座城里为什么会有残留的味道，合着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青年疑惑地嗅了嗅自己的袖子：“我身上有什么味吗？” “就是一种甜味，这么浓，你闻不到？” “哦，你是说这个啊，”青年一脸无所谓地说，“前几天袭击了一个人类的仓库，从那里沾上的。” “仓库？”方绍立刻抓住了重点，“在哪里，带我去？” 青年莫名其妙看着他：“那里早没人了，你去那干什么？” “你管我干什么，”方绍收紧了触手，更用力地压迫着他的脖颈，“把我们带到那里去，你就可以走了，其他的你不用管。” “哦，”青年迟疑了一下，“你不是来抢我的城市的？”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有点兴趣，但现在我没时间，我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说完，方绍便用触手把他拖了过来，逼他坐在了座椅上，接着冲林宵道：“开车吧。” “……”林宵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苏印风心领神会地站到车门旁边，一边密切注视着青年的动向，一边警戒车外的情况。 林宵发动了装备车，没过几天，这辆车已经伤痕累累，先是撞坏了半边车头，现在又损失了一面车窗玻璃。 在青年的指引下，四处漏风的装备车向低矮的山里面进发。 方绍终于松开了他的脖子，却又束缚起了他的双手，方绍的触手非常坚韧，虽然可以被火烧断、被刀砍断，却很难被拽断。 就算是完全变异种，也得费点力气。 伊索索一直好奇地注视着这个陌生的男人，踌躇了几分钟后，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戳了戳他的肩膀。 “刚才那个软趴趴的地面，是你弄的？” 青年看了看她：“是。” “好奇妙，方绍哥哥都不会呐，怎么弄的？” 青年没有回答，反而是林宵道：“他是元素型完全变异种，索索，你不知道？” “她能知道什么？”方绍没好气地说，“三天前她连空之精灵都没有听说过，还是我告诉她的，你指望她知道什么？” 伊索索的毫无常识确实超乎想象，任何知识的缺失在战场上都可能是致命的，她如今的战斗完全是依靠蛮力和出色的防御能力在硬抗，但这些在元素型异构生物面前，很难派上用场。 于是林宵道：“那我简短地解释一下。” “元素型异构生物是一种特殊的个体，天生便具有操控自然元素的力量。” “水、火、风、雷、雾，甚至日光、空气、植物，都属于自然元素，这些特殊个体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完全利用其中的某一个或多个元素。这些元素通常无法直接致人死亡，但会给人造成极大的困扰，很难脱身。” “他们甚至可以完全不现身，就将人困死在其中。” “所以遇到这类异构生物，一味靠蛮力是不行的，需要用点脑子。” “哦，”伊索索听得云里雾里，将目光投向青年，“那你的能力就是操控空气和地面吗？” “准确地说，是硬化地表，”青年似乎完全不在意能力的泄露会对他不利，顺口解释道，“石头、硬结的土地，包括人类修建的道路，都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但本身就很柔软的泥土不在其中。” “哦，”清澈的目光又转向了方绍，“那哥哥除了触手以外，还有其他能力吗？” “……”方绍不知道怎么回应伊索索期待的眼神，只好望了望天。 “方绍是纯物理型异构生物，”林宵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物理型虽然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能力，但力量、速度、敏捷度、柔韧性乃至再生能力都全面强过元素型，虽然对人类的威胁旗鼓相当，但同类较量，多半时候还是纯物理型更胜一筹。” “是，”青年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相当痛快地承认了，“我打不过他，如果他是冲着领地来的，那我只能作为败者离开。”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好像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苏印风忍不住问：“你就不会觉得不服气，或者嫉妒吗？想要变得更强，想要超越他？” “不会，”青年平静地说，“我们只有敌对意识，但没有竞争意识，不会因为弱小而嫉妒，也不会因为强大而狂妄。” “虽然外表跟人类相似，但内在完全不同呢，”林宵开上一条盘旋上山的公路，“说起来，你面对我们，不会产生攻击欲望吗？” “当然会。” “但你却可以和平地跟我们坐在同一辆车上。” “因为我们对人类的攻击欲望，其实相当于人类的繁殖本能。就像人类饿了不可能什么都吃，***上来了不可能见到个异性就扑上去一样，我们身为智慧生物，是可以一定程度上抑制这种本能的。” 青年指了指窗外经过的渐变异种：“但它们不行，它们没有智慧，更接近于野兽。” 第三十八章 日出于川 末日以来，人类其实很少有跟完全变异种交流的机会。 毕竟人类惧怕他们，而他们对人类只有攻击欲望。 所以人类对这个新型的智慧生物了解不多，只知道他们毫无感情，极度理性，也极度冷血。 虽然个体间的性格有些许差异，但这几点都是相同的。 而眼前的青年显然比方绍更接近人类认知中的完全变异种，虽然他现在看似很老实地坐在座椅上，双手被方绍束缚着，但面对车上的三个人类，他的眼睛中难掩跃跃欲试的悸动。 在这种注视着猎物般的目光笼罩下，林宵一路把车开到了邻近e地区18号城市的一处山中洼地，找到了一个隐藏在碎石滩中的隐秘入口。 这是一个独立的地下仓库，不与地下战壕相连，只有十几米深，可能是为附近的据点储备物资的。 因为之前发生过战斗，入口被毁了，碎石滩上出现一个大洞，如同一片触目惊心的疮口，周围散落着几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散发着一股恶臭，一大群苍蝇趴在上面，裹得密不透风。 装备车的轰鸣声一响，所到之处产生微微的震动，苍蝇哗地全部飞了起来，弥漫在半空，形成一道漆黑的云幕，十分壮观。 青年指了指，说：“到了，就在那里，我可以走了吧。” “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方绍提起他的袖子摇了摇，“你身上的这股味，除了这个仓库，你还有在其他地方闻到过吗？” “这个味道吗，”青年又低头嗅了嗅，“其实我经常在人类的身上闻到，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有，但平均十个人就会有一个人身上带有这个味道，我都习惯了。” “习惯？有多久了？” “嗯，”青年回忆了一下，“怎么也有一两年吧，一开始只是偶尔会有，现在越来越频繁。” 对于两人说的气味，林宵感到十分困惑不解，他从e地区调过来之前，从未闻到过那个似乎无处不在的怪味。 方绍解开了他的束缚，让他走了。然后几人围在入口处，向下望去。 下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方绍率先跳下去，刚一落地，那股浓郁的甜味便瞬间充盈了他的鼻子。 方绍呛得咳嗽了几声，不得已压抑住了自己的嗅觉——无论是强化还是弱化，异构生物都可以轻松驾驭。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散发出微光，仓库里的一切都在他的眼前凸显出了轮廓，杂乱无比，角落堆放着不知名的器械，箱子从地上一直叠到了顶棚，地上全是凌乱的脚印和鲜血。 他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了挂在墙上的灯绳，拽了拽，一阵滋滋啦啦的电流声过后，灯棍居然奇迹般地亮了。 看到仓库里突然大放光明，苏印风惊喜地叫出了声：“有电！” 有电就代表着这辆破车至少能坚持到01号城市，几人合力将三块电池搬进仓库，苏印风和林宵搬了一块，伊索索一个人扛着两块，都下到了仓库里。 一接触到下面的空气，林宵就打了个激灵：“这个味道！” 方绍闻言立刻抬起头：“你们终于闻到了？” “嗯，好甜，”林宵小心地将电池放在地上，转身找起了接线，“但不难闻。” “有点像女人的香水味。”仓库里没发现插口，苏印风在电路板上扯出一段导线，将沉重的电池推了过来，埋头忙活起来。 “跟香水味还有点不一样，香水的化学感更重，这个虽然有明显的人工痕迹，但更像是可食用的。” 林宵观察着这个仓库，仓库被各种货物塞得满满的，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他打开地上一个箱子看了看，里面有一些子弹，但受潮了，已经不能用了。 苏印风守着电池充电，林宵和方绍则翻起了那些箱子。 伊索索在物品间狭窄的缝隙中跑来跑去，过了一会儿，皱着鼻子跑到方绍身边拽住了他的袖子：“哥哥，这味道好难闻，我有点难受。” “哪里难受？”方绍停下手中的活，看了看她红扑扑的脸颊。 “这里难受，”伊索索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比划了下自己的胸口，“有些涨，脚下还轻飘飘的。” “你们呢？”方绍看向另外两人。 “我没事。”林宵回答，苏印风也摇了摇头。 伊索索从小生活在研究所，除了消毒水，几乎没有接触过任何有刺激性的气味，对外界的味道非常敏感。 方绍道：“你先上去吧，顺便帮我们警戒一下，省的那家伙出尔反尔。” 乖巧地点点头，伊索索跑走了。方绍喃喃道：“让人不舒服的气味……吗？” 自言自语着，他继续拆着箱子。这些箱子绝大多数都是空的，偶尔一两个有东西，也都是一些受潮的枪械子弹，绝少有能用的。 翻着翻着，林宵疑惑地抬起头：“我怎么觉得这地方起码得荒废一年了，那个完全变异种真的是前几天才袭击这里的吗？” “他没必要跟我们撒谎，”方绍拆完手边的箱子，向墙边上几个摆得稍整齐些的箱子走去，“这地方透气性不错，这些味道用不了半个月就能完全散去，肯定不久前还有人在这。” 苏印风猜测道：“可能是运送货物的中转站，被那家伙抓了个正着，就是不知道运的什么货。” 方绍搬下墙边最顶上的箱子，比空箱子沉一点，说明里面有东西。他抹去箱顶的一层薄尘，发现箱子上印了一个奇怪的标志。 “你们过来看看这个。” 林宵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围了上来。 不是随处可见的联合军政标志，而是一个全新的、象形的符号。 那像是一轮大放光芒的圆日，下面是代表河流或湖海的两长一短三道波浪，斜过来看有点像一个“川”字。 日出于川，其明自现。 这是人类和平时代的一句古语。 这个标志代表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林宵看了看其他几个箱子，也有同样的标志：“这个符号我从来没见过，这不是联合军政的东西。” “现在除了联合军政，还有谁能随便到上面来，”苏印风也走了过来，“打开看看。” 里面的东西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居然是一大团棉絮。 但同时，一股比空气中飘散的气味更为浓烈的甜香从里面发散出来，方绍把棉絮全都扯了出来，费劲地从里面剥离出了三个玻璃小瓶。 两个瓶子里盛放着粉红色的液体，另一个则是粉红色的颗粒。 林宵小心地打开一瓶闻了闻，剧烈的刺激让他感觉自己的鼻腔都险些通透了，他立马合上盖子，捂着口鼻咳嗽起来：“这个真受不了！” “这几个箱子不会全是这东西吧？”苏印风说着又打开了另外的箱子，“果然！” “之前那伙人估计就是运送这些东西的。”林宵边说边想，是运送到哪里的呢，附近的据点，还是c地区？ 又是从哪里运送过来的？ 这里虽然有八个大箱子，但只找到了二十瓶拇指大小的玻璃瓶，其他的全部都是防震的棉絮。 在末世运个东西风险可是相当大的。 毕竟地下战壕不是相互连通的，大多时候还是要依靠装备车在地上走。 只要是地面上，就随时有可能遭到异构生物和变异兽的袭击。 所以联合军政这些年来运送的事物，最多的就是兵器，其次是转调的军人。 即便避开了城市，绕开了山林，运送队伍的遇袭率依然居高不下。 这个小瓶子，它有什么魔力，能值得联合军政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冒着如此的风险，跨越万难将它一路护送到这里？ 林宵有种不妙的预感。 第三十九章 梦境 最让他感到不妙的，是这个仓库。 这个仓库明显已经废弃了，又位于这么一个隐蔽的山间洼地里，就算运送队伍需要中转，附近的据点不比这里安全？何必要绕远路跑到这个偏僻的地方？ 除非，他们运送的，是不能被人所知的东西，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林宵觉得不能再想下去了，想得越多，他的思维发散得越广，得到的结论就越是触目惊心。 他把第一个箱子里的三个小瓶收了起来，其他的则被留在了箱子里：“带走一点吧，等到了基地，我看能不能找人化验一下。” 他顿了顿，叹口气道：“一天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我就一天都放不下心里这块石头。” 三人继续搜刮这个仓库，最后搜刮出来的能用的东西，也只有几只步枪和配套的子弹，以及几块保质期很长的压缩饼干。 等到三块电池都充满了电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整整八个小时，到深夜了。 三人把电池搬回了车上，伊索索看到他们，本来蹦蹦跳跳地迎上来，却在离他们还有三米远的地方突然停下脚步，又拉开了一点距离。 “你们身上也有那种味道了！”伊索索皱着鼻子说。 “忍着点吧，这段时间我们大概要跟它共存了，”林宵上了车，找了块布把三个小瓶子包起来，放远了些，“其实习惯了也没这么夸张，挺神清气爽的。” 既然已经入夜就无法赶路了，这一天算是浪费了。 装备车的一面窗户碎掉了，还好车上有备用的玻璃，林宵和苏印风合力把它安上，虽然风一吹就咯吱咯吱响，十分不稳当，但至少有了个还算温暖的入睡环境。 好好睡觉的机会让给了伊索索，三位男士轮流守夜。 第一个守夜人员是方绍。 熄了灯，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小灯，林宵躺在狭窄的座椅上，盖着自己的外套，在香气萦绕的仓库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他觉得自己鼻子里到现在还留有那种甜香。 当然也可能是那三个小瓶散发出来的。 明明没有睡意，意识却逐渐变得迷迷糊糊起来。 他能够感觉到时间的流动，说明他没有睡着，而且时间只过去了一小会儿，就这么一点功夫，他居然做了个梦。 一个关于过去的梦。 他也不知道在这种状态下的脑部活动到底算不算得上“梦”，还是充其量只能称作“回忆”。 他很少做梦，无论睡眠深浅。 但这一次，由末世前的记忆组成的梦境如同洪水，开了闸以后，就彻底拦不住了。 父亲还在的时候，他住的高楼上的公寓。 父亲去世之后，方叔叔的军区大院，院里的小孩有自己、弟弟林洁、方叔叔曾经救过的女孩小芸，还有，一脸稚气的方绍。 方绍年龄最大，他像大哥一样，带领他们翻遍了军区大院的每一个角落。 每天都畏缩地跟在他身后的是小芸，总是想出歪点子跟他吵架的是林洁，每次都在劝架但每次都会演变成和稀泥的是自己。 那个时候真好啊，军区大院其实并不大，但对这帮孩子来说，就是一个广阔而有趣的世界。 真想回到那个时候…… “林宵、林宵……” 一个声音将他从梦境里拽了回来。 他一下子就惊醒了。 准确地说，是一下子睁开了眼，因为他并没有睡着。 长大后的方绍正垂头注视着他，跟梦境中孩子的面容重合了起来。 林宵觉得嘴唇有些干燥，便坐了起来，拿过水壶灌了口水，这才开口道：“我睡了多久？还没到交接时间吧？” 他觉得自己顶多躺了二十分钟。 果然，方绍道：“没有，只过了二十分钟，但是，你说梦话了。” 林宵的动作顿了一下：“我说了什么？” “很小声，我没听清，”方绍的眼神有些古怪，“但确实说了。” 梦境的内容十分清晰地留在脑中，林宵大概能猜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以异构生物的听力，他不相信方绍没有听清的说辞。 他重新躺回椅子上，望了会儿装备车昏暗的顶棚，突然问道：“方绍，你面对我们，会有攻击欲望吗？” “……”闻言，方绍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当然有。” “但这种攻击欲望已经比以前淡了许多，尤其是面对你的时候。” “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的这种变化？”林宵问。 “什么时候呢？”方绍也在想着，“这是种潜移默化的改变，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变得不再像我了。如果非要找一个时间节点，那只能是我得到‘灾厄’之后。” “没错，从我获得灭世权能的那一刻起，改变就已经开始了。” “……” “如果得到了其他权能，他会继续改变吗？最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林宵这样默默想着，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睡着了。 一夜无梦。 …… 第二天一整天，林宵一直处于一种无精打采的状态。 “我说长官啊，你当初一晚上只睡两小时的时候也没这样啊，”苏印风摸了摸林宵的额头，“你这是怎么了？” “头痛，”林宵使劲按揉着太阳穴，“昨天晚上做了个梦，之后就开始头痛了，简直像裂开了一样。” “你会做梦？这真是个稀奇事，”苏印风用冷水浸了浸毛巾，叠好了盖在他的额头上，“有没有好一点？” 林宵叹了口气：“就那样吧。” 他浑身无力地瘫在椅子上，转了转脖子，看到方绍打开了布包，正拿着那三个小瓶子研究。 瓶身上没有任何说明，方绍倒出一点点粉末在手心里，舔了一下。 一种很刺激的甜味从口腔逐渐蔓延开来，有点像薄荷糖，确实提神醒脑，但后劲过了之后，又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 这种感觉对方绍来说转瞬即逝，很快就被头颅中的空之精灵压制住了，但如果是人类，恐怕要晕一段时间了。 林宵盯了一会儿他的动作，问道：“你怀疑我的头痛跟这个有关？” “这不是很明显吗？”方绍晃了晃小瓶，“你能猜到这是什么吗？” “大概能猜到，”林宵眼神沉静，眼底却隐隐有一抹激烈的光彩，“但仅是猜测的话，我现在不能说，那样不负责任。” 方绍冷哼了一声：“我也大概能猜到，我有这方面的知识，人类总喜欢在歪门邪道上费心思。” 一旁，伊索索拽了拽苏印风的袖子，一脸的困惑不解：“哥哥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呀？” “听不懂最好，”苏印风淡淡地说，“你只需要记住，有些东西，是无论何时何地，都绝对不能碰的。” 接下来两天的旅途，一路上顺风顺水，再也没有遇到危险，方绍的右臂也在这段时间里彻底恢复了。 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来到了e地区的中心区域——01号城市附近。 与这一路上毫无人气的氛围不同，01号城市居然意外地热闹。 当然这个热闹只是相对的，他们久违地在城市里看到了人，01号城市简直成了个无比大的据点，外围正修建着高高的防御墙，已经架起了几门激光炮，入口处不断有装备车进出，几十名军人正帮忙运送着物资。 改造人加入战场不过半年，e地区的人类就已经凭借着这股新兴的、强大的力量，成功驱逐并剿灭了坐镇在01号、03号、08号和12号城市的完全变异种，将本就属于人类的城市夺了回来。 虽然这几座城市的安全性还不能保证，生活在地下战壕的大批群众还无法回到家园，但只要城墙修起来了，军队驻进去了，回归以往的日常也只是时间问题。 毕竟自从四年前最后一波空之精灵狂潮过境之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大批次的空之精灵入侵了，现在零星在空中飞舞的精灵们，也对人手一个的防护装置无可奈何。 只要没有完全变异种，现在的地表总体来说就是安全的。 第四十章 商贸大厦 在正在修建的防御墙附近，装备车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停下来。 林宵用望远镜看着热火朝天的士兵们，感叹地说：“这才过了多久，这里就已经初见规模了，不愧是方叔叔。” 如今的第五提督虽然说不上是个庸才，但眼高手低，说的比做的多，e地区能有如今的成就，绝大多数都要归功于方志昀。 林宵与苏印风轮流用望远镜查看情况，虽说防御墙还没有修建完成，但中心城区也已经用带电的铁丝网围了起来，每隔一段距离都安排了士兵站岗，十分难混进去。 方志昀办公的地方已经从地下战壕搬到了这里来，位于曾经的商贸大楼，现在被改造成了临时的军事基地。 林宵被调到c地区前，去过一次，那里层层重兵把守，是整座城中防御最为森严的地方。 他看着入口进进出出的车与人，有些犯难。 其实他心里是存着一些侥幸的。 末世时期人类社会的通讯十分艰难，以前建立得非常完善的信息网被彻底破坏，各个地区的独立战壕间甚至连电报都发送不了，目前联合军政还没有任何有效措施来解决远距离的通讯问题。 人类只能回归最原始的通讯方式。 就是送信。 每隔一段时间，各个地区的情报部门负责人都会将本地区的大事要事收集汇总起来，集中反馈给总部所在的a地区。 所以信息传递会出现非常严重的延迟。 e地区剿灭了某个完全变异种，可能两个月之后才会传到总司令的耳中。 所以e地区这边有很大的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在他们的档案里，他依然是联合军政的二级巡查官。 只需要带着身份验证卡大大方方地走正门就好。 但他不敢赌。 一旦赌输了，四周的狙击枪、激光炮，瞬间就会送他上天。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后门吧。 几人避开巡逻的队伍，来到了中心城区附近。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两米高的带电铁丝网。 方绍指着铁丝网，对此嗤之以鼻：“那玩意儿有什么用？我扛着个人都能翻进去。” 林宵立刻向他投去了非常有诚意的目光：“那就拜托了！” 方绍：“……？” 作为安排任务的一把好手，林宵很快就给每个人都分派了活。 由他跟方绍潜入基地，苏印风与伊索索在装备车上待命，一旦被人发现了，就开上车玩命地跑，找一个犄角旮旯藏好，越隐蔽越好，反正以方绍的嗅觉，只要他们还在十公里以内，他都能一路闻着找到他们。 两拨人在铁丝网前分别，这段铁丝网离两方站岗的人员都比较远，且对面就是一栋空房子，只要方绍的速度够快就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就算不幸被看到了，也能迅速躲进空房子里。 一切安排妥当，方绍本想习惯性地把林宵抱起来，结果林宵眼疾手快地自己爬上了他的后背，还抓住了他的肩膀。 方绍：“……信不信我把你爪子剁下来。” 林宵无奈且无辜：“我可不是伊索索，被个男人抱实在是太诡异了，就这个姿势吧，抓你肩膀是最稳的。” “哦是吗，那你可坐稳了！”方绍不安好心地笑了两声，然后身形突然就动了起来。 这速度有多快呢？快到林宵觉得自己的头还在原地，身体却已经随着方绍向前冲去！ “啊、呜……”林宵下意识地想叫，然而刚张开嘴便有一大团强风灌了进来，直接就把他的喊叫顶了回去。 方绍以最快的速度掠过了助跑路段，然后高高跳起来。 远处站岗的士兵感受到了什么，敏锐地向这边望了过来。 但他的眼睛只捕捉到了方绍最后留下的一丁点残影，他甚至完全没有认出那是什么。 他困惑地揉了揉眼睛，心想自己大概是站累了，眼花了，出现幻觉了。 方绍背着一个一米七六的大男人，依然非常灵活，从碎裂的落地窗里跳进空房子，落地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响声。 他在虚掩的门前微微俯下身，从门缝里向外张望。 虽说是中心城区，这一带还是以不超过十层楼的小型住宅区为主，而且被毁坏得很严重，但更远处那一片拔地而起的摩天高楼，却保留得非常完整。 在这个四周逐渐陷入黑暗的时间点，方绍根本不用向林宵确认方向，因为那片高楼区中，绝大多数的楼房都寂寂无光，只有一座由两幢瘦高的高层大厦组成、中间由一条空中走廊相连的建筑，灯火通明。 果然，林宵指了指那座建筑，道：“就是那里了。” 两人原地等了一会儿，直到太阳彻底隐去了光芒，方绍才再次背起林宵，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大街上。 晚上人流少了很多，而且因为电力紧缺，绝大多数的地方都是一片黑暗，这给方绍提供了便利，有时候迎面撞上了巡逻的人，他也可以在那一盏盏昏暗的煤油灯映出自己的身影之前，就迅速地隐藏起来。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原商贸大厦楼下，那里已经筑起了一圈围墙，而且围墙上每隔一段距离都配备了强光探照灯，灯光照射之下，任何人的身影都无处遁形。 但这可难不倒方绍。 他又触手破坏了两盏探照灯，然后隐藏起来，这边的情况果然引来了好几处巡逻和站岗的士兵，他就趁其不备，从另一边失去了守卫的围墙下翻了进去。 两人绕到了大厦的背面，那里灯光黯淡一些，方绍开口，十分简短地问道：“几楼？” “方叔叔的办公室在五楼a区，”林宵看了看这将近二十米高的楼层，“能爬上去吗？” “我自己可以，带上你难。” “你带着我，最多可以爬到几层？” 方绍计算了一下，确定地说：“顶多三层。” “好，那就三层，”林宵看了看腕表，“前五层楼，每到整点、一刻、半点、三刻都会有一次巡逻，我们等七点再走。” 不一会儿，商贸大厦的钟声敲响，七点了。 方绍像猫一样，带着林宵落到三层的窗台上，走廊上亮着灯，但空无一人。窗户锁着，方绍的触手伸入两块玻璃交叠的部分那仅有几毫米的缝隙中，将锁打开了。 两人迅速且无声地跑上了五楼，这大厦非常大，内部被改造成了一间间的办公室和修整室，但绝大多数都是空的，毕竟与大厦的面积相比，这点驻军的人数实在不够看。 只有五层特殊点，因为整个楼层只有一间超大型的办公室。 这层楼被玻璃隔断分割成了四五块区域，其中有一间休息室、一间接待室、一间武器室、一间多媒体会议室，还有一间专门用来开小灶的厨房，剩下的就全是这个巨大无比的办公室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办公室，居然一个守卫的人都没有。 林宵心中的警铃敏锐地响了起来。 他们收敛着脚步声，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楼层的中心，在一面黑檀木办公桌后，有一个人坐在那里。 虽然背对着他们，但能坐在这里的，除了方志昀，再没有第二个人。 他坐在皮椅上，面对着落地窗，垂着头，似乎在看着什么。 林宵知道这是方叔叔的习惯，看文件和资料的时候，他更喜欢面向窗外，一抬起头就能望见一个广阔的世界，而不是一抬起头，眼前就只有办公室这一亩三分地。 两人缓缓走近，还没等林宵出声叫他，办公桌后的人突然转过了身，手里拿着一把大口径的手枪，对着两人，扣动了扳机。 第四十一章 体术 方绍一把推开林宵，自己却避之不及，被打中了肩胛。 “嘁，”感受到疼痛，方绍冷哼一声，刚要放出触手准备反击，却被林宵拽住了胳膊。 林宵看着办公桌后那张熟悉的脸庞，一时说不出话来。 方志昀用手枪指着他们，却全然没有看方绍，只是盯着林宵的脸，笑道：“哟，林宵，好久不见。” 看到方叔叔的态度，林宵的心里就凉了大半。 “您知道了？” “呵呵，是的，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见我，”方志昀站了起来，一米八五的身高，健硕的体格，坚毅而平静的脸庞，都昭示着这个特级巡查官的自信与强大，“不然你以为，就凭你们两个，能这么轻易就找到这里来？” “是，从进入您的办公室开始，我就开始警惕了，”林宵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但我没有想到您会开枪。” 方志昀注意到了他的语气，表情有所动容：“一直在说敬语呢，孩子，从小到大，你觉得自己犯错了，对我的语气都会不由自主地恭敬起来。” 他叹了口气：“你终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如果是我亲儿子，不管是他犯错还是我犯错，他对我的态度就只有一个——去你妈的。” 林宵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方绍，对方当然没有任何表情。 “不过你也有让我想不到的事情，”无视了半天，方志昀的目光终于移到了方绍脸上，“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会跟完全变异种一起行动？” 林宵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那您又是怎么知道我的事呢？” “两天前，第三提督回总部复命，路过这里，告诉我的，”方志昀说，“他说你变异了，但现在看来，好像发生了比变异更复杂的事。” “靠！晚了一步！”林宵忍不住骂了一声，“真是恶人先告状！他自己做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没有明说第三提督的恶行，方志昀不是外人，但四周都有监控，他不能在这里透露灭世权能的消息。 方志昀淡淡地说：“我不管你跟他有什么恩怨，你带着完全变异种闯入基地，这叫什么？”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带着强烈的进攻性：“这叫叛变，我作为特级巡查官，有权利将你就地正法。” 说完，黑洞洞的枪口便闪现出来了两朵火花。 方绍早已做好准备，用力一推之下，两人之间瞬间分开了十米的距离。 而方志昀，开了两枪之后，居然放下了手枪，徒手向方绍袭了过来。 他的速度不慢，普通人类拥有这样的速度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但距离改造人还是有一段差距，更不要说完全变异种。 所以在方绍眼中，他的行动轨迹跟慢动作没什么明显区别。 方绍完全可以躲开他的拳头，然后再一拳击打在他的腹部。 他也是这样做的，在对方即将冲过来的那一瞬间，他便压低了身子，右手握成拳向后拉开弓，就等着他把人类脆弱的躯体送到自己眼前来。 然而，下一秒，一个拳头重重地砸到自己脸上。 因为没有预料到，身体完全承受下来了这股强劲的力道，上半身被打得扭转了180度，根本无法站稳，整个人腾空而起。 怎么会？！ 明明速度那么慢，明明自己已经瞅准时机躲开了，这一拳到底是怎么落到自己脸上的？！ 除非，那个男人早已计算好了他的躲避时机、他的躲避方向、他的下一步行动，甚至是他右手的出拳速度和出拳角度，否则，他的拳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 那个男人很清楚，比速度，他不可能比得过完全变异种，所以从一开始，他的拳头瞄准的就不是尚在眼前的方绍，而是躲避之后的方绍！ “呃……” 方绍发出一声闷哼，立刻想要调整姿势，然而失去了初始优势，对方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他的身体尚在腾空，第二拳就已经接踵而至。 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腹部，他还没有彻底落地，就又被这股冲击力砸出去将近一米。 接着，第三拳、第四拳、第五拳……短短几秒钟，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拳招呼到了自己身上，而且瞄准的全部都是要害，腹部、腰部、面部、甚至是胸口，每一拳都比上一拳的力量更大，他逐渐从房间中央被打到了墙边。 他的拳头如同雨点，看似极为杂乱、毫无章法，但实际上每一拳都是经过精密的计算和规划，总是打在他最难抵挡的部位。 他几乎把方绍被击飞的路线都预料地分毫不差，他的挥拳没有一次落空，拳拳到肉，招招凶悍。 方绍不是没想反击，但在这种不断被逼退的状态下，双手真的很难使上力气，而且每次出手都会被对方精准地格挡或躲开，然后下一秒，又会有更重更快的拳头落到自己身上。 如果是人类，被他这么一通打，不死也得落个半残。 连连后退下来，终于退到了墙边，方绍看不见背后也根本没机会看，新的冲击到来后，他的脊梁骨毫无准备地撞在坚硬的墙面上，把墙皮撞出了一道细细的裂痕。 而最后一拳，也已经近在眼前。 这一拳从半空中舒展开来，从一个沙包大的拳头，变成了一张布满褶皱和老茧的大手。这只手跟他的脸差不多大，直接抓住了他的两边太阳穴，把他的头颅狠狠按在了墙上！ “嘎嘣”一声，方绍绝对是听到了骨头裂开的声音。 那双大手停顿了一秒钟，才缓缓松开。 随之露出来的，是方绍双颊高肿、左眼青紫、鼻梁塌陷的脸。 左眼受了一拳，无论如何也动不了，方绍费力地睁开另一只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背对着灯光而站、全身的肌肉都被光芒描摹得无比清晰的男人。 “哈哈哈哈！”那个男人爽朗地笑了起来。 “你退步了，方绍。” 这场打斗看起来无比激烈，实际上，才过了几秒钟而已。 这短暂时间里，被晾在一旁的林宵目睹方绍瞬间就变得鼻青脸肿，大气也没有出一口。 他知道，方志昀精通各种搏斗方式，其中最为擅长的，就是拳术。 据说，方志昀年轻的时候，曾仅靠拳头就将一个为黑社团卖命的狠厉杀手活活打死。 他从来都没有质疑过方叔叔的体术。 但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方志昀的拳术已经精进到了如此地步。 要知道，他的对手，可是完全变异种，堪称如今世界最顶级的智慧生物！ 然而这个顶级的智慧生物，却在他这个普通的人类面前，吃了瘪。 这是何等强大、又燃烧得何等热烈的生命！ 第四十二章 谁是俘虏 墙边，方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抬起手，捏住鼻子用力一掰，把歪掉的鼻梁正了回来。 其余的表皮伤也在肉眼可见地迅速复原，但也仅此而已了。 方志昀这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拳头，伤到了他的肋骨、脊柱、颅腔、后脑，这些都是难以迅速恢复的伤势，方绍现在仅是动一动胳膊，便牵一发而动全身，浑身的骨头和肌肉都在生疼。 虽然空之精灵压抑住了一部分的痛感，让他不至于动弹不得，但疼痛还是严重拖慢了他的动作。 现在的他，大概只能发挥一半的实力，来应对那个生命力灿烂旺盛得如同火焰，无比耀眼的男人。 他紧盯着面前的男人，眼睛里爆发出激烈的光彩，即便被打得那么惨，也没有愤怒，只有好奇，只有求知欲。 代表灾厄的光点在男人的身上逐渐显现出来，他找遍了全身，也只有一片蓝色，半点红光也没有。 也就说明，权能认为，这个普通人的实力与他这个完全变异种相比，最起码也是旗鼓相当，甚至是略胜一筹！ “好强，”他喃喃道，用一种混杂了狂热与求知的眼神紧盯着方志昀，“好强、真的好强，居然能把我逼到这份上，你真的是人类吗？” 听到他不知道是不是自言自语的问题，方志昀怔了怔，随即笑了。 “是的，我是人类，一直都是，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他再次操起拳头，“小子，可别小看人类啊！” 感受到拳风，这一次，方绍躲开了。 虽然全身都在疼痛，但这并不会影响他的视觉和观察能力，男人的动作也不会因此更快，落到他的眼中，还是如慢动作一般，这是伤不到他的。 而且这一次，男人似乎也没有再使用他那无比精确和强大的计算能力和预料能力，男人的拳头第一次挥空，砸到了墙上。 然而下一秒他的腹部却又感受到了疼，原来男人在挥拳的同时，一心两用，又将膝盖曲起，狠狠地顶在他的肚子上。 “噗！”方绍一阵头晕目眩，喷出了一口血。 “只注意眼前就会忽视潜在的危险，”方志昀以坚硬的膝盖骨为支点，缓缓碾着方绍柔软腹部的血肉，“在战斗的过程中，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及时掌握对方的行动，才能规避风险。” “呃、咳咳……”方绍的脸痛苦地扭曲成了一团，然后突然向前伸直了胳膊，十根触手同时从指甲里飞出。 看到这些灵活扭动的细线，方志昀立刻放弃了进攻，开始后退。 触手上生出了一排倒刺，方志昀避之不及，有几根钉在了肩膀上，他一退就是二三十米，超出了触手的攻击范围，倒刺哗地划开了他的巡查官军服和里面古铜色的皮肤，从他的肩膀上滑落下来。 伤口渗出了血迹，方志昀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依旧紧盯着方绍。 方绍面色苍白地捂着肚子，触手像是忘了收回来，在空中不断地翻飞起舞，在他的周围十米左右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天网。 光看这些触手的扭曲程度和动作幅度就能看出他此时有多疼，而疼痛的后果就是这些触手的攻击性前所未有的强，倒刺已经完全生长出来，最长的几乎与拇指一般长，密密麻麻布满了触手的前端，像一个个核桃大小的流星铁锤，如果此时进入射程，必将会遭受它们疯狂的攻击。 此时的方绍，即将进入“敌我不分”的自我保护机制。 那是当空之精灵认为此个体暂时失去了战斗力，无法继续行动的时候，就会自主将能力最大化，一切以保护个体不继续受到侵害为目的，直到伤势完全恢复。 一旦进入自我保护机制，方绍的触手将会陷入不受控制的“暴走状态”，它们将会变成见人杀人、见佛杀佛的真正的大杀器。 林宵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状态的方绍，一时也不敢上前，只好冲方志昀吼道：“够了够了，方叔叔！给我一点时间、就一点时间，求您听我解释！” 方志昀远远望了他一眼，突然低声笑了笑，身形微动，居然自己走入了方绍触手的射程范围。 漫天带刺的触手瞬间整齐地向他袭击过来，而他气定神闲地站着，完全没有要躲避的意思。 “方叔叔！”这意想不到的一幕让林宵傻眼了，他几乎本能地向方志昀跑去，一头扎进了触手的包围圈，“住手！方绍！” 几乎与此同时，从一旁的隔间里，闪出来一个人影。 那人影一身火红，手持两把短刀，瞬间就越过了林宵，率先冲进了包围圈。 而此时，漫天的倒刺已经接近了方志昀，却在刺入他皮肤的一刹那收敛起来，又变回了细细长长、光滑柔软的样子，将方志昀的上半身紧紧缠缚住。 方绍满脸都是冷汗，紧咬着牙关，用力将方志昀拽了过来，用锋利的指甲顶住了他的脖子。 “长官！”房间里响起一个清亮女声，满含愤怒与担忧，“你在干什么？！” 方志昀想向她摊摊手，动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上半身都被捆着，于是只能冲她宽慰地笑了笑：“如你所见，被俘虏了。” “你……”那在关键时刻冲出来、手持双刀一身红衣的女子用刀指着他，身体还因为刚才的惊险而微微颤抖着，但语气里的担忧已经不见了，全变成了愤怒，“您太我行我素了！请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方志昀淡淡地说：“小芸，你唯一的工作就是保护我，以你改造后的体质，应该能做到及时发现危险、并迅速做出反应，但刚才你没有做到，只能说明你锻炼得不够完善、注意力不够集中。” 他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方绍：“从他的状态开始不对劲的时候，你就应该出来了，而不是一直等到危险已经到来，那就晚了。” “你……”名叫小芸的女子身上的熊熊怒火一下子泄了，肩膀塌了下来，一边发抖一边垂头丧气地说，“对不起……” 不光小芸在发抖，身后的方绍也在抖，抖得指甲时不时就戳一下他的脖子。 方绍冷汗涔涔，剧烈喘息着，刚才他用尽浑身的意志，才在彻底进入自我保护机制之前，把身体的控制权夺了回来。 “差一点、差一点点……”他的语气几近虚脱，这种感觉比灾厄的副作用好受不到哪里去。 “嗯，你说什么？”方志昀听到他蚊子哼哼般的声音，稍微回了下头。 “我说我差一点就控制不住暴走了！”方绍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居然自己冲上来，你这人简直是有病，有大病！” 没想到，方志昀听到这话，居然怔了怔，眼睛里浮现出一抹追忆：“我儿子以前也经常说我有病，跟你的语气一模一样，真怀念啊。” “哦，那你儿子说得没错，”方绍随口问道，“他现在在哪？” “他死了，”方志昀语气平静地说完，就转头冲林宵道，“还等什么，你们俘虏了我，下一步就应该是把我带到地下室去了，还需要我一步步教你们吗？” “……”林宵看了一眼墙上的监控，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抽出手抢，将枪口瞄准了小芸。 “小芸，我不想跟你动手，”林宵说着，慢慢地向方绍那边移步，“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 他把戏做足了，一步步挪到方绍旁边，踢了一下他的脚：“走。” 办公室的骚乱早就吸引来了一大批持枪的军人，但没有方志昀的允许，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挤在楼梯口，时刻注意着办公室的动向。 这时，门开了，方志昀上半身被一圈圈透明的细线紧紧缠住，被两个青年押了出来。 有一部分人认出了其中一个正是之前在e地区供职的巡查官林宵，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小芸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十米处，看到已经列好队、架起枪的士兵们，眉头一皱，喝道：“都给我让开！” 士兵们一阵骚动，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在一位队长的指挥下，让开了一条道路。 在众人或愤怒或震惊或不解的目光中，几人快速地通过，从五楼下到了一楼，每层楼都人墙层层堵住，似乎是整座城市的军队接到消息后，都一涌而来。 在地下室门口，林宵转头看了眼这群虎视眈眈、不断寻找着漏洞却无果的军人，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恶狠狠地冲那位从五楼跟到一楼的队长威胁道：“我们要单独呆一会儿，如果你还想让你们的巡查官大人活着，就别想着跟过来！” 撂下一句狠话，林宵便“咣”地关上了通往地下室的门。 这栋楼的地下两层原本是商贸大厦的停车场，如今第一层正在修建监狱和实验室，第二层则成了堆放废弃物品的巨大空间。 那些工人们见到这架势，自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几人顺利地来到地下二层，所有人进门后，小芸立刻关上门插上锁，守在门边。 方志昀没有要求解开身上的束缚，他就这样转过身，面对着两人，说：“我给你们半个小时的时间，试着说服我吧。” 第四十三章 谈判 “林宵，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你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定有原因，告诉我，第三提督做了些什么？” 林宵沉默了一会儿，他不想在这里透露灭世权能的情报，现在的方绍没有与之一战的能力，这对他太不利了。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谨慎地说：“我现在，对联合军政的存在姿态表示质疑。” “我的部队，一百多号队员，在讨伐c180号的过程中，被第三提督派出的人体核弹全灭。无论他有什么理由，就算是为了彻底消灭异构生物，都不应该视那一百条生命为草芥。” 他平静而用力地诉说着：“我的队员可以牺牲，但他们应该自主选择是否愿意牺牲在战场上，而不是被逼迫、被欺骗着去牺牲。” “这不是伟大，这是悲哀。” “方叔叔，您觉得经历过这种事情的我如何再去信任联合军政？这就是人类面对末世的态度吗？这里让我无比窒息，所以我选择了离开。” 他看着方志昀依旧无波无澜的脸：“如果您站在我的角度，又会怎么做？” 方志昀低声笑了笑：“我呀，如果是我，我会把他押送到理事会，然后申请亲手拧下他的脖子。” 林宵道：“您相信了？” “我信，怎么不信，”方志昀说，“面对我，你这孩子从来不会撒谎，只会隐瞒。” “……” “你有隐瞒什么吧？”方志昀示意了一下方绍，一针见血，“大概是关于他的？” 林宵露出些为难的神情，苦笑着说：“方叔叔，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没有，你这番话只是解释了你离开联合军政的原因，但没有说明你跟完全变异种一起行动的原因，仅仅这样是无法说服我的。” 方志昀说着，突然浑身一用力，坚韧的触手居然被他绷断了几根：“你们也不用想着威胁我，这东西根本困不住我，而且现在的他也打不过我跟小芸。” 谈判顿时陷入了僵局。 在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中，一直沉默不语的方绍突然轻蔑地笑了两声。 “你想要理由？好，我现在就给你理由。” 林宵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发痒，低头一看，一根触手不知何时伸进了自己的外套里，把塞在内兜里的那三个用布包好的小瓶子卷了出来。 方绍将布包丢给了方志昀，冷笑道：“看看你们联合军政在残害同类方面都干了些什么吧，看了你就知道，为什么林宵宁愿跟着我，也不愿继续留在这个恶心的地方。” 说着，他松开了触手的束缚，只留下两根缠在他的脖子上。 方志昀低头拆开布包，看到那瓶子里的粉红色物质，他的目光跳了一下：“这个是？” “这是我们来见您的第二件事，”林宵道，“至于它是什么，我大概有个猜测，但我还是想化验一下，毕竟这件事情涉及的范围恐怕十分广，不容许出错。” 他将方绍从药里和鲜花饼里嗅到的异味、他们寻到的废弃仓库，以及他奇怪的回忆梦境，和梦境之后剧烈的头痛，都一股脑告诉了方志昀。 方志昀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里的小瓶：“你的猜测是什么？” 林宵上前一步，在他耳边说了一个词。 眼见着方志昀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方绍道：“怎么样，这个理由够充分了吧？” 方志昀看着两人，思考了一会儿，对门口的小芸道：“小芸，叫人去准备车吧。” 小芸应了一声，拿出军队内部的通讯器下命令，方志昀则说：“我会叫人去化验的，但是在结果出来之前，你们不能走，你们是重要的证人。” 林宵拍了一把方绍道：“那你问他吧，现在他是老大。” 跟不同的人交流要有不同的态度，于是方志昀换了个口气：“是被我好吃好喝地请回去还是被我揍晕了扛回去，这两样，你们选。” “……”方绍立刻觉得浑身又开始痛起来，不自觉地抽了口气，“嘶，跟着你去哪？” “去我家，军队人多眼杂，你们不能留在这里。”方志昀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黯淡。 “我的妻子每天呆在家里，很孤独，你们去了，正好能陪陪她。” “我想她一定很开心。” …… 十分钟后，几人从地下室的另一个出口走了出来，基地里走动的士兵依然很少，估计都还在楼里堵着吧。 林宵指了指商贸大厦里密密麻麻的人影：“您不需要给他们解释一下吗？” 方志昀道：“没必要，一会儿让小芸去让他们都散了就行了。” 方绍：“那我们刚才做的那出戏是为了什么？” 方志昀淡淡地说：“当然是为了堵住上面某些人的嘴，至于下面人的嘴，不需要堵。” 几人上了一辆装备车，半小时的时间，装备车从繁华的城市一路开到了荒郊野外。 半小时的时间，也让方绍青紫肿胀的脸恢复了原状。车里的几个人类虽然心事各有不同，但一大半的注意力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他的身上。 方志昀站在窗边，注视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青年。过了一会儿，林宵向他走来：“方叔叔，有件事我想单独跟您说一下。” 他将方绍这些天的改变说给了方志昀。 方志昀垂着头，点上了一根烟，叼在嘴里：“你觉得，他还会继续改变吗？” “我不知道，”虽说着不确定的话，林宵的眼睛却很亮，“但我想见证。” 就快到地下居民区的入口了，方志昀拿着一条黑布，向方绍走去，然后不由分说地蒙住了他的眼睛。 方绍：“……几个意思？” “你觉得我会让一个异构生物大摇大摆地走进地下战壕？”方志昀又用耳塞堵住他的耳朵，用绳索捆住他的双手，就差用夹子夹住鼻子了。 就这样，方绍在一种无光且无声的捆缚状态下被几人拉扯着下了车，然后摸黑又走了将近二十分钟。 就算是异构生物也不可能有透视功能，眼前一片漆黑，黑布彻底断了他的视觉。但耳朵还是多少能听见一点动静的，整个队伍十分沉默，直到到了某个地方，队伍停止了前进，耳边开始出现人声。 这里大概就是入口了，方绍本以为自己这副模样会受到盘查和责难，但没想到，守卫与方志昀模模糊糊地小声交流几句之后，居然一声不吭地放行了。 队伍重新动起来，他不禁好奇方志昀在联合军政的地位。 根据现有的情报，他是仅有的三位特级巡查官之一，理论上与提督同级，但看起来似乎比提督权利都要大。 毕竟第三提督杀个夏荣都要借他的手，应该是做不到这种事的。 如此轻而易举、不加掩饰地就把一个完全变异种带进地下战壕。 肌体感受到的空气流动渐渐变缓了，他们似乎来到了一个较为狭窄而密闭的空间中，与此同时，脚下的道路开始向下倾斜。 顺着这个倾斜的甬道走了大约十分钟，鼻子嗅到了人气，十分庞大而混杂的人气，聚集在前方不远处。 队伍就这样融入到了那团人气中，身边的温度逐渐从深秋的寒流中脱离而出，变得温暖如春。 越发嘈杂热闹的人声传入耳中，方绍嗅着这股人气，听着这些人声，刻在本能中的攻击欲望不可避免地躁动起来。 但同一时间，又有一股微弱的、十分难以觉察的暖流从自己的腹部、接近丹田的位置一涌而出，它穿过腹部、胸部的内脏，融入血管和神经，一路逆流而上来到了他的颅脑中。 在那里，空之精灵感受到了外界的人气，与他一般躁动着，这股暖流温柔地环绕着它，也如同温柔地拥抱着方绍一般，将他与它燃起的攻击欲望压制下来。 情绪逐渐趋于平静，这是方绍第一次察觉到这股暖流的存在。 它一定很早就在体内出现了，但只有在现在这般视觉与听觉都被剥夺的时候，他才有机会探查自己的身体，才有机会发现它。 第四十四章 家 突然间，眼睛上的黑布被人摘下了。 外界的亮光一时间晃得方绍睁不开眼。 适应了几秒钟，他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街道上。 跟之前他去过的c地区的居民区十分类似，但这片区域显然更大更宽敞，街道有十余米宽，肉眼看上去，不光可以走人，简直能跑车了。 路边的那些“盒子”也不再是清一色的低矮平层，而是出现了二三层的小楼，漆成统一的象牙色，看起来整齐划一，赏心悦目，无论是建筑还是秩序，都比c地区好太多了。 他们这队人马走在街上，吸引了太多居民的注目礼，当然，都是冲着走在最前面的方志昀去的，居民们热情地跟他打招呼，有些小摊贩还把店里的食品放进篮子里送到他面前。 “方先生回来啦，这次待多久啊？” “方先生辛苦了，要不要来小店坐一坐？我们请了新的按摩小姐！” “这是我们的招牌烤鸡翅，请方先生一尝！” “方先生……” “方先生……” 对这种场面，方志昀显然已经习惯了，脸上始终挂着既不亲近也不疏远的微笑，而小芸冷着脸在他身边维持秩序，既不强硬也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所有人的邀请。 方志昀的态度终于让热情的居民冷静下来，人群渐渐散去了，看到最后一个人离开了自己身边，方志昀才开口跟林宵唠起嗑来： “你也有将近半年没回来了吧，调去c地区的时候走得急，也没跟你阿姨打声招呼，一声不响就走了，搞得她埋怨了我好几天。” 林宵开玩笑道：“那这次回去得好好跟她谢罪了，别看您如今做了这么大官，家里那还是阿姨说了算。” 方志昀哈哈笑了起来，揽住了林宵的肩膀：“怎么样，想你阿姨做的烤鱼了吗？” “不瞒你说，在c地区这段时间，出任务的时候一天吃不上饭，就靠想着阿姨的烤鱼续命。” “那这次让你吃个够，又能续半年的命了，哈哈哈！” 敌对时针锋相对，嫌隙解开了又关系好得让你插不进脚去，方绍觉得人类的关系真是有趣，观察人类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嘛。 而更有意思的是旁边这个红衣服的女子，她维持完秩序之后，就退到后面来跟自己并排着走，时不时地瞥他一眼。 但这个眼神中却没有了最初的敌视，说实话，方绍也看不懂那是一种什么眼神，其中的情绪热烈又克制，很矛盾。 一行人走着走着，迎面碰见了一个人，远远地就对方志昀张开笑脸。 “呦，老方，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功夫回来了？想家了？” 这个人应该跟方志昀差不多大岁数，但脸上的皱纹很深，两人站在一起，简直像两代人。 方志昀似乎跟他很熟，笑着调侃了几句，那人看到林宵，惊喜地说：“原来是宵儿回来了，你叔叔这是给你接风洗尘呐。” 林宵很礼貌地打招呼：“张叔叔好久不见。” 张鹏笑呵呵地刚想说话，余光一闪，就看到方绍走上前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晴天霹雳。 张鹏整个人都傻掉了。 我眼花了？这这这这是方志昀的儿子吧？就是他那个五年前失踪、生死未卜、不知道还是不是人的儿子？！ 他保持着下巴脱臼的表情愣了很久，方志昀说了些啥一句没听清，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一队人已经走远了，跟方志昀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方绍收回目光，嗤笑一声，道：“这人是傻子吗？” “……”方志昀，“我觉得你是傻子。” 逐渐远离了嘈杂的居民区，路边的“盒子”越来越稀松，从这里开始，楼房全变成了精致的两层小楼，一栋楼就是独立的一户，还附带一个小院子，可见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就算在末世，人类的等级依然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方志昀如今的家就是其中的一栋小楼，与其他楼房最大的差别，就是这栋楼门口守着四位全副武装的持枪士兵。 看到方志昀，他们齐齐敬了个礼，对方绍这个陌生人，他们没有疑问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拿出房卡打开了大门。 一走进客厅，方绍就发现，这个屋子跟他的想象极为不同。 在他的想象中，人类生活的地方，就算说不上温馨，也应该是整洁干净的。 但是，单说这个客厅，跟干净一丝一毫的关系都挂不上。 桌上摆着前一天晚上的残羹剩饭，衣服扔得到处都是，拖把居然明晃晃地倒在客厅的地板上，垃圾筐翻倒在地，里面不知何时的垃圾撒了一地，散发着恶臭。 方志昀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扭头就问门口的士兵道：“怎么回事？保姆呢？” 士兵挺着腰杆，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回长官，前两天保姆请假了，今天下午才回来，但很快就跟太太一同出门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家里应该没来得及收拾吧。” 方志昀皱起眉头，看了看表：“这么晚还没回来，知道她们去哪了吗？” 士兵说：“回长官，不知道。” “行吧，你派几个人，去附近找找看，”方志昀叹了口气，“有晓霞跟着，应该闹不出什么乱子，估计又跑到哪里去找人了，她那劲一上来，谁也拦不住。” 说着他把目光投向林宵和方绍：“在化验结果出来之前，你们就在这里住下。” “在家里你们可以随意走动，但不经我允许不能出门，外面有守卫，我也会让小芸看着你们，不要妄想逃出去。” 他盯紧了方绍，着重强调道：“听到了吗，不、能、出、门，一步都不能迈出去。” “呵呵。”方绍在心里冷笑一声。 “林宵，等你阿姨回来了，小心点，别太刺激她，”方志昀的目光意味深长，“你知道怎么做。” “嗯，放心吧，叔叔。” 方志昀还有别的安排，一项一项嘱咐完之后，他就离开了。屋里就只剩下了方绍、林宵和小芸三人。 林宵拽了拽方绍的袖子：“走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这栋两层小楼是五室两厅的格局，楼下两室，其中一间是方志昀和方太太的卧室，方志昀常年在外，很少回家，平常时候，就只有方太太一个人住，保姆莫晓霞住在旁边的小卧室里。 楼上，有三室，小芸一间，林宵和他的弟弟林洁合住一间，中间被一道帘子隔开。 林洁现在在g地区情报部门供职，三年来只回来过两次，所以这间卧室大多时候只有林宵一人。 最后一间，在走廊的拐角处。 林宵带方绍走进的就是这间房，一进门，方绍就确定，这间卧室一定没有住过人。 因为空气中飘散着一种陈旧的味道。 一间卧室空着半年，无论它再怎么干净，都会产生这种陈旧的气味。 所以，虽然这间卧室打理得十分整洁，比楼下的客厅更像是个能住人的地方，桌子上摆着插画，还放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铺好的被褥似乎在等着谁的到来，营造出一种十足的生活气息。 但一定没有人住。 摊开的笔记本上写满了整齐的字迹，字体微微倾斜，顿笔处十分明显，显示出写字人倔强不驯的性格。 桌前的椅子被拉开了，似乎不久前还有人坐在这里，笔记本上有一片字体被水浸湿了，似乎坐在这里的人曾经哭过。 第四十五章 无处不在的异味 “我就住这里？” 方绍打量着这个房间，好奇地拿起那本笔记翻了翻。 本子里记下的是一些知识点，看起来似乎是跟历史有关的。 “嗯，就住这里，”林宵回头看了看一直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的小芸，征求她的意见，“没问题吧。” 小芸摇摇头，还是一副冷淡的厌世脸。 林宵忍不住就想逗逗她：“我说小芸啊，明明以前你还会怯生生叫哥哥的，怎么加入军队没多久就变机器人了？方叔叔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小芸淡淡地说：“请不要这样说长官，我这条命是长官给的，是我自愿要报答他。” 听着她疏离的语气，林宵捧了捧心口，一阵心塞：“小芸，你居然这样跟我说话，我太伤心了，我可是你林宵哥哥！” 杨小芸十岁的时候，经历了一场惨烈的火灾，这场车祸夺取了包括他父母在内的十余人的生命。 当时方志昀一家三口刚好路过现场，他想都没想就冲进了火场，但晚了一步，他只救出了被母亲护在臂弯下、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姑娘。 从此杨小芸就成了孤儿，方志昀把她带回了军区大院，与同事们一同抚养她长大。 如今，小芸为了报答方志昀的恩情，提交了自愿改造的申请，成了方志昀的贴身保镖。 从小住在一个大院里，林宵对小芸那是知根知底，知道这小丫头不过是故作姿态，于是故意说：“你觉得方叔叔就喜欢你这张冷脸了？” 小芸怔了怔，低下了头，很小声地说：“我只是，不想让方叔叔觉得我还是小孩……” 她不知不觉就换了称呼，小声嘟囔的样子暴露了她小心隐藏起来的小女生姿态，僵硬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灵动。 虽然脸色冷淡，训练时又缺乏保养，皮肤不是那么白皙细腻，但依然能看出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并且是那种自然的、健康的、充满了力量感的美。 但这种少女的灵动不过转瞬即逝，她立刻又想到了自己的任务，柳眉一挑，硬邦邦地说：“你的叛徒身份还没洗清呢，别给我嬉皮笑脸的！” 她举起短刀，刀尖指向林宵，又缓缓移到方绍身上：“从现在开始，你们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半步。” 方绍眯起眼睛：“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眼见着两方身上都燃起了斗志，林宵有必要控制一下局面，于是花两秒钟认真思考了一下对策。 “小芸，放下刀放下刀，女孩子家成天拿着两把刀到处晃悠，也不害怕把想追求你的人吓跑了？你上学的那会儿可是一摞一摞地收情书。” 小芸一板一眼地说：“没有人追求我，就算有，我也不会答应他们的追求。” “哦对哟，”林宵理解地点点头，“我都忘了，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方……” 他故意拖长了最后那个字的读音，然后眼见着小芸的脸如他所预料的那般一下子涨得通红。 “闭嘴！”她面红耳赤地低吼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别瞎说！” 嘴上否定着，但她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向方绍身上飘去，还是那种热烈又克制的眼神，只不过又增添了一丝慌乱和羞恼。 “嗯？”方绍皱皱眉，不解风情、完全没有回避地迎上了她的眼神。 这一下彻底击垮了小芸苦心塑造出的冷面无情的人设，她的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表情在几秒内变换了好几次，看看方绍又看看坏笑的林宵，最后恼火地一跺脚，扭头走出了房间，狠狠摔上了门。 林宵终于笑出了声：“这小丫头，跟我来这套，我还治不了你了。” “你们关系很好吧？”方绍听着小姑娘带着脾气的下楼声，道，“很少见你这样开玩笑。” “还行，我对她太了解了，知道开什么玩笑不过分，”林宵说着坐在了床沿上，“可算把她支走了。” 林宵环顾着这间卧室，问：“喜欢这里吗？” “说不上喜不喜欢，就是个能住的地方而已。”方绍说着耸了耸肩。 “嗯。”林宵稍微有些失望，这间卧室几乎是1:1复原的方绍以前的房间，阿姨经常坐在这里，呆呆地看着室内熟悉的陈设，一坐就是一整天，但看起来，方绍似乎还是没有丝毫印象。 “好了，说正事吧。”方绍走到窗台边，俯视着窗外的景象，从这里只能看见小楼的背面，楼下用花槽培了些土，养了几株绿色植物，这是入目望去唯一称得上鲜艳的色彩，其他就全是暗沉的土黄。 与街面上的光鲜亮丽、色彩鲜艳不同，在楼后、光照不到的地方，土黄的地面，凹凸不平的墙面，满地都是的啤酒瓶和生活垃圾，似乎才真正象征着人们空虚而混乱的内心。 “嗯，说正事，”林宵与他一同站在窗前，“你不可能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吧？” “哼，知道就好。” 林宵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劝不动你，但你要是在这个时候逃跑，方叔叔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他手下可不止小芸一个改造人，你觉得以你现在的状态，能打得过他？不可能的。” 虽然外貌恢复了，但筋骨的伤却没有那么容易痊愈，现在方绍看似与平时无异，其实稍微动一下，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感都会扰乱他的行动。 但这不代表他就能安安心心地呆在这养伤，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听从一个人类的命令，对那个男人更是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那个男人以上位者的口吻命令自己，他都会觉得烦躁，想跟他拗着来。 “你误会了，我不打算逃跑，观察人类的生活也是件不错的事情，更何况，我一进这屋子就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情况。” “什么？” “你没发现吗，”方绍深深嗅了一口，露出一丝异样的微笑，“这个房子里，也充满了那种味道呢。” “你说什……”林宵把“味道”和这个房子联系在一起，再结合自己的猜想，立刻露出骇然的表情。 “何止啊，除了这个房子，街上几乎每一个店铺，几乎每一个角落，几乎每一个人身上，都有这种味道！” 无处不在！ “呵呵，”方绍残忍地笑着，“背后主导这一切的人真是有野心，真想会会他……所以这只野老鼠藏在哪里呢？” 说完，他便打开窗户，跳上了窗台。 “方绍……”林宵向他伸出手。 方绍以为他还想阻止他，没想到他却郑重地握住了自己的手：“拜托你件事。” “如果你找到了那只野老鼠，就把它扔回臭水沟去。”林宵的声音虽然很平静，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那是一种愤怒到了极致的平静。 “老鼠就要回到它该回的地方，人类世界不适合它，”林宵的语气逐渐变得咬牙切齿，“居然敢打算盘打到阿姨头上，不可饶恕！” …… 方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方志昀的家。 完全没有惊动门口的守卫和楼下的小芸，他就再一次来到了人类的街道上。 虽然异味飘散在地下战壕的空气中，无处不在，但也有浓淡之分。 有的店铺很浓，有的店铺很淡。 但跟远处的某个建筑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它就伫立在街道的尽头，几乎是这片居民区最边缘的一栋楼。 那是这里唯一的一栋四层小楼，旁边的建筑已经寥寥无几，更是显得它鹤立鸡群，但除了高一些，同样的造型，同样的象牙色墙面，又找不出丝毫特殊之处。 但是这只是肉眼所见。 方绍一来就发现了，那栋建筑中，盘踞着一团极为浓郁的气味因子。 那股甜香汇聚于此，又从其中散发出来，悠悠地飘散在街道上，与每一家店铺里、每一个人身上本来就有的气味交织在一起，就这样形成了一张由气味织就的大网，将这片区域彻底裹挟在其中。 晚上八点四十，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方绍不紧不慢地走着，战壕顶部的大灯由强烈的白光变成了柔和的暖光，再加上两侧店铺上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倒确实营造出了一种夜晚的氛围。 方绍逐渐远离了拥挤的闹市和住宅，越往里走，光线越昏暗，那栋四层小楼有一多半都掩映在阴影中，走着走着，突然一阵恶臭扑鼻而来。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哗哗”的流水声。 “呃？真有臭水沟啊。”地下战壕里居然出现了一条河，方绍大感稀奇。 脚下的路面变成了桥面，两侧是石头墩子连成的栏杆，方绍站在栏杆前向下望去，这条河只有几米宽，看河堤的平整程度大概率是人工开凿的，e地区的地形也难以形成地下暗河。 这条河连清澈的边都摸不到，一眼望去，汩汩流淌的水是黑色的，河面漂浮着各种异物和垃圾，散发着一股恶臭。 这是个人类处理废水的臭水沟，到了这里，居民区基本上走到头了，跨过河去，就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栋楼房。 方绍在河边站了一会儿，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个醉醺醺的大汉，他一手拿着一个空酒瓶，嘴里轻轻哼着驴头不对马嘴的小曲，脚步十分虚浮。 他像是完全没有看到方绍，晃晃悠悠地直接就朝他撞了上去。 方绍很灵活地闪身躲开。 两人擦肩而过，方绍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瞳孔居然散开了，无法聚焦。 他走着走着，突然将手里的空酒瓶向臭水沟丢去。 方绍伸出手接住了。 他闻了闻里面，甜香的味道十分浓烈，瓶底还留有一点粉红色的结块。 方绍直接把空瓶子砸碎在栏杆上。 “哗啦！”没走出多远的那人被这声音一惊，下意识向后看去。 方绍面无表情地拿着碎了一半的酒瓶走上去，在他眼前晃了晃：“在哪里得到的？” “什什么哪里、你在说什么……”那人看着锋利的碎片，浑身发起抖来。 “我是说你喝的东西是从哪里得到的，”方绍放满了语速，一字一句地强调道，“你喝的不是酒吧，或者说，你喝的酒里掺了东西。” 方绍缓缓逼近他：“那个东西是从哪来的？” 醉汉被方绍的表情吓坏了，颤颤巍巍指着那几栋楼：“那、那几家店都有卖，但得预约，拿、拿着预约票才给货……” 他胡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票塞进方绍手中，涕泗横流地说：“我给你、我全都给你！你你你还想要什么……我这有钱、有钱！都给你，不要伤害我啊……” 他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包啪地按在方绍手里。 “滚吧。”方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那人立刻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那人起码塞给了他十几张票据，其中有一大半都用过了，盖上了“已用”的印章。票据上除了两个“预约”的大字，还有一个他曾经见过的日出于川的标志以外，什么信息也没有。 方绍正认真研究着票据，突然头顶的灯光齐齐闪了一闪，同时熄灭了。 第四十六章 酒吧 到熄灯的时候了。 虽然熄了灯，但居民楼和两侧的店铺里还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光，不至于漆黑一片。 方绍挑出几张能用的票据，与钱包一起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来到那几栋小楼附近，抬头看了看那闪烁着七彩灯光的霓虹招牌。 出乎意料，居民区尽头的这几座零散的建筑，居然都是酒吧一类的娱乐场所。 人类一旦安定下来，解决了温饱，就会去追逐更多更刺激的愉悦，这一点真是无论处在什么时代都改变不了呢。 建筑的隔音做得很好，从外面只能听到极小声的音乐，但一进入这扇门，动感的乐曲瞬间撞入耳膜，连心脏的律动似乎都变成了乐谱的形状。 方绍整理了一下头发，把太阳穴的疤痕盖住，首先走入一家两层楼的酒吧。 立刻就有穿着暴露的陪酒女孩迎上来，看到来客是一位年轻帅气的青年，她先是一愣，然后眼睛里很快就带上了欣喜与好感。 “这位先生生面孔啊，第一次来？要喝点什么吗？” 方绍无视她的媚眼，径直走到吧台旁边，坐下来点了一杯啤酒，然后一手撑着下巴，环顾了一圈这个大厅。 大厅的灯光是一种阴暗的蓝色，坐着喝酒的人不多，舞台上一对男女在热舞，角落里围着几个人就着音乐声音很大地在划拳，显得十分嘈杂。 啤酒上来了，那个陪酒女孩看他独身一人，又不死心地靠了过来，寒暄了两句，就开始向他尽心尽力地推销酒。 方绍看了看她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掏出小票：“我不要酒，你们有这个吗？” 看到小票，陪酒女孩脸色明显一变。 慌乱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她一把夺过小票，然后用眼神示意他跟上。 没想到走到半路，一个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喝酒，地上已经摆了好几个啤酒瓶子的肌肉大汉伸手拦住了他们。 “哟，小妞长得不赖嘛，过来陪陪哥们几个。” 陪酒女孩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嗓音发腻地说：“哎呦哥哥们讨厌死了，专挑人家忙着的时候，这样，我让小晴来陪哥哥耍耍，等我忙完了立刻就过来，怎么样？” 大汉却不买账，眼睛一瞪，指着店门口扯着嗓子道：“你们店招牌上清清楚楚写着店里的女孩子可以随便点，咋的，骗进来就不愿意了是吧？你手里拿的什么？” 他注意到了陪酒女孩一直紧紧攥着的手，便要伸手去捉，女孩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没想到这个动作却彻底刺激到了大汉，他哗一下站了起来，将一个啤酒瓶提在手中。 “老子进来消费的！还要看你脸色吗？！你这是什么服务态度！妈的！要脸就别干这行！” 莫名其妙遭受了一顿臭骂，还骂得这么刺耳难听，年轻的女孩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连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与大汉一同喝酒的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眼镜男，也有些听不下去了，温声劝道：“够了够了，不是还有其他的女孩子吗，你随便点一个就是了。” 大汉骂骂咧咧地说：“我今天还就杠上她了！” 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女孩的胳膊，强行往这边扯，突然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按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看起来修长又纤瘦，虽然说不上弱不禁风，也很难把它跟“力量感”联系在一起，但它只是稍微发了点力，就让它握着的那只黝黑粗壮还带着纹身的手腕动弹不得。 大汉被手腕上的力道惊了一下，抬头看到了方绍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喂，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吗？”方绍歪头示意了一下陪酒女孩，后者又怕又委屈，但依然紧紧攥着手里的小票，“她是我先点的。” “嘿，就你，一个小白脸？”大汉狞笑着挣扎了一下，然而被按住的手腕纹丝不动，“还敢跟我抢女人？”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女人，一前一后玩起了拉锯战，但无论大汉怎么挣扎，挣扎到最后脸和手都通红了，方绍依然岿然不动，稳得如同磐石。 最绝的是，虽然手上的力气大得惊人，这个青年却依然气定神闲，脸不红心不跳。 在外人看来，就是纤瘦的青年目光沉静、面无表情，肌肉大汉却青筋暴起、使出了吃奶的劲，这么一幅诡异的对峙场景。 在这么多看戏的人面前，肌肉大汉有些下不来台，突然变脸一般，收起了凶狠的表情，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你这小子有意思！中！不就是女人嘛，我们用男人的方式一决胜负！” 方绍皱了皱眉，手上的力道一松，大汉立刻抽回了手，揉了揉被捏得通红的手腕，挥手叫来了几位服务员。 很快，面前的桌子上就摆满了啤酒。 方绍拿起一瓶，道：“你说的男人的方式，就是指喝酒？” “哈哈，没错！”肌肉大汉非常自来熟地揽住了方绍的肩膀，“谁先倒了，谁就负责对方今晚所有消费！包括酒和女人！怎么样，要不要来玩玩？” “呵，好啊，”方绍露出嫌弃的眼神，把那人的手扫了下来，“不过既然要玩，就玩得大一点。” “谁输了谁就负责今晚全场所有人的消费，不论男女，敢来吗？” 全场哗然。 大汉愣了一下，接着爆发出了一阵雷霆般的大笑：“好、好！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哈！” 一直安静坐在沙发上的斯文眼镜男推了推眼镜，摇着头说：“太冲动了，赵宏可是号称千杯不倒的，怎么可能喝得过他？唉，看来今晚这个年轻人必然要破费了。” “那，就开始吧！”赵宏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打开一瓶酒，直接就对瓶吹了起来。 很快，一瓶啤酒就见了底，他把酒瓶倒过来控了控，得意地瞥了方绍一眼。 哪知方绍也面不改色地吹下了一瓶，不等他出言赞叹或是贬损，他就打开了第二瓶。 除了方绍，在场的所有看客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其实是一场非常不公平的比赛，因为无论是啤酒白酒红酒威士忌白兰地，喝到他口中都跟水没什么区别。 让人类或忌惮或疯狂的酒精，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 所以他眼见着肌肉大汉的脸从微红到通红最后成了黑红，意识从清醒到朦胧最后烂醉如泥。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方绍喝光了最后一滴酒，把瓶子摔碎在地上，站起来看了一眼已经不省人事的赵宏，对一旁目瞪口呆的眼镜男说：“记得买单。” 说完，就与陪酒女孩一同离开了大厅，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角落的黑暗中，身后才陡然爆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喧哗。 陪酒女孩打开角落一扇门，两人进入了酒吧的包厢区。 女孩却没有带他进任何一个包厢，而是径直走进了一个杂物间。 把门关上，女孩出了口气，看向方绍道：“谢谢你刚才给我解围。” 不料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嗔怪：“但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居然在外面把这东西拿出来，被人看到就不好了，现在上面查得可严呢。” 说着，她迈过地上的各种杂物，费力地推开一个空酒架，后面露出一个带有密码锁的铁门。 就算是在杂物间里，她也非常警惕，用红外线灯把周围都照了一圈，确认没有被人安装什么针孔摄像头，这才输入密码。 铁门后是一间密室。 密室里光线十分昏暗，有一百多个平方，却只亮着一盏暖光灯。室内的布局也十分诡异，中间一条狭窄的走廊，两侧用木头打造了一个个小隔间，用红色的帘子遮挡起来，里面不间断地传出鬼哭狼嚎的呼声。 女孩让他在这等一会儿，自己去了最尽头的仓库，出来后，手中多了一个小瓶子和一个很小的油皮纸包。 方绍掀开一面帘子，隔间的面积只有几平米，里面放置了一张小床和一个桌子，桌子上摆了不少酒水饮料，旁边还有一个电子铃。 “就在这里。”女孩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开始一项一项说明。 “这个是溶液。”她举起那个小瓶子。 “这个是颗粒。”她举起小纸包。 “溶液可以直接喝，但颗粒必须要融化到一定量的水和饮料里，像这样一小包颗粒，大概需要一罐啤酒或一瓶饮料。” “酒水是免费的，溶液一瓶300新币，颗粒比溶液劲儿大，一包350新币。” “完事之后就按这个铃，我们会派人送你出去。我们是不允许外带的，只能在这里用，希望你能理解。” 方绍认真地听完了她冗长的介绍，拿起小瓶子：“就它了，300新币是吧，之前那个人不是说输了就包场吗，找他要吧。” 女孩咯咯笑了起来：“没问题没问题，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 没等她说完，方绍突然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直接把一整瓶溶液全灌了进去。 “你先给我试试效果吧，”方绍把空瓶子一丢，挑了挑眉，“别客气，我请客。” “你！”女孩满脸惊愕，只说了一个字，眼珠就翻了起来。 她的视线变得涣散，浑身柔若无骨地瘫在了床上。 接着，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梦幻的微笑。 “哥哥、哥哥，别逗我啦，”她小声地轻笑着，用一种小孩子的口吻诉说道，“你知道我喜欢你，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嗯，说定了，我们拉钩！” “谁都不许反悔……”说着说着，她的眼中涌出了泪水。 方绍默默看了一会儿，就拿起了那包颗粒，出了隔间，向尽头的仓库走去。 仓库也是密码锁，这当然拦不住方绍，他几下踹碎了锁，闯了进去。 甜香味扑面而来。 箱子堆满了仓库，与他们之前在18号附近见到的一模一样，除此以外还有两个架子，上面摆的全部都是已经包装好的溶液瓶和颗粒包。 虽然味道十分浓郁，但这里绝对不是最大的据点，比起那座四层小楼中汇聚一团的气味因子，这里还是淡了点。 方绍想到刚才陪酒女孩说的话“现在上面查得很严”，那他们是怎么送货的呢？ 他围着仓库的墙面走了一圈，边走边细细观察，突然他的手摸到一处有些松动的瓷砖，立刻停下脚步。 他轻轻地把瓷砖掀了起来。 后面赫然出现一个狭长而黑暗的空间。 方绍眼睛一亮：“是传送带！原来如此，他们是这么送货的！” 传送带的另一头，极有可能就是这些人的大本营，是他们的加工厂。 想到这里，方绍试探着俯下身，慢慢爬进了传送带。 这个传送带大概有一米宽、一米高，容纳一个人完全没有问题，就算是方志昀那种块头的，只要灵活一些，也不会被卡住。 传送带不算长，方绍顺着爬了五十多米，就到了头。 而那团由甜香汇聚而成的气味因子，也已经近在眼前了。 第四十七章 梦幻的过去 尽头是一个盖板，外面没有光。 方绍小心翼翼地掀起盖板，观察了一圈。 传送带连接的这个房间，出人意料地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只有弥漫在空气中、浓郁得化不开的甜香。 这里的甜香已经是以人类的嗅觉都会觉得十分呛鼻的程度，方绍猜测自己应该已经到了那座四层小楼的内部，除了这个传送带，四面的墙壁上还有三四个一模一样的盖板。 传送带很可能将这几个娱乐场所都连通了起来。 奇怪的是，这个房间没有门。 除了传送带，墙壁上就没有其他的开口了。 房间里真正诠释了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一丝光都没有。 尽管视力超常，但绝对的黑暗还是会给他的行动造成一定的阻碍。 方绍把目光从墙上转移到了地上，他半蹲下来，手一寸一寸摸向地板，缓慢地向前挪动。 挪出去了十米左右，突然他的手指碰到了一处凸起。 地面上好像有一个微微高出地面的圆盘，大概能容一人站立。 方绍顺着圆盘的边缘一通摸索，发现圆盘的一侧立起了一根半人高的铁质手柄，构造有点像汽车的手挡，可以前后摆动。 方绍想了想，站到了圆盘上。 他握住手柄，向后拽了拽，没有拽动。 于是改为向前推，这次很轻松地就推动了。 与此同时，圆盘开始发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接着“咔嚓”一声，圆盘轻轻晃动了一下，开始缓慢地降下去。 原来这是个升降机。 这个机器似乎安装了防噪装置，下落过程十分安静，几乎只能听到电流声。 圆盘载着方绍一路向下，离开这个房间之后，入眼依然是一片黑暗，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红色电子光，一眼看上去简直像无数动物窥视的眼睛。 凭借着这点光，方绍得以看到了这个地下加工厂的全貌。 这是一个十分巨大的空间，是地下战壕中的地下战壕。地面上整齐排列着一排排休眠中的机器，猩红的电子光就是从它们的开关处发出来的。 整个空间甜香浓度达到了极点，光是站在其中都会觉得不适。 方绍走下升降机，身后的圆盘又自己升了回去。他一进入这个空间，气味因子便围了上来，瞬间就将他裹得密不透风。 方绍捂着口鼻，一阵眩晕。 人类绝对不可能在这里停留二十分钟以上，那些加工人员一定有特质的装备，想到这里，他顺着墙边慢慢地寻找，想要找到门或者通道一类的事物。 然而这一找就是十几分钟，他已经转过了一个拐角，正在另一面完全看不到头的墙面上摸索，突然，他猛地停下脚步，鼻子嗅到了一丝近在咫尺的人气。 不知是他寻找得太专注，还是来人的脚步太轻盈，他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 他立刻就要暴起伤人了，然而对方却先他一步，按住了他的肩膀。 不需要出声，单是感受着肩膀上的这股力道，他就知道是谁了。 “是……”他刚要说“是你”，然而一转头却看到黑暗中浮现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他扭成了：“是谁？” 那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普通到什么程度，感觉把它安在任何人的脖子上都不会有违和感，而且脸部肌肉有些奇怪的僵硬，似乎无法正常地做出微笑或皱眉的表情。 “呵呵呵……”那人低声笑了笑，开口居然真的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你搞什么？”方绍对他的这种恶作剧表示鄙视，伸手将他的脸皮扯了下来。 没错，确实是脸皮，因为那只是一张逼真的假面，此时软趴趴地被方绍提在手中。 假面背后露出了方志昀的脸，他笑着把脸上剩余的人造皮和粘着剂揭掉，对方绍道：“吓了一跳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化验……啊，”方绍说了一半，突然明白过来了其中的弯弯绕绕，眼睛一下子瞪得很大，“你故意的？” “呵呵，没错，”方志昀似乎对方绍的反应很满意，“我就知道你不会老实呆在家里，可能会去寻找气味的源头，何不让我利用一把异构生物的嗅觉？” 他指了指方绍手里的油纸包：“那个东西我们其实一直在调查，虽然打了几个贮藏的窝点，但一直没有找到源头，还是你厉害，一次就找到了。” “所以你一直在跟踪我？不可能，就算你走路完全没声音，我也能闻到人的气味。” “还记得那些隔间吗？我化妆成客人潜入这里，你进来的时候，我就在其中一间了，不过我没有立刻跟上去，一是因为你肯定能察觉，二是因为不需要。” 他说着，手伸到方绍的领子后头摸了摸，居然摸出了一个小型的定位器。 “这、这是什么时候安上去的？” 迎上方绍惊讶的目光，他笑着说：“我在这里的每一间酒吧都安插了卧底，命令他们一旦见到你，就想办法把定位器放在你身上，他们干得不错。” “那两个人居然是卧底？！”方绍一想那粗鲁的大汉和斯文眼镜男，想到大汉曾经貌似亲密地揽住他的肩膀，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难怪那大汉会突然刁难陪酒女孩，搞了半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这是什么了？”方绍看了看手里的油纸包。 “嗯，很早就化验过了，”方志昀在一台机器前蹲下来，打开手表上一个很小的射灯，从机器的出口处拈起一点剩余的粉红色粉末，“我们都叫它梦幻剂。” “人类一旦长时间服用或短时间服用大量的梦幻剂，就会陷入一种‘白日梦’的状态。” “白日梦？” “现在这个词被人们赋予了不太好听的含义，但其实它的本义指的就是人在清醒的时候产生的幻想，而且人处在白日梦状态时，通常会暂时切断与外界的联系，完全沉浸在思想中，看起来就像是在发呆。” “而梦幻剂引发的一系列反应跟白日梦很像，但也有一些不同之处，比如服用者会全身无力，无意识地自言自语，瞳孔无法聚焦，使用后会有头晕或呕吐的后遗症。” 方绍嗤之以鼻：“如果只有坏作用，人类为什么会用这种东西？” 方志昀低声笑了笑：“因为梦幻剂引发的白日梦，多数是过去的美好回忆。” “末日到来之后，现在的人或多或少都经历了些伤痛，亲友丧生的痛苦，空之精灵的精神冲击，屈居地底的苦闷和空虚，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可以让你短暂找回过去美好的东西，用钱就能买到，这对人们来说，是比什么都难以抗拒的诱惑。” “人们会趋之若鹜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这终究只是虚无，是假的，醒来后岂不会更加痛苦？”方绍说，“而且劳你们如此兴师动众，梦幻剂的副作用不仅如此吧？” “是，问题就在这里，”方志昀的口吻变得前所未有的严厉，“梦幻剂中含有精神药物，如果长时间大量服用，会一定程度上损坏人的神经系统，人们会变得反应迟钝，行为呆滞，甚至失去自主意识，变成一具具行尸走肉！” “所以，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绝对不仅仅是为了敛财，这更是一种控制民众的手段！” 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而且根据之前的线索，梦幻剂的流通已经不仅仅是自主服用了。 它们被混入药品和食物中，人们可能在不知不觉间就摄入了大量梦幻剂，等到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 两人贴着墙壁，就着手表上那一点点光线，继续向前摸索。 方志昀道：“趁现在还没有造成过于严重的后果，及时止损还来得及，但事情比我想象的严重。” “什么？” “就是你们带来的消息，我以为梦幻剂只是在e地区流通的，没想到连c地区都有了，而且极有可能是从这里运送过去的。” “那样事情就严重了，太严重了。” 方绍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因为在两地区间运送东西这样的事情，现在只有联合军政可以做到吧，那梦幻剂的生产和流通，一定有联合军政高层的参与。” 其实已经不言而喻，在c地区和e地区，能够瞒天过海做成这种事情的，就只有两个人。 第三提督和第五提督。 只能是他们，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因为第三种可能就在他身边，与提督地位相当的特级巡查官方志昀，正在为这事伤透脑筋。 两人一路摸索，终于在正对升降机的那面墙上发现了一扇大门。 大门是密码锁，这一路下来已经习惯破门而入的方绍刚想继续使用暴力，就被方志昀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小心，别打草惊蛇，”方志昀指了指门锁上的一个装置，道，“那是报警器，一旦门被破坏，上面的人立刻就会知道有人入侵。” “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里，这次一定要将这些害虫一网打尽。” 闻言，方绍收回了蠢蠢欲动的手：“那你想怎么办？” “等，这种地下加工厂一定会有人定时巡逻，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在一个大型机器的阴影下，两人挨着墙坐了下来。 方绍微微歪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在黑暗的模糊之下，那个坚毅而棱角锐利的脸孔有了些许柔和，他看着看着，便出了会儿神。 方志昀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接上了他的视线：“看什么？” “你不会觉得难受吗？这里的空气？” 即便是他，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也觉得呼吸不畅。 “嗯，是有点，但可以忍受。” 方志昀自嘲地说：“梦幻剂不是能让人回忆起美好的过去吗？很遗憾，我的过去还真是很难找出美好的时候啊。” “是吗？你不是有妻子，还有个儿子吗？” 在方绍的认知里，人类只要有家、有友、有事业、有爱情，就是幸福了。 “是，是有妻子、有儿子，但你不懂，人类是一种擅长发掘痛苦的生物，就算事业有成、父母健在、儿女成才，生活中的琐事也会让一个人疯狂，让一个家庭分崩离析。” “你可能想不到，我跟我儿子关系最僵的时候，说不了三句话就要崩。” 方志昀下意识去摸烟，掏出一根却发现没有火，只好默默叼在嘴边。 一说起这些事，他就想抽烟，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跟我说说你儿子的事吧，”方绍道，“你们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倔，他更倔，谁也不服气谁。”方志昀回忆着那个在外面笑的比家里多的大男孩，眼里浮现出一抹思念。 “我从小当兵，就想他也走我的老路，继承我的衣钵，从小就锻炼他、摔打他，没想到给他摔得越来越叛逆，我叫他做什么他都要反着来，高考的时候背着我和她妈妈，报了g大的考古学，最后也是在g大失踪的。” 说到这里，方志昀叹了口气。 “你不应该逼他。”方绍淡淡地说。 “是啊，我现在想明白了，逼得越紧只会让他越来越厌恶我，因为孩子的事，我跟安雅，就是他妈妈，整年整年地吵架，最后我还把孩子弄丢了，她大概恨死我了吧。” 想到妻子如今的样子，方志昀都会感到心脏一阵阵抽痛。 “真想对他说声对不起啊，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谁知道呢？”方绍说，“如果他没有失踪，你们的关系还是会继续僵硬下去，你这声对不起一样永远都说不出来。” 方志昀怔了怔，随即苦笑起来：“是啊，你说的没错，有时候人类真的很贱。” 这个话题结束后，两人就没有话了。等待的时间枯燥无味，但两人都是极有耐心的人，就这样肩并着肩、相安无事地静静坐着。 看似漫长，其实没有过多久，门外就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几乎同一时间，两人的背瞬间弓了起来。 接着，有灯光透过门上的玻璃板照射进来，将门前的一小方地面，染成了黄色。 第四十八章 明川社 下一刻，门打开了。 两个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防毒面具，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走了进来。 一进门，两人就一手拿手电筒，一手拿警棍，一言不发地分头向两个方向走去，动作十分娴熟，显然这样的巡逻已经进行了多次。 然而这一次，两人没走两步，就同时觉得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一下子缠住了自己的脖子，他们大吃一惊，下意识要去拽，但那东西速度极快，瞬间便收紧。 手中的手电筒和警棍“当啷当啷”落了地。 毫不拖泥带水地处理掉了两人，方绍和方志昀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方志昀蹲下来，几下把他们的防护衣和防毒面具扯了下来，将其中一套递给方绍：“换上吧。” 脱下了防护衣，两人里面穿的制服露了出来，胸口处统一有一个日出于川的标志。 方绍一边换衣服，一边指着那个标志问：“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知道，”方志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没有给出答案，“我们也见过几次，但一直没弄明白，和平时代没人见过这个标志。” “很快就明白了，”方绍戴上防毒面具，浑身上下只能看到两只眼睛，而那两只眼睛现在正危险地眯着，“让我们去大闹一场吧！” 两人离开了加工厂，大门在他们的身后关闭，两扇门合拢的同一时间，灯也熄灭了。 四周却并没有因此陷入黑暗，有一束强烈的白光从对面的门缝中透出来。 这是一个连通着两扇门的通道，对面的门设有门禁，方绍从防护服的内袋里找到了门禁卡，两人对视一眼，方志昀冲他点了点头。 方绍用卡打开了门，推开一点小缝，光线瞬间漫了进来，两人挤在缝隙中，向外看去。 门外的空间中，许多与他们打扮得一模一样的人正忙得热火朝天。 这样的装扮似乎应该出现在化工厂或实验室里，然而这个房间却与他们的装扮格格不入。 靠墙打了一排衣柜，摆放着几个带镜子的化妆台，地上丢着各种名贵的男式鞋子，有点像演员的化妆间。 总之，房间里的一切怎么看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后台，这里要演出吗？”方志昀也疑惑起来。 房间正中央站着一个人，在他身边围着好几个穿防护衣的工作人员，正把一身黑红的长袍套在他身上。 而站立的那人身姿挺拔，器宇轩昂，手上戴着男式黑玛瑙戒指，脚下踩着当今世界已经极少见的真皮鞋子，不用多想就知道此人身份一定非富即贵，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头上居然也戴着一个极不符合身份的防毒面具。 上下的反差实在有些滑稽。 这地方离加工厂太近，空气中的甜香浓度几乎没有降低，在这里长时间工作的人，确实需要一直戴着防毒面具。 防毒面具遮住了脸，看不清容貌，也给了两人混进去的机会，于是两人推门明晃晃地走进了房间。 那人背对着他们，完全没有在意这两个巡逻归来的人，只顾着开口训斥给他整理鞋子的工作人员，口气中透着不耐烦。 “好了没有，做个事慢吞吞的，一点都不麻利，耽误了时辰你他妈负责吗？” “快了快了……”单听声音就觉得工作人员此时一定满头大汗，这身打扮确实限制了他们的行动，让他们很难麻利起来。 两人装作向前帮忙的样子，走到了那人的前面。 方绍打量着这个人的装扮，他里面穿着西装和皮鞋，外面却套了一身拖地的长袍，长袍正面有一个很大的金色日出于川标志，光看这身行头，根本猜不到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终于整理好了衣服，他一甩宽袖，把之前那个被训斥的工作人员踹倒在地上，然后高高抬起下巴，以一种目中无人的态度说：“把这个人换到生产线上去，笨手笨脚，谁带进来的。” 说完，他便迈着四方步，穿过东南角的一处小门，离开了后台。 被训斥的工作人员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半天也没有起来，最后是被几个手下强硬地拖走的。 两人跟着走出了门，小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从这里开始，墙上有了排气扇，空气中的气味终于不是那么刺鼻了，那人便把防毒面具摘了下来，换上了一双金丝眼镜。 方志昀快走几步，稍微歪了歪头，看到了那人一丝不苟的油头和挺拔的鼻梁，居然有些熟悉的感觉。 当下，他心里便暗呼了一声：“这人……是曾凡！” “曾凡怎么会在这里？末日到来的时候他应该还在蹲监狱，是有人把他放出来了吗？” 那人衣服上的标志如一缕明光划过他的脑海，他恍然大悟：“日出于川，其明自现，原来如此，这里是明川社！” 明川社，是前时代一个臭名昭着的社团。 它的前身是前时代最大教会的一个分支——明川宗，后来从本教脱离出来，被一个名叫曾凡的商人收购，成了盛极一时的商业社团。 说是商业社团，曾凡却另辟蹊径，看中了明川宗强大的聚拢人心的能力，慢慢把明川社打造成了一个披着教会外衣、背地里却进行着各种非法交易，把无数人洗脑、使他们疯狂投入钱财和精力的组织。 最后，明川社被前时代的警察一锅端了，曾凡也被投入监狱，判了个无期。 在那之后不久，末日就到来了。 方志昀以为他早就在最初的几波空之精灵狂潮的时候就死了，没想到他居然改头换面，随着人们一起来到了地下战壕，还在这里重建了明川社。 那个标志应该是后来设计的，方志昀之前并没有见过。 虽然标志变了，但明川社的本性还真是丝毫未改。 究竟是谁把曾凡带到这里来，还尽心尽力地给了他这么多资源重建明川社？ 没想到这个问题居然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两人一路跟着曾凡，穿过走廊，进入了一个候场室。候场室安置了几排座椅，此时只坐着一个人。 除了他，周围还站了四个西装革履的黑墨镜保镖。 一看到曾凡，那人就站了起来。 他穿着便服，容貌平凡，气质也不甚突出，属于放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然而曾凡一见着他，高傲的脸上瞬间绽放出谦卑的笑容，摇身一变成了只温顺的小绵羊。 “哎呀哎呀，提督大人怎么亲自来了，”说着又去训斥候场室的工作人员，“你个不长眼的，居然让提督大人在这里干等了这么久，看我不抽烂你的脸！” 第四十九章 演讲 没错，此人正是e地区的负责人——第五提督。 他微微抬手制止了曾凡即将爆发的火气：“是我不让他们通报的，你这个大忙人成天忙着帮我管理明川社，就让我等等你怎么了？” “哈哈不敢当，提督大人这个时间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曾凡嘴上哈哈笑着，眼神却一直不住观察着第五提督的眉眼。 他的眉眼间凝结着一股显而易见的郁气，显然有心事。 第五提督露出一抹苦笑：“你先去忙吧，耽误了时辰就不好了，等你忙完了我们再慢慢聊。” “哎呀，哪有什么事比得上您的事重要呢？外面那些人让他们多等一阵不要紧，又不会不结账了。” “哎，也不是什么大事，”第五提督叹了口气，“前两天第三提督回总部，路过我们这，跟他聊了会儿，嗨，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不知道怎么擅自启用了人体核弹，现在被总部讨要说法，他可别把我们的事情抖出去了。” “怎么，您害怕他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曾凡试探地问。 “死倒不至于，”第五提督拧着眉毛，“不过他犯下这事，提督估计是做不成了，我怕的是他想戴罪立功，把我们的事当了垫脚石。” “唔，那确实是个大问题。”曾凡也皱起了眉头。 “还有那个姓方的，”提到方志昀，第五提督的语气立刻变得咬牙切齿，“妈的，抢我的功劳就算了，现在还盯上了梦幻剂，整天调查调查调查个屁！也不知道他查到哪一步了，有没有怀疑到我头上。” 他嘴里骂的人此时正站在十米不到的地方，用特制手表上的相机不动声色地拍下了整个过程。 第五提督发泄了一通，喘了口气，挥挥手说：“行了行了，你赶紧去忙吧，完事了我们再聊。” “好、好。”曾凡点头哈腰，又看了眼提督烦躁的表情，这才拢了拢长袍，做出一脸威严的形象，从候场室的小门走入了前厅。 整个房间只有他一个人离开了，一直跟着他的那些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都没有跟上去，而且绝大多数都已经把防毒面具摘了，只有两个人还带着。 这两个人自然是方绍和方志昀。 两人悄悄地撤出了候场室，回到了空无一人的走廊。 “那个人就是第五提督吧，”方绍说，“看来我们猜得没错。” “嗯，第五提督就是梦幻剂事件的幕后推手，这一点确定了。” 方志昀分析道，“看来，梦幻剂就是在这里被生产出来，再被运送到e地区和c地区的所有居民区，第三提督跟他们应该是合作的关系，而不是主导人。” 第五提督，第三提督，还有曾凡，一人在明两人在暗，共同构造了这个罪恶的贸易网络，意图实现他们敛财和控制群众的目的。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方志昀看了看这条长长的走廊，若有所思。 “简单，”方绍说，“一个前厅一个候场，我们一人控制一个。” “不不不，”方志昀却摇了摇头，“我还是想知道曾凡到底去干什么了，这是证据，想要扳倒提督，证据越多越好。” 他向走廊深处望去，尽头是一面墙壁，没有路了，但中途却向两侧分出了三条支路：“除了候场室，应该还有其他的路能通向前厅。” 方绍道：“那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找找看。” “行，”方志昀果断地说，摸出一块备用手表，丢给他，“如果找到了，就用这个拍下来，按红色的键就行。” 方绍接下来戴在了腕上，告别了方志昀，首先走入了右侧的一条支路。 这条路出人意料地长且曲折，似乎是被人特地设计成这样的，拐了三四个弯，方绍看到了一扇单开门的小门。 这个小门孤零零地贴在墙上，很不起眼，但门里却微微传出点声音，好像有人在说话。 方绍轻轻地推了推，门没有上锁，很容易便推开了一条缝隙。 方绍向里望去，这一看不要紧，眼前的景象着实把他震了一下。 里面是个大约一百平米的厅堂，四壁上燃着烛台，天花板很低，再加上昏暗的光线，营造出一种神秘而压抑的气氛。 从这个角度看，也能看到对面的墙上起码有三扇这样的小门，不知道通往哪里。 就在这个不算太大的大厅里面，居然塞满了人。 五十多号人盘腿坐在一个个圆形的垫子上，这种垫子有点像古时候跪拜用的蒲团，而坐在上面的人全都正视着前方，眼中带着清一色的迷离和狂热。 他们身边，都放着一个纸杯，里面盛着液体，粉红色的液体。 他们的正前方搭了一个简易的舞台，一身长袍的曾凡正站在上面，用悲天悯人的目光注视着台下的芸芸众生，以一种低沉而颇具磁性的语气，娓娓道来。 “……我知道，坐在这里的人，你们的生命中一定都经历了无法忘却的折磨，撕心裂肺的痛苦，难以割舍的别离，想想那过去，那被琐事缠身、那并不完美的过去，如今看来，却是如此美好，如此梦幻。” “你们一定想回到过去，回去看看孩子稚嫩的脸庞，抚摸父母眼角的皱纹，与好友聚一聚，与亲人聊一聊，若是能回到过去，你们一定会珍惜与他人来之不易的缘分。” 底下的人微微骚动，已经有人控制不住落泪了。 “我知道，我的力量无比渺小，我的作为可能毫无意义，但我还是希望，能够抚慰你们的伤口，能够让你们在过去的幻影中感受到一丝温暖。” “因为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天，是上天的旨意！有了天的授意，我才能研发出梦幻剂，这种神奇的存在，只有天能创造！” “所以相信吧，虔诚吧，只要相信，只要虔诚，上天就会赐予我们奇迹。” “现在，闭上眼睛，跟着我，深呼吸……一、二、三……把脑袋清空，然后安安静静、干干净净地接受上天的赏赐……” 随着他的声音，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将纸杯端了起来，虔诚地捧在手中。 在一片肃静的气氛中，方绍嗤笑了一声。 人类居然会被这种苍白无力的话语迷惑，还上天？他们怎么不想想，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人类怎么会从自然界霸主的宝座上赶下来，屈居地下整整五年？ 还有这个曾凡，在后台趾高气扬得像一朵盛开的鸡冠花，到了前厅就开始装起圣人了，好像发脾气、踹人的都不是他似的，他怎么不上天？ 方绍还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见识到人类的虚伪。 他把这一切都录了下来，还没有开始下一步行动，一只手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第五十章 惩罚 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方绍完全不意外。 在来人还没有看到自己的时候，他就听到脚步声了。 “喂，你！在这干什么？”来人用严厉地口吻说道，扯了扯他的防毒面具，“怎么在这里还戴着这个，给我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方绍回过头，面具下的脸露出笑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小点声，我在看魔术。” “什……什么？”那人懵了。 “就是魔术，很好看的，你要不要来看一下？”说着，方绍把门缝推大了一点，让了下位置。 那人疑惑地走上前，学着他的样子向里张望。 而方绍则看向了舞台上侃侃而谈的曾凡，心中冷笑。 “就让我来变一场魔术吧，灾厄！” “那么，接下来，端起杯子，放置在胸前……”曾凡一边念着事先编排好的台词，一边伸出右手将面前的杯子举了起来，弯下腰，虔诚地一拜。 底下的人也有样学样，举杯，低头。 然而，下一秒，啪一声轻响，杯子掉了。 在曾凡的视线中，一只握着杯子的手臂躺在地上，粉红色与鲜红色的液体一同洒了一地，在木地板上蔓延开来，逐渐融合。 他呆了一呆，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没了。 右侧的手臂只剩下了短短一截，此时正哗哗地淌着血。 直到这时他才感受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从伤口处袭来，两眼登时一黑。 “啊呃……” 他张开嘴，想要发出一声惨叫，然而却惊恐地发现，嘴里居然也冒出了血。 他的舌头从根部断了，他这一张嘴，“啪叽”一声掉在了地上。 于是惨叫被堵在了喉咙里，出口只有不成语调的“啊啊啊”的呜咽。 “这是怎么回事？”突如其来的惨象让底下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人敢动。 突然，旁边传来一阵响亮的掌声。 一群人同时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个青年拍着手从小门里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方绍脱下了防护衣，摘下了防毒面具，以自己本来的面目，出现在众人面前。 “哎呀，真是让我看了一出好戏啊，”方绍的语调极其冰冷，毫无感情色彩，他看着台上的曾凡，嘲讽道，“说呀，怎么不继续说了？” 底下的人都愣愣的，随着他的目光又看向了曾凡，只有一个人，在方绍出来的一瞬间，就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目不转睛。 曾凡目呲欲裂，狠狠捏着喉咙，用尽全力想要说话，但完全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惊恐地看着方绍一步步走近。 “你说得很好，可惜，你再也说不了了，”方绍用目光一一扫过那些人的脸，指着台上的曾凡，道，“这个人，不是说什么虔诚地信任上天，天就会降下奇迹吗？” “看啊，奇迹这不是发生了吗？只不过这次上天降下的不是赏赐，是惩罚呀！” “这是天给你的惩罚！” 随着这一声宣告，底下的人似乎终于醒了过来。 接二连三的，他们发出了惊呼，然后站了起来，不再去管手中花了钱买的粉红色液体，也不再去管台上痛苦的“天之使者”，开始疯狂地往外跑。 那个被方绍邀请看魔术的工作人员已经吓傻了，方绍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好看吗？” 一语惊醒，那人突然大叫一声，转身屁滚尿流地跑了。 塞满了人的大厅很快就变得空旷起来，整齐的坐垫被逃跑的人群冲乱，被丢得到处都是，一个个纸杯倾倒在地，粉红色的液体流了出来，被人们踩瘪、践踏，整个房间瞬间变得狼藉不堪。 最后，只剩下几个人还留在这里，除了方绍和痛苦的曾凡，还有两个女人。 一个年老的女人，和一个较年轻的女人。 从一开始，年老女人就一直在紧紧盯着方绍，对外界的一切都不闻不问，人群在她的身边跑过，有几个人狠狠撞到了她的肩头，但她似乎完全没有知觉，自始至终都没有挪动一步。 只是用那种震惊的、困惑的、追忆的、欣喜的目光盯着方绍。 而她身边的年轻女人跟其他人的反应没什么不同，肉眼可见的害怕，她扯了扯女人的袖子，在他耳边小声说：“太太，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走吧，您这是怎么了？” 女人对她的话语充耳不闻，却对方绍，用一种梦幻般不敢相信的语气道：“绍儿？” “……”方绍原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听到这一声，他扭头看了一眼，对上了她的目光。 女人语气中的不敢相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喜悦：“绍儿！真的是绍儿！” 她突然形似癫狂，向方绍走近了几步，又突然停下了步伐，双手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仿佛怕这一切都会像以往的梦境一般消散。 终于，她鼓起勇气，一步步挪到了方绍身前，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庞。 在感受到热度的同时，似乎现实也有了实感，她的眼泪一下子便奔涌而出。 “是真的！是真的！绍儿回来了！这是奇迹，这是上天的奇迹啊！” 她狂乱地四处寻找着曾凡的身影：“大师说的没错，虔诚地相信上天果然能够引发奇迹！大师呢，我要好好谢谢他！” 突然，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脸颊。 因为没有注意力道，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上天？你还在相信这种东西？”方绍一向漠然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可以被称之为愤怒的情绪。 他强迫她看向舞台上狼狈的曾凡，像是要把她的幻想全部击溃：“你看看他的样子，这就是你口中的大师？上天怎么不先救救他？我出现在这里，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他、跟什么上天没有半分关系。” 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告诉你，他就是个，大、骗、子。” 女人看着嘴里不断流血，跪在地上一边“啊啊啊”叫着，一边挥舞着断臂的曾凡，呆住了。 趁着两人纠缠的空当，一旁的年轻女人猫着腰，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想要悄悄溜走。 她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青年和自家太太的关系，但她敏锐地感觉自己做了这么多对不起职业道德的事，留在这里可能要完蛋，于是果断选择了跑。 然而还没有溜到一半，离大门还有好一段距离，突然一大片透明触手窸窸窣窣地缠住了她的脚腕，把她拖倒在地，拽了回来。 第五十一章 子弹与刀光 在那一瞬间，莫晓霞求爷爷告奶奶，把满天神佛求了个遍。 神仙啊、上天啊，保佑啊，我不过是想赚个外快而已，可别把自己的命搭上了。 她在方志昀家做了三年的保姆，方志昀工作繁忙，极少回家，便雇佣了她整理家务和照顾他精神有点问题的妻子。 虽然在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但她对这个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嚷着要找儿子的老女人早就烦得透顶。 现在的世道，有几个人没有死个孩子死个爹娘的，矫情个什么劲啊！ 要不是因为方志昀给她的报酬确实不薄，太太清醒的时候也挺体贴她的，她早就辞了这份工作了。 但没办法，为了赚这份来之不易的钱，她就这样忍了三年。 而就在几个月前，她偶然听说了梦幻剂的事情。 像她这种眼里除了钱什么都是浮云的人，梦幻剂对她一丝一毫的诱惑都没有，但做白日梦回到过去的这种事，不是正好适合那个老女人吗？ 她嗅到了商机的味道，当即跟酒吧的负责人谈好了价钱，带着太太来试了一次。 效果出人意料的好。 于是之后，只要太太的劲儿一上来，莫晓霞就带她去酒吧，负责人卖给太太的梦幻剂是要贵一些的，而她作为中间人从中赚取差价。 后来又听说了明川社的社长曾凡隔段时间就办一场讲堂，打着为人们纾解苦痛的名号，实际上就是在为他们的梦幻剂增添上一抹神秘的色彩，以图卖得更好。 莫晓霞对这种骗人的玩意儿是丝毫不信的，但陪着太太去听讲座，也比忍受她的撒泼舒服一些，就当是听笑话了。 赚着两份钱，还解决了最大的烦恼，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妙个毛线！ 莫晓霞脸朝地趴在地上，被触手缠着往回拖，第一次后悔自己怎么就这么贪财呢？！ 掺和这些事干什么？！ 方绍自断两根触手，把莫晓霞拖到一边绑起来，刚做完这些事，他突然感受到一股迅速由远及近的杀意。 在那股杀气近身之前，他下意识地把还愣在一旁的女人揽在怀里，一同扑倒在地。 几乎与此同时，两发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飞射出去，衣服和皮肤都裂开了一道口子。 女人似乎被吓住了，蜷缩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突然有两滴血珠滴落到她的脸上，她怔了怔，伸出手顺着摸到了方绍肩膀的伤口，叫了起来：“绍儿，你受伤了！” “快、快，快来人呐！你要去治伤……” 方绍“啧”一声，把语无伦次的女人推到了远一些的地方，自己站了起来，看向舞台。 一个一手持刀、一手拿枪的人站在了舞台上，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冲出来的，可能是候场室，也可能是两侧墙上那些不起眼的小门，总之他就突然身手矫健地出现在大厅中，向方绍和女人开了两枪，挡在了曾凡前面。 他看了曾凡一眼，突然怒气冲冲地踹了他一脚，把他踹了个狗啃泥：“妈的，不中用的东西，还不快滚！” 曾凡如梦初醒，立刻跌跌撞撞地跑下了舞台，却没有回候场室，而是跑进了舞台旁边的一个小门。 方绍根本不担心弄丢了他，他流着血，跑到哪里都能循着气味逮回来。 他看着舞台上的人，慢慢挑了挑眉：“第五提督下属的改造人？” 那人什么都没有说，提着刀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 他以左手的子弹做掩护，右手的长刀为攻击，把这两种最常见的武器玩出了花，跟方绍有来有回地过了几招，居然不落下风。 这也跟方绍现在的状态有关，之前被方志昀一通打的伤势还没有恢复，多多少少影响了他的行动。 但其实更重要的是，面对这种层次的对手，方绍根本不需要认真。 这个改造人的厉害之处在于把两把最常见的武器耍弄得得心应手，一个远攻一个近战，枪口的红光和雪白的刀光交相辉映，攻击的速度和频率都很快。 但他缺少克制方绍的特殊手段。 方绍最怕的是火，他最初遇到的那个改造人，还有之后的莉露，都是靠火来对付他的。 其次是能够封住他行动的冰，还记得最初的那场战斗，两位改造人仅靠火和冰都差点把他逼入绝境。 再不济，像苏印风那样电他一下也行。 但这个改造人是纯粹的物理攻击，在速度、力度都全面落后于方绍的情况下，又没有方志昀那种堪称变态的体术，单靠这种攻击很难对他造成伤害。 而这种狂暴的进攻方式又极耗费体力和能量。 所以方绍根本不需要费力气进攻，只要持续闪避，等对方的能量消耗殆尽。 他的态度更像是在玩，对手的刀锋越猛，他的步伐越轻盈，每一次对手自认为不会失手的一击，都被他极其巧妙地躲了过去。 同时生出了倒刺的触手在刀光和子弹间穿梭，持续在他身上留下伤口。 就这样一来一回，只过了五六分钟，方绍还是完好无损，甚至连衣服都没有乱，而对方却已经满头大汗，身上大大小小的划痕大有些伤痕累累的意味。 眼见着那人体力逐渐跟不上了，出手越来越慢，方绍满意地笑了笑。 “嗯，累了？”方绍说着，突然一个漂亮的起跳，两脚一起踹在了那人的肚子上。 “呃……”猛烈的冲击让他呕出了一口酸水，他的反应还算比较快，立刻就调整成半跪的姿势，但方绍根本不给他重新站起的机会，又是一脚踢过去。 接下来，这场战斗完全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殴打，每次那人想站起来，方绍都会照着他的肚子和膝盖，把他重新踹回地上。 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膝盖骨都被踢得断裂，表皮变得鲜血淋漓，他居然再没有站起来过。 而方绍完全没有用上触手甚至是手，双手插在兜里，就将他从大厅中央踢回了舞台下。 舞台的阴影中，方绍看着这个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的人，缓缓抬起脚，准备彻底了解了他。 然而下一秒，两道钩子从候场室那扇门的方向飞射而出，挂住了他的肩膀，他的整个身子腾空而起，从方绍的眼前消失了。 第五十二章 未曾说出口的…… “小伙子，手下留人！” 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从候场室的方向传来。 下一刻，一群人从那扇门里涌了出来，为首的三人赫然是三张熟面孔。 小芸，还有之前在酒吧有一面之缘的肌肉大汉和眼镜男。 说话和放出钩子的正是肌肉大汉赵宏，他拿出一副手铐拷在了那个改造人的手腕上，然后照着他的脑袋来了一下：“给我老实点！” 那人还在徒劳地挣扎，嘶哑着喉咙叫道：“方志昀勾结完全变异种，有什么资格做特级巡查官！你们都是人类的叛徒、叛徒！” 赵宏勃然大怒，上去又在他身上补了几脚：“老子是叛徒？那你的主子残害同胞！又有什么资格做提督！” 方绍走上前，看向赵宏道：“你不是醉了吗？”这么快就又行了？ 赵宏得意地拍了拍胸脯：“哈哈，开玩笑，你以为我千杯不倒的名号是白来的吗？” 眼镜男在他旁边翻了个白眼：“可别听他瞎扯了，这人吐了三次，喝了两碗醒酒茶才勉强能走，现在差不多能找得到北了。” 方绍望了望那些鱼贯而出的人，他们大都穿着联合军政的军服，是方志昀的直属队员，一进门就开始忙活着取证拍照，还有两个人自觉上去安抚女人，顺便把莫晓霞也套上了手铐。 他看了一会儿没有看到罪魁祸首被押着进来，便问赵宏和眼镜男：“第五提督呢？” “别提了，让他跑了！”赵宏满肚子怒火，大着嗓门说，“那混蛋跑得比兔子还快，见情况不对，扔下俩烟雾弹就跑了，不知道从哪跑的，这地方估计有不少暗道，妈的，在房间里用烟雾弹，他想呛死谁啊？！” 方绍又看向小芸：“你怎么也来了？林宵呢，他知道了吗？” 小芸道：“你一走我就把来龙去脉都告诉林宵哥哥了，他被方叔叔安排了其他任务，正在准备吧。” “其他任务？” “是的，其他任务，”没等小芸回答，就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候场室门口的人们自觉让开了一条路，方志昀弯腰从低矮的小门内走出来，冲方绍微笑道，“放心，第五提督他跑不了的。” 他看着这个大厅里的狼藉景象，颇有些感慨。 女人依然瘫坐在地上，目光空无一物，呆滞地看着这些在她眼前走来走去的人，直到丈夫慢慢向她走近，她才如梦初醒一般，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方志昀在她面前蹲下来，不言不语地抱住了她。 哪有什么神，哪有什么天，她内心里又何尝不明白，她不过是在一直骗自己罢了，想要借助这种玄妙的力量寻求那一丁点的心灵上的安慰。 可是她苦心铸造起的心灵防御被方绍那番话彻彻底底地粉碎了。 终于见到儿子的欣喜，和心灵防御被击碎的崩溃，两种复杂的心情混合在一起，所产生的五味杂陈，大概只有靠泪水才能宣泄。 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大家静静看着这个哭泣的女人。 痛哭到最后变成了抽噎，方志昀始终没有出声做多余的安慰，整整三十年的婚姻，让他明白此时任何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不需要任何语言的安慰，只需要一个宽阔而温暖的胸膛。 等到安雅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了，方志昀才站起来，问方绍道：“他跑到哪去了？” 所谓的“他”，指的当然是曾凡。 方绍指了指那扇舞台边的小门。 “最后再帮我个忙吧，”方志昀目光沉沉，虽然表情上没有表现出来，但谁都能感受到他腾腾升起的怒火，“让那个人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放开手去办吧，无论是你用什么样的方式都可以，这次我不会做任何限制。” 方绍听懂了，脸上浮现出残酷的笑容。 而地上的安雅却露出惊恐的表情，突然大叫起来：“你又要干什么？不行，我不允许！我们的儿子才刚刚回来，你又要让他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安雅！”方志昀一声大吼，吼得安雅愣住了神，“你清醒一点吧，安雅，我们的孩子早就……” “喂，”方绍面无表情地拽了拽他的胳膊，打断了他的声音，“你刚才说，没有机会对你儿子说什么来着？我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 “你……”这次换方志昀愣住了。 “我虽然不懂人类的感情，但我不傻，”方绍缓缓地说，“我当然知道，从头到尾你都在讲谁的故事。” “呵，是吗，”方志昀苦笑着捂住了眼睛，“原来你都知道……搞了半天我才是傻子。” “所以你不是想对你儿子说什么话吗？说吧，他，至少是他的身体，就站在这里。” 方志昀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青年，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悲伤，他居然等到儿子失去了记忆，变得不再是他、甚至不再是人的时候，他才能说出那句话来。 “对不起。” “好，我接受了，”方绍果断地说完，便如一阵风般掠过整个大厅，循着血液的味道，向曾凡逃跑的方向追去，“至于那个人，他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了。” “呵呵，真是极度的理性啊，”方志昀搀扶着安雅站起来，两人一起看着方绍的背影消失在小门内，“其实我的道歉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他心里留下一丁点的波澜。” 他低声对安雅说：“虽然失去了记忆，但他跟我们的儿子还是挺像的，不是吗？” …… 如果将这座建筑的地下部分横向切开，就会发现它的四通八达超乎想象。 五年的时间，在第五提督的安排之下，曾凡组织人手修建了无数密道，那个宣讲大厅四周，几乎每一个小门都连通着一个密道。 每个密道都是一次逃生的机会。 他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他干着谋财害命的勾当，却比任何人都惧怕散财和死亡。 只是这密道修得太多，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他慌不择路跑进的这条密道到底是通向哪里的。 他在黑暗而狭窄的密道内七拐八拐，路过了两三个岔路口，这条密道却依然像没有尽头似的，他现在是回去也不一定能找得到来时的路了，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往前跑。 断臂和口中不断地在流血，失血过多令他头晕目眩，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歇息一会儿，脚步越来越虚浮，也越来越慢。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他远远看到了光。 有光就代表着密道走到了头，他欣喜若狂地向光的方向一路狂奔，却在即将触碰到光的那一刻，被一股恶臭逼退了回来。 “哗哗哗……”一阵阵水声流入耳中。 眼前，出现一条流淌着黑水的河沟。 河水一下又一下打在密道外的台阶上，把石板都染成了黑色。 曾凡的脸瞬间变得扭曲起来。 靠！臭水沟！ 他的运气还能再背一点吗？！这么多密道，偏偏选了一条通往臭水沟的！ 曾凡的脸一阵红一阵黑，面对着臭水沟，犯了难。 要从这里逃走吗？ 不不不不，怎么可能？那可是汇集了居民区所有的废水和污水，可能还包括基地区的化学用水，连老鼠都不愿多待一分钟的，简直堪称世界上最肮脏的地方啊！ 他这种身份的人，怎么能从这种地方逃生？ 曾凡摸了摸自己的纯金项链，看了看脚上的纯牛皮鞋。 那……那个改造人应该已经把事情解决了吧，那可是第五提督直属的改造人，不至于连方志昀的人都打不过吧，就算现在回去，也不会有什么事吧？ 不行不行，这可不是人能走的地方，方志昀的人不会这么快就追来，自己还有时间，回去，回去找其他的密道。 曾凡这样想着转过身，却被黑暗中浮现而出的一个身影吓得趔趄，摔倒在地。 “哟，怎么不跑了？”方绍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河中的黑水，“那不是最适合你的舞台吗？见不得光的老鼠？” “呜呜呜……”曾凡无法说话，只能不断地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朝着方绍跪下来，“咣咣咣”地磕了几个响头。 额头肉眼可见被磕出了血痕。 方绍厌恶地注视着他：“到现在还只想着求饶吗？我算是明白林宵说过的话了，人类的世界不适合你，臭水沟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你居然自己跑过来了，臭水沟的味道对老鼠的嗅觉是不是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 听着方绍的话，曾凡恐惧到了极点，突然，一片冰凉的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脚腕，把他头朝下吊了起来。 “呜唔、啊……” 那东西把他吊着平移到了水面上，曾凡看着近在咫尺的黑水，惊恐地嘶叫起来。 下一秒，缠住脚腕的束缚消失了。 “噗通！”这是落水声。 “咕噜噜……”这是水里的气泡声。 曾凡狠狠喝了几口臭水，求生的本能让他挥舞着仅剩的一只手臂，疯狂地扑腾着，溅起了很大的水花。 然后那个冰凉细长的东西再一次扑了上来，缠住他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在了水里。 “咕咕噜噜咕咕……” 气泡声持续了很长时间，从很大声到慢慢变得微弱，最后终于消失不见了。 方绍面无表情地断掉了那根伸到水里的触手，注视着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 “去死吧，人渣。” 第五十三章 明川之梦 在四个黑衣保镖的掩护下，第五提督慌慌张张地逃离了酒吧，回到了地面的01号城市基地。 把自己的家当稍微收拾了一下，坐上了一辆装备车，气还没喘均匀，他就命令司机立即开车。 “去哪？”司机和亲信都有点懵。 “随便去哪，反正要离开这个地方！”第五提督的手还有些发抖，没想到方志昀这么快就找上了门，他这个时候袭击一定是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自己若是现在回总部，这个法庭是不上也得上了。 他这罪名会判个什么呢？无期？够得着死刑吗？ 相比前时代，联合军政现在的律法要严厉许多，毕竟末世最怕的就是人心乱了，一切扰乱人心的行为都会受到理事会最严格的惩罚。 他越想越觉得心惊，深秋之际，冷汗却浸湿了后背的衣服。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是从此离开联合军政，抛弃荣华富贵，变成一条真正的丧家犬，他很清楚自己这样的人一旦离开这个最安全的庇护所，除了死几乎没有第二种命运。 二则是赶在方志昀之前回到总部，去找副司令阿齐兹，求他为自己出个对策。 自己也算是副司令的心腹之一，阿齐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爪牙被投入监狱。 但是方志昀更是阿齐兹的亲信，他会不会站在自己这边还真说不定。 不过想来想去，也就这条路最靠谱了！ “去总部！”第五提督说完，把悬在胸口的那口气呼了出来。 走一步看一步吧，天无绝人之路，他还就不信，凭自己的一身本事，会过不去这次难关？ 装备车驶出了01号城市，找到一条还算完好的公路，马上就要开始飞奔。 突然间，从一旁的行道树中间，猛地冲出来一辆瘪了一侧车头的装备车。 那辆车疯了一样，目不斜视、没有丝毫犹豫地就朝着他狠狠撞了过去！ 把第五提督的逃生之路堵在了距离01号城市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这条公路上。 “唔！”猛烈的冲击让第五提督从座位上颠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头狠狠在桌子腿上撞了一下，当即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五提督的装备车被撞出去了好几米，侧面凹进去了很大一块。 而撞它的那辆车也没好到哪里去，本来只瘪了一侧车头，这下整个车头都报废了。 一个人从那辆车的驾驶位窗户里探出脑袋，朝这边瞅了一眼，扭头问道：“我没撞错人吧？” “没有，辛苦了！”林宵从车上跳了下来，几步冲到被撞的装备车上，把手铐套在了不省人事的第五提督手上。 苏印风和伊索索也下了车，苏印风摸着报废的车头，十分的心疼：“可惜这辆车了，开了这么久，我都对它有感情了……所以我们终于要步行了吗？” “放心吧，”林宵把车上的所有人都控制住，让他们一个个下了车，抱头蹲在地上，“我们帮了方叔叔这么大的忙，他不至于连辆装备车也不借给我们。” 他看着躺在地上翻着白眼的第五提督，感慨地说：“我只是想来见一面方叔叔的，谁能想到一晚上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c地区、e地区恐怕都要变天了。” “嗯，”苏印风走到他身边，与他一起看管着这些人，“第三提督有禁忌权能，变数太大，不好说……但第五提督肯定是要换人了，你觉得谁能坐上这个位置？” “齐德纳斯和方叔叔，这两个特级巡查官总要上一个吧，也有可能出现黑马，谁知道呢？这些已经跟我们没关系了。” 林宵注视着装备车上大大的联合军政标志，喃喃道：“虽然离开了联合军政，但我还是希望它能变得更好，不要再出现第五提督这样的蛀虫了……毕竟，它是人类社会最后的希望。” …… 居民区的建筑总体都是象牙色的，只有一栋小楼被漆成了雪白。 因为这是一家医院，正是清晨，走廊上静悄悄的，林宵带着一束鲜花，轻轻地向走廊深处的某一间病房走去。 在这样的环境中，连呼吸都是轻的，总会害怕打扰了病人们的清净。 林宵在那间病房前站定，整理了一下衣服，轻轻敲了下门。 “请进。”病房里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轻轻推开了门，带起了一阵微风，窗边的风铃响起一串清脆的声音。病房里是一片干净的纯白，有着一张床、一个小型的圆形沙发、一个茶几，茶几上放着插花用的白瓷花瓶，却是空的。 有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站在病房里，而病床上躺着一位妇人，虽然年纪大了，这些年又思念成疾，面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一些，但温柔的眉眼间还是依稀能看出美人的轮廓，让人不禁想一窥她年轻时的风貌。 小芸坐在病床旁边，用毛巾浸了温水，轻轻擦拭着女人的脸颊。 林宵走进病房，看了一圈，对病床上的女人笑道：“这房间太素了，我带了花，正好给您装饰装饰。” 说着，他走向台几，将手中的花束插入花瓶中，有了这一点鲜艳的颜色，这个病房仿佛一下子变得生动了起来。 床上的女人也似乎多了几分灵动，安雅动人地一笑：“你有心了。” 她因为服用了过多梦幻剂，再加上昨晚急火攻心，身子骨一下子吃不消了，需要在医院疗养观察一段时间。 方志昀给她安排了单人的病房，派了专人看护，这些人都是方志昀从属下的军医院调过来的，不会再出现莫晓霞那种人。 他放下了手头上所有的工作，在这里陪她几天。 方志昀没想到，自己忙于工作，对她的忽视却险些造成了巨大的恶果。 也没有想到自己追查的梦幻剂早已反噬到了自己的家人身上。 好在，这一切已经化为了一场幻梦，随着明川社和梦幻剂在世界上被抹去的痕迹，一同消散了。 方志昀已经派人去追缴目前还在市面上流通的所有梦幻剂，待追缴完毕后，将对它们进行集中销毁。 再也不会有新的受害者出现了。 林宵看着这个病房里的人，尤其是站在房间中央，双手插兜，一言不发看着窗外的方绍，心情颇有些复杂。 除了弟弟林洁，这个家庭的所有成员此刻又重新聚在了一起。 安雅看着林宵一身戎装的打扮，眼睛里露出不舍：“又要走了吗？你们才待了一天啊。” 林宵笑着揽住了方绍的肩膀，“放心吧，阿姨，我们这次会跟方绍一起行动，我一定会好好看住他，不会再让他跑掉了。” “嗯，”安雅把目光移到了方绍的身上，小心翼翼、又略带着一点期待和忧伤，说道，“绍儿……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方绍轻轻抖开了林宵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终于收回了盯在窗外的目光，看向了她。 接触到了一双温柔而美丽的眼睛，他怔了一下，慢慢垂下了眼帘，语气生硬地说：“我又不会死，当然能再见面……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赶紧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最后那句话他是对林宵说的，林宵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别扭，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是说时间对你没意义吗？怎么突然知道珍惜时间了？” 方绍白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站住。”方志昀出声叫住了他。 “你们去哪想要干什么，这些我都不再过多过问了，但有一点你给我听清楚了。” 方志昀用极清晰的声音慢慢地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们两不相欠，我是人，你是异构生物，如果你继续做威胁人类生存的事情，那么下一次见面，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现在，你们走吧，就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们。” …… 两人回到地上的时候，苏印风和伊索索已经坐在了一辆崭新的装备车上，正在新奇地左看右摸。 这辆车比之前那辆更宽敞，车上的设备一应俱全，折叠床多了两张，冰箱里塞了满满的肉菜，甚至还安装了雷达和自动攻击系统，晚上能睡个好觉了。 除此以外，车里还配备了各种武器装备，冷的热的都有，轻型重型齐全，光手枪和子弹就有三种。 苏印风美滋滋地把玩着其中一把手枪，说：“有了这些硬件，我们的路会好走许多，方志昀还是挺靠谱的嘛，我对他改观了。” “嗯，还给了很多好吃的！”伊索索抱着一大袋子压缩饼干，差点把头都埋进去，“看来那个方长官是个好人呐！” “吃吃吃，就知道吃，”方绍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没好气地说，“以后有人给你做桌大餐，你可别傻傻跟着走了。” 林宵笑着看他们闹腾，上前稍微拦了一把：“行了，你俩闹起来，这车又该报废了，都准备好了吧？我们走。” 一辆装备车驶出了01号城市，就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无论是城里还是门口，都没有任何人阻拦它。 “我们的第一站是……西南，对吧？”林宵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嗯，我只能感受到它在西南方向，不知道具体有多远，但只要顺着这个方向一直往前，一定能够找到它。” 方绍说着，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轮胎下的水泥公路连成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灰白幕布。 如同挂在舞台前，为谁的登场而准备的帷幕。 这条路将会通向何方呢？ 在那里等待他们的，又将会是什么？ 第五十四章 西南风貌 西南地域多山多雨多林，河道纵横，气候湿润，蚊虫骇人，据说那的马蜂一个个都有牛眼大，叮一口就要死人。 艰苦的地理环境造就了这片地区的地广人稀，如今，西南方面主要由j地区和k地区管辖，在其他地区的人们看来，这两个地区处在一个十足的舒适圈里，资源丰富，危险较少，小日子过得一定十分舒坦。 因为人少，异构生物也少，完全变异种更少，方绍一行一进入西南地域的范围，就察觉到这里的每座城市间都相距非常遥远，而且都保留得非常完善。 加油站里甚至还储存着不少柴油，不少城市采用的是水力和风力发电，发电站一直都在运转。 所以进入西南地域以来，他们还没有为装备车的能源问题发过愁。 不过，这里其实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般舒服。 方绍几人都是第一次来到西南，湿热的环境让他们很不适应，除了方绍，另外三个人类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些水土不服的症状，食欲不振、睡眠不好、甚至上吐下泻，那都是经常性的情况。 以及，虽然异构生物的威胁降低了，但山林的地貌却给变异兽的生存提供了便利。 因为长久失修，西南地域的公路，无论是高速公路还是普通公路还是山间小道，基本上都跟原始森林没太大的区别。 丰富的雨水使得植物疯长，不过五年时间，这些公路上就已经铺满了一层绿油油的青苔、草甸和灌木，偶尔还会有几棵树苗横在路中央，下了雨之后，一片泥泞，根本分不出哪里是路哪里是沼泽，十分难走。 距他们告别方志昀，离开e地区01号城市，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而进入西南地域后，前进的速度明显慢下来，有时候一整天都走不了几十公里，又过了一个星期，他们还是脱离不开这片囚笼般的森林。 但这里却是各种野兽的天堂，西南地域的变异兽数量是内地的将近十倍，方绍几人一路走来，虽一直避免深入到山林中去，也还是遇见了五六次变异兽的袭击。 当然每次都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但如此频繁的遇袭让几人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紧绷着的状态。 这辆离开01号城市时风光无限的装备车，这一路饱经风霜，虽然还称不上伤痕累累，但也脏得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为了省电，车子里没有开冷风，苏印风把头伸出窗外，用比头还大的蒲叶做成的扇子，使劲地扇风，既是为了凉快，也是为了扇走那些萦绕在四周的烦人的虫子。 “救命……现在真的是冬天吗？这里怎么比我们那的夏天还热……” 为了车开起来时的那点风，苏印风都快长在窗子上了，说出来的话也有气无力的。 按月份算，现在已经到了十二月，在北方大部分地区都是天寒地冻的时候，西南却依然像一个巨大的蒸笼，炙烤着大地。 “好热、好热，身上还黏糊糊的，都发臭了，呜呜，我讨厌这里……” 伊索索跟他一个德行，小脸红扑扑的，她穿着母亲给她准备的白色t恤和小裙子，全身摊开趴在折叠床上，钢骨架的折叠床什么都没有铺，虽然硬，但是它凉快啊。 水土不服的不适感让她感到全身无力，好像下一秒就要融化成液体了。 林宵开着车，一边密切注意着前面的情况，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一边时不时抹一把脸上的汗，耳边的碎发都要打绺了。 他也忍不住说：“这天真是要死啊，我只听方叔叔说过西南地域是最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之一，但没想到这么难受……方绍，还要继续往西南吗？” 整个车上只有方绍还能保持冷静淡然的态度，他双手抱胸，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听到林宵的问话，他开口道：“是的，还要往西南，那个权能的位置好像一直没有变化。” “再顺着这条路走上一百多公里，可就进入‘天梯’的地界了。”林宵看了一眼挂在另一侧挡风玻璃上的地图。 听到这个陌生的词语，伊索索有气无力地抬了抬头，强打精神地说：“天什么什么梯？那是什么？” “指的是西南地域的一片山脉，也是这个世界面积最大的一片原始山林，以凶险着称，据说天梯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地方都属于未开发地区，是举世着名的无人区。” 林宵摸了摸下巴，补充道：“其实也不尽然，就算在天梯里，也是有一些土着居民的，但最多的还是鸟兽虫鱼，另外，天梯内部是没有修建任何公路的，真到了那，我们就不得不弃车步行了。” 听到这里，方绍睁开眼睛，向满目葱郁的窗外望去。 “权能居然有可能出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吗？” 深蓝说过，灭世权能的出现是为了结束人类与异构生物的战争，那作为依附者的一定是这两方中的其中一方，不可能落到其他生物手上。 但这个权能为什么会出现在被称为“无人区”的天梯中？ 方绍问道：“天梯再往西南呢，是什么地方？” 林宵露出为难的表情：“过了天梯，就是海岸线了，你觉得权能有可能会在海上吗？而且没有交通工具，徒步翻越天梯，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嗯，那看来在天梯的可能性最大啊。” 方绍默默计算着路程，距离天梯还有一百多公里，快的话几个小时就能到，但好像老天偏偏跟他们对着干一样，装备车平稳行驶了一会儿，突然剧烈地抖动一下，轮胎与地面的摩擦突然加剧，发出刺耳的响声。 林宵一脚踩下了刹车，这突如其来的急停让左右开关的车窗玻璃滑动了一下，苏印风险些被卡到脖子：“又怎么了？！” 他跟随林宵下车查看，一看到那瘪得很彻底的轮胎，他就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靠！怎么又爆胎了？我们还有几个备用轮胎？” 炎热的天气让他的脾气也跟着暴躁起来，说话的语气也冲了一些。 “只剩一个了。”林宵看了看四周，这条公路的两侧都是河谷，植被十分茂密，根本看不到河流的全貌，全都被层层叠叠的绿色遮挡住了，只能听到清脆的水流声。 这可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有水就有野兽，就有蚊虫，对人类来说，一个极小的虫子就有可能造成巨大的威胁。 天色虽然不早了，但也不能在这里安营扎寨，天黑之前必须要走出这片谷地。 方绍与伊索索也走下了车，几人合力将轮胎卸了下来，这几个人，尤其是苏印风跟方绍，虽然互相看不顺眼老是针锋相对，但一到关键时刻倒还是十分团结的。 林宵观察了一番泄了气的轮胎，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发现了两个极小的孔洞。 “这痕迹，怎么有点像是被什么东西咬出来的呢？” 能造成这种咬痕的，应该是蛇或者蜥蜴一类的动物，但林宵仔细观察了一圈车底，也没有找到什么东西，不觉疑惑。 伊索索抢着去搬备用轮胎，装备车的轮胎比她的身高矮不了多少，但被她轻轻松松举了起来。 苏印风取出了修车工具箱和充气阀，把新的轮胎固定在车轴上，开始拿着工具埋头忙活起来。 接下来就没有伊索索的事了，搬了一趟轮胎，她白色的上衣几乎完全湿透了，后背透得能清晰地看出一对漂亮的琵琶骨，银白色的长发被汗液贴在脖子上，让她不舒服地抖了抖上身，又低头闻了闻，露出一点嫌弃的表情。 方绍走到她身边，用眼光示意了一下公路旁的河谷，道：“想不想去洗个澡？” “太想了！可以吗可以吗？”伊索索眼睛里立刻冒出了一连串的星星。 “走。”方绍从车上拿了一床薄薄的毛巾被，向林宵打了声招呼，就带着伊索索下了公路。 林宵没有反对，只是叮嘱道：“你们小心点，早点回来。” “你担心那两个怪物干什么？你干嘛不担心担心我们？”看到这两个背影消失在林木间，正在修车的苏印风没好气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林宵笑了笑，刚想劝他别整天跟方绍过不去了，然而还没开口，他就看到有一个黑影快速冲着苏印风的脑袋飞去，瞬间就钉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第五十五章 水中的杀戮 踩着嶙峋的石头，方绍与伊索索下到了河岸边。 河流湍急，无可落脚，但不远处由几块岩石围成了一个很小的区域，形成一个水波平稳的石潭。 “哦哦哦，是水！”一阵清凉的风由河心徐徐而来，伊索索简直要感动得流泪了，当即就要往河里扑，方绍把毛巾被丢给她：“拿着这个！把衣服换下来，别弄湿了。” 伊索索听话地找了块大石头，躲到后面脱下了衣服，把毛巾被像浴巾一样往身上一裹，然后就下到了清澈冷冽的水流中，向河流中心的小石潭欢快地跑去。 伊索索的小身板看起来单薄得几乎能被河流冲走，但她的一双小脚在湍急的水流中，踩得却十分稳当。 一会儿的功夫，她便一蹦一跳地远离了河岸，冲着一潭明镜似的水，把身上的毛巾被一揭，跳了进去。 “哗啦！”石潭上扬起了好大一片水花。 “呜啊……”伊索索舒服地喟叹一声，把鼻子下面都埋进了水里，只露着半个脑袋，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十分惬意。 方绍远远看了她一眼，便也在岸边坐了下来，撩起河水洗了把脸。 虽然异构生物对外界的温度变化并不敏感，但这里潮湿得衣服都能拧出水来，湿润的空气黏在皮肤上也十分不舒服。 河岸边蚊虫成群，这里的蚊子一个个都有两三公分长，一对翅膀呈现出半透明的翠绿色，口器锋利，之前林宵不幸被咬了一口，起了一个无比巨大的肿包，两三天才好。 方绍拍死了趴在自己脖子上的一只蚊子，溅了一手绿色的汁水。 他轻轻皱了下眉，将手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这蚊子的体液，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腐臭味。 这一路上，死在他们手上的蚊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只了，他从未在那些蚊子的身上闻到过这种气味。 有点古怪。 他站起来又看了眼不远处那个银白色的小脑袋，伊索索正吹水吹得开心，于是他沿着参差不齐的河岸线向西走去。 除了蚊虫和水里的几尾鱼以外，方绍还没有看到其他的活物，就要到黄昏了，这本来是野兽最为活跃的时候之一，很多动物都会选择在黄昏时分狩猎和汲水，这条河流完全不该如此平静。 方绍走了一会儿，在河边发现了一个被大团苍蝇包裹起来的东西。 他挥挥手把苍蝇赶走，露出一具惨不忍睹的动物尸体。 之所以说是动物尸体，而没有明说“某种动物”，是因为此时的它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了。 它体型不小，一半在岸上一半深入水里，头以下的部分几乎被腐蚀得只剩骨架，而头虽然还有一个轮廓，却整个变成了焦炭般的黑色，眼睛耳朵内不断地涌出黑色液体，把清澈的水流也染上了不祥的颜色，一缕缕顺着河水向下游流去。 看样子，这只动物应该刚死去不久，还在一股一股冒着黑血。 毒。 这是出现在方绍脑中的第一个念头。 它一定是中了毒，才会在短短时间内变得面目全非。 附近有毒物。 这个想法让方绍瞬间紧张起来。 毒是为数不多的让异构生物深感头疼的事物之一，当然，在异构生物“不死”属性的加持下，无论何种的毒都不会致其死亡，但这反而成了一种枷锁。 试想一下，你中了毒，尤其是那种极为烈性的毒，内脏都被活活毒穿了孔，疼得死去活来、天昏地暗、只想一死了之的时候，你偏偏死不了，只能活受罪，那是一种多么痛苦的体会。 这种时候，空之精灵只能彻底切断神经系统，使异构生物处在一种“无知觉”的状态下，对身体进行大放血，把毒血和坏死的内脏一并呕出来，彻底排出毒素之后，再慢慢制造出新的血液，生长出新的器官。 这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完全恢复下来起码需要三个月，这段时间异构生物会丧失全部的能力，极其虚弱，给了对手可乘之机。 以往人类也有试过用毒来对付异构生物，但异构生物的嗅觉太过敏锐，极少上当，甚至还能借着人类的推手反将一军。 这个惨痛的教训发生在三年前的d地区，一个完全变异种将氰化钠溶液投入地下战壕的饮用水源中，直接兵不血刃摧毁了一整个人类的军事基地。 从那时起，任何有毒的化学用品都会被实验部门严加看管，不再允许使用在战斗中。 单看尸体的样子，方绍看不出是什么毒。 但一定是极为烈性的毒，好像还带有腐蚀性。 很多带有强烈腐蚀性的物质，比如硫酸，都是人工提取出来的。 自然界虽然也有很多能够分泌腐蚀性物质的昆虫，比如白蚁，比如隐翅虫，但它们能分泌的体液和腐蚀的强度都有限，很难致大型动物于死亡。 这是种不合常理的现象。 方绍警觉地巡视四周，他自然而然地把这种现象跟权能联系在了一起。 他迅速原路返回，打算立刻把还在悠闲泡澡的伊索索拽上来。 有毒物的地方，危险都是悄悄临近的，不易察觉，这种地方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小石潭里，银白色的小脑袋被阳光镀了一层金辉，方绍刚要开口叫她，伊索索却猛地窜出了水面，同时发出一声尖叫。 “呀！” 只见一条黑色的水蛇从潭子里一跃而出，张开锋利的尖牙，冲着伊索索的胳膊咬去！ “当”一声，就像金属碰撞的声音，伊索索及时开启了硬化皮肤，白皙的手臂毫发无损，而水蛇的牙齿连同整个口腔都被这一下撞烂了，喷出一股黑血，沉入水中。 看到这一幕，方绍刚松一口气，心想这小丫头的战斗意识还算可以，然而下一秒，他的呼吸就停滞了。 随着水蛇的血液慢慢在水中飘散开来，小石潭的水面突然间热闹起来，如同沸腾了一般，不知从哪窜出了几十条尖牙利齿的鱼，追逐着那点血腥味，开始疯狂地啃食水蛇的身体。 水蛇还没有死，它在水中痛苦地翻滚，求生的本能让它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用烂掉的牙齿疯狂撕咬攻击它的鱼群，居然也咬伤了几条，但终究寡不敌众，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便被鱼群啃食一空。 伊索索站在石潭边，傻眼了一会儿，突然一把抄起了毛巾被，都没顾着披在身上，就没命地往岸边跑。 而石潭里的杀戮还没有停止，那几只受伤的鱼也遭到了同伴的围攻，在反击的过程中也伤到了对方，于是屠杀一环扣一环，根本停不下来。 这鱼群疯起来六亲不认，而且长得极为可怖，一排锯齿状的小牙和四根锋利的大牙，背部高高隆起一片三角形的背鳍，简直像生活在河流中小型鲨鱼。 虽然体型不大，只有十公分左右，但攻击力极强，在这种水域，应该很少有敌手。 奇怪的是，无论是水蛇还是鱼，它们的血液都呈现出浓郁的黑色，短短一小会儿，小石潭便被污染成了一潭黑水，再不复先前的清澈。 伊索索一口气跑到方绍的身后，惊魂未定地向那边望去。 水潭中的厮杀终于告一段落，渐渐平静下来，最后的胜利者们挺着填满的肚子，怡然自得地离开了石潭，带着一身血腥，向河流下游游去。 但还没有结束，岸边突然接二连三跳出了青蛙。 不，不是青蛙，是紫蛙。 因为这种蛙类生物虽然长着青蛙的样子，但通体发紫，体型几乎是普通青蛙的两倍大，它们似乎也是被血腥味吸引出洞的，目标明确地跳入河中，向鱼群冲了过去。 它们伸出长长的舌头，舌根居然生有一个肿瘤，像是某种腺体，舌尖则有一根很长的刺。 这些刺穿透了鱼的鳞片，但不过一秒钟又拔了出来，似乎没有对鱼造成丝毫伤害。 然而，不久，这些活蹦乱跳的鱼突然齐齐翻起了肚皮，雪白的肚皮渐渐被侵染成了紫色，一口一口呕起了血，这些血块中似乎还夹杂了肠子一类的内脏。 直到它们把血和内脏吐得差不多了，这些紫蛙才用长舌把它们卷起来，直接整个吞了下去。 “呜、好恶心……”伊索索看得小脸煞白，“这些动物是怎么回事？原来野外的生物都这么危险吗？” “不，”方绍脸色凝重，道，“看来这片河谷中的生物，都有毒。” 话音刚落，便有一阵嗡嗡嗡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一大群绿蚊铺天盖地向河面上席卷而去。 感受到危险的气息，那群紫蛙一个接一个以最快的速度跳回了洞穴，但有少数速度慢一些的，瞬间就被大团大团的蚊子包围住了。 这些蚊子把口器插进紫蛙布满脓包的皮肤中，注入一股毒液，紫蛙虽然也有毒，但蚊子的毒显然更烈，不一会儿就让紫蛙浑身抽搐起来。 紫蛙失去了反抗能力，这些蚊子得以围着它吸血，一口气吸了个畅快。 不一会儿紫蛙的肚皮就瘪了下来，皮肤逐渐退化为了灰白色，变成了一具干尸。 “难怪这片河谷没有其他的动物，水蛇、鱼、蛙，还有蚊子，全都进化出了毒腺，成了可怕的杀手，那些没有毒腺的动物自然没法跟它们竞争，只能本能地逃避危机。” 方绍一边解释，一边带着伊索索慢慢向公路上撤退，同时也在思索着。 “不过，这可不像是自然现象，这些毒物这么厉害，应该很快就会入侵其他区域，除非在一座封闭的岛上……但这个河谷可是四通八达的，我们之前可从没见过这么多毒物。” “除非它们是最近才生长出毒腺的，还没来得及向外扩张，但生物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进化到下一个阶段，果然，跟权能……” 方绍的思索被一声大吼打断了。 这声大吼从上方的公路传来，出自林宵之口。 “方绍！快回来——” 第五十六章 虫潮 “小心！”林宵话音刚落，就见电光一闪，苏印风微微抬了下手，电光刃从手腕的装置中弹出，将即将扑到他太阳穴上的东西斩成两半。 一只足足有拳头大的甲虫从半空中落下，洒了一地黑色的体液。 体液散发出一股刺激性的气味。 “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空之精灵，”苏印风用电光刃把甲虫翻了个个，咋舌道，“不过这个玩意儿也够吓人的，你看它的口器！” 这甲虫浑身披着坚硬的黑色盔甲，翅鞘布满白色的斑点，躯体两侧各支棱着一对透明的后翅，头上有两根长须，最引人注目的是它嘴巴部位那两只又细又尖的大颚，被这玩意儿叮一下绝对不会好受。 林宵看着那对大颚，下意识地比对了一下废弃轮胎上的两个细小的孔洞：“不会就是它叮了我们的车吧？” “有可能，”苏印风把巨型甲虫的尸体踢到一边，继续蹲下来迅速地安装轮胎，“平白无故地出现这东西，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林宵捡了根树枝，前后翻看着甲虫的尸体，慢慢露出凝重的表情：“你的预感没错，这东西，可能有毒，你看，它的体液把路面都腐蚀了一块……” 惴惴不安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升腾起来，两人都不再言语，苏印风的动作又加快了一些，而林宵开始集中注意力警戒四周。 紧张的心情似乎让时间也变慢了，林宵觉得过了好一会儿，其实不过是四五分钟，便有一阵簌簌的、细密的、如同春日小雨一般的声响传到了耳中。 “沙沙沙——” 苏印风也听见了，警觉地抬起头：“什么声音？” 林宵放眼望去，只见从公路左侧的河谷中，逐渐涌出了一大群黑色的东西，“沙沙沙”的声响正是它们蠕动时，六条带着绒毛的脚与地面发出的摩擦声。 它们爬行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爬上了公路，如同一股黑色的潮水，向着装备车逼近而来。 “我靠！是甲虫！”林宵一望见这群令人头皮发麻的生物，就忍不住骂出了声。 不论这些虫子有没有毒，只要它们成了群，集聚起了一定的数量和规模，那场面就足够让人毛骨悚然了，更何况，它们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冲着两个人类去的！ 先前的那只甲虫是探路的，它扎破了装备车的轮胎，令这个移动的铁盒子停下来之后，它的同伴们再从河谷的洞穴中一股脑涌出来，这是一种明显的集体捕食行为！ “甲虫吃人吗？”还剩最后一个螺丝没有安装，苏印风忙得连抬头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或者说，只要看到了这些成群结队的甲虫，他可能就没有勇气继续蹲在这了，干脆眼不见为净。 “理论上不会！”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能用常识来判断了，林宵两三步冲上了装备车，从武器箱里翻出了几枚燃烧弹，也不在乎什么森林火灾了，直接就向远处扔了过去！ 燃烧弹在远处炸开，冒出一阵明亮的火焰，释放出一股热流。 甲虫有趋光性和趋热性，会本能地追逐更光明更温暖的地方。 这些甲虫虽然诡异了一些，但显然并没有丧失这两种特性，一部分甲虫被光芒和热量吸引，改变了方向，向燃烧弹的方向涌去。 但甲虫数量实在太多了，被燃烧弹吸引的还不到十分之一，林宵又扔了两个，同时用尽力气冲河谷的方向吼道：“方绍！快回来——”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人影从河谷中跳了起来。 方绍揽着一丝不挂、只用毛巾被护住重点部位的伊索索，腾空而起。 在看到下面上千只虫子同时蠕动的震撼景象时，他显然愣了一下，接着脚尖点地，几下跳到装备车前，十根触手同时飞出，瞬间就将最近的那一大排甲虫扫飞了出去。 他的触手狂乱挥舞，很快就在装备车周围清理出了一片干净的区域，但这种攻击治标不治本，被扫出去的甲虫翻过了身，立刻又杀了回来。 人类能制造出足以跟完全变异种媲美的改造人，却始终拿小小的虫子没办法，在一点放到异构生物身上也适用，林宵喊道：“方绍，怎么办？有什么办法？” “没办法，”方绍抽空把伊索索往装备车上一推，道，“就一个字，跑！喂，你好了吗！” 最后那句话是冲苏印风说的，只有他跟苏印风还留在车外，苏印风虽然始终蹲在地上没有挪步，但汗水早就渗透了他的衣服。 “马上！”苏印风以最快的速度安上了最后一根螺丝，气都来不及喘，便叫道，“好了！” 下一秒，他就被方绍提了起来，两人一同窜上了装备车，飞速关上车门和所有的窗户，把虫潮隔绝在了门外。 发动机启动，装备车在公路上飞奔起来，将虫潮抛在身后。 但从方绍停止攻击到装备车开动那一点点的时间，已经有不少甲虫围拢在了装备车四周，甚至爬上了车身。 车子一启动，从一地的甲虫上碾了过去，这次车子用上了全速，没有给它们再一次扎破轮胎的机会，而且坚硬的轮胎还碾死了不少虫子，黑色的体液溅了出来，粘在了轮胎上。 带有腐蚀性的液体将轮胎的表层整片整片地腐蚀掉了，车内，仪表盘突然亮起了红灯，响起了尖锐的提示音。 但此时已经无暇顾忌那么多，林宵对提示音充耳不闻，把油门踩到了底，保持着在这条杂草丛生的公路上所能达到的最大车速，一头冲出了甲虫的围城！ 虫潮当然不会放过这到口边的肥肉，紧追不舍，苏印风打开窗户，不断向后抛掷着燃烧弹，一群群甲虫被燃烧弹吸引过去，虫潮的规模不断被削减。 最后，在飞奔了大约五六公里之后，终于一只虫子也看不见了。 而装备车也处在了报废的边缘，四个轮胎都几乎被甲虫的毒液烧穿了，确定彻底脱离了危险，林宵小心控制着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 几人下了车，林宵上前检查了下轮胎，四个轮胎无一幸免，表皮已经全都烂得不成样子了，还黏着几只甲虫的尸体。 方绍看了一眼，脸色微寒，心里想道：“好强的腐蚀性！看来之前那具看不出物种的动物尸体，很可能就是被这群虫子杀死的。” 伊索索已经穿好了衣服，也凑过去看了看，惊呼道：“难道这些虫子也有毒吗？” 林宵：“也？” “嗯，”伊索索说，“我和方绍哥哥在刚才那条河里发现了有毒的蛇、鱼还有青蛙，连蚊子都有毒……” 林宵将惊讶的目光投向方绍，后者点点头：“是这样的。” “这可不太妙。”林宵看了看四周，虽然狂奔逃过了虫潮的威胁，但他们现在并没有脱离河谷的区域，毒物随时有可能再次出现。 方绍看了看那轮挂在树梢、将落不落的圆日，道：“虽然天色不早了，但我们不能在这里过夜，夜里的毒物会更活跃。” “嗯，”林宵赞同道，“今天是休息不了了，连夜也要离开这里。” 苏印风摊了摊手：“行了，这次我们真的要步行了，靠，怎么有种期待已久的感觉……” 几人回到车上打包行李，重型武器是带不走了，只能拣了些轻量的手枪和子弹，以及燃烧弹、烟幕弹，还有匕首一类的轻型冷兵器，同时林宵还带走了所有的火柴和火机等点火工具，这是在野外必不可少的。 食物还剩下一些压缩饼干和晒好的肉干，几人中，苏印风和伊索索的食量都比较大，但西南地域动物众多，大不了去打点新鲜的野味，所以食物方面不需要担心。 除此之外，还有睡袋和暖炉，虽然这地方十分炎热，但进山之后，昼夜温差会陡然加大，还是备下比较好。 “我们还有多少水？”方绍晃了晃一个军用水壶。 “还有两桶，灌满大概四五壶吧，还有几盒胶囊水，”林宵把胶囊水的铁盒塞进包里，道，“省着点用，够我们喝两天的，而且这里也不缺水。” “多带点吧，”方绍指了指河谷，“我怕这一带的水都被毒物污染了，不能喝了。” 十分钟后，几人打包出了四个满满当当的军用背包，每人腰上都挂着一个水壶，做了最充分的准备，来应对接下来从未经历过的挑战。 临行前，方绍看了一眼渐渐陷入黑暗的河谷，轻声问林宵道：“你觉得，这里的毒物是自然产生的吗？” “不好说，”林宵也有些犹豫，“按道理，自然界出现这种毒物的群体性聚集情况，并非是不可能的，但是……” “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是吧，”方绍将两人的共同想法说了出来，“这种情况出现在深山老林，或者某座岛屿上，是正常的，但别忘了，这条河谷旁边就是人类修建的公路。” “也就是说，至少五年之前，这里都不是无人区，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他们怎么可能会选择在这么危险的一条河谷旁修公路，这不合情理。” “自然形成这种现象需要漫长的过程，五年，可能吗？” “不可能，自然界的变化绝不会这么迅速。” “所以，一定有非自然力量的介入，才会把一条普通的河谷，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第五十七章 不祥森林 一行人沿着公路向西南步行，一直走到半夜十一点钟，而那条满是毒物的河谷终于在某一点从公路下方穿过，取道向东，逐渐与另一条山涧相汇，与公路分道扬镳。 又走了一阵，估计距离已经足够远了，方绍捉了一只蚊子和一只牛蛙，做了个实验，确定这里的动物恢复了正常，不再带毒了，几人这才得以原地修整。 已经完全沉入黑暗的公路旁边，燃起一堆小小的火光。 火堆上架起了烤架，正烤着四只拔了毛的灰兔子。苏印风坐在地上，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往烤兔肉上撒着调料，这都是林宵从e地区带过来的。 走了这么长时间，几人早已饥肠辘辘，方绍很快就抓来了四只肥硕的灰兔子，苏印风看了眼睛都亮了，当即说要给大家露一手厨艺。 其实对方绍来说，这兔子不烤也能吃，但既然有人自愿干活，那他就跟着坐享其成吧。 就着火光，林宵打开了地图，开始确认方位。 此时他们距离传说中的“天梯”，还有八十公里左右，速度快的话，早上出发，傍晚就能到达。 方绍、苏印风和伊索索，这三人都是怪物级的体力，只有林宵差一些，但好歹也是受过训练的正规军人，徒步远足什么的都是开胃小菜，勉强能跟上那三人的步调。 天梯脚下，还有最后一座记录在地图上的小城，名叫“莫阳”，是个小县城，如果没有完全变异种坐镇，他们可以在那里好好休整一番，为之后的登山积攒精力和体力。 兔子烤好了，伊索索迫不及待地首先品尝。 她撕下一条腿，细细咬了一口，苏印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总之外酥里嫩，肉香四溢。 伊索索很快就啃完了一条腿，冲苏印风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好吃好吃，没想到你做饭这么好吃，你还挺能干的嘛。” 苏印风心情极好地回了句“当然”，闻到香味，三人都围了过来，坐在火堆旁，一人抱着一只兔腿大快朵颐。 光有肉也不行，林宵暂且放下了地图，支了一口小锅，加上水和一些糖，将两块压缩饼干掰碎了放入里面，熬成了一锅糊状物。 虽然卖相不好，但好吃且管饱，一整锅粥基本上都被苏印风和伊索索分了，林宵和方绍都只喝了一小碗。 简单吃了顿饱饭，几人合力搭起了一顶小帐篷。 本来车上是有三顶帐篷的，但太沉了，就只带了一顶。这帐篷很小，基本上只有三个人挤在一起睡觉的空间。 夜深了，林宵扑灭了火堆。今晚的前半夜由苏印风守夜，搭起的帐篷里，三人钻进了各自的睡袋。 夜晚的公路十分不宁静，不间断的生物的声响从两侧的丛林里传出来。 失去了装备车的保护，第一次在夜晚直面充满了生机和危机的大自然，几人都有些不安。 林宵枕着自己的手臂，听着外面时不时响起的凄厉鸣叫，心脏紧张地剧烈跳动起来。 昏昏沉沉过了一夜，第二天睁开眼睛时，负责后半夜守夜的方绍已经站在帐篷门口，朝远方眺望。 苏印风和伊索索找到一条干净的小溪，正蹲在溪边洗脸。 方绍看到了他，打了声招呼:“睡得怎么样？” 自从离开e地区后，林宵的黑眼圈就没怎么消失过，他苦笑着摇摇头，站到他身边，道：“睡不熟，在这种环境中。” “很快就会习惯的，”方绍淡淡地说，“你现在睡不着，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把自己逼到那种程度上，等到你的身体到了极限，就算是在悬崖边上也能睡死过去。” 迅速吃了点早饭，几人开始向莫阳县进发。 莫阳县三面环山，只有北方一处缺口可供火车和汽车通过。 他们走的这条公路是其中之一，这一带是进入天梯之前最后一段地形相对平坦的路程，远处是一片呈流线型的小山坡，正前方，浮现出重重叠叠的山脉的轮廓，被一片薄薄的雾气笼罩着，看不真切。 到了正午时分，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莫阳县附近。 站在城外，看着眼前的景象，几人都沉默了。 这是一种震惊到了极致的沉默。 良久，苏印风才僵硬地转了转脑袋，看着同伴们呆滞的表情，艰难地问道：“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眼前，如果不是有一幢灰色的、被一棵巨树从内部冲破的小楼，还真是分辨不出城市在哪。 这座小县城，已经被一种奇怪的植物完全占领了。 这种植物从外表看似乎就是普通的树木，但这树木的叶子、枝干、甚至枝叶间绽放的脸盘大的花朵，都是乌黑的，偶尔还会滴下乌黑的汁液，在树下的草丛间形成一滩摊积水，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这些黑色的树木有高有低，有粗有细，错落有致，连绵成片，覆盖了这座小县城几乎所有的地方。 好像是突然之间从地下生长出来的一样，所有的建筑都被毁坏了，成了一堆废砖烂瓦，而且都被这些植物的汁液侵染了，成了炭一般的黑色。 众人傻眼了半天，终于勉强能说话了。 “这……这，这是发生了什么……”林宵的话还说得不太溜。 方绍脸色凝重，这从未听说过的现象让他本能感受到了危险：“黑色，又是黑色，真是不祥的颜色，就跟那些毒物一样。” 伊索索躲在方绍身后，露出小脑袋，好奇又胆怯地瞅着：“这些树也有毒吗？” 方绍道：“这些植物与河谷的情况很类似，都是有可能自然产生、但不可能短时间产生的现象，说不定真的是同一股外力所为。” “这地方能绕过去吗？”苏印风看了看四周。 肉眼看上去，不能，这片黑森林几乎把通往天梯的路完全堵住了，成了个天然的屏障。 “如果它们只是生长在那里，是没有威胁的，植物又不会动，难道还怕它吃了你吗？我担心的是其他方面，等我一下。” 说完，方绍转身向来时的路飞奔而去，跃入葱郁的丛林中。 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中多了两个活物——一只灰兔子和一只狐狸，他用触手将它们的四条腿捆起来，提在手中。 苏印风看着那两只挣扎不休的动物，纳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实验品而已，”方绍淡淡地说完，便率先向黑色的森林走去，异构生物虽然能够预感到危险，却不会因此感到恐惧，“走吧，那地方见不着光，你们跟丢了，我可不会停下来等你们。” 第五十八章 传染源 眼见着方绍越走越远，三个人类虽然有些踌躇，但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踏入林中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黑暗倾泻下来，让三人的脚步微微一滞。 黑森林的枝叶极为繁茂，将阳光严严实实地阻隔在外面，在这里，白昼与黑夜的界限被模糊，世界仿佛也随着无处不在的叶片一并被染上了墨色。 林宵翻出手电筒，朝前方一晃。灯光照亮了两米之内的道路，地上的草甸，四周的树木，绝大多数都是黑色，但也有一些是正常颜色。 这些正常颜色的植物，应该是城市中原本就有的，是遗留下来的。 这一点验证了方绍的想法，黑色的植物果然是在短时间内，突然生长出来的，挤兑了其他植物的生存空间，将城市变为了一大片黑森林。 被突如其来的光亮一扫，在黑暗中生活的小动物呼地一下四散跑开了，这黑森林不缺植物，应该有不少野兽潜伏在林中。 方绍强化听力，凝神细听，周围各色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他听到了啮齿动物嚼食草根的声音，兔子或者狐狸在草地上跑动，叶片往下滴着黑色的汁液，不过没有大型野兽的喘息声，这让他稍微放下了心。 良久，他呼出口气，说道:“暂时没有危险，走吧。” 一路无言，几人都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四周，在这黑暗的环境中，所有人的心弦都绷得紧紧的。 伊索索随手摘下一片树叶仔细瞧着，叶片上的叶脉显得十分凌乱，稍微一捏就能渗出汁水来。 这时方绍的声音从最前面传了过来：“最好不要碰这里的任何植物，植物不会主动攻击人，那最危险的很可能就是它们的汁液。” 伊索索连忙丢掉叶片，有些嫌弃地用衣服擦了下手。 就在这时，方绍的脚步一顿，他提醒道:“前面有水声。” 不一会儿，一条溪流横亘在三人面前。水面上落了不少黑色的叶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总觉得水流也带着一缕缕的黑色。 方绍拍了一下林宵的肩膀，指着溪流中央说道:“不是心理作用，你们看那！” 溪水中央有一块凸起的岩石，水流不断地拍打在上面，冲向上流的一面，赫然有一块逐渐向四周氤氲的黑色阴影。 那是水流中带着的树木汁液，将岩石染色了。 苏印风在小溪边蹲下来，迟疑道：“这水能喝吗？” 林宵道：“别说喝，我觉得最好碰都不要碰。”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实验一下不就知道了。”方绍说着，将兔子放了下来，触手像项圈一样拴在它的颈子上。 兔子在地上跳了几步，东看西看，最后跳到一片正常颜色的草甸上，埋头啃起了草。 而对那些无处不在的黑色植物，它似乎抱有很强的警惕心，跳的时候都避免触碰到它们。 方绍用勺子舀了一点溪水放在它面前，没想到它慢吞吞地上前嗅了嗅，却突然发出一声尖刺的叫声，转身就要逃。 兔子的反应让几人都有些愕然，方绍一把拎起兔子的后颈皮，将溪水强行灌进它的嘴里。 兔子躺在草地上，一边翻滚，一边刺耳地鸣叫，叫声凄厉得让几人都不禁皱起了眉。 接着兔子的毛皮上开始出现黑色的斑点，一开始是小米粒般的大小，然后越来越大，最后覆盖了全身。 一只灰兔子就这样变成了一只黑兔子。 它叫了一会儿就不叫了，大概是叫累了。在草甸上休息了一会儿，它恢复了慢吞吞的动作，挪到旁边的草地上，开始啃噬青草的根茎。 看到这一幕的几人都不禁一愣，苏印风叫起来:“这算什么?”他们原本已经做好兔子会痛苦死去的准备了。 林宵犹豫地说:“这算是……同化吗？” 四人眼看着变成黑色的兔子进食，只见它以极快的速度啃完了那片草地，又转战到了另一片草地，最后直接开始啃食树干，转眼就将树干啃出一个巨大的豁口，它的体型也以极快的速度增长。 值得一提的是，之前它吃的只是正常颜色的植物，但现在，黑色的树木也没有逃脱它的魔爪，分明已经是来者不拒。 等四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那只兔子的体型已经膨胀到了之前的三倍。 方绍抓着它的脖子将它提起来的时候，它一扫之前的懦弱和妥协，凶狠地嘶鸣着，四条健硕的四肢不住地扑腾，险些从方绍的手中挣脱。 几人一起上前，才将怪物化的兔子死死按在地上。 “这……这是什么情况？”林宵抹了一把汗，心有余悸。 如果没有及时制止住它，它现在恐怕已经变得跟狼差不多大了。 “这树木的汁液，难道会使动物变异？”伊索索也很是不可思议。 苏印风则想的更长远一些:“这黑森林里，该不会全部都是这种东西吧！” 几人面色齐齐一变，巨型兔子依然在挣扎嘶鸣，方绍的指甲变得长而锋利，挥手将它的脖子砍断，血流了满地，居然也变成了黑色。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几人头顶。 方绍看着兔子的尸体，沉思片刻，突然解开了狐狸的束缚，逼它舔了一口兔子的血液。 与兔子一样，不过半分钟，狐狸那一身鲜艳的皮毛便成了全黑，它凶狠地啃食起了兔子的尸体，不一会儿便一扫而空。 接着，它把两道充满了狠厉和冷血的目光投向了在场的几个人类。 在扑上来之前，方绍抢先割断了它的喉管。 看着狐狸断了气，林宵才开口道：“你做这两个实验，是为了证明这种黑色的异化，可以传染？” “嗯，看来，这些植物与其说是有毒，其实更像一种瘟疫。”方绍将狐狸的尸体踢得远一些。 “瘟疫？”方绍的说法大大超乎了三人的意料。 “不觉得很像吗？传染性是瘟疫最大的一个特性，只不过人类平常认知中的瘟疫多是发生在人类、或者说是动物间，但其实植物也是会得疫病的，所以人类发明了农药。” “瘟疫一般是由细菌、病毒、寄生虫一类的微生物引起的，植物疫病一般不会传染给动物，但这片森林的情况有些不同，很明显，这些黑色的植物就是传染源。” “它们感染了一种能够同时致病于植物和动物的病原体，虽然不符合常理，但没有比这更好的解释了。” 林宵也慢慢醒悟过来，不过提出了一点质疑：“不过照这样说的话，也有可能是植物自身的毒素吧，只不过这种毒素不会导致死亡，而是会使动物异变，使动物体内也产生这种毒素。” “嗯，这也是一种可能，”方绍思索了一下，表示同意。 “无论是毒还是疫病，从兔子和狐狸的反应可以看出来，动物们会本能地逃避这些传染源，所以这片森林中有变异动物，但不会太多，小心一点，应该没事。” 方绍的话算是给大家打了一针强心剂，几人收拾了一下行李和心情，准备继续前进。 光源只有林宵手中那一个手电筒，照亮的范围十分有限，于是苏印风对伊索索说：“再给我一个电筒吧，要戴在头上的那个。” “哦。”伊索索把鼓鼓囊囊的背包放下，埋头从各种杂乱的物品中翻找起来。 苏印风凑过去一起翻包，突然间，他的目光向伊索索的右手倾斜过去，惊呼了一声。 “伊索索，你的手，是怎么了？” 第五十九章 解毒祛疫 伊索索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本来只是沾上了一点黑色的污渍，此时居然在慢慢向四周扩散，逐渐晕染了整个手指的尖端，而且还有向下蔓延的趋势。 伊索索想到了刚进入黑森林时，她摘下的那片叶子，脸开始变得雪白。 叶子确实渗出了一点儿汁液，不过她立刻意识到并将它丢得远远的，然后用衣服使劲擦手，没想到，还是因此留下了祸根。 那一幕，一直跟在后面的林宵也看到了，但不论是他还是伊索索，都抱有一种无所谓的态度，理所当然地觉得“仅仅只是碰到了一点儿而已，不会有什么问题”。 方绍立刻走了过来，在她面前蹲下，脸色变得铁青。 “只是触碰也会感染吗？这下糟糕了……” 他轻轻捏着伊索索的手指，黑色已经覆盖了整个食指尖，但还没有渗入指甲，拇指的情况也差不多。 方绍试着用布条紧紧缠住变黑的指尖的下端，企图阻止它继续扩散，但不多时，黑色就从布条底下冒了出来，顺着关节的纹路向两侧蔓延。 没有阳光的黑森林里十分清凉，方绍的额头上却冒出了丝丝汗珠。 林宵摇摇头，伸手去摸自己的背包：“这样不行，方绍，试试这个。” 他拿出治疗炎症的药片，让伊索索吞下一片，又拿出解毒的药膏，挤出一点抹在伊索索的手指上，轻轻涂抹。 弄了半天，黑色的范围却没有丝毫减小。 方绍失望地说：“没用。” 林宵捏了捏她的手指，变黑的部分明显要硬一些，同时表面开始变得粗糙，就像烧焦的木炭。 “不知道是什么毒，或者什么病，根本没法对症下药，”林宵也犯了难，“这可怎么办……” 或许是因为沾到的汁液不多，黑色变化得并不很快，但确确实实是在动的，已经从指尖向下蔓延开来，形成一条上宽下窄的细纹。 “药没用，那就试试最原始的方法吧，”苏印风从包里找出一把锋利的小刀，郑重其事地递给林宵，“快些吧，等到这些黑东西蔓延到了骨头，就回天乏术了。” 两人一同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苏印风的意思，居然是让她将手上已经黑化的肌肤割了去。 林宵打量着手中寒光凛凛的刀刃，微惊道：“你确定？” “先说好，我可不确定，”苏印风重新蹲下来，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纱布，“我只是提供一种思路，可能有用，也可能完全没用，但不想眼睁睁看着她变异，就试试吧。” 方绍接过小刀，看向伊索索：“我们没有麻药，你能忍受吗？” 伊索索抿了抿嘴，点点头：“嗯，我想试试。” “很勇敢，”方绍露出一丝微笑，“那我开始了。” 他把自己的左手臂送到伊索索面前，同时按住了她的手心，小心翼翼拍打着着黑色的指尖，直到指尖的痛感渐渐麻木：“你要是觉得疼，就抓住我。” 说着，他将锋利的刀刃平放，大拇指一推，刀刃瞬间陷入伊索索的肌肤之中。 怀中的人明显抖了一下，但很快就止住了，接着一只手抱住了他的左手臂。 他没有去看伊索索的脸，只是分外认真又严谨地推动着手中的刀刃。 伤口开始渗出黑色的血，果然，黑色汁液污染的并非只是一层表皮，而是直接渗透到了肌肉之中。 指尖正中心的一块薄薄的肉被削了下来，被苏印风用一小块纱布小心地包了去，远远地丢进了溪水中。 然而失去了一层表皮的指尖依然是黑色的，只不过颜色稍微淡了些许。 方绍抽出一只手拿过水壶，将刀刃上的黑色液体尽数冲洗干净。这样的切割动作又重复了两遍，终于，鲜红的血液涌了出来。 林宵和苏印风看着那微微颤抖的白里透红的软肉，一同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渗透到骨头。 伊索索不由自主地把脸埋在方绍的肩膀上，完好的那只手不知不觉地掐住了方绍的左手臂，紧紧咬着牙关。 感受到疼痛得几乎麻木的食指上传来一阵清凉的触感，让她手臂的肌肉一阵阵收缩，她不禁张开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食指处理完毕，林宵连忙将药水涂在触目惊心的伤口上，防止发炎，再用准备好的纱布一包，做了简单的处理。 接着三人的目光落到依然漆黑如焦炭的大拇指上。 过了将近半个小时，刀刃上的血迹被水流冲散，重新变得崭新如初。方绍一把丢了小刀，坐在地上喘了几大口气，在切割的过程中，他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伊索索的两个手指都被缠上了厚厚的纱布，乍一看像两个圆圆的蚕茧。草地上尽是被水稀释了的鲜红血迹，还夹杂着一缕缕漆黑的颜色。 林宵抹了把汗，庆幸地说：“救回来了，还好发现得早……苏印风，这是你的功劳。” 苏印风慢慢翻了个白眼：“记功有什么用……你能把我的工资全补上吗？我在联合军政的时候，一个月最起码也有两千新币。” “呃，我尽力。”林宵尴尬地笑了笑。 方绍顺了顺伊索索的那头白毛：“疼吗？” “疼啊……但是有哥哥在，就不觉得疼了。”伊索索很认真地说。 方绍哥哥的怀抱很温暖，让她想到了妈妈。 “嘴真甜。”方绍不禁莞尔，可能是因为她妈妈生前的托付，让他面对伊索索，冷淡的语气总会不由自主地带上些许温度，变得温柔一点。 然后他转头看向苏印风，瞬间又恢复了原来的语气：“你总算是有点用了。” “你看看他呀，”苏印风气得摇起了林宵的肩膀，“这态度是多么严重的两极分化！你让我用什么好脾气面对他！” 林宵被摇得七荤八素：“停停停停！你你你有本事去找他决斗，弄我干什么——” 苏印风继续逮着软柿子捏，理直气壮地吼道：“我、不、敢！” 他们两人纠缠，另外两人就坐在地上看戏，伊索索忍不住“咯咯咯”笑起来。 方绍微笑地看着她：“有意思吧，能提供点笑料也算是有用了。” “方绍哥哥为什么不喜欢苏印风哥哥呢？”伊索索问道，她老早就看出两人之间动不动就针锋相对的关系，要不是林宵充当和事佬，这俩早打起来了。 嗯，不是，是苏印风早就被吊打了。 “我也没有讨厌他，”方绍道，“他在我眼里，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没有特殊的关系，也没有特殊的羁绊，我自然用对普通人类的态度来对待他。” “那我和林宵哥哥呢？” “你们不一样，你们都是我愿意去保护的人，不仅仅是同行者。而且那家伙有时候说话阴阳怪气的，太贱了。” “贱是什么意思？”这个形容词属实触及到了伊索索的知识盲区，她困惑地问。 “一个人说话，让你听了想揍他，就叫贱。” 就在这时，上一秒还在清算和纠缠的林宵和苏印风，下一秒就扑了上来。 林宵一把捂住了两人的嘴巴，手中的电筒不知何时熄灭了光芒，四周陷入一片令人惶惶不安的阴暗。 两人一惊，但很快就冷静下来。 捂住他们嘴的林宵的手微微颤抖，他们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变故，才突然这般惊慌失措。 正疑惑着，前方的森林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各位，不要躲了，我都已经看到你们了。” 这是个嘶哑难听的男音，如果不是他说出的话语确实有着确切的意义，方绍会以为这其实是一只乌鸦的叫声。 所以，听到这句话，几人同时抖了抖。 那声音又说道：“各位路经此地，都是联合军政的人吧，何不放下武器，坐下来好好聊聊？” 听他的意思，似乎对面那人也是个联合军政的军人。 一个落单的军人，真的有可能会在这片诡异的山林中存活下来吗？他突然出声，是想要找同伴一同走出这片黑森林？ 方绍看了一眼林宵，林宵已经冷静下来了，但紧握着电筒的手依然在禁不住颤抖，这又让他眉头一蹙。 不对，一个普通的军人绝对不会让心智坚强的林宵受到如此大的冲击，他怎么说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对方一定是什么更恐怖的东西。 溪流对面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那人似乎在慢慢向这边走近。 林宵蹲在地上，猫着腰，看了看两位同伴，好心提醒道：“一会儿看到什么，都不要怕。” 这话主要是对伊索索说的，四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向对面的河岸望去。 林中的溪流大概只有三四米的宽度，这一片树木较为稀疏，对岸更是一大片平坦的草甸，有几缕黯淡的光投射在地面上，若是有什么人站在那里，当是一眼就能看到才对。 然而，方绍用他那超群的视力，来回扫视了好几遍，连个人的影子都没有望见。 他不禁大为疑惑：“怎么回事，人在哪儿？” 冷不丁一声阴沉的怪笑在头顶上响起：“年轻人，看哪儿呢？” 方绍下意识地仰头向上看去，在一刹那与一双漆黑的眸子四目相对。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还是禁不住惊呼出声，瞬间后退到了十米开外。 有一个人头朝下倒挂在树梢上，一边盯着他，一边裂开嘴露出一口漆黑的牙齿和舌头，怪笑不止。 另外三个人也被这一幕吓得心胆俱裂，迅速逃离开，那个怪人脚像是没有骨头一样缠在树梢上，在半空中荡悠几下，便翻身跳了下来。 他步伐不稳似地歪歪扭扭走了几步，头颅桀骜不驯地耷拉在颈子上，肮脏的结成了一个个疙瘩的长发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黑色的下巴和脖颈。 他居然没有穿衣服，全身上下都像被浸入墨水中泡了几百年一样，黑得发亮，而且仔细一看，他的肌肉微微膨胀，似是有些水肿，有不少黑色的液体从他身体的孔洞中流出来。 他一边走一边向震惊不已的几个人露出笑容，嘴角流下一连串黑色的口水：“既然来了，那就不要走了呀，留下来陪我吧，嘻嘻嘻！” 第六十章 救赎之理 被割断喉管的怪物化的狐狸依然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方绍只看了一眼，心里立刻就明白了八九分。 看来，这个怪人跟那只狐狸一样，是饮用或沾染了黑色植物的汁液之后，被疫病或毒素感染的普通人。 这个人并没有死，也有着清醒的意识，只是因为黑森林的污染而产生了变异，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都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变成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林宵盯着面前这人，额头上流下几滴汗水。 他意识到这人是清醒的，这让他十分担心，他宁愿碰上个凶悍危险的变异兽，也不愿招惹这么一个有智力能思考的怪物。 四人站在不同的四个方向，渐渐将怪人包围起来。 怪人扭着看起来极为松动的头颅，目光从三人的脸上一一划过，突然间，他轻笑起来，只是那笑容出现在他此时歪歪斜斜的脸庞上，显得相当诡异，声音也像被掐住了嗓子一般沙哑难听。 “喂喂，别这么警惕嘛！我也没有恶意的，我确实是闻到血的味道才来这里看一看，本以为是我安下的捕兽夹捕到了什么野兽，却不想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的血，那就没有办法了，即便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环境下，同类相食也是不可取的。” 那个几乎已经看不出人样的怪人说起话来，居然头头是道，显然是可以交流的。 黑森林只是改变了他的思维方式和习惯，却并没有让他沦落为野兽，也没有让他变得像异构生物一样理性和冷血。 林宵指着他，问道：“你被感染了，你知道吗？” “感染？”那人愣了一下，接着恍然大悟般展露出笑容，“哦，你是说这个呀，哈哈，这可不是什么感染，而是黑森林给予我们的救赎啊！” “救赎？”四人同时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他，对他话语中的某些词表示不解。 “没错。”那人怪笑起来，说到底，那对他而言大概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笑声，但是在外人耳中，却显得诡异又可怖。 “我们在外面，在人类的社会中，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世俗规矩所束缚着，压力压力压力压力，像石头一样砸在我们头上，我厌烦了这样的世界，哪有这黑森林来得轻松自在呢？就算你光着身子在林子里走来走去，也不会有人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你，只要接受了黑森林的救赎，你就能得到这份自由，这样不好吗？” “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绝对的自由是什么味道的？呵呵呵……” 他摘下一片叶子，陶醉地顺着叶脉舔舐着渗出来的汁液，那些不祥的树木在他眼中却如同珍馐般美味。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极其恶心，忍不住升起一阵恶寒。 林宵和苏印风这两个正常人活生生地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伊索索没有，是因为她什么都不懂，对怪人的所作所为，只觉得好奇和畏惧。 方绍没有，则是因为不屑。 “哦，是这样啊，”方绍完全不为所动，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不过在我看来，你就是单纯脑子坏了。” “……你说什么？” 那人的眼神沉下来，阴测测地看向方绍。 方绍无视他尖锐的目光，转头对几位同伴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的推测：“看起来，这个黑森林的毒素或者疫病，能够入侵动物的大脑呢。” “呵呵，听起来有点像空之精灵，但作用却完全相反。空之精灵会压制人类的欲望，而黑森林却是会放大动物的欲望。” “那只兔子和狐狸会突然变得暴食，是因为对动物而言，进食就是最大的欲望，动物一生都在围绕着这个欲望生存。” “而人类的欲望很杂，黑森林的毒素恐怕没有办法做到空之精灵那种精密的程度，所以干脆全部转换为了对‘自由’的向往，让人忘却分寸与羞耻心，在绝对的自由中沦陷。” 方绍的目光从三个同伴脸上扫了一圈，最后回到怪人身上：“所以我说你脑子坏了，有问题吗？” “方绍……”林宵看着怪人渐渐染上一层阴霾的眼睛，小声叫了叫他，“别太激怒他了。” “无所谓，”方绍耸了耸肩，“这东西跟我们异构生物是完全相反的存在，根本不可能共存，早晚要打。而且……” 方绍的语气带上了嘲讽：“究竟是救赎还是感染，他自己心里有数。” “你……”怪人恶狠狠盯了他一会儿，突然一声大骂，“他妈的！” 这一声骂却不是冲着方绍而来，他扭头看向了黑森林深处，口中开始不断喷出污言秽语： “杀千刀的叛徒！跟你一队简直是倒了我八辈子的血霉！老子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样子，你倒他妈推脱了个干净！等老子走出这黑森林，就去扒了你的皮！” 可能是因为黑森林的毒素让他的脑子充斥着亢奋因子，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此时什么脏字都往外喷，连在社会中摸爬滚打了近十年、各种市井黑话都会说两句的苏印风都不得不甘拜下风。 几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弄蒙了，方绍注意到了他话中的些许字眼：“叛徒？” 那人骂了一会儿，大概是累了，便又看向了面前的这几个人，怪笑两声，沉沉地说：“你们既然来了，就别想着走出去了，这黑森林进来容易出去难，你们不接受救赎，就只能困死在里面！” “不知道你们到时候会不会来求我网开一面呢？嘻嘻嘻……” 那人耸起肩膀，突然发力，脚底将松软的泥土踩塌下去一大块，瞬间就消失在了几人面前。 他的速度很快，几乎跟改造人相差无几，看来黑森林不仅污染了他的大脑，还改造了他的体质。 看到危险暂时过去了，四人重新聚在一起，除了方绍，每个人脸上都有些惶恐不安。 “进去容易出去难，他这是什么意思？” 方绍淡淡地说：“在这里想破头也没用，去看看不就行了。” 在方绍的带领下，他们背好行李，跨过了小溪，继续前进。 森林越深，路越难走，时不时就有几棵挨得极近的黑色树丛挡住去路，这些植物都是不能碰的，他们只能向别的方向找另外的路。 因为有方绍这个方向感极强的人在，林宵一直没有用指南针，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每次他们找到正确的方向，总会有几排植物挡在眼前，逼他们改变路线。 黑森林里见不着太阳，也无法以此来辨别方位，方绍一开始还清楚地记得东西南北，被这些树木逼迫着像闷头苍蝇一样转了半天，也有些迷糊了。 苏印风突然停下脚步：“你们觉不觉得我们一直都在原地打转？” “是吗？”林宵环顾四周，这些树木完全是随机生长的，杂乱无比，有时候十分拥挤，有时候又相对宽敞，“我觉得这里我们没有来过啊？” 此时他们驻足的地方，一侧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灌木，一株连着一株，枝叶紧挨在一起，挡得密不透风，另一侧则是一片稀疏的林子，中间空出来几条能供两人并排行走的小道。 林宵一直在仔细观察这些植物的排列规律，这么独具特色的地方，他不可能不记得。 “不不不，不能看这些植物，”苏印风摆摆手，指了指地面，“要看地砖。” 黑森林因为是生长在城市中，它们生长出来的时候，撑破水泥路面，掀翻了地砖，此时在林中很难找到一片完整的砖块，但他们脚下踩着的这片地面是例外。 这些浅红色的地砖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是极少数没有被毁坏的地方。 “对，没错，”方绍也突然出声说，“我记得这种地砖，虽然周围的景象不一样了，但我们一定来过这里。” 林宵道：“这算什么，难道这些植物会动？”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荒唐，接着又摇摇头，若有所思道：“也可能是鬼打墙一类的东西，我以前听人说有人能用树木和石头摆阵，人一旦进去了，就转不出来，这片黑森林可能是同样的道理。” 伊索索一脸茫然：“我听不懂……” 苏印风看了她一眼，补充道：“就是说我们并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只是碰到了两块一模一样的地板砖，是有人专门用来迷惑我们的。” 伊索索道：“就像迷宫一样？” “可以这么说，”林宵拿出指南针，“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看好了方向，就不难走出去。” 在两人分析的时候，方绍一直在观察着那些疏密不一的植物，这时突然打断道：“不对。” “那个怪人说过‘等我走出这片森林’，可见他也是被困在这里了，我们不敢碰这些植物是害怕感染，他可不怕，就算没有指南针，冲着一个方向往前走，总能摸索出去，只是费些时间而已。” 方绍笃定地说：“一定有其他原因，让他无法、或者说不敢离开这片森林。” 第六十一章 林中逃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方绍的话几乎成了这个四人小队的权威，此话一出，其他人都重新陷入思考。 林宵在那片稀疏的林子前试探地踱了几步，说道：“要不，再试一次？” 方绍想了想，从背包里翻出炭笔，在红地砖和旁边的一棵显眼的歪脖子树上，画了一个图案。 然后拍拍手，与同伴走上了其中一条林间小道，离开了这个地方。 这一次，他们格外小心，速度慢了一半，细细观察着前后左右的景象。 林宵拿着指南针，仔细记录着行走的方向。他们先是笔直地向东前进，然后在某一个岔路口转而向东南，小心翼翼地穿过一处生满了尖刺的黑色荆棘丛，跨过一片爬满黑色藤蔓的坍塌的小楼。 好不容易又找到了一条西南方向的小路，没走多远，就又遇到了拦路的树丛，不得不放弃。 半个小时后，林宵注视着指南针，脸色越来越凝重：“方绍，你说的没错，我们好像又回来了，你们看！” 林宵手指的正是那片完整的红色地砖，在地砖的一角，方绍的画和扔下的炭笔都还留在上面。 他们本是向东而行，此时却从西边回到了原点，从地图上看，就是绕了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大圈。 方绍示意道：“那棵歪脖子树没了，刚才就在那的。” 苏印风慢慢地说：“何止啊，这里完全大变样了。” 他说的不错，原本一侧疏一侧密的林子，此时却成了一片漆黑的草甸，只零星点缀着几棵树，如果不是那片带有图画的红砖，根本认不出来他们曾到过这里。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方绍却笑起来：“看来，这片走不出去的黑森林，不是什么鬼打墙，也不是其他的什么玄之又玄的东西。” 太简单了。 因为太简单，所以人们很容易就想得复杂，最后把自己绕进一个思维的怪圈里，跳脱不出去了。 这个时候，需要把脑内的想法清空，重新思考，从最简单的角度思考。 林宵一开始就说出来却又觉得荒唐、立刻否定的那个猜测，其实就是真相。 黑森林里的植物，在移动！ 不知是不是黑森林参透了他们的想法，周围的草甸突然一阵颤抖，那零星的几棵树开始移动起来，放弃了伪装，迅速且无声地将几人包围。 它们移动的时候非常安静，只会发出一种很细微的“簌簌”声，其实方绍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过这个声响了，但它像极了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就这样骗过了他的耳朵。 在黑色树木的包围圈中，四人背靠背地站在一起，全都摆出了战斗的架势，看向四个不同方向，屏息凝气。 林宵道：“难道这也是权能的力量？莫非是有两个权能，一个制造毒物，一个让植物移动？这有可能吗？！” “别想得那么复杂，其实还有一个最简单的可能性，”方绍喊道，“那就是，这片森林中有一个完全变异种！” 话音刚落，那几棵树便同时向包围圈里的四人撞了过来。 换了平时，再来几十棵方绍也不会怕的，伊索索更是一拳一个不在话下，但这些树的叶片全都在滴落着黑色的汁液，这么一动，汁水乱飞，如同小雨。 几人齐齐变色，方绍率先一跃而起。 他扛着林宵，轻松地跳出了包围圈，然后飞出一脚，将两棵树横向踹断。 “咔嚓”，两棵树应声而倒，顺便把旁边的另一棵树也连根拔起地压倒了。 苏印风和伊索索弹跳力比不上方绍，正紧贴在一起大眼瞪小眼，此时见包围圈被破开了一个缺口，赶紧踩着那几棵倾倒的树干，想要跳出去。 然而脚下的这棵被拦腰折断的大树，表面的树皮却突然蠕动起来，像一大片蚯蚓趴在树干上，看一眼就要起鸡皮疙瘩，同时还发出了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窸窣窣的响声。 漆黑的树皮一条条从树干上揭了下来，变得柔软而坚韧，扭动着身躯，既像狂舞的黑蛇又像灵活的绸带，同时向两人袭击过去。 “靠！”苏印风骂了一声，一把将伊索索推到安全的地方，一只手向前伸去，坚硬的护甲瞬间就生满了他的整条手臂。 他跳起来躲过了一条树皮的攻击，反手将它抓在手里，然后几个漂亮的前后空翻，一边注意着树皮的移动轨迹，一边将手挥舞出了重影，不过几秒钟，便将几十条不断扭动挣扎的树皮死死攥在手中。 他另一只手电光一闪，便将那捆树皮齐齐斩断。 “接着！”林宵及时抛出去一颗燃烧弹。 苏印风稳稳接住了，直接塞进了脚底这棵树的树洞里。 伴随着一声低响，折断的大树熊熊燃烧起来，烈焰很快便波及了与它枝叶相接的另外两棵树，树木的包围圈霎时燃起了一条冲天的火龙。 苏印风回到了同伴身边，他们注视着那条火龙，明亮的火光映照出了他们脸上凝重的神情。 林宵道：“能够操控植物的元素型完全变异种吗，就是他让那个怪人不敢离开黑森林吧，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要搞清楚为什么，得先把他找出来，”不给他反应或抗议的机会，方绍直接一把扛起他，跑了起来，“他一定在这片黑森林中，而且很可能跟那怪人一样，被感染了！” 眼见着他们想跑，其他的树木、灌木、藤蔓等，全都撕碎了一动不动岁月静好的伪装，伸展着树冠，挥舞着藤条，向他们杀气腾腾地冲过来。 然而方绍奔跑的速度太快，像一阵风般在一株株张牙舞爪的植物之间穿梭而过，它们原本是要故技重施想再次包围过来，却始终跟不上方绍的步伐，于是就变成了方绍在前面跑，一溜儿的植物在后面追。 苏印风也在后面追着，而且跑得很辛苦，迎着风口齿不清地喊：“你能闻到他在哪吗？” “不能！”方绍回喊，“这黑森林的气味太浓烈了，把异构生物的气息完全掩盖住了！” “那我们要跑到什么时候！”苏印风很崩溃。 “是啊，我什么时候能下来！”在方绍背上一张嘴就吃风、不张嘴从鼻子里进风的林宵也很崩溃。 “你现在就能下来！”方绍嘴里飘出一句不耐烦的话。 “那算了……” 在彻底把方绍惹毛然后被摔在地上之前，林宵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哦哦哦这是什么，林间大逃杀吗！好有意思！” 原本跑在最后的伊索索突然发力，很快就追上来跟方绍肩并肩，远远把苏印风抛在了身后。 她手指缠着厚厚的绷带，只能尽力的张开五指，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速度，一边跑一边还在欢呼，兴高采烈的脸上竟然完全看不到吃力。 “是啊大逃杀，好玩吧！跟着哥哥是不是很长见识！” 方绍居然还抽空跟她聊上天了。 “我靠！你们两个怪物，能等等我吗？！或者拽我一把也行啊！”苏印风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植物大军，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恐。 同时他的奔跑正在慢慢减速，他本来就不是以迅捷为主的改造人，身上几乎没有能加速的装置，例如喷射器或滑轮机之类的，完全是凭自身的体力和储备的能量在硬撑。 单靠体力的话，以他的改造程度，根本不可能跟那两个怪物相提并论。 举个简单的例子，普通人可以用百米十秒的速度跑二百米，就差不多到极限了，超过这个里程就必须要放慢速度，因为身体素质跟不上，若要勉强，轻则晕厥，重了甚至有可能猝死。 而一般程度的改造人，就是以苏印风为代表的广大改造人群体，则可以把这个极限提高到两千米。 伊索索这样改造程度很高的改造人，跑五千米也绰绰有余。 而异构生物却可以用百米十秒的速度跑马拉松。 这就是差距。 而这个差距放在现在的情境下，就是安全与危险的临界点，就是生与死的分界线，简直让苏印风绝望。 “啊！”苏印风突然大叫了一声。 一只匍匐在地上像蛇一般游走的藤条不知何时拦在了他的面前，他其实看到了，无奈嗡嗡响的脑壳和胸口的气闷感让他反应慢了一拍，直接就被绊倒在地，面朝黑土结结实实摔了一下。 而那群鬼怪般的黑色植物，也已经追到了他的身后。 第六十二章 林中激战 情急之下，方绍虽然没良心，但好在林宵是个有良心的，在他的劝说下，方绍伸出触手，缠住了苏印风的腰部。 苏印风还没有爬起来，就被触手在地上拖行了一二百米，鼻子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停停停，我的鼻子要废了！能不能用个温柔点的方法！”苏印风刚说完，就觉得腰上的触手松动了一下，方绍二话不说就要收回去。 他看了一眼紧追不舍的植物，立刻死死抓住了触手，直接躺平：“算了算了，你就这样拖着吧。” 就这样，方绍扛着一个人，又拖了一个人，速度依然不减，越来越多的植物加入了追杀大军，后面的植物多了，前面和两侧的植物就稀疏了，视野反而越来越开朗。 照这样跑下去，很快就能逃离这片黑森林，但林宵的心脏反而更紧地揪了起来。 他知道，如果方绍的猜测正确，那个完全变异种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跑，估计很快就要现身了。 这个想法刚刚浮出水面，耳边便突然响起了一阵疾风。 一片阴影忽地从天而降。 那是个纯黑的身影，速度快，又近乎无声，与无处不在的黑色植物融为一体，让人根本无法分辨他是从哪里飞出来的，又是以什么样的动作扑过来的，到跟前了，才看清他十只漆黑的指甲已经变得又长又尖，就要抓到自己脸上。 方绍一个急停，用不会让林宵受伤的力道把他甩了出去，然后把伊索索举了起来，挡在自己面前。 “当”一声，锋利的指甲正中伊索索的胸口，狠狠向下一划，划破了她的外衣，却像碰到了坚硬的金属，发出一阵刺耳的长鸣。 那人的眼中明显露出了惊讶，收回了指甲，向后一个空翻，落到地上。 他开口，声音尖细得如同从嗓子尖里硬挤出来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问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改造人？” 他的身体跟之前那个怪人大同小异，只不过虽然黑了，身体的曲线却更加明显。 单看那张漆黑一片的脸完全看不出来，只有结合他的身形和声音，才勉强辨识出，应该用“她”来称呼才更合适。 这是个女性完全变异种。 当然对异构生物来说，男女的差别仅限于长相不同，他们自诞生以来，就成为全世界性别差异最小的生物，没有之一。 不过这个女性完全变异种，虽然现在一丝不挂，也很难让人生出非分之想，不会有人对一具浑身长着拳头大小的脓包，不断流出黑色脓水的躯体产生兴趣。 只会露出吃了苍蝇般一言难尽的表情。 林宵和苏印风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表情，苏印风第一眼看到，还忍不住小声“操”了一声。 林宵捏了捏鼻梁，说：“你今天好像经常骂人呢。” “因为今天值得我一骂的事实在太多了，”苏印风道，“另外这也能算骂人啊，这他妈就是语气词啊。” “……” 方绍对着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评价道：“看来你中的毒比刚才那个家伙更深呢。” “毒吗，”她低了低头，平淡如水地说，“你之前不是说是疫病吗？” 方绍眉头一皱，看来，在他们进入黑森林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在跟踪了。 “我之前确实那样认为，但现在看来，这黑森林还是更偏向毒一些，只不过添加了一些疫病的特征，比如传染性，毒是不可能有传染性的。” 方绍话锋一转，道：“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把那个人囚禁在黑森林里，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没有做声，只是微微笑着，看着他。 “让我猜一猜，”方绍似乎也没指望着她回答，“黑森林能够放大生物的欲望，而异构生物偏偏是一种欲望十分低廉的生物，唯一能够放大的，大概就是繁殖欲了——也就是对人类的同化欲望。” “但是奇怪的是，被强化了这种欲望的你，却没有给那人植入空之精灵，这让我一度十分困惑，但现在看到你的样子，我才想明白，因为你，已经不再视异构生物为自己的同类了。” “对你而言，受到黑森林污染的生物才是你的同类！” “兔子、狐狸这些动物，还有人类，只要接受了黑森林，变成跟你相同的模样，就是你的同类，完全变异种间的同类相残在你这边行不通，你更愿意把它们圈养起来，建造一个独属于你们的城堡。” “而你，就是这城堡的主人。” 她一直静静听着，听到这里，她低下头轻笑起来。 “哼哼哼，哈哈哈，”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诡异无比，“他不能走，你们既然来了，也不能走了，在这个黑森林中，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方绍冷眼看着她，突然加重语气骂了一句：“蠢货。” “哦？”她却不恼，仍只是笑着。 “在这黑森林中建造属于你们的城堡，你便是这城堡的国王？别开玩笑了，在外人看来，你们不过是一群愚钝得无药可救的蠢货罢了。甘愿被森林污染，就保持着这样非人非兽的模样，沉浸在你们幻想出来的世界中，还有比你更蠢的人吗？” “……” 风从黑森林里吹过，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响跟植物移动的声音太像，以至于林宵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一眼，弄得疑神疑鬼。 而他和苏印风听到了方绍那番话，额头都有点冒汗。 那女子却依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黑森林的污染并没有让她拥有更多的感情，但即便如此，她嘴边的笑容也带上了些许不善。 她缓缓道：“你说这些话，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知道你们受到这污染之后，会不会变得跟我一样呢？” 她说着，突然发力，高高跳起来。 有一棵无比巨大的树不知是一直在那里，还是移动到她身后的，总之，它伸出十几条蟒蛇般的枝蔓，在半空迅速编织而成一个漆黑的宝座，稳稳地接住了她。 这棵树有将近五十米高，在这片黑森林中堪称鹤立鸡群，很大一块盘根错节的气根暴露在泥土外，样子有点像榕树，但枝叶间却绽放出黑色的巴掌大小的花朵。 她静静坐在宝座上，像睥睨众生一般，俯视着地上的四个人。 “伶牙俐齿的还挺会说，不过光会说可不行呀，想逃出我这黑森林，不拿出点真本事来，我可不会同意哦，呵呵呵……” 她轻笑着，巨树开始移动起来，枝蔓织成的宝座也随之后退，与此同时，后面那群植物大军在安静了一段时间之后，伸展了一下枝桠，像人伸了一个懒腰。 然后它们继续“簌簌”地向前逼近过来。 对这群碰不得的植物，除了躲，毫无办法，除非斩草除根，否则根本没完没了。 它们采取的就是持久战术！无论是人类还是异构生物，总有累的时候，等到了那时，就是它们的胜利！ 几人同时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缓缓后撤的宝座上。 林宵叫道：“别让她跑了！她这次跑了就不会再出现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不用他说，方绍已经追了出去。 他踏着巨树的气根，凌空跃起，触手飞出挂住了半空那根由十几条枝蔓紧缠而成的黑色虬龙，翻身站了上去。 虬龙探出去的那头就是宝座，坐在宝座上的女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烁着微光。 随着她这一眼，一根较细的藤条从身后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他，藤条上挂着几颗拳头大的花骨朵，却在他背后突然绽放开来。 花心喷出了一股漆黑的汁液，同时有几只黑色的马蜂从花心里冲了出来。 “嗡嗡嗡……” 方绍躲开了汁液，却听到这杀气腾腾的声音向自己而来，脸色一变。 他用触手把几只马蜂抽飞出去，冲下面喊：“林宵，给我把枪！” 林宵立刻抽出腰间的配枪，往上一丢：“接着！” 一根触手在半空把枪卷了起来，送到方绍手中。 方绍毫不犹豫地向前开了几枪。 马蜂的行动轨迹在他眼中清晰无比，这几枪，枪枪不虚，几只马蜂瞬间就升了天，而他立刻转身几步跳到宝座上，越过椅背，把枪口瞄准了近在咫尺的女子的头颅。 女子自觉不妙，打了个响指，宝座即刻解体，十几根藤条簇拥着她，向更远处延伸而去，瞬间便拉开了距离。 “砰！” 枪响了，女子下意识向一旁闪躲，子弹擦着她的脖子而过，响起一声尖锐的鸣响，就像尖指甲划过磨砂玻璃发出的声音，让方绍禁不住皱起眉头。 她落到地上，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上面完好无损，什么伤口都没有留下来。 看到这一幕，几人心中都叫不妙，看来黑森林强化了她的肉体，普通的子弹根本无法造成伤害。 方绍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好几次看到了对方身上代表灾厄的蓝色光点，但握了握拳，忍了下来，没有用。 灾厄可以令她受伤，但这女子很强，又有黑森林的加成，不知道究竟能造成多大的伤害，如果不能一下伤到筋骨，那对异构生物而言，基本没用。 还是把权能留到最后吧，这样想着，他再次冲上前，与对方缠斗起来。 女子要对付方绍，一心好几用之下，只能减弱了对地上植物大军的控制，这些植物的移动速度变缓了，自顾不暇的三人终于有了一点喘息的机会。 苏印风不再跟想要见死不救的方绍置气了，认真思考起了对策：“不能近战，子弹没用，要是有杀伤力大的远程攻击武器就好了！” “杀伤力大的远程攻击武器？！”听到这里，林宵心中忽然一动。 第六十三章 黑鹰 “我们不是有‘黑鹰’吗？” 林宵说的黑鹰，是一把特殊的狙击枪。 它是联合军政为每一个巡查官配备的特质轻重型武器，之所以称之为轻重型，是因为它同时具备轻型武器与重型武器的特征。 它的个头跟一般狙击枪相差无几，却非常重，一个人只能提动，却很难带着它移动，极大的质量降低了它的灵活度和泛用性。 “黑鹰”是用特殊的合金制成的，它的枪管口径很大，枪口动能是普通狙击枪的五倍以上，在百米之内，能一枪直接打碎人类或异构生物的上半身，包括头颅，所以在改造人出现之前，被人类所杀的完全变异种，有多数都是死在“黑鹰”手下。 在强化了杀伤力的同时，也尽可能降低了它的噪音和后座力，把后坐力压制在个人能控制的范围之内。 但杀伤力和后坐力这两方面的不均衡也带来了负面影响，它的射程只有短短五百米，并且每开一枪都要手动换一次子弹，所以它一般是用来做致命一击的最后手段。 因为太重，不好携带，抛弃装备车之前，林宵犹豫了好久考虑带不带，最后看在它是对付完全变异种和变异兽的一把好手，还是带上了，由伊索索背着。 林宵道：“伊索索，把包给我！” 伊索索正龇牙咧嘴地跟一棵以散步般的速度悠闲移动的植物对峙，听到召唤，连忙摘下背包，丢了过去。 林宵从包里抬出一个黑色的铁匣子，打开，里面装了满满的机械零件，从大块零件的形状上可以看出来，是一把狙击枪。 这些机械零件表面遍布黑色的细小凸起，不太光滑，手感有点像磨砂玻璃，表面的摩擦力很大，是为了防止太重脱手而特意做成这样的。 “黑鹰”是需要现组装的枪械，林宵蹲在地上，开始快速地组装起来。 很快，一把流线型设计的狙击枪便在他手中现出了真身。 他把枪架起来，填装上子弹，调整了一下瞄准镜，将长长的枪口对准了半空那两个飞来飞去的身影的其中一个。 瞄了一会儿，他有些泄气地抬起头：“不行，太远了，她速度又太快了，根本打不中！” “得让她停下来！” 林宵冲天空叫了一声：“方绍，回来！” 下一秒，地面便扬起了一片尘土，方绍重重地落到地上。 那女子根本无心亲自跟方绍打斗，看到方绍突然从枝蔓上跳了下去，当即就要撤，与此同时，植物大军再次蠢蠢欲动。 “有话快说！” 林宵在尘土中咳了几声，道：“我们用‘黑鹰’对付她，你想办法把她困住！别让她乱动！” “好！”方绍很干脆地应了一声，没有问黑鹰是什么，也没问具体的计划。 他抄起一把长柄匕首，冲苏印风和伊索索喊了一句“你们过来帮忙”，就再次向那棵快速远离现场的巨树冲去。 伊索索立刻跟上去，苏印风则有些迟疑地看了他的长官一眼。 林宵道：“你们去吧！我能保护好自己！” 苏印风对他一点头，也向那边跑去。 伊索索已经到了树下，在方绍的要求之下，她正在往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上缠绷带。 看到苏印风，方绍向他一抬下巴：“你去捡些树藤回来，要长的！” 苏印风道：“你命令我的语气能不能稍微好听点！” 虽然嘴上这么抱怨，他还是照方绍说的去办了。 伊索索缠好了厚厚好几层绷带，扬起脑袋向树上看了看：“哥哥！我该做什么！” 方绍道：“看到这棵树了吗？很粗是吧，砸！直到砸断为止！注意，别被溅上汁液了！” “哦，好嘞！”伊索索看向那足够两人环抱的树干，丝毫不怕，挥拳砸了下去。 看到他们想要砸树，女子的神情终于发生了些变化：“休想！” 她拍了一下手掌，从树后瞬间窜出了几根带花朵的枝条，花瓣像巨口一样张开着，花蕊中居然生满了细密的倒刺，这些刺就像注射针，被扎一下，虽无大碍，但变异的花蜜却会随之注射进去。 伊索索继续心无旁骛地砸树，在花朵接近她之前，一根触手卷着一把长柄匕首，分外灵活地在枝条间上下飞舞，片刻的时间，便将枝条全部斩断。 树干很快便被砸出一个豁口，方绍一手持枪，一边的触手卷着匕首，与女子控制的枝条乒乒乓乓地打起来。 女子这边被方绍搞得焦头烂额，根本分不出心思去对付伊索索，眼见着豁口越来越大，树干快要撑不住繁茂的树冠了，她终于决定忍痛放弃这棵唯一的巨树。 她吹了声口哨，立刻便有两棵变异杉树向这边移动过来，这两棵树有二十米左右，勉强可以做巨树的低配。 这时，苏印风去而复返，他用肉生护甲把双手护得严严实实，拽着三根足有二三十米长、质地坚韧的藤条，向方绍举了举：“这个可以吗？” 方绍一言不发，几根触手将藤条从苏印风手中卷了起来，他攥住藤条的一端，突然向空中一甩。 五根触手同时一拥而上，一根触手在其中充当轴线，另外四根则将藤条迅速编织在轴线上。 它们的动作灵活而又精密，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很难想象这些平时只能拖个人拿个东西的细线居然能够做出这种细致的事情。 因为触手是透明的，又速度飞快，能难目视到，三根藤条像被一只无形的魔手操控着，像小姑娘的麻花辫一样相互缠绕在一起，而且越缠越紧。 主茎上诸多的叶子和分叉一一脱落，最后，只剩下一根又粗又长、坚韧十足的黑色绳子。 因为触手被藤条包裹在其中，相当于这根绳子成了方绍身体的一部分，他的触手太细，不容易把对方捆结实，所以他想了一个麻烦的办法。 而此时那两棵杉树也已经近了身，女子作势欲跳，方绍冷笑了一声：“你逃不掉了！” 藤条绳像一条在空中飞舞的游龙，直冲她而去，她早就注意到了方绍的动作，再一拍手，脚下的黑色虬龙应声而散，十几根枝蔓开始疯狂舞动，似乎想要把站在上面的人全都甩出去。 趁这个机会，女子一跃而下，落到了杉树上。 方绍则紧紧抓住了其中一根枝蔓，女子回头看了眼被甩来甩去的方绍，笑道：“让它们继续陪你玩吧，玩累了，就在黑森林的怀抱中安睡吧。” “虽然说了过分的话，但放心，我会不计前嫌包容你们的，让我们成为同伴吧！呵呵呵……” 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从身后响起来：“喂，你一个人自说自话些什么呢？” 下一秒，她就被人从树上大力踹了下去。 她愕然了，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只见杉树上站着一个同样全身漆黑的人，正冲她露出疯狂的笑容。 “主人？哈哈哈，你以为我们就这么听话地视你为主吗？”怪人恶狠狠地说，“能自己做主，谁愿意对你俯首称臣？” 不会再给她卷土重来的机会，藤条绳“噗”地窜了出来，在半空缠住了她的手脚。 方绍抓着挥舞的枝蔓荡了几下，借力跳到了巨树的树冠上，用藤条绳把她双手双脚向后吊了起来，形成一个正三角形。 方绍拽着藤条绳，下面吊着一个被绑成三脚架的怪异女人，有点像旧时代的提线木偶，看起来十分滑稽。 女子被吊起来也不老实，用力挣扎，像荡秋千一样在半空中晃来晃去，藤条绳被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 苏印风看得着急：“不行，还是瞄不准，得让她完全停下来！” 这时，被砸烂了将近三分之二的树干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树冠的重量了，在“咔嚓咔嚓”的声响中，巨树轰然倒下。 不知是巧合还是方绍提前算准了方位，这一砸，直接就把吊在树前的女子砸了个结结实实，好巧不巧，刚好压住了她脖子以下的部位，只露着个脑袋。 方绍在树倒下来那一瞬间就切断了藤条绳，拖着伊索索远离了现场，边跑边喊：“林宵！开枪！” “轰！” 手腕粗细的枪口冒出一朵刺眼的火光，伴随着巨响和亮光，一颗长度将近二十厘米的淡金色巨型子弹飞射而出。 以子弹的速度，人类的肉眼看到的同时，就一命呜呼了，没有恐惧的时间，但到了完全变异种眼中，这颗子弹的轨迹清清楚楚地在视野中摹画出来，她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子弹冲自己而来，却无处可躲，忍不住发出尖叫。 “啊——” 尖叫声戛然而止，子弹正中她的头颅，将她的头颅、上半身，乃至压着她的树干，都轰成了碎片！ 漫天的血花和碎片中，一只空之精灵飞了出来。 这只空之精灵体型硕大，通体漆黑，居然也被污染了。 “灾厄！” 方绍向它遥遥一指。 像折翼的蝴蝶，空之精灵笔直地掉落下来，在落地的瞬间碎成了粉尘。 第六十四章 叛徒 “啪、啪、啪！” 怪人从停止移动的杉树上跳了下来，对着他们拍了拍手。 “哈哈哈，谢谢你们帮我解决了一个最大的麻烦！” 方绍、伊索索和苏印风回到了林宵身边，警惕地看着这个狂笑不止的怪人。 伴随着他的笑声，又有十几个浑身漆黑的变异人从不同的方向走了出来，他们有些手里拿着枪，有些拿着自制的石斧，将他们包围起来。 这些人多是一丝不挂，但也有少数还穿着破破烂烂的联合军政军服，看起来像是一个小队，全折在了这片黑森林里。 “放心放心，我们跟那个炸成碎片的家伙不同，”怪人十分善解人意地说，“我知道你们不想变成这个样子，我们也不会逼你们，我让他们亮出家伙，是为了证明我们有与你们一战的实力，在此基础上我们想要做个交易。” 没有人说话，林宵依然蹲在地上，架着“黑鹰”，在苏印风和方绍的掩护之下，一手不动声色地从脚边的黑匣子里掏出新的子弹。 怪人嘿嘿笑了笑，继续说：“这个交易很简单，我们队里出了个叛徒，在关键时刻弃我们于不顾，我想要借你们一臂之力，找那个叛徒报仇，事成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两不相欠就此别过，怎么样？” 林宵开口道：“挺好，但我信不过你们。” “我知道我知道，”怪人连忙说，“你先把枪放下，那东西太危险了，让我们坐下好好谈一谈，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提”字刚刚说出口，林宵已经装好子弹，瞄准了他的脑袋，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 这一枪不仅轰掉了他的脑袋，连他身后和旁边的几个怪人都没能幸免，被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撕成了几块，空中爆开好几朵漆黑的血雾。 “不好意思，有一点你说错了，”林宵看着那一地碎肉，道，“你们没有与我们一战的能力。” 他回头看了看那几个端着枪，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接近他们身后，把枪口对准他们的怪人：“所以不要跟我们耍心眼，那样没用。” 合作？无论是林宵还是怪人，都没想着要合作！ 只不过是看谁先忍不住撕破脸而已。 林宵的果断让其他的怪人全都吓蒙了，那个领头的大概是这个小队的队长，被污染了也是主心骨一般的存在，他一死，其他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端枪的手也僵硬了，连逃跑都忘了。 方绍缓缓地说：“不想变得跟他一样，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怪人们瑟缩着肩膀，迟迟不敢出声，最后有一个还算有点胆量的人犹豫地向前一步，颤巍巍地开口道：“你、你想问什么？” 方绍道：“叛徒到底是什么回事？你们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都给我说明白了，我就放你们走。” 那怪人迟疑道：“当真？” “别废话，别逼我改变主意。” 那怪人缩了缩脑袋，说道：“三个月前，我、我们从j地区中心基地调过来，是护送改造人的队伍。” 方绍道：“你们队里有改造人？几个？” “就两个，这一片不是挺偏僻的嘛，完全变异种也不多，我们提督就想先派两个改造人把这一带的城市清理出来，结果路过这座城市的时候，遭到了元素型完全变异种的突袭。” “我们那两个改造人配合挺好的，本来完全可以除掉她，结果打到一半，这座城市里突然嚯嚯嚯长出这么些树出来。” 方绍：“这些树真是完全没有预兆就长出来的？” “对，”怪人点点头，继续说，“我们还以为是那个完全变异种的能力，但看着她也摸不着头脑似的，然后她头顶上一朵老大的花突然喷出黑水来了，直接给她兜头浇了个遍。” “她就被污染了？” “我们当时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嘛，但觉得这是个机会，就赶紧催促那两个改造人杀了她呀，没想到白芝转头把她的搭档拍晕了，扛着他跑了，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 怪人的语气越来越愤怒：“我们都傻了，这个时候那完全变异种也缓过来了，妈呀，变得黢黑黢黑的，操控着这些黑色的树就追我们，我们哪是她的对手嘛，不出一会儿就都沾了这些植物的汁液。” “稀奇的是，她没杀我们，但也不让我们离开，每天都坐着那棵巨树过来转一圈，我们后来才慢慢发现，行呀，好听点她是把我们当奴隶了，难听点，就是宠物！” “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怪人以一句话结束了叙述。 方绍问道：“那个叛徒名叫白芝？” “她说她叫这个，谁知道是不是真名字，”提到叛徒怪人就来气，“整天戴着个面具和斗笠，连战斗都不摘，我们都觉得她奇怪，很少跟她接触，谁知道居然做出了这种事来！” “面具、斗笠，”方绍记下了这两个显着的特征，道，“对这个白芝，你们了解多少？是哪里人，又为什么成为改造人？” 怪人连连摇头：“完全不了解，我们都是出发前一天才见到她的，可以说，除了知道她是个女的，什么也不知道。” 几人都是一怔，苏印风脱口而出：“靠！这么重要的消息你不早说！”要是他们摁着男人找起来就麻烦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矮小的怪人弱弱地举了下手：“我、我倒是知道一点东西……” 林宵连忙道：“你说。” “我是实验部门的，三年前，司徒博士面向所有地区公开招募志愿者，其实就是改造人计划的实验体，她是代表j地区被交上去的志愿者之一，据说是自愿申请的。” 林宵道：“三年前？也就是说，她很可能就是j地区本地的人？” 那人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她好像有什么病，差点被退货，最后勉为其难接受了，这都是我听前辈说的，在这次行动之前，其实我也没有亲眼见过她。” 听他说完，方绍看了一圈：“还有人要补充的吗？” 怪人们纷纷摇头，最开始说话的那人道：“我们知道的就这些了，放我们走吧。” 方绍与林宵对视一眼，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林宵站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怪人们终于把悬在胸口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然而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呼出来，方绍突然单手提起了“黑鹰”，无视掉瞄准镜，直接就对着怪人聚集的地方，开了一枪。 第六十五章 车痕 方绍一手持枪一手装弹，三发子弹射出去，十几个怪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顷刻丧命。 没有死的那些也多多少少受了些伤，一时间哭爹喊娘，还夹杂着诅咒和谩骂，方绍一把丢了黑鹰，用触手卷着匕首，一一补刀。 画面是挺惨烈的，但这些怪人的血肉都是黑色的，倒也不觉得血腥。 但林宵还是捂住了伊索索的眼睛，虽然心里知道伊索索揍起人来不比这温柔多少，但还是觉得小孩子应该少看点这种场面。 方绍补刀回来，看向林宵，颇为惊讶地挑了挑眉：“真稀奇，你居然没有阻止我杀人。” 林宵叹了口气，道：“这片黑森林早晚要除，他们那副样子是无法被人类社会接受了，还不如早点解脱。” 他把“黑鹰”解体，收了起来，这一战，足足耗费了五颗子弹，弹匣空了一半，倒是稍微轻了一点，能够减轻一点负担。 几人离开了这个遍地黑血和碎肉的地方，来到一处安静的林地，休整片刻，吃了些东西，整理一下新得到的消息。 三个月前，一个联合军政的小队护送两个改造人路过莫阳县，遭到完全变异种的袭击，战斗过程中，城市突然生长出了一大片奇怪的黑色植物，完全变异种被污染，趁此机会，其中一个改造人打晕了搭档，带他逃了出去，却对其他同伴的求救视而不见。 因此她被称为叛徒，这个叛徒名叫白芝，女性，总是戴着面具和斗笠，有可能是j地区本地人，似乎有某种疾病。 这就是目前掌握的所有消息。 这个名叫白芝的改造人，很可能就是继方绍和第三提督之后，第三个灭世权能的依附者。 他们来时的那条公路是通往莫阳县最近、也是最常走的一条路，河谷中的毒物、以及这片黑森林，都可能是她的手笔。 就目前来看，这是一个能够制造毒物的权能，七大权能有一个叫做“腐毒”，单看名字最符合这个特点。 但河谷中的毒物暂且不提，这片黑森林显然不太一样。 虽然依然算是毒物，但却多了些疫病的特性——传染性，而且黑森林的毒也跟传统意义的毒大相径庭，似乎不再拘泥于现实的逻辑了，多了一点幻想的色彩。 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出现其他的变化。 依附者的行为逻辑也很奇怪，常年戴着面具和斗笠，要么是不想让人看到她的脸，要么是不能见光。 据林宵说，联合军政对改造人十分宽容，很多改造人都不是现役军人，无法用现役军人的规矩去约束他们。 他们中有很多都有各自的习惯和嗜好，非常古怪的也有，对于这些，联合军政都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不加以干涉。 所以就算有一个人整天戴着面具在基地晃来晃去，只要说她是个改造人，大家就都会以坦然的态度处之。 至于她意味不明的叛变，目的无法猜测，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到她，把权能夺过来。 几人休息过了，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花了半个小时就走出了黑森林，离开了莫阳县。 莫阳县再往西南的地方，已经没有公路了，一条条杂草丛生、满地泥泞的土路，或平行或交叉地直通向远处的深山。 这地方周围有一些荒废的农田，树木不多，比较空旷，顺着土路一路向西南的几个身影非常显眼。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泥土的自然芬芳，郊外的环境真的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连农田中偶尔飞过的几只空之精灵看着也甚是悠闲，扑扇着翅膀慢悠悠地向这几个人类飞来，其中一只还停在了林宵的肩膀上，死活赶不走。 林宵太阳穴上戴着防护装置，倒是不怕，但这么个东西把没有五官的脸对向自己，实在有些令人发毛。 方绍领着伊索索走在前面，回头看了看，笑道：“它很喜欢你呢。” 林宵一脸的哭笑不得：“我第一次这么不想被人喜欢，所以你能把它弄走吗？” 林宵知道自己的体质是有些招小动物的喜欢，和平时代碰上些小狗小猫什么的都卯了劲地往他怀里钻，不过现在肩膀上停着的这玩意儿可真是块烫手山芋，他伸手去戳，那玩意儿就抱着他的指头不放，大有死磕到底的意思。 方绍没有把它弄走，不知是真做不到还是单纯逗他玩，林宵只好顶着个危险分子，走了一路。 苏印风一直在摸他的鼻子，此时转过头来问道：“我鼻子歪吗？” 林宵知道他说的是之前方绍用触手把他拖过来的那一段，大概是磕了鼻子，鼻尖上有一条细长的伤痕，不过歪是没有歪的，便说：“还好，不影响你颜值。” 苏印风看着前面那个背影，咬牙切齿地小声嘟囔：“那家伙居然想见死不救。” 他想了想自己与方绍之间天堑般的实力差距，想气也气不起来：“我居然还拿他没辙，长官，也就你说话好用，我以后就抱紧你大腿了，你可一定要罩着我点。” 林宵擦了擦汗，对这个艰巨的任务感到头疼：“好说好说。” 他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的话方绍听得一清二楚，他懒得搭理，也懒得解释。苏印风他救不救都一样，救了不会费多少力气，不救也不会有多少遗憾，但既然林宵开口了，那就顺道救一下吧。 一直走到黄昏时分，云雾笼罩的青山看似如在眼前，其实还有很长一段路，走了这么长时间，其实连三分之一都不到，农田倒是走到了头，一个岔路口之后，就是成片的草甸和林地。 伊索索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 方绍低头看了看她，笑了笑：“饿了？” “嗯，”伊索索摸摸肚子，又看看天空，“天快黑了，我们今天在哪过夜啊？” 林宵道：“我本来想的是到山脚下再过夜的，看来是走不到了。这地方估计不好打猎，只能吃肉干了。我们还有多少压缩饼干？” 苏印风道：“只剩五六块了，幸好这地方还能打打猎，要是到了雪山或戈壁之类的地方，光吃饼干，我每天一块半，伊索索需要两块半，过不了多久我们都要饿死。” 方绍掏出半块压缩饼干递给她：“先凑合一下吧。”说着已经走到了那个岔路口，这路口分出了三条道，没有向西南的，只有一条正南的路是进山的正路。 方绍突然在路边蹲了下来，对着路面，凝神细视。 这附近似乎下过雨，路面十分泥泞，任何痕迹落在上面都十分明显，其中就有好几条长长的车辙痕。 痕迹很新鲜，而且至少有五六条车辙挤在一起，似乎不久之前有一辆或者多辆车，数次在这条南北向的路上往返，把松软而平坦的泥土轧出一道道褶皱。 第六十六章 送葬之路 林宵上前观察了一下，道：“这是装备车的痕迹。” “他们这么频繁地进山去干什么，”方绍顺着土路向南眺望着，同时感受到地面传来一阵微微的颤抖，“来了。” 不一会儿，便有一辆装备车自岔路口的另一条路上自北向南而来，驶入四人的眼帘。 几人躲进农田里弃用的蔬菜大棚里，看着装备车开上进山的那条路，轧着那些原本就存在的印子，逐渐远离了视线。 远远地，方绍就闻到了一股莫名的味道，从装备车上散发出来，有点像医院的消毒水。 被浓烈的消毒水味掩盖在底下的，是一股淡淡的腐臭。 这个奇怪的现象让方绍产生了兴趣，他把背包放下来，撩起蔬菜大门门口的塑料布，回头道：“我去看看，你们在这等着，不要乱动。” 说完把停在林宵肩上的那只空之精灵拽了下来，抄在手中，不等他们反应，便追了出去。 这土路不好走，装备车行驶得很慢，车尾安装着两个备用轮胎，方绍轻手轻脚地跳到备用轮胎上，抓住了车顶的栏杆，猫着腰，从车尾那一方窄小的窗口中向车内望去。 车里除了司机，就只有两个活人，看到这些人的模样，方绍微微吃了一惊。 他们穿着清一色的白色防护服，戴着无纺布制成的医用防护帽，手上套着橡胶手套，嘴上戴着口罩，还在口罩外加了一层透明的塑料防护罩。 这辆车卸下了所有的座子，空出一片宽敞的空间，在这空间里，摆满了一排排灰色的尼龙布袋。 装备车顺着这条路行了二十多分钟，一侧逐渐耸立起山峰，入目的青色连绵数千里不绝。路过一处地方，路边斜斜竖立着一座椭圆形的石板，上面用坚劲的笔画刻画着“云雾山”三个字。 应该就是这第一座山的名字了，石板之后又行驶了两三公里，装备车没有再继续深入下去，而是在路边停了下来。 这个地方一侧是山峰，另一侧，也就是装备车停下的地方，是一片空地，大约四五十平米的面积，寸草不生，中间有一个很大的深坑。 这并非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人为清理出来的，土地上留下了明显的泥土翻动的痕迹，而且十分新鲜，应该是不久之前才刚刚动过。 装备车停下的瞬间，方绍就翻身而起，跳上了一棵高大的松树，透过枝叶观察着他们的动作。 那两个全副武装的人下了车，先是前前后后看了一圈，显得非常警惕。然后把装备车的侧门打开，开始往下搬运那些尼龙布袋。 方绍数了数，一共有十二个尼龙布袋，里面装的东西呈圆柱状，看起来很沉，需要两个人才能搬动。 这里面装的什么稍微思考一下就能猜出来，方绍继续观望，那两个人用了十分钟把十二个袋子全部搬下来，然后一言不发、默契十足地把这些袋子一个个扔进了深坑里。 他们拿出火纸，用打火机点燃了，扔了进去。 几秒后，深坑便燃起了熊熊烈火，同时还升腾起了丝丝缕缕的白色烟雾，火光直冲云霄，与天空中火红的晚霞几乎融为一体。 他们的动作从始至终都十分熟练，仿佛已经做过多次了，做完这些事后，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站在路边，看着燃烧的烈火，眼神惆怅，又有些恐惧。 他们一直都很沉默，这时终于开口说了几句：“这是第几批了？” “谁知道……数不清了，再这样下去，这个坑早晚会被填满。” 意味不明的几句话说完，他们就又沉默了。在空气变得沉重而压抑之前，他们终于重新上了车，顺着原路返回。 见他们走远了，方绍跳了下来，走到依然在燃烧的深坑旁边，向下看了一眼。 袅袅的白烟中，尼龙布已经被烧得卷曲，变成了白色的胶质，而里面的东西也早已露了出来，虽然烧得面目全非，但还是能从那些焦黑的颜色中辨识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这些袋子里装的是人，或者说是尸体。 这两个人是来烧尸体的。 而且烧了不止一次，在这些新的燃烧物之下，已经铺了厚厚一层的焦炭般的物质，坑底和四壁的泥土都被熏成了黑色，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无论哪里都会死人，但无论死的是平民还是军人，这种集中起来一把火烧了的做法都有失偏颇。 联合军政有规定，除了那些死在战场上、无法被找回的尸体以外，军人牺牲后都会被安葬在林园，没有任何仪式，草草埋葬罢了，但在这末世，有一个安身的位置，就已经算是最高规格的待遇了。 平民则会在基地的火葬场火化之后，由各自的家人自行安排。地下战壕中也有开辟墓地，但寸土寸金，十分金贵，平民多数会直接将骨灰盒留在家里，或托认识的军人朋友带到地面上找个地方下葬。 像眼前这种简单粗暴的尸体处理方式，实在有些不合体统，更何况火光还容易吸引异构生物的注意力，虽简便，却不安全。 但也有一种情况，是例外。 传染病。 如果这些人都是因传染病而死的，那就别管什么规定体统习惯礼仪了，尽快处理掉才是正道。 这些尸体被烧成这样，已经无法查看了，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得的究竟是什么病，这本应该跟他们无关，但方绍想到了那片具有传染性的黑森林，预感到这其中的丝丝关联，觉得不能就这么无视。 他看了看装备车离开的方向，把一直在他手里挣扎的空之精灵提溜到眼前，捏住它的两个翅膀，跟它说起话来：“喂，帮我个忙。” 空之精灵耷拉着两条细细的手臂，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如果它有表情，那一定一脸委屈。 然后它挥舞起了两条手臂，似乎在龙飞凤舞地比划些什么，方绍的眉毛则越挑越高，同时提高了些语调，透出点威胁的意味：“什么，条件？你居然跟我提条件？” 它继续挥舞手臂，这次连头和两条腿也一起摇晃起来，似乎是在据理力争。 方绍却摇摇头道：“不行，只有他不行。” 空之精灵在他手里荡来荡去，全身都在用力，似乎是在撒泼打滚。 方绍：“别跟我来这套，你知道灾厄吧，信不信我把你翅膀揪下来。” 一个大人型生物和一个小人型生物在路边拉扯了好几分钟，才终于敲定了条件，方绍指了指装备车离开的方向，松开了手，空之精灵扑扇了两下翅膀，晃晃悠悠地追了上去。 方绍则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同伴们藏身的蔬菜大棚，撩开门口的塑料皮，几道目光立刻便投到他的身上。 林宵道：“你终于回来了，不久前那辆车经过这里，好像是原路返回了，你看到了什么？” 方绍把所见所闻说了一遍，最后道：“黑森林有传染性，这里就闹起了传染病，这么巧合，我不相信这里面没有任何关系。” 林宵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你想让我们去调查一下？” “嗯，”方绍道，“这个基地的人说不定见过她，你们三个不是有身份证明吗，去基地看看，能借宿一晚最好，就算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也可以顺便补充点物资什么的。” “我想知道更多权能的情报，权能是如何发动的，是需要触碰，还是像灾厄一样只要看一眼就行，尽可能详细。” 林宵看了眼路面上的车辙：“基地都是在很隐蔽的地方，到了附近他们肯定会清理痕迹，不容易找到。” 就因为联合军政在休整地下战壕的时候，把入口设在了各种意想不到的犄角旮旯里，所以过去虽然也有基地被完全变异种一锅端的消息，但总归属于少数。 方绍道：“这个好办，我让那只喜欢你的空之精灵去探路了，你们走到一半就能碰上它，让它带你们去。” 林宵震惊道：“啊这，还能这样吗？” 方绍哼了一声：“这些空之精灵一个个高傲得很，让它们帮个忙可费劲了，我连哄带吓，居然还跟我谈条件。” “什么条件？”林宵心里觉得不是太妙。 “我答应他，只要它帮我这个忙，就把你送给它。” 林宵噎了一下，指着自己，大惊失色：“我成礼物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就牺牲一下自己吧。”方绍居然破天荒地开起了玩笑，之所以确定他是在开玩笑，是因为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扯出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弧度，总体来说还是张面无表情的脸。 顶着这张脸开这种玩笑，属实有些吓人。 说完便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快去吧，进山的这条路上有块石板，上面写着‘云雾山’三个字，事情办完了，我们就在那里汇合。” 第六十七章 瘟疫 四人在岔路口兵分两路，林宵三人组顺着向北的这条路，走了大概半小时，天色不早了，苏印风嫌他走得慢，直接跟伊索索一起把他架起来跑，架了一路。 地上的车痕很快就到了头，后面的不知被什么东西一把抹平了，又没头没脑地走了一会儿，一只空之精灵翩然而至，上来就往林宵脸上扑。 “停！”林宵脸都白了，当即就要后撤，但没想到它倒真停下来了，只是在他眼前翩翩飞了两个圆圈，显得非常乖巧。 苏印风笑道：“它这是在讨好你吗？” 林宵实在猜不到方绍跟它达成了什么协议，但也看出它此时并没有攻击性，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俯下身问道：“能带我们去吗？” 空之精灵轻轻挥了两下手臂表示回答，然后飞到了前面带路，一行人跟着空之精灵很快来到了一处农家院落前，院门口挂着锁，看锁的生锈程度和大门的破烂程度，似乎已经废弃多时了。 但仔细一点，就会发现这院子的砖瓦墙头上排列着一排密集的孔洞，林宵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激光炮的弹孔，这片院落其实是个联合军政的据点。 原来那辆装备车回到的地方不是地下基地，而是地上的据点呀。 林宵瞬间觉得方绍跟空之精灵的协议实在有些不值当，这些据点虽然都经过了一定程度的伪装，但只要认真一点，不难找到。 林宵看了一眼悬在半空把脸对着自己的空之精灵，心想自己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摆脱不了它了，只好把背包拉链拉开，对它说：“先进来吧，你跟在后面人家不敢开门。” 空之精灵点了下头，收敛翅膀和晶蓝色的荧光，缩进了包里。 准备好了，三人对视一眼，林宵上前拉住门环，先是短短地扣了三下，最后拉长声音和间隔，又扣了两下。 联合军政有自己的一套暗语，这个连环扣门方式的意思是“外出任务，过路补给”。 等了一会儿，便有一个警惕的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编号？” 林宵对答如流：“编号，二级巡查官，林宵。” 对方沉默片刻，似乎是在验证，苏印风不禁有些紧张，林宵却看起来胸有成竹。 虽然c地区发生的事让他离开了联合军政，应当是要把他的名字在档案上抹去，但这地方偏僻得很，再过半年估计也收不到消息，更何况现在联合军政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明川社事件上，根本分不出精力去管他一个小小巡查官的叛逃。 果然，“咔嚓”一声，大门上打开一个正方形的小窗口，刚才它是被铁片盖着，从里面锁住了。 一只戴着塑料手套的手伸了出来，那个声音再一次道：“有证明函吗？” 林宵把准备好的三人的身份验证卡，还有盖了方志昀印章的证明函递了过去。 伊索索身份敏感，属于军事机密，没有验证卡，这些都是在e地区林宵托人办的假货，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真的有用上的时候。 对面传来哗哗翻阅证明函的声音，大概没有发现问题，对方把东西还给了林宵，然后开始一一打开那些一层又一层的锁扣。 大门推开了一个小缝，一个人从门缝向外望了一眼，看到门外身穿戎装的两个男人，还有一个穿裙子的小姑娘，大为惊讶：“就你们三个？” “你们是怎么……算了，先进来吧。” 说完，他把门缝推大了一点，待三人走了进来，他又飞快地把门关死。 “你们是怎么到这边来的？”那人穿了身队长制服，待门锁严实了，他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 林宵道：“如果你是指那片黑森林，那里面的完全变异种已经被我们消灭了。” 那人颇为惊讶地来回瞅着三人，眼睛里居然爆发出了激动的光芒：“真的，你们是改造人？” “他们是，”林宵拍了拍身旁两人的肩膀，接着开始合乎逻辑地瞎扯，“我们去执行特殊任务，人手少了点，装备车又在黑森林外爆胎了，随身的吃的用的都不多，想在这里休息一晚，补充点物资。” “过夜啊……”那人迟疑着，面露难色。 “怎么，有什么不方便吗？”林宵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只见他叹了口气，转身穿过停放着寥寥几辆装备车的院子，来到里屋门口，对他们说：“不是我不想留你们，主要还是看你们介不介意我们这的情况。” 说着，他戴上了一旁墙上挂着的口罩，又给了他们一人一个，这才打开了门。 一股强烈的臭气从屋子里扑面而来，那是一种腐臭、血腥气和呕吐物的气味混合起来的味道，林宵站在门槛前迈不动脚了，震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屋内拆掉了所有的墙壁隔断，撤去了所有的家具，只留下了这个一百多平米的大通铺。地面上脚对脚头对头躺了好几排的人，有些在昏迷，有些在咳嗽，有些在哎呦哎呦地叫。 这些人的皮肤都有些多多少少的瘀斑，有些是泛红的，但更多的是深重的紫色甚至黑色，严重的甚至整条腿、整条胳膊、整片胸脯都成了黑紫色，且伴随着咳嗽和呼吸不畅，有些人还扒着瓷盆在呕吐。 林宵看了看他们的症状，立刻就明白了：“鼠疫。” “看到了吗，”那人无奈地说，“真不是不想留你们，我们现在自身都难保，你们就是露宿山野也比在这安全些。” “怎么会闹这么严重的鼠疫？”苏印风一脸凝重，“以前也常有吗？” 说着，他把伊索索向门外推了推，让她远离门口：“小心点，别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不，从来没有过，”那人摇头，“我是本地人，在这当了五年差了，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这些人都是从基地里运出来的重症患者，基地里还有不少轻症的，我们基地入口就在附近。” “原来基地也一样吗，多长时间了？”林宵看着那些痛苦的病人们，面露不忍。 “差不多有三个月了吧，一传十十传百的，根本压不住，我们这医疗条件太差了。” 三个月。 跟白芝叛逃队伍的时间正好对上。 林宵道：“完全变异种被消灭了，那片黑森林已经没危险了，你们快派人去大一些的基地求助吧，注意不要碰黑森林里的所有动植物，死的活的都不行！” “对对对，太好了，有医生就好了！”那人激动得快要泼洒出一片热泪了，让林宵三人在院子里稍等片刻，就立刻冲去了后院安排人手。 随着他的招呼，院子里逐渐热闹起来，还没有到换班的点，有不少夜里值班的士兵都是衣衫不整、顶着头鸡窝被他从床上揪起来的，睡眼朦胧地看着院子里的三个陌生人，均是一阵莫名其妙。 那位队长做事很是雷厉风行，不一会儿便凑齐了一个小队，林宵心里暗暗赞叹。 十几个队员坐上了两辆装备车，向远方疾驰而去，这些士兵早已被瘟疫折磨得身心俱疲，听说事情有了转机，都很兴奋，看来他们是打算连夜行车了。 安排完了工作，送走了队员，那位队长去而复返，与林宵商量道：“这样吧，我们这里你们也见了，实在不是人住的地方，你们也别在这留了，我请你们吃顿饭，有什么需要的物资，尽管提就是了！” 林宵也很痛快：“行！大家都不容易，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很快，在队长的安排下，院子里架起了一口铁锅，据点的厨子现杀了只鸡，放入生姜、葱片和枸杞，这可是在军队里很少见到的丰富的调料，炖了一锅鲜美至极的鸡汤。 鸡是山上的野鸡，肉质肥嫩的同时还有嚼劲，配着压缩饼干和硬邦邦的锅饼，算是一桌大餐了。 队长又叫来了所有值班的士兵们，大家围着铁锅而坐，边吃边聊，好不热闹，伊索索更是喝了三大碗鸡汤，吃了两大块锅饼，满足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趁着气氛好，林宵貌似不经意地问道：“我问你件事啊，大概三个月前，你们有见过什么人吗？” “三个月前？这我就不知道了，那时候我还在基地呢，鼠疫发生之后，我才临时被调到据点来，有什么事吗？” 林宵道：“事关我们的任务，不好多说，不知道的话就算了。” “我可以帮你问问，”队长吃下一块肉，用筷子比了下其中一个队员，“去查查值班名册，三个月前都是谁值班的，还活着吗。” 队员去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回来，领来了八九个士兵，报告道：“没有具体时间，我只能把三个月前十天内的值班人员都找来了，一共十二个人，其中有两人病着，一人已经死了。” 队长道：“都过来，这位长官要问你们点问题。” 林宵看着这一排有些局促不安的士兵们，尽量放平了语气，道：“大家不要紧张，好好想想，三个月前，你们值班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那群士兵面面相觑，都茫然地摇头，只有一个在听到他的问题之后，就立刻全身震了一下，似乎是没有经过思考就马上回忆起了什么内容。 三个月，这个时间不算短，一定是极为深刻的印象，才会有这种反应。 林宵将鼓励的视线移到他身上，这是个瘦小的士兵，看起来还只是个男孩，他犹豫了几秒，便慢慢举起了手：“我想起来一件事。” “三个月前，我和晓宾一起值班的时候，有个人来问路。” “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主要是因为那人的打扮特别独特，所以印象非常深刻。” “什么打扮？” “戴着个白色面具，还有斗笠，说话瓮声瓮气的，像个女人。” 三人听到他的描述，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挺直了胸背。 队长看他们的神情就知道找对人了，于是遣散了其他的士兵，单单把那个年轻人留了下来。 林宵道：“详细说说。” “哦，”年轻士兵讷讷应了一声，开始了叙述，“那天早晨，轮到我和晓宾值班，突然有人来敲门，就是那种三短两长的暗号嘛，说要问路，她有身份验证卡，但没有证明函，我们就没开门，隔着门说话的。” 苏印风道：“那你还对人家的打扮这么印象深刻。” 年轻士兵道：“我们从门上的窗格里望了一眼，说实话，她穿的，见一次就忘不掉。” 林宵问：“你还记得她问的是去哪里的路吗？” 这次，那年轻士兵歪着脑袋，努力想了想：“我记得是个挺拗口的名字，好像叫，千门御。” 第六十八章 云雾山 “什么，千门御？”林宵还没有反应，队长却抢先叫了起来。 林宵忙问：“你知道？” “当然，”队长道，“那是我邻村，一个云雾山上的小村子，说是邻村，其实我们村离那还有好几公里呢，那村子有个从古传下来的名字，叫千门御。” “据说以前是个一千户的大村来着，但现在就剩五六十户了，那里的村民们以村名为姓，都姓千门御。” 林宵问：“那里现在还有人吗？” “有，这种小山村根本就没有完全变异种会找上门来，只要挺过了最初那几次空之精灵狂潮，继续生活下去不是问题。” 队长说着叹了口气，略显惆怅：“我那个村子也一样，我是自己下山来，想要为人类事业尽一份力的，为此还跟我父母闹翻了。” 这种惆怅只持续了几秒钟，队长就从回忆中脱身出来，咳了一声，对那年轻士兵道：“她问你们，你们是怎么回答的？” 年轻士兵道：“我们哪知道千门御是什么呀，而且她那身实在诡异，捂着严严实实也看不到太阳穴，谁知道是不是完全变异种？我和晓宾都快吓死了，就赶紧赶她走了。” “她就这样走了？”苏印风问道。 “对，”年轻士兵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都有些听不见了，“她不露脸，也看不出来是不是生气了，但我感觉她是有点生气的……” 林宵看了看周围，那群被叫来的士兵们都走光了，没有其他人留下来：“那晓宾呢？” “死了，”年轻士兵的语气带上了些许悲伤，“在那之后不久瘟疫就起来了，他是第一批得病的人，也是第一批走的人。” 晓宾见过了白芝，不久之后就闹了瘟疫，说这两者之间没有关系，林宵是不信的。 问题是，白芝究竟是如何把鼠疫菌带给他们的，听他的意思，白芝自始至终，连门都没有跨进来。 “你们跟那个女人，有过什么肢体接触吗？”林宵试探地问。 “啊？”年轻士兵一脸莫名其妙，摇头道，“我们连门都没让他进，怎么会有身体接触？晓宾接她的身份验证卡的时候，可能有碰过她的手吧。” 林宵心中一动：“身份卡，全是晓宾接的，晓宾验证的，晓宾还的？你没有动？” “对，”年轻士兵回想了一下，斩钉截铁道，“都是晓宾交接的，我记得他最后还说还身份卡的时候，那女人用指甲划了他一下，不知道无意还是有意的，可痛呢。” 林宵在心里拍了下手：“就是这个了！” 一定就是在那个时候，白芝把鼠疫菌种进了晓宾的身体里！ 晓宾很可能是第一个感染鼠疫的人，最初可能只是咳嗽发烧一类的症状，当普通感冒治疗了一段时间，在这个过程中又传染给了别人，等到有人发现不对劲时，情况已经控制不住了。 也就是说，发动这个权能，不能像灾厄一样仅靠目视，而是需要接触！ 这就是方绍最想得到的情报了，林宵又问了几个问题，没有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就让那队长给他盛了一碗鸡肉汤权当感谢。 一顿饭吃下来，他跟那队长也算是混熟了，那队长也是个豪爽之人，对三人的要求毫不吝啬，让人上仓库拿来了不少压缩饼干和风干的肉条，还有纱布、消毒水等医用物资，杂七杂八的装了整整一包。 末了，他早听出了林宵一行要去找千门御，就拿来了一张黄色的羊皮纸，在上面简单画了个云雾山的地图。 “凑合看看吧，”队长把地图卷好了递给他，搔了搔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可能画的有点抽象，但能给你们省点功夫也算是好的了，嘿嘿，别嫌弃啊。” “怎么会，”林宵笑道，“你们已经帮大忙了。” 又聊了几分钟，最后相互告了别，临走时林宵看了看这充满了死气却又焕发出新的生机的院落，心中赞叹那位队长行事利落又磊落，在他的带领下，这个据点恢复如初也只是时间问题吧。 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这次脚步放慢了许多，没有再火急火燎架着他跑。逐渐远离了据点，林宵感到背包里有个东西在不间断地扭来扭去，还用细细的小手捶他的后背，这才想起来还有个麻烦的问题没有解决。 他打开拉链，把那只空之精灵放了出来。 空之精灵这次却没有往他的脸上贴，而是在三人眼前不断画着圆圈往前飞，洒下一连串的蓝色荧光，配合着天上一轮明亮的圆月，在这深夜的田埂间，居然算不上黑暗。 三人也就没有用手电筒，剩了点电池，伊索索看着空之精灵飘荡的背影，有些惆怅地说：“那个东西看久了也挺漂亮的，为什么会是我们的敌人呢？” “造物主的安排，谁知道呢？”苏印风仰头看着天，丝毫不害怕会撞到什么东西，因为这地方真的是空旷无比，只有一望无际的杂草丛生的田地。 “如果我们能和平共处该多好啊。”这一路上的见识也让伊索索添了些多愁善感，不再那么没心没肺了，至少看出了方绍跟他们是不同的存在。 她小声嘟囔道：“这样方绍哥哥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喝鸡汤了。” 林宵低头看看她，笑道：“好喝吗？鸡汤。” “好喝！”伊索索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鸡汤的味道，“所以我想让方绍哥哥也尝尝……” 林宵摸摸她的小脑袋：“我知道e地区有一家很好喝的鸡汤，等事情办完了，我就请你们去吃那家的鸡汤，我们一起去。” “真的，比这个还好喝吗？！”伊索索眼睛骤然放光。 “是，比这个还好喝。” 月亮升到了最高处的时候，三人终于踏上了那条向南进山的路，在路边，果然发现了一座石板，借着微微的蓝光，能够看到上面刻着“云雾山”三个字。 他们走近了，突然间，一阵微风拂过，方绍从天上跳了下来。 石板附近有不少树，不知道他是坐在哪一棵上的，总之，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眼前。 “怎么样？”方绍劈头盖脸地就问。 “嗯，如你所愿，搞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林宵笑了笑，说道，“依附者的全名，可能叫千门御白芝。” …… 真正的云雾山距离那块石板，其实还有十多公里，方绍一行浅浅睡了几个小时，从早上七点就开始奔波，一直走到将近正午，才终于来到了云雾山脚下。 几人稍作休息，看着面前这一连片雾气弥漫的山脉。 十分古怪的是，这片山脉的雾气并非是只盘旋在山顶或者气压较低的山谷中的，灰白色铅一般沉重的浓雾像一面不透气的纱将山脉从上到下严实地盖住，几人站在山脚下不远处，还处在雾气比较稀薄的地方，能视度便已经不超过一百米了。 林宵凝视着这片古怪的山脉，说道:“这是云雾山，是，天梯的起始点。” 天梯。 这个从来到西南的初始便一直在他口中提起的名词，此刻终于化为具象呈现在众人眼前。 他们找到一条进山的道路，虽然很窄也很破败，但终究能看出这是一条路，看来天梯虽然凶险又偏僻，但至少云雾山附近，是有人居住和进出的。 灰白色的雾气从两侧向中心蔓延，倾压在道路上方，那只空之精灵趴在方绍肩膀上，碧蓝的亮光在浓雾中显得极为微弱，勉强能作为一个指引。 林宵则打开手电筒，提醒道：“方绍视力最好，在前面带路，都跟紧了，雾会越来越大。我听那位本地的队长说，这云雾山常年大雾弥漫，没有什么大型的野兽能够生存，只要注意好脚下不落入深渊，就还算安全。” 方绍道：“那人画的地图呢？我再看看。” 林宵喉头一哽：“你确定？我还以为他是谦虚，没想到比我想象的还抽象。” 说着把挂在腰间的羊皮纸地图解下来递给他。 方绍打开，粗略扫了一眼。 这是一张非常简略、却又非常传神的云雾山路线图，寥寥几个线条却有着丰富的内涵，极尽简约之道，让大师看了都不禁叹为观止。 昨晚几人打着灯研究了好久，才琢磨出名堂来，看他的意思，他的老家在云雾山山腰，千门御村在云雾山的后山，是他所知最远的一个村子，需要翻过第一座山峰。 有一条被人走出来的山间小路连接着山脚和这两个村子，沿途还有两三个小山村，全走下来至少需要一天一夜。 苏印风挥了挥手，似乎想要赶走萦绕在眼前的浓雾，不解道：“这种地方居然还能住人，他们为什么不搬到山下来？！” 林宵道：“恋乡情结吧，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尤其明显，他们不向往外界，对外界有一种天然的恐惧感，极其注重集体意志，私自离开村子甚至会被视为背叛。” 说着话，他们已经走上了那唯一的一条进山的小路。 果然如林宵所说，越往山里前进，雾气越浓重，最后，连两米外方绍的身影都几乎看不见了，只有他肩膀上的空之精灵还在隐隐约约地闪着光。 走过一段路，方绍都要停下来，让身后的三个人说句话，确保没有走丢。 林宵看着乖巧趴在方绍肩膀上充当指示灯的空之精灵，觉得十分稀奇，忍不住问道：“你跟它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它怎么突然这么老实了？” 浓雾中传来方绍的答话：“也没什么，它不是想要你吗，我说可以，但必须要得到你的同意才行。” “啊，它就答应啊？”林宵想了想昨晚空之精灵的举动，原来真的是在讨好他。 方绍居然让固执而高傲的空之精灵答应了这种明显不平等的协议，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林宵真的很好奇。 “呵呵，它不敢不答应，”方绍回头微笑道，“我说了，它要是敢硬来，我就把你们俩一起灭了。” “……” 第六十九章 恐怖传闻 这条山中小路十分曲折，是盘旋向上的，偶尔会有几个破烂的台阶，不知道何年何月修建的。 有时候这条路完全被杂草和岩石堵住了，也没有其他的道路，就只能小心翼翼地趟过去，避免被这些不太紧密的岩石卡到脚脖子。 翻过岩石滩，小路又在那头幽幽地出现了。 云雾山虽然从头到脚都裹着雾气，但其实并不是毫无变化的，随着海拔的升高和地形的变化，雾气的浓淡程度也不同。 到了一处地形相对平坦、雾气也相对淡薄的地方，他们遇到了第一个村庄。 说是村庄，其实只有几户人家，这些山里的住户基本上都是打猎为生，院子里挂着一张鹿皮，正在等待不知道何时会出现的太阳。 两三只看门狗拴在各自的家门口，冷不丁看到几个陌生人，都凶狠地叫起来。 听到狗叫，有一位妇女从屋子里探出头看了一眼。 她用厚厚的黑布蒙着头，这地方气候炎热又长时间见不到阳光，本不该是这副打扮，看来也是空之精灵出现之后才兴起的。 林宵微笑着走上前：“你好。” 那妇女脸上露出惶恐和紧张的表情，他们大概成年累月地也见不到外面的人，对外面的人有一种敌意和恐惧，林宵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才让她暂时放下了警惕，从屋里走了出来。 “大姐，我想问一下，你知道山里有一个千门御村吗？我们走的这条路是正确的吧？” 没想到，他这一句话，居然让妇女脸上已经退却的紧张表情再一次浮现出来。 但她这次没有躲，而是开口道：“我劝你们不要继续再往前走了。” 林宵一怔：“为什么？” 妇女满脸惊恐地向山上指了指：“那里呀，有鬼！” “！” 经过询问，众人才知道，除了最远的千门御村，云雾山上的这几个村庄多多少少都有些交流。 尤其是山坡上的那个村子，比较大，有三四十户，人也比较多，占据着一片不错的地理位置，大雾天气一年才五十多天，光照比较充足，就开辟了几块田地，种点土豆紫薯一类的作物，一年下来，产的粮食能养活一家人的同时，还有盈余。 下面的这几个村庄就经常拿一些打猎来的肉去换他们的粮食，结果一个月前，妇女的丈夫照例带着鹿肉去他们村，没想到最后是跌跌撞撞跑回来的。 他被吓得甚至都有些神志不清，发了两天两夜的高烧，好转之后，才对他们说，那个村子里有鬼，有吃人的鬼！ 这种小山村都比较迷信，虽没有亲眼见到，但看到男人的样子，都信了七八分，于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有胆子再上去看一眼。 “所以啊，你们还是老实下山吧，我丈夫是猎手，跟狼对峙都不带眨眼的，那次却被吓得够呛，一定是非常恐怖的东西。” 那妇女惊恐地说完，就赶紧回了家，锁起了门，只有门口的狗还在一声高过一声地叫着。 四人原地怔了会儿，才转过头去看对方的表情，都是一脸莫名其妙和将信将疑。 “鬼？”苏印风摇摇头，“我是不信这种东西的，不过那村子肯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方绍道：“你没听到她的说法吗，‘吃人的鬼’，可见不是寻常意义上的人死后的灵魂，而是类似于怪物一类的东西吧。” 他说着轻轻敲了一下伊索索的脑袋：“如果真的有鬼，你怕吗？” 伊索索一脸单纯地看着他：“我妈妈说过，鬼都是骗小孩的，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对啊，我都忘了，你妈妈是个搞科学的，”方绍笑了笑，抬起头来，“连她都知道鬼是骗小孩的，这帮人还被吓成这副样子，真是愚蠢至极。” “……” 方绍这话简直是在变着法儿说他们要是害怕就是蠢货，林宵虽然说不上怕，但也有些担心来着，这下直接把到嘴边的“我们小心点吧”给咽了回去。 接下来一个小时的时间，几人继续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跋涉，又路过了几个大同小异的村庄，他们没有停留，都匆匆略过了。 周遭的雾气时浓时淡，但一直存在着，到了海拔大约一千米左右的地方，转过一处与地面呈锐角、简直让人担心它下一秒就要砸下来的山崖，眼前豁然开朗。 这个“豁然开朗”，既是指在逼仄的山崖下走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看到了一片开阔的地方，更是指到了这里，雾气仿佛一下子散开了，只剩了薄薄一层，缕缕阳光洒了下来，将薄雾染成了淡金色。 “哇！”林宵惊叹一声，“这地方真不错啊！” 这是一处小小的山坡，一面是悬崖峭壁，另一面是向下的缓坡，缓坡正好向阳，被开辟成了梯田，里面有一些已经成熟的作物。 虽然成熟了，却没有人收割，几乎已经烂在地里了，让人见了大呼可惜。 山坡上植被稀少，只有靠悬崖的地方有一片小树林，树林前，坐落着好几排小木屋、小茅屋，几乎每一个小屋前都用篱笆圈出了一片小小的院子。 从院子里的鸡舍可以看出，这里原本是养着鸡的，现在却整个被掀翻了，鸡也不知去向。 整个村子十分安静，没有人声，也没有人影。 “这就是他们说的‘闹鬼’的村庄吧，”感受着周围诡异的气氛，林宵不禁紧张起来，“好像确实有些奇怪，人都去哪了？” 方绍强化嗅觉，在空气中嗅了嗅，突然眼神一凝：“有血的味道。” “血？” “而且是很陈旧的血的味道，”方绍评价道，“起码有两个月了，应该是血沾到墙上或者地上，没有打扫，残留至今的。” 几人缓缓靠近，这村庄有几户人家讲究得很，在院子里铺了石板，方绍一眼就看到了，那白色石板上有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 “果然，这地方，难道是发生过争斗？” 方绍思索着，缓步向那边走近，林宵拽住了他：“你要进去？” “嗯，我想看一眼，”方绍回头看看他，“害怕了？” “是，我是有点害怕，”就算被当成蠢货也要说出来，林宵抱着这样的心思，无奈地说，“因为我是这队里唯一的普通人啊……” “就去看一眼吧。”没想到一旁的伊索索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这诡异的情形没能让她害怕，反而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方绍道：“我和伊索索进去，你们在外面望风，有什么情况，就赶紧喊。” 第七十章 丧尸村庄 林宵犹豫了一下，点头了，苏印风也赞同，他没那么大的好奇心，保护长官是他最大的职责，他也觉得没必要冒险。 方绍领着伊索索，进了一户院子。 院门倾倒在一旁，似乎被什么给撞毁了，院子不大，东边一口井，井边一张木桌，桌边五个板凳，井口和桌凳都落了一层灰尘。 方绍在那滩血旁边俯下身，闻了一闻。 伊索索问道：“闻出什么来了吗方绍哥哥？” 方绍直起身道：“腥臭味。一般的血液不会有这种味道。” 零星的血滴从这滩血迹中延伸出来，滴滴答答地进了屋，屋门虚掩，方绍平心静气地上前，把屋门完全推开了。 一阵飞尘随着屋门带起来的气流，呼呼地往脸上扑，方绍掩了掩口鼻，看到屋里的样子，瞬间瞪大了眼睛。 正对门口的一条茶几，已经被拦腰折断了，其中一边被压得粉碎，几乎成了一地的木头碎屑。 而屋里的其他家具也倒的倒，坏的坏，一旁的圆木桌直接头朝地翻了个个，木盘子木碗全都打翻在地，不知道何年何月的残羹剩饭泼了一地，已经发了霉，生了虫，成了这个世界上最骇人的物质。 这个小木屋客厅和伙房是相连的，伙房传出一股股恶臭，全是些变质的食材，闻到这股味道，伊索索脸色发白，半辈子都生活在研究所的她根本就没接触过这么恶心的气味，这时候简直要吐了。 方绍却在这股烂肉剩菜的怪味中剥离出来了另一种味道，那个腥臭味，与外面的那滩血一模一样。 而这股腥臭味是从卧室散发出来的，卧室的房门紧闭，方绍紧紧盯着，缓步向前走去。 地上的暗红色血滴一直到卧室门口才消失不见，不管那是不是人的血，此时卧室都成了一个非常恐怖的存在。 伊索索虽然被臭味搞得恶心想吐，但初生牛犊不怕虎，并不感到害怕，与他一同站到卧室门前。 一个身负权能的完全变异种，一个顶尖的改造人，这个世界上能威胁到这两人的存在真不多，但毕竟涉及权能，方绍伸出去拉门的手，明显有些谨慎。 两人视线碰了一下，方绍以最快的速度拉开了房门，向卧室内瞄了一眼。 这一眼还没有完全看清，耳边就想起了一声低吼。 这声吼叫非常奇怪，声音不大，有点像人类用气声说话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牙齿碰撞发出的“咯吱咯吱”，只一声，就让门外的两人从头发尖麻到了脚指头。 这是生理反应，不是你不害怕就能避免的，而同时视线也清晰了，一张血淋淋的大口直冲着两人的脸庞就咬过来。 方绍眼疾手快地掐住了它的脖子，那怪物从喉咙深处发出气声般的低吼，狂乱挥舞着两条手臂要来抓，方绍只有尽力往后仰头才能防止它抓到自己的脸。 这怪物人模人样，有手有脚，穿着一身破破烂烂、被血染红的布衣，光看穿着就是个普通的村民。 然而它翻着眼白，黑色瞳孔完全看不见，浑身散发着腥臭味，牙龈和鼻子都在往外冒着血，脖子和下半张脸上布满青色的条纹。 它的腹部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原本是用棉布缠了缠，现在已经脱落了，这伤口不像刀口一样平滑，而更像是被硬生生咬出来的。 除了长了人的身体，其他的还不如异构生物更像个人。 伊索索被这骇人的一幕吓懵了一秒，迅速反应过来，没有受伤的左手出拳，立刻就洞穿了怪物的胸膛。 这一拳却像打在了棉花上，虽然留下了一个与伊索索的小拳头大小相当的肉洞，却并没有冒出鲜血来，只有一股股更为浓烈的腥臭从肉洞中散发出来。 而怪物像感受不到疼痛，依然在挥着手臂踢着脚，甚至低着头想要去咬方绍的胳膊，但总是差几厘米。 这下轮到方绍诧异了：“这东西怎么死不了？！” “不对，”伊索索看着手上沾染的一点暗红色的血迹，面露惊诧，“他的身体是凉的，他已经死了！” “你说什……”方绍刚刚开口，那怪物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突然暴起，想要挣脱方绍的手，狠狠扭动着脖子，脆弱的骨头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 方绍一下子把它摔到了对面的墙上，然后砰地摔上了房门。 身后传来那怪物“嘭嘭嘭”砸门的声音，它似乎并不会用手开门，一扇没有上锁的木门就能将它困在房间里，难怪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离开。 不过这扇烂了一个边角的木门看起来很不结实，被里面的怪物砸得向外撑起来，仿佛随时都要倒下，方绍拽着伊索索，飞快地夺门而出。 林宵和苏印风站在栅栏旁边望风，看到两人突然堪称慌张地跑了出来，都不禁愣了一下：“你们看到什么了？怎么这么一会儿就沾上了一身腥？” 方绍边跑边说：“没时间解释了，马上离开这里！这里有怪物！” 话音刚落，木屋里传出一阵木板破碎的声音，方绍眼神一凛，回头望去。 “咣”一声，木质屋门被撞得四分五裂，里面的东西终于在最后一击之下破门而出。 只见那怪物晃着断了的脖子，两条腿微微颤抖，似乎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追了出来。 林宵和苏印风看到了，相互交换了一下震惊的眼神，不再犹豫，拔腿就跑。 那怪物一边追一边发出嘶叫，而随着这阵动静在静谧的村庄响起来，其他的木屋、茅屋中居然也传出了同样的叫声，有的长有的短，简直像是在唱和。 接着，更多的怪物从各个屋子里冲了出来。 这些屋子都没有关门，就算关了，也挡不住这些怪物的疯狂撞击！ 一个、两个、三个……根本数不清多少个怪物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朦胧的薄雾中出现了无数个摇摆的身影，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身上都有被撕咬的痕迹。 它们应该都是这个村庄的村民，却以这种形态惨死，没错，它们一定是死了，没有人变成这个样子还能活下来，只不过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又站了起来！ 清新的空气被这群突然出现的怪物搅动得浑浊不堪，腥臭弥漫开来，令人头皮发麻的低吼声不绝于耳。 伊索索一拳将扑上来的怪物击飞，另一只手捂着鼻子又想去捂耳朵，简直要崩溃了：“啊啊啊，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我大概知道这是什么，”林宵脸色发白，迎着风冲同伴们喊道，“它们是，丧尸！” 第七十一章 规律 “哈？那不是电影里的东西吗？”苏印风叫道。 “你看看它们的样子，除了丧尸，还能是什么？！小心别被咬到了！”那群魔乱舞的怪物不断地从四周扑过来，有几只险些咬到伊索索的手臂，都被林宵用枪崩了脑袋。 苏印风：“电影里的丧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末日中的末日？！” “不不不！”林宵道，“这一定也是权能的力量！你们想想，丧尸和那些患鼠疫的病人们，有什么共同点？” 方绍道：“哪有什么共同点？完全不一样啊！” 苏印风却明白了：“你是说，丧尸和鼠疫，其实都是一种瘟疫？” “没错，”林宵将扑向自己的一个身材矮小的丧尸踢开，道，“丧尸虽然是一种只存在于科幻电影中的物种，但这些电影中，出现最多的一个设定，就是丧尸灾难其实是由病毒引起的！” “人类中了丧尸病毒，又通过撕咬把病毒传播给其他人，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一整个村子、一整座城市的人们，全都成了丧尸！这不就是一种瘟疫吗？” “原来如此，是一种带有幻想色彩的病毒。”方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思考的神情，但一转即逝，又把注意力放在了现在的境况上。 “那电影中有没有说怎么才能让它们停下来，打不死，也不知道疼，简直比异构生物还棘手！” “按照一般的设定，只要爆头就能让丧尸停止行动，”林宵道，“但问题是它们的数量太多了，根本杀不完的，还是跑吧，跑最有效率！” 苏印风也同意道：“只要跑出它们的视线它们就不会追了，玩命跑吧！” 于是他们不再说话了，开始专心致志地向前跑。不断有丧尸从两侧扑上来，打飞一个又补上一个，简直没完没了。 方绍要对付这些丧尸，甚至都没有时间把林宵扛起来，好在丧尸的动作极不灵活，移动速度不算太快，以人类的步调跑了一会儿，也逐渐拉开了距离。 这村庄所在的山坡视野开阔，无处可躲，还是要去山里才行，几人冲出了村庄，伊索索眼尖地发现了在一座房屋后面，有一条狭窄的小路，通往山里面，看不到尽头。 “那！”她向那边一指。 “走！”院子的大门在另一个方向，来不及绕过去，方绍直接翻过了房屋门前的木栅栏，后面伊索索则把木栅栏直接踢碎了，几人以最快的速度跑上了那条小路。 顺着小路一直跑，中间遇到了几个岔路口，他们也来不及辨认方向，直接闷头胡乱冲了过去。 山林越发茂密，一侧山体像被削下来一块，裸露出白森森的岩石，如同出鞘的利刃。另一侧则全是参天的树木，巨大的树冠几乎将天空整个遮蔽住了。 雾气又开始变得浓郁起来，身后丧尸们的嘶叫声逐渐遥远，路过一处地方，一侧的山体裂开一条狭长的断口，形成一个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山洞。 林宵跑得心肺都要爆炸了，觉得距离已经足够远了，于是示意同伴们躲进那个断口里。 四人一一进入，方绍在最外面，探头向后望去。 白雾中，只能零星看到几个丧尸的身影，它们失去了追击的目标，都停下了脚步，原地呆了一会儿，就开始在小路上慢吞吞地挪动起来。 而丧尸大军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在半路上就被甩掉了。 方绍收回视线，回头冲山洞里道：“就剩几个了，要不要干掉？” 林宵蹲在地上大喘气，闻言吃力地抬起头，摆摆手道：“别，谁知道会不会把其他的再引过来，我是没力气跑了。” “就在这里等一会儿，等它们都散了，我们再走。” 那几只丧尸慢慢远离了视线，往回走了，看来它们就算成了丧尸，刻在骨子里的恋乡情结也会牵扯着它们留在最熟悉的地方。 直到最后一只丧尸消失在雾气中，他们才走出山洞，迅速离开了此地。 没头没脑跑了这么大段路，几人彻底失去了方向，从地图上看，过了山腰间的村子之后，需要再从东南取道上山，最后找到几条挂在悬崖上的钢铁锁链，顺着爬上去，才能绕到后山的千门御村。 几人在云雾山中兜兜转转了半天，还是没有走出去。身处在这样一片茫茫的雾气中，指南针也几乎派不上用场。 一棵被雷劈成了两半的枯树下，四人席地而坐，正在休整。 这里是一面山崖的下方，雾气淡了一些，能比较清楚地看到地面矮小的草茎上罩着一层水露。偶尔有小型的野山羊从面前的草地上经过，被苏印风提着后颈一把捉起来。 “今天晚上就吃烤羊腿吧！”苏印风打量着手上这只膘肥体壮的山羊，评价道，“这么大一只，足够我们吃了，你上次在e地区买来的生米还有吗？要不要煮点粥?” 林宵打开布兜看了一眼:“就剩一点了，不过无所谓，从据点补充的物资还没有动，够我们吃一阵子了。” “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片山啊？”伊索索从不远处的溪涧打来了水，小心翼翼走回来的时候，顺口抱怨道。 “不知道，”林宵生好了火，在锅里加入水和米，开始煮粥，“说实话，这片云雾我也有些受够了。” 林宵将一些野菜叶加入沸腾的粥里，他这次打算做点咸味的粥。做完这些事情，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向一旁望去。 “方绍，你看什么呢？吃饭了。” 从一开始方绍就坐在不远处的岩石上，对着那张地图翻来覆去地看。 本来做饭就没他什么事，林宵也没管他，结果饭都好了他却依然在那坐着，连姿势都没换一换。 “看出什么花来了？那张纸都快被你磨出砂了。”正在烤羊腿的苏印风也随口说了一句。 林宵盛了一碗菜粥递给他，方绍这才抬起头，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曲起食指敲了敲地图的某一处，问道：“我们刚才经过的那个村子，应该就是这破地图中间这个最明显的标注点吧。” 林宵一怔，情绪低沉地“嗯”了一声。 这个村庄之所以在这个抽象地图上画得那么明了，是因为它正是那位队长的老家。 那位队长不知道多久没有回家了，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老家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死地。 等回去之后，再见到他，林宵真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 不过方绍的注意力显然在其他地方，他用手比了比地图上那条进山的路线，喃喃自语道：“河谷、黑森林、据点、丧尸村，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你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苏印风手上烤着羊腿，嘴上还不老实地去招惹他。 方绍道：“你闭嘴。”说完继续埋头思考，眼神越来越明亮，最后，他把地图往地上一摔，看向几个同伴，道：“你们有发现这个规律吗？” 林宵莫名其妙：“规律？” “嗯，我们这一路的见闻，其实是有个规律在里面的。” 方绍说着站了起来，走到几人中间，说出自己的发现：“最开始，是河谷中的毒物，毒蛇也好毒蛙也好，虽然数量、种类众多，但都属于普通的毒物，只要条件合适，完全可以自然形成。” “到了黑森林，出现了第一个变化，虽然依然属于毒物的范畴，却有了传染性，以及幻想性，这不再是自然毒物了，而是幻想毒物。” “然后是据点的鼠疫，这是最常见的传染病之一，属于自然疫病。最后是刚才的村庄，又出现了丧尸病毒这种幻想中的病毒。” “发现了吗？这其实是一个层层递进的过程，我们走的这一路也正是白芝走的，她制造这些东西，杀了这么多人，是为了什么？难道那支小队、那个据点、这个村子里的人都跟她有仇？” “不，没那么复杂的原因，她只是在测试权能而已。” “这个权能的力量大概是制造毒物和疫病，连幻想中的都可以制造出来。而这一路的见闻，其实就是白芝熟悉掌握权能的过程。” 方绍回忆道：“我得到灾厄之后，有一段时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正确使用，白芝一定也是这样，经过这一路的测试，她现在应该可以完全掌握权能的力量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听他说完，林宵怔怔地看了一圈，看到苏印风一脸不可思议，连忙跑过去把那条快烤糊的羊腿抢救了回来。 “照、照你的意思说，她杀了这么多人，造了这么多孽，仅仅只是为了测试权能？”苏印风顺手把羊腿给了林宵，“你说她灭村是为了复仇都比这个让我好接受一点。” 林宵也说：“这么冷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异构生物干的呢。” 方绍倒显得很坦然，耸耸肩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人类中有正常人就有神经病，这一点你们比我清楚。” “……” 在心里默默给白芝盖了个神经病的戳，几人终于开始坐下来吃饭了。 吃到一半，林宵突然抬头看了看周围，后知后觉发现少了点东西：“那只空之精灵呢？它终于熬不住放弃我了？” “没，我让它找路去了，”方绍把地图卷起来收好，冷笑道，“它自愿来当苦力，那就把它的剩余价值榨干好了。” 林宵对方绍的黑心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这次倒是一点不惊讶。 熄了火堆，钻进睡袋，在夜晚也十分浓郁的雾气中休息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一早，空之精灵才探路回来。 跟着空之精灵，几人在山里七拐八拐，没想到在逃跑的时候他们居然偏离了这么远的路，最后终于找回了正道，找到了那片挂着铁链子的悬崖。 悬崖之上，就是云雾山主峰的峰顶了。 这里的海拔大概在一千五百米左右，已经有些凉意了，四人都套上了外套，抬头注视着云雾间若隐若现的崖壁。 悬崖与地面呈九十度角，有五条粗壮的铁链紧贴着崖壁从顶上吊下来，其中两条中间连着可供踩踏的横链和木条，算是个梯子，其他的都是光秃秃一条锁链。 崖壁上有不少小凹陷，这些都是千百年来被人们一脚一脚踩出来的，可见千门御村确实历史久远，是个古村落了。 悬崖陡峭，这些铁链子荡荡悠悠，让人看着都眼晕。 听那位队长说，千门御村几十年来他就去过两次，因为有亲戚住在那，他们要与外界联系，这段险要的钢铁悬梯是必经之路。 这悬崖不仅高度超过百米，最要命的是，蒙蒙的云雾在这里也如影随行，站在上面甚至都看不清自己的脚，很容易踩空，非常危险。 据说千门御村百年来，没有一个妇孺能走出村子，都在这悬崖边上望而却步。 第七十二章 钢铁悬梯 方绍拉住铁链往下拽了拽，还算结实，于是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林宵，道：“你没问题吧？” “开玩笑，”林宵正色道，“徒手攀岩是巡查官训练的基础项，这里还给你个梯子呢，条件够好了。” 爬这种非固定的软梯十分考验身体各方面的素质，尤其是平衡力，人踩上去，它就会随之摇晃，没有经验的人经常在第一步就腿软了，有经验的人，则擅长用身体各个部位的力量把梯子的晃动程度降到最低。 方绍排好了次序，苏印风第一个，林宵和伊索索在中间，方绍在最下面。这样，如果上面那俩人，尤其是林宵，不幸踩空掉了下去，伊索索能稍微拦一下，如果拦不住，还有方绍在下面兜底。 为了防止背包脱落，苏印风用绳子把包牢牢捆在了身上，伸手抓住了铁链，说：“那我走了。” 他刚把脚踩上去，铁链就剧烈地晃了一下，他定了定神，继续小心翼翼地往上爬，每一步都迈得极谨慎。 这悬梯踩踏部分是横向的短链条，外面包了层防滑的木头，但经过这么多年的踩踏和风吹日晒，木头烂得很严重，基本起不到防滑的效果了。 他的动作还是很灵活的，把晃动程度压得不错，林宵在下面问：“怎么样，可以继续吗？” 苏印风又上了几阶，往下看了看，回答道：“这晃起来确实有些吓人，不过可以忍受，还有别往下看，可能会晃得眼晕，卯了劲往上爬就是了。” 他爬到两米的高度后，林宵也蹬上了悬梯。 其实两人间隔三到四米才是最合适的距离，但这地方，两米处都看得模糊，登山的时候，同伴间能相互看得见，也是一针强心剂。 用了五六分钟，四人终于全部爬上了悬梯。 四个人的重量让悬梯稳定了不少，最上面的苏印风已经爬到十多米的高度了，渐渐习惯，速度也慢慢加快了。 “别太快了，苏印风，”林宵道，“就保持这个速度，慢慢爬吧。” 这鬼地方越往上雾气似乎越浓郁，一开始下面的还能看到上面的脑袋，到了中间位置，就只能看见两条腿了。 苏印风用手上的装置敲了两下崖壁，示意他们停下来：“长官，你还好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下面传来林宵冷静的声音，没有呼吸加重的感觉：“可以，继续吧。” “嗯。”苏印风应了一声，抬起右脚，想要继续往上爬。 就在这时，铁链突然晃了两下。 这次晃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方绍出口喊道：“最上面那个，你不要晃！” “我没有！”苏印风的声音染上了一点慌乱，“我还没有开始动呢，是它自己在晃！” 话音刚落，铁链再一次晃起来，这一次，是持续的。 “抓紧了！”林宵说完这句话，就不得不把全身都紧贴在了铁链上，这次的晃动幅度，一个抓不稳可能就会被甩出去！ “哎呀呀呀……”伊索索都被晃出了颤音，抱着铁链晕头转向地喊，“有谁在上面晃吗哎呀呀！” “没错，上面有人！”这个想法让所有人都完全戒备起来。 这是个很麻烦的问题，方绍在安排顺序的时候，只顾着考虑攀爬过程中的安全了，却没有想到，如果上面有人偷袭，那该怎么办？ 毕竟在这种地方，谁都没有想到会有人在上面等着他们，不过这似乎并非完全出乎意料，这里距离千门御村不远了，可能从爬上这个悬梯开始，就已经进入了白芝的势力范围。 “这，这下该怎么办？我们是走还是不走？” 苏印风脸上冒汗，他考虑到了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如果继续按这个顺序往上，那第一个到顶的肯定是他。 如果那人真的在上面守着，他一冒头，武器直接往他脸上招呼，换了方绍可能还有机会想办法应对，他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立刻就得被人打下悬崖。 方绍问：“还有多高？” 苏印风说：“不知道，完全看不清……等等，那是……” 他突然直视着斜上方，眯起了眼睛，细细辨认着：“那里好像有个山洞……” “什么？”下面的人都是一怔。 苏印风顶着铁链持续不停的摇晃所产生的眩晕感，又向上爬了两阶，这次确定地道：“没错，是有个山洞，就在悬梯旁边，可以跳过去！” 林宵道：“多远？我够得着吗？” “就一米多，我觉得没问题，”苏印风向下喊道，“喂，你们听到没有？有个山洞，要跳吗？” “安静！”方绍突然出声，他把耳朵紧贴在铁链上，凝神细听，“好像有什么声音，上面有东西过来了！” 不仅仅是声音，他感到双手抓着的铁链正在以极小的幅度震动，这个频率人类应该是感受不到，非要类比的话，大概就跟一群蟑螂爬过产生的震动差不多。 不管是什么，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当机立断道：“最上面的，跳！别犹豫了！” 苏印风立刻双脚蹬石壁，借着一股冲劲，飞身窜入了山洞。 接着他向悬梯伸出手：“长官！” 林宵一言不发，爬到与山洞平行的高度，借着悬梯摇晃的幅度，也顺利进入了山洞。 然后是伊索索，她被晃得眼冒金星动作还十分利索，只是脚一踩到地就不由自主地转了两圈，然后“哎呀”一声栽倒在地。 最后是方绍，他直接拽着铁链，蹬着石壁上的凹陷几步就迈进了山洞，然后立刻探出头向悬梯望了一眼。 有一大群密密麻麻的事物顺着悬梯的铁链，从上往下冲破云雾进入他的视野。 “是虫子！” 是无数指甲盖大小的小虫，一部分在悬梯一部分在石壁上，像翻卷的潮水一般向下一涌而来，他们再迟几秒钟，就要被这片虫子的潮流彻底淹没了。 林宵跑过来：“什么虫子？” “不知道，”方绍摇头道，“从没见过，有点像蟑螂，但比蟑螂颜色更深，应该是权能制造出来的毒物！” 说话的片刻，已经有一部分虫子发现了他们，开始脱离向下的大部队，朝这个山洞杀气腾腾地冲过来！ “它们来了！” 方绍说完便远离了洞口，但山洞是敞开的，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它们的步伐。 “用火试一下，”林宵迅速搬了些洞里的茅草在洞口铺好，又垫上了一层易燃的棉布，“不知道它们怕不怕火！” 说着划着了火柴往上面一丢，火焰瞬间燃了起来，几乎将下半个洞口完全封住了。 幸运的是，看到火光，感受到炎热的温度，这些毒虫的冲势一下子停滞了，开始在洞口不断地转圈，一边找着机会想冲进去，一边耐心等待着火焰的熄灭，居然完全没有散去的迹象。 “别看了，快走！”在林宵的催促下，几人迅速往山洞深处进发。 这个山洞，洞口不大，没想到里面却深得很，让人不禁怀疑它是不是直接贯穿了整座山体，走了一会儿，在第一个岔道口，方绍突然停下了脚步，在空气中嗅了嗅，道：“有人类的气息。” 林宵心里一紧：“难道是白芝？” “应该不是，”方绍仔细辨别了一下，说，“人不少，至少五个以上。” 他指了指右边那条路：“在那边。” “难道是住在山洞里的野人？我听说西南山中还有不少原始部落以食人为生，我们不会走狗屎运碰上了吧？”苏印风漫不经心地说。 伊索索一怔，对这个新鲜的说法感到好奇：“那他们会吃我们吗？” “什么食人不食人的，苏印风你别吓人！”在话题变得更恐怖之前，林宵连忙制止住了他们，“这里还没到深山老林呢，哪来的什么食人族！” 林宵刚说完，在最前面带路的方绍就转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前面。 无法再继续往前走了，山洞到了尽头，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山洞依然在向前延伸，只不过有一堵由碎石堆砌起来的墙挡在了四人面前。 人类的气息正从这堵墙的后面一缕缕地渗透出来。 “这是人类垒起来的，”方绍敲了敲墙面，听声音不是很厚，于是扭头对伊索索说，“能砸开吗？” 伊索索歪头想了想：“我可以试试。” 她撸起了外套袖子站到石墙面前，方绍道：“用左手，别用你受伤的那只手，应该还没痊愈。” 伊索索一点头，硬化皮肤开启，左手出拳，只一拳，石墙便强烈颤抖了一下，不少土屑从石头缝间哗啦啦地掉落下来，又一拳，便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 “砰、砰、轰——” 只用了三拳，这面看似坚硬的石墙便轰然倒塌了。 垒这石墙的时候没有用到水泥，这山里估计也没有见过水泥，而是用碎石块和泥土垒起来的，时间长了，泥土中生了不少杂草，把缝隙堵得严实，扣都扣不出来，但其实论坚固程度完全比不上水泥墙。 石墙倒塌的一瞬间，对面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呀！” 只见一个堪称蓬头垢面的女人正蹲在墙下，裤子都没来得及提起来。 她在这方便，突然有人在另一面砸墙，她直接被吓傻了，直到墙彻底被砸开，才把嗓子里那一声尖叫喊了出来。 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林宵移开了视线，方绍本想把这女人揪起来好好盘问一下，还没开始行动，突然从山洞更深处跑来了一溜儿人，各个手上拿着铁锨、铁犁或自制的土枪一类的武器，指向了他们。 几人已经做好谈判以及谈判失败后动手的准备了，没想到他们只是瞄了女人一眼，就瞪大眼睛看向了那面被砸开的石墙。 “石墙破了、破了！哈哈哈，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第七十三章 石洞中人 这些人，大概有六七个人，各个都衣衫褴褛，仿佛流浪已久，这时突然手舞足蹈地欢呼起来，几乎把方绍一行视为了空气，挥舞着手里的铲子铁锨什么的，这就要硬闯过去。 “小心！”林宵没想到这群人这么彪悍，居然二话不说就要暴起伤人，连忙把伊索索拽到身后，从腰间皮套里掏出了手枪。 方绍伸手挡住了一个冲自己头砸下来的铁锨，冷声呵斥道：“都给我站住！” 同时，林宵对着这些人头顶的石壁，直接开了一枪，打下来好几片石头碎片。 一声冷斥，一声枪响，对于震慑众人很有效果，那些人就被震住了，呆在原地互相看了看，都停下了动作。 这六七个人举着武器还拿着枪，蓬头垢面，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似乎浑身都处于紧绷的状态，人在生命安全遭到威胁的时候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 其中一个看起来正值壮年的男子上前一步，大着嗓门说：“你们是谁！是、是她派来的吗？” 方绍皱起眉头：“她？是谁？” “就是白芝啊，就是那个妖怪！” 看出了方绍似乎并不是跟那妖怪一伙的，男子仿佛看到了希望，上前一把抓住了方绍的双手：“如果你们不是，求求你们放我们走吧！我们是真的没办法了才藏在这里的！” 方绍面无表情地挥起一掌把他拍开，这一掌力气大了点，直接就把他甩到了石壁上，还好，没有磕到头，只是把鼻子压扁了。 林宵想上去打圆场，被苏印风拽住了。 “别过去，”苏印风冲他摇摇头，低声道，“山里的人都民风彪悍，又有武器，不给点颜色尝尝，他们不会配合的，交给方绍吧。” 果然，方绍这一巴掌终于让这些人完全冷静下来，他们都放下了武器，暴戾的外皮被剥掉之后，眼睛中只剩下了惶恐。 方绍缓缓地说：“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站在那，不要靠前。” 那个挨了方绍一巴掌的男子又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回到同伴中间，用袖子抹了一把鼻血，这才开口道：“我们的村庄毁了，彻底完了，那个白芝，她回来报复了！” 那是发生在差不多三个月前的事，一个傍晚，那个戴着面具和斗笠，穿着一身雪白的女人幽灵般地出现在村子里。 她沉默不语，在村子里慢慢地踱步，所到之处，人们都感染了一种奇怪的病毒，这种病毒传播非常迅速，不过一晚，整个村庄都沦陷了。 这男子的家在村子的最头上，在察觉到情况不对之后，立刻带着一家老小从村里逃了出来。逃走之前，他透过层叠的树木和房屋，看到那女子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微笑的脸，才愕然发现她正是五年前离开村子的千门御白芝。 一家子人根本不敢从常走的那条路离开，在后山没头没脑转了两天，发现了这个连通了前山与后山的洞穴，本以为迎来了转机，没想到却又被一堵石墙封住了退路。 这家人只有年纪最大的老祖宗知道这堵墙的来历，原来几十年前，这山洞是通开的，有一次，被几个千门御村的小孩子发现了。 孩子嘛，顽皮，见了新奇的玩意儿就想去探险，没想到这石洞另一端直通向悬崖，有两个小孩打闹时一个不小心，直接就跌下去了，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两家的家长们闹到了村长那里，村长也没法，就带人垒起了这堵石墙，权当是安慰，也能避免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没想到几十年以后，这面墙却把他们逃生的希望给堵死了。 这墙虽然说不上多么坚固，但这家七八个人，其实只有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其他的不是老人就是妇女和孩童，男子用铲子砸了七八下，把铲子柄给砸断了，就不敢再砸了，怕这声音把白芝给引来了。 一家人在这山洞里战战兢兢生活了整整三个月，一开始还有换洗衣服穿，到最后活脱脱成了一群野人。有土枪倒是不愁吃的，但精神压力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要不是这个时候方绍一行破墙而入，他们非得被活活逼疯不可。 “所以求求你们，让我们走吧，我们、我们受不了了，活不下去了……”说到最后，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几乎哭成了泪人。 当然无论他怎么哭，方绍都是一副钢铁心肠，不弄清楚全部的情况，不会放他们走的。 “再给你三秒钟给我安静下来，”方绍瞄了一眼林宵手里的手枪，冷冰冰地道，“不然他就开枪了。” 一口锅直接砸到了头顶，林宵指着自己：“……？” 不过无论什么时候，威胁都是最有效的办法之一，哭泣声戛然而止，男子连忙用肮脏的袖子把眼泪擦得干干净净。 “你们那么怕那个白芝，为什么？”方绍道，“你们做过什么？” 男子连连摆手：“我们什么都没干呀！白芝她、她是妖怪，从小就是，这个全村人都知道！” 此话一出，他身后的家人们，除了懵懂的小孩，全都叫了起来：“没错、没错，她是妖怪，不能见光的妖怪！” “她白天躲在家里，只在夜晚出来游荡，我出来方便的时候碰见过她好几次，还穿着一身白衣服，吓死人了！” “她还杀过我们家的鸡，半夜杀的，好大一只公鸡呢，羽毛飞了一地，心疼死我了。” “还有狗，她也杀过，好些年前我小姑家的儿子丢了，估计也是她干的！她造了这么多孽，所以才遭到了天谴吧。” “没错！天谴！她把我们害得那么苦，现在还好意思回来报仇？我就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他们一人一语，像是要把白芝这些年来的事迹全都批斗一遍似的，听得方绍几人头都大了，方绍喝道：“都闭嘴，一个一个说！” 林宵道：“不能见光？她是不是有什么病？” 闻言，那男子骂道：“她就是妖怪！我上外边的时候，听人说过一种怪物，只在夜里行动，专吸人血，叫什么吸、吸……” 苏印风：“吸血鬼？” “对对，就是这个名！”那男子道，“她就是吸血鬼，我曾经亲眼见过，她把我家的大公鸡脖子给扭断了，然后趴上去，吸它的血……” 说着说着，男子就打了个冷战，看来那一幕给他造成了很严重的精神冲击。 林宵问：“你说她是吸血鬼，她有吸过人血吗？” 那男子一怔：“这我不知道，不过她吸过鸡的血、狗的血、羊的血，还有很多动物的血，很多人都见过。” 其他人纷纷点头。 林宵道：“虽然确实有点吓人，但平心而论，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那男子却不同意：“怎么没有，她一定是在其他地方吸人的血了，不然、不然怎么会遭到天谴！” 这个新鲜的说法让方绍感到很是不可思议：“你们刚才就在说天谴天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五年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群蓝色的长翅膀的小人，专往人太阳穴里钻，人就变成怪物了，当时村长带着我们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那些怪物制服，从悬崖上推下去了，不然，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 男子愤愤不平地说：“这还不是天谴吗？” “……”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山里的人，信息闭塞，又落后迷信，把空之精灵这个完全不相关的灾难，看成是对白芝乃至整个千门御村降下的惩罚了。 苏印风感慨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当着他们的面说他们蠢好像不是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苏印风虽然阴阳怪气，但好歹还有些分寸，方绍就没有分寸了，直接指着他们的鼻子说，“你们简直蠢透了。” “啊？你说谁蠢啊？”果然听到这话，这些人一个个都嚷嚷起来。 林宵揉了揉眉心，觉得头更大了。 白芝这件事，其中应该是有误会的，无论是方绍还是林宵，都不相信有什么吸血鬼的存在，但信息闭塞的地方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愚昧又固执，当你把真相告诉他们，他们却不愿意接受，只是固执地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种地方的人，很难开化，还是不要跟他们多说为好。 “所以在那之后呢？白芝是怎么离开村子的？”林宵问。 因为被骂了蠢，男子语气变得有些冲，气呼呼地说：“还能怎么样？村长想拿她祭村，结果她居然在祭村仪式的前一天跑了，靠，她要是祭了村，平了灾祸，也算是她的一桩功德了，结果，你看看，这、这是什么事啊！” 方绍道：“祭村，怎么祭村？” “就是我们村里传统的法子啦，”男子满不在乎地说，“要是这一年有什么大的祸害，就在第二年的开始，一月中旬左右，准备两口猪、两条狗，用米酒泡了之后，放血，用两个桶盛着。” “一桶血泼在村里，最好每一户都能沾上一点，有消灾除厄的意思。另一桶挨家挨户分给村里的所有人，和上点儿水或酒喝下去，有病的去了病，有灾的除了灾，那死了的猪狗的肉也给大伙分了，我经历过两次，大家都抢着割，跟过年似的，可热闹呢！”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接着说：“如果祸害的源头是人的话，就把猪狗换成人啦，其余都没差的。” 第七十四章 白芝现身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乍一听到这残忍的说法，众人还是感到心神震颤。 他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男子却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可怜巴巴地凑过来，不知悔改地又拽了拽方绍的袖子：“我都说完了，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方绍把袖子抽回来，颇为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对这些人失去了耐心，摆摆手说：“行了，你把我们带去千门御村，就可以带着你的人哪远滚哪去了。” “什么？”男子叫起来，“不行啊不行啊！白芝她就守在村子里，她不会放过我们的，她、她……” 方绍一把抄起了他的领口，冰冷的目光把男子喉咙里的话全都堵了回去，他面无表情地道：“不想带路，我也不会放过你，死在她手上还是死在我手上，你想想哪个更舒服一点。” 男子颤抖着嘴唇，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好、好，宝、宝儿，你帮帮忙，带他们去村里……” 他指了指人群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方绍抓住他那根指头用力向后掰，痛得他惨叫连连：“别推给其他人，我就要你带路，利索点，别挑战我的耐心。” “好好好，我去、我去……”方绍哼了一声，松开了他的手指，男子眼含泪花揉了揉通红的指头，向山洞更深处瞅了一眼，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他一走，带着的那群人也一起动了，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这个唯一的壮年男子是他们全部安全感的来源，看来是不会离他太远的。 越往深处走，越能感受到地面在轻微地向上倾斜，形成一个明显的缓坡，到了山洞尽头，众人才发现，这是一个悬空的洞口，在斜上方，与倾斜的地面形成一个锐角，最高处有将近三米，最矮处只有一人高。 洞口生长了不少树木杂草，将这个山洞很好地遮蔽起来，倒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去处。但树木间还是渗出了缕缕阳光，到了云雾山的后山，那如影随行的雾气彻底消散不见了，透过洞口，能够很清晰地看到一轮阔别已久的太阳。 此时已经近了黄昏，阳光显得有些微弱，洞口垒着几块石头，是为了方便进出垫脚的，男子踩着石头爬了上去。 等到方绍一行都上来了，他才看向留在石洞里惴惴不安的家人们，宽慰地笑笑：“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来，看好孩子，千万别让他们到处乱跑。” “如果，”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犹豫片刻，还是叮嘱道，“如果一个半小时后我还没回来，就带着孩子们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了。” 方绍没有打扰他跟家人的告别，事实上，他觉得这完全多此一举，虽然这村里的人干了不少恶心事，但这本就与他无关，他没打算取他们的性命。 当然，也不会特意去拯救他们就是了。 一个很轻很轻、像是头套在罩子里发出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了起来：“多谢你们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男子的一腔血直接从头到脚凉了个透顶，像见了鬼似的，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 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土包，像是一座坟，但没有立碑牌，上面生满了绿油油的草本植物，一个穿了身雪白袍子的人正站在上面。 她戴着白色的面具，只露出两只幽黑又幽深的眼睛，戴着斗笠，却不是方绍想象中农夫或者渔民常戴的那种全由竹篾编织的斗笠，而是在边缘处加了一圈白色的薄纱，前窄后宽，前面露出眼睛，后面垂在颈部，说是帷帽也可以。 “多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我还找不到这群漏网之鱼呢。” 她静静地看着浑身抖如筛糠的男子，又把目光投向旁边的一片树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几个人都拦不住，能把这些漏网之鱼逼出来，算是你运气好。” 没有风，那片树丛却微微晃动，似乎在里面还藏着一个人。 “白、白……哇啊啊啊！”男子哆嗦着嘴唇挤出了几个字，突然极度恐惧地尖叫一声，扭头就往山洞里跑。 但白芝哪里会给他机会。 她从土堆上飘然而下，伸出右手，一条白色的纱巾从她的肩膀滑落下来，如有生命一般，倏然窜出。 方绍眼尖地发现，这并不是普通的白纱，它浑身闪动着金属光泽，表面穿有三根金色的细线，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虚拟网络，细线尽头则连着三根锋利的穿刺针，可见这应该是一种武器。 白纱直接略过方绍一行，直取玩命奔逃的男子，穿刺针代替了指甲，在他的脖子上划过一道细细的伤口。 “啊啊啊！”男子的脸突然扭曲起来，病毒发作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所有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开始生满密密麻麻的烂疮。 他捂着脸发出一声又一声惨叫，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他跌跌撞撞地挪动了几步，一脚踩空，直接滚进了石洞里。 下面他的家人们齐齐向后退了一步，震惊地望着这个满地打滚的男子，他四肢并用爬到阴暗的地方，抬起头来——他的脸有一半都变成了干枯的黑紫色，另一半却还是原来的样子，惊悚程度直接加倍。 于是他的家人们全都尖叫起来，这些尖叫却像撩拨了他的神经，他突然扑了上去，一口咬住了他的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的脖子。 石洞里彻底乱成了一团，被咬的人又成了新的感染者，开始疯狂袭击其他人，甚至有人被活活咬断了喉管，一时间惨叫连连，形如地狱。 “……”林宵看到洞里的惨象，稍微伸了伸手，最后，这只手慢慢握成了拳头。 他将手枪瞄准了石洞中的人群，闭了闭眼：“方绍，杀了他们吧，给他们一个痛快。” 几声枪响，触手纷飞，短短几秒钟，就结束了这些人的痛苦。 无论是石洞里的乱象还是方绍一行的所作所为，白芝都没有理会，她转身对着那个土包，或者说那座坟，垂头看了一会儿，突然抬脚把它踹碎了。 直到把那座坟夷为了平地她才罢手，这边的四人面面相觑，林宵问道：“为什么这么做？那是谁的坟？” 面具底下传来白芝淡淡的声音：“不知道，反正是这个村子里的。” 她之前一直对几人视而不见，直到这时才看向了他们，道：“你们没有想着救这些人，这很好。” 方绍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林宵则说：“我不评价他们做过的事情，也不会阻止你的复仇，但你也该死。” 白芝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方绍感觉她是在笑：“哦，为什么？” 林宵道：“你看看你这一路上杀的人，他们不无辜吗，难道你不该死？” 白芝浅浅笑了起来：“我跟你身边的这个男人没什么不同，他是异构生物，我是怪物，如果我该死，那他也该死。” 林宵不解：“你在说什么？你明明是人。” “我就是怪物，”白芝平静地说，“他们把我当人，我就会成长为人，他们把我当怪物，我就会变成怪物，仅此而已。” “……”林宵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下来。 从刚才开始，方绍就一直在沉默不语地打量着她，表情高深莫测。 直到林宵与他对完了话，他才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真的是白芝？” 白芝微微一怔：“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同伴们也将诧异的目光投向他，方绍转头对他们低声道：“我说过了吧，我可以感受到权能的方向，但现在，白芝明明站在我的眼前，那个权能的方向，却在我们的身后！” “什么？”林宵低声叫起来，“你确定？” “我确定，”方绍斩钉截铁道，“有两种可能，要么，白芝根本就不是依附者，要么，就是在这‘天梯’里，有两个权能！” 第七十五章 荒村之夜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决。 白芝看向了方绍，闭了闭眼睛，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道：“原来如此，难怪你们会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你，跟我是同样的存在吧？” 听到她的话，方绍表情没有变化，心里却是微微一震。 白芝就是依附者，那他一直以来感受到的，就是另一个权能了。 那个权能依然在西南的方向，这一两个月来，它就没有发生过明显变化，似乎一直停留在某处。 云雾山作为西南诸山最外围的一座山脉，“天梯”的起始点，山上还有一些常住居民，再往西南，就是真正的深山老林了，方绍想不出有什么人能在那种地方生活。 该不会权能真的落到一个野人手里了吧？ 白芝看他迟迟没有动静，便说：“你是冲着我手上的权能来的吧？怎么，想成为顶级依附者？” 方绍道：“我对什么顶级依附者没兴趣，但我有必须要得到权能的理由。” 白芝轻声笑起来：“呵呵，是嘛，不愧是异构生物。可惜啊，我可是有兴趣的。” “嗯？这可看不出来，”方绍微微惊讶，“你这样的人居然是个有野心的，我还以为你只想着复仇呢。” “呵呵，可不是野心哦。”白芝仰起头，看着逐渐隐没的太阳，方绍看不懂她此刻的眼神，不知是向往还是憎恨。 “我只是觉得，灭世，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呀。”白芝的语气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不再是平平淡淡、细声细气的了，多了一丝疯狂的味道。 “灭世，多么像怪物应该做的事情，是吧，你作为异构生物，应该很懂我的心情吧。”白芝吃吃地笑起来。 她的笑声与那个黑森林里的女异构生物如出一辙，甚至在渗人程度上还要略胜一筹，林宵和苏印风都在想，他们宁可去听鬼叫，也不想再听她笑一声了。 “所以啊，我既然是个怪物，自然要做些怪物应该做的事情，我要把毒和疫病带给全世界，呵呵，当然了，你们异构生物是不怕的，所以我还要得到其他的权能，人类和异构生物也别斗来斗去了，大家一起在我的怀抱中永眠，这样不好吗？哈哈哈……” 看着方绍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她似乎心情舒畅地哈哈大笑起来。 “……”苏印风转过头，看向同伴们，满脸震惊，“我算是听懂了，她这是要报复社会啊！” 林宵也满脸震惊：“我听她说话井井有条的，还以为至少是个能沟通的，没想到她才是疯得最厉害的！看来是不是疯子和能不能正常说话没啥关系。” 伊索索虽然什么都听不懂，但还是学着他们的样子，跟着满脸震惊，保持队型：“报复社会是什么？！” 苏印风道：“就是你跟一个村子有仇，你屠了这个村后，还不满意，还要拉着全世界一起陪葬，这种人都是变态，离他们远点。” 正跟白芝对峙的方绍抽空回了下头，不悦道：“你在教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接着又看向远远望着他们的女子，冷声道：“别说的跟你已经赢了一样，你的计划永远都不会成功，我会在这里阻止你。” 白芝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好呀，那就来呀，看看这天色，马上就要入夜了，这夜晚，可是我的主场啊，哈哈哈……” 说完，她便一甩宽袍，化为一阵风，消失在原地。 她的这身白袍和脚下的白靴应该都是特制的，速度比一般改造人快很多，除了白纱以外，身上没有刀剑枪一类的其他武器，可能是个偏辅助型的改造人。 她一走，方绍就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一处树丛。 触手飞出，一声惨叫后，触手从那片时不时就摇晃一下的树丛里揪了个大活人出来。 刚一冒头，他就大喊起来：“别杀我别杀我！我是无辜的，我也是受害者！” 方绍把他扔到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穿了身黑色的休闲装，腰上别着一把长口径的手枪，背上则背着一把带鞘的长刀，这么一摔，长刀“当啷”掉到地上了。 他的衣服经过这些天在山里的摸爬滚打，已经破破烂烂了，跟乞丐没太大区别，白芝那身袍子却似乎不染纤尘，也是稀奇。 这个看起来无比平凡的年轻人大概就是在黑森林时，被白芝打晕带走的另一个改造人了。 联合军政的改造人很少有像苏印风这样规规矩矩穿军装的，要么是特制的战斗衣，要么像这年轻人一样随便穿自己的衣服，总之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人年纪轻轻却一脸的愁苦，从地上爬起来，对着方绍一行说：“我叫南旭，以前是她的搭档。” 方绍道：“现在呢？” “现在？现在是她的奴隶，”南旭苦笑了一声，俯身把长刀捡了起来，“不知道她把我看成什么，至少我是这样想的，你看我这里。” 他说着，把高领衬衣往下拽了拽，露出脖子上一个很小的红斑。 “她在我身体里植入了毒蛊，只需要她的一个念头，我就会毒发身亡。” 南旭眼睛里露出了强烈的恐惧：“悬崖上那时候，摇起来的悬梯，还是毒虫，都是我干的，对不住了，我真的是被逼迫才为她做事的。” 林宵问：“悬崖上那时候她是怎么知道我们到了的？难道之前的村民里有眼线？” 南旭摇摇头：“没有，那村子里的丧尸你们见过了吧？白芝能感受到丧尸的行动，它们突然快速地移动起来，说明肯定是有人来了，于是就让我去做了点准备。” 方绍微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他：“你不是为她做事吗？现在跑到我们跟前来诉苦，不害怕她找你麻烦？” “怕，当然怕，”南旭一想到那个白色恶魔般的女人，都忍不住手发抖，“但是，怕归怕，我如果不早打算，她报复世界之前，一定会先折磨我。你们没见过，她折磨起人来，比死还难受。” 他抱了下头，然后又用充满希冀的目光望着他们：“我听刚才的意思，你们就是冲着她来的吧，那、那一定有对付她的办法吧？” 林宵觉得实在承受不起他的目光，颇为无奈地说：“我们是真没有……” 方绍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嗯，没错，我们有。” 林宵：“……啊？” “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助，她是无论白天黑夜，都一直戴着面具和斗笠吧？”方绍问道。 “晚上斗笠还是会摘掉的，但面具从来都没有摘过，我跟她合作了有半年了，到现在都没有见过她的脸。” “嗯，我知道了，”得到了意料之内的回答，方绍点点头，道，“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说着附到他耳边，低声耳语了一阵。南旭脸上浮现出畏惧和迟疑的表情：“这个，我能办到吗？”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方绍耸耸肩，“她把面具看得这么重要，肯定会格外防备着我们，你在她那边，偷袭的话，说不定有机会。” 南旭狠狠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好、好，我试试。” 他把长刀重新背起来，最后看了他们一眼：“那我就先走了，回去晚了，她就该起疑了。” 目送着南旭的背影顷刻消失在葱郁的山林里，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方绍垂下头，从包里拿出来了一把大威力手枪和两盒子弹，说：“我们也走吧，去千门御村，白芝估计就在那里等着我。”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用人类的武器，可见即将与白芝这个权能依附者的决战，即便是他，也并不觉得轻松。 从这个石洞到千门御村，其实还有不近的一段距离，在空之精灵的带领下，用了二十多分钟，几人回到了正路上，如果他们从悬梯上来，走上的就是这条路。 说是路，其实到了这里，你已经很难说出它跟旁边的那些长满草丛和青苔的碎石沟壑到底有啥区别，越来越难走，一不注意脚脖子都会被卡住。 而且，方绍的态度很奇怪，他似乎一点都不着急，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慢悠悠的像是在逛街。 林宵终于忍不住问了句：“怎么走这么慢？这可不像你的风格，你在等什么？” 方绍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了看夜空中的一轮弯月和满天繁星，喃喃地道：“因为夜还长着呢。” 就这样走走停停，原本两个小时就能走完的路程生生又多走了一个小时，终于，他们的脚步停了下来。 不远处，一座山村映入眼帘。 虽然大体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不过三个月，那村里无处不在的人气、烟火气，就已经几乎消散殆尽了，留下来的，只是一座死气沉沉的荒村。 一座石碑牌坊立在村口，上面刻着“千门御”三个字，但此时石碑已经歪倒在一旁，一道裂痕从上到下笔直地穿过，将那三个字整齐地劈开。 村子比他们脚下的平地要略高一些，房屋依山而建，排列得错落有致。村口有一段石头砌起来的台阶，还在一旁贴心地修了一道能容手推车通行的斜坡，几人一同上了台阶。 在看到荒村面貌的那一刹那，方绍脚步一顿，轻轻抽了口气。 第七十六章 地窖囚笼 就在台阶的上方，厚厚的泥土中，赫然露出一具完整的骨架。 骨架半个身子几乎都被杂草掩埋住了，一只手臂向前伸着，搭在因连年的风吹日晒而破裂的青石板路上，几乎能够想象得到他死亡时的姿态。 而放眼望去，长长的青石板路上凌乱散落着十几具姿态各异的骸骨，除了完整的，还有断了脑袋的，缺臂少腿的，被分成好几份的，完全散架的，只要是能想到的状态，几乎都包揽了。 这些人至多才死了三个月，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风化成骨，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啃噬的，骨架上还留有零星的一点碎肉。 不用亲眼见证，只看到这副凄惨之相，几人就都能想象白芝那时隔五年的疯狂报复是有多么的惨烈。 千门御村里肯定不止这些人，其他村民不知道还活着没，在一具又一具尸体之间穿过，几人顺着青石板路一直向前走，路过一座木屋，方绍终于在满村的死气中嗅到了一股人气。 这股人气十分浓烈，似乎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就是从旁边这座木屋中散发出来的。 这是栋在山里十分罕见的两层小楼，相比于其他那些低矮的木屋、茅屋，它显得鹤立鸡群，住在里面的人也一定非富即贵。 几人对视一眼，一同走了进去。 屋内的景象是一片兵荒马乱。 应该是有很多人在这屋子里生存过，远远超出了它应该容纳的数量，而且这群人还分外恐惧和慌乱，这种状态的人是指挥不动，也冷静不了的。 所以屋内的所有摆设和家具几乎都被撞倒在地，地面有一些陈旧的血迹，虽然东倒西歪的，但东西都还在，唯独缺少了人。 几人在后院找到了地窖的入口，打开之后，里面散发出一股股混杂着人类气息的冷气，同时，传来了很沉重的喘气声。 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从底下飘了出来：“天、天黑了？” 方绍让另三人留在地面上望风，自己跳了下去。 地窖里非常黑暗，只有敞开的入口渗出一缕缕黯淡的月光与星光，他落地的时候发出了响动，大概是听到了声音，黑暗中逐渐走出了几个人。 方绍一看到他们的脸，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 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明显的青白色，有些人还生出了红色瘢痕，眼窝深深地凹陷进去，眼周出现了不少褶皱，就算是孩子也是一张七老八十的老人脸，配合上他们呆滞又疯狂的眼神，显得极其可怖。 所以这强烈的视觉冲击让方绍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而这些人却似乎不知道自己的丑陋恐怖，瞪大了眼睛，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越来越多的人进入他的视野，他发现，这个只有百余平米的地窖居然塞了将近一百个人，老的少的都有，简直可以说是无可落脚了。 其中一人呆滞地开口道：“你、你是白芝的人吗？还是来救我们的？” 他张嘴的时候，能够很明显地看到他的牙龈已经完全变成了黑红色，并且逐渐退化，露出了白生生的牙根。 方绍稳定了一下心神，道：“你们是村里的人吧，是被白芝囚禁在这里的吗？” 那人呆滞地转了一下眼珠，似乎在思考，可见这三个月不见天日的日子，让他的神智几乎崩溃：“囚禁？不不，我们是躲在这里的，我们、不能见光，只能夜晚出去。” “啊？”方绍感到不可思议，他先前以为千门御村已经成了个死村，不可能再有活人了，毕竟白芝的怨气甚至覆盖了整个世界，怎么可能还让他们活着？ 但现在看来，这大部分的村民，不禁活着，白芝还似乎没有限制他们的自由。 “白芝没有杀你们？” “杀？”听到这个字，那人却突然疯狂起来，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和耳朵，歇斯底里地说，“她要是杀了我们，那就好了！” “她要是杀了我们，我们就不用受罪了！她是故意留着我们的性命，她要折磨我们，要我们自裁！” 他又靠近了一点，伸出两条骨瘦如柴的手臂：“拜托、拜托，如果你不是白芝的人，救救我们吧，如果、如果救不了，求求你杀了我们吧！” 方绍皱眉又拉远了一点距离，道：“她不是让你们自裁吗？既然那么想死，那就去啊。” “我……”那人呆呆地落泪了，“我不敢……” “这些天来，每天都会有受不了的人冲出去，然后在太阳下发了疯，要么一头撞死，要么拿刀或者斧子劈了自己，死后不久就会出来一群黑色的小虫，把他们的尸体啃食一空，我们看得太多了，就算想，也不敢了。” “我们也逃不了，谁要是想逃，白芝都会亲自下手，那可比自杀可怕多了。” 他说了这么多，心情也从疯狂中慢慢冷却下来了，开始关心起了方绍的身份：“你是谁？” “我？我不过是个过路的，顺便解决一下白芝而已。” 虽然回答得模棱两可，那人还是看出了方绍就是冲着白芝而来，并且有与之一战的能力，登时激动起来，叫道：“你一定要杀了那个妖怪，为民除害！她制造的那些虫子和毒蛇，要是流落到外面去了，那得有多少人因此而死啊！” “妖怪？”听了他义愤填膺的发言，方绍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喃喃重复着这个词，陡然发问道，“你觉得她是妖怪？” “不然呢？她从小就是妖怪，去外面游荡了一圈，妖术更强了！” 方绍道：“那你们呢？” 那人强烈一愣：“我们？我们不是！虽然样子有点吓人，但我们是感染了她制造的病毒才变成这样的，我们只是病了！” “是的，你们病了，所以她也只是病了而已。”方绍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人张大了嘴巴，只漏出了一个字：“啊？” “我不是要为她辩解什么，只是不想再看着你们这帮蠢货继续误解下去了。” 方绍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有力，听不出他究竟是觉得轻蔑还是悲哀：“她不是妖怪，用的也不是什么妖术，她只是病了，从出生开始就得了一种治不好的病而已。” 那些人全都呆在了原地。 其中一人叫道：“她不是妖怪？那那些蓝色小人是怎么回事？那不是她的天谴吗？” 方绍厉声道：“那东西跟她一丁点的关系都没有！你以为空之精灵会专门为了某一个人而出现吗！” “怎么这样、怎么这样？”那人又抱起了头，“那我们之前干的事……” “嗯，那就只是自欺欺人，只是在杀人而已。” “我不相信，”嘴上这样说着，他们的眼神却变得迷茫了，“你在骗人！” “我把真相告诉你们，你们相不相信是你们自己的事情，跟我无关，”方绍道，“现在告诉我，你们这病的症状是什么？” 那人崩溃地说：“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这关系到我能不能杀掉白芝。” “……”那人低声说，“最大的症状……就是不能见光，一见阳光，身上就会生疮，全身又痛又痒，就像一百只蚂蚁在身上咬似的，还会控制不住想要喝血，喝了血就会好一点。” “好，我知道了，”方绍最后对他们说，“就在这里呆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上去。” 说完，他不再理会那些或呆滞或茫然的目光，转身回到了地面上。 这些人感染的病毒，很可能就是白芝依据自身的病制造出来的，他们的症状就是白芝二十年来一直在经历的。 她不杀村民们，是想让村民们体验一下自己的感受，最后在崩溃中走向毁灭。 林宵听了这些症状，沉思片刻，道：“我听说过一种遗传病，叫卟啉病，民间也叫吸血鬼病，跟白芝的症状有些相似，当然也可能是其他更罕见的血液病。” 伊索索问道：“可以治吗？” 林宵摇头：“目前没有根治的方法，只能用一些药物缓解，这些药物通常十分昂贵，普通人得了这种病，就只能在黑暗中生活一辈子了。” 伊索索低头不语，方绍发现她的眼中蒙了一层水雾，不禁安抚般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了？” 伊索索低着头：“我觉得她好可怜，一想到这些事，这里就会痛。” 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述，抚摸着自己的心脏位置，喃喃道：“这里会痛，很痛很痛。” “她的妈妈为什么不带她去看医生呢，她没有妈妈吗？” 方绍想着，生了这么个怪女儿，恐怕她自己的父母都避之不及，又怎么会在乎她的死活？ “抬起头来，伊索索，”方绍轻轻扶正了她的脑袋，道，“还记得我说过人都要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吗？她既然选择了成为一个怪物，那就要付出作为一个怪物的代价。” 林宵听了这话，颇为诧异地看着他：“你说话真是越来越讲道理了。” 这是前半句，后半句是“越来越像一个人了”，他感觉说出来方绍可能会疯一阵，于是憋在了心里。 就在这时，远处幽幽飘来一句淡淡的女声：“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我付出代价。” 方绍眼神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远处，白芝静静地站立着，她还是那身打扮，但把斗笠摘掉了，露出一头颜色枯黄、如同干草的长发。 南旭站在她身后，低着头，长刀已经出鞘，执在手中。 而在他们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几圈奇怪的生物。 那像是一群狼，最外围的一层，毛皮颜色是一种十分妖艳的蓝色，在黑夜中也万分夺目，而里面几层，则是纯黑色的，眼睛像燃烧着火焰，透露出一股神秘而危险的气息。 它们显然已经饥肠辘辘了，在白芝脚边不住打着转，一边留着口水，一边用看砧板上的肥肉的眼神，紧盯着对面的几个人。 第七十七章 毒狼来袭 那些蓝色的狼，简直把“我有毒”这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方绍的脸色很是难看，这是他最感到棘手的问题。 他一早就想到了，白芝拥有这种制造毒物的权能，很可能不会亲自出手。 把毒物一放，让它们去战斗、去撕咬，自己席地一坐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何必要亲力亲为？ 如果他是白芝，也一定会选择这种讨巧的战斗方式。 这对他十分不利。 他的触手只能延长十米左右，除此之外，他本身没有任何远程攻击手段。 除非用枪械，像“黑鹰”这样的狙击枪，用半颗子弹就能把她废掉。 但别忘了，白芝本身也是改造人，而且看起来是动作十分迅猛的辅助型改造人，躲个子弹根本不在话下，很难对她造成威胁。 至于“灾厄”，那还是要作为最后致命一击的手段，这是他第一次遇上依附者，他也无法猜测灾厄对依附者能造成多大的伤害。 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方绍确实有一个冒险的计划，但那个计划必须要到了第二天早晨才能见分晓。 西南地域这个时候大概在早上五点钟天明，满打满算还有五个小时。 要想办法撑过这五个小时！ “林宵，散开！”方绍一手持枪，高高地跳起来，而随着他的动作，毒狼群终于按捺不住不住心头的悸动，不等白芝发号施令，就齐齐地扑了过来！ 值得一提的是，目前扑过来的只有那些红色眼睛的黑狼，它们的体型较小，速度敏捷，几乎一眨眼的时间就近了身，而那些体型较大的蓝色毒狼，则呆在原地，一边用粗大的尾巴扫着地面，一边紧盯着这边的战况。 “嘭嘭嘭！”方绍跳起来的同时，对着地面黑压压一片的狼潮，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就算瞄准的是高速奔跑的狼群，这三发子弹也例无虚发，准确打中了三匹狼的头部。 这三匹狼瞬间血溅当场，黑色的血液一涌而出，在地上泼洒出一片血花。 地面完好无损，没有腐蚀性。 “苏印风，你带着你的长官到那边的山坡上去！”这大概是方绍第一次称呼苏印风的大名，他以前都是用“唉”、“你”、“那家伙”代替的。 两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留下几只枪和子弹，就带着其他的远程武器离开了战场中心。 方绍说的山坡就紧挨着千门御村，是在这片山腰间空地上凸起的小山包，苏印风带着林宵，几步就冲了上去。 林宵飞快地组装了一把枪，不是“黑鹰”，而是另一把轻型的狙击枪，用“黑鹰”对付这些黑狼，有点大材小用了，他架起了枪，开始对着村里奔涌而出的狼群射击。 人类的智慧在这时展示得淋漓尽致，枪械确实是对付狼群最有力的武器，瞬间就让狼群的冲势一滞。 方绍随手从树梢上抓了只鸟过来，直接把它按在黑色的血泊中，它挣扎片刻，手一松，它就带着满身的黑血摇摇晃晃地飞走了。 直到它很快飞离了视线，方绍把目光继续放到眼前的狼潮上。 那只鸟沾了毒血，但看起来状态没有变化，看来这狼的体液既没有腐蚀性，也不会像黑森林一样让生物变异，只是普通的毒，只要注意不被它们咬到，就还算安全。 得到了这个重要的情报，方绍终于得以放开手脚，他一掌洞穿了一匹狼的胸口，同时冲伊索索道：“就在这里迎战，不要往前冲，还有注意不要被它们咬伤了！” 方绍的提醒纯属多余，战斗至今，没有一匹狼的尖牙能够破开伊索索顶尖的防御能力。 她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站在那里，那些毒狼瞅准了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纷纷张大漆黑的口腔，露出尖牙扑上前来。 第一只狼卯足了力气扑到伊索索的身上，却像撞到了一大块坚硬的金属，一侧的脸和眼睛瞬间被撞得血肉模糊。 那些跑在最前面的首当其冲，一大片蠕动的黑色皮毛几乎将伊索索完全掩埋在其中，然而全部都撞上了南墙，完好无损地过去，头破血流地回来，有的还被直接折断了大牙，一时间哀嚎声不断。 伊索索站在狼群中，如同磐石岿然不动，这些狼群也很聪明，在她身上吃了亏，就不敢继续无脑往前冲了，开始在她身边徘徊起来，似乎在寻找她的弱点。 伊索索的硬化皮肤毫无弱点，就算有，也不会让它们找到，前一秒还静静站立着的伊索索陡然出手，直取面前最近的一匹狼的喉咙。 “啵”一声，脆弱的喉管在她的手中应声而断。 她以极快的速度甩开了狼的尸体，脚步移动，在狼群中横冲直撞，一边用自己坚硬的皮肤把它们一个个撞飞，手上也片刻不闲，左手捏碎狼的脑袋，右手撕开了狼的四肢。 她简直就像一颗小型核弹，所到之处，片甲不留，狼群很快就被她杀得倒地一半，另一半见事不好，放弃了这个水灵的小姑娘，转头向方绍冲去。 然而等着它们的又是漫天飞舞的透明触手。 这些细线如同灵活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住了五六匹狼的脖颈，同时发力，顷刻毙命。 方绍弹跳力超群，跃入空中的工夫，触手便横扫了一片狼群，下来时又将几匹狼踩在脚下，抬起腿凌空一扫，又将扑向自己的毒狼踹飞出去。 毒狼完全近不了他的身，始终在他周围画开了两米左右的安全距离。 第一次见识到到这两人的实力，白芝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没有小看方绍，他身为完全变异种，无论拥有哪一个权能，都不是能够轻视的对手。 让她惊讶的是伊索索。 她自身也是改造人，深知其中的内幕，一眼就看出来，这女孩的改造程度在整个联合军政都能排进前三。 这两个人配合起来，再加上小山坡上的远程援助，不过一刻钟，她苦心制造出的毒狼群就隐隐有了溃散的迹象，这着实出乎了她的意料。 有些棘手。 她这样想着，轻轻拍了一下身旁一匹蓝色毒狼的脑袋。 随着她这个不引人注目的动作，围在她周围的蓝色毒狼终于有了行动，开始一只接一只地缓缓站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露出几双绿幽幽的眼睛。 第七十八章 中毒 这些蓝色毒狼，体型略大，数量上却远比黑狼要少，满打满算只有十几匹。 然而它们站起来的时候，鲜艳的蓝色皮毛，浑身健美的肌肉，宽大得几乎不像狼爪的锋利爪子，眼中的两抹幽幽的绿火，一股完全区别于黑狼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黑狼的压迫感，源自于它们的数量，它们的种群，而蓝色毒狼的压迫感，则来自于它们个体的实力。 如果说黑狼无论是长相还是大小都与一般的狼接近，那蓝色毒狼就像是世间不存在的怪物，是绝对的超自然产物。 方绍已经注意到了它们的行动，心中一紧，冲伊索索道：“你先退后，别冲动，让我试一试它们。” 伊索索依言退后，此时黑狼群已经溃不成军，虽然还有零星的几只不怕死的冲上来，但终归造不成多少威胁。 相比于黑狼群的凶猛和冲动，这些蓝色毒狼则显得谨慎许多，它们没有一股脑地冲过来，而是迈着缓慢而镇定的步伐，慢慢向他们靠近。 村子里的两个人，和山坡上的两个人，此时都很紧张，林宵早已把狙击枪的枪口瞄准了为首的那匹狼，但它与方绍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不敢轻举妄动。 一人一狼面对面，隔着十多米的距离，缓缓地周旋，就看谁先动手。 突然，一道蓝光在黑夜中一闪而过。 那匹狼率先动了，如果被它先前缓慢谨慎的步伐谎骗了，那此时见识到它无与伦比的冲速，一定分外惊讶。 它的短距离冲刺速度是之前黑狼的三倍不止，真真正正地化为了一道蓝光，张开大嘴，就要向方绍咬过来。 不过方绍身为完全变异种，能够轻而易举地躲子弹，又怎会怕它？当下便身形微动，瞬间便从原地消失，用比毒狼更快的速度，向一侧闪避。 然而在一人一狼交错的瞬间，那条又粗又长的蓝色大尾巴，突然抬了起来，向方绍的方向横扫过去。 这尾巴的力量不足以将方绍扫倒在地，即便他现在忙着闪避，根本没有机会挡下这一击，尾巴结结实实地在方绍的胸口划过，却没有对他闪避的速度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然而这条尾巴的毛发却如同钢铁般坚硬，如同一根根钢钉，在方绍的胸口留下了数道极长的伤口。 这些伤口从心脏的位置一下子延伸到腰际，他的衣服也被这一下划得破破烂烂。 更要命的是，伤口开始渗出了血液，却不是红色的，而是绿色的。 显然这些蓝色毒狼已经不再需要把毒牙刺入生物的体内了，只要伤口接触到了它们的皮毛、体液，就会被毒素所侵袭。 方绍觉得自己的上半身一下子麻木了，虽然脑中的空之精灵及时做出了反应，试图阻止毒素继续向四肢蔓延，但这些毒素积压在他的上半身，让他瞬间失去了力气。 他的双臂同时颤抖起来，手中的枪“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方绍哥哥！”伊索索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大叫起来。 她这一叫，便吸引了两匹狼的注意，一前一后向她扑过来，她用胳膊肘击飞了一个，又躲过了另一个的冲击，上演了一出蛇形走位，冲方绍跑去。 这些毒狼拥有绝佳的短时间冲刺能力，但冲刺一段之后，就必须要停下来，休息一分钟左右，才可以进行下一次冲刺。 伊索索是对付这些畜生的最佳人选，它们与黑森林不同，仅凭触碰是不行的，必须要接触到人的血肉，而无论是它们的牙齿爪子，还是坚硬的毛发，都难以对伊索索造成伤害。 她冲到了方绍身边，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哥哥，你、你没事吧？” 方绍咬着牙摇摇头，最初的麻木和无力感过后，就是疼痛，毒素顺着血管流经他的整个上半身，所到之处，全都像在伤口上浇了辣椒油，火辣辣的同时，还有一点酥酥麻麻的感觉，如同万蚁噬心。 他强撑着身体捡起那把枪，把它塞进了伊索索的手中：“会用吗？” 伊索索一怔，随即目光坚定地点点头。 “好，交给你了，保护好他们，也保护好自己，在我回来之前，一定撑住！” 方绍说完，向山坡上看了一眼，然后在那些毒狼围过来之前，迅速离开了战场。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村庄，一头扎进了山林里，最后在一棵影影绰绰的大树下，他似乎再也支撑不住了，瘫倒在地。 “呃……”身体的疼痛和瘙痒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他的状态已经不能允许他继续留在战场上了，现在的他对伊索索来说，就是累赘。 他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第一次产生了真想就这样躺下，好好睡一觉的想法。 但是他不能。 他相信伊索索一定能击败那几头狼，但白芝留在那里，谁知道她又会制造什么毒物出来？要是下一个伊索索对付不了怎么办？ 必须要解毒，尽快解毒，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这一秒是他们的优势，下一秒可能毒物就会反扑，他可不想等自己回去了，却只能面对三具骸骨。 他甚至没有办法思考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这种一看就不像是异构生物的想法，他已经全心全意地扑在“解毒”这个最重要的事情上了。 他摸了摸胸口，那划出来的几道细细的伤口已经痊愈了，连一点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现在疼痛和瘙痒还是集中在皮下组织，空之精灵在中毒的一瞬间，就减慢了血液流速，毒素还没有渗透到内脏。 如果深入脏腑，他就不得不把内脏也一并挖出来了，到时候，他就算是排了毒，一时半会儿恐怕也站不起来了。 趁毒素依然留在血管中，还有时间！ 第七十九章 战况生变 方绍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伸长了尖指甲，在自己的胸口处狠狠刺了进去。 这一刺十分巧妙，正中心脏下方的大动脉。 指甲顺着胸口割下来，形成一道将近十公分的伤口。 大量的鲜血从那个伤口中一涌而出，一开始还是红色的，大概两三秒后，开始带上了一丝丝幽绿的颜色。 这丝绿色越来越多，最后，占据了血液大部分的颜色。 但这股喷涌的红绿色血液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很快就被空之精灵压制住了。 方绍“啧”了一声，大概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这具死不了的身体的不便。 他们与空之精灵，看似相辅相成，其实是有点上下级的关系在里面，空之精灵提供能力，异构生物代为使用这些能力。 因为空之精灵本身是无法感受到外界的一切的，它们必须要借助这个身体的意识，才可以使这个身体活动起来。 必要的时候，空之精灵会压制住异构生物的意识，掌握身体的主动权。 这个“必要时候”，就包括万分危急，比如毒素已经漫布全身的时候，异构生物彻底无能为力了，它们才会接手控制权，对身体的状态对症下药。 其中就包括，彻底切断异构生物的神经系统，把血液和内脏一并呕出来。 这个时候的异构生物，就会处于一种完全无意识的状态，无法对外界的一切做出反应，有耳却不能听，有眼却不能看，直到空之精灵唤醒了身体主体的意识，才能恢复如初。 这是一种非常危险、堪称是一场豪赌的行为。 所以不到那种程度，空之精灵不会配合，就算他想要持续不断地放血，空之精灵也会像平常一样，把伤口修复。 没错，他要放血，把身体里的毒血都放出来。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有效率的解毒方式了。 这个过程即便是对异构生物而言，也万分痛苦，因为空之精灵的存在，异构生物并不会晕过去，只能一边承受着血液流失带来的恍惚感和失重感，一边等待着身体中生成新的血液。 不过这个方式一开始就进行得不怎么顺利。 不过几秒钟，血就止住了，照这样下去，没等把血放完，毒素就要渗透到内脏中去了。 怎么办呢？ 只有一个办法。 方绍捂着心脏伤口的位置，注视着胸口那处红色的光点，眼睛里陡然爆发出剧烈的光芒：“灾厄！” 他对自己，毅然决然施加了一个“血流不止”的灾厄。 这种灾厄他并不是第一次使用，之前在与“人体核弹”战斗时，他曾对那个血液爆炸的改造人施加过，以此来扼制他的行动。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用在自己身上。 红绿色的血液再一次从伤口中涌了出来，而且这次再也没有了停止的迹象，血液越流越多，在他身下的草甸上渐渐汇聚成了一小滩血泊。 方绍做完这些事，就仰面躺在了地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在黑暗中，他能够感受到胸口的伤口正在冒着血，那“汩汩”的声音，明明如泉水般清脆，却不断冲击着他的耳膜。 他的太阳穴附近怦怦直跳，一声又一声长鸣在耳朵中凭空响起来，如同有什么人在他的耳畔鸣响了号角。 黑暗中一切的声音都变得万分明显，除了因失血过多而引发的耳鸣，还有风吹过草丛的声音，泥土中的生物缓慢蠕动的声音，不知名的动物慢慢靠近的声音。 他竭力分辨着这些声音，就像痛苦中的病人总会去想点别的分散注意力一样，他努力将注意力从逐渐无力失重的身体上移开。 意识开始天旋地转起来，就算闭着眼睛，也阻止不了那种骤然而生的呕吐欲望。 方绍捂住了嘴巴，把涌上喉头的那股带着血腥味的酸水咽了下去。 旁边似乎有什么动物正在慢慢走近，它大概是被血腥味吸引而来的，但凑近以后，才从血腥味中剥离出另一种致命的气息，连忙放弃了这个猎物，慌不择路地逃进了山林。 送走了三四批不速之客后，胸口涌出的鲜血终于恢复了正常颜色。 同时，流出来的血也逐渐变少，方绍苍白着一张脸，按了按胸口，把施加在上面的“灾厄”收了回来。 从来到这棵树下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在这时间里，伤口一直在持续不断地放血，几乎已经把上半身的血全部换了一遍。 新的血液完全生出来，把缺口补上，至少也需要一整天的时间，对异构生物而言，还是单纯的身体损伤更好恢复。 但其实只要再过十几分钟，他就差不多可以动了。 但新的麻烦很快就来了。 他躺了一会儿，突然猛地睁开眼睛，耳朵一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流入了他的耳朵，以极其迅速的速度，由远及近。 这个声音，很熟悉，不久之前，他就听到过。 钢铁悬梯的虫子！ 不知是被血腥味吸引来的，还是白芝派来的，总之，它们正在飞快地向这边接近！ 这种虫子，既然是被白芝制造出来的，就一定有毒，根据之前村民们的说法，它们似乎还会吞噬人的血肉。 糟糕了，必须站起来，马上站起来！ 他双臂撑着地面，转过身跪在地上，努力想要站起来，但很快又摔倒在地。 不行，还不到时间！ 声音越来越近，落入方绍耳中，就是死神的催命钟，就算是异构生物，被虫子啃食一空，也必死无疑！ 空之精灵会放弃这具身体，弃他而去！ 毒虫是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的，方绍匍匐在地，胡乱摸着自己的口袋，渴望找到一根火柴或一个打火机，只要有火，就算治标不治本，也至少能助他挺过这几分钟的时间！ 突然间，一道明亮的光线点亮了他的视线。 就像老天爷听到了他的愿望，大发慈悲帮他实现了一样，一枚燃烧弹飞过他的头顶，落在了前方不远处的草甸上。 燃烧弹在水泥路面上只能爆发出转瞬即逝的火光，释放片刻的热量，到了这山林里，直接点燃了草丛，一大团火焰“唰”地冲天而起。 同时还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方绍，你在那吗？” 这个声音落入现如今方绍的耳中，无比亲切，他微微抬起头，想要喊一嗓子，用尽力气也只能发出平常说话的音量：“林宵吗？快过来，我要死了。” 又一枚燃烧弹落到附近，同时，两个人影从远处飞快跑了过来。 其中一人边跑边喊：“什么，你干了什么啊居然要死了，这是奇迹吗？！” 苏印风就是有这么一种能力，他说出一句话，就算意思是好的，在对方听起来也格外刺耳，关心的意思也能被他表达成幸灾乐祸。 方绍直接不想理他，林宵拍了苏印风一脑袋，跑近了，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就是一愣：“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说来话长……总之毒已经解了，但一时半会儿动不了，”方绍挣扎了一下，还是只能在地上扭一下身体，“快来帮我一下。” 苏印风二话不说，直接就上去将他背了起来。 之前一直都是他背别人、抗别人、抱别人，这还是第一次被别人背，方绍无力地趴在苏印风肩头，感觉十分不习惯。 林宵一边用燃烧弹驱散着虫潮，一边在烈烈火焰间寻找回去的路，方绍扭头看了看他，问道：“你们两个怎么来的，伊索索呢，她没事吧？” 林宵回答：“我们实在放心不下，就跟着来看看，结果在村口发现这么多虫子往森林里爬，就觉得可能是你在那里，幸好来得及时。” “伊索索，我们走的时候是没事的，另外，现在的情况发生变化了，有点复杂，我们回去再说。” 方绍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复杂情绪，微微一怔。 现在的情况，还能有什么变化？ 应该不是对我方不利的变化，不然林宵不可能这么冷静。 但似乎也没有喜悦之情，总之，读不懂他的语气。 林宵没有带他回村庄，而是来到了那个他架枪射击的小山坡。 远远地，方绍就看到之前的战场上，出现了另一批人，正在跟白芝对峙。 伊索索被他们挡在身后，似乎搞不清楚状况了，一脸莫名和无措。 所有的毒狼都已经死在了她的手下，而白芝还没来得及派出新的毒物，这群人就是瞅准这个空隙，涌入了战场。 为首的，就是那个在地窖里有一面之缘的男人。 他带着的这些人应该都是地窖里的人，但人数不是很多，大概只有十二三人，肯定不是全部。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把土枪，这种农村自制的打猎用的土枪，虽然准头差了些，但威力方面其实一点都不亚于普通的狙击枪。 方绍很是惊讶：“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他们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吗？” “不知道，”林宵道，“不过看样子，他们似乎想要亲自跟白芝了结。” 第八十章 烈焰灼心 亲自了结？ 他们有何德何能跟白芝这个依附者做了断，凭他们手上那几把土枪吗？ 方绍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面具下，白芝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她能感受到这些人对她的畏惧丝毫没有减弱，但现在却站了出来，还用那些个怪模怪样的土枪指着她。 明明手抖得连枪都快端不住了，但却没有一个人退却，都用那种固执而决然的眼神注视着她。 她思考片刻，突然笑了笑，冲领头的那个人，轻轻地开口道：“怎么，村长，您终于受不住了，打算用这种方式自杀了？” 原来那人就是千门御村的村长。 只见他抖动着嘴唇，虽然站得笔直，但一看就是在强装镇定，颤巍巍的声音也泄露了他的恐惧：“白芝，这是你和我们村里人的恩怨，有什么话你跟我说，你不要伤害外面的人！” 闻言，白芝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不觉得你说这话特别天真吗？” “就算、就算天真，我也要说。”村长狠狠喘了几口气，似乎是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只要泄了一点点气，他可能就无法把下面的话说出口了。 “我已经知道了，你不是妖怪，你只是生病了。” “……”白芝的微笑僵在了脸上，她一言不发，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们。 “之前的事情，是我们不对，”那村长亲口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但立刻辩解道，“但是，我们也不知道，从来都没人告诉我们世界上还有这种病，如果我们提前能知道的话，我想……” 村长露出一个徒然的笑容：“我想，大家一定会愿意给你治疗的。” 但此时，纵使他有千般觉悟，也为时已晚，怪物已经诞生，是由整个村庄的人心所催生的怪物，现在，她将要反噬这个村庄。 所以村长的笑容才显得如此徒劳。 白芝一直静静地听着，这时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如果你是想用这点苍白的言语感化我，那我奉劝你别白费力气了。” 十多年的怨气，如果仅凭几句话就能化解的话，世界上就不会再出现那么多的纷乱与战争了。 村长显然也很清楚这点，他摇了摇头，道：“不，你误会了，就像那位小哥说的，他告诉我们真相，只是不想让我们继续蠢下去，我现在对你说这些话，并不是想求你原谅，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的想法而已。” 小山坡上，方绍坐在草地上，一边感受着力气正在一点一点回到身体中，一边注视着村庄里两方人的对峙，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村长的这番话，落到已经疯狂的白芝耳中，只会起到适得其反的作用，他不会不知道。 他的神情、目光和语气中，有着太多决绝的态度。 这是只有打定了主意、要与绝对强于自己的对手拼命的人才会有的态度。 “你们看那！”正聚精会神盯着狙击镜的林宵低声叫道，手指向一个方向。 方绍与苏印风顺着看过去，两方人对峙的地方是在村长家的后院，与村子的主要街路隔了一排屋子，所以白芝并没有发现，不知何时，村子里已经多了数十个人影。 应该就是地窖里的那些人，看来地窖可能有其他的出入口，就算没有，三个月的时间也能挖出来一个。 总之，这些人绕过了战场，出现在了村子里，大部分人正蹑手蹑脚地向村口移动，这群人里多是妇女和老人，以及所有的孩童。 “他们这是要逃吗？”方绍不禁想到。 平常白芝看得很严，他们找不到机会，但很可能也做了些努力，比如挖了一条暗道，毕竟能活着谁愿意死呢？ 而今晚，白芝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方绍一行吸引住了，他们才得以实施这个逃跑计划。 但村长和那些村民们突然出现在白芝面前，又是为什么？ 他们大可跟随其他人一起逃走。 “嗯？”方绍目光一瞥，又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这又是在干什么？” 并不是所有人都要逃走，有四五个青年留了下来，他们从每家每户的院子里搬来了草垛，堆在村长家门口，又往上面洒了些什么液体。 方绍在空气中嗅了嗅，目光当即一凛。 居然是酒。 后院里，对峙依然在持续。 白芝的眼神冰冷到了极点，村长那番话，不仅没有对她产生些许安慰，反而在她已经扭曲的心灵上又添了把火，越来越激怒了她。 她厉声道：“什么叫只是想让我知道？难道我之前还误解了你们吗？那些恶心、肮脏的话，难道不是从你们嘴里说出来的吗！” “呆子、丑八怪、吸血鬼、贱女人！”白芝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嘴里冒出的词一个比一个难听，“你就不应该出生，你就该去死！这些难道不是你们说的吗！” 村长微微低下了头，听着白芝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但是我活下来了，我活得好好的！现在该轮到你们去死了！” “我就是因为这个才站在这里的，”村长突然也提高了声音，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我是村长，我不能看着我的村民们去死！还有、还有小孩子在，只要他们还活着，千门御村就不会消灭！” “就算不住在这里了也没关系，他们会去山下、去城里，去可以治疗这种怪病的地方，如果再有人得这种病，他们也不会走上你的老路！” 山坡上的三人全部呆住了。 林宵之前说过，越是封闭的地方，恋乡情结越是严重，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也不愿离开世世代代生活的家乡。 即便这个家乡偏远、贫穷、落后、愚昧。 但现在，在这个极端的状况下，村长代表全村人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们要离开这深山，主动去接受外面的世界、外面的文明，为了不再诞生白芝这样的悲剧。 接受新的东西，这个对外面的人来说十分简单的事情，却是他们极其艰难的一步。 现在，前进的脚步已经迈了出去，又怎会在这个时候退却？ 村长说完了那句话，就突然抬了抬枪口，冲白芝射出了子弹。 但他的双手其实一直在颤抖，从未停下来过，这颗子弹完完全全射偏了，但他马上又开了第二枪、第三枪…… 他身后的村民们也接二连三地开枪了，但土枪的准头实在难看，怎么会难倒白芝一个改造人？只见白芝肩上的两条白纱招展开来，像一对洁白的羽翼，她脚尖点地，腾空而起，直取村长的喉咙。 可能是因为村长那番话彻底激怒了她，她感到不亲自杀了他难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又或是觉得没必要把权能之力用在这等人身上，总之，这是今夜的战斗开始之后，白芝第一次真正出手。 “漂亮！”看到这一幕，方绍忍不住喝了一声彩，摇摇晃晃想要站起来。 只要能逼白芝出手，就不能再给她机会制造毒物了，跟他拼近战，白芝只有死路一条。 林宵却拽住了他：“别着急，情况好像还有变化！” 只见村长看到从天上袭来的白衣飒飒的女恶魔，却像胆寒了一般，居然把土枪往地上一抛，扭头就往旁边的小楼里跑。 白芝在后面大笑着狂追：“哈哈，怎么跑了？放了这么多豪言壮语，现在却连直视我的胆量都没有了吗？！” 她从天而降，双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村长的后背上。 村长虽然正值壮年，被这一踹，身体也直接腾空而起，整个人摔在了虚掩的木门上。 “轰”本来就不怎么结实的木门应声而倒，尘雾腾飞中，村长头朝下趴在已经七分五裂的木门上，痛苦地咳嗽了两声，没有丝毫停留，就立刻爬了起来，一头冲进了屋内。 这第一间屋子是厨房，村长脚步不停，从墙上的一道小门中飞身钻了过去。 白芝紧追而去，她的两条白纱翻飞起舞，一番胡乱搅动下来，厨房里所有的锅碗瓢盆全部被打翻在地，甚至连屋顶的横梁都被白纱顶端的尖针刮出一道道印痕。 直到支撑房屋的木柱子被白纱拦腰折断，整个房间的屋顶“哗啦”一下垮塌下来，而白芝早已进入了里屋。 她追上他的时候，村长正准备打开客厅的大门，白芝冷笑着飞掠过去，直接用白纱缠住了他的身子，将他摁在地上。 没想到已经走投无路的村长却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中计了！” “什……”白芝只说了一个字，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就彻底打断了她的思路。 客厅的大门突然由外向里被狠狠推倒在地，而门口，已经堆起了将近一人高的茅草，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 此时，茅草堆正在燃烧。 熊熊烈火彻底把门口堵死了，而更严重的是，这个小楼全部都是由木头搭建起的骨架，云雾山又不多雨，木头十分干燥，一见着明火，燃烧得非常迅速。 “哈哈哈，白芝，跟我一起死在这里吧！”村长也疯狂起来了，转而抱住了白芝的腿，把她死死禁锢在原地。 “混蛋、混蛋！”白芝一边骂一边奋力踢着腿，她毕竟不是专攻战斗的改造人，虽然提升了一些力量，但程度十分有限，跟一个成年男性差不太多。 所以她一时半会儿根本摆脱不了禁锢。 而身后，他们的来路，居然也燃起了熊熊大火。 应该是留在外面的那几个村民干的，他们这是想要把她活活困死在里面！ 被几个迂腐、愚蠢的村民算计，白芝气得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一边继续踹着村长，一边吼道：“南旭，你这个混蛋，快来救我！” 先不说她的吼声能不能传出去，南旭巴不得她早点死，怎么可能出手相救？ 天花板上开始持续不断地掉落着带着火星的木头，一开始只是碎屑，几秒种后，大块大块的木板也开始掉落下来。 “哈哈哈，别白费力气了，你和我，今天都要死在这里！为我们的错赎罪！”村长突然猛地一用力，直接把白芝扑倒在地，刚好扑在一块燃烧的木板上。 火焰迅速点燃了白芝的那身纱衣，她尖叫起来，疯狂拍打着双手，想要扑灭身上的火。 但村长死死抱住了她的腰身，让她根本挣扎不能。 于是她把恶狠狠的目光投向了村长：“你想死？好，我会让你用最痛苦的方法去死！” 村长直视着她的目光，抱着她的手从没停止过发抖，他早已做好了觉悟。 小山坡上，明明是他的主场却一直观战至今的方绍，终于看不下去了，身上的力气已经恢复了三成，于是他跃下小山坡，飞奔进了村庄。 燃烧的小楼前，站了不少人，有南旭、伊索索，还有那些村民，刚才就是他们又在后门放了把火，把白芝的退路也堵死了。 看到方绍匆匆赶来，南旭忧心忡忡地向他一点头，算是打招呼。 “能烧死她吗？”方绍也抬头看着冲天的烈焰。 “不好说，”南旭低声道，“白芝是辅助型改造人，有治疗手段，能不能烧死她得看运气。” “战场上可不能凭运气定胜负，还是早做打算，”方绍摇摇头，看了他一眼：“白芝是在你身上哪里种下毒蛊的？” 闻言，南旭解下衣服，掀开上衣，展露出腹部。 在他肚脐眼上方，有一个很明显的突起，正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虫子形状。 “这蛊虫平常是没有毒的，但它体内有毒腺，可以喷出毒液。” “这么浅？”方绍微微一怔，“你就不能把它挖出来吗？” 南旭苦笑着说：“如果这么简单就能解决，那就好了，这蛊虫是专门在皮下组织潜伏的蛊，我挖出来了，在这深山老林里，怎么止血？这可不是小伤，白芝难道还会给我治疗吗？而且蛊虫一旦死亡或者脱离身体，她立刻就会察觉到，根本跑不掉的。” 方绍眯起眼睛，看着那处突起上密密麻麻的红、蓝光点，冷笑了一声：“它有毒腺是吧？那就把它的毒腺摘除掉，不就行了？” 南旭：“……？” 方绍突然出手，用指甲在他腹部浅浅划了一下。 一道伤口瞬间就形成了，虽然很浅，但还是渗出了血丝。 南旭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叫了一声，而蛊虫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立刻就要跑，方绍眼疾手快地隔着皮肤捏住了它，心里默念了一声：“灾厄。” 手指稍微一用力，血液从伤口中流了出来，同时还有一个米粒大小的黑色东西也一并掉落了出来。 正是那蛊虫的毒腺。 方绍用“灾厄”把毒腺完好无损地剥离下来，那一捏之下，又让蛊虫张开了嘴，把毒腺吐了出来。 方绍用手托着毒腺，随手扔到了草丛里。 “这……”南旭傻眼了，甚至都忘了给伤口止血。 “好了，你安全了，”方绍拍了拍手，把手上的血擦掉，“蛊虫没有死，也没有脱离你的身体，如果白芝活下来了，之后的事情还要靠你，还记得我们的计划吗？” 南旭下意识地点点头，方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很好，别站在这里了，离我们远点，让她看到了该起疑了。” 他帮南旭拔下了心中最大的那根刺，这之后南旭一定会更加毫无顾虑、尽心尽力地为他做事。 他根本不相信这场大火能烧死白芝，村民们计划得很好，但终究小看了依附者和改造人。 正想到这里，小楼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第八十一章 吞噬病毒 听到这声音，正包扎伤口的南旭神色一凛，连忙放下衣服，与方绍一伙人拉开距离，长刀在手，做出一副正苦苦应战的样子。 正在燃烧的两层小楼突然间从中间破裂开来，分成了两半，已经被烧成了焦炭的屋顶向两侧哗啦啦地塌陷下来，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屋内拔地而起，直接顶破了房顶，几秒钟就生长到了近二十米的高度。 那是一棵树。 白芝正坐在树杈间，她的白袍基本上全都被烧光了，两条白纱也已经葬身火海，赤着两条腿，露出大片大片青白色的肌肤，全身上下几乎只剩下面具和裹胸的白布。 没有了衣服可能让她也失去了安全感，所以黑色的护甲从她的皮肤中生长出来，将她的上半身裹了起来，护住了心脏、腹部等重点部位。 她裸露的皮肤上，多多少少都有些烧伤，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伤势没有进一步恶化，但村民们反扑还是给她造成了一定的伤害。 这棵树树干不粗，大约只有碗口粗细，承受着一个人的重量，树冠被压得摇摇欲坠。 奇怪的是，火焰触碰到树干，灼烧着树皮，这棵树十米以下的部分被烧得焦黑，但却完全没有被点燃。 就像撞上了一堵墙，火焰在它面前，居然隐隐有了熄灭的趋势。 方绍看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木荷。” 木荷是一种天然的防火树种，它的含水量极高，含油量却极少，可以抑制火焰蔓延。和平时代，为了防范森林火灾，人们经常会在大型林区种植上木荷，一旦山火起了，这些植物就会形成一条天然的“防火墙”。 “说起来，木荷好像也是带有毒素的，经常被人们作为一种‘以毒攻毒’的药材，也算是毒物了，所以才可以被白芝制造出来，这招，实在是高。” 方绍想着，看了南旭一眼，两人的目光对接，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方绍突然伸长了指甲，朝南旭攻过去。 “当！” 指甲与刀刃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拿着长刀的南旭却完全不敌赤手空拳的方绍，脸上浮现出吃力的表情。 方绍操起拳头把他打飞了出去，一直冷眼观望的白芝终于开了口：“南旭，你给我过来！” 如蒙大赦，南旭立刻撤退了十多步，来到燃烧的小楼下，手臂飞出连着绳索的固定装置，牢牢扣在树杈上。 借着绳索，南旭跳上了树冠，来到白芝身边。 他看着满脸冰霜的白芝，局促不安地说：“白芝大人，我真不是故意不去救你的，实在是那个完全变异种太难缠了，饶了我吧。” “哼。”白芝只是从鼻子里冷冷出了口气，没有追究下去。 她虽然处在疯狂的边缘，但意识清醒，知道现如今自己受了伤，单凭孤家寡人一个，恐怕很难从下面那群人的手下逃脱，还是要依靠南旭这个进攻型的改造人。 南旭看她移开了目光，着实松了口气，却突然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的脚上爬动，一低头，登时吓了一大跳。 一只又大又黑的巨型蜘蛛猛然撞入眼帘，险些将他吓得从树上跌下去。 那蜘蛛却视若无睹，径直从他的脚上爬过了，爬向了不远处树叶掩映间的一个巨大的白茧。 白茧是由蛛丝织就的，里三层外三层将一个东西裹在其中，延伸出一根蛛丝，被白芝抓在手里。 她看了看下面那些人，尤其是那些村民，眼睛里流露出强烈的憎恨。 她一拽蛛丝，把那个白茧扔下了树。 白茧的蛛丝迅速抽离，露出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不对，不是尸体，他还睁着眼睛，眼睛里还有光，只是四肢已经被啃噬得只剩下短短一截，血肉模糊中能看到有一大群拳头大小的蜘蛛将他头颅以下的躯体完全覆盖起来，一口一口啃得正畅快。 村民们全都骇然了：“村、村长！” 村长蠕动着嘴唇，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蜘蛛分食一空，直至死亡。 白芝凄厉地叫道：“看到了吗？他的下场就是你们的未来！给我全都去死吧！” 随着她一声令下，数不清的蛛丝从树上垂下来，每一根底端都吊着一只巨型毒蛛。 这些毒蛛公母之间分工明确，啃食村长的是母蛛，它们负责储备食物、进食产卵，而树上的这些则是公蛛，又叫战斗蛛，每一个都有母蛛的两倍大，四肢健硕，杀气腾腾。 它们负责狩猎，而现在，显然它们已经把面前的这些人认定为了猎物。 眼见着众多毒蛛向自己冲杀过来，村民们都忍不住叫起来，有些人拔腿就跑，但更多的，开始用土枪、自制火药和铁锨进行反击。 林宵在山坡上看得心急如焚，他尝试着用狙击枪瞄准白芝，但角度不行，枝叶摇晃，白芝的整个身子都被挡住了。 就算打中了，她身上有一层联合军政特制的护甲，估计也死不了，只是会受伤。 “伊索索，你怎么样？还能坚持吗？”方绍退到伊索索身边，问道。 伊索索脸上虽没有吃力的表情，但战斗了这么长时间，储备能量消耗得很严重，她咬着牙摇头道：“我还好，但过不了多久就不好了！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方绍一脚踩死一只毒蛛，道：“放心，不好的不只是我们。” 树上，白芝踹了南旭一脚，骂道：“你还在等什么？快带我走！” “啊？”南旭没想到放了那么多狠话的白芝此时居然想逃，一时间愣了愣。 他这才发现，白芝的双腿除了烧伤以外，形状似乎有些不大对劲，脚腕微微向内侧弯折，原来是伤到了骨头。 在燃烧的小楼里，她的双腿被掉落的木板砸到了，现在一直坐着，是因为她已经站不起来了！ 木荷树的树干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几乎已经到极限了，树冠越来越弯，几乎要垂到了火海中，南旭将白芝抱了起来，跃下了木荷树，从方绍一行的相反方向飞奔而去。 “他们要跑了，”小山坡上，林宵从狙击镜中看到了这一幕，连忙把狙击枪收了起来，“追！” 方绍和伊索索也第一时间追了出去，轻松地跨越了地上密密麻麻的毒蛛。 那些村民们一见他们二人跑了，自然没有胆量继续留下跟毒蛛们作对，一边用铁锨、铁斧把毒蛛砍死、掀飞，一边跟着方绍二人跑了起来。 但两人的速度快得离谱，很快就没了踪影，他们只能看着土地上那些纷杂的脚印，艰难地追着。 山林中，南旭抱着一个人，一开始还能发挥出改造人的速度优势，但很快，就要坚持不住了。 “呼呼，白芝大人，我真的、不行了……” 南旭心中焦急，没有了毒蛊束缚的他真想一刀把白芝刺死，但她偏偏十分谨慎，就算只有他们二人，也没有撤去肉生护甲。 白芝这种人，如果第一下没有把她杀死，那自己一定死得比她早。 想想那村长的死法，南旭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虽然心里这么想，他嘴上说的“不行了”却是真的，他又不是方绍，没法扛着一个人还能跑马拉松，跑了这一段山路，就已经是极限了。 “废物！”白芝骂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就放我下来！” 南旭依言，白芝坐在地上，拍了一下地面，在他们周围五米处，瞬间生长出了一排高约一米的小型灌木，像一圈篱笆，把他们圈在其中。 那些灌木的叶子是黑色的针状，坚硬如铁，当然也是带毒的，而且是剧毒，人的皮肤只要稍微触碰一下，就会瞬间大面积溃烂。 当然这些还不够，这圈灌木只能阻挡一下普通人，方绍或者改造人，不费力气就能跨过去。 所以白芝又闭上了眼睛，在她身边，开始陆续出现各种各样的毒物。 她从来没有一次性如此大量地制造毒物，南旭在一旁看着，眼睛里微光闪烁，他明白了，白芝这是想要打持久战，活活耗死追来的那些人。 这个计划理论上是可行的，而且非常可行。 普通人先不提，改造人的储备能量迟早会耗尽，就算强如完全变异种，也终究会有疲惫的时候。 更不要说那个完全变异种刚刚为了解毒而大放血，力气只恢复了三成。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到现在为止，方绍已经用了两次“灾厄”，后遗症很快就会显出来，虽然他可以撑着不睡过去，但终究会影响他的行动。 这个局面对方绍一行，非常不利。 但好在，白芝制作出的这些毒物绝大多数都是小体型，最大的就是一头半人高的紫毛毒狼。 狼，似乎是她能制造出的最高级的生物了。 白芝招了招手，那只狼便跳过了灌木丛，蹲在她的身前。 白芝伸出手指，尖尖的指甲刺入了紫毛毒狼的额头，为它注入了一种特殊的病毒。 毒狼发出了一声哀嚎，突然浑身抽搐起来，却并没有死。 南旭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狼的毛发和肌肉突然膨胀了三四倍，毛发长得几乎拖地，而肌肉上鼓起了道道红色血管，明显得似乎下一秒就要爆掉了。 它站了起来，已经由原先的半人高，变成了一人高，直接撞飞了眼前带刺的灌木，开始吞食周围的小型毒物。 那些毒蛇、毒蛛、毒蛙、毒犬，在它面前渺小的如同蝼蚁，很快就被清理一空，而随着大量的进食，它的体型也在肉眼可见地胀大。 白芝又制造出了另一批毒物供它食用，渐渐地，南旭仰起头，惊恐地望着这个将近五米高，浑身布满紫红色的肉瘤，已经几乎看不出原型的丑陋怪物，整个人都被震慑住了。 这……那个完全变异种和少女改造人，他们真的能够对付这种怪物吗？！ 虽然拥有压倒性的大体型，毒狼却似乎非常痛苦，不断地跳脚吼叫，它身上的肉瘤一涨一涨，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装满了脓水。 白芝笑道：“饿了是吧，看，你的食物这不就来了吗？” 远处的林中，逐渐出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这两个身影正在飞速移动，却在百米处猛地停下来。 “天、天呐……”伊索索看着那个巨大的头颅，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方绍越过巨狼，远远望见了被一圈灌木篱笆围在其中的白芝，心中一动。 如他所料，那场大火让白芝失去了所有的进攻手段，又受了重伤，一时难以恢复，手中能用的棋子只有权能和南旭，她所能做的，就是一边用毒物纠缠他们，一边治伤，争取逃跑的时间。 所以，看似白芝占据上风，实际上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在硬撑了。 她设了那圈灌木，在把敌人阻挡在外面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画地为牢？ 情况已经演变为了持久战，双方人都咬着一口牙，攒着一股劲，谁能撑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后面，村民们也陆陆续续追了过来，看到小山一般的巨狼，都惊骇地嚷嚷起来：“是怪物！好大的怪物！” 再后面，就是紧随而至的蜘蛛大军，不少村民已经丧生在毒蛛的蛛丝和口器之下，追上来的村民只剩下十一二个人。 巨狼已经看到了他们，仰天嚎叫一声，就直直地冲杀过来。 它视那些高大的树木为无物，一路跑，一路撞，这一片的树木都被撞得连根拔起，一根接一根倒了下去。 “小心！”村民们大喊一声，四散奔逃，躲避开了那棵倒下的松树。 方绍与伊索索已经跟巨狼打成一团，巨狼似乎在承受着极度的痛苦，但这痛苦不仅没有遏制它的行动，反而更加激发了它的凶性。 它的体型太大，两人在它身上留下的伤口都像是在给它刮痧，方绍一不小心打爆了一个肉瘤，一股紫红色的浓稠液体从中倾泻而下，直接把下面的一个村民兜头浇了个遍。 “唔、唔！”那村民发出一阵痛苦的叫声，全身的肌肉突然膨胀了两倍多，变成了一个两米高的巨人。 然后扑到另一个村民身上，直接用牙撕了一块肉吞进了肚。 “啊啊啊！”被咬的人痛得尖叫起来。 方绍看懂了，提醒道：“别弄破它的肉瘤！这些液体中应该有病毒！” 白芝看得哈哈大笑起来：“打吧、打吧，反正最后都要变成巨狼的排泄物，现在就抓紧时间疯狂吧！” 嘴上笑着，手中却在加紧给自己治伤。 她拿着一个方块状的仪器在烧伤的皮肤和骨折的腿上不住地滑动，这个医疗仪器可以止血，却对骨头的损害无能为力。 白芝紧紧咬着牙，看向一片混乱的战场。 第八十二章 黎明时刻 “砰”一声枪响，林宵在远处开了一枪，将那个变异的村民一枪爆头。 “长官，你别上前了，”苏印风看着五米高的巨狼，脸色发白，“太危险了！” “嗯，我就在这里支援，”林宵的脸色也十分凝重，“你先等等，等一会儿伊索索撑不住了，你再去把她换下来。” 巨狼的嚎叫、村民的呐喊、狙击枪的响声、方绍和伊索索粗重的喘息声，在山林中久久回荡着，在众人的夹击之下，巨狼已经伤痕累累。 突然，它仰天长啸一声，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哗”一声，主动爆掉了身上一个肉瘤，带有病毒的脓水喷射出去，正好喷洒到两个村民身上。 爆掉一个肉瘤后，巨狼的体型缩水了一些，但浑身的伤痕却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不少。 如果它再爆掉两个，那众人这么长时间的围攻估计就全部白费了，但同样它的体型也会缩小到狮子的大小，威胁程度大大降低。 了解到这些事实，方绍刚想动手攻击它的肉瘤，然而远处的白芝却像看懂了他的意思，手一挥，又制造出了一批毒物，浩浩荡荡地跑过来。 这些毒物一部分开始纠缠众人，另一部分则成了巨狼的食物，巨狼的体型再一次膨胀起来，这次，到了将近七米高。 “靠！”方绍忍不住骂了一声，深深地感到棘手。 他远远看向白芝，心想难道她可以无限量的制造毒物？灾厄使用过后，是有疲惫期的，难道这个权能就没有一点弱点，是无敌的吗？ 白芝制造出那批毒物之后，突然身体向前微微一倾，朝地上吐了一口血。 那口血，是黑色的。 “白、白芝？”南旭连忙上前扶了一下，凑近了，他才猛然发现了一个现象。 白芝的腿上有大片的烧伤，虽然经过治疗，已经在慢慢好转了，但在伤口边缘，却隐隐蔓延出了一片黑色的阴影。 这片阴影，稍微一按就会从伤口中流出脓水来，这一路上南旭见得太多了。 这是中毒的症状。 “怎么会这样？”南旭心中百转千回，为什么能够制造毒物的白芝，此时却有了中毒的症状？ 然而白芝却对自己身体的情况视而不见，又制造了一批毒物，冲向战场。 她每使用一次权能，腿上的阴影就会往四周蔓延几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战场上的所有人都已经失去了时间观念，大家只是在不断地拼杀，稍微落后一点，等待他们的可能就是死亡的威胁。 一直到天边开始出现了鱼肚白的微光，战斗还是没有停歇。 伊索索突然跪倒在地，汗出如浆，眼睛布满血丝，脸白得近乎透明。 她伸手从兜里摸出一块能量方糖，连糖皮都来不及剥下来，就放入嘴中。 这种方糖是联合军政专门为改造人准备的，一块的热量将近八百大卡。改造人在战斗中一旦用光了储备能量，开始消耗身体自身的能量之后，时时刻刻都处在危险边缘，这糖块可以一定程度避免过多的改造人脱力而死。 “我、我不行了，到极限了，方绍哥哥……”伊索索几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突然感到身体一轻，苏印风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直接把她提了起来，丢向后方。 战斗开始之后，苏印风一直都在后方保护林宵的安全，储备能量几乎是满格的，他无缝衔接顶替了伊索索的位置，继续与巨狼搏斗。 后方，林宵打出去了最后一颗子弹，脚边掉落了一地密密麻麻的弹壳，至此，他们从e地区带来的武器，以及在山下的据点补充的物资，已经全部消耗殆尽。 “呃……”方绍的十根触手已经断了七根，他不小心被巨大的狼尾扫落在地，在地上挣扎地站起来，腿脚已经疲软得几乎不听使唤。 他顺手拿起一根扔在地上的土枪，用它撑着地面站起来，看向四周。 一片狼藉，一片惨烈。 地上是红色与黑色混合起来的鲜血，有人的，也有毒物的，在与巨狼的战斗中受到波及的毒蛛等其他毒物多半已经成了一具具尸体，另一半则进了巨狼的肚子，成了它的养分。 人类方面，则更是惨烈。 除了战斗打响之前便胆寒逃走的人，留下来奋战的村民中只剩下两个人还站在场上，而且一人已中了毒，一人被活活撕下来一只手臂，都命不久矣了。 而死去的人却连个全尸也留不下，都已经被巨狼吞食了，剩下的残肢断臂甚至拼不出一具尸体。 巨狼的嚎叫一声比一声凄惨，它身上的伤势已经是无论吞多少毒物都治愈不了的了，动作越来越慢，眼睛里的光越来越黯淡。 两方都损失惨重，方绍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昏迷过去了，几乎完全是凭着意志在硬撑。 一束亮光照射在了方绍的身上，他抬起头，看着那轮从白云间一下子跳出来的太阳。 黎明，终于到来了。 同样的阳光也洒在了白芝身上，此时，她的双腿已经全部变成了漆黑的颜色，而且萎缩得厉害，只剩下短短一截，彻底废了。 感受到阳光，面具下，她紧紧皱起了眉头，对南旭道：“把你的衣服给我！” 南旭犹豫了一秒，便脱下外套，向她走去。 他向她伸出了手，将外套披在了她的背上。 然后，手突然闪电般地向前一探，抓住了她的面具边缘，猛地揭了开来！ “你！”白芝大骇，当即就要去捉他，但她的腿废了，这一动，直接跌倒在地。 南旭趁机抽回外套，拿着面具，跳过了灌木篱笆，毫不留恋地向方绍狂奔过去。 “你、你这混蛋，你居然敢背叛我！”身后传来白芝的尖叫，“给我去死吧！” 然而话音落下了几秒钟，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白芝呆住了，她这才猛然发现，原来南旭早就摆脱了毒蛊的束缚，他留在自己身边，是在卧底，他早就跟方绍商量好了计策。 她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又喷出了一口黑血。 南旭一溜烟儿跑到了方绍身后，道：“她现在一定想杀了我，你一定要保护我啊！” “放心，”方绍的声音难掩疲惫，“她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他终于看到了白芝的脸。 那是一张泛着青紫色、眼窝深陷、牙龈退化变成了黑红色的脸，跟那些感染病毒的村民们如出一辙。 阳光照在她身上，让她觉得非常难受，用双手捂住了脸。 她感受着身上开始出现的酥麻与痛感，突然醒悟过来，道：“你们是想撑到天亮，用阳光晒死我？” “哈哈哈哈，”她突然大笑起来，“你们想得很美，可惜，我虽然确实见不得阳光，但清晨的阳光又不那么烈，我至少还可以撑两三个小时，我还可以继续制造毒物！但你们呢，你们一刻钟都撑不下去了！最后还是我赢！” 方绍向她走近了几步，道：“确实，我确实可能撑不过一刻钟了，但是，到现在，你还没有见识过我的权能吧。” “不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权能，我怎么能就这样倒下呢？” 白芝的笑容僵在脸上：“你想干什么？” “我还没有这样使用过‘灾厄’呢，”方绍喃喃地说，“你觉得阳光不够烈？但阳光烈不烈啊，是相对的。” “我改变不了阳光，但可以改变你的皮肤敏感度。” 说完，他便向她遥遥一指：“灾厄。” 白芝懵懂地听完他的话，还没有琢磨出意思，突然就感觉到身体的不适感一下子加重了。 此时的阳光，简直比先前的大火还要灼热数倍，炙烤着她的皮肤，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瞬间便生出了大片大片的烂疮。 “啊！”白芝捂着脸，尖叫起来，在她的指缝间，一颗颗血红的水泡鼓了起来，又悄然破碎。 “啊啊啊！”阳光的灼烧感继续加重，白芝狠狠抓挠着身体，把肌肤抓出了一条条血痕，却完全抑制不住这犹如万蚁噬心的瘙痒和疼痛！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白芝痛苦地滚倒在地，不住地摩挲着地面，现在她别说是制造毒物了，连自己身处何地都几乎忘记了，头脑已经完全被痛苦填满，彻底丧失了行动能力。 “所以说，是你输了。”方绍撑着土枪，十分缓慢地穿过满地血泊的战场，向她走去。 他用灾厄提高了白芝的皮肤敏感度。 就如他所说，阳光烈不烈，是相对的。 如果用到普通人身上，除了更容易被晒伤以外，恐怕没有什么效果。 但白芝极怕阳光，方绍对她施加了这个“灾厄”，对她而言，就是清晨的阳光突然变成了正午的阳光还加了三倍紫外线一样，直接让她的症状严重了数倍，彻底摧毁了她的防线。 一步一步地，方绍走到了她的面前，注视了一会儿。 白芝在地上痛苦挣扎，烂疮已经覆盖了全身，看到方绍走过来，她面露凶狠，却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她想要喝血。 她早已神志不清，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了。 她的双腿被毒素腐蚀得只剩下三分之一，让她无法站立，只能在地上蠕动。 方绍疲惫地闭了闭眼睛，仅剩的三根触手同时飞出，缠住了她的脖子。 “这一次，真的是我赢了。” 随着话语说出口，触手猛地勒紧，就这样结束了她短短二十年的人生。 白芝依然睁着眼睛，眼睛里泪光闪烁，谁也不知道这一刻对她而言是痛苦还是解脱。 与此同时，一个红色的光点“噗”地从白芝的身体中脱离出来，那是一颗小巧的红石榴珠，还没等方绍看清它的样子，就猛然撞向了他的腹部。 第八十三章 灭世权能——腐毒 红石榴珠撞入身体的刹那，眼前像幻灯片一样闪过了许多画面。 方绍怔了许久，才意识到这些画面是白芝的记忆片段。 虽然只是片段，但方绍结合之前已经得到的消息，还是了解了大部分的情况。 五年前，白芝从祭村仪式上逃脱，那个时候，空之精灵已经降临，末世已经开启，但她非常幸运，一路上只碰上过两次落单的渐变异种，都被她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化险为夷。 她一路走来，渴了就喝泉水，饿了就吃草根，用了三天三夜，终于逃出了云雾山，来到了莫阳县。 当时，莫阳县还没有沦陷，但城中乱成了一团，这地方太偏远，军队自顾不暇，又怎么会想到来解救他们？继续留在城中，只能是死路一条。 于是人们一边躲避着空之精灵，一边提防着异构生物，自发地组成了一些小团体，相互合作，逃离莫阳县。 而白芝，又十分幸运地坐上了一辆离开莫阳县的小巴士。 第一次来到外面世界的少女懵懵懂懂，但命运在给她把门和窗户都关上了之后，却又在这个时候很是照顾她。 她随着人流一路走来，别人去哪里她就去哪里，躲过了好几次危机，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最后，联合军政成立了，下达了大撤退的指令，她便又随着人群来到了地下战壕。 她在地下战壕浑浑噩噩地生活了两年，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因为疾病导致相貌丑陋，连出卖身体都做不到，只能靠乞讨和拾荒为生。 但她就是极为幸运、极为顽强地活过了这两年，第三年，以司徒炳文为首的实验部门公开招募志愿者，作为改造人计划的实验体。 只要生活还算过得去，没有人愿意贡献自己的身体。 但白芝的生活几乎过不下去了，她觉得当什么实验体都不会比现在更遭，于是自愿报了名。 包括她在内的三个人，被千辛万苦地运送到了总部。 也就是那里，白芝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不是妖怪，只不过是得了一种非常罕见的血液病，据说在和平时代，患这种病的全世界都不超过一百例。 照理说她的身体状况是不适合进行改造人实验的，之所以没有被退货，还是因为，那个时候能够得到的实验体太少了，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而白芝的幸运也再一次显示出来，与她同行的两个人很快就在实验中死亡，只有她这个病号活了下来，并且成功完成了改造。 她的身体只能改造成负担较小的辅助型改造人，司徒炳文还专门按照她的体质给她设计了那身白色的纱衣，也算是寄予了厚望。 半年前，她回到了j地区，成了驻守j地区的改造人之一。 她被分配了一个进攻性改造人作为搭档，这个人就是南旭。 在她的记忆中，南旭是一个闷骚又温柔的人，并没有因为她古怪的装扮而另眼相看，反而对她处处照顾。 不确定她有没有对他产生些许特殊的感情。 如果能一直这样活下去，倒也挺好，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灵早已扭曲，只需要一个导火索来挑断她心里的那根弦。 四个月前，她出任务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女孩。 正是深蓝。 这个时间跟方绍获得灾厄的时间很接近，鬼知道她是怎么从j地区瞬移到c地区的。 总之，权能选中了她，成为了“腐毒”的依附者。 这成了引燃她这一系列复仇行动的导火索。 后面发生的事情与方绍的猜测大同小异，就不再赘述了。 然后是，方绍的第二个权能，腐毒。 现在已经融入了他的身体中，化为了另一团热量，在他的腹部游走、翻滚。 通过她的记忆，方绍对这个权能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能够制造疫病与毒物，并一定程度上进行控制的能力。 不受自然的约束，甚至连幻想中的存在都可以制造出来。 不过腐毒能够制造的毒物是有上限的，且依附者不同，这个上限也不同。 白芝身为改造人，能够制造的最高级的毒物，是毒狼，而换了普通人，可能就只能是毒犬了。 而异构生物，则可以把这个上限提高到毒虎。 理论上来说，越高级的生物、毒性越强的生物，能够一次性制造出来的种群数量越少，所以黑色毒狼的数量要远远多于蓝色毒狼，因为后者体型更大，等级更高，毒性也更强。 到了后面的紫色巨狼，就只有单独的一个个体了。 灾厄用过之后有疲惫期，这成了限制方绍发挥的最大问题，而腐毒的疲惫期相对而言不那么明显，但却有另一个局限性。 这个局限性让腐毒变得十分危险。 那就是反噬。 一旦过量制造毒物，或勉强制造更高级的毒物，腐毒就会反噬依附者。 依附者会从皮肤开始溃烂，直到深入骨头，彻底回天乏术，白芝那双已经变成了枯木的双腿，就是最好的证明。 并且这种反噬是永久的，不可逆的。 白芝这次就算活下来了，下半辈子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虽然症状很像，但其实腐毒的反噬并非是一种中毒状态，它更像是权能的诅咒，就算异构生物把全身的血液都放干净，也阻止不了它。 在它面前，人类与异构生物是平等的。 这些记忆多而庞杂，方绍也只是拣了重点看，看似漫长，其实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他浑浊的眼神就变得清明起来，回到了现实。 他回过头，看到巨狼已经奄奄一息了，苏印风给了它最后一刀。 林宵抱着精疲力尽的伊索索走上前来：“结束了？” “嗯，都结束了。”方绍环顾着这片山林，泥土已经被毒物的血液所污染，没有普通动物能在这块地方生存下去，过不了多久，可能就会变成一片真正的毒物聚集之所。 南旭看着仰面躺在地上、已经面目全非的白芝，上前把面具重新戴回了她的脸上，想了想，又把外套盖在了她的身上，帮她挡住了她最讨厌的阳光。 “走吧。”做完这些事后，方绍说，还有最后一些小事需要处理，在那之前，他不能睡过去。 几个奋战了一夜、疲惫至极的人慢慢地穿过毒血满地的战场，回到了村子，又依靠方绍的嗅觉，来到了距离千门御村不远处的一个山洞。 不大的山洞里，瑟缩着几十个人，尽力躲避着他们最怕的阳光。 除了最早逃出来的老人妇孺，还有几个被毒蛛和巨狼吓坏了直接逃出战场的村民，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没有人责怪他们，在这个状况下，大家都显得很宽容。 他们看到只有方绍一行人回来了，心感不妙，便问道：“其他人呢？” “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全部的人了，”方绍回答道，“其他人，包括白芝，都已经死了。” 他们愣了一会儿：“白芝，死了？” “是的，她死了，你们安全了。” 他们面面相觑，却毫无欣喜之色。 “那又能怎么样呢？”他们簌簌地掉下泪来，“村子毁了，我们变成了这个样子，村长也死了，还有什么地方能容得下我们呢？” 方绍看着他们，轻轻叹了口气，打了个响指，道：“你们再看看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 “嗯？”他们同时低头看自己，又马上反应过来，同时去看旁边人的脸，全都瞪大了眼睛。 “你、你变成原来的样子了？！” “你也是！眼睛、皮肤、牙齿，全都变回来了！” “真的，那、那我们可以见阳光了吧？” 他们带着畏惧又期待的眼神，走到了阳光下，感受到身上正常的热度，没有瘙痒，没有疼痛，他们呆了一呆，又同时欢呼起来。 “我们好了！我们的病好了！我们又可以见阳光了！”有人欣喜若狂，有人涕泗横流。 “谢谢你、谢谢你！”有几个人甚至给方绍跪下了，“咣咣”磕了几个响头，感激涕零。 那一个响指，方绍解除了他们身上的权能之力，所有的病毒顷刻间化为了一道道玄妙的力量，回到了方绍的腹部，那颗红石榴珠里。 “不用谢我，你们的生死与我无关，”方绍淡淡地说，“谢谢你们的村长吧，是他为你们赢得了尊重。” 千门御村已经不复存在，这些村民会跟着南旭离开云雾山，在外面的世界开始新的生活。 方绍一行的旅程还要继续，无法跟着他们下山，林宵只好对着南旭叮嘱道：“云雾山下有个据点，去找那里的管事队长，报上我的名字，让他帮忙给这些人找个住的地方。” “嗯，放心吧，”南旭郑重地说，“我还没有向你们道谢呢，谢谢你们救了我。”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奇妙的组合，最后视线停留在方绍身上，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但你们一定有理由，他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我看在眼里了。” 方绍目光微微闪烁，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所以我会替你们保密，”南旭说完这句话，就冲他们洒脱地一挥手，“去做你们的事吧，可别死了，毕竟费了这么大劲才活下来。” 方绍一行目送着他们消失在远处的山林里，回到了千门御村，那栋燃烧的小楼已经彻底垮塌，变成了一地木头碎块，随着事件的落幕，火焰也正在渐渐熄灭。 千门御村的故事结束了，他们的旅行却不会结束。 方绍望向西南的方向，闭上眼睛，凝神感受。 突然，他“噫”了一声，惊讶地说：“我好像，能感受到权能的距离了！” “什么？真的？”除了已经睡死过去的伊索索，另外两双眼睛同时看向了他。 “没错，”方绍骤然睁开眼，“而且，好近！” “有多近？”林宵问。 “直线距离绝对不会超过五十公里，”方绍看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山脉，冷静下来，“不过在山里面，恐怕还是要走一段时间。有什么人会在那种地方？” “别想了，在这里想，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苏印风打了个哈欠，向不远处一座完好的房屋走去，“还是把心思放在当前的事情上吧，我去找找有没有吃的。” 他刚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咚”的一声。 方绍再也支撑不住了，甚至没有精力找一个舒服些的位置，就这样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第八十四章 遭遇铜皮虎 云雾山作为“天梯”的起点，同时也是很多大江大河的发源地。 过了千门御村，入耳的水声就越发多起来，这些河流的上游十分湍急，甚至能够把一头几百公斤的鳄鱼直接卷走。 蓝溪川就是发源于云雾山的其中一条大江，它一路向着西南，依次穿过好几座大型山脉，最终汇入海洋。 方绍一行在千门御村休整了两天，第三天，恢复了全部精力的他们找到了蓝溪川的河谷。 从地图上看，蓝溪川由东北流向西南，与他们的路线不谋而合，当即决定顺流而下。 顺河而行方便确定方向，但也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时常会有野兽和变异兽来河边汲水，普通野兽不足为虑，它们被山中的变异兽统治已久，早已熟悉了空之精灵的气息，几乎畏惧到了看一眼方绍就要跑的地步。 而变异兽恰恰相反，方绍的气息，不仅不会使它们胆怯，反而会激发它们的领地意识，使之展开进攻。 而几个人类的味道，更是会刺激它们的欲望，使之进攻得更猛烈。 方绍一行在河边休息，短短一段时间，他们就看到了鸭嘴兽一家五口的光顾，斑纹豹追捕着一头斑纹羊，最终在河边成功咬死了猎物，明明是白天，却有一大群乌拉拉的蝙蝠在头顶上掠过，即将启程的时候，又遭遇了一头铜皮变异虎的袭击。 铜皮虎这种变异兽，攻击力一般，但极为难缠。 因为它全身的皮毛都被一层坚固的铜皮覆盖住，普通的攻击根本不起作用，而且它虽然体型比一般老虎大了一圈，却很是灵活，能够回避很多攻击。 很多命丧其口的猛兽，都是被它纠缠到体力耗尽，最后被扑倒，生生被咬断了脖子。 这地方地形开阔，没有能够躲避的东西，眼看着铜皮虎的眼睛发出饥饿的绿光，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虽然这变异虎用灾厄可以秒杀，但方绍有意让伊索索锻炼战斗能力，于是退居二线，把战场让给了她。 天梯变异兽众多，这次遇上个地上跑的，下次就可能遇上天上飞的，方绍可不能保证每次都能留在他们身边，在凶险的野外，把性命托付给运气是一种投机取巧的行为，实力才是一切。 伊索索改造程度相当高，但她跟另外的两位“人体核弹”一样，几乎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战斗技巧一塌糊涂，只是凭着堪称开挂的防御力在蛮干。 但她的防御力极为耗费储备能量，一旦能量见了底，她没有保命技巧，就会陷入十足的被动中。 而且之前他们遭遇的敌人，最多的就是野兽和变异兽，再就是白芝制造出的毒物，这都是智慧低下的生物，用蛮力还可以对抗。 但人类呢，完全变异种呢？远的不说，单说方志昀，他的强大之处就在于极其精湛的体术，伊索索对上他，就只有挨打的份。 所有智慧生物，就算人类的身体能力远远弱于野兽和变异兽，也比它们要棘手得多。 这铜皮虎变异程度不高，甚至没有巨大化，他们有很大的胜算，趁此磨练磨练也没有坏处。 铜皮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它巡视着面前的四个人形生物。 变异兽的智商比普通野兽要高得多，它会思考，也更谨慎。 与其他变异兽不同，它对人类，有一种不自觉的恐惧。 这与它不同寻常的经历有关。 在此之前，它曾数次目击过自己领地的野兽被人类攻击，那些人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远远大于他们、獠牙远远比他们锋利的野兽杀死，取了它们的血肉扬长而去。 变异兽拥有与异构生物一样优秀的嗅觉，它们能够分辨清楚人类与异构生物的气息。 所以它断定那些是人类，而不是完全变异种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 它也数次试图袭击那些人类，但仅仅只是肢体相接，它就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每次都凭借着出色的弹跳力落荒而逃。 有一次逃得晚了，它的一身铜皮被打掉了三分之二，头部以下的整个躯体血肉模糊，整整休养了一个月才缓过来，养出了一身新的铜皮。 惨痛的失败教会了它观察与思考，同时也萌生了对人类的深深恐惧。 在这深山老林中，它只见过这样的人类，自然想当然地以为所有人类都这般强大。 从此，它看到人形生物都是绕着走的。 但眼前这四个人，不太一样。 衣服不一样，也缺少一个最明显的特征。 所以好奇心打过了恐惧感，它从暗处跳了出来，想要会一会这几个人。 它看到队伍里的三个男人站着不动，却走出来一个娇小的女孩，那女孩细胳膊细腿，有着一双极为纯净的蓝色眸子。 以往轻而易举打倒野兽的，无一例外都是雄性人形生物，所以它对面前这个雌性，充满了不屑。 不过这正中它的下怀，它不确信自己能不能以一敌四，那三个男人看得都不太好惹，总体实力可能已经超过了它，它不能贪图太多，在这种形势下要想取胜，只能将火力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而看似柔弱的女孩不刚好给了它这个机会？ 于是它转向了伊索索，发出一声震天的嚎叫，悍然发动了袭击。 然而下一秒，它的身体腾空而起。 不是朝前扑来的，而是仰面向后的。 同时它的鼻孔中喷出一股血柱，鲜血像烟花一样在空中绽放开来。 就在刚才，女孩看着越来越近的虎头，没有闪避，也没有退缩，而是天真地眨着眼睛，向它伸出一只小巧可爱的拳头。 然后这个拳头就像个炮弹一样正中它的鼻梁，直接将它打得向后飞了出去。 一身铜皮落到地上，发出很大的一声响。 方绍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来：“就这样，伊索索，像这样一对一的战斗，你可以只开启个别部位的硬化皮肤。” “要用拳就硬化手，要用脚就硬化脚，要用膝盖就硬化膝盖，总之，用到什么地方，就硬化什么地方，这样比全身硬化少消耗将近一半的能量，可以让你的战斗时间直接翻一倍。” 方绍耐心指导着她：“不过这样会更加考验你的闪避能力和反应能力，你的精神要更加集中，眼睛要捕捉到视线内的全部细节，落下一丝一毫，都可能对你产生威胁。” 伊索索一点头，主动攻上前去。 她只硬化了双手的皮肤，其他地方都只是柔软又脆弱的少女肌肤，失去了带给她全部安全感的防御力，她不得不把全身心都投入到战斗中，双手攻击着虎头，双目注视着虎爪，也不忘提防粗壮而灵活的虎尾。 铜皮虎那一身铜皮与伊索索的硬化皮肤旗鼓相当，两者每每相撞时，都会发出“当”一声巨响。 它的全身只有头颅和尾巴没有铜皮保护，是暴露在外的，伊索索一拳一拳下去，砸断了不知道多少根骨头，但同时，锋利的虎爪和坚韧的虎尾也不断地往她身上招呼。 不一会儿，伊索索身上便多出了数条血痕。 但她的进步飞快，利用自己娇小的体型，不断地通过跳跃、下蹲和移步，躲避着铜皮虎的反扑，同时进攻不停，用密集的拳脚封住它的行动。 有时候，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 渐渐地，铜皮虎在她身上留下的伤痕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浅，它节节败退，被伊索索逼到了森林边缘。 方绍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就这样给它最后一击！” 他话音刚落，铜皮虎却像听懂了他的话，突然发出一声哀嚎，兽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恐惧色彩，毅然决然地转头冲进了森林。 伊索索原地站了一会儿，回过头看向同伴们，指着自己：“我这是把它吓跑了？” 林宵笑眯眯地说：“是啊，你把它吓跑了，你真厉害。” 方绍也点点头，道：“做的不错，它要是不跑，下一击也能打断它的头骨，过来，我给你治伤。” 伊索索带着满身的伤痕，一蹦一跳地向他跑去。 方绍拿着一个方块状的仪器，在她的伤口处轻轻涂抹。 这是方绍从白芝那里捡来的医疗仪器，可以止血、加速伤口恢复。 他们这一路走来，受了伤用的都是最原始的治疗方法，涂药、包扎，治疗周期很长，伊索索在黑森林中受伤的手指到现在都没有痊愈。 有了这个仪器，再辅以抗生素和药膏，像铜皮虎造成的伤口，只需要两天就可以恢复七成左右。 这大大方便了方绍对伊索索的训练，毕竟在实战中训练，受伤是免不了的。 给伊索索治好了伤，几人背起包裹，正要启程，方绍却突然挥挥手拦住了他们已经迈出去的步伐，眉头皱起来，凝神细听。 林宵看到他这副样子，紧张起来:“怎么了？” “有什么东西正朝我们这儿走来，”方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听声音步伐好大，不像是普通野兽……你们应该马上就能听见了！” 说完，他猛地抬起了头。与此同时，地面强烈地震动了一下。 一下，又是一下，像是很有节奏的步伐，貌似真的有什么东西正迈着大步朝这边走过来。 四人不知不觉背靠背凑在一起，盯着满天因不知从何处来的气流而搅动的云彩，屏住呼吸。 第八十五章 双兽相斗，人类得利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只有山林中传来动物们逃跑时与树木相互摩擦的声音，与此同时，天空突然出现一大群遮天蔽日的鸟类，龙卷风一般自北向南飞过。 突然间，面前这座山峰的顶端，爆发出一阵绚丽的光彩。 万丈光芒照射在四面的山崖上，这光芒的颜色很是奇异，是粉红色的，却又不似晚霞那般浓烈的粉红，反而像是少女的脂粉的颜色。 这样淡淡的颜色，却散发出这般强烈的光芒，似乎连云层都能穿透，给这片满眼都是青绿色的深山里，带去了这样奇异的一景。 几人愕然，接着在他们的视线中，一颗巨大的脑袋从山的顶峰冒出来。 伊索索抓住了方绍的手臂，说话都结巴了，语气中却带有一股兴奋，听不出是紧张还是激动:“龙龙龙……那是龙吧？我在绘本上看到过！” “不对，”林宵难掩语气中的震惊，努力压低声音，道，“那是变异巨蜥！” 他们一路上也遇到过巨大化的变异动物，但从没有一个大得无比夸张，饶是方绍，心里也陡然生出一股压迫感。 那颗巨蜥的脑袋上，一双火红的眼睛十分醒目。它大概原先是匍匐在山上，现在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直入云霄，简直像在山顶上又耸起了另一座山峰一样。 它通体呈现灰黑色，身体两侧各伸出一面巨大的骨翅，骨翅上遍布色彩斑斓的纹路。而发出那奇异光彩的却并非是翅膀，而是它头颅上一个造型奇特的角。 角就像缩小型的珊瑚，相对于它的体型而言，太过微不足道，却能一下就吸引全部的视线。 那两根龙角是淡淡的粉色，略微透明，内里一丝瑕疵都没有，如同琉璃，十分漂亮。就是这看似不起眼的蜥角散发出的光亮，却将山顶周围一百米的云都染了色。 方绍“啧”了一声，从心底感到麻烦:“这山里居然藏着这么个难缠的角色。” 这巨蜥的变异程度相当高，不光是巨大化，还进化出了可供飞行的骨翅，而那粉红色的蜥角，他可不相信只是用来美观的。 这巨蜥与其他变异兽的区别，就相当于完全变异种与渐变异种一样，不可同日而语，难怪会吓得铜皮虎落荒而逃。 他拍了一下还在发怔的林宵的肩膀，道：“愣着干什么，快躲起来，这可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东西。” 几人顺着河岸飞速前进，大体型的变异兽于他们而言，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人形生物在它们眼里就像蚂蚁一样，它们不会特意去追捕，只会误伤。 几人在河边发现了一个山洞，立刻冲了进去，而就在他们身后，响起了一声清脆悠长的鸟鸣：“啁~啁~” “嗯？怎么会有鸟叫？” 几人不安地对视一眼，同时挤在洞口，探出头向远处猛看。 北方的天空中，逐渐有一个飞翔的影子由远及近。 仅仅只是看它的轮廓，就知道它的体型虽然比不上变异巨蜥，也比绝大多数的变异兽要大。 飞得近了，众人这才看清，那是一只毛色绚烂的老鹰，肉眼看上去，仅仅是那双展开的翅膀就有将近十米长，整个身体非常宽阔，就算把他们四个人全扛在背上，也一定能飞起来。 原来刚才那群鸟类，是被它吓成了一阵龙卷风，慌慌乱乱逃向南方的。 变异巨蜥似乎就是感受到它的气息，才从沉眠中惊醒的，转过头对着越来越近的巨鹰，发出一声不满的嘶叫。 方绍看明白了：“这老鹰是从其他地方飞过来的，是入侵者，看来这场战斗是免不了的了。” 变异巨蜥是这片山林的主人，就像完全变异种镇守一座城市一样，一旦有同类入侵，必定是一番相争相斗，直到一方把一方杀死，或者一方投降，主动离开。 完全变异种虽然领土意识强烈，但还有的商量，如果有一方觉得差距太大，没有胜算，他可能会选择主动退出这场同类相残。 但变异兽不同，它们智慧不足，凶悍且狂傲，这两方又都变异程度极高，根本不可能退缩。 于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就此打响。 变异巨蜥的蜥角，能够将阳光中的紫外线收集起来，再形成放射状的射线投射出去，用在战斗中。 这些射线人的肉眼无法察觉，所到之处，只能看到空气有一瞬间的扭曲，下一秒，巨鹰的翅尖就被射线灼伤，冒出缕缕黑烟。 暂时的受挫反而激起了老鹰的斗志，它没有特殊的攻击手段，矬子般锋利的鸟喙就是它最有力的武器。 鸟喙不断地啄在巨蜥的皮肤上，疼得它跳脚吼叫，它虽然有骨翅，但大体型限制了它的飞行能力，只能低空短距离飞行，且速度很慢。 也是因为大体型，让它转个身都很是费劲，它稍微一动，山体就像承受不住它的重量，“哗”地塌陷一块，岩石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同样是大体型，巨鹰却灵活得多，它在空中不断地扇动翅膀，变换方向，翅膀每扇一下，都会形成一道强烈的气流，把山上的树木连根拔起。 这场变异巨兽间的战斗持续了整个两个小时，山林几乎被它们掀翻了起来，最后，伤痕累累的巨蜥发出一声哀鸣，轰然倒地，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巨鹰趁此机会，用锋利的鸟喙啄开了它硕大的头颅，从里面叼出来一只血淋淋的空之精灵。 至此，山林的霸主彻底死亡，山林的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 巨鹰扬首，以胜利者的姿态长鸣三声，开始捕食山林中的野兽、小型变异兽。 老鹰目光如炬，实力超群，几人连忙缩回了山洞，听着外面各种动物此起彼伏的惨叫。 除了饥饿，这更是在立下马威，宣告自己的实力，属于杀鸡儆猴的行为，提醒山中的动物谁才是老大。 十几分钟的工夫，老鹰先后杀死了一只山猪、一头野狼、一只变异犀牛，那只受伤的铜皮虎逃无可逃，也成了老鹰的盘中餐。 坚硬的铜皮在鸟喙下却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被老鹰叼在口中，咬得咔咔作响。 教训了一番山林里的生灵，老鹰才把视线转向死亡的巨蜥身上，欢叫一声，开始大快朵颐。 又过了半个小时，老鹰才抬起血迹斑斑的鸟喙，一展双翼，继续向着南方飞走了。 变异巨鹰能日行一万里，不会满足于这片小小的山林，现在要去祸害南方的动物了。 直到它的身影再也望不见了，几人才从藏身的山洞里走出来。 “走！”方绍看着巨蜥倒下的方向，当机立断道。 苏印风迟疑道：“你要去看那个巨蜥？为什么？” 林宵却同意道：“我们的存粮不够了，正好去采集一些蜥肉，这巨蜥这么大，老鹰一定不会全吃光。” 方绍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我们这样想，其他人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三人一愣：“你的意思是说？” “权能既然在天梯里，那这里一定有人类或者异构生物，”方绍分析道，“我还是倾向于人类，完全变异种应该不会选择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作为自己的根据地。” 林宵若有所思地点头：“这场战斗这么激烈，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如果真的有人类，他们很可能抱着跟我们相同的心思，想来分一杯羹。” 说话间，几人离开河谷，向面目全非的山林中走去。 那个巨蜥栖息的山峰几乎被拦腰折断，大块的岩石掉落下来，砸死了不少动物，山林的地形几乎被改写，到处都是沟壑碎石，异常难走。 用了整整两个小时，一行人才来到了巨蜥的尸体旁边。 尸体倒下来的时候，把无数树木压断在身下，形成了一片林中空地。 如林宵所料，被开膛破肚的巨蜥体内还剩下了不少血肉，已经有几只野兽围着巨蜥尸体分食，方绍吓走了它们，转头对同伴说：“快去割肉，我给你们望风。” 林宵早已撑起一个大袋子，三人合力，把大块大块的巨蜥肉割下来，封入袋子里。 变异兽只要没有毒，都是可以食用的，空之精灵会让它们的肉质变得更加紧实，更加鲜美。 三人采集了两袋子巨蜥肉，西南地域炎热又潮湿，十分不利于存放食物，还是要抽时间做成肉干才行。 方绍一直在围着巨蜥的尸体徘徊，恐吓那些企图靠近巨蜥尸体的野兽，这时突然风一般地跑了回来，抗起林宵就跑：“快走！有什么东西正在往这边来，数量很大！” 二人连忙跟上来，苏印风问：“是人吗？” “不知道，”方绍头也不回跑得飞快，“我只是听到了声音，森林里气味太杂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人类的气味！” 几人迅速地跑到一处灌木丛后隐藏起来，屏着呼吸，注视着外面的动向。 不一会儿，就从东边的林中跳出了一群奇形怪状的人。 这些“人”，一个个皮肤棕黄，身上沾满了兽血和泥土，没有穿衣服，只用兽皮和树叶遮住重点部位，手里拿着石头做成的武器，向着巨蜥冲过去。 面朝几人的时候，能够看到他们咧着嘴大笑，露出一口被磨得十分锋利的尖牙。 他们似乎连话都不会说，只会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就这样围着巨蜥跳起舞来。 “我靠！”苏印风瞠目结舌，骂了一声，“原来真的有野人啊！” “什么，他们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食人族？！”伊索索压低声音，却难掩满脸的兴奋。 “嗯，让你失望了，应该不是，”苏印风摸了摸下巴，“这里应该没有人能给他们吃……还有你到底在兴奋什么？” 那些野人跳完了舞，开始用石器砍起了巨蜥的尸体。林宵看了一会儿，不可思议道：“权能不会是在他们中吧？” 这些没有进化好的类人猿凭什么能代表人类？ 方绍不置可否，权能依然在西南的方向，而他们却是从东边跑出来的。 就在这时，他的耳朵动了动，警惕地看向西南方的山林。 又有声音，又有脚踩地面的声音，正在疾驰而来。 速度极快，发出的动静却很小，整体非常轻盈。 只有方绍能做到这般轻盈，身边的三个人类，就算是改造人，也不可能在奔跑中把脚步声压制到人类肉耳几乎听不到的程度。 完全变异种？不是，听声音的频率，明显是多人发出来的，至少五个以上。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凶险的天梯中，除了茹毛饮血的野人，还有什么人能够在这里生活下去？ 方绍的一颗心越悬越高，就在心弦绷到最紧的那一瞬间，一双红色的铜铃大的眼睛，从森林中浮现出来。 第八十六章 野蛮的文明 那双眼睛属于一只半人高的棕毛猎犬。 它应该是由山里的野狗驯化而来的，还没有完全褪去野性，城市里的狗不会有这样凶悍的目光。 它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冲着野人们凶狠地叫起来。 接着，又有五六只棕毛猎犬从森林里跃了出来，它们的脖子上清一色戴着铁制的项圈，项圈上延伸出一条绳索，牢牢握在几只手里。 这几只手皮肤白皙而干净，细长而不瘦削，是人类的手。 有五六个人从森林里走了出来，他们牵着狗，却意外地没有拿任何武器，赤手空拳地出现在那群野人面前。 方绍一行相互交换了一下讶异的目光，同时矮了矮身子，突然出现的人类让他们心中警铃大作。 更何况，这些人的打扮，十分古怪，与这个山林格格不入，其中一个特点，更是让人过目不忘。 这五六个人清一色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全部都是男孩，脸上还带有些稚气，个个肤白胜雪，而且他们的皮肤是一种自然的白，是天生的，并非是因疾病导致。 仅仅是这一点，就很奇怪。西南地域土生土长的人皮肤多是棕黄色，他们之前遇到的千门御村村民、据点的那位队长，甚至包括巨蜥尸体前的这些野人，无一例外。 而皮肤白皙、鼻梁高挺、脸部棱角分明，这些都是末世之前北方几个国家人种的特征。 为什么北国人会出现在千里之遥的西南地域？ 他们的衣服简单却干净，样式统一，只是颜色不同，这五六个少年的衣服分为三种颜色——蓝色、白色和黑色。 其中蓝色衣服两人，白色衣服三人，只有一人是黑色衣服。 与披着兽皮和树叶的野人站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昭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他们拥有文明。 不同的颜色很有可能代表了不同的派别，只有解决了温饱，催生了文明，才会产生派别，才会因此在服装上费心思。 而最奇怪，最令人过目不忘的特点，则是他们的眼睛上，全都蒙着一个黑色的眼罩。 这些眼罩表面看上去平平无奇，然而在他们转头间，阳光照射之下，能够看到眼罩边缘镶嵌了一圈小拇指宽的银边，散发着耀眼的金属光泽。 他们虽蒙着眼睛，却似乎完全不影响视觉，他们原本是冲着巨蜥尸体去的，看到围着尸体的那些野人，就都停下了脚步。 野人也看到了他们，他们从巨大的尸体上跳下来，挥舞着手中带血的石器，口中不断地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像是在警告和驱逐。 几个少年闭口不言，那唯一的黑色衣服的少年把手中牵狗的绳索交到了另一个人手上，然后，向前走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让数量远大于他们的野人齐齐往后退了几米。 一股相当强大的气场从黑衣少年身上散发出来，他身材矮小，看着肌肉块头也并不大，但是他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把袖子卷起来，露出两条极为精壮的手臂。 虽然被他的气场吓了一跳，但野人的智慧不高，对恐惧也不甚敏感，他们自然而然地把少年的动作当成了挑衅，气得哇哇大叫起来，当即就要操着石器一哄而上。 但同一时间，少年也冲了上来，而且速度比他们快了好几倍。 所以野人们的石器还没有完全举过头顶，少年的身影就已经近在眼前。 下一秒，一个野人高高飞上了天。 那个野人身形高大，比少年高出了足足一头有余，所以少年的拳头是自下而上袭上去的，击中了他的胸部。 巨大的力道直接把他打飞了起来，飞到了近二十米的天空，才“啪”地一声落了地，刹那间便粉身碎骨。 把藏在灌木丛后的四人看呆了。 这还只是个开始，黑衣少年一个赤手空拳的人面对几十个野人，却展现出了压倒性的优势，那些石斧、石矛在他眼中视同无物，根本碰不到他分毫。 反观少年，他的战斗手法极为暴烈、狠辣，每一拳每一掌每一脚都冲着野人的要害而来，完全没有给对方留丝毫活路。 对比方志昀来说，他的体术虽然逊一筹，但战斗过程中展现的那速度、那力量，绝不是常人所能达到的程度。 一招一式，看得灌木丛后的四人心神激荡。 伊索索小嘴微张，紧紧捂着嘴才没有叫出来，她眼睛中爆发出激烈的光芒，紧盯着那个身影，压低声音道：“那个人，他好厉害！好想跟他打一场！” 苏印风扶了下额头，怪叫道：“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心态？” 看上去，少年的力量对比伊索索，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绍抿着嘴，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他们是改造人？” 林宵立刻否认道：“不可能，所有的改造人联合军政都有记录，更不要说，改造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荒山野岭中？” 方绍的眉头紧紧锁起来，他细心留意着少年的打斗动作，深深印在心里。 依附者极有可能就在这些奇怪的人中。 不一会儿，地上便多了数具尸体和数个动弹不得的野人，其他野人早已心胆俱裂，争相逃进了森林。 目送着他们消失在林中，少年没有追下去，而是看向那些倒地却还没死的野人，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开始一一补刀。 而且是用最残忍的方式补刀，几乎每一个人都被他活活地大卸八块。 他的同伴们不远不近地看着，对这种行径视而不见。 方绍心道：“这是种野蛮的行为……他们虽然有文明，但这种文明保留了原始的野蛮和残忍，缺少道德感，与外面的人类大不相同。” 等到所有野人都一命呜呼了，他的同伴才牵着狗走上前，拿出一个大麻袋，开始徒手撕扯巨蜥肉。 他们用手撕的，却比用工具还有效率，只用了二十多分钟，便装满了两个大袋子。 其中一个蓝色衣服的少年，此时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这些就够了吧？” 另一个白衣少年却摇头：“不够不够，这是我们三家的功劳，理应是要我们三家平分，每家只能分到半袋多一点，我们洛斯特家族人多，这些肯定不够。” 洛斯特？ 听到这个名字，林宵微微一怔。 林宵和苏印风都来自东方，黑发黑眼是他们的主要特征，这可不是他们那边的起名方式，而更像北国人的名字。 蓝衣少年不满地说：“那多出来的你们自己拿，我们可不帮忙。” 几个少年因为分配的问题争执起来，而赶走了野人的黑衣少年没有参与割肉，而是在一旁用脚把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碾过来碾过去，此时回过头，语气暴戾地说：“自己拿自己家那份的，吵什么吵，再吵就把你们扔去喂老鹰！” 黑衣少年的身份地位似乎较高，几个少年虽然面有不忿，但都不敢出口跟他顶嘴，埋头撕起肉来。 方绍眯眼打量着这个黑衣少年，他身高不足一米七，戴着眼罩看不清脸，但从小而尖的下巴和薄薄的嘴唇上可以猜测到，他大概是个清秀的少年。 他的头发长及肩膀，是一种罕见的银灰色，而另外几位少年，则是较常见的黑发和金发。 最后装了三袋子巨蜥肉，三个家族各扛各的，黑衣少年独自扛着一袋，却像袋子里装的都是棉花，十分轻松。 另外几位少年也毫不费力，他们正要离开，突然黑衣少年若有所感，敏锐地向灌木丛的方向看了一眼。 “怎么了，梅尔特，”他的同伴催促道，“快走了，太阳要落山了。” “嗯。”黑衣少年盯了一会儿，没有看出所以然来，这才收回目光，与同伴们一同走入了西南方向的森林中。 第八十七章 深山部落 看到少年们走远了，方绍一行才从藏身的灌木丛后走了出来。 除了一副跃跃欲试样子的伊索索，其他三人都表情凝重。 刚才少年们的长相、行为、对话，至少可以看出三个情报。 第一，他们绝不是西南地域的本土居民，很有可能来自于北方的国家。 第二，他们虽然不是本土的人，但在天梯群山中生活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能够完全抛弃曾经的文明，再建立属于自己的文明，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做到的，至少五代人。 第三，他们的体质远远强于普通人，甚至可以跟伊索索这个高程度改造人相媲美，眼罩猜不透是干什么用的，是个神秘而强大的群体。 这三个情报中也带有无数疑点，这些疑点，恐怕不跟他们接触，是不可能弄清楚了。 林宵问：“我们距离下一个权能的依附者还有多远？” 方绍道：“直线距离二十公里，还在西南方向。” 停顿了下，他问道：“要跟吗？” “当然！”三个人异口同声，罕见地达成了一致意见。 虽然少年们的速度很快，但要跟上去并不难，森林中气味混杂，确实很难辨别，但巨蜥的血肉有一股很浓重的腥味，且所到之处经久不散，这成了他们的方向标。 往西南行走了一个小时，一座山脉出现在几人面前。 在名川大山遍地都是的天梯，这座山脉显得十分不起眼，它并不高，最高处也不过几百米，说是个丘陵都可以，但它的覆盖面积却很广，几乎是云雾山的两倍。 地图上对这座山脉有着清晰的标注，名叫激荡山脉。 这种荒无人烟的野山，本不可能有任何上山的道路，但几人却在茂密的树丛中发现了一条小道，还是个开凿出来的石头台阶。 这道台阶甚至比云雾山上那条进山的路更好走一些，不久前似乎下过雨，台阶上有些泥泞，几枚脚印清晰地印在上面，一路延伸到山上。 巨蜥肉的腥气残留在台阶上空，显然几位少年不久前就是从这里登上了激荡山脉。 附近没有其他进山的路，为了避免与他们发生冲撞，一行人在山下等了片刻，这才启程迈上了台阶。 方绍仔细观察着这些台阶，这台阶是由山石开凿而成的，可能是因为缺少合适的切割工具，导致表面凹凸不平，踩上去有些许硌脚。 从台阶的风化和磨损程度上可以看出来，开凿的时间不算久远，应该就是在近几十年之内。 台阶虽弯弯绕绕，但大体是一路向上的，直接通向山顶，且中间没有分出其他岔路，激荡山脉的海拔只有六百多米，不过一会儿就登上了顶。 这里就是激荡山脉的主峰了，山顶居然是一大片开阔且平坦的平台，岩石上覆盖着厚厚的泥土，生长着不少植物。 而就在他们登顶位置的正对面，开辟了一片种植区，种的多数都是小麦，而且样子与人类常吃的不太相同，应该是利用野生小麦慢慢培育而成的。 除了小麦，还有紫薯、番薯和土豆，以及几种在文明地区很难见到的野菜，种类十分丰富。 种植区里没有人，只扎着一个防止鸟兽来偷吃的草人，穿过种植区，入眼的又是一片晾晒架。 大概四五个木架子，上面挂满了用棉线穿着的肉条，每一条肉都有半米长、手臂粗细，晾晒区附近的植物全都被清理掉了，留出了足够的空间供阳光暴晒。 这地方简直无处可躲，几人快速通过，身边的树木渐渐多起来的时候，终于望见了居住区。 那是一片用木制篱笆围起来的区域，在这个角度看不到全貌，但仅仅只是眼前这一小部分，也足有好几亩地。 篱笆里面，搭建着数不清的圆顶白色小屋。 单看造型有点像蒙古包，但蒙古包多是布料的，而这圆顶小屋则是用木头搭起了骨架，又用白色的石头建造而成，只有一层，大小不一，但外形相似。 方绍一行没有再继续往前，到了这里，行人已经随处可见。 他们躲在远一些的树林里，向外窥视。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就有好几批人在他们眼皮底下走过，不只是少年，上到六十岁的老人，下到六岁的小娃娃，各个年龄段的都有。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老人和小孩，中间这年龄段的人，眼上都戴着相同样式的眼罩，而且清一色是男性。 通过观察，几人发现，他们穿的衣服样式都十分类似，只有颜色的差别，数了数，目前一共出现了八种颜色。 黑、白、蓝、靛青、绛紫、正红、墨绿和姜黄。 一行人极为诧异，遇上那几个少年的时候，他们都猜测，这天梯里可能有一个村庄。 但眼前的这个人类聚集区，可不是村庄，它更像是部落。 部落比村庄的凝聚力更强，部落的首领比村长更有权利，部落的秩序和制度也比村庄要更加完善，更加严格。 比如村庄就不可能出现这种风格统一的服装。 同时，部落也比村庄要更加排外。 方绍闭眼感受，他感觉到那个权能的依附者距离此地还有十几公里，似乎并不在部落里。 这时他听到苏印风自言自语道：“奇怪，这里怎么没有女人？” “怎么没有，”林宵向远处一指，“那不就是吗？” 他指的地方是一座圆顶小屋前，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在架子上晾衣服，她穿着朴素的灰色布衣，面容平凡，没有戴眼罩。 她晾好了衣服，却没有走，而是怔怔地站在篱笆旁边，向外张望着，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浮现出艳羡又胆怯地神情。 这时从圆顶小屋里走出来一个戴着眼罩的中年男子，她听到声音，立刻俯身提起了水桶，向那男子慌乱地弯了弯腰，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匆匆忙忙回到了屋里。 虽然有女人，但仅看在外面行走的这些人，还是男性占大多数。 伊索索奇怪地道：“她的衣服怎么跟其他人不一样啊？” 方绍也在思考，一般来说，在一个部落出现这种现象，要么就是这人地位低下，是仆人、奴隶，是伺候主子的人，要么就是她没有被部落承认，属于外人。 不管是哪种可能，她的日子都不会很好过。 几人望了一圈，没有望见先前见过的几位少年，天快黑了，今天是调查不出什么了，于是几人悄悄离开了树林，绕了一个大圈，来到了激荡山脉另一侧的山腰间。 夜晚，刮起了风，北风呼啸，如同老牛叫，一行人找了处避风的地方，生了火，搭起了帐篷，烤了一点巨蜥肉作为晚餐。 巨蜥肉闻起来腥，但用水冲洗一番，烤过之后，却格外美味，它的肉质较紧实，很顶饱。 一顿饭吃下来，只有苏印风和伊索索在天花乱坠地聊天，林宵一言不发，也没吃多少东西，脸上一直挂着若有所思的表情。 最后，那边的两人从天上到海上聊了个遍，终于没处可聊了，苏印风才打了个哈欠，半躺下来，一手撑着脑袋，看向一副思想者造型的林宵，道：“长官，你有什么见解说出来行吗，让大伙也听听呗，没人会嘲笑你的。” 林宵看了他一眼，道：“没有的事，我只是在理思路。” 苏印风道：“理出什么来了？” 方绍也早已看出林宵有话想说，而且一定是跟山中的部落有关。 果然，林宵向部落的方向示意了一眼，道：“关于那些人，你们有什么看法？” 这些人的存在确实难住了方绍，他摇头道：“没看法，说实话，我完全没有思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会形成一个规模不小的部落？” 林宵道：“我倒是有个思路。” “说！”那三人眼睛全都一亮，连忙正襟危坐，等着他的发言。 “只是猜测，”林宵没有急着解释，而是抛出一个看似完全不相关的问题，“你们知道梨落吗？” “梨落？”方绍皱了皱眉，他对这个名字，还真有些印象，好像从哪里听谁说过。 “那个女科学家梨落？”苏印风的神情却霎时变得严肃起来，他坐正了身子，隔着火堆盯着林宵的眼睛，“你不会是怀疑……” “我还是从头说吧，”林宵看了看一脸疑惑的方绍和伊索索，道，“这件事情，要从一百多年前开始说起。” 第八十八章 基因之母 大约一百二十年前，世界曾经爆发过一场极大范围的战争。 战争席卷了全球三分之二的国家，持续时间长达十年，这场战争导致世界格局发生了巨大变化，甚至有十几个小国家在战争中被吞并、被毁灭。 有八千多万人在这场战争中丧失生命，因为教训过于惨痛，战争结束后，全世界的国家只要在经济上还说得过去，都开始大肆修建地下战壕。 也就是现在地下基地的雏形。 就是在这场战争中，诞生了一位传奇的女科学家，梨落。 她是名噪一时的基因学家，是第一个提出并实践基因修改工程的人，被后世称为“基因之母”。 梨落出生于东方大国与北方众国交界处的一个小国家，当然，现在早已堙灭在末世中，成为了联合军政的一个分子。 它在历史上没有留下什么引人注目的痕迹，正是这位天才科学家的存在，才得以让它在历史上得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天才到什么程度？当今世界所有学者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司徒炳文，都视她为偶像。 其实，司徒炳文的改造人计划，就是来自于梨落。 早在一百二十年前，梨落就已经提出了改造人的理论。 当时战况动荡，北方众国和东方大国都在打仗，一个小国家夹在其中，就像激流中的扁舟，随时都有可能被掀翻。 已经是国家基因学博士的梨落，适时地提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计划。 修改人类的基因，改造人类的体质，使之成为以一敌百的强力武器的计划。 同样是改造人，司徒炳文的“物理改造人”，依靠的是外力，是虚拟网络和机械代脑，没了这两样，伊索索和苏印风都会变回普通人。 而梨落发明的改造人，则是深入人类的基因，从根本上强化人类脆弱的身体。 所以她的发明被称为基因改造人，也叫基因变种人。 她的计划得到了小国家和北方众国的支持，尤其是北方众国，为她提供了资金、人员、技术、环境上的种种帮助，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的条件下，梨落埋头钻研，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终于成功制造出了第一批基因改造人。 那是八个婴儿，他们除了是改造人，同时还是世界上第一批不是从母体而是从培养器皿的溶液中诞生的孩子。 这是一项能够写入史册的发明，然而，就在改造人诞生三个月后，梨落的好运气却到了头。 因为战争结束了。 世界大国签订了停战协议，十年的世界战争就此结束。 于是，本来堪称战争之星的改造人们，却成了块烫手的山芋。 小国家和北方众国竭尽全力隐瞒，还好，这时的改造人不过是几个婴儿，掀不起什么波浪，就这样相安无事地瞒了几年之久。 但几年后，联合军政的前身，三十二国盟约建立了起来，开始对战争的遗留问题进行清理。 直到这时，梨落和她的改造人才被世人所知。 而且一经面世，便震动了全世界。 战争后的世界无穷六绝，改造人就是块肥肉，人人都想独吞。 眼见着某些大国又开始对着改造人蠢蠢欲动，三十二国盟约及时止损，做出了把现今的改造人和与之相关的理论全部销毁的决定。 同时梨落也被雪藏，后半生籍籍无名，连何时去世、葬在哪里都没有人知道。 “雪藏？”方绍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关键的问题，“也就是说，没有人再见过她？” “嗯，”林宵接着说，“其实，这些年来一直有那些改造人根本没有被销毁，而是被梨落救走的传言，各种说法都有，我以为这些传言都是空穴来风，没什么价值。” “但看到那些少年的身手，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梨落的基因改造人，如果他们真的从一百二十年前就在这山里生活，到现在也差不过有五六代人了，也符合你的推断。” 苏印风向火堆里丢了几块木柴，把火烧得旺了些：“听起来有点靠谱，但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基因改造人的详细资料？他们戴着眼罩是为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林宵摇摇头，道，“现在除了联合军政最高层的那几个人，恐怕没有人见过这些资料，就算是方叔叔也接触不到。” 方绍接话道：“其实眼罩跟面具是差不多的东西，白芝戴面具是为了挡光，那他们戴眼罩肯定也是为了挡住什么。” “可是，是什么呢？”伊索索托着小脑袋苦苦思索。 “对啊，是什么呢？你们继续猜啊。” 一个戏谑的声音突然自上而下插入到几个人的对话中，伊索索听到这个不属于他们任何人的陌生声音，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向上望去。 下一秒，一个拳头带着凛凛拳风，从天而降。 伊索索想都没想，也操起拳头迎了上去。 两相对撞，对方的拳头几乎是伊索索的两倍大，却被这个坚硬的少女拳头砸得两根指骨直接骨折，而力量上却似乎是上面的更胜一筹，巨大的力道直接把伊索索的双脚压得陷进了泥土中，足有三厘米。 伊索索很震惊，她还从没有见过在力量上压自己一头的人类！ 而对方显然更震惊，出了一拳后，他一个后空翻落在地上，眼罩后的目光盯紧了伊索索的脸，观察了一会儿，迟疑地说：“你是女人？” “……” 这话可太无礼了，方绍已看出这少年身上并没有杀气，刚才那招不过是试探，本不想发生无谓的冲突，但听到这话，他抱着胳膊退到了一旁，把位置给伊索索让了出来。 而伊索索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要往他那张清秀的脸上砸。 带着一股誓要给他毁容的气势，伊索索与那少年缠斗起来。 这两人的打斗方式出奇的相似，都是凭借着绝佳的体质和压倒性的力量优势来碾压对手，技巧和体术只是锦上添花的存在，风格狂野而暴力。 力量上，伊索索罕见地稍逊一筹，但她身形轻薄，灵活度更高，又有硬化皮肤的加持，并不落下风。 而对面那少年体术较强，战斗很有技法，能够回避大部分的攻击，但他的拳头无法对少女坚硬的皮肤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反而是自己身上多了几处伤口。 一来一回，两人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这似乎对双方都造成了不小的刺激，两人越打越起劲，范围也越来越大，不断有树木被两人的拳风误伤，轻则褪一层树皮，重则拦腰折断，更重的直接打成了一地碎片。 方绍带着林宵两人退到了山崖边缘，对林宵而言，眼前正在上演的那是神的战斗，他一个肉体凡胎冲上去就是找死，就算想劝架，也对这两个战斗狂人感到心累。 而方绍和苏印风都是抱着看戏的态度，不大呼精彩就算不错了，根本没想劝架。 直到两人打斗的架势把山上的石头都震了下来，哗啦啦堆成了小山，林宵才扯了扯方绍的袖子，瞪他一眼道：“够了够了，赶紧让他俩停下来，你们想把部落里的人都引过来吗？！” 这地方离部落不算太远，他也不确定这两人打斗的声音会不会传到那些人耳中，但他知道，仅仅一个人，还好，如果呼啦啦来了一群眼罩男，那绝对是个天大的麻烦。 方绍耸耸肩，气定神闲地向前走了几步，一跃而起。 而对战的两人刚好分开了十米距离，正要卯足了劲冲上去，却突然有一个人毫无预兆地降落在两人中间，向他们张开双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伊索索见是方绍，紧急刹车，在他身前一米处停了下来。 而那少年却不会给他这个面子，本着有人阻止他打架，那就把人揍飞的原则，他的冲势丝毫不缓，拳头直冲方绍而来。 方绍伸手把他的拳头挡住了。 他没有小看少年，这一挡用上了百分百的力气，饶是如此，从少年拳头上散发出的巨大力量，把他冲击出去了将近五米，双脚在泥土上留下两条长长的印痕。 几分钟之内，居然出现了两个能扛下自己一击的人，少年不禁一怔，保持着出拳的姿势，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方绍表面脸色不变，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承受少年这一拳的代价，是自己这条胳膊的肌肉一瞬间撕裂开来。 如果换了普通人，能直接把半个身子的骨头给震碎。 他用冷静的目光注视着少年的脸，淡淡一笑，道：“你是来打架的吗？如果是，我就奉陪。” 这句话像是把少年的理智拽了回来，他与方绍对视片刻，突然笑起来，道：“哈哈！有趣！爽！我已经很久没有打得这么痛快了！” 说罢，便收了拳，往后退了一步，跟他们拉开一段距离。 他有着一头银灰色的头发，正是之前一行人见过的黑衣少年。 方绍转头看向还在生气的少女，道：“你也休息休息吧，你的脸都快鼓成包子了。” 伊索索“哒哒哒”跑了过来，冲着少年的脸挥舞小拳头，气愤地说：“是他先惹我的，他居然说我不像女孩！” 方绍扬了扬眉：“他什么时候说了？” “他就是这个意思！”伊索索一双湛蓝的眼镜瞪得很圆，“我哪里不像女孩了！” 苏印风总结道：“外表上哪里都像，内心里哪里都不像。” “你说什么？”湛蓝的眸子瞬间转向了他。 “没什么，我是说你肉体和内心都很强，”苏印风打了个马虎眼，看向那戴着眼罩的少年，“不过你也不赖啊，刚才我们说的话，你不会都偷听到了吧。” 那少年道：“不是偷听，我一直正大光明地坐在上面，你们没发现而已。” 他打量着眼前这四个人的样貌、装扮，好奇道：“你们不像是山里的村民，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吗？” 第八十九章 梨落为名 “我叫梅尔特，回答我，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吗？” 少年自报名号，似乎是为了取信于他们，但他问话的口气可丝毫不客气，带着一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侵略性。 方绍微微笑道：“是或不是，会怎么样吗？” 梅尔特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强硬和暴戾：“如果是，我有话要问你们，如果不是，我就会杀了你们，然后把她抢回去。” 他示意了一下伊索索。 后者又一次炸毛了，苏印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拦住暴躁的伊索索，看向他道：“好彪悍的态度啊，你要她干什么，当压寨夫人？” “差不多，”梅尔特无视掉伊索索眼里喷出的火焰，自顾自地盯着苏印风道，“我们要繁衍，就需要女人，仅此而已。” “没有就光天化日下开抢？”苏印风不可思议道，“这话从你一个小孩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怪？学什么不好非要学这种原始人逻辑？” 不料，梅尔特额头上突然暴起了青筋，全身陡然升起了腾腾杀气，怒视着苏印风，一字一句地吼道：“我只说一次，别、叫、我、小、孩！” “呃，”苏印风不知道哪里冒犯了他，只能往后退了一步，站到伊索索身后，道，“好说好说，少年，别动气。” 梅尔特脸色这才稍稍缓和，转向方绍：“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方绍早已收敛了笑容，目光微寒，道：“恐怕让你失望了，我们是从外面来的，就算不是，就凭你也碰不到她一根头发。” 闻言，梅尔特却没有发怒，反而扯出一个兴奋的笑容，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那可不是你说了算。在我们这里，唯有实力才是一切，要是想夺回你的马子，那就来打败我。” 他语气狂傲，用词粗俗，听得方绍脸色越来越冷。 “不过这件事还是稍微放放吧，我不碰她，你也别用这种眼神瞪着我，”梅尔特话锋一转，“我说过，我有话要问你们。” 林宵道：“你要问什么？” 梅尔特摇摇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家，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式的，话外之音是你们要是不从我就把你们揍晕了扛回去，林宵觉得最大的安全隐患就在眼前，于是说了句“稍等”，四个人跑到离少年远些的地方，凑在一起商量对策。 林宵道：“你们觉得怎么办？” 方绍把手指按得啪啪作响，说：“赶快问完，我要抽他。” “不是这个问题，”林宵按下他蠢蠢欲动的手，“没听他说吗，他要带我们去部落，这不正好是一个混进去打探消息的好机会？说不定依附者就在他们中间。” 苏印风道：“你确定我们混进去不会被群殴？这一整个部落里该不会全是这种变态吧？” 伊索索惊道：“变态？怎么，他也要报复社会？” “不，变态分很多种类型，报复社会，只是其中一种，”苏印风又开始给她灌输奇怪的常识，“满脑子都是异性和满脑子都是战斗的家伙，也是变态，他一个人占了两样。” 方绍冷笑一声，道：“那就跟着他走，把那部落里的变态都抽一遍。” 梅尔特看着去而复返的几个人：“你们想好了？” “嗯，”林宵道，“如果你能保证我们的安全，我们可以跟你走一趟。” “我当然能保证，”梅尔特转过身，踩灭了火堆，挥挥手示意他们跟上，“因为我父亲是族长，我是他们的少主。” 苏印风奇道：“你把我们带回家，就不想知道我们是谁、来干什么的？” “这也包含在我想问的问题中，”梅尔特在前面带路，走得飞快，“不过你们来自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是外面的人，就行。” 他的脚步顿了顿，回头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而且我是少主，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不会为难你们，同样的，我一句话，也能让人把你们撕碎。” 这话的威胁意味很重，黑暗中，传来方绍不屑的冷哼。 队伍沉默了一会儿，每个人都各怀心事，走了一刻钟，部落的灯火在远处微微显出轮廓，林宵突然开口道：“你们……真的是梨落的改造人吗？” 梅尔特一定是听到了他的话，但他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保持着不快不慢的步调，自顾自地向前走，远处的部落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前后绵延上千米，在一片漆黑的山林中，十分壮观。 这一次他们来到了部落的正面，木制篱笆断开一个缺口，做了一个简易的活动门，有两个年轻的眼罩男正站在门口，一人青衣一人白衣，大概就是守卫了。 梅尔特与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回过身，看着始终警惕的几个人，微微弯下了腰，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远方的人们，欢迎来到梨落族。” …… 梅尔特的家几乎在整个部落的正中央，同样是一座圆顶的白色小屋，但门口挂了棕色的门帘，屋顶垂下来金黄的帷幔，在一众风格相同的建筑中彰显了它的特殊。 梅尔特撩开门帘，推门而入。 进门便是个厅堂，虽然是夜晚，却灯火通明，大厅的四角分别搭建了一座灯台，上面各有一台在山里极其少见的油灯，用来做燃料的灯油都是从动物体内提取出来的，十分珍贵，在梨落族，也只有族长和几位长老家可以使用。 其他人家，就只能用壁炉取代油灯，但西南地域天气炎热，这激荡山脉海拔又不算高，常年的温度都维持在20度左右，用壁炉照明，也是件很难受的事情。 地上铺着黄色的地毯，正中央安置着一个长方形的果木条几，桌子上燃着三根白蜡烛，没有椅子，只是在条几周围放了几个软垫。 有一个人正跪坐在软垫上，用抹布擦拭着条几。 是一个漂亮的少女，皮肤白皙，一头红棕色的头发编成麻花辫，但可能是因为缺少打理，显得有些凌乱，她穿着一身布裙，转身的时候，能看到裙子上打着几块补丁。 她听到声音，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就让她看见了梅尔特跟伊索索打斗时，手上最严重的那处伤。 她轻轻叫了一声：“您受伤了，快、快坐下，我给您治伤。” 梅尔特在条几旁坐下，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竖起来，用膝盖撑着手臂，显得十分放荡不羁，他用目光扫了一眼对面的软垫，示意他们随意坐。 他把受伤的那只手放在桌上，少女麻利地从里屋拿出来了各种药物，低着头匆匆从他们身边走过，似乎根本没有发觉家里多了几个陌生人。 方绍观察着她的表情，他发现，少女对他们视而不见，并非是不在意，而是不敢。 不敢多看他们一眼。 少女跪在梅尔特身边，开始一样一样给他上药。 梅尔特体质特殊，不光十分耐打，似乎连伤口的恢复速度都比一般人快，他的两根指头可是实实在在骨折了，但只过了这么一会儿，就可以灵活屈伸了，少女只是在给他治皮外伤。 为他的手缠上了绷带，少女呼出一口气，提着药箱站起来，梅尔特看了她一眼，开口道：“去准备几杯竹叶茶。” “是。”少女低着头，又匆匆回到了里屋，不一会儿，便端出了四杯飘香的茶水。 把茶水一一放在四人面前，她向他们轻轻跪了一下，这才站起来，退出了房间。 自始至终，她的动作都是轻轻的，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来。 让这么一个少女在旁边伺候，四人都觉得十分怪异，脸上的表情也相当不自然。 但梅尔特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不喝茶，只喝水，面前放着一个实木水壶和一个茶杯，他直接拎起水壶，咕噜咕噜往口中灌了半壶，然后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两方人对桌而坐，谁也没有先说话。 方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始终停留在少年脸上。 进入部落之前，少年的那句话，算是坐实了他们的身份。 梨落族。 梨落发明的基因改造人们，在这天梯里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了，并以梨落为名，形成了一个新的种族。 他们在与世隔绝的深山里生活了一百多年，外面世界的日新月异，他们一概不知，就算是五年前到来的末世，也影响不到他们。 这样的一股势力，如果来到了外界，一定会再次改变世界的格局。 第九十章 隐秘往事 “不用这么紧张，我父亲不在家，现在这里，我最大。” 梅尔特率先打破了沉默。 条几上凝重的气氛随着他这一句话缓缓消散了，林宵与苏印风吐出一口气，两人自身的实力不够，从进入这虎穴以来，就悬着一颗心，生怕对方突然翻脸。 好在，梅尔特确实是一副要谈话的样子，林宵进门前仔细地观察过周围，形形色色的眼罩男都在忙各自的事情，应该是没有设埋伏。 这些人强大的实力造就了他们高傲的心态，估计也不屑于做耍阴招这样的事情。 方绍微微低头注视着杯子里的茶水，从进入部落开始，他就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氛围，当然不是针对于他们，但还是让他产生了些许好奇。 梅尔特开诚布公地说：“既然要谈话就要先亮明身份，我再自我介绍一次，我全名为梅尔特·伊兰，是伊兰家族的第七代家主候选人，同时也是梨落族的现任少族长。” 方绍想了想他们不同颜色的衣服，问道：“你们是有八个家族？” “对，没错，”梅尔特先是惊讶，随即释然道，“不同颜色的衣服代表不同的家族，你猜得不错。” “你们可能听说过梨落，但这其中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原来，一百二十年前，梨落发明的第一批基因改造人，一共有八人，且都是男孩。 战后，三十二国盟约对改造人下达了销毁令，梨落本应该将他们上交，但当时，这些男孩子已经长到了四五岁，一个个软软糯糯的如同白玉团子，天真可爱，非常喜人。 几年的相处，梨落早已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个母亲该如何眼睁睁看着孩子去送死？ 所以她做了一个叛逆的决定，在北方众国的掩护下，她与几个信任的实验人员偷偷把改造人们救了出来，一路南下。 在不同的国家躲躲藏藏、胆战心惊地生活了三年，而三十二国盟约的势力也在这三年之内迅速扩大，几乎笼罩了所有北方及东方的国家，对他们的追查也在步步紧逼。 最后，走投无路的一行人进入了天梯，并在这深山老林里为改造人们庆祝了八岁的生日。 从此，他们就在这里定居了。 虽然只是几个孩童，但改造人们已经展现出了不同凡响的战斗才情，他们用了十年的时间在激荡山脉建立了一个小小的村寨，小时候是梨落养育他们，长大了就是他们庇护着梨落，就这样艰苦而顽强地在深山里活了下来。 梨落在逃跑路上染了疾病，没有及时治疗，落下了病根，只活了四十五岁，便英年早逝。 改造人们将她葬在了一处向阳的山坡上，为了报答她的恩情，改造人便以她的名字命名，自称梨落族。 而这八个人就是如今八个家族的祖先，传到现在，已经是第七代了。 “呃，我打断一下啊，”苏印风举了下手，目光复杂，看向表情无波无澜的同伴，“你们不觉得这一段有点不对劲吗？” 方绍和林宵都没有反应，只有伊索索好奇道：“嗯？怎么不对劲啊？”同时回了他一个纯洁的眼神。 “还是我问吧，”苏印风正色道，“我就想问问，你们八个男的，是怎么有后代的？” “哦，你猜不到吗，”梅尔特唰地挑了挑眉，玩味地笑道，“当然是……”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接着一个人暴力地推门而入，把门摔得发出很响的一声。 “梅尔特，你在吗？出事了……”他还没说完，脸上便挨了重重一拳。 “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不让你们进，就给我乖乖在外面等着！”梅尔特满脸冰寒，又甩了一巴掌上去，看着几人牙齿一酸，“没看到我这有客人吗！” 那人的脸霎时肿了两个大包，他抹掉嘴角的血，捂着脸颊，大声喊道：“是，少主，下次一定！” “是个屁，下次、下次、下次，你每次都这么说！”梅尔特向门外望去，鼎沸的人声和耀眼的火光不断地传入屋内，“大晚上的出什么事了，这么乱？” 那人道：“是贝奇家的家主啦，他又要打人了，把他家新来的那个小姑娘从家里打到外面来了，你再不去，非得给活生生打死不可。” 梅尔特狠狠啐了一口：“那个混蛋，净不给我省心！仗着我父亲不在就开始作威作福，在我父亲面前不是听话得跟条狗似的吗？现在倒换了张脸孔！” 说着回头对方绍一行道：“我出去看看，你们在这稍等。” 方绍道：“不必，我们也想见识见识，这深山的梨落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社会。” “随你。”梅尔特说完，便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四人迅速跟上，一路上有不少族人跟着他们一道跑，都是赶着去看戏的。 远远地就望见一个由人组成的包围圈，这出戏的主角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看戏的人稀稀疏疏地站了好几圈，把他们围在其中。 那男人站着，一身青衣，是个戴着眼罩的中年男人，手里持着一根细长的藤条鞭，正一下一下地往少女裸露的背上招呼。 那少女跪坐在硌人的地面上，身上一丝不挂，怀里紧紧抱着一床薄被盖住重点部位，小麦色的肌肤被抽得皮开肉绽，除了新添的，还有一些旧伤，已经结成了痂。 梨落族的一鞭子，那得多重，就算那男人还有点良心控制力道，对少女而言也是一种极为痛苦的酷刑。 虽正承受着惨无人道的虐待，少女眼含泪花，目光却极其坚定和强硬，透出一股化不开的仇恨，把牙龈和嘴唇都咬出了血，居然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这一幕看得梅尔特眉头微皱，他还没来得及出口阻止，一阵银白色的旋风就从他的身边掠过，下一秒就已经出现在了对峙的两人中间。 林宵和苏印风同时抽了口气：“伊索索？！” 伊索索双目圆睁，怒视着中年男人覆盖在眼罩下的双眼，气愤地叫道：“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打她？你没有看见她很疼吗？！” “……”中年男人俯视着这个少女，从头到脚打量了几秒，突然抬头冲周围的围观群众喊道，“这是谁家的女娃娃？长得还挺漂亮的，不要的话，送给我得了！” 围观群众们面面相觑，都很诚实地摇头，伊索索要气炸了，抡起小拳头就要往他肚子上砸。 中年男人丝毫不以为忤，双手掐腰笑嘻嘻欣赏着她的怒容，没想到这一拳下去，他的腹部霎时凹陷下去一个深坑，整个人被砸得向后飞出去，重重撞开了自家的门，又重重落到自家的地板上。 他家里原本有个少年在门后偷听，这下也被突然飞过来的父亲殃及到了，一老一少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时间都动弹不得。 “……” 围观群众傻眼了，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伊索索。 “你、你，”那中年男人挣扎地爬起来，满脸惊骇，“你是什么人，怎么会……” “够了，到此为止。”梅尔特从人群中走出来，边走边脱下外衣，大手一挥，盖在少女裸露的背上。 “少族长，”中年男人终于勉强站了起来，咽下喉咙涌上来的血，捂着肚子来到他面前，“这是我们贝奇家族的家事，您就不必掺和了吧。” 梅尔特冰冷地说：“你关起门来是家事，出了门闹得人尽皆知，就是我们族里的事，怎么，我不能管？”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中年男人脸上陪着笑，眼睛则恶狠狠瞪了一眼仍跪坐在地上的少女，“这女人不肯跟我儿子圆房，我只是教训一下她。” “教训、一下？你都快把她打死了！”梅尔特道，“我们族里女人本就少，你不要，有大把人愿意要，到时候绝后了别哭着来跟我闹，不知好歹！” 一米八的中年男人被一个比他矮了将近一头的少年训斥，还是这种关于女人的话题，纵使这少年是少族长，他的脸面也有些挂不住。 他咬牙切齿道：“既然如此，那少族长愿不愿意给我们交换一下？这女人我们实在受用不起，我看你身后那女娃就挺不错，就是力气大了点。” “大了、点？这人说瞎话不打草稿啊。”苏印风看着被撞成一地碎块的木门，一阵无语。 “她是客人，不是我们族里的人，”梅尔特微微扬起头，意味深长地笑道，“当然，只是现在不是而已。” 方绍眯起眼睛，又按起了手指头：“我看他又在找抽了！” 中年男人还待再说，梅尔特直接一挥手堵住了他的话：“这样吧，这女人去我家住一阵，你们父子也冷静冷静，等什么时候火气消了，再来找我要回去。” 中年男人叹气道：“少族长……” “不用再说了，我不想听，”梅尔特拽着那少女的手臂，要把她拖起来，动作粗暴，毫不怜香惜玉，痛得少女丝丝抽气，“愣着干什么，跟我走！” “啪！”伊索索拍掉了他的手，瞪视着他道：“你别扯她，她已经很疼了！” 梅尔特看她一眼，二话不说把少女扛了起来，风一般冲回了家里。 围观群众看看梅尔特的背影，又瞅瞅脸色阴沉的中年男人，一个个都在心里发笑。 贝奇家主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是个多面派，其他家族的人，尤其是少年人们，鄙视已久，此时看到他吃瘪，都很开心。 “行了行了，散场了散场了！”那个找梅尔特救急被他打了两巴掌的人，适时地站了出来，拍着手，像放羊一样把围观群众们往回赶。 方绍一行跟随梅尔特回到住处，之前泡茶伺候的少女已经换下了凉茶，在屋里等着了，他一进门就把肩上的少女往地上一放，对她说：“莉莲，给她治伤吧。” “是。”名叫莉莲的少女又从屋里拿出了药箱，将半躺在地上的少女扶起来，待看到她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她的动作一顿，眼里流露出不忍。 梅尔特拎起水壶，把剩下的半壶水一饮而尽，对方绍一行说：“本来还想问你们事情的，被这些人一搅和，心情都没了，今天也晚了，你们就住一夜，明天再说吧。” 方绍当然没意见，他巴不得多待几天，把梨落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打探明白。 “莉莲，你给他们安排住的地方，我去休息了。”说罢，他便转身走进了卧室，重重关上了门。 莉莲抬起头，向方绍一行微微颔首：“几位客人请稍等，我给她上完药，就去安排。” 怕弄疼了少女，她的动作十分轻柔，饶是如此，少女依然蜷缩成一团，浑身颤抖。 莉莲边上药，边怜惜地说：“很疼吧？稍微忍一忍。” 这温柔的声音似乎让少女找到了发泄口，她突然张开嘴，“呜呜”地痛哭起来。 第九十一章 少女的恸哭 林宵这辈子最看不得女孩子哭，他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手帕，递给伊索索，让她去给少女擦擦泪。 待少女的心情稍微平复下来了，林宵才在她面前蹲下来，柔声道：“你不要紧张，我们是路过的旅人，是从外面来的，不会伤害你。” 少女用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泪痕，点点头道：“我知道，你们没有眼罩，我能看出来。” 林宵犹豫地问道：“那个，你能告诉我们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吗？这太过分了。” “为什么？”少女低声重复着，突然猛地扬起了头，声音提高了两倍，用刺耳的尖声吼道，“因为他们就是一群疯子！” 突如其来的爆发把林宵吓得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而莉莲扑上去捂她的嘴，慌乱地向梅尔特的卧室看了一眼。 少女的声音透过莉莲的双手，持续不断地传出来：“为什么要阻止我？我不怕他们，我偏要说！大不了就打死我！” 莉莲不语，只是紧紧抱住了她，不管她如何剧烈挣扎，都不松手。 少女还在叫着：“想让我跟他儿子圆房？呸，做梦去吧！我都有婚约了，我本来可以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现在却被囚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做他们的奴隶！他们就是打死我，也别想让我给他们生儿育女！” 林宵看她小麦色的肌肤就能猜出来，她应该不是梨落族，而是西南地域本地的村民，而少女的话似乎也证实了，她是被掳来的。 在莉莲的怀抱中，少女终于完全冷静下来了，微微喘了几口粗气，又喝了点水，她才开口讲述道： “我家在云雾山，村子虽然不大，但家里有几片地，我爸又会打猎，生活得还算富足。大概是……几个月前，我已经记不清时间了，我上山砍柴的时候，遇到了一群戴着眼罩的怪人，他们打晕了我，等我再次醒过来，就已经到了这个地方。” 她似乎回忆起了可怕的事情，捂住了脸，肩膀不住颤抖：“他们为了争夺我，打了起来。他们……他们根本不是人！人类打架不可能这么撼天动地，你们可能不相信，他们这几场打下来，活生生把一座小山峰给削平了！” 林宵大有感触地说：“不，我们信。” 少女恨恨地说：“他们就是这样，在山上看到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就打晕了抢回来，想要的家族会派代表公开比试，最后获胜的才能得到她……我们就像商品一样，成了他们比试的筹码。” “最后，那个贝奇家主赢得了胜利，把我带回了家，他让我当他儿子的老婆，我不从，他就打我，用那么粗的鞭子抽我，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所以今天想试着逃跑，但很快就被他发现，拖了回来，把我往死里打。” 她泪眼模糊地看向伊索索：“如果不是这个妹妹冲出来，我可能就被打死了……但我现在，根本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众人听得一阵唏嘘，林宵眉头紧锁，苏印风则疑惑道：“打女人，在这里是常态吗？” 莉莲低着头说：“这……不能说是常态，贝奇家主性格恶劣是人人皆知的，其他人，至少族长和少主我没见过……在这里，女人的地位真的很低，他们大概根本不屑于打我们。” 方绍看着她白皙的皮肤和如画的眉目，问道：“你也是被掳来的？” “不，”莉莲道，“我就是这里出生长大的。” “哦，原来你也是梨落族。” 莉莲摇摇头，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其实，我，不能算是梨落族。” 梨落族形成现在这样的社会，主要跟他们的基因缺陷有关。 人为修改基因，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要想完全实现至少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梨落虽然把几代人的努力浓缩在了短短五年之内，但造成的后果是，第一代改造人的基因调整得并不完善。 在他们成长过程中，这种基因的缺陷开始慢慢显露出来。 其中一个跟生育息息相关。 当年的八个初代改造人，他们从小到大能够接触到的异性就只有梨落这个母亲和另外几位女性实验人员，虽然基因经过了调整，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拥有每个正常人都有的欲望。 这个朦胧的念想在梨落活着的时候，还可以抑制，而梨落去世之后，他们正值壮年，其他实验人员根本阻止不了这八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于是云雾山居民们的噩梦就来临了。 那个时候的云雾山比现在热闹得多，有不少从遥远的国家来躲避战乱的人们在这里安家，其中也有很多姑娘。 初代梨落族凭借着他们压倒性的实力优势，从村子里掠夺女性带回部落，第二代族人才由此诞生。 初代因为从外界而来，接受过文明的熏陶，再加上对梨落这个母亲的眷恋，这些掠夺来的女人生活得还算不错，他们一夫一妻，共同养育儿女，除了生活与世隔绝，跟外面的社会也没有不同。 那时候的梨落族还没有做出如今这种放下碗就骂娘的事。 但慢慢地，问题就出来了。 出在第二代身上。 梨落族因为基因问题，生育能力较低，且后代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男性，女婴十分稀少，他们不得不打破一夫一妻的制度，继续掠夺云雾山的村民。 而最最关键的是，梨落族的基因，是只传男不传女的。 也就是说，如果出生的是男孩，就是携带修改基因的梨落族，他们身强体壮，力大无穷，拥有绝佳的战斗才情，且患疾病的概率大大降低，仅仅是普通人的五分之一。 但如果出生的是女孩，那她们就只是普通的女孩，不会像伊索索一样力拔山兮，体力劳动完全用不上她们，脑力劳动？在这里几乎不存在。 于是男女之间生理上本来就存在的差距被无限扩大了。 在文明诞生之初，强者对弱者的态度向来是统治与压迫。 无论是国与国、集体与集体还是人与人之间，都是如此。 只有文明迈上了新的台阶，达到一个更高的层次，才会出现进步的人和思想打破这种现状，建立相对平等的新秩序。 但显然，梨落族没有达到这个层次，他们的秩序、他们的体系、他们的阶级，都是建立在一种原始文明上的。 所以，在这里形成一个完全的男权社会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二代受到父母辈的熏陶，还留有一些文明的余骸，到了三代、四代……梅尔特这一代，这种残余的文明痕迹就彻底消散无踪了。 女性成了仆人、奴隶，以及生儿育女的机器。 她们中有许多都是被掠夺而来的，为了防止逃跑，她们甚至不被允许离开部落半步。 所以，现在的梨落族人对女眷好不好，基本取决于他还有没有良心。 没良心的，可能就像贝奇家主一样，动辄打骂，不把她们当人看。 “就是这样，我虽然在这里出生成长，但我不是他们的族人，只是个外人。” 莉莲低着头，拽着打着补丁的裙角，语气落寞，看不清她的表情。 方绍心道：“难怪，从进入部落以来就感受到的那种奇怪氛围，就是源自于此啊。” 少女在旁边哼了一声，说：“看吧，他们对自己女儿都这种态度，像我们这样的女人，就更没好日子过了。哦对了，我叫狄谷暮雪，狄谷是我的姓，也是我们村的名字，你们可以直接叫我暮雪。” 林宵小心翼翼地问：“你这是好了？” “勉强吧，”暮雪看着他，眼睛突然爆发出光彩，“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吧？那、那能不能带我走，带我回村子就行了，我家就在云雾山！” “当然，我们有能力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林宵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冒昧问一句，你家在哪一个村子？云雾山有不少村庄吧。” “就是山腰上那个，”看到了回家的希望，暮雪兴高采烈地说，“山腰上，雾气比较薄，还有几块田地的那个，除了后山的千门御，只有我们村子里有地！” “……” 林宵抬头与苏印风的目光相对，双双失语了。 她说的村子，不正是那个已经完全沦为丧尸巢穴的村庄吗？ 虽然离开云雾山前，方绍将村子里的丧尸病毒都收了回去，但跟千门御村的村民不一样，他们是死后感染的，就算没有了病毒，也只是变回一具具普通的尸体而已。 暮雪几个月前被掳来梨落族，在那之后不久，狄谷村就遭遇了灭顶之灾，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但对现在的暮雪来说，那绝对是晴天霹雳。 直接把她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给劈没了。 两人凑到一起，低声商量：“这……还是要告诉她吧，不然我们带她走了，看到村子的惨象，她岂不是更接受不了。” 林宵咬咬牙：“对，必须现在跟她敞开说了，然后让她自己决定该怎么办，我去说。” 他整理了一下语言和心情，向暮雪走去。 暮雪坐在地上跟莉莲小声说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了一眼：“什么事？” “呃，”林宵深吸一口气，张开了嘴，“……没事，我来拿杯子。” 身后的苏印风一个趔趄，看着林宵抄起条几上的茶杯，又画了个圈走了回来，咬牙切齿道：“你干什么！不是跟她敞开了说吗！” 林宵崩溃地抓头发：“我实在说不出口，这太残忍了！苏印风，你脸皮厚，你去说！” 苏印风步步后退：“我也说不出口啊，这跟脸皮厚不厚有关系吗？这跟有没有良心有关系！伊索索，上！” 伊索索也跳了起来：“我才不要当坏人呢！要去你们去！” 三个人在角落里争论不休的时候，方绍已经缓缓走向了暮雪，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黑色的眸子：“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暮雪：“？” 房间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只见暮雪撕扯着头发，不可置信地嘶吼道：“怎么会这样？爸爸、妈妈……为什么，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啊啊啊！” 三人看着痛哭不止的暮雪，都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苏印风瞥了眼一脸平静的方绍，喃喃自语道：“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论没良心，梨落族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任何言语对此时的少女来说都苍白无力，她需要一个宣泄的窗口，莉莲又将她抱在了怀里，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少女的恸哭从一开始的惊天动地，到最后只剩下一声声沙哑的呜咽，林宵正要上前试着安慰一下，卧室的门却突然开了。 第九十二章 红色的祸患 梅尔特穿着一身黑色睡袍，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少女的呜咽声戛然而止。 房间里的气氛凝滞了，苏印风看着他道：“你不休息去了吗，又跑出来干什么？” 梅尔特面无表情地说：“因为你们吵得我睡不着觉了。” 眼罩下的冷酷目光移到了暮雪身上：“尤其是你，大半夜的哭哭啼啼做什么？我警告你，别把眼泪抹我衣服上。” 暮雪这才意识到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衣，她眼睛里突然闪过一抹异样的光，毅然决然抽过衣服，狠狠擤了下鼻涕。 “……” 梅尔特盯了她足足十秒钟。 除了方绍，房间里其他人的心则猛地揪了起来。 先前的相处和交流，几人已经看出来，梅尔特虽然不是不讲道理的主儿，但他性格暴躁，报信的人仅仅只是没有在门外等待，就被他重重打了一拳、扇了一巴掌。 暮雪这一出，简直就是在寻死，虽然隔着眼罩看不到他的眼神，但众人仿佛都感受到了从他身上陡然升腾起来的怒火。 苏印风和伊索索已经做好了冲上去阻止血案发生的准备，只见梅尔特绷起了肩膀，双手用力握成拳，力气大得手背上凸显出了一条条青筋，但却没有挪动一步，只是在原地站着。 良久，他身上的怒火渐渐熄灭了，慢慢松了拳头，全身都放松下来。 他开口道：“你要是想自杀，我就给你条腰带，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寻死。” 完全出乎意料的发展让暮雪怔了怔，梅尔特已经转过身，走回了卧室，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不过你对我们有用，我是不会杀你的，你要是能在我眼皮底下自杀成功，也算是你的本事。” 说完这句话，他就砸上了房门，把几双视线隔绝在了门外。 暮雪呆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动作缓慢地抱住膝盖，把脸埋在臂弯中。 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残酷的消息，以及思考未来的人生，莉莲站起来，轻轻地说：“我们走吧，让她自己冷静一会儿。” 几人悄悄地退了出去，莉莲带他们来到了后院，这里建造着几栋稍小些的圆顶小屋，都是卧房，除了族长、少主和服侍他们的莉莲，伊兰家族的其他人就住在这里。 莉莲轻轻拉开一扇门看了看，这栋小屋住着的都是孩子，大到十一二岁，小的只有三四岁，睡得正香，房间里传来均匀而恬适的呼吸声。 确认调皮捣蛋的孩子都睡好了，莉莲这才带着他们来到最外侧的一栋小屋前。 小屋里没有人，也没有任何照明，漆黑一片，方绍向里面走了走，借着门外的月光和火光，他发现地上摆着几张低矮的小床，有点像东洋的榻榻米，床上用具一应俱全。 门口的小桌上摆放着蜡烛，还有火石和火条，方绍拿着火条，用火石打着了火，把蜡烛点燃了。 一根蜡烛并不能照亮这屋子的全貌，但终究不是睁眼瞎了。 莉莲向他们弯了弯腰，说道：“请几位客人在这里休息吧，明早上我会来叫各位。” 她顿了顿，像是不放心，又补充道：“我知道各位对梨落族的部落一定很好奇，但晚上最好不要去别处游逛，并不是所有族人都像少主一样，有一部分族人对外人抱有敌意，我怕他们见了会惹出乱子。” 林宵向她回报一个微笑：“我明白了，明天还要继续麻烦你。” 方绍则道：“我有个问题，不知道你能不能解答。” 莉莲一怔，道：“如果是关于梨落族的，我可以试一下。” 方绍屈起手指在自己眼睛旁边轻轻一敲，道：“他们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苏印风听了，立刻接话道：“对啊，我们还没来得及问，他们戴着眼罩，不会又是不能见光之类的吧？” 莉莲道：“确实是不能见一样东西，但不是光。” “那是什么？” “是，红色。” “啊？” 莉莲的话大大出乎了几人的预料，在方绍的猜测里，最大的可能性是基因缺陷导致视网膜对光敏感，或者在光下无法准确识别外物，就像曝光过度的照片一样，所以要挡住阳光。 却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不能见的，是一种颜色。 “没错，红色，血的颜色，”莉莲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神情，“他们一见红色就发疯！” 这也是梨落族的基因缺陷之一。 每个男孩成长到十二岁，他们对红色系的色彩敏感度就会显着提高。 这种类似于血液的颜色，会刺激他们的神经系统，使身体急速分泌大量的多巴胺，他们就会陷入一种“兴奋”的状态。 这种“兴奋”状态只有通过战斗才可以缓解，一旦兴奋期超过半小时，他们就会更上一层，进入“暴走”状态。 这种状态下的梨落族，六亲不认，彻底陷入疯狂，成为只知道战斗的狂魔，同时身体的各项能力也会产生一个巨大的飞跃。 但巨大的飞跃同时也会带来巨大的负担，如果能及时阻止，轻则表皮毛细血管爆裂，浑身浴血，重则浑身肌腱骨头永久性断裂，终生不愈，变成残废。 如果不加以制止，他们甚至可能会一直战斗下去，直到气绝身亡。 而步入老年之后，这种症状就会逐渐减轻，六十岁以后，就几乎不复存在了。 在初代还没有来到西南地域的时候，梨落就通过身体检查，发现了这个问题。 但那时候他们流亡国外，梨落根本没有机会为他们再次调整基因，只好退而求其次，发明了这种眼罩。 这眼罩其实担当的是墨镜的功能，它能够抹去梨落族眼中所有的色彩，只留下黑白灰三色。 为了防止战斗中脱落，而做成了眼罩的样子。 它把梨落族的世界，从此变成了灰白色。 梨落族的男孩在十二岁以后都要佩戴眼罩，一直到六十岁才可摘下。 莉莲解释完之后，就向他们行了一礼，带着恐惧的表情告辞了。 夜已深，四人躺在各自的床上，却毫无睡意，除了方绍，其余三人都是被今天的所见所闻冲击，导致心神激荡，难以入睡。 方绍则是在思考别的事情，自从他可以感受到权能的距离后，他一直在时时关注。 那个权能此时依然停留在西南大约二十公里的地方。 他虽说可以感受到方向和距离，但存在一定误差，无法具体定位，如果那人在方圆几百米内走动，他是无法具体感受到的。 但至少能确定，他一定没有大范围的移动。 既然在这深山里没有其他的住家，那依附者十有八九就是梨落族。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啊。 虽然没有正式跟他们过招，但方绍已经从细枝末节中推断出来，单单一个梅尔特，跟自己的实力差距就已经很小了。 不要说，他还只是个少年，还在成长阶段。 如果依附者是个正值壮年的梨落族，又有权能加持，那一定是一场苦战。 自己几天前刚刚经历一场大放血，现在还比较虚弱，没有恢复到巅峰状态。 “真的好在意，如果能在梨落族多住几天，我得抽个机会去确认一下，最好能知道他获得了哪个权能，再对症下药，为战斗做好充分的准备。” ……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晨光已经笼罩大地，卧室门“咣”一声打开了，梅尔特走了出来。 他开门关门的时候用力很大，这是一种习惯，也一定程度上彰显了他的个性。 可怜那木门，身上已经伤痕累累，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宣告退休了。 客厅的条几上已经备好了一壶清水，梅尔特视旁边的杯子于无物，灌下了半壶水之后，虚掩的伙房门里传来少女的声音，他搁下水壶，推开门走了进去。 正蹲在地上择菜的两个少女同时抬头看他，莉莲唰地站起来，把手上的泥土在围裙上擦了擦，脸色发白，道：“少主……” 暮雪却毫无反应，仍旧摘着手中的烂叶，把他当成了空气。 梅尔特看她们才刚刚开始择菜，还没有开火，不由得皱眉，道：“今天怎么这么晚？” 莉莲低头道：“我五点就起了，但今天新加了几位客人，暮雪又不太会做菜，我……实在忙不过来，刚刚才把孩子们的饭做出来，送过去了。” 梅尔特惊讶地看向暮雪：“你居然不会做饭？” 这在山里可是个稀罕事，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还有什么比深山的人家更穷苦的吗？他们的孩子更应该早早便做起家务，为长辈分担压力才对。 暮雪哼了一声，她根本不想搭理这个人，但既然问了，她还是不情不愿地开口道：“我们家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棵青菜，当然不会做了，我们平时吃的最多的就是蒸紫薯、烤紫薯、烤甘薯，还有烤土豆，这个我擅长。” 梅尔特点点头，心中了然了。 云雾山缺少光照，就算种了蔬菜也是焉了吧唧的，每户人家分到的土地又十分有限，他们种的多是土豆甘薯一类的好存放的作物。 莉莲把择好的青菜放在盆里，从水缸里舀了两勺水，开始洗菜，边洗边说：“少主您先去洗漱吧，我们立刻就好。” 眼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了，梅尔特叹口气，撸起了袖子，道：“还是我来吧。” 半个小时后，莉莲带着方绍一行回到了客厅，一进门便有一股香气扑鼻，条几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和七副碗筷，梅尔特托着下巴坐在主位上，对着他们一点头。 暮雪把最后一盘菜往桌上一放，依然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一句话重复了三次来表达她的震惊：“他居然会做饭？他居然会做饭？他居然会做饭？太太太不可思议了！” 莉莲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声道：“何止啊，少主做的菜特别好吃，小时候他就经常给我……” 她咬了咬嘴唇，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微低下头，露出一抹落寞的神情。 第九十三章 挑战 饭桌上，摆了一盘肉饼和三四道小菜。 早餐没有那么丰盛，但每一道都香气扑鼻。 这山里的食材、调料，都是纯天然的，调味品除了盐，其余都是各式各样从植物里提取出的香料，口味极其丰富，比城市里常用的味精、鸡精可健康多了。 莉莲给客人们倒了茶，正要退下，梅尔特挥了挥手，道：“你们也坐下，一起吃吧。” 自从离开联合军政，林宵他们虽然也经常会吃肉，但调料只有盐和糖，味道单调了些，猛然品尝到这极尽丰富的香料腌制而成的肉馅，全都胃口大开，卖相普通的肉饼几乎成了珍馐大餐。 伊索索吃完了两张肉饼，又夹起了第三张，咀嚼的空隙不忘赞叹道：“比我们上次喝的鸡汤还好吃，我宣布这就是最好吃的东西了！是莉莲姐姐做的吗？” 梅尔特咳了一声，淡淡地举手道：“是我做的。” “……” 伊索索险些被口中的肉饼噎住。 方绍适时地倒了杯茶给她，她咕噜咕噜灌下去，目光复杂地看着剩下的半张肉饼，道：“我突然吃不下去了。” “……”梅尔特指了指门口，暴躁地说，“爱吃吃，不吃就滚蛋！” 整个饭桌上，只有方绍心情平淡如水，食之无味。 虽然跟着林宵这几个人类，他一路上已经习惯了吃熟食，但吃东西对他来说还是一种果腹的手段，不会对这满桌的美食产生丝毫喜恶的倾向。 吃完早餐，梅尔特把莉莲和暮雪支去了外面打水，与方绍一行对桌而坐。 方绍不跟他废话，直接进入主题：“有什么问题，别藏着掖着了，赶紧问吧。” 梅尔特好吃好喝地伺候他们，当然不是白白付出，而是心有所求。 一个从小生活在深山、不谙世事的少年，他想问的问题方绍几乎能猜出来。 果然，梅尔特道：“这个问题，对你们来说很简单。” “我想要知道现在世界的情况，包括最强的国家、最大的势力、最发达的科技，以及，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梨落族虽然与世隔绝，但空之精灵的灾难毕竟席卷全球，他们对于世界的异变还是有所察觉。 以前，梨落族是天梯绝对的霸主，所有猛兽都要绕着走的存在，它们就像梨落族自家后院养的家畜，随取随用。 管你是狮子老虎鬣狗犀牛，到了梨落族面前都得像猫狗一样温驯。 但五年前，山里却突然出现了巨型的变异兽。 它们中有的身形夸张得如同小山，破坏力超群，同时也有着强烈的领地意识。 更重要的是，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它们都不会死，就算心脏被剖开，内脏被抓烂，休整一阵后，它们又会完全恢复原状，生龙活虎地继续践踏天梯的生灵。 这一度给梨落族带来巨大的麻烦，甚至有几个族人在与变异兽战斗的过程中死去。 直到某一次，他们活捉了一只小型的变异兽，为了研究，撬开了它的颅脑。 然后在它的头颅内部，发现了一个浅蓝色的长着翅膀的小人。 把小人剥离出来后，变异兽才发出最后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彻底没了气息。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世界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变故。 也不是没有族人对此感到好奇，尤其是梅尔特这样的少年人，但族中有严格的规定，绝不允许任何族人离开天梯，绝不允许任何族人接触外界。 这是从初代便留下来的规矩，梨落族对外界而言，是肥肉、是筹码，是一经现身就要改变世界格局的存在，梨落族的出场，几乎就是第二次世界战争的导火线。 于是目光长远的梨落制定了严格的规矩，既是把世界战争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中，又把梨落族彻底禁锢在了深山中。 梨落族是部落，部落对族人的约束，比村庄要更有力度。 再加上，如今的族长，梅尔特的父亲，又是一位即便放在梨落族中也极为出众的战斗天才。 所以，这些少年人们，虽然好奇，却没有一个敢于挑战族长，打破祖宗的规矩。 梅尔特那时在山崖上偷听方绍一行的谈话，确认他们是从外面来的人，临时起意，想要趁着此时父亲不在族中，向他们打听外界的消息。 其实这不光是梅尔特一人的想法，与他抱有同样心思的还有另外几个同龄人，他们是从小到大的玩伴，没有明说也对梅尔特的计划心知肚明，并愿意为他排除重难。 到底是少年人，虽然不敢明着违抗族规，但打个擦边球的胆量还是有的。 梅尔特戴着眼罩，看不见他的眼睛，但谁都能猜到，此时他的眼神一定充满了求知与向往。 方绍与林宵一个对视，讲故事还是林宵在行，于是方绍向他使了一个眼神，意思是让他回答。 林宵想了想，打开了随身的背包。 包里一阵蓝光闪烁，一只蓝色的小人倏地飞了出来，伸展了一下四肢和翅膀，在室内环绕起舞。 这只空之精灵就是一只追着林宵不放的那只，林宵摆脱不了，就在来到梨落族之前把它塞进了包里。 好在它不用呼吸也不用吃喝，不会寂寞也不怕黑，缩在包里倒挺老实。 苏印风说在和平时代这就是他理想中的宠物。 梅尔特看到空之精灵，唰地一下站起来，摆出了战斗的架势。 他已经数次见到空之精灵，这种可以令野兽巨大化、甚至不死化的东西，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就是这个！”他叫道，“这是什么东西？” “要想将明白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要从它开始说起，”林宵道，“它们是空之精灵。” 一刻钟后。 梅尔特脸上震惊的表情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肃然和凝重。 “不敢相信，这些年来，世界上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开口道。 “嗯，现在是人类与异构生物两分天下，之前异构生物牢牢占据优势，但改造人出现以后，人类也看到了些希望。”林宵道。 这些消息对梅尔特造成了冲击。 他们遵守规矩，不迈出山林半步，是因为梨落害怕这一股崭新而强大的力量会改变世界的格局，从而引发战争。 但现在，以往的世界格局早已不复存在，人类与异构生物的种族对峙让人类内部的矛盾变得越发渺小。 那他们……是不是也应该做出改变？ ——不可能的，那些墨守成规的老古董，才不会被这些消息打动。 梅尔特摇摇头，把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摇出了脑袋。 “司徒炳文……物理改造人，原来如此，你就是物理改造人吧，”梅尔特看向了伊索索，“虽然是劣等品，但好歹也算是我们的同类。” 伊索索双目一瞪：“你才是劣等品！你全家都是劣等品！不信我们来较量一下！” 梅尔特哈哈一笑：“我正有此意，我还没有见过女改造人呢，如果我赢了，你就别走了，留下来陪我吧！” “你！”伊索索当即就要打人，被梅尔特一抬手挡住，而方绍的面色却慢慢冷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听不得有男人对伊索索说这话。 因为权能的关系，他有了稍许的感情，但现在的他还无法分辨这些感情的区别，只隐隐约约觉得，对伊索索的感情和对林宵的感情，属于同一种。 如果是普通人类，自然很容易就能明白，这是一种家人之情。 一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另一个是被母亲托付给自己的女孩。 但对方绍而言，他还需要时间探索。 但此时，出于一种“哥哥”或者说“老父亲”的心态，他已经对所有接近伊索索的男性产生了敌意。 那一边，伊索索和梅尔特隔着一张桌子过招，两人的动作都快得只剩下残影，虽激烈，却完全没有碰到桌面分毫，水杯里的水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波纹。 方绍不阻拦，苏印风怕殃及，林宵有心无力，三人就这样看了一场安静又激烈的好戏，直到客厅的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一个人匆忙冲了进来，一进门就吼道：“梅尔特，不好了！” 梅尔特抄起一只茶杯直接丢了过去，怒道：“我说了多少遍了，没有我的命令，给我在外面等着！” 那人一歪头躲过了杯子的袭击，看着站在桌子两侧的这一男一女，都怒气冲冲的样子，挑了挑眉，揶揄道：“呦，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跟你无关！”打得正爽，却被人打断，梅尔特看着快抓狂了，“又怎么了，怎么成天大惊小怪的！” 那人指了指门外：“就是贝奇家主啦，他要来要回那个女人了。” 梅尔特皱眉：“让他滚！” “我让他滚，他也得听我的，少主您还是亲自去吧。”那人说着，便闪开了门口。 梅尔特正要出门，方绍突然站了起来，一个闪身挡在他面前。 梅尔特面若冰霜，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几个意思？” 方绍微微一笑，道：“你好像说过，在梨落族，实力才是一切？” 梅尔特道：“这是事实。” “从外面掳来的女人，也是比试之后，获胜的一方才能得到她？”方绍继续问。 梅尔特捏起了拳头，额头上暴出青筋：“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没工夫跟你打哑谜！” 方绍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我要挑战贝奇家主！” “啥？！” 不光梅尔特，屋内的其他三人也同时吼了出来。 话音未落，便听门外传来一个雄厚的声音：“谁要挑战我？” 昨晚有过一面之缘的贝奇家主大步跨入了客厅，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集中在方绍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秒钟，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挑战我？就凭你一个小白脸？” 方绍面不改色道：“不敢当，论起脸，还是你们更白。” 他话中的暗讽让贝奇家主勃然大怒，他勉力压制住怒火，冷笑一声，缓缓道：“年轻人，我再给你五秒钟的思考时间，时间一过，可就不能反悔了。” “五。” “如果我赢了，你就不能再纠缠那小姑娘，”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方绍直接打断了他的倒数，自顾自说起了条件，“但这筹码太小了，打起来不起劲吧，所以你还要再交出你的一样东西。” 贝奇家主没想到这年轻人直接把他的那一丁点好心当垃圾扔了，怒极反笑，道：“什么东西？” “你的舌头，”方绍微笑地说出残忍的话，“如果我赢了，你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 远处响起了几声狗叫，贝奇家主的脸黑成了茄子，他还从来没有被小辈这么无礼地对待过，此时气得浑身发抖。 听了方绍的话，熟悉他的三人都觉得十分荒唐。 “这人突然抽什么风？他怎么可能会为个刚认识一个晚上的女孩出头？突然开窍，同情心泛滥了？不对，不可能，这绝对有问题！” 方绍嘴角含笑，眼底却闪过一抹暗光，他当然不是为了暮雪才强行挑战贝奇家主，而是因为，这个男人昨晚曾言语调戏过伊索索。 他刚好想试探一下梨落族的实力，于是就选了他作为第一个试验品。 救下暮雪只不过是顺便。 因为昨晚的事，他对眼前的男人有一种强烈的厌恶感。 这种厌恶感在他过去的生命中只出现过两次。 一次是明川社的社长曾凡，已经被他亲手淹死在臭水沟里。 另一次是千门御村的村民，因为村长舍弃生命的赎罪为他们赢得了尊严，所以放过了他们。 而眼前的男人，既然他管不住那张嘴，那就把嘴里的东西拔出来，让它变摆设吧。 贝奇家主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要让你为你的狂妄付出代价！” “如果我赢了，就把你的双手双脚砍下来！”贝奇家主狂笑道，“我要把它们放在家里当摆设！” “呵呵，你就算要心肝肺也没问题，”方绍说着看向梅尔特，“都听见了吧，就由你来当见证人吧。” 被方绍震慑到了的梅尔特如梦初醒，后知后觉道：“你真的要跟他打？你疯了吗，你……” “疯？不不，我做的事都是经过深入思考的，”方绍的眼睛中浮现出一抹狠厉，“我倒要看看，是谁先付出代价！” 第九十四章 首战梨落族 方绍和贝奇家主的约战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梨落族。 “居然有个外人要挑战贝奇家主？”有人震惊。 “好像是少族长的客人，暂住在伊兰家，不过少族长收留那几个人，也算是违反族规了吧。”有人分析。 “不要命就直说呀，拐弯抹角的干什么。”有人不屑。 “他只来了一晚上吧，怎么会跟贝奇家主有恩怨？”有人疑问。 “好像是他跟贝奇家新得来的女孩一见钟情，昨天贝奇家主差点把她打死，这是要给她出气呢。”有人把道听途说来的消息添油加醋，传得越来越离谱。 “哈哈，真有意思，这个挑战，我还挺期待的。”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浩浩荡荡的人群涌向部落东南一公里外的一座小山头，这座山头是激荡山脉的侧峰，海拔五百米，名叫黑石顶。 它的主体是由一大块黝黑的石头构成，表面寸草不生，被梨落族磨光滑了之后，改造成了训练场和斗战场。 平时所有的挑战都是在这里进行。 一圈木围栏将斗战场圈了起来，围栏外站满了看热闹的群众，林宵三人和梅尔特都在其中，莉莲和暮雪也被特别允许离开部落，前来观战。 这些梨落族兴冲冲地跑来看戏，其实主要是出于对外人的好奇。 没有一个人认为贝奇家主会输。 一个外人强行挑战梨落族，在他们眼里就是以卵击石，就是找死。 还有一部分人是来看贝奇家主出丑的。 在他们看来，这种挑战，只有贝奇家主稍微吃一下瘪，或者时间超过五分钟，那都是出丑，可以尽情嘲笑。 贝奇家主性格恶劣，气量狭小，睚眦必报，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很看不上他。 但他既然能当家主，那一定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梨落族八个家族的家主，也都是战出来的。 梨落族也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权力斗争。 现任家主六十岁以后就会退位，成为家老，而这个家族中所有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族人，将举行盛大的比武会，通过对战的方式选出下一任家主。 成为家主有许多好处，其中一个，就是获得了挑战族长的资格。 家主们可以随时向族长发起上位之战，如果打败了现任族长，就可以一跃成为整个梨落族的首领，自己的大儿子则获得少主之位。 成为族长，好处更多，其中一个，就是族长拥有与部落中所有未婚已婚的女人结合的权利，可以更好地开枝散叶，壮大自己的家族。 贝奇家主就曾向现任族长发起过挑战，最后不敌，被打断了五根肋骨，左手臂粉碎性骨折。 直到现在，他的左臂还有些不灵便，力量也大大削弱。 但即便如此，他在整个梨落族中的实力也属于中游偏上。 暮雪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忧心忡忡地说：“虽然他能为我而战我很开心，但他太冲动了，一个外人，怎么可能打得过那群怪物！” 苏印风：“如果他也是怪物呢？” 暮雪：“……？” 林宵安慰道：“放心吧，谁冲动都轮不到他冲动。” 在无数道炽热目光的注视下，主人公登场了。 贝奇家主首先来到场上，微微扬起头，目光里渗透出自信与高傲。 他穿着斗士服，这是一种由动物的皮毛和骨头制作而成的类似于盔甲的服装，表面坚硬而光滑，上衣与裤子相连，裤子则连着护膝和靴子，和联合军政的冲锋衣一样，是一种连体衣，护住除了头部以外的身体所有部位。 梨落族的力量太大，相互作用导致自身也极易受重伤，所以防御至关重要。 他们没有物理改造人肉生护甲的能力，只能采取最原始的防御。 所以每一次战斗之前，都会要求双方穿上斗士服，以减少伤亡。 人群一阵骚动，方绍也缓步走上了场，站在他面前，却没有看他一眼，而是环顾了一下这个场地。 这个斗战场有一千平米左右，长方形，脚下是一大片平坦的岩石，一览无遗，无处可躲。 这几乎是专门为梨落族最擅长的肉搏而打造的。 方绍却微微皱起了眉。 这个场地，有些太小了。 当然，作为一个比赛的地方，它已经足够大了，但方绍以往的战斗，都是生死相搏，没有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圈围栏把战斗的地方圈起来，让他有些施展不开手脚。 而场下的人看到他的打扮，先是一怔，然后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喧哗。 因他只戴了露指拳套和护膝，其他衣服跟平时没有区别，仅仅是把风衣外套脱了，只穿着黑色的衬衫。 场下的人全都震惊了：“他疯了吗？” “太离谱了，居然有人敢不穿斗士服迎战！他不怕被打成浆糊吗！” 方绍听着这些人的议论，不以为然。 实际上，拳套和护膝都是他向自己妥协了之后才佩戴上的，要不是因为要为之后与依附者的战斗蓄力，不能受伤过重，他根本不打算做任何防御。 因为过多的防御对他来说，反而是累赘，会降低他的灵活度。 但他的所作所为落到对方眼里，那就是赤裸裸的蔑视。 还没有开打，贝奇家主的脾气就压不住了，尤其是场下不少人都把揶揄的目光投向了他，意思是人家都不做防御你还穿的这么厚实你好意思吗，让他拉不下这张脸。 于是他当场把斗士服脱了下来，露出内里的一身青衣，也只留下了拳套和护膝。 他吼道：“行，小子，你想玩，我就陪你玩！” 没想到自己的选择反而成了意料之外的激将法，方绍露出微笑，道：“劝你三思，不然等一会儿你少的可能不仅仅是舌头了。” “少废话！”贝奇家主冲人群中吼道，“快开始吧，我要把这小子砸成肉酱！” 梅尔特微微皱眉，向前一步走，作为见证人宣告比赛规则。 规则很简单，不限时间，直到一方动弹不得，或者一方把一方打出木栅栏围成的边界，或者一方认输，比赛才结束。 “双方还有要求吗？”梅尔特看着场上的两人，“如果没有，那我宣布比赛开……” “且慢，”方绍抬手制止了他，“我还有一个要求。” 贝奇家主大笑道：“如果现在反悔的话，可晚了！” 方绍根本不理他，继续对梅尔特说：“我的要求是——牵一条狗来。” 梅尔特：“……” 贝奇家主：“……！” “他输了，我要看着他当场把舌头剜下来喂狗！” “你你你、去死吧！”贝奇家主憋红了脸，吼出一句，没等梅尔特宣布比赛开始，就像猛虎一般扑了上去。 梅尔特无语片刻，对身边的人说：“去牵吧。” 战场上，方绍闪身回避了他的攻击。 贝奇家主的身形丝毫没有停，脚步一转，再一次冲他杀过来。 方绍脸色微变，梨落族在冲刺的时候，速度太快，应该很难改变方向，这人的一套漂移却犹如行云流水般丝滑，中间完全没有停顿，看来确实有些本事。 方绍没有出击，再一次躲开。 贝奇家主出拳如风，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只有一片片让人眼花缭乱的残影，而方绍躲避的速度渐渐勉强，有几次险些被他的拳风扫到。 贝奇家主大笑道：“怎么只知道躲？你刚才不是挺自信的吗！” 心里却在暗暗震惊，这个人，超乎了他的想象。 如果只是一般人，刚才第一拳，他就不可能躲开。 只有一种下场，那就是被砸中面部，血溅当场。 但是这个年轻人，他居然躲开了自己的攻势，并且不是侥幸，不是一次两次，而是一直在躲，从未失手。 虽然“躲”这个动作在气势上差了点，但跟梨落族战斗，能够做到“躲”，就已经不是一般人了。 他的速度怎么会这么快？！ 方绍当然不是跟他躲着玩的，他在试探对方的实力上限。 几分钟后，贝奇家主的攻势逐渐变缓。 这并不是因为他疲惫了，而是因为他最初的攻击是在怒气驱使之下，用上了百分百的实力，这股劲一过，自然就慢下来了，降到了百分之八十、六十。 人是不可能维持巅峰状态过久的，受肉体影响，更受心态影响。 心态，在人类的战斗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这一点，异构生物就不会存在，他们永远沉着冷静，不会气馁，也不会被激怒，所以他们非常擅长耐久战。 贝奇家主的一番狂轰滥炸，不仅没有给方绍造成丝毫伤害，反而让他摸透了自己的全力。 仅仅是这个人而言，他的短距离冲刺速度与异构生物不相上下。 攻势凌厉而狂暴，缺乏技巧，在体术方面，甚至连梅尔特都不如，只比伊索索稍强一点。 出拳虽快，但角度很差，不会找薄弱点，方绍好几次故意失误，给他留下机会，都被他忽略掉了。 从偶尔触及到的拳风可以感觉出，力量上，稍逊自己一筹。 同时，左臂似乎是受过伤，拳风的力道不如右臂，所以出拳的次数，右手多，左手少，有点左右失衡。 总之一句话，就是个莽夫。 方绍露出笑意，探透了他的底，就没什么好保留的了。 贝奇家主再一次袭来，这一次，方绍没有躲，他猛地停下步伐，双脚前后叉开，同时右手出拳，与贝奇家主的拳头对撞。 拳套上动物骨头制成的零件发出“当”的一声响，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同时向后退去，方绍退了五步，而贝奇家主退了将近十步。 围观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声惊呼。 两人的第一次对拳，居然是贝奇家主被压制了一头！ 这人什么来头？！ 梅尔特挑了挑眉，莉莲瞪大了眼睛，暮雪则直接捂住了嘴巴。 贝奇家主心中也震荡不已，但他哼了一声，大声道：“侥幸而已，再来！” 根本不听他的废话，方绍已经冲了出去。 第一次主动出击，方绍直击他的面门，却被他用手臂挡了下来，一只大手伸出，抓住了他的手臂，顺时针用力一拧。 方绍双脚擦地，身体顺着手臂扭动的方向转了540度，头朝下腿朝上，一手撑着地面，双腿弯下来夹住了贝奇家主的脖子。 “咳咳！”贝奇家主喘不过气，只好放开了他的手臂，要去掰他的双腿。 趁此机会，方绍一掌拍向他的膝盖。 因为身体处在一个高难度的状态，所以这一掌只用了五分之一的力气，但脚下的黑石分外光滑，摩擦力较小，一掌下去，贝奇家主的双脚就离了地。 在他面朝下摔倒的那一瞬间，方绍已经松开了他的脖子，双手拍地，高高跃起来，在空中翻转过身，双脚冲着地上那个青色的身影，就要踩下来。 这么高的地方，要是让方绍砸下来，他的脊梁骨能直接碎成几块！ “糟糕！”贝奇家主的瞳孔骤然缩小，想要调整姿势已经没时间了，只好双手撑地向前一滑，刚坑了他的光滑地面此刻又帮了他，他瞬间便向前滑动了五六米，躲过了方绍这一脚。 “好险……这小子，阴险至极，狠辣至极，刚才那一下，他就是冲着我的命来的，根本没想给我留活路！” 贝奇家主此刻，深深后悔起了刚才一时失智做出的脱下斗士服的决定 谁能想到这小子这么猛啊！ 还没有等他震惊完，落地的方绍丝毫不给他反应机会，再次冲了上去。 围观众人不知何时已经屏息凝气，注视着场上的动向，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任何细节。 就算是莉莲和暮雪这样完全不懂战斗的人，也能看出来，自从开始反击，方绍便牢牢占据着优势，几乎是把贝奇家主压着打。 而且与梨落族内部以比试较量为主的战斗相比，习惯了生死之战的方绍出手十分凶猛，招招都冲着贝奇家主的命门，明显动了杀心。 要不是贝奇家主年纪较大，经验丰富，不要说输赢，能不能保住命都是个问题。 “可怕，太可怕了，外面什么时候有这么强的人了？” 梨落族人们面面相觑，他们都不是愚笨之人，立刻就把这事跟五年前开始出现的异象联系起来。 “难道，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世界真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第九十五章 首战告捷 时间飞速流逝，不知不觉，这场战斗已经进行了将近三刻钟。 贝奇家主半跪在地上，汗流浃背，气喘如牛。 从外表上看，除了头发凌乱了一些，似乎并无大碍。 但其实只有他自己和方绍知道，他全身都已经遍布青紫淤伤，本就不灵便的左右臂被彻底打废了，像浸了水的海绵一样软趴趴地垂在身侧。 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内脏在方绍的狠击猛打之下像破裂一般疼痛，嘴角渗出了血迹。 他一把抹掉嘴边的血，狠狠咬着牙，重新站了起来。 他是贝奇家的家主，是梨落族的族人，他们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类！他们有着自己的尊严！ 他不会输、他不能输！ 贝奇家主尽力地挺直腰杆，但稍微动一下，浑身上下传来的痛感都会让他呼吸困难。 他像一座雕像般站在那里，目呲欲裂，望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我们梨落族，只会败给族人，绝对不会像一个外人认输……啊！” 方绍飞起一脚，直接把他踹飞出去。 接着皱了皱眉，莫名其妙道：“这家伙嚷嚷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这一脚彻底击碎了贝奇家主仅剩的自尊，他连站起来装雕像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方绍慢慢走进他的视线，惊恐万分地叫起来。 “别过来、别过来，救……救命……啊啊啊！” 台下看客们的嘴巴又闲不住了：“我没听错吧，他这是在喊救命？” 有人共情能力很强：“太丢人了，我都替他感到羞耻，这附近有地缝吗？” 也有人很能理解：“别嘲笑他了，想一想如果是你们，能在那个人手下过几招？” 一个身影飞速冲进了斗战场，一个健步挡在了两人中间。 梅尔特冷静地盯着方绍的眼睛：“够了，住手，他已经输了。” 方绍冷哼一声，道：“我知道他输了，我是来取他的舌头的。你不会这么快就忘记我们的赌注了吧？” 梅尔特眉头紧蹙，一言不发，也没有让开地方。 方绍高高挑起了眉，口吻中浮现出威胁的意味：“你们该不会是想毁约吧？” 梅尔特看了看场下那上百双眼睛，低声道：“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一个家主被当众割掉舌头，对这个家族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能够想到，经此一战，贝奇家族的地位就已经跌落到了最底层，但胜败好歹是常事，他们还可以通过对战的形式慢慢爬起来，如果真的连舌头都保不住了，那这个耻辱恐怕再过三代都洗不去了。 方绍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愿赌服输，他答应了我的约战，就要承受失败的后果，他可是想要我的双手双脚的，这赌注可比舌头大多了。” 听了这话，梅尔特无话可说，叹了口气，让开了地方。 地上那人还在苦苦挣扎：“少主、少主救我！少主你不能这样！我是贝奇家主，我是梨落族的族人！你不能向着一个外人啊！” 梅尔特瞥他一眼，语调冷下来，道：“就是因为你是梨落族的族人，才要遵守梨落族的规矩。他说的没错，愿赌服输，这本就是我们的规矩。” 斗战场可以说是整个梨落族的灵魂之地，生性善战且乐战的梨落族，他们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战斗，开战之前双方都会按照自己的利益立下赌注。 这就要求斗战场必须要做到公平公正，不会为任何人开启方便之门，一旦打破了这个规矩，斗战场的权威就会落到谷底，现有的制度就会被击碎。 所以，即便梅尔特觉得两个人的赌注下得属实有些大，他也无权去干涉，只要方绍不松口，就只能舍弃贝奇家主，来维护部落的制度。 方绍走上前，居高临下地微笑道：“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亲自来？” 贝奇家主瞪着一双眼睛，浑身颤抖，恐惧彻底侵占了他的大脑，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方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现在动不了了，看来只能我来了。那你忍着点，我下手，可能会比较重。” 说着，几根触手便从指甲里飞了出来，伸入了他的口中，卷住那柔软的东西，用力一拽。 “嗷！” 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响彻云霄，让闻者都不禁牙齿一酸，全身一抖。 触手又从他的口中飞了出来，卷着一条血淋淋的肉块，方绍皱眉看了一会儿，眼神里透出淡淡的厌恶。 一声狗叫传来，那只从战斗开始便一直随同观战的狗闻到了血味，急不可耐地叫了起来。 方绍远远把肉块丢给了它，它如猛虎扑食一般向前一扑，接住了肉块，甚至都没有嚼一下便吞进了肚。 方绍拍了拍手上的血迹，转头冲梅尔特笑道：“感谢你牵来的狗，省了我很多的麻烦。” 梅尔特眼角抽了一下，拼命忍住没有揍他。他看了眼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哀嚎不断的贝奇家主，让人把他抬了下去。 接着低声对方绍说：“别幸灾乐祸了，贝奇家主虽然人缘很差，但他毕竟是我族人。你把我族人打成这副模样，难免会有人找你麻烦，到时候我可不会担保你。” 方绍道：“哦，是吗？那谁下一个不想要舌头，我乐意奉陪。” 梅尔特说话的时候，是压低声音的，结果方绍却像是跟他对着干，特意提高了一倍的音量，场下观众听得那叫一个清楚。 于是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有愤怒，有不甘，有心存不良的阴险脸，也有漠不关心的冷漠脸。 精彩归精彩，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贝奇家倒了，下一次的族长竞争直接少了一个强敌，他们乐都来不及呢。 至于贝奇家的其他人，连家族里最强的家主都被打得那么惨，他们当然也不敢报仇，只能愤怒地看着方绍若无其事地走下了台。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了，梅尔特让人打扫了战场，然后跟方绍一行人一同回到了部落。 一路上，暮雪始终捂着脸，口中不断嘟囔着：“太帅了、太帅了……实在是太帅了！” 重获自由身的喜悦和刚才那一战的冲击让她有些语无伦次，只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 被夸奖的方绍面无表情，反倒是林宵问她道：“暮雪，你有想好未来该怎么办吗？” 暮雪终于停止了复读，眼神黯淡下来：“我不知道，不过我想我只能待在这了吧，我的村子毁了，去到外面不一定比这里更安全。” “嗯，确实。”不说外面的世界是比山林更危险的末世，就算把她带去地下战壕，她的这副姿色也容易引起某些人的觊觎。 梅尔特看着她，道：“你之前不是死活不想留下来吗？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暮雪道：“不是不想留，是我不喜欢不能由自己选择的感觉。我的人生可一直是自己做主的，婚约也是跟邻居家的哥哥定下来的，我不想做的事，就算是父母也不能逼我。” “……”听了这话，梅尔特强烈地怔了怔。 一旁的莉莲也是一怔，她微低下头，看着阳光下自己的影子，掩盖住了眼里的那一丝歆羡和苦涩。 “嗯？”暮雪感受到了气氛有些不对，抓了抓头发，道，“我说错了吗？” “不，你没错，”伊索索格外认真地说，“因为方绍哥哥也是这样教我的。” 暮雪突然快走了几步，回过头拦在了梅尔特面前。 “……”梅尔特，“干什么？” “唔，”暮雪来回看着梅尔特和莉莲这同时沉默下来的两个人，眼神里露出无限的好奇，“我一直很想问问，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很奇特，主仆不像主仆，兄妹不像兄妹，情人不像情人，亲密又疏远。 梅尔特：“想知道？” 暮雪非常用力地点头。 不光她，出于一种人类的八卦本能，另外三个人类也很好奇。 对着四双目光灼灼的眼睛，梅尔特伸手，轻轻揽住了莉莲的肩膀。 “她是我的妹妹，”梅尔特平静地回答，“也是我的未婚妻。” 第九十六章 裂痕 苏印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我靠，活的骨科？！” 他活了二十四年，这种事情还仅仅只是在传说中听到过，想想还挺兴奋的。 林宵则道：“冒昧问一句，是亲生的吗？” “你觉得呢？”梅尔特提高音量反问，“当然不是，这是我们梨落族的传统。” 梨落族男多女少，当然不能仅靠掠夺外面的女人，八大家族内部的通婚也是不可避免的。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形成了这样一个传统——一个家族出生了女儿之后，养到三四岁，就会将她换到另一个家族去，更名改姓，与这个家族年龄相仿的男孩一起长大。 一直到十六岁，两人成婚同房，孕育下一代。 说白了，就是一种童养媳。 听起来像剥夺了人家自由恋爱的权利，其实拥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或妹妹，对这个男孩而言，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他一般是这个家族的长子，或者最为器重的一个孩子。 因为梨落族的男女比例接近三比一，除了这个孩子以外，其他男孩长大以后极有可能不会有固定的伴侣，而是跟兄弟同享一个妻子。 所以这是一件光荣而值得骄傲的事情，但梅尔特脸上却毫无喜色。 回到部落，莉莲开始准备晚餐，与此同时，方绍一行也终于见到了伊兰家族的其他女人，大概五六个女人开始帮着莉莲处理家务，上到四五十岁的妇人，下到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其中一个是梅尔特的母亲。 那是一位温柔漂亮又端庄贤惠的妇人，看肤色和长相应该也是从其他家族交换过来的女儿。 方绍听到梅尔特喊她妈妈，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毫无保留和掩饰的笑容，在母亲面前第一次表现出了属于少年人的开朗与活泼。 然而回过头来，他变脸一般又恢复了作为少族长的严肃神情，走进了屋里。 一进门暮雪就凑了上来，好奇地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不喜欢莉莲吗？” 梅尔特莫名地挑了挑眉：“当然不会，你问这个干什么？” 暮雪道：“那刚才提到婚约的事，你为什么是一副苦瓜脸？” “……”梅尔特，“有吗？” “有啊，好明显呢，”暮雪回忆着，说，“你也是，莉莲也是，你们好像都避免谈这个婚约呢，你揽住她的肩膀，她明显觉得不自在，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梅尔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说：“那又怎样，反正迟早是要履行婚约的，愿不愿意、喜不喜欢，从来不是我们说了算。” 一旁，方绍四人从厨房端着茶出来，刚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伊索索一边喝着莉莲特意给她准备的甜甜的牛乳茶，一边奇怪地问道：“那个家伙和莉莲姐姐明明感情很好，为什么不愿意结婚啊？” 苏印风义正言辞地纠正道：“是莉莲妹妹，我刚才问了，她刚满十五岁，你都十六了，你才是姐姐。” 他接着道：“其实他们两个的关系吧，很好理解，跟青梅竹马很难成为情侣是一样的道理。” 林宵不解道：“你别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现实中不是有很多青梅竹马的爱情故事吗？” 苏印风道：“那是小说，这样吧，举个例子，你不是有个弟弟吗，想象一下，如果他不是弟弟，而是妹妹，有一天突然来了个人说你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要撮合你们结婚，你能接受吗？” 林宵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整个人一阵悚然：“我拒绝！绝对不要！” 本就性格恶劣、目中无人的林洁要是成了女生，再添上一份女生特有的娇蛮任性，那绝对是一件糟糕至极的事。 让林宵恶寒的其实是这一点。 但苏印风显然会错了他的意，做出一副了然的表情：“看吧，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他们的共同经历也会成为一种亲缘线索，导致对对方产生一种性厌恶，并因此避免产生过于亲密的接触。” “和平时代有研究表明，童婚制度下的女性生育率要比普通女性低25%左右，所以，梨落族此举原本是为了提高生育率，却不知这其实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林宵从想象中脱身出来，甩了甩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你从哪学到的这些莫名其妙的知识。” 苏印风道：“我以前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收集旧杂志，在那上面看来的，后来玩腻了，就被我一把火烧了。” 这段往事的细节他没有明说，其实他烧杂志的时候，把一个跟他有过过节的街头混混推进了火中，导致后者全身严重烧伤，而他也因此在少管所蹲了两年。 方绍对他叛逆时期干过的脑残事没兴趣，他看着留暮雪在原地思考人生，自顾自走向桌子旁边的梅尔特，心里冒出一个想法。 “他迫切地向他们追问关于外面世界的事，是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厌恶至极？” “喂，你们在那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梅尔特招呼他们，“离晚饭还有段时间，要不要出去逛逛？” 林宵道：“算了，还是在屋里休息吧，出去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不太好惹。” 方绍却站了起来，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我出去走走。” “就你一个？” “嗯，我就在附近看看，很快回来。” 说完，方绍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便出了门。刚一露面，瞬间便吸引了附近十余道视线。 部落里几乎三分之二的人都亲眼见证了刚才那场战斗，此时看到方绍脸不红心不跳地从族长家里走出来，一点没有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样子，都不禁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好战是刻入梨落族骨子里的，看到强者就想要去挑战，但好战不代表没有脑子，所以没有一个人轻举妄动，都只是目送着方绍用缓慢的步调走出了部落。 一头扎进了丛林里，走了大概一公里路，方绍回头望去，远处的部落只能望见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起，他再三确认没有人跟踪，便放下心，转身跑了起来。 他向着西南方向跑去，激荡山脉地形相对平坦，绝少有深渊和沟壑，还算好走，他跑得迅速且无声。 他想要确认依附者的身份。 他对这个身份有个猜测，那个一直在梅尔特和其他族人的话语中保持强烈的存在感，却始终没有现身的人。 方绍推断，那个人应该只拥有一个权能，所以他应该跟之前的自己一样，只能感受到依附者的方向，而无法感受到距离。 所以自然无法得知方绍正在接近他。 十公里、五公里、三公里……在最后一公里处，一座山体横在眼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看到崖壁的那一瞬间，方绍不禁瞪大眼睛，现出震惊的神情。 这座山峰应该也属于激荡山脉，而且是激荡山脉极少见的险峰，崖壁与地面几乎呈直角，而且岩石缝间绝少有植物，似乎是被人为清除掉的。 没有大型植物，岩石表面却铺了一层绿油油、滑溜溜的苔藓，清理的人明明可以把这些东西一并处理掉，却似乎故意留下了它。 不过让方绍震惊的并不是这个。 这片崖壁上，居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缝。 这些裂缝最长的有将近五米，最短的只有几公分，且每一条都深深地刻入岩石中，纵横交错，如同蛛网。 似乎不久之前还有一个人站在方绍此时的位置上，用比石头还硬的手掌拍打着岩石，在表面留下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裂痕，把原本干净而光滑的石壁弄得满目疮痍。 第九十七章 突袭 这片裂痕集中在崖壁下方，高度约为五米，宽度无法计量，它似乎围着整座山体绕了一周，左右根本望不见尽头。 方绍仔细观察着这些密集的缝隙，发现它们里侧干净，灰尘极少，边缘锋利锃亮，并无风化和侵蚀的痕迹。 这表明这些刻痕形成的时间很短，在天梯这种炎热多雨、环境恶劣的地方，大概只需要一两年，这些裂缝的边缘就会因为风力和流水的影响而变钝，内部则会积累尘土，逐渐变成植物发芽的温床。 但此时，这些现象都没有发生，方绍推测，裂痕应该是在近几个月之内形成的。 并且一定是人为制造的。 什么样的人能做到这件事？ 梨落族虽然本身力大无穷，经过与贝奇家主的一战，发现他们的肉体强度与韧度也强于普通人，但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对山体造成如此大范围的破坏。 用最大的力气去拍击崖壁，只能是自己的双手四分五裂。 他自己也同理。 对比起来，反而是伊索索能做到的可能性大一点，但伊索索力量又稍显不足，就算能够击碎岩石，但在一大片崖壁上造成这种深入岩石十几公分的裂痕，对她而言也几乎没有可能。 方绍对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此时应该就在山上。 然而方绍向左右两侧各走了一两公里，却没有发现上山的路。 只有一条镶嵌在岩石和泥土间的小道，看简陋程度就知道绝不是人类修建的，更像是野兽成年累月走出来的，此时也被一大片碎石从头到尾严严实实堵住了。 方绍脸色逐渐变得凝重，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座山的主人，他清理植物，留下苔藓，堵住道路，大概是为了阻止外人上山。 而且阻止得很彻底，这接近直角的崖壁，再加上表面滑溜溜的苔藓，就算是方绍也很难不借助工具爬上去，更别提那些梨落族人了。 这个人自己是如何上山的？ 方绍回到那条被堵住的小路前，凝神细视。 他试着在碎石堆上踩了一脚，只听一阵“哗啦啦”的响声，几块石头在他的踩踏之下掉落下来，这些石块没有泥土作为粘合，非常松动，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坍塌。 方绍缩回了脚，摇摇头。 不行，在这里强行上山的话，一定会造成巨大的响声，引起上面那个人的注意。 方绍围着崖壁来来回回研究了半天，最后放弃了上山的想法。 徒手攀岩需要准备安全带、绳索、镁粉、防滑器和岩石锥等各种专业工具，方绍可能只需要绳索和岩石锥，但这地方，什么都没有。 既然上山行不通，只能想办法把他引下来了。 正思考着，远处的天空突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鸟鸣。 这熟悉的声音让方绍的瞳孔骤然缩紧，接着一阵由飞速移动的生物组成的龙卷风席卷了丛林，一大群鸟类和飞虫如狂风过境一般，自南向北飞来。 上层的是鸟类，下层的是虫类，最低的地方只比一人高一点，方绍连忙在崖壁下方蹲下来，才没有被突然发疯的虫子扑脸。 这场景，他们不久之前才见过。 果然如他所料，鸟虫飞过之后，安静了一阵，但这份安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响亮的鸟鸣再一次响起，这一次，就在正上方。 “啁~啁~” 那只变异巨鹰，祸害完南方的生物，又回到它的领地中了！ 巨大的彩色翅膀在高大的树冠上方扇动，每扇动一次，都会在山林中形成一阵飓风，树木在搅动的气流中不断倒下，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山林里便陡然出现了一大片树木的残肢断臂。 大地剧烈震动了一下，巨鹰缓缓降落在了不远处，从方绍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一双锋利而矫健的鹰爪，死死抓着地面。 巨鹰在南方飞了一趟，似乎是吃饱喝足，感到疲惫了，它将宽大的翅膀收了起来，沐浴着阳光，惬意地眯起眼睛。 它睡着了。 这里离梨落族的部落不远，但变异巨鹰这一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与普通动物不同，它们能够持续活动四五天，然后一次性睡个够。 方绍看着部落的方向，突然灵光一闪，有了想法。 如果依附者真的是他猜测的那个人，那么部落遇到危险，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一只变异巨鹰，当然不可能毁灭梨落族，但足以给他们带去很大的麻烦。 方绍站了起来，慢慢向巨鹰走去。 来到那双足有两三米长的鹰爪旁边，方绍低头看了看，表面覆盖着一层层粗糙的布满褶皱的皮层，看着便觉得无比坚硬，八只弯曲的黑色指甲更是如利刃，只需一下，便能将人类或动物开膛破肚。 方绍冷笑一声，指甲暴涨三寸，朝鹰爪的腕部狠狠划了下去。 “啁！！！”一声痛叫响彻天边。 …… 部落的正门口，两位站岗的族人正警惕地四处张望。 刚才那一阵鸟虫的风暴从部落的上空掠过，所有人都看到了，此时要么难忍好奇心聚集在门口张望，要么心感不妙，忧心忡忡地缩回了家里。 过了很久，什么事也没发生，人群松了口气，渐渐散开了，只留了站岗族人继续履行他们的职责。 突然间，一阵混杂着草木与腥臭的气流自南向北袭来，瞬间把部落周围的树木吹得东倒西歪，而没有植物的地方则扬尘弥漫，两人都不禁眯起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人呸了一口，把满嘴的沙子吐了出来，“怎么突然刮起大风来了？” “还有这股味道，呕，”另一人强忍住呕吐的欲望，“有种腐肉和粪便混合起来的味，太恶心了，但我怎么闻着有些熟悉？” “我知道，一些腐食性鸟类身上就有这种味，”第一个人道，“不过这味道也太大了，这得是多大一群鸟……卧槽！” 他突然伸直脖子，骂了一句，瞪大眼睛看向远方的天空。 与此同时，一声夹杂着痛苦和愤怒的鸟鸣在远处响了起来。 一个巨大的身影腾空而起，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这边飞掠而来。 “老老老鹰，妈呀，这也太大大大……”被巨型变异兽震撼了一下，那人舌头都不利落了，突然转身把愣在一旁的另一个人用力一推，喊道，“还等什么？快快快去通知少族长！” 那人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几乎是瞬间，巨鹰就接近了部落，它似乎被激怒了，一双锐利的鹰眼瞪视着地面，在寻找着什么。 而方绍在将它引向部落的方向之后，就迅速藏了起来，跟巨鹰的体型相比，他都称得上小巧了，随便一处树丛就能完全挡住巨鹰的视线。 收到消息，梅尔特立刻带着一众人来到了部落门口。 “出什么事了？” 看到梅尔特突然脸色大变，起身冲出了门，林宵三人顶着一头问号，也跟了上来。 刚踏出门槛，三人就看到了天空中那风驰电掣而来的巨鹰。 “是那只老鹰！它又回来了！” 苏印风惊呼道：“它怎么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我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你说梨落族能对付得了它吗？” 伊索索看着不断向门口涌去的人流：“他们都跑出来了。” “嗯？”林宵愣了愣，突然叫道，“靠，不能过去啊！那是变异兽，看到人类是会产生攻击欲望的！只会让它更狂暴！” “晚了！”苏印风道，“就算窝在家里，这么一大群人的气味也足够把它引来了，这下梨落族要遭殃了。” 说着，他把林宵往屋里一推，林宵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个趔趄，险些撞上迎面走来想要看热闹的暮雪和莉莲。 “长官，我们从装备车上带来的信号弹还有是吧？快找出来，不管是立刻跑路还是什么的，都得让方绍先回来！” 第九十八章 巨鹰与巨人 一束粉红色的信号弹在空中轰然爆炸。 方绍早已来到了部落附近，不光看到了，连声音都听到了。 不过为了避免暴露，他还是决定再藏一会儿，巨鹰的视线很快就会被部落入口聚集的人群吸引，林宵他们短时间内是安全的。 只要保证林宵三人没事就行，至于其他人，他不关心。 巨鹰在部落附近徘徊了一会儿，始终没有找到打扰它安睡的罪魁祸首，就在此时，一股浓烈的人类气息冲入它的鼻腔，猛烈刺激着它脑中的空之精灵。 它浑身一个激灵，一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地面，一群人正围在一起，仰望着它。 于是对罪魁祸首的愤怒一瞬间转化为了强烈的兴奋，它朝天长啸一声，突然一个俯冲下来。 梅尔特脸色突变：“散开！” 一群人同时向两侧飞扑，飞快闪出了一片无人的空地，老鹰正好重重落到了那片空地上，掀起了一地尘土，四周霎时烟雾弥漫。 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巨鹰的鹰爪如同一柄柄钩子，勾着地面向前滑动了十多米，一头撞毁了面前的一栋圆顶小屋，在地面留下了数条深深的印痕。 “哗啦”一声响，它将头颅从小屋的废墟中重新抬起来，再次振翅飞上了天空。 “该死，这畜生怎么突然发了疯！” 梅尔特并不知道变异兽攻击人类的特性，骂了一句，回头冲族人们命令道：“找两个人去拿钩子和绳索，其他人跟我来，务必要把它引开，不要让它去破坏房屋！” 此时的梨落族表现出了绝佳的凝聚力和行动力，几个人去拿工具，几个人带着女眷和孩子远离战场中心，而大多数壮年的族人开始跟着梅尔特行动起来。 他们拿着生肉块，用血腥味吸引巨鹰的注意力，同时向远离部落的地方飞快撤离。 巨鹰果然中计，长鸣一声，追了上去。 它接连几次俯冲，把人群一次又一次冲散，虽然梨落族反应神速，但巨鹰的体型实在太大，每次都有人被它的翅膀扫飞出去，虽死不了，但多多少少会挂彩。 巨鹰聪明又警惕，就算是体型具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它也没有小瞧这些蚂蚁般的人类，它用一次一次的俯冲，来试探他们的实力，消耗他们的体力。 它一次都没有在地面停留，冲散人群之后，就再次起飞，在空中盘旋。 “这畜生，太狡猾了！” “它不落地，我们的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只能白白耗费力气！” “得想办法让它落下来！” 你一言我一语间，梅尔特皱眉更深，这时突然有人喊了一句：“钩子绳索来了！” 梅尔特精神一振，道：“速速列阵，等它下一次冲击，就用绳索和钩子把它锁住！” “是！”一声干脆而响亮的应答过后，持着绳索的几人已经站成了两个竖排，而巨鹰的俯冲也应声到来。 “放！”在巨鹰落地的那一瞬间，梅尔特一边躲避着冲击，一边吼道。 十几条绳索同时飞了出去，如同一张大网瞬间罩住了巨鹰庞大的身躯，绳索一头连着的钩子深深刺入了它的肌肉之中。 巨鹰感受到了疼痛，鸣叫中带上了怒意，想要再次冲天起飞。 “拽！”不给它反应的机会，梅尔特的吼声再一次响起来。 十余个族人齐用力，瞬间便把绳索拉紧，想要借绳索的力量把它禁锢在地面上。 然而…… “不行！这绳子太不结实了，要断了！”有人惊叫一声。 这都是些普通的粗麻绳，怎么可能承受得起梨落族和巨鹰的两头拉扯？话音刚落，十几根绳子便接连崩断。 “啁——”巨鹰带着一身的钩子和断掉的绳索，再次升空。 而钩子虽然给它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但在变异兽强大的自愈能力下，根本不够看。 第一次尝试失败，众人脸上都浮现出了失落。 梅尔特紧紧咬起了牙，他并非是没有办法，实际上，在巨鹰出现的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就闪过了十几种消灭它的方法，每一种都十分可行。 但问题是，这每一种方法，几乎都伴随着大量族人的伤亡。 他是少族长，有责任保护族人的安全，梨落族因为基因问题，本就人丁衰微，绝对不能因为一只老鹰，就让族人们去送死！ 要想一种既可行，又能将伤亡降到最低的方法！ 但是，想不到。 他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战斗经验领导经验都不足，这担子于他而言，还太早了。 又一次冲击到来，这次，有五个人被扫飞出去，受伤的族人越来越多。 梅尔特努力思考，但大脑依旧一片空白，他绝望地闭了闭眼。 终究是因为他不够强，如果他足够强，如果他像那个人一样强，就不会像这样手足无措，族人们也不必为自己的不成熟买单！ 莉莲也不会…… “喂，你在干什么！”远处突然传来少女的一声怒喝，伊索索风风火火冲了过来，对着梅尔特就是一拳，“再愣下去老鹰就把你吃了！” “嗯？她怎么来了？”方绍在旁边看到这一幕，有点头大。 他本来是想用梨落族的危机引那个人出现，但没想到伊索索却跑来了，而且林宵他们已经放了方圆十里都能看到的信号弹，自己再不出场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这还没完，苏印风的身影也出现在远处。 他是真的不想跟这些人死在一块，但伊索索却无论如何都要追过来，说要看梅尔特出丑，真出丑了她反而比谁都着急。 如果她真出个三长两短，第一个死在方绍手下的那绝对是自己，所以只好也跟着来了。 “嘶，这两个家伙，真能给我坏事。” 方绍牙疼般地抽了口气，活动一下手脚，刚要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脚步却突然顿住。 他一个悚然，目光猛地转向西南方向。 有人来了。 那个权能的位置，突然开始急速地向这边移动。 速度非常之快，原本还在十几公里开外的地方，只不过眨眼间，就已经来到了十公里之内。 方绍被彻彻底底震撼到了。 他还没有见过移动速度如此之快的生物！ 就算是异构生物，也绝不可能做到！ 五公里、一公里、五百米……马上就要到了！ 下一秒，一个迅捷的身影从丛林中脱身而出，而梨落族也迎来了巨鹰的又一次冲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巨鹰身上，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 而方绍却看得清楚，只见那人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光虚影，然后冲着巨鹰硕大的躯体，悍然撞了上去！ 这一撞简直如同一个大型的炮弹，把巨鹰猝不及防撞了个狗啃泥，翅膀都没来得及收起来，就一头扎进了丛林中。 “……”伊索索瞪大眼睛，苏印风张开了嘴巴，而梅尔特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却露出了复杂的目光。 而其他族人看清了那个身影，则相继兴奋地叫起来：“是族长大人！” “哈哈哈，族长大人回来了，那畜生完蛋了！” 有人注意到了伊索索和苏印风，颇为骄傲地叫道：“族长大人，快给这些外人露一手！别以为打败了贝奇家主就天下无敌了！” “哦，谁打败了贝奇家主？” 那个如磐石般伫立的人缓缓回过头，用低沉而洪亮的声音问。 那是一个身材极其高大的汉子，方绍之前见过的最高的人就是方志昀，而眼前这个大汉，目测下来至少也有两米高，比方志昀高了将近一头。 这种量级的身高，就算是个竹竿身材，往那一站也压迫感十足。 更何况，他还有一身十分健硕而夸张的肌肉，纯黑的衣服紧紧绷在身体上，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撑得裂开，整个人仿佛就是男性荷尔蒙的代名词，让人看一眼就会觉得血脉偾张。 他有着一头银灰的头发，凌乱得如同蓬草，眼睛上戴着作为梨落族标志的眼罩。 这个巨人问出那句话之后，目光就缓缓地移到了伊索索和苏印风这两个生面孔上。 其中一个人连忙说：“就是这两个外人的同伴，把贝奇家主揍得那叫一个惨，还割了他的舌头。” “嚯，杰夫那家伙成天自命不凡，反倒在一个外人手里栽了，哼哼，真是可笑、可悲、可怜。” 他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和自信，但这并非是摆出来的姿态，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让人闻之有一种强烈的窒息感。 在他的面前，仿佛一切都变得渺小了，那老鹰再巨型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他一下撞得动弹不得，到现在都没有爬起来。 整整五秒钟，伊索索和苏印风都忘记了呼吸。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转向了梅尔特。 从刚才开始，梅尔特便一直低着头，这时在巨人的目光压迫下，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口叫道：“父亲。” “哈，父亲？”苏印风捋直了舌头，终于能说话了，第一句话就表达了他的震惊。 他看着这对身高差距将近四十公分的父子，十分地怀疑：“你确定？这算什么，基因突变？” 两人都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吐槽，默默对视了一会儿，直到一声愤怒的鸟鸣打破了沉默。 被那巨力一下撞懵的巨鹰终于反应过来了，它彻底暴怒了，扇着翅膀，朝巨人飞掠而来。 巨人缓缓收回了目光，直视着飞扑而来的老鹰，道：“先把这畜生拿下再说。” 第九十九章 奎恩·伊兰 巨鹰的一双利爪朝男人的胸口抓来，这要是抓上了，那就是开膛破肚的结局。 然而男人却丝毫没有躲闪，他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抬起双臂，横在胸前。 看样子，他似乎是打算直接承受下来这一击。 苏印风眯起眼睛，愕然道：“他疯了吗？” “啁——”巨鹰一声长啸，坚硬的利爪与男人的双臂相撞，发出“当”的一声响。 这响声方绍可太熟悉了。 伊索索的硬化皮肤开启时，金属器械打在她身上，差不多就是这个声音。 与此同时，那层笼罩着男人全身的白光虚影再一次显现出来。 男人反抓住了巨鹰的利爪，巨鹰看那一下不起作用，便转换了策略，展翅高飞，而男人挂在巨鹰的利爪之下，也跟着腾空而起。 男人嘴角带笑，嘴唇微张，似乎说了些什么。 然后，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看清男人是否有出手，下一秒，巨鹰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鸣叫，居然笔直地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在巨鹰开始下落的那一瞬间，男人便松了手，避免了便压成肉酱的结局，稳稳地双脚着地。 再看巨鹰，简直像被什么极重的物体砸下来了一样，在地上一边嘶鸣，一边竭力地想要抬起翅膀。 它那两条相比庞大的身躯而言显得无比纤细的双腿，好像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咔吧”一声，居然弯折了下来，像人一样跪倒在地上。 巨鹰的叫声带上了凄厉，但无论它如何努力，绚丽的羽毛都在它一次又一次疯狂的甩动中掉落了一地，却无法再次飞上天空，只能在地上瞪着一双鹰眼，看着缓缓围上来的人群干着急。 方绍诧异地眯了眯眼睛，他发现巨鹰不光是飞不起来，动作也突然变得十分缓慢。 原本格外灵活的身姿此时却连转个身都似乎耗费了所有的力气，就好像，身体突然变得无比沉重，似乎每一块肌肉都变成了石头，每一根羽毛都变成了沉甸甸的铁片，带着这一身重量，就算拥有再大的力气，也灵活不起来。 “这……难道是权能的力量吗？”方绍一直在仔细观察男人的动作，他看得很清楚，刚才男人触碰到了巨鹰的爪子。 “看来，这个权能也是需要触碰对方的。”看着眼前的战斗，方绍已经在心里思考起了对策。 近战于他、于梨落族而言，都是强项，他的远战手段，除了枪械，就是指甲中的十根柔韧无比的触手。 这触手对付普通人是大杀器，对付改造人，就没那么有用了。 而且他们随身携带的枪械在之前与白芝战斗的过程中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就算还有存货，看看那男人一身可以跟巨鹰的利爪正面相抗的坚硬皮肤，估计挡个子弹不成问题。 所以取胜的关键还是要灵活运用灾厄和腐毒这两个权能。 另一边，巨鹰被强行禁锢在了地上，男人抓着它的羽毛翻身上背，骑在了它的脖子上，开始对着他的头颅猛砸。 鸟类的头骨薄而硬，巨大化之后，就算是梨落族也很难对付，男人大概也清楚，所以他砸的时候并非是毫无章法、乱打一气，而是把力量集中于其中最薄弱的一个点。 这个点在男人的全力打击之下，根本不堪一击，很快就被砸得断裂开来，鲜血和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粘稠液体一股脑涌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让巨鹰慢慢泛起了眼白，扑腾的幅度越来越大，而男人坐如磐石，稳得身子都不晃一下，继续挥拳。 过了两分钟，巨鹰的脑袋上已经出现了一个拳头大的洞口，里面终于露出一星淡蓝的光点。 男人的动作一顿，他探出手，伸入了洞口之中。 与此同时，巨鹰的嘶鸣一瞬间提高了几十分贝，变得刺耳尖锐，底下的人不约而同捂住了耳朵。 男人从洞口里拽出了一只空之精灵。 虽然是从血淋淋的肉洞中拽出来的，这只空之精灵却浑身不染一丝血污，依然纯净如初。 男人知道这种东西是杀不死的，低头看了片刻，就松开手，任它走了。 他带着浑身的血液和污物，从巨鹰的尸体上跳了下来。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五分钟。 苏印风和伊索索看呆了，梨落族人们则欢呼起来：“哦哦哦！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不愧是我们的族长大人！” “在正事上还是得族长上啊！” 有人不忘对两人得意地炫耀道：“这是我们的族长，也是伊兰家族的家主，奎恩·伊兰。” 奎恩自六年前成为族长后，先后接受了十六场族人的挑战，无一败绩，且几乎每次都是压倒性的胜利，早已成为了梨落族的一个丰碑，是众人崇拜的偶像。 而奎恩本人，对这些奉承充耳不闻，把肮脏的外衣脱下来随手一扔，淡淡地道：“留几个人把这畜生处理一下吧。” 他径直地走向伊索索和苏印风，微俯下身，眼神玩味地打量着他们。 两人瞬间被这巨人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在一种强烈的威压下，他们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我记得，我们的规矩是不允许与外人接触的吧？” 他说着，瞥了一眼梅尔特。后者紧紧抿着嘴唇，脸色发青，沉默片刻，最后吐出一句：“是我放他们进来的，你惩罚我吧。” “哼，也罢，”奎恩道，“我倒很想见见那个打败杰夫的小子，杰夫虽然心高气傲，但也不至于败在一个外人手下，你们带我去吧。” 最后一句，他是冲苏印风二人说的，苏印风僵硬着一张脸，好不容易从威压中脱身而出，刚要说话，一个淡淡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不必麻烦他们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苏印风和伊索索眼睛都是一亮，而除了梅尔特以外的梨落族人，眼神则瞬间充满了敌意。 方绍从藏身之处缓步走出，直视着奎恩，视他那股与生俱来的威严于无物，慢慢走到他面前。 一步一步，走得分外稳当，也分外轻松，没有感到丝毫的压力。 “就是他！把贝奇家主打残的人，就是他！”看到方绍毫不畏惧的态度，族人们感到他们的族长大人受到了轻视，一个个怒火中烧，纷纷叫起来。 “我虽然不喜欢贝奇家主，但也不能让他一个外人嚣张了，族长快教训一下他！” 然而，奎恩却不似他们那般激动，在方绍走出来的瞬间，他强烈地怔了怔。 “哦？你——”奎恩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的光芒，方绍站在正南的方向，而腹部的种子所感受到的那个相似之物的存在，也刚好在正南方向。 这不是巧合，奎恩立刻就明白了，众目睽睽之下，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原来如此，我说怎么会有外人来天梯这种地方！你们，是冲我来的吧？” 他停顿了一下，又摇摇头，笑道：“不，可不是冲我来的，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梨落族的族长罢了，你们想要得到的，是我身体里的某样东西吧？” 听到这话，包括梅尔特在内的梨落族人，全都瞪大了眼睛。 梅尔特问他们的来历时，他们的回答是“旅人”，是一起旅行冒险的同伴，来到天梯不过是偶然。 难道，他们根本就是有备而来？而且还跟父亲有关？ 这几个月来，父亲一直在距离部落二十公里远的族长私宅闭关，这是某一个晚上，他突然做出的决定。 族长私宅坐落在比部落还要偏远的山坡上，地形凶险异常，是历任族长闭关磨炼之地，按理说，他们根本不可能见过面。 素未谋面的一个人，父亲怎么会看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目的？ 梅尔特脑子里陷入了无比的混乱状态。 第一百章 最强的对手 “我喜欢你的开门见山，比那些拐弯抹角的家伙强多了。”方绍微笑道，他从藏身处走出来，就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 “彼此彼此，”奎恩道，“你此时站出来，我们就有商量的余地，如果你打算偷袭或者耍阴招，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斩杀了你。这一点，你很不错。” 方绍耸耸肩：“想要得到什么就要向他的拥有者发起挑战，这是你们梨落族的规矩，我不过是入乡随俗。” 奎恩爽朗地笑起来：“哈哈哈，好，是个有原则的小子！不过，既然你之前刚刚挑战过杰夫，这次就由我来做这个恶人吧。” 他伸出粗壮的、布满老茧的手指，指向方绍的鼻尖：“小子，我要向你挑战！” 此言一出，四周俱静，但很快，一声又一声喧哗从人群中爆发出来。 “族长居然要亲自挑战他？为什么？” “为了给贝奇家主报仇？他何德何能啊？！” “族长已经有六年不曾主动约战了，这小子，不知道该说是倒大霉还是有福气。” 奎恩轻飘飘地瞥了他们一眼，人群同时一抖，喧哗声戛然而止。 他继续对方绍说：“赌注嘛，自然就是我们各自拥有的权能，上次好像是梅尔特做证明人？那这次就由你的人来担任吧。” 听了这话，方绍莫名笑了起来：“呵呵呵。” “你笑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古板呢，这是你的地盘，你大可安排一个自己人当证明人，到时候就算你打不过我，他一口咬定了是你赢，我也没办法不是吗？” 奎恩微微皱眉，摇头道：“斗战场是绝对公正的存在，正因为我是族长，这里是我的地盘，我的一言一行都是族人们的榜样，如此才更要遵守规矩。” 他看向了苏印风：“这没什么可说的，就由那边那个小子担任证明人吧。” 突然被点到名的苏印风微微一惊，指了指自己：“我？我倒是无所谓，但你们……” “好，那就这样决定了！”奎恩响亮地拍了一下手掌，把他后面的话堵了回去，“时间就定在明天上午九点！ “对战的原则是‘战时为敌、非战为友’，你们是我梨落族的客人，我定要好好招待！来人，去摆桌宴席，把篝火升起来。” 方绍道：“谢了，你儿子先前已经招待过我们，宴席就免了吧，普通吃顿饭就行。” 奎恩深深看了他儿子一眼，看得梅尔特的一颗心越来越沉：“那就随你。” 说完，他便带着一帮子浩浩荡荡的族人，向部落的方向走去。 目送着那群人渐渐走远，苏印风吐出一口气，终于把刚才被堵住的后半句说了出来：“——你们不觉得很诡异吗？” 方绍定定看着远处那个被簇拥在人群中的高大身影：“什么诡异？” “就是说你，”苏印风没好气地说，“居然跟他光明正大地约战，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道理了，按照你的风格，难道不是管他狗屁的规矩直接开打吗？” 方绍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因为我完整看了他跟变异鹰的战斗，他应该是至今为止，我遇到的最强大的对手。” “……”苏印风看他脸上浮现出凝重的表情，陡然发现，方绍不是在开玩笑，他真的感受到了压力。 “就肉搏而言，基本上就是看谁的力气更大、谁的拳脚更快、谁的技术更强，还有谁的血更厚。” “他的权能，一可以加快速度，二可以硬化皮肤，似乎还能增加力气？这个权能简直太适合他了，同时对我也太不利了，四个优势条件他占了三个，至于技术，如果我有方志昀的体术，倒是可以弥补一些，但显然我没有。” 他走过来时步伐稳健，在奎恩面前谈笑风生，这些不过是伪装。 他看完了一人一兽的对战，就几乎确定了，自己的胜算大概只有三成。 跟方志昀不同，他在与方志昀的战斗中溃败多半是因为初见杀，但明天的对手，则几乎是全方位超越了自己。 这让他的压力骤增。 “所以我才要跟他堂堂正正地约战，因为人类只有在生死之战中才会使出全部实力，只要生命没有受到威胁，就一定会有所保留。” “也就是说，挑战这种形式对我反而是有利的，我知道我不如他，所以我会用全力迎战，但他可能只会用八成甚至更少的实力，这样我们之间的差距就会缩小。” 苏印风怔怔地听完，整个一副如在梦中的表情：“你认真的？你……你不是怪物吗，你真的觉得你打不过他？” 伊索索也露出担忧的表情：“方绍哥哥，可能会输吗？” 方绍淡淡地笑了，低头摸了摸她的脑袋：“放心，我不会输的。他会死，而我不会死，这就是我最大的优势。” 一阵“哒哒”的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有一个人从下方揪住了他的领子：“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父亲为什么会突然挑战你？你们又是来干什么的？为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了？” 一连串连珠炮式的提问砸向了方绍，他低头看着梅尔特一张濒近崩溃的脸，哑然失笑：“说来话长。” 梅尔特真的要抓狂了：“多长也给我说！该死，父亲居然这个时候回来了，啊啊啊，太糟了！” 父亲作为族长，是维护部落制度的守旧派代表，梅尔特向往外界，视部落规矩为禁锢，父子二人常常闹矛盾，最后都会以梅尔特被单方面收拾一顿为结果。 方绍心想这孩子要是知道是他故意把奎恩引来的，会不会想弄死他的心都有了？嘴上却笑着说：“怎么，要被揍了？” 梅尔特狠狠瞪着他：“别幸灾乐祸，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居然就这样应下了挑战，我告诉你，在他面前，贝奇家主连个小指甲盖都算不上！” “这一仗是无论如何都要打的，”方绍的语气意味深长，“倒是你，应该多少拿出点勇气来。” “……”梅尔特突然收敛起了怒火：“你什么意思？” “自己品。你的父亲是个有原则的人，但这种人通常都会过于古板和执拗，想让他改变想法，确实是很难啊。” 方绍说得点到为止，看着梅尔特渐渐变得空洞而木然的表情，微微摇头，很快走远了。 梅尔特呆呆站在原地，落日的光辉洒在他白皙的脸上，像是给一尊白玉雕像镀上了金粉。 “喂喂，你傻啦？”伊索索没有走，挥手在他眼前晃晃。 梅尔特缓慢地低下头，看着少女单纯可爱的脸庞，这样无忧无虑的眼神，才是一个十六岁少女应该拥有的啊。 莉莲也曾经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天真被消磨殆尽了，与兄长的一纸婚约扣住了她的未来，还上了锁。 “勇气啊。”梅尔特喃喃自语着，迈开了步伐。 原来他缺少的，只是一点勇气吗？ 第一百零一章 你的颜色 晚餐的餐桌上，始终被一股诡异的气氛笼罩着。 而这股诡异主要来自方绍和奎恩、以及梅尔特和他爹之间。 方绍和奎恩，这一对明天就要兵刃相见的对手，此时却能对坐一桌，相谈甚欢，搞得没有看到两人约战场面的林宵很蒙圈。 方绍说只要寻常晚餐就好，于是奎恩便办了场家宴，这次一同就座的除了梅尔特，还有他的几个弟弟，以及奎恩的兄弟父母叔伯，已经成为伊兰家家老的几个人。 几十口子人坐在客厅里，显得十分拥挤，但也温馨热闹。 奎恩开了几坛佳酿，非要请客人尝一尝，林宵也不好扫了人家的兴。结果奎恩酒量极大，先后喝倒了林宵和苏印风，全场只有方绍这个不会吸收酒精的非人类能跟他过几招。 族长亲自下场挑战一个外人，这百年难遇的消息瞬间引爆了整个部落，直到三个小时后的现在，还有不少族人围在族长家门口，想要看看方绍被刁难的样子。 结果却看到了这么其乐融融的一幕。 族人们都十分失望，他们恨不得让族长在明天到来之前就把方绍痛扁一顿。 另一个诡异的点则是在奎恩和梅尔特这对父子之间。 梅尔特出奇的沉默，始终面无表情，眼罩下的半张脸简直成了一座精致的雕像，他依然不喝酒不喝茶，只喝清水，与饭桌上热烈的氛围格格不入。 奎恩似乎是习惯了他这副德行，从头到尾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他的儿子。 莉莲和暮雪这几位女眷在一旁忙着端茶倒酒，奎恩的杯子空了，莉莲端着酒壶，跪在他面前给他倒满。 奎恩注视着莉莲灿若桃花的脸庞：“再过两个月，莉莲就十六岁了吧？” 莉莲微微低着头，小声说：“是，还有五十八天。” “好啊，好！”奎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顺手摸了摸一直赖在他身边的小儿子的脑袋，“真快啊，眨个眼睛的工夫你们都长大了，等你十六岁生日那天，就把你跟梅尔特的婚事给办了。” 梅尔特执杯的手停在半空，宴会开始以来他第一次抬头直勾勾地看向父亲，脸色瞬间由白转青。 莉莲的身体稍微晃了晃，她紧紧咬着嘴唇，突然提高声音道：“父亲大人，我——” “……”奎恩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就让她的勇气在一瞬间泄得一干二净。 她深深低下了头，端着酒壶，落寞地退下了。 酒过三巡，有一个身影默默离开了宴席，独自一人来到了后院。 年龄太小的孩子已经睡下了，女眷们都在厨房帮着添菜，此时的后院空无一人，难得的寂静。 四周灯火阑珊，光线昏暗，梅尔特在一栋圆顶小屋前的台阶上坐下来，抬头望着闪烁的星空。 小时候，他也曾无视规矩，带莉莲离开部落，到另一座视野开阔的小山坡上看星星。 明明那个时候他那么任性妄为，怎么到了现在，他反而拿不出当时的勇气了？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梅尔特顺着望过去，首先看见的是一双白玉般的双腿，然后是套在淡黄色短裙里的娇小身体，最后是那张精致得如同人偶娃娃的脸庞。 耳边响起少女泉水叮咚般悦耳的声音：“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梅尔特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继续盯着星空：“你不也一样？” “我是跟着你出来的。”一阵轻微的响声，伊索索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幽幽的香气从她的头发上散发出来，萦绕在鼻尖。 虽然看不到，但梅尔特能够感受到，她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脸上。 过了一会儿，她收回了目光，与他一同仰望天空：“你跑出来就是为了看星星？星星有什么好看的，那不就是宇宙中的天体吗？” 这种没有情调的发言让梅尔特无语片刻：“……可能是因为星星在发光？但是我看不到它们的光，在我眼里，它们只是一个个白色的小点。” 伊索索：“因为你戴着眼罩吗？” “是啊，”梅尔特闭上眼睛，追忆着遥远的过去，“不过我小时候见过真正的星空，跟莉莲一起，现在我每次抬头看星星，都会把小时候的那片星空覆盖上去。” 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有朝一日，他会不会忘记小时候星空的样子？ 到那个时候，他可能已经成为了与父亲一样的，冷酷无情维护着部落与规矩的成年人。 “你不想跟莉莲姐……妹妹结婚吗？”悦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 “……说实话，不想，她也不想。” “为什么呢？莉莲妹妹人那么好。” “因为她是我妹妹，仅此而已，”梅尔特脸上出现了痛苦，“我没法把她当妻子。” “唔……”伊索索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看到台阶下方生长着一丛茂盛的青草，便伸出手揪了三条出来，放在膝盖上编起了草绳。 “你们不愿意，为什么不跟你爸爸说呢？”伊索索一边编着草绳，一边问道。 梅尔特轻轻地“哼”了一声：“那个人，他才不会把我们的想法放在心里。他是一个固执又死板的人，认为自己是族长，就要做表率，维护族里的规矩。” 他的声音渐渐地变得低沉而落寞：“在我们这里，每个人都被规矩束缚着，规矩甚至高于我们的尊严和生命。” 他知道，梨落族能够在这个恶劣的天梯中生存下来，从最初的八个人，开枝散叶成了如今这个庞大的部落，依靠的就是这严苛的规矩。 但是，心里的某一处还是会想，从出生开始就被规定好了一生的蓝图，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选择，这样真的好吗？ “这样好吗？” 梅尔特悚然回头，那一瞬间，他以为伊索索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伊索索正用那双纯净的眸子很认真地盯着他：“方绍哥哥对我说过，人类有权利选择想要走的路，没有人能够规定你的生命，无论那个人是博士、妈妈还是你的爸爸。” “……别做出一副说教的样子，恶心，”梅尔特突然一阵烦躁，咬牙切齿道，“在这里说风凉话，动动嘴皮子谁都会！” “我可不是只是嘴上说说哦，我一路到这里，都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伊索索把编好的草绳首尾相连，递到他眼前晃了晃，“送给你啦。” 梅尔特看着那简陋的草绳手环，嫌弃地撇了撇嘴：“我不要，难看。” “哪有，多好看啊，翠绿翠绿的。”伊索索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会儿，戴在自己手上欣赏着。 “这是绿色的？”梅尔特眼中，她手腕上的是一条灰白色的细绳。 “是啊，草不都是绿色的吗？”伊索索顿了下，突然摇摇头，“不对不对，我之前还见过红色的小草，还有黄色的、紫色的……” 梅尔特突然问：“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我吗？”伊索索指了指自己，“是蓝色的哦，天空的颜色。” “哦，那你的头发呢？” “是银白色的……嗯，我们两个的头发颜色有点相似呐。” “衣服又是什么颜色的？” “是淡淡的黄色，也是这朵花的颜色。”伊索索指了指草丛里那零星的几朵野花。 “嗯，”梅尔特慢慢在心里勾画出了彩色的她的轮廓，“我明白了。” “那你呢，”伊索索很近很近地凑了上来，“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我还没见过呐。” “想看吗？” 伊索索用力地点了下头。 梅尔特望向四周：“你身上，还有这附近，有红色的东西吗？” “唔，好像没有，”伊索索四下望了一圈，肯定地说，“没有。” “那我就给你看一眼，就一眼。”梅尔特说着，突然眼前猛地一亮。 就像笼罩在世界面前的灰白色幕布被揭开了一样，夜晚的颜色撞入了他的眼睛，就像失明的人重见光明时的胆怯心情，他下意识地闭了下眼。 “你干什么？突然掀我眼罩？！”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湛蓝色的眼眸，一头微卷的银白色长发，还有在淡黄色裙子的映衬下显得更像白瓷的皮肤。 他怔在了原地。 “啊，你的眼睛是很漂亮的红色啊！”耳边传来伊索索惊叹的声音，“原来你长这个样子，不算丑嘛。” 梅尔特好笑地看着她：“仅仅只是‘不算丑’吗？”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夸你帅？做梦去吧！”伊索索傲娇地仰了仰头，手一松，眼罩又重新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虽然只见识到了几秒钟的鲜活世界，梅尔特却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做了个决定。 “伊索索，我要向你挑战。” 银白色的秀发一甩，伊索索猛然回过头，瞪大眼睛：“为什么？” “你就当我脑子一热吧，”梅尔特的声音带着笑意，“如果我赢了，你就要留在这里，代替莉莲的位置。” 伊索索眨了两下眼睛：“如果你输了呢？” “如果我输了，就把你的勇气借给我吧，”梅尔特郑重地说，“让我有勇气像你一样去选择自己的路。” 第一百零二章 漂浮 方绍与奎恩的约战定在了第二天上午九点，地点却没有设在寻常的斗战场，一行人前往了距离部落二十公里远的族长私宅，来到了前一天方绍望而却步的那座山体下。 除了战斗双方，一同跟来的还有苏印风这个证明人，以及将近一半的梨落族人，另一半则跑去观看梅尔特和伊索索的战斗。 林宵留在了部落，担任了那一场战斗的证明人。 奎恩原本不喜欢被人围观战斗，这次却默许了族人们随同前来，让一众看客感到十分新鲜。 到了山崖底下，看到那刻入山体的裂痕和光秃秃的岩石，所有人都沉默了。 苏印风迷茫地说：“这地方，能上去吗？” 族人们也七嘴八舌地吵起来：“这些裂缝是怎么回事？我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啊。” “山上的树都被砍掉了，这些是什么……哇，好滑，是苔藓！” 有对附近比较熟的人跑出去找那条野兽踩出来的小路，不过一会儿又跑了回来：“唯一进山的路被封死了，除非把石头搬开，否则我们谁也上不去。” “要把那些石头全部搬下来，至少也需要一个小时，族长，要不要把时间延后一会儿？” 无数道视线落到了奎恩身上，刚才问出那句话的人砸了咂嘴，后知后觉地想到，既然路被堵死了，他们的族长大人又是如何上山的呢？ 一个高塔般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身侧，苏印风吃了一惊，下意识往后一退，奎恩伸出一双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嗯？” 苏印风正疑惑着，身体突然变得轻飘飘的，脚底瞬间离了地。 “哇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 在自己和其他所有人的惊呼中，苏印风像一个人形的氢气球，悠悠地飘了起来。 一张张或呆滞或震惊的脸很快就在视线中远去，苏印风飘在半空，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人生。 “莫非，这就是他拥有的权能的力量？”灵光一闪，苏印风恍然大悟。 奎恩把苏印风放飞了之后，又来到方绍面前：“需要帮忙吗？” 方绍道：“还没开打，你就把底牌亮了出来，也太吃亏了吧？” “什么底牌不底牌的，”奎恩哈哈一笑，“在我的世界里，不存在底牌这一回事。你就算知道了我的权能威力又如何？关键是要看怎么用。” 说着，他拍了拍方绍的后背，把他也送上了天空。 方绍感受着浑身上下传来的失重感，眯起了眼睛：“果然，他的权能是可以改变生物质量的。” 他让人体的质量变得比空气还要轻，使之可以轻松地挣脱地心引力的束缚，达到物理意义上的升天。 可以减轻，自然也可以加重。 那只巨鹰之所以突然从天坠落，大概就是因为，它那双翅膀已经支撑不起来铁块般的躯体了。 “不过，至少我知道了，他对别的生物发动权能，是需要触碰的，要想办法避免被他碰到。” 升到了一定的高度，方绍伸出左手的五根触手，缠住了苏印风，另一侧的触手则牢牢套在了一根高大的石柱上，将自己二人拽了过去。 不一会儿，奎恩一手提着一个人的衣领子，也升了上来。 他落了地，便走到石柱旁边，收回了方绍和苏印风身上的权能之力，将两人解放下来。 这里地处山腰间，远处，高出近五十米的山坡上，能够看到几座红砖红瓦的楼阁，那应该就是历代梨落族长的私宅了，穿过一片黑色石柱组成的石林，一个巨大的场地出现在眼前。 方绍定睛看向这个战斗的场所。 这个地方几乎是梨落族部落的斗战场两倍大，三面都是悬崖，只有他们走来的这一侧与山腰相连，悬崖边没有设围栏，直角的崖壁与嶙峋的怪石就这样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 地面铺着极为寻常的石板，经过连年的风吹日晒和历代族长的历练洗礼，已经破烂不堪，碎裂的棱角遍地都是，夹缝间积满了尘土，走在上面“咯吱咯吱”乱响。 整个场地十分空旷，没有任何植物或者石头一类的东西，难以借用外力，基本上纯拼各自的力量。 方绍与奎恩来到了场上站定。 两人都赤手空拳，没有武器，也没有防御措施。 梨落族的战斗，不需要武器，而奎恩看了他一眼，好心劝道：“你还是穿上斗士服吧，我们的战斗只是比试，不是生死之战，你没必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那抱歉了，我就擅长生死之战，”方绍回绝道，“至于我的命，你能不能拿得到，那也要看你的本事。” 奎恩脸上现出严肃的神情：“我是说真的，方绍，我不穿斗士服，是因为我知道我不会死，但你不一样。” 这话由一个对手说出来，相当刺耳，就好像在提前嘲笑他必输无疑。 但其实奎恩没有丝毫轻视的意思，他确实是在为方绍担忧。 方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淡淡地微笑道：“我也不会死，物理上的。” 奎恩挑起了眉，没有再继续劝说下去。 偌大的场边，只站着三个人。 除了苏印风这个证明人，还有奎恩随机挑选的两位幸运族人充当观众，其他人就只能在山下听个声了。 苏印风走到两人中间，宣告完规则之后，就退回了场外。 三个人屏息凝气，注视着场上，因为太过紧张，苏印风甚至忘记了宣布开始。 场上的两人似乎也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他们的目光相触，突然同时动了起来。 “嘭！”两具肉体狠狠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方绍没有防御，奎恩也没有使用权能，两人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来了个相互接触，又同时弹开。 奎恩后退了五步，方绍则退到了十步开外。 方绍微微变色，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再次冲上去。 两人缠斗在一起，没有武器，也没有谁使用权能，单纯拼个人的拳脚功夫。 两人的体术都不如方志昀，但两人的力量和速度都是怪物级别的，虽然在技巧和观感上稍逊一筹，但破坏力极强。 松动的石板承受不住两人打斗的架势，不过一会儿，就被踩烂了八块，掀起了十块。 方绍顺手抄起两块被掀翻的石板，挡在身前，被奎恩一拳就洞穿。 奎恩身材高大，战斗经验极其丰富，又熟悉环境，可以说占尽了优势，渐渐地，在这场相互试探中，方绍落入了下风。 苏印风脸色突变：“方绍居然在力气上输给了他！” 他早已听族人们说过，奎恩是梨落族六代以来最具战斗才情的天才，但没想到居然夸张到了这种地步。 这一路走来，方绍虽然也吃过瘪，但都是在特定的条件下。 方志昀那是凭借着精湛的体术和预判能力迷惑了方绍，属于初见杀，白芝采用的是兽海战术，那两个人体核弹则是自杀式袭击。 但奎恩，是确确实实地在力量上胜过了方绍，这个位于生物链顶端的完全变异种。 “人类，居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吗？”苏印风双眼放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两个翻飞的身影，生怕错过一点细节。 “咚！”方绍被一掌击飞出去，他借着力道向后空翻，重重地落在地上，踏碎了一块石板。 烟尘弥漫，方绍稍微摸了一把脸上的尘土，抬头望去。 奎恩脱去了外套，露出一身强壮的肌肉，这个场地太阳直射，就算是清晨也分外炎热，他的全身已经笼上了一层汗珠。 “真热呀！”他把外套向旁边甩飞，擦着脖子上的汗，向方绍一指，道，“小子，你，不错。” “居然能跟我打到这种程度，在我们族里，除了我，估计没有人是你的对手了。”他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赞许。 方绍微微皱着眉，打断了他的话：“停，够了，你以为你说这话是对我的赞扬吗？不，对我来说，这是侮辱。” “哦，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人类，”方绍的声音慢慢变得毫无温度，“被一个人类这样说，让我，非常不爽。” 奎恩的话，让他本能里对人类的攻击欲望，彻底爆发出来。 十根触手齐出，一道道透明细线在半空中翻滚，顶端生出了极长的倒刺，他一甩触手，十根倒刺同时脱离了身体，天女散花般向奎恩袭去。 奎恩躲过了右侧的五根，左侧的却避之不及，刺中了他的胳膊，深入肌肤寸许。 奎恩低头看了看这从未见过的暗器，慢慢抽了出来，居然有二十公分长，深入皮肤的部分已经被鲜血染红。 这倒刺根部都连接着一个细小的肉瘤，捏起来又软又韧，有些令人恶心。 奎恩大笑了起来，突然浑身抖动，一层白光虚影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哈哈哈，好，有意思！看来，我也该拿出真本事了！” 第一百零三章 灭世权能——霸体 白光虚影如同一层铠甲，将他全身包裹起来，又倏然消散。 再看他那一身肌肉，明明是梨落族标志性的白皙皮肤，此时似乎在闪烁着铜皮般的光泽。 方绍微微紧张起来，心道：“来了，让我看看你拥有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权能！” 这段心声刚刚闪过脑海，奎恩就大步向前，向他冲来。 用一个非常恐怖的速度冲他而来。 虽然之前已经见识到了他用极短的时间从二十公里开外的地方徒步跑来，但现在重现在眼前，方绍还是措手不及。 虽然比起子弹的射速还有一定的距离，但跟躲子弹不同，一颗子弹不过花生米大小，歪歪头就能躲过去。 但对方可是一个大活人，还是个体型庞大的人，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肉体都可能对自己造成伤害，要想闪避，脚步乃至全身都需要动起来，这就造成了不到一秒钟的间隙。 就是这不到一秒钟的间隙，让方绍难以离开对方的攻击范围。 眨眼间，奎恩已经近了身，他没有出拳出掌，而是直接用他那身结实的肌肉狠狠地撞上方绍的胸口。 “呃——”简直如同被一块人形铁像撞到，方绍直接被撞飞起来，十根触手霎时做出反应，在空中向奎恩箭一般袭来，缠住了他的上半身。 奎恩的身体，硬得像石头、像铁块，就是不像人的肉体。 而且与伊索索的硬化皮肤不同，他变硬的不仅仅是皮肤，而是全身由内而外的转变，方绍严重怀疑他的内脏是不是也变成了石头蛋子。 虽然肉体变硬了，全身的重量却没有变化，所以速度丝毫不缓。 触手上的倒刺对这近似于铜皮铁骨的身体毫无用处，方绍在半空调整好姿势，触手猛地收短，两人的距离瞬间缩小到了不到十公分。 方绍一双手各伸出两根手指，直取奎恩的双眼！ 身体没有破绽，就只能从暴露在外的五官上想办法。 果然，奎恩的脸色突变，距离太近，已经躲不开了，他的眼底突然闪过一抹精光，直接闭上了眼睛。 方绍的手碰到了他的眼皮，居然直接陷入进去。 “这……”方绍愕然，眼前这个人的身体突然变得无比柔软，如同海绵，而极富弹性的表皮又像是装满了水的气球，一按就会形成一个坑。 甚至连眼球也变成了这样，所以方绍这一戳下去，只是在眼球上造成了一个可以迅速恢复的坑。 “嘿嘿。”奎恩低声笑起来，身形突然膨胀了一倍，瞬间又变得坚硬如铁，直接把缠在身上的触手撑断了。 方绍没有继续纠缠，果断从他身上跳下来，拉开一段距离。 再看奎恩，他陡然增高了三十公分，层层堆叠的肌肉也变得更加雄伟和紧实。 “连巨大化都可以做到吗？”方绍心里一沉，随即又否定道，“不对，他的所有强化应该都是有限制的，就像灾厄、腐毒的副作用和局限性，绝不可能任由他一直变大下去。” 他的大脑急速运转起来：“改变速度、质量、软硬，还有体积，这是目前知道的所有能力，都是跟生物体自身相关的因素，那他得到的权能，应该是……” “怎么样，小子？”变得更加高大的奎恩向前走了几步，声音似乎也随着他的体型变大了，气壮山河，“见识到了这些，你还不打算认真起来吗？这就是我的权能——” 与此同时，方绍也在心中确定了想法，两人异口同声道：“霸体！” 灭世权能——霸体！ 依附者——奎恩·伊兰！ 这是继灾厄、禁忌、腐毒之后，登场的第四个灭世权能。 这句话过后，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霸体，这是个十分适合梨落族的权能，它可以把梨落族最擅长的肉搏发挥到极致。” 方绍一边观察着对方的行动，一边默默思索着。 “如果他在维持庞大的体型同时，硬化肉体、增大质量、再加快速度，那就真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比人体核弹还人体核弹，太无敌了。不过，我不相信这个权能没有弱点，一定有什么被我忽视了。” 方绍想着，突然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二十米左右的距离。 他张开五指，向前方虚空抓了一把。 伴随着一声凶狠的虎啸，在他面前，凭空浮现出一头凶虎的影子。 这凶虎有半人高，一身紫黑色的皮毛似乎在散发着不祥，随着它的吼叫，口中露出一条沾满了粘液的紫色舌头，和满口漆黑的尖牙。 灭世权能“腐毒”，这是方绍第一次使用它的力量。 “哦，这就是你的权能吗？”奎恩微眯起眼睛，不屑地哼了一声，“无聊至极，亏我还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对手，不亲自下场战斗的人，都是懦夫！”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在歧视提督那样的指挥官，但由奎恩说出来就觉得异常合理。 作为天生战斗狂的他不屑于指使他人战斗，也没有使用工具的必要。 方绍根本不理会他的激将法，他逐渐退居二线，开始指挥毒虎作战。 奎恩紧盯着毒虎的动作，他没有因为这是个畜生就小看它，一来它的身后有方绍在控制，二来，这头老虎的诡异颜色，也彰显了它有毒的事实。 “在彻底弄清楚情况之前，尽可能减少接触，不过，只要我硬化身体，它的牙齿和爪子应该都奈何不了我。” 思考间，毒虎狂啸一声，扑了上去，与他缠斗在一起。 方绍一边指挥着毒虎，一边在场地外围来回走动，仔细观察着奎恩的一举一动。 奎恩虽强，却并不狂妄，倒不如说，谨慎得有些过头了。 他不断闪避着毒虎的猛扑，自始至终没有触碰到它。 “这虎是普通的毒物，只有将毒液注射到他体内才能生效，但这根本破不了他的防御，他很快就会发现这一点，开始反扑。” 果然，发现仅触碰是毫无威胁的，奎恩逐渐放开手脚，一双大手扣住了毒虎的脖颈，立刻就让它动弹不得。 “腐毒的弊端很是麻烦，黑森林那种碰到汁液就会被感染的毒素，却不能赋予动物，因为植物较为低级，而动物属于偏高级的生物，制造出的毒物越高级，毒性反而越低。” 方绍想着，又制造出了一群十几只小型毒犬，向奎恩追击出去。 这些毒犬身形小巧，极为迅速灵活，奎恩一直在注意着方绍这边的动向，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它们。 他啧了一声，只好松开了毒虎的脖子，向后一跃，尽可能拉开距离。 一只只毒犬不间断地向奎恩扑去，撞在他坚硬的躯体上，把一口尖牙撞得稀烂。 这种被制造出来的毒物缺乏智慧，在方绍的指挥之下，也不懂得恐惧，同伴的惨象并不能阻止它们的前仆后继，奎恩只是站在那里，几乎没有出手，这些毒犬就接二连三地撞死在他身前。 “哈哈哈，方绍，这些畜生对我没用的！还是你亲自上吧！” 奎恩远远地向他喊话。 方绍充耳不闻，又制造了一批新的毒物，让它们继续去送死。 他当然知道这些毒物只能一定程度上限制奎恩的行动，他也没想用腐毒耗死他，他只是在寻找对方的弱点。 一次性指挥这么多毒物，只过了十分钟左右，他便感到心神有些疲惫。 操控毒物，是需要耗费心神的，一次性控制过多的毒物，甚至有可能心力交瘁，导致发疯和猝死。 所有权能在带来力量的同时，也有潜在的危险。 “他不像白芝一样，有明显的缺陷，灾厄估计很难起作用，不过我的目的也不是杀死他，只要击败就行……嗯，他怎么？” 方绍突然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被兽群包围的巨人。 在一众毒物中，身材高大的他极为显眼，他对着不断扑来的毒物拳打脚踢，地上已经铺满了一层毒物的尸体。 “不对不对，他要是真想跟我打，大可像刚才那样强化速度冲过来，那些毒物没有一个能阻止他……但为什么不呢？” 他维持着庞大的体积和硬化的肉体，却站得像棵松树，行动间明显不如之前迅猛了。 “难道，他只能同时强化两项能力？！” 这个想法让方绍眼睛陡然亮起来。 “很有可能！既然如此，要想办法逼他撤掉硬化这个最麻烦的能力！” 眼见着又一群毒物向自己跑来，奎恩终于略微感到了不耐烦。 “啧，这个权能虽然不算强，却很麻烦，很适合持久战，一直这样下去，铁打的身体也撑不住。” 奎恩远远看了眼方绍，在心中暗道：“没办法了，与其跟他耗下去，只能暴露霸体权能的缺陷了。” 他突然咆哮了一声，一拳把毒虎的鼻梁打得凹陷下去，然后锤了一下胸口，下一秒，他的体型迅速缩水，变回了原来的大小。 接着他弓起了腰，做出一个冲刺的姿势。 “果然没错！”心里刚冒出这个想法，远处的那个身影便瞬间消失在原地。 化作一道残影，他撞飞了数只毒犬，直冲方绍而来。 方绍早已做好了准备，他制造出了一只巨型毒龟，匍匐在自己身边。 眼见着奎恩的身影在视线中迅速放大，方绍不慌不忙，拍了一下毒龟的龟壳。 “灾厄。” 红色的光芒显现，下一秒，毒龟就在他眼前，爆炸了。 “！”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奎恩吃了一惊，然后在他的视线中，无数坚硬的龟壳碎片混着黑色的血肉，向他纷纷而来。 “呸！什么东西！” 奎恩不得已停下了冲刺，双臂横在眼前，为了避免毒素如体，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和嘴巴。 毒龟的体液和血肉落在他的身体上，散发出腥臭味。 在这空当，突然有人在背后用极大的力气狠狠踹了一脚。 他根本没有防备身后，也没有增加自己的重量，这一脚，将他踹出了五米远。 他滚倒在地，还未爬起，第二脚、第三脚就已经招呼在了自己身上。 肉体处于硬化状态，并不会受到伤害，但方绍持续不断地踢打他的后背和腹部，铁了心地要跟他耗下去，让他根本找不到机会爬起来。 “可恶！”奎恩抹干净了蒙在自己眼前的毒血，刚要睁眼，又一声爆炸在耳边响起。 又有一个毒物在自己面前爆炸了，血肉瞬间溅了一身，让他不得已又闭上了眼睛，继续在一片漆黑中承受方绍的狠踢猛打，不断地向场地边缘挪动。 只要出了边界，他就输了。 “这些爆炸，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逐渐在他的心中成型。 “难道，这小子，有两个权能？！” 第一百零四章 全力以赴的人们 带有毒素的血肉劈头盖脸地洒下，奎恩将身体硬化，可以完全防止受伤以致感染毒素，唯有眼睛，一旦被毒素所侵染，甚至有可能导致双眼全瞎。 所以他只能紧紧闭上眼睛，方绍的拳打脚踢不断地将他逼向边界，在黑暗中难以辨别位置，但根据他的计算，距离边界大概只剩不到百米了。 突然，奎恩发出一声低吼，接着深深憋了一口气，他整个身体突然停止了翻滚，在地上静止不动了。 而方绍的拳脚打在他身上，这一次，像是真正打到了一个人形的铁块，没有让他挪动分毫，却把自己震了一下。 奎恩放弃了速度，改为增加重量，增加到了方绍无论如何也推不动踢不动的重量。 而碰了钉子的方绍也没有继续死磕下去，毅然退出了两人的战斗圈，开始指挥毒物们进攻。 趁这个时间，奎恩连忙把脸上的毒血擦干净，站了起来。 然而还没有转身找方绍算账，他就再一次被大大小小的毒物团团包围起来。 “啊！该死啊！”奎恩在心里咒骂着，他意识到，战况划了个圈又回到了原地。 如果他继续采取刚才的措施，迎接他的又会是诡异的毒物炸弹，他还是捞不到半点好处。 这一次，他强化的是肉体的硬度和质量，因为质量过大，他的灵活度降到了最低，每动一下都十分艰难，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虽然周边的毒物不会对他造成伤害，但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感到疲惫。 疲惫状态下身体的各项机能都会下降，而霸体权能对身体的要求又极高，一旦身体的状态再也承受不住霸体的压迫了，为了保命，他就必须要撤去所有的能力，缴械投降。 这么便宜方绍这个小子，他可咽不下这口气！ 他透过毒物群看着远处的方绍，心想：“擒贼先擒王，要想获得转机，还是要先把方绍制住，让他分不出精力去控制这些畜生。” 想要得到什么，势必就要抛弃些什么。 “他好像要有所行动了。”方绍眯起眼睛，微微弓起腰背，在他身边围绕着几只巨型毒蛛，他把手放在一只毒蛛的背上，准备随时发动灾厄。 相同的策略难以第二次起作用，方绍很清楚，况且对方速度那么快，发动灾厄的时间点必须要卡得恰到好处，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下一秒，那个身影突然出手，双手举起了一头毒虎。 那头毒虎比一般老虎还要大一圈，几乎有六百斤重，却被他极为轻易、极为潇洒地抬了起来。 即便是方绍也难以做到，所以他万分惊讶，而更难做到的事还在后面。 他举着那头毒虎，大踏步冲破了毒物的包围圈，几乎以瞬移般的速度便来到了方绍的面前。 他隔着十多米的距离，把毒虎的重量又加重了一倍，然后将这个一千多斤重的庞然大物蛮不讲理地向方绍抛过去。 “靠！”计划全被打乱了，方绍暗骂一声，只好放弃了行动较慢的毒蛛，自己闪避开来。 “轰”一声巨响，毒虎重重落地，当场毙命，而身下的毒蛛也被砸成了一滩烂泥。 而方绍刚刚闪避开来，便迎上了奎恩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他的拳头狠狠击中了方绍的腹部。 方绍不是没有尝过他拳头的威力，但这一次，显然不一样。 奎恩浑身的力气似乎一下子膨胀了三倍，这一拳前所未有的重，直接就将方绍打飞出去。 方绍在空中划过一道极长极长的抛物线，从场地中间直接飞到了悬崖边。 一大片石板被砸得四分五裂，烟尘弥漫，方绍仰面躺在地上，一大半的上半身都探出了悬崖。 他挣扎地坐起来，一口接一口吐着血。 形势直接逆转，方绍离出局只有一步之遥，身上受了极为严重的伤。 “仅靠肉搏能把我逼成这样，真是强大的对手，呃……” 方绍稍微一动，便感到胸口剧痛，连呼吸都困难了。 “他应该是用权能，增加了自己的力气，现在他身上应该还有力气和速度这两项能力，也就是说，撤销了肉体硬化……嘶，可恶！” 方绍呕出了一大块碎肉，紧咬牙关，缓慢地站起来。 那个人正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没有继续进攻。 “我说过了，不穿斗士服，你会死的，”他淡淡地说，“认输吧，现在立刻治疗，应该还有救。” “我说了，我不是人类，我不会死，”方绍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嘴角却浮现一抹笑容，“倒是你，都成这样了，还要继续吗？” 他的目光落在奎恩的左臂上。 他撤去了肉体的硬化，从毒物包围圈中冲出来时，左臂被某只毒物的牙或爪子划出了深深一道伤口。 毒素从伤口渗透进去，流出来的血液已经变成了黑色。 这毒素，是真正能够毒死人的，它会从这伤口开始，循着血液逐渐遍布全身。 奎恩淡淡瞥了一眼，脸色毫无变化。 下一秒，他突然用右手抓住了左臂，用他那膨胀了三倍的力量，狠狠一拽。 他的肩胛处瞬间喷涌出大量的血液，他的左臂，被他自己硬生生拽了下来！ 方绍，以及所有围观的三个人，全都震惊了。 “一条胳膊而已，没了就没了，”奎恩把自己的左臂丢在地上，“就算没了一条手臂，我也依然是梨落族的最强者，没有人能够动摇我的位置！” “族长！”围观的两个族人大叫起来，差点直接冲过去。 方绍盯着他：“你疯了吗？你的胳膊可没法生长出来！” 奎恩哈哈大笑起来：“只要能痛痛快快地打一场，这点损伤算什么！谢谢你，方绍，我已经很久没有打得那么爽快过了！” 震撼天地的一席话，让人心神激荡！ 方绍受到他的感染，也笑起来：“那好，我还能让你更爽快！来战吧！” 两个人，一个受到重击，一个断了一臂，全都伤痕累累。 接下来，他们将用尽全力。 意识到了这一点，奎恩将仅剩的一只手伸到脑后，抓住了眼罩。 眼罩脱落，方绍第一次见到了他的眼睛。 红色的，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既然是决战，那我也不再保留了。”奎恩将眼罩小心地放在场地边缘。 他用手撩了一把断臂处涌出的鲜血，放在眼前，血珠顺着他的手指，缓缓滴落。 摘下眼罩，代表着他们将全力以赴，这是他们对一个对手最大的尊重。 “来吧，方绍！我会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梨落族！” …… 另一边，另一场战斗也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斗战场四周，围观的群众比方绍那场要多得多，他们嘴巴微张，目光随着场上两个身影飞来飞去，心里想着真是太精彩了太精彩了。 这场战斗的吸引力，不亚于方绍和奎恩。 因为有伊索索这个女孩在，有一半的族人选择留在部落观战。 他们还从没有见过有女性站上这个斗战场。 而且两人的赌注也很令人心动，如果伊索索输了，她就要留下来代替莉莲嫁给梅尔特。 也就是说，他们的少族长是为了女人打这场仗的哎！情与欲向来是人们八卦的中心，梅尔特的这番举动让族人们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起来。 他们当然不知道其中还有很多弯弯绕绕，只想着看少族长赶紧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教训一顿，然后收入后宫。 没想到，两人居然打到了如此难舍难分的地步！ 两人的实力极为接近，难以分出胜负，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有丝毫结束的迹象。 围观群众也从一开始的八卦到震惊到无语，再到现在的深深折服。 “少主不愧是新一代的佼佼者！才十六岁就已经强到了这种地步！” “我明明跟他们同龄，但跟他们比简直跟没发育完全一样！” “拉倒吧小屁孩，你本来就没发育完。” “那个女孩……居然这么厉害，怎么办，我突然不想让她输了。” “我也是！加油啊小丫头，千万不要输啊！” 台下的风向居然反转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给伊索索加油，从一开始稀稀拉拉，到最后大家异口同声，传遍了斗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梅尔特听着台下的声音，脸色异样。 尤其是喊加油的人中有不少是像贝奇家主那样的人，平时心高气傲，动辄打骂女眷，此时却被伊索索的战斗身姿所吸引。 一个坚硬的拳头砸在了自己脸上：“你爸爸教过你战斗的时候不能发呆吗？” 梅尔特的一侧脸颊瞬间高高肿起来，他摸了一下，突然笑道：“我只是发现，有些人也没有那么不可救药。” 伊索索不断出拳，将他往斗战场的边界步步紧逼：“你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地方吧？” “……”梅尔特格挡着她的拳头，沉默片刻。 “是，我不喜欢，”他的声音透出了疲惫和无奈，“从莉莲小时候受他们欺负的时候，我就开始厌恶这里了，即便这里是我出生成长的家乡。” “我很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我觉得我们的规矩、我们的制度一定有问题，外面一定不是这样的，所以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再次回来时，我希望能够改变他们。” “那就去啊！”伊索索像是憋着一股气，出手的速度越来越快，“你想去就去啊！为什么非要逼迫自己做个冷酷无情的少族长，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你不懂，”梅尔特激动地说，“那个人，他不会放我走的！我也不可能打得过他！反正终究要失望，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抱希望！” “你没有经历过我的生活，你根本不懂！” “我懂！”伊索索猛地提高了音量，“因为我就是这样的，我曾经被博士和妈妈规定了人生，不允许有意识，不允许有思想，像机器一样！你的心情，我太懂了！” “但是！方绍哥哥告诉我，我的人生是要由我自己来选择的！你也一样，不要管你爸爸怎么想，你可以去选择你想要走的那条路！” 梅尔特怔住了，忘记了格挡，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眼前白茫茫一片，只有少女铿锵有力的一句话回荡在耳边。 “你可以去选择你想要走的那条路！” 最后一个拳头带着凛凛拳风击中了他的腹部：“你给我醒醒啊！” 他被这一拳打得仰面向后倒去。 而身后，已经是斗战场边界的木制围栏。 “哗啦啦……”他的身体压断了围栏，仰面朝天，倒在了满地的木头碎片上。 同时也倒在了斗战场外。 全场安静了一下。 “……少族长，输了……小丫头赢了！” 台下的观众如梦初醒，全都疯狂地拍起手来，一股人潮浩浩荡荡地涌上了台，把伊索索团团围住。 顺便把想要上台宣布胜负的林宵挤在中间动弹不得。 “厉害啊小丫头，居然打败了我们少主！” “太强了太强了，我这个老大叔自愧不如啊哈哈哈！未来是你们的呀！” 伊索索被围在中间，先是懵逼了一会儿，最后在大家的夸赞声中害羞地挠了挠脑袋，把小脸埋在双手中。 当然也有人没有忘记他们的少族长，一群人围在破裂的木栅栏旁，想要上去帮忙却不知道从何下手：“少主少主您没事吧？” 梅尔特依然躺在地上，静静看着天空，突然伸手摸了摸眼罩。 不知何时，眼罩已经被泪水打湿了。 他双手捂住眼睛，极力抑制着想要哭一场的冲动，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像哭又像笑的沙哑难听的声音。 “我输了……啊。” 过了很长时间，斗战场的热烈气氛才渐渐淡去。 人群逐渐散开，梅尔特被人用担架抬着回了家。 其实他没有伤到失去自理能力，只是突然像丧失了全部力气，一点都不想动。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出神。 突然门开了，莉莲端着清水和食物，提着药箱走了进来。 她在床边坐下，从药箱里拿出药水，轻轻掀开他的衣服，把冰凉的药膏抹在他腹部的那处青紫上。 她一边抹，一边轻声细语道：“哥哥，疼吗？” “疼啊，但不是那里疼，”梅尔特摸了摸心口，“是这里在疼。” 他转头看着莉莲的脸庞，莉莲知道他是为了自己才去挑战伊索索的，此时眼里蓄满了泪水。 梅尔特静静看了一会儿，突然道：“莉莲，我再问一次，你愿意当我的未婚妻吗？” 眼泪缓缓流下来，她带着哭腔道：“我把你当哥哥，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好，”梅尔特坐了起来，突然一把揽住了她，让她把头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那我会作为一个哥哥来保护你。” 一些小事 这两天实在太忙了，就偷懒了两天，明天会一次性结束第二卷。 另外已经上架了，各位朋友无论是一直追读的，还是养书攒着看的，如果看得还好的话，还是希望能继续支持。 作为一个新人，我这本书几乎把新人不该踩的雷全踩了一遍，非人类、非爽文、缺少代入感以及多视角叙述，所以成绩差也是能预料到的。 虽然成绩不理想，但一直都有朋友打赏和投月票，同时评论区的评论居然都还不错，我挺受宠若惊的，在这里谢谢大家的支持！ 这本书字数不会太多，成绩不好我可能也保持不了高强度更新，但就像之前说过的，这本书一定会写完，并且不会烂尾，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最“合适”的结局，后面的剧情会更加精彩，大家放心大胆地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