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道存真》 第一章 祸源(上) 天苍历二百四十五年,在这一方世界中正历经着一场浩劫。 一场燃及整个天地的战火,让这方世界里数百上千个大大小小的修真门派,都付出了血的代价。 这场被世人称作为“第三次仙魔大战”的战事,已经持续三年了,而且还没有看到任何要结束的迹象。 战事的起因还得追叙到三年前,昆仑宫少宫主-玄煜,前往蜀山,迎娶青莲剑宗-楚月仙子开始说起。 是夜,在蜀山凝碧崖上,一名白衣男子正倚靠着身后一块的巨石,手中的酒葫芦正不停的往嘴边送去,目光似乎从未离开过眼前的林荫小道,显然他是在等人。 忽然他抬头望上天空,估算着时辰应该到了,便收起酒葫芦,正了正衣襟,因为他要等的人从不迟到。 果然,不消片刻,一名身着素色罗裙,外罩一袭淡蓝色薄纱的绝色女子从林荫小道中渐露身形,她看了一眼白衣男子,眼神中有些躲闪,十分柔弱地喊了一声:“徐师哥。”算是打过招呼了。 白衣男子不等那罗裙女子靠近,便已迫不及待的上前捉住对方的一只手,用温柔却又连带着丝丝迫切的语气关怀道:“师妹,你还好吗?” “我……我很好,你不必为我多心!”罗裙女子把手从白衣男子温暖的手心中挣脱开来,低头说道。 “什么时候,我们之间竟变得如此客气了?客气得就像是陌路人。”白衣男子惨然一笑,他往后退了半步,好让自己可以尽量看到罗裙女子脸上的表情,接着问道:“是因为玄煜吗?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为什么要答应和他比武定亲?” 罗裙女子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苦笑道:“但我也没有讨厌他,只是……只是不够喜欢罢了。而且,这是师尊的意思,比武定亲不过是形式罢了,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果然,我就知道是他。”白衣男子表情中并没有惊讶,有的只是无奈,连说话也没有了力气。 白衣男子口中的“他”,便是青莲剑宗的当代掌教:宁玉楼。 而白衣男子名叫徐惜年,拥有青莲剑宗七把神剑之一的太乙分光剑,更是青莲剑宗历代以来最年轻的长老,统领着一支由数百名精锐弟子组成的作战队伍——除魔堂。 年轻、实力超群、手握实权……当这些名词汇聚到同一个人身上时,最终便会浓缩成六个大字:前途无可限量! 至于罗裙女子的身份,也是呼之欲出了,她便是大名鼎鼎的楚月仙子,同样有着神剑传人的身份,手中的青索剑从不杀无名之辈。 他们都是宁玉楼的亲传弟子,徐惜年是大师兄,从小就已经跟在宁玉楼身边,被视作未来道统继承人来培养。 而楚月则是前几年才入的山门,但是天资极好,得到青索剑认主之后,修为进展更是一日千里,目前已经是金丹初期的境界。论战力的话,同阶之内未逢敌手。 所以楚月方才说这一切都是“师尊的意思”时,徐惜年表现出来的便只能是无奈。 师命难为,就算宁玉楼不是他们的师傅,但仅凭“掌教”二字,就足以让任何违抗的举动都会被视作为与整个青莲剑宗作对。 当现实如此残酷之时,以无奈面对,或许已经是最坦然的心态了。 “就这样吧!就当我们从来都没有开始过!梦再美好,但总有要醒来的一刻。师兄妹本就应该相亲相爱像是一家人,我们之间就只是兄妹之间的亲情你明白吗?” 楚月终于抬头正视徐惜年,微微颤抖的声线显然是在努力压制着悲伤,她倔强的想让自己挤出一丝笑容去面对,但换来的却只是鼻头一酸。 “不……不是这样的,我要带你走,去海外,去雪原……去哪里都好,我们要一起离开这里。” 徐惜年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把将楚月抱在怀中,把脑袋伏在她的肩上。这点温存,足以让他鼓起勇气,不惜一切去扞卫,去抗争。 “惜年......吻我。” 还未等徐惜年反应过来,楚月那如粉嫩花瓣般的双唇已经紧紧贴了上来,如夏季的骤雨般让人措不及防,灼热的香津在唇齿之间相互交换,如同在编织着直至海枯石烂的誓言。 “月儿你……” 突然,徐惜年一把推开了楚月,他躬着腰,嘴巴一直张开,表情也是极为的痛苦,像是吃错了东西,想要把它努力吐出来那样。 “今天我在见到师父的时候,还见到了三师兄,他刚刚从极天宫回来,还带回了一些东西。”楚月此时已经完全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任由泪水不断的涌出眼眶,模糊了视线。 “竟然连祝无心也……极天宫,你刚刚喂我吃的就是忘情丹吧?”徐惜年的表情几番变化,由惊讶、失望最终演变成绝望。 极天宫以修炼《太上忘情道》闻名于世,以红尘入道,先有情,再忘情,最终斩断情丝以证大道。 而忘情丹正是极天宫独有的珍宝丹药,对于修炼过《太上忘情道》的人而言,忘情丹只能起到辅助作用;而对于没有修炼过这门功法的人而言,一颗忘情丹足以让其不再对所爱之人动情,甚至会忘记一切能够勾起情丝的回忆。 “我想过你可能会拒绝和我一起走,想过很多的可能,但却唯独设想不到你会以这种方式骗我吃下忘情丹,你怎么能做到如此铁石心肠?连我们之间的回忆也要抹去?” 徐惜年双手抱头,痛苦的跪倒在地,来自忘情丹的神奇力量使得他表情开始僵硬,甚至连流泪也无法做到,唯有心如刀割,默默承受。 “对不起,爱情会让人变得自私,但我宁愿自私的那个人是我。我不希望你会原谅我,我只祈求你心里不再有我。” 楚月失魂落魄的走到徐惜年跟前,蹲下身,一双玉手依依不舍的捧着徐惜年的脸庞。但此刻纵有千言万语,对于神情已是呆滞的徐惜年来说,通通恍若未闻。 凝碧崖上骤然吹起呼呼的山风,凄厉的风声驱赶着云朵遮掩月色,天地间的霎时昏暗,将天幕下的一对苦命鸳鸯,衬托得尤为悲凉。 突然,狂风卷起落叶蹁跹。在风中飞舞的落叶渐渐汇聚成一道身影,一息间便出现在了楚月身旁。 那是一名青衣男子,本就面如冠玉的他,因为长得一双半含秋水的柳叶眼,竟带出了一丝淡淡的邪魅。 “世间一切感情,看似有迹可循,实则虚无缥缈。这当中的学问,我怕是这辈子都捉摸不透了!”青衣男子若有所思地说道。 楚月狠狠瞪了青衣男子一眼,通红的眼眶中杀气盎然,冷哼道:“三师兄,你来就是说这风凉话的吗?以揣测人性、操纵人心为乐的你,现在应该痛快得很吧?” 青衣男子摊开手,一脸无辜地说道:“我可不是你们的敌人,徐惜年是我唯一的朋友,而你虽然和我交情不深,但也无冤无仇。事实上,如果不是我想到用忘情丹来善后,事情绝对会更糟糕。我可不想看到我最好的朋友因为你而沦为丧家之犬,最后……死在我的手里。” 青衣男子的神情伴随着语境的转换,也随之变得冷峻,宛若一条从沉睡中醒来的毒蛇,在嘶嘶吐信。 “你不用对着我假惺惺,我不吃你这一套!如果你真的把惜年当做是最好的朋友,又怎么会在背后筹谋算计他?祝无心,你混蛋!” 楚月怒目睁圆,破口大骂,全然不顾仙家女子的超然气质,反倒展露出一身铁娘子的气势。 倒是那青衣男子,被人指着鼻子骂还仍旧十分的冷静,甚至微微颔首认同道:“我祝无心确实算不得是君子圣人,也从不敢往那方面标榜自己,因为我知道我身子里的的确确住着一只魔鬼,我承认它的存在。但你呢?你楚月,就真的是洁白无瑕的仙子吗?” “不得不承认,你是个仙缘极其深厚的人,更是一个不简单的人,因为你身上有太多的巧合了。” “祝无心,你给我讲明白,你这话什么意思?”对楚月而言,方才青衣男子的话显然给她带来了极大的触动,让她不禁咬牙切齿的追问道。 青衣男子一声冷笑,“如果说,师尊是想把昆仑宫当做是成就日后千秋伟业的一块跳板,那么一直以来你不也是把徐惜年当做是一块跳板吗?选择玄煜的人是你,喂徐惜年吃下忘情丹的人也是你,你却一直把责任往我身上推?”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也没有要贬低你的意思,因为你我根本就是同一种人。但我希望你日后能够好好追求你的长生大道,既然你已经找到下家了,就不要再来纠缠这个傻小子了。” 把最后要说的话撂下之后,青衣男子把早已失去意识的徐惜年扛到肩上,一步步往幽暗静谧的树林里走去,眨几下眼的功夫,便已没了踪影。 楚月伫立在原地,从口袋中掏出那枚原本属于她的忘情丹攥在手心,凝视着青衣男子消失的方向,眼神中流露出从未示于人前的阴狠目光。 “全都是自以为是的家伙,没一个好东西。” 第二章 祸源(中) 正月初七,昆仑法会。一众正道青年翘楚们齐聚昆仑山玉虚洞天,御器斗法、参天悟道,好不热闹。 而这些人之中,早已名声鹊起的玄煜与楚月绝对是最受瞩目的一对。 昆仑宫乃正道魁首,玄煜身为昆仑宫少宫主自是身份尊贵,但他备受在场众人瞩目的原因却并不是因为这一层附带的身份。 而是因为半个月前,玄煜前往蜀山向楚月提亲一事。 名人逸事,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同样有趣得很。 此番,昆仑山“赤楼—试剑台”上,玄煜着一身玄色云袖大氅,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系一根玲珑白玉腰带,一头乌发被镶碧鎏金蛛纹冠高高挽起,本就俊美绝伦的他此刻显得更为气宇轩昂了。 而楚月仅一身白衣,以丝带束发,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仅此而已。虽衣着简朴,但却丝毫不减其美貌,反倒增添了几分超脱凡尘的清纯绝色。如此天资,仙子的美誉可谓实至名归。 只见玄煜从袖口中变化出一把宝剑,剑一出鞘,即迎风变化出五口各不相同的飞剑,悬于身前。 玄煜指尖轻动,一口通体银白流光的飞剑便落入手中,向着楚月微微笑道:“楚师妹,我知道以你目前的境界,还无法发挥青索剑真正的威力。这是一场公平的对决,而我也不占你便宜,这一次我不会使用日月金轮,而是以这“五曜剑”来敌你的青索剑。” 玄煜此话一出,观战的众人便一片哇然了。 需知道,日月金轮是昆仑宫至宝之一,是得道真仙传承下来的顶级法宝,日轮主守,月轮主攻,一攻一守威力无穷。 而这“五曜剑”虽然亦是修真界中不可多得的上品法宝,但若是对上青索剑的话,恐怕难抵其锋芒啊! “什么嘛?这玄煜也太托大了吧?难道昆仑仙法真的如此强大,光靠修为就能压制青索剑?” “你这就不懂了吧!传闻中这青索剑上附着天劫雷炎,非在世真仙不能驾驭,所以剑上有着青莲剑宗历代剑神的禁制封印,以楚月仙子目前的修为,估计也只能发挥青索剑的三、四成威力而已。” “原来如此,但这和玄煜不用日月金轮有什么关系?他不正是要赢吗?” “估计是怕伤着了楚月仙子吧!怜香惜玉懂不懂?” “肃静!”人群中,突然一声暴喝宛若惊雷:“枉你们都是修道之人,今日到来的也都是各派精英,居然会为了这点小事就吵吵嚷嚷的,失了分寸。若是传出去,你们不怕被魔道众人笑话,我还觉得丢脸呢!” “你管得……”有不服气的正想找刚刚说那番话的那人理论,但待他瞧见正主之后,刚要说出的话便咽下去了。 原来刚刚让众人肃静的,竟是徐惜年,那个被视作未来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青莲剑宗掌教的人。 本就极具名气,加上近年来频繁活跃在对抗魔道第一线的他,很难在这种场合不被人认出来。 “怎么,有谁想打一架吗?” 徐惜年身躯微转,凌厉的目光如同无形飞剑般射向身后,在场所有暴露在那目光注视下的人,都不由地感觉到神识刺痛。 “徐师哥!”试剑台上,楚月轻轻唤了徐惜年一声。 “抱歉了,玄煜道兄,是徐某人多有僭越了。但我想说的是,今日的比试,无论过程如何、结果如何,都是你与我师妹二人之事。在场的包括我在内,都只是见证者,那就只管看就好了。如果还有谁有那么多意见的话……可以和徐某私下……谈谈。” 徐惜年向着试剑台上的玄煜抬手作揖,一袭玄纹白袍无风自动,气度非凡。 玄煜亦微微欠身,回敬徐惜年。 “徐师兄,您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据闻您自担任贵派除魔堂长老一职以来,一直忙于奔走各方,除魔卫道,扞卫天下太平。您今日能前来昆仑赤楼观看这场比试,实在是我玄煜脸上有光。待这场比试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还请徐师兄能移步到舍下问心阁小聚一宿。” “自当如此。” 徐惜年微微颔首,目光随即转向楚月,眼中尽是关怀之情,“师妹大可无需多虑,亦不可掉以轻心。虽说玄煜道兄不肯借日月金轮神兵之威实乃君子所为,但也并非刻意谦让与你。这五曜剑,一剑五口,分别是:辰星、太白、萤惑、岁星、镇星,虽说单独一口不足以与青索争锋。但却可以组成五曜剑阵,引动五行星宿之力抗衡青索雷炎。” “哈哈……徐师兄过誉了,五曜剑阵,在下也只是初窥门径罢了。”玄煜虽然笑得含蓄,但脸上得意之情却无法掩藏。 “好了,话不多说!此番虽不是生死决斗,但还请楚师妹务必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只见玄煜身躯突然悬空,五曜剑随身流转,五色斑斓的剑光将其照映得如神将下凡般。 “好一个不留遗憾,玄煜师兄,请指教!” 一瞬间,青光乍现,楚月当即祭出其神剑青索,碧绿的雷火宛若灵蛇般缠向半空中的玄煜。 两人自一开战以来,便全无保留,从试剑台上斗至赤楼之巅,再战至幽墟深渊,而后又再回到试剑台上。 自日落,到黎明,使尽浑身解数,你来我往数百个回合依然斗得难分难解。 “呔,三才锁剑诀!” 只见玄煜以萤惑剑的剑招虚影诱使青索剑出击,再聚全身灵力于太白剑,阻断青索剑与楚月的联系,将其击飞于远处。 随后,辰星、岁星、镇星三把护身飞剑当即击出,组成三才之势,团团将青索围住,全力将其镇压。 楚月见势不妙,正要运转功法远遁,待避敌锋芒后再伺机召回青索剑。 玄煜亦知道无需十息时间,青索剑必挣脱束缚,此次战机他早已酝酿许久,哪能让楚月就此脱身? 当即御太白、萤惑二剑左右夹击直取楚月命门,迫使楚月驻留空中,祭出护身法宝抗衡。 谁知这仍只是玄煜地虚招,为的只是让楚月分神招架。而他则运转神通,双目泛起金光,瞬身于楚月身后,一把将其肩上锁骨处的命脉扣住。 当即,楚月周身灵力如同水泻千里,再也无法使出半点力气来。 楚月万没想到玄煜道行如此高深,仅金丹之期,却天眼已开,竟能识破其自身命脉要点所在;更没想到他会冒险近身,冒着被护身法宝重伤的风险,以血肉之躯,控其要害。 这一招赢得险,亦赢得妙。 “好!” “真是精彩啊!” 胜负已分,四周当即掌声雷动。 分出胜负之后,楚月的心中没有泛起太多的波澜,这场比试她是无论如何都要输的,这样的结果从她上台那一刻起,就已经接受了。 如果说,当真有为此荡起一丝涟漪。也只是因为对方真的在自己还没有故意放水的时候,就仅凭真本事取胜了。自己与对方的实力竟然真的相差那么远,这算是一种讽刺吗? 然而,负面的想法只是稍纵即逝,随后楚月便心中窃喜:“这样也好,双修道侣的实力越强,对自己日后的助益也就越大。如果不是这样,仅仅因为家势,自己便放弃徐惜年而选择玄煜,才是最大的讽刺呢!” “多有得罪了,楚师妹!”玄煜将楚月抱于怀中,从空中缓缓落于试剑台上。 “你……这么多人看着我,你赶紧放我下来,我……我还没过你家门呢!” 在玄煜温柔的目光注视下,楚月展露出一脸地娇羞,最后一句话更是细声得像似蚊子飞过般。 “好、好、好,我这就请家父替我俩人尽快择取黄道吉日,并宣告天下。从今天起,你楚月就是我玄煜永生永世的道侣。” 玄煜连说三声好字,心情如同沐浴在春风般。 在这满堂欢声喜悦之中,却又唯独先前甚显风采的徐惜年,显得有些过于平静。 只见他依旧如以往般往试剑台上的楚月投去亲切关怀的目光,笑了笑,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了。 用眼角的余光望向徐惜年渐渐远离的背影,楚月竟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嘴角上的笑容也愈发的自然了,使得花容月貌上又增添了几分仙姿玉色。 一个月之后,蜀山凝碧崖。 徐惜年正坐在一颗古树下,一个人喝着闷酒,把玩着手上的一块古玉。这段时间,他总觉得心里有股莫名的烦躁,这可能与他滞留在金丹期大圆满境界迟迟无法突破有关,但又觉得不完全是,反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徐惜年隐约记得,他手上的那块玉佩是楚月送给他的。但却想不起是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个地点?得到的这块玉佩。 这块玉佩有什么特殊意义吗?当中有什么情义,要纪念什么呢?只要是细节,全都想不起来。 这很奇怪,按理说以徐惜年的修为境界,再小的事他都能记得起来。过目不忘的本领,在他两、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不会到现在才失灵吧? 正当徐惜年想得入神之际,一名青衫少年从凝碧崖的林中小道中缓缓走出。朗声道:“我找遍了整个蜀山都不见大师兄你,还以为你有要紧事下山了,但有什么事情能重要过今天小师妹出嫁呢?没想到啊!本来是想到这里碰碰运气的,却还真让我看到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闷酒?” “是你啊?六师弟。平时你与小师妹走得最亲近,你不去送亲,来这干嘛?”徐惜年抬起手中的酒葫芦,又大灌了一口。 “那是,我打小便被师父抱回宗门,又自幼修行,占了这师兄的名分。但也正因为这层辈分,那些年青弟子们个个都不敢与我亲近,而师兄你们一个个却又都时常下山历练,都没人陪我玩。在这蜀山上天天修炼,那得多闷啊!但小师妹来了就不一样了,终于有人可以陪我说话了。而且她还知晓很多有趣的故事,什么《百里游记》、《夜行录》……可有意思了!”青衫少年跳上巨石之上,手舞足蹈地说道。 “所以说,这次送亲对你来说可谓是一次难得的外出之旅啊!昆仑山玉虚仙境,那可不是你心心念念都想去见识的地方吗?可比你偷偷溜下山,最远却只能去到蜀山境内的小村庄强多了!”徐惜年扶额笑道。 “切,昆仑仙境我才不稀罕呢!师父说下一次昆仑法会派我去,我都不想去。我就是不爽看到那什么玄煜,他算什么?不就仗着自己比小师妹早修炼十几年嘛!能一次使五把飞剑很了不起吗?要是遇上我的天龙斩,我定要让他瞧瞧什么叫做真正以数量取胜。” 话音刚落,只见少年纵身一跃,背后瞬间多了一对宛若精钢打造的羽翼。仔细一看,那密密麻麻的“羽毛”赫然是一把把小小的飞剑,若能再细看的话便能发现这些飞剑上都有着如龙鳞般的纹理。 显然,这对羽翼是少年所祭练的法宝飞剑,而且是修真界中少有的整套飞剑,不仅造型特别,飞剑的数量更是极为惊人。 “对了,你知道关于这块玉佩的事情吗?”徐惜年忽然想起,青衫少年与自己以及楚月都十分亲近,或许他能够知晓一些事情。 少年背后双翼微微扇动,瞬间出现在徐惜年面前夺去玉佩,又眨眼间回到原点,开始细细打量起手中的物件,但随后摇了摇头道:“不晓得,这块玉佩没什么特别啊!既不是法宝,又不是灵物,样式也不是很精致。你在哪儿捡的?” “不知道就算了,还来。”徐惜年招了招手,眼角流露出一丝失望。 少年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物件,突然咧嘴一笑:“哎,我好像知道些什么了!” “快说!”徐惜年突然眼前一亮,追问道。 “该不会是哪个女修送的定情信物吧?师兄,你可不要卖关子哦!快给我说说,是哪一家的仙子?”少年无比兴奋的期待着什么。 “滚!”徐惜年没好气的白了青衫少年一眼,随后又把话题带回到方才有关送亲的事情上,问道:“那么现在送亲的队伍出发了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早在一个时辰之前,迎亲和送亲的队伍就已经离开蜀山了。莫非……想追上去?不过大师兄,虽然你道行比我上高那么一点,但以你太乙分光剑的御空速度,恐怕赶到昆仑山都已经天黑了吧!这样吧!三颗紫阳丹,我把天龙斩借你。”少年竖起三根手指,故作为难地说道。 “一颗,那就一颗。”见徐惜年不为所动,少年连忙改口道。 “若不是看在大师兄你的份上……” 少年的话还没说完,远处的天空中突然一道碧火划破天际,最后猛然炸裂为一朵璀璨夺目的青莲,四散开来的流火仿佛把天上大半的云朵都烧得翠绿。。 “碧火青莲?而且还是最高级别的,是谁在求救?”少年脸上尽是错愕。 徐惜年脸色沉重,当即把太乙分光剑唤出,只见太乙分光剑指向西方,发出阵阵悲鸣。 “不好,小师妹有难!快随我来!”徐惜年来不及多说话,驭起一道剑光,便全力往西方远遁而去。青衣少年亦是心神领会,连忙追随而去。 夜半时分,蜀山镇妖塔下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除魔堂众弟子听令!” “在!” 祭台前,十三颗鲜血淋漓的头颅被置于石桌之上。而以徐惜年为首的一众蜀山弟子,无一不注视着那十三颗头颅,似有怒火在眼中灼烧。 “日后但凡遇到七杀魔宫的妖人,杀……无……赦!” “是!” 整齐的话音落下后,一众身着除魔堂战袍的蜀山精锐弟子,便化作数百道剑光往昆仑方向遁去,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是由昆仑宫为首召开的——屠魔大会。 第三章 祸源(下) 天苍历二百四十二年,二月十二日,距离玄煜与楚月的大婚之期,还有三天。 这一夜,一个身着黑袍,大半个身子都隐藏在青色迷雾中的男子出现在被誉为天下第一魔窟“七杀魔宫”的大殿中。 神秘男子整张脸都隐藏在那件黑袍连着的兜帽中,就连身形特征也因为那团青色迷雾而使得旁人无法辨识。 而大殿之上,被视作天下魔门共主的极道魔尊:北堂祭,此刻正斜靠在剑气王座上,用手指一下下的敲打着扶手,冷睨着高台之下的神秘男子。 似笑非笑的说道:“妖气,还是天妖的气息?不过你的实力应该还没有达到这个高度,但我能从你的气血中感觉到,你有成就天妖的血脉力量。这件黑袍很有意思,竟然连我也看不透你的真身,所以我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来自万妖殿?” 北堂祭,天下公认的当世魔道最强者,虽然外表只有二十七、八岁,但从他登上魔尊宝座之日起,直到滞留在这方世界迟迟不愿飞升异界大魔天至今,已有三百余年的光景。 “魔尊陛下,不管我是不是来自万妖殿,单凭我这一身天妖血脉,就足以让天下玄门人人得以诛之。所以,我只会是您的朋友,不会是敌人!”神秘男子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朋友?我北堂祭不需要朋友。我不管你是用什么方法通过七杀大阵来到此处的,因为如果你今天不能成功说服我,就算你是那条老蛇的亲儿子,我也一定会把你剁碎了喂凶兽。” 这番话语中,北堂祭的语气很平淡,但无形中的王者气息根本无需刻意加重语气,便足以使得字字千钧。 神秘男子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来:“我知道魔尊陛下毕生有两大宏愿,第一:是您与正一道的血海深仇,第二:是邪帝的传承。想要达到第一个目的,您必须得先达到第二个。昔日,邪帝石灏之被昆仑宫封印,魔门无上神功《他化自在大法》也断了传承!” “然而,在距今一千两百年前,有一个小和尚,竟然给他机缘之下进入到了邪帝陵,成为了日后涂炭天下生灵的魔佛。最终,虽落得神形俱灭的下场,但佛门也因此而一蹶不振,足足一千多年!” 神秘男子正有条不紊地发表讲话,但北堂祭却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冷哼道:“如果你是来说废话的话,那么你可以死去了。” “魔尊陛下稍安勿躁,敝人之所以说这段往事,只为铺垫一件事,那便是我可以用进入邪帝陵的方法和魔尊陛下做一个交易。”神秘男子淡定自若的回应道。 “我凭什么信你?”北堂祭不屑道。 “敝派的开山祖师,曾参与过一千两百年前的那场大战,机缘之下获得了魔佛的一截佛骨与舍利子,经过在下多年来的参详,得出此二物正是重开邪帝陵的关键所在。在下此番携佛骨前来拜访,实在是成心想与魔尊陛下您做个小小的交易。” 神秘男子弯下腰,从袖袍中拿出一截暗金色的脊骨,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一副诚心献宝地姿态。 “你到底是谁?”北堂祭双眼一亮,端正了坐姿,显然是对那截佛骨起了莫大的兴致。 “在下……蜀山祝无心。”神秘男子掀开兜帽,露出了真容。 “你找死!” 霎时,北堂祭怒容乍现,滔天的魔气迫使大殿上的祝无心一时间汗流浃背,血气沸腾。 忽然,“啪”的一记声响,只见北堂祭一手拍在王座的扶手上,祝无心瞬间跪倒在地,更是有鲜血自口鼻当中缓缓冒出。 “原来,堂堂的魔道至尊,竟然也存在着门户之见吗?到了您这种境界,应该明白何谓大道归一。所谓正邪,不过是修炼方法的分歧罢了。比起邪帝传承,比起您想要成就的野望,那些所谓不可逾越的正邪鸿沟……重要吗?”已经暴露身份的祝无心早已做好了最坏打算,此刻他只能拼尽全身力气,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北堂祭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收回了几分气息,稍稍留给了祝无心一丝喘息的空间,沉吟道:“立场这种东西,可不能轻易改变,尤其是对于站在我这个位置上的人而言。难不成,我这天下第一魔窟,还得大排筵席欢迎你这玄门子弟不成?我听说过你,一个妖族的叛徒,玄门的走狗。我不会杀你,因为你这条小命应该能换来万妖殿一个不小的人情。” “我的小命不足惜,我既然能斗胆前来见您,就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区区万妖殿,对您而言,也不足惜。比起邪帝传承,一切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祝无心回了一口气,喘息道。 北堂祭嘴角微微勾起,冷笑道:“宁玉楼当真是捡回了一条好狗啊!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希望魔尊陛下能够派人毁了昆仑宫与青莲剑宗即将达成的联姻,最好是能够在大婚当日,杀掉青索剑主-楚月。”祝无心神情肃目,诚恳的语气当中并无察觉到半点虚假。 北堂祭这次真是发自内心的笑了笑,阅历无数的他竟然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道:“你想让我挑起两境战事,不……你是想天下大乱?那个楚月论辈分应该是你师妹吧?为何要杀的人不是那个叫玄煜的少宫主呢?他的身份可要尊贵得多啊!” “自古乱世出英豪,无论是邪帝还是魔佛,无一不是搅动天下的千古传奇,难道魔尊陛下就不想成就这般伟业吗?只有成就亘古伟业,才能确保飞升之后仍旧有造就一方主宰的气运加身,这一点您应该很清楚!至于为什么挑的是楚月,单纯是我个人原因,如果你的人不嫌麻烦,可以两个都杀了。” 在谈判中渐入佳境的祝无心,脸上也愈发的自然流露出一贯的自信。 “你觉得我会被你利用?”北堂祭脸色又变了变,先前收敛的气息再次展露了出来。 “呃”祝无心再次感到呼吸困难,艰难的说道:“咳咳……千万别说利用,这是一场公平交易,各取所需。况且,像我这种小角色……只希望在未来机缘到来之时……分一杯羹罢了,多了也无福消受……您才是能够稳占大机缘的主。如果老老实实的修炼,就算飞升到更高的世界,也不过是蝼蚁罢了……我只希望往后也能够继续追求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最起码有定下目标的能力,您认为呢?” 北堂祭反复思量了许久,神情渐渐开朗,当重新恢复到了那个斜靠着的惬意坐姿时,滔天的魔气顿时荡然无存。只见他微笑颔首道:“你是个难得的有趣家伙,我倒希望你可以一直让我觉得有趣下去。东西留下,你可以走了。” “那在下便先行告辞了,至于那颗舍利子,事成之后,您这边肯定会热闹一段时间,等稍微平息些了,我会找机会再亲自送来的!”祝无心已经暗自抹去了脸上的血迹,临走之前还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祝无心走后,北堂祭双眼一合,运转起千里传音的神通,心中默念道:“殷尔庭,速速前来葬云殿见我。” 半刻钟之后,大殿之上骤然出现一团阴影,如一滩倾泻在地的墨汁一般。紧接着,那滩墨汁开始缓缓蠕动,渐渐汇聚成一个气质阴柔的俊美少年。 少年虽是从阴影中诞生,但一身衣着却偏爱素白,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挽于脑后自然披肩,露出额头上标致的美人尖与雪白的双鬓。要不是这少年胸前半敞的衣裳展露出大半平坦的胸膛,恐怕任谁见着了都会认为是一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主上唤小生前来,可是因为先前偷偷潜入山门拜会主上的那个不速之客?”少年先是正了正衣襟,随后方才不慌不忙的鞠躬行礼。 “你察觉到有人潜入,怎么不把他拦下?就这么让他大模厮样的来见我?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觉得我魔门无人?”北堂祭故作温怒的沉声道。 少年尴尬的笑了笑,脸上竟泛起了一丝红晕,解释道:“人家刚刚不是正在沐浴嘛!您看,我这衣服都没穿好就赶过来了。我是早些时候用天罗神算推算出差不多是这时候,会有客人远道而来,不是真的亲眼看见人了。而且我算出此人虽然先前与我们并无交集,但也绝无恶意。有道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客人来了,哪有先打一架的道理嘛! 继而又说道:“我殷尔庭虽说出身魔门,但好歹也是读书人,这事我可不干。再说了,像这种有能力不惊动护山大阵就潜入到腹地的,不仅是亡命之徒,更是身手了得之人。像我这种非战斗人员,十有八九不是他的对手,实在没必要露脸挨一顿揍啊!” “行了,我不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要论罪的话,也是先砍了外头看门的那些废*物。” 北堂祭从剑气王座上站起身来,踩着台阶一步步地往下走,来到少年身边,低头细心地帮他整理好衣领。缓声说道:“我说过,只要有我北堂祭一天,你殷尔庭手上都不需要沾一滴鲜血。” 如果说方才少年的脸上只是有着一丝红晕,那么现在就跟熟透了的柿子似的,满脸绯红地娇羞道:“主……主上,您该不会是喜欢上小生了吧!?” “滚…犊…子!”北堂祭的一双大手往少年肩上轻轻一推,随后负手而立,笑骂道。 “你事先算过今天要发生的事,那么你可知来的人是谁?又和我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才能平安无事的离开?”北堂祭正色道。 “有关主上的事,小生不敢去详细推算,来人是谁我也不必去算,因为自会揭晓。如果什么事都要算得那么细的话,那我的寿命早就不够用了,也就不仅仅只是白了双鬓而已。但我知道,主上筹谋已久的大事即将迎来新的转机,到时候我的天罗神算,还有我的这条小命,就可以真正派上用场了。” 一旦开始谈正事,少年也随即收敛起玩味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确实如此,事情是这样的……”北堂祭用简练的话语,告知了少年有关祝无心与佛骨的事情。当然,也少不了背后的那桩交易。 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少年神情肃目,在大殿之上来回踱步了好一会儿方才停下脚步对北堂祭说道:“此番祝无心能携佛骨前来,必定是受到了他师尊烟凌仙君-宁玉楼的指使。因为宁玉楼这个老狐狸不仅栈恋权势,而且是玄宗名门当中一个少有的实干派。” “玄门飞升,讲求累积善功,但宁玉楼却极少沾染红尘。我想他走的是另一条路,他想成就大伟业飞升,不惜以白骨堆砌他的登云梯。”少年的神色愈发地表现严峻。 “你的意思是,宁玉楼那小子想用本尊成就他的大伟业?”北堂祭沉声道。 少年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眉头紧锁道:“不排除这个可能,青莲剑宗目前在云蜀境已经发展到了极致了,想要再提升,就得走出去。但他需要一个机会,只有等天下大乱的时候,他才能名正言顺的实现他的野心。”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何祝无心那小子还指名道姓的要我们杀掉他师妹楚月?毕竟那女娃可是青索剑的传人,将来成长起来绝对是宁玉楼身边的一大助力,这对他们的大业没半点好处啊?”北堂祭疑惑道。 少年拍了一下脑门,故作思索的摇头晃脑道:“可能是想做戏做全套吧!也有可能不是宁玉楼的意思,毕竟假公济私乘机铲除异己这种事,放在哪一个宗门都不算是一件很让人出奇的事情。况且祝无心还是活在玄门中的一只妖,他对宁玉楼这主子能有多忠心,我们无从得知。” “看来,所谓的正道名门,也不过如此。”北堂祭不屑的冷笑道。 “本来就是,干点儿龌龊事还拐弯抹角,还不如我们干脆利落。”少年也是点头附和。 继而续说道:“但我认为,如果真想把事情闹大,杀掉昆仑宫的玄煜,绝对会比杀掉楚月强。 “看来,我们都有着相同的想法。”北堂祭道。 少年点了点头:“首先,昆仑宫只是名头大,实力早已经大不如前了;其次,我们不能给青莲剑宗秋后算账的借口。有好处的交易咱可以做,但也得防范往后的事。” “你说的不无道理,具体的计划该怎么实施,你吩咐下去就是了,我就不费这心了。”北堂祭重重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寄予厚望道。 “您倒是说得轻巧,您的那些杀人狂手下们,一个个的脑子都是不正常的,就没一次贯彻落实过我制定的计划。尤其这次会面对那么多高手,估计真打起来就顾不上谁是谁,该杀谁了。指不定会额外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呢!”少年白眼一翻,没好气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虽然不忍心,看来也只得让你辛苦一趟,前往督战了。”北堂祭假装苦恼地说道。 少年闻言,连忙把脸别向一边,扶着额头,半遮半掩的摆手说道:“别……千万别,当小生我没说,我见血头晕。” 葬云殿上,主仆二人有说有笑的筹谋着一切,硝烟与战火就这样在这世人联想不到的一幕下,暗自酝酿着。往后的一切风风雨雨,也正要骤然而至。 第四章 大战之始 天苍历二百四十二年,二月十五日,昆仑宫少宫主玄煜迎娶青莲剑宗楚月仙子。 本该是普天同庆的美事,却万万没想到,以魔教七杀魔宫为首的狂徒们,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埋伏抢亲。 在昆仑宫与青莲剑宗两派高手护送下的迎亲队伍中,试图将楚月仙子掳去。 然而,谁也不能设想到,怒发冲冠为红颜的玄煜,竟能做到以自爆神器月金轮为代价,不惜以性命相护。 最终,昆仑宫少宫主玄煜自爆神器身陨,楚月仙子重伤昏迷;至于残存敌人则被随后赶来的徐惜年尽数斩杀。 二月十八日,正道魁首昆仑宫正式召开“屠魔大会”,正道各大派精锐弟子齐聚玉虚洞天。人数比往届参与昆仑法会的时候,都要多出数倍。可见此次魔教的猖獗行径,已达人神共愤的地步。 最终,以昆仑宫之主:御天神君-玄天骄,这位早已闭关多年的在世真仙为首;昆仑宫-解羽道人、青莲剑宗-天辛剑尊……为辅的共十二名元神期强者,率领一众正道弟子挥师凌北境黑山地界,围剿七杀魔宫。 然而,七杀魔宫之所能被称作天下第一魔窟,除了因为镇派法诀《七杀剑诀》杀伐之力天下绝伦,使得历代凶魔狂人辈出之外。 更因为这黑山山脉拥有三柱顶峰,三山相依成三才之势,被七杀魔宫的开山天魔,配合七杀大法借势祭练成了一座“七杀七绝阵”,可谓鬼神难犯。 凭借着这座凶名远播的护山大阵,虽然此次正道联军来势汹汹,但七杀魔宫仍旧能以一派之力,抗衡敌军于山门之外。 此番僵持不下的战况,也直接导致了正道联军攻城打援的战略部署成效甚微。 因为原本收到请援战帖的其它魔门大派们,看到七杀魔宫似乎并无危急存亡之虞。索性就不驰援了,连假意救援做做样子的意思都没有。 毕竟如今涌入凌北境的正道修真者数量实在太多了,而且活跃的区域并不仅局限于黑山地界。且正道联军气势正盛,若是此时公然驰援七杀魔宫,恐怕一入凌北境便会被所在的正道联军所绞杀殆尽。 当下的凌北境之内,可谓暗流涌动,除了黑山山脉的战事不断,更有闻讯而来的天下散修,试图能浑水摸鱼,捞得一丝好处。 有传闻曾有十数个避世宗门被一夜之间灭门,而这些宗门此前并无听闻有行过伤天害理之事,更未尝助纣为虐。如今遭受灭门惨案,只能说天道瞬息幻变,仙途险恶,正邪难辨。 凌北境内,小门派人人自危,不足以自保的只能迁徙别处东山再起,或是直接寻求大派庇护,年年上供,以求岁岁平安。 跃动的战火乘着恐惧的风声快速蔓延开来,首先受到牵连的便是邻近凌北境的北海玄幽境。无数难民涌入其中,烧杀抢夺的事件每日都在发生,流离失所之人,从一个深渊步入另一个深渊,看不见希望。 就连玄幽境内闻名天下的中立大派极天宫,此刻亦不得不山门紧闭,上下戒严,严禁弟子下山。这座矗立于极北之巅——天极峰上的中立大派,都尚恐殃及池鱼,其它北方门派的处境就更不用多说了。 话说回来,虽说其它魔门巨头们并未直接对七杀魔宫施以援手,却也并未袖手旁观,而是采取了“后院点火”的阴损战术,以延缓正道各派继续往黑山增派人手的步伐。 像是本就在东海瀛洲一家独大的魔门巨鳄合欢派,此番便花得重金聚拢了一大批同样声名狼藉的东海散修,配合其派中弟子形成一股庞大的势力,大肆在东海一片肆虐。虽说手段并不高明,但却颇有成效。 因为这使得与其隔海相望的玄门正道紫霄宗,非但无法再往黑山派遣人手,还不得已广发“紫霄屠魔令”以联合其它正道门派。 须知道拥有这“紫霄屠魔令”的门派,就等同于紫霄宗欠其一个人情,虽说这个人情价值多少,仍需看具体帮了什么,但仅仅只是这屠魔令本身,就能换一件中级法宝了。 由此可见,紫霄宗为了维护其东海第一正道大派的声誉,同样是下了血本。 话分两头,黑山山脉这边作为此次正邪大战的主战场,战事以达白热化状态。 正道联军见并无魔教队伍驰援七杀魔宫,干脆收缩包围圈,全力进攻;而七杀魔宫也明白,战争的天秤只要一日不倾斜,能做的就只有死守。 虽说这“七杀七绝大阵”运转起来确实神鬼难犯,但若没有压阵之人,其威能恐不足十分之三。且此等大阵并非一人足以压阵,它有多处运转节点以及中心阵眼,而驻守三魔峰的更是实力顶尖的元神老怪。 所以虽然正道联军此次有在世真仙以及十二位元神期强者坐镇,但每次冲阵时能做的仅是牵制七杀魔宫负责压阵的元神老怪。真正得以去冲杀魔宫门徒的,还得是联军中的凝神期与金丹期修士这样的中坚力量。 此前,作为最高战力的御天神君-玄天骄为了给儿子报仇,已经率先与七杀魔宫的第一魔头北堂祭,展开了一场殊死大战,双方从黑山地界一直战至北海之上。 最终,北堂祭身上被开了近百道口子,抛洒在北海之上的鲜血染红了方圆数十里的水面;但玄天骄也并未取得胜利,他被斩下一臂,很长一段时间内恐怕都难以恢复巅峰战力。 此后,为挽回颜面与士气,正道联军开始以人海战术强攻七杀魔宫,双方的伤亡人数开始节节攀升。 这些天来,冲阵次数最多的,莫过于由徐惜年率领的蜀山除魔堂弟子了。 最疯狂的时候,徐惜年曾一日之内带队冲阵七次,只要这边有元神期高手入阵牵制,立马便点齐人马杀入阵中,直到灵力殆尽时方才在一众除魔堂弟子掩护下撤退。 但这样的做法亦使得一众弟子苦不堪言,徐惜年自己也得承受来自师门方面的沉重压力。 夜幕降临,星月之下,篝火燃起。 虽然在黑山下安营立寨的皆是修炼有成的修仙者,但点燃一堆篝火,还是能使得心中感到一丝温暖。连日来的糜战,让正道联军大部分人都已经失去了最初的斗志昂扬与豪情万丈了。 对于许多年轻修仙者而言,此番参战更多的只是想广立战功,好让借此换得上乘功法、宝器或是灵丹妙药罢了。 当然,若能顺便扬名立万一回,那就更好不过了。可现如今,这种想法已逐渐被替同门好友报仇雪恨,以及尽快结束这场大战好离开这里,所占据了。 营帐内,年轻的蜀山长老徐惜年,正在打坐吸收着一块上品灵晶内蕴含的灵气。此刻的他,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不断有绿豆般大小的汗珠淌过脸颊,足以见得是受了内伤,只是暂且压制了伤势。 这日,他已经是第四次从那阵中出来了。 “大师兄,通脉散,赶紧服下!” 一位身着除魔堂战袍的年轻弟子闯入账中,稚嫩的面孔与这身战袍总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只要是在这黑山战场上,无论是正或邪,都对这位蜀山除魔堂的新晋弟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对七杀魔宫而言,除去正道元神期强者以外,这位少年他项上人头的价值,仅次于徐惜年。 他便是:天龙斩——何师安。 徐惜年吐息收功接过通脉散,却未就此服下,而是对何师安缓缓说道:“六师弟,下一仗你不用随我入阵了。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代我护送受伤的师兄弟们回蜀山。” 突闻此番消息,少年脸上的表情先由错愕,渐而转为担忧:“可是,大师兄如果我离开了,那你怎么办?” 诚然,两人在战场上的合作可谓无间,如果何师安走了,徐惜年不仅是少了一大助力这么简单。 “六师弟啊!六师弟!你这臭小子是不是飘了?这次冒出头,开始有点名气了,就觉得自己是号人物了是吧!你小子想什么我不知道吗?你是觉得我徐惜年没了你不行是吧?就算没有你,除魔堂还有这么多弟子在。所以……我是真觉得你小子是欠揍了,敢不听师哥的话啦?”徐惜年笑骂道。 “没……没……那有这回事,不存在这种事啊!你说得我都有点感觉……哎,好吧!我明儿回一趟蜀山行了吧!”少年手足无措地说道。最后那无处安放的手挠了挠后脑勺,找了张稍微干净点的椅子坐下了。 “反正我回来一趟也是很快的。”少年低着头,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次你回去之后,就不用再来了。你另有任务。”徐惜年平静地说道。 营帐并不大,以徐惜年的神识之力,只要何师安开了口,他就能听到。 但就算何师安不开口,徐惜年也还是会说这番话,因为他早有打算。 然而,听到这句话,少年冷静不下来,他猛然从椅子上弹起,质问道:“什么?这我真不接受,如果我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我答应你,我可以改。但你要我离开这里,不再回来?我不可能接受。”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你能不能冷静一点,等我把话说完?”徐惜年的语速很平和,依旧表现得很平静。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你和我都知道,在小师妹身上发生的事,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宗门受辱而已,而是血海深仇。她是我们的亲人,现在这场仗还没打完,你就让我走?现在大仇未报,小师妹昏迷至今都快一个月了。我真不敢想,如果小师妹她真的随玄煜去了,午夜梦回的时候,师兄你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她?” “你要我护送受伤的弟子回蜀山,我会去做;但你要我不再回来,不可能,这理你说不通。”少年的眼眶通红了,语气极近哽咽。 “报仇这件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我越想越觉得,抢亲这件事有着很大的疑点。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不可能在这里拖太久。或许就连我,过不了多久,也要回到蜀山了。” 徐惜年长叹一口气,以往从容的他,脸上有了无奈。继而道:”而且这次除魔堂倾巢而出,蜀山仅剩卫道堂镇守,但他们却还要兼顾着联络各方的任务。若是云蜀境内有妖魔作乱,蜀山下的百姓怎么办?你的天龙斩御空速度极快,最适合各方支援,我实在是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我以前很瞧不起玄煜这种仗着父辈祖荫横行无忌的世家子弟,但现在看来,我确实把人家看低了,他至少能为了自己重视的人赔上自己性命。但师兄你呢?你做了些什么?是一直以来我把你看得太高了吗?” 少年的双手随着愈发激动的语气而不断比划着,但他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徐惜年的双眼,他希望得到想要的答案。 “你以为我怕死吗?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我越想越不明白,为何七杀魔宫要挑起战事,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除此之外……”徐惜年还想要再说下去,但却被一旁的少年无礼地打断了。 “我不想听你那些无聊的推理,我只知道事实摆在眼前,魔宫妖人杀人挑衅就是真相。我还知道这里是战场,这里不是你除魔堂关押魔头的剑狱,在这里杀人不需要讲证据。不管怎么样,这仇我是报定了!就算今天师父站在这里,我也是这么说。”少年斩钉截铁地大喊道。 “你确实是长出息了,看来我是管不住你了。那好,就让师父来定夺吧!但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如果你还是一直保持这样偏激的心性,就算日后不堕入魔道,但也绝对仙道难成。”在少年接二连三的抨击之下,徐惜年的心境显然也不复平静了。 “那这仙,我不修也罢!” 少年踢开营帘,头也不回的走了。而这边,徐惜年并未挽留,望着少年最后离去的背影,画面久久被定格。 这是这么多年来,师兄弟俩,第一次有过争吵,第一次有了间隙。 许久之后,服过通脉散的徐惜年再次穿上银叶战甲,手握太乙分光剑,又一次踏入那黑山大阵之中。只是这一次,站他身旁的已不再是那神采奕奕的少年。 第五章 闯阵(上) 这“七杀七绝大阵”内充斥着无数的七杀剑气,而且凡闯阵之人心中杀意越盛,所遭受到剑气攻击的次数便越频繁,数量也更多。 不仅如此,因三山成势,此阵还暗含三才玄机。而但凡“三才阵”都拥有禁锢的特点,像是当初玄煜以三才剑阵封锁青索剑那般。 这个以三山之势所布置的大阵,同样会使闯阵者的行动力受到阻碍。一股无形的压力会源源不断的压迫着闯阵之人,使其如受重负,战斗力大减。 若是修为不济之人闯入阵中,恐怕会当场泥足深陷,受万剑穿心之刑而亡。 蜀山除魔堂一行人以徐惜年为首,一百余名弟子紧随其后,组成锥形阵,驾驭剑光低空飞行,迅速深入敌阵。所有人皆暗自运转先前由龙虎山“正一道”元阳天师所传授的静心心法“净心神咒”。 此心法可以有效防止杀意外漏,提高心境,自然也可以有效降低被七杀剑气所攻击的次数与数量。在修心养性一途上,正一道确实无人可出其右。 当然此心法必须配合正一道独门绘制的符箓才能发挥最大功效,不管怎样,此番正一道也算是大公无私了,理应受后人所传颂。 正一道的“净心符”是一种一次性消耗的辅助型符箓,绘制符箓所需的材料亦多达十数种,每一张符箓在被使用后可持续十二个时辰,时辰过后便会完全失去效用。可以说,已经是这场战役中颇为珍贵的一种战略物资了。因为产出有限,而正道联军人数众多,所以并不会发配到每一个人手中。 然而,徐惜年一行人,却能得到不间断的“净心符”供应。因为这支队伍是正道联军中,少有能够深入敌阵造成实际打击的精锐战力。 不仅是徐惜年,这支队伍中有超过三成的成员都是已经是踏足金丹期的强者;即使是修为最低者,都有着凝神中期的实力。 纸面上的实力,尚不足以证明这支队伍的精锐与强大,因为他们体内的灵力普遍要比同等境界下的一般修仙者,高出三到五倍。这就意味着,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有着以一敌众的实力。 锥形阵是一种非常有效的冲锋战阵,但需要勇悍无比的将领和精锐的战士才能发挥威力。 以徐惜年深厚的修为以及太乙分光神剑做为强有力的支点,两翼金丹期精锐弟子充当锋利而坚韧的剑刃,这支队伍足以突破、割裂任何强大的封锁,摧毁敌阵。 所以从一开始,徐惜年便放弃了大阵外围所有能轻易捣毁的敌军阵点,不断的深入到大阵的核心区域,寻求致命的打击。 步步为营打阵地战确实更稳妥,但这样也是敌人所期望的,因为这样徐惜年他们这些精锐战力便会在外围区域耗费掉大量的灵力与时间。 实际上,每次正道一方的元神期高手能拖延到的时间是有限的。外围区域交给其他实力稍逊的队伍便好了,因为即使结束了外围的战斗,那些实力偏弱的队伍也无法继续深入。 与其这样,倒不如一开始便里应外合,多点作战,对敌人造成最大范围的创伤面积。 只是这样的做法亦是好坏参半,深入敌阵固然能给予敌人灾难性的破坏,但同样会使自身陷入重重包围,孤立无援。 在近几次突袭中,徐惜年越发感觉到难以得手了。每当他率队攻击某个阵点的时候,敌人便会全力死守,然后附近几个阵点的敌人都会迅速赶往支援,使他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全力抢攻?己方必定无可避免的会有所伤亡。再觅战机?恐怕结果也难逃覆辙。 夜色以深,整个黑山山脉逐渐被浓雾所包围,若是对于寻常人而言几乎不可视物。但对于修仙者来说,肉眼并不是视物的唯一依仗。 凡修得“心眼”的修行之人,便可运用神识探视周遭事物,神识极强者甚至可以预知即将可能遭遇到的危险。 幸得徐惜年的神识历来过人,才得以避开阵中许多凶险的禁制,找到可以最快通过的区域。 这“七杀七绝大阵”除去作为阵眼的三魔峰不可变动之外,其它阵点都是可以变动的。徐惜年虽已多次闯阵,但仍然未曾摸索到阵点变化的规律,这并非他的强项,所以他只能依靠神识一遍又一遍的在这大山之中搜索。 “西南方向,一里地外的湖泊,注意保持阵型” 一众蜀山弟子明白,徐惜年这是在发起冲锋的号角了。没有任何迟疑,百道飞剑从队伍中腾空而起,斩落到平静的湖面上。 轰隆一声巨响,湖面瞬间如镜面般破碎,炸裂出无数耀眼的白光,将四周照射得如同白昼一般。 如此同时,周遭的景象亦变得扭曲变化,渐而幻化出本来面目。原来,此处竟是一处山谷,不过是布下了幻术禁制。 洞悉阵点所在后,纵使徐惜年这般道行,亦不禁杀意外漏,何况是其它蜀山弟子。顷刻间,铺天盖地的七杀剑气汹涌而至。 “八门天劫阵” 众蜀山弟子即刻变阵,里里外外围成两圈,八卦奥妙环环相扣,将徐惜年保护在防御圈内。 当然,徐惜年此举并非是怯懦,只见他手结天罡印,太乙分光剑悬于前,显然是酝酿威力无穷的剑招。 话说这太乙分光剑的本体乃是这方世界中天地所孕育出的无上灵物“太乙精金”,此剑不仅锋利无比可开山劈海、斩魂断魄,更能以神剑之威调动天地之灵气。 此刻,徐惜年便借着太乙分光剑感应天地灵力,借天地之灵气,运转剑诀。 “耀光返照,太乙之精;呼雷召电,魉魉灭形;飞朝金阙,威震千兵……” 剑诀已成,徐惜年一把夺过太乙分光剑,飞向更高处;而一众蜀山弟子则解开阵型,迅速从空中着落。 一时间,徐惜年成为了七杀剑气唯一的目标,眼看就要被万剑穿心而亡。 然而,“锵”的一声,剑身轻轻抖动,以徐惜年为中心点的四周如同静止的湖面上泛起了一道波纹,波纹所扩散之处,七杀剑气纷纷被瓦解破碎。 “呔——狩岳八方!” 只见手握神剑的徐惜年身型未动,却像是突然长出三头六臂般,迅速劈出八道剑光,漫天的七杀剑气皆如潮水般退散,化作点点星光,弥漫天际。 若想再次凝聚数量如此之多的七杀剑气,并非一时之间可以做到的。换言之,短时间内,徐惜年一行人不用再分神应付这恼人的剑气了。 “哇哇哇……真是大开眼界!这就是传说中的太乙天罡剑煞吧!这毁天灭地的威能真是可怕啊!”山谷内突然回荡起一道道诡谲而又略带沙哑的声音。 “何方妖人?装神弄鬼,报上名来!” 徐惜年运转神识,不消片刻便把目光锁定在一隐蔽的岩穴之内。而那藏身于岩穴之内的妖人似乎也感觉到了自身被徐惜年的神识所锁定,便也不再多此一举,信步而出。 “我们又见面了!不过我想堂堂蜀山除魔堂长老,威名赫赫的徐惜年,平日里杀我魔门中人无数,恐怕早已不记得我们曾经交过手了吧!” 只见那妖人虽现身于人前,却并未以真面目示人,而是戴一鬼物面具,肩膀扛一支巨大的旗帜。 同等境界下,无论是外物掩盖还是神通变化,在徐惜年强大的神识下都无所遁形。 但现如今,徐惜年却无法看透这个鬼面人的真面目。想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对方修为境界比他高,要么就是面具有古怪。 环顾四周,仅有鬼面人在此镇守阵点,徐惜年反倒变得眉头深锁,心中暗道:“看来是前者了。” “你很好奇?我好像闻到了恐惧的味道。” 几番瞬身之后,鬼面人来到峡谷的中央,将肩膀上扛着的巨旗插于地上,随后缓缓将其面具摘下,并对徐惜年冷笑道:“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这张脸吧!” 第六章 闯阵(下) “是何信,那人是何信!” 已经有在场的蜀山弟子,率先认出了那人正是三年前失踪的除魔堂弟子:何信。 以徐惜年的眼力劲,又怎么会认不出那张脸正是曾经朝夕相处的同门,只是……怎么会在这种场合再次遇见,对方明明是魔教妖人。 “阴魂夺舍?你不是何信,你到底是谁?”徐惜年已醒悟过来,这具熟悉的躯壳下,埋藏的是无比肮脏的灵魂。 真正的何信早已遇害,而他的肉身,则被魔教妖人用极为阴损的秘法所夺取了。 “管他是谁!加害我蜀山弟子,今日必叫你形神俱灭!” 未待徐惜年施以号令,便有几位一心想为同门报仇的蜀山弟子手持法宝飞剑,杀向那魔教妖人。 “这一百多号人里少说有三十个金丹期,加上你徐惜年,玄门正道也喜欢人多欺负人少啊!?” “这样子不好玩,我们来点有意思的!” 嘣、嘣、嘣……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在山谷内响起,一时间,仿佛大地都在震动,一众蜀山弟子不得不连忙躲避,运转护身罡气。可让人意外的是,如此大的动静却并不像是针对性的攻击。 至少在场的除魔堂弟子们,都没有谁因为这次动荡而受到丝毫的损伤。 可待滚滚黄沙飘散之后,山谷内却突然多好几百名修真者的身影。这些人衣着各异,咋眼一看还有不少是名门大派的宗门服饰,更诡异的是……这些人全无活人气息。 傀儡,这数百名修真者全部都被邪法祭练成了傀儡。这支活死人军团里成员参差不齐,有正派弟子,亦有不少魔教中人,更不乏七杀魔宫的妖人,有些无法从衣着上分辨的极有可能是散修。 这当中,甚至有不少是徐惜年能记得起名字的高手,无论是正是邪,他们都曾是名动一时的人物。 怎么会落得如斯田地? 不待徐惜年多加思量,一场大战已经触发,一拥而上的傀儡军团很快便与一众除魔堂弟子厮杀在一起。 而从交手之后反馈的信息来看,这些傀儡大多都能施展出生前所学的神通,虽然灵活性稍差,偶尔还会出现招式不连贯的情况。 但一众除魔堂弟子们同样因为受大阵压制的原因,灵活度与施展招式的速度亦不如以往。更重要的是,这些傀儡的进攻手段全都是以命相搏,丝毫不留给人喘息的机会。 而这边,始作俑者“何信”身上爆发出强大的魔气,身后突然冒出五个骇人的血骷髅,像是轮盘般不断循环转动着。一抬手,数根被血气所包裹着的白骨锁链便如蛟龙出海般腾空而起,“咬”向徐惜年。 看到对方祭出的法宝,徐惜年不禁神色一惊,接连抛出连串疑问:“五鬼锁心链?你是五岳鬼王-摩罗轲?不可能,我明明已经把你杀了,怎么可能?” 彰显出来历的摩罗轲脖子一歪,冷笑道:“人死就不能复生吗?我想,你应该听说过什么是第二元神吧?” 徐惜年闻言顿时脸色铁青,他当然知道何为第二元神。那是元神期强者的保命手段之一,把元神一分为二,其中之一寄存在一个含有磅礴灵力的灵珠之中,而炼制这颗灵珠的材料通常都是强大妖兽的内丹。练就第二元神后,即使主体被灭杀,第二元神也可以继续修炼下去,相当于多了一条命。 只是,炼制第二元神的,通常都是飞升无望的旁门修士的做法。因为,这样会使根基受损,以摩罗轲当年的天赋,他是有机会飞升的,所以徐惜年才会感到难以置信。 眼见徐惜年似乎没有回应,摩罗轲便咬牙切齿的咒骂道:“徐惜年,当日你阴险卑鄙,趁我重伤之际出手偷袭,损我道行,毁我肉身。我等今日这个机会实在是等太久了,今日我必叫你血债血偿。” 听到对方这番话,往昔与对方的恩怨亦逐渐在徐惜年脑海中浮现开来。确实如摩罗轲所说的那样,那一次的交手,自己的做法并不怎么光彩,甚至可以说是不择手段。 当时的摩罗轲是在魔道中威震一方的巨头,开宗立派,门人弟子过千人,自身亦有着元神后期的强大修为。 当初摩罗轲为了壮大门派,也为了在魔道中彻底打响名堂,不断挑战中原五岳群峰的正道宗门,最终接连斩杀了五名元神期的正道高手,并把他们的首级与脊骨配以万千生魂一同炼制成了极为强大的邪恶法宝【五鬼锁心链】。 从此,摩罗轲被魔道众人尊称为“五岳鬼王”,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他的威名都足以震慑中原地区各大宗门。 但为什么徐惜年会和这样一个实力强大的魔教巨头结怨呢? 其实最初和摩罗轲结怨的并不是徐惜年,退一步讲,即使是现如今的徐惜年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去挑战全盛时期的摩罗轲。 当年摩罗轲在中原地区的势力逐渐扩大,不懂得收敛气焰的摩罗轲最终与中原地区的正道至尊“正一道”发生摩擦,触怒了正一道的当代掌教“青玄真君-张任”,而刚好正一道的许多道法神通都极为克制阴魂鬼魅。 就这样,“青玄真君”张任仅带着十八名弟子,携镇派法宝之一的:九龙烈火旗,在摩罗轲的宗门中摆出“都天烈火大阵”,把摩罗轲多年来的苦心经营烧得一干二净,而摩罗轲本人亦被张任的“兜率神火”打得重伤而逃。 当时摩罗轲一直逃亡到了东海,而张任贵为宗门掌教,时有要事缠身,无法抛下一切全力追杀摩罗轲,所以便任其逃亡躲藏了。 虽说,张任因为顾及宗门,而选择放摩罗轲一马。然而,对摩罗轲而言或许真的是祸不单行,碰巧遇到了正在东海历练的徐惜年。更为致命的是,徐惜年身上正好携有一枚张任赠予蜀山的“五火神雷”。 那日,摩罗轲逃到东海的一个小渔村,急需精血疗伤的摩罗轲自然把整个渔村的活人都当做了猎物。而当一众渔民正遭受这只恶鬼屠杀之时,徐惜年恰好驭着剑光在渔村上空而过。但那时的徐惜年仅仅稍作停留,便远遁而去了。 是的,徐惜年并没有出手救下那些正遭受灭顶之灾的无辜渔民。 而当时的摩罗轲,也没有对徐惜年在意,毕竟只是一个途经此地的金丹期修士,心想自己只要放出元神期的气息,定能将其威慑。而后,他亦把徐惜年的远遁视作被自己吓得落荒而逃,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非也,徐惜年只是假意远遁,他感觉得出来对方气息虚浮,必然是深受重伤,只是对方毕竟是元神期的修士,自己的修为仅有金丹中期,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完败对方。但对方如此疯狂的屠杀凡人,视天谴为无物,即使是邪修正常来说也不会这样做。 唯一的结论是对方必然已是穷途末路,收集精血只为施以邪法,而他只需等对方施法入定之时,必能一击得手。 事情正如徐惜年所料,摩罗轲屠杀完整个渔村的活人之后,找了一处自认为安全的深山洞穴,连护法禁制都来不及布置,便急忙运转功法疗伤了。 一直隐匿尾随的徐惜年,在洞外亦是潜伏了许久。确信对方已经在运功的紧要关头之时,迅速闯入洞中,抬手就是一枚“五火神雷”砸向摩罗轲。 当然,这枚来自张任馈赠的“五火神雷”,注定是天下鬼道修士的克星,效果自然也是出奇的好。硬抗这一击的摩罗轲顿时被破功,以至于遭受功法反噬,全身灵气不可控制的肆意窜动,当即瘫倒在地,浑身僵直不能动弹,受尽雷火焚炼之苦。 出奇制胜的徐惜年,并未对如此顺利的战果感到过于意外,十分冷静迅速的用剑光砍下摩罗轲的首级。再以秘法将头颅上附着的雷火,转化为禁制。禁锢住摩罗轲试图逃窜的元婴,以作为自己斩杀魔道巨头的证明。 在此之后,那颗困有魔头元婴的头颅,确实使得徐惜年名声大震。不仅晋升为正道最耀眼的新星,更受到来自宗门的大力扶持,以至于成就今日这般如日中天。 但徐惜年万没想到,在万里之外的一处乱葬岗里,摩罗轲为自己留下了一线生机。 而他当日对渔村一众百姓袖手旁观的行为,却成为了他一生都不愿为人所知的污点。这道迈不去的坎最终演变成了心魔,使其滞留在金丹期多时,无法突破。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那日东海渔村的业障,会报应到自己身上吗?”沉浸在思绪里的徐惜年心里如此想道。 往日的种种画面浮现,使得徐惜年分了神,全然不觉那数根勾魂锁链已经近在眼前。 第七章 深陷绝境 “呃” 徐惜年忽然感觉掌心一阵刺痛,不由闷哼一声,手中的太乙分光剑随即脱手而出,化作无数剑影,不断将来犯的锁链击退。 徐惜年方才反应过来,刚刚若不是太乙分光剑主动护身救主,自己恐怕已经身陨了。 这便是顶级法宝让无数修仙者都趋之若鹜,又无比忌惮的原因了。 顶级的法宝是有自己的意识的,在战斗中能带给修仙者的帮助,绝非是拥有同等威力,却只是如死物般的法宝能比。 当然,在修仙界里亦流传着不少神器弑主的传说。 这和做人的道理是一样的,当法宝拥有了意识之后,它自然也会有自己的性格,人有好坏之分,法宝亦然。 心魔对于徐惜年的影响,实在是超乎他自身的估算,仅仅是在他知悉对手是摩罗轲之后,大量自责、羞愧、惊燥不安的负面情绪,便占据了他的心神。 有那么一刻,徐惜年甚至想过一死以谢天下。 “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苍天对世间的所有人都不会偏帮,一视同仁,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如果上天真有好生之德,那日东海渔村的惨案根本不会发生,这世间也绝不会有类似摩罗轲这样的邪修。当日之事,恨只恨自己实力不足,才不得以投机取巧,出此下策。自己的初衷始终都是除魔卫道,只要把摩罗轲再次灭杀,也算是替那些枉死的人报仇雪恨了,谁敢说自己做得不对?” 徐惜年回想起当初入宗门的时候,其师傅教导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当时他不理解,如是这般的话,那这世间哪还有公理可言? 但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也渐渐明白到,“替天行道”这四字,从何谈起?谁给你替天行道的权力?老天爷不会,还不是凭的自身实力。 徐惜年心中越想越明白,如今追究往事根本于事无补:“他摩罗轲要报仇,我徐惜年何尝不是呢?此番再遇,就算是拼尽所有,也不会再逃避了。若这次不能彻底除去这个大魔头,他日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受其所害。我徐惜年能杀得了他一次,不怕再有第二次,若不能让他永不超生,便生生世世都要将其追杀。” 杀气盎然的徐惜年,全然不觉他的印堂之上正凝聚着一团煞气,一条幼如发丝的红筋,正悄然贯穿了他双眼的瞳孔,此乃“棺材在握”的大凶之兆。 “混元天罡剑诀——敕!” 徐惜年双手结印,大喝一声,太乙分光剑顿时灵光大显,数道剑光在那锁链之中来回急速穿梭。突然,一声清脆,那几根锁链便断作数节,坠落在地,化为乌有。 这《混元天罡剑诀》是徐惜年自师门中所传授的《混元剑诀》之精髓,结合太乙分光剑自身特性所参悟出来的神通,可短时间内极大提升太乙分光剑的威力。往往可以瞬间斩断敌人法宝飞剑,击败强敌。 徐惜年本就是天纵之才,只是他一直对于那日东海之事耿耿于怀,自责自己当初苟且贪生,争名逐利的行径。其实就算没有当初那件事,以他的修炼资质,名动天下而去到今时今日这个位置,也只是早晚的事。 “依仗神兵利器确实能逞一时威风,可是有用吗?这样的神通,我倒是要看你能施展几次?” 锁链悉数被断,但摩罗轲并未显露惧色。只见他从袖袍中掏出一个“收魂袋”,袋口一张,便即刻飞出数十只哀嚎不断的生魂,随后瞬间被其身后的五个血骷髅所吞噬殆尽。 吞噬完生魂之后,那五个血骷髅空洞的眼眶中顿时冒出团团血火。 霎时间,五个巨大的骷髅头凭空出现在徐惜年四周,数百根附着血火的白骨锁链从每个巨大骷髅头的眼耳口鼻中源源不断的冒出,形成天罗地网之势。 这便是五鬼锁心链的阴损之处了,不需要耗费自身太多的灵力,只要有足够的修士生魂提供,便有无穷无尽的白骨链使对手疲于应付。一旦对手灵力殆尽,便会被其勾魂夺魄。 而太乙分光剑虽说威力绝伦,但却需要耗费大量的灵力,才能配合使出强大的剑招。 同样的,这也是摩罗轲的自信所在。徐惜年受大阵所压制,即使不处在战斗状态,体内灵力也会不断的被消耗,何况是现在呢? 而他本人所损失的不过是一些修真者的生魂罢了,这里是战场,修真者的生魂,大概是不缺的吧! “可恶。”面对源源不断的密集攻击,连游走的空隙几乎都不存在,无暇反击的徐惜年不由低声暗骂。 因由徐惜年修习的许多神通都是剑术神通,而不是道术神通,若要克制这些阴邪鬼物,施展至刚至阳的雷火系法术是最好不过的。又或者他所使的不是太乙分光剑,而是青索剑,也能很好的打开局面。 只因青索剑上附着雷炎的不是一般的真火,而是和青玄真君-张任所使的兜率神火一样,都是来自仙界的天火。若有天火护体,无需施法,这等鬼物亦绝不能伤其分毫。 神剑始终是神剑,虽然太乙分光剑没有明显克制到五鬼锁心链,但剑光所到之处依旧能砍断大片的锁链。渐渐的,锁链的数量已经逐渐减少了,再这样下去若无生魂补充,摩罗轲就要以自身灵力做加持了。 如今的摩罗轲只有元神初期的境界修为,而且因为根基受损的原因,现今体内能够调动的灵力并不与其境界相符合。毫不夸张的说,如果在大阵外遇上徐惜年,他恐怕早就转身遁逃了。即使在这大阵之内,要比拼灵力,他也不一定是徐惜年的对手。 但显然摩罗轲有更好的做法,只见他拔起身旁的巨旗,飞身加入到一众蜀山弟子与傀儡的混战之中。每当有发现有负伤落单的除魔堂弟子,便挥动手中巨旗,一团诡异的黑云便会将那除魔堂弟子给包裹住,升到空中。 再召离一颗原本正在围攻徐惜年的骷髅头,出现在黑云之上,数十根白骨锁链瞬间插入到黑云之内,片刻之后便有一个被锁链重重束缚的生魂从黑云中拔出,黑云随之飘散,只余一具被洞穿颅骨的尸体从空中跌落,摔得个血肉模糊。 五鬼锁心链,有生魂做祭品就够了! “妖人,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永不超生!”全然目睹一切的徐惜年此刻已是怒发冲冠,丝毫不顾灵力的消耗,太乙分光剑顿时剑光暴涨,分明是想强行突围。 然而五鬼同心,只需一个血骷髅吞食生魂,其余的四个血骷髅亦血火重燃,白骨锁链的数量再次激增,遭受天罗地网之势所困的徐惜年根本无从突破。 “徐惜年,今日我就要你眼睁睁看着你一众同门是如何被我屠杀殆尽的,就像那日你在东海渔村看到的那样,哈哈哈哈……”摩罗轲手指着一具具除魔堂弟子的尸体,极近猖狂的对徐惜年挑衅道。 “耀光返照,太乙之精……”徐惜年银牙咬碎,强压怒火,以右手比剑诀,左手持剑护身。然而在面对如波涛般汹涌的攻击时,一心二用的结果是:身上的银叶战甲很快便变得千疮百孔,继而鲜血从伤口渗出,染红了战袍。 “狩岳八方”八道强大的太乙天罡剑煞瞬间挥出,乘破军之势,摧枯拉朽般将数百道白骨锁链劈得粉碎,连同四个巨大的血骷髅亦一并击退。 这一招威力确实堪称披靡,但亦几乎抽空了徐惜年所有的灵力。与先前不同是,这一次,他根本没有机会调动天地灵气。 如豆粒般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从眼角滴落,来不及缓回一口气,心系同门的徐惜年便又御着剑光杀向摩罗轲。 “妖人,住手。” 在摩罗轲正要配合手下傀儡,对一名身受重伤的除魔堂弟子下最后毒手之际。 霎时间,华光一闪,徐惜年及时出现在那名弟子身前,用剑锋抵挡住了即将落下的旗杆。 然而,短兵相接后,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徐惜年不禁身形倒退数步之余,方才勉强站立。 “不自量力,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有空管别人死活?待我砍断你的手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你还怎么逞强?”经过刚刚一瞬间的亲身交手,摩罗轲已经可以十分肯定徐惜年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把他拿下,但我不要他死。” 摩罗轲指挥附近三名傀儡转而攻击徐惜年,徐惜年深提一口气之后,横剑于前,以守代攻。 几番招式来回过后,徐惜年凭借丰富的战斗经验,竟顽强的砍杀了两名傀儡。但也为自己换来了更严重的伤势,最显眼的莫过于胸前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此时正不断往外淌血,若是换做没有修为的凡人,恐怕早已毙命了。 而先前被徐惜年救下的那名弟子却因为伤势过重,不愿拖累徐惜年,更不愿被夺去生魂,拼尽最后一口气,自行兵解,再投轮回了。 越来越多仍奋战至今的蜀山弟子聚集在徐惜年四周,团结一致组成圆阵,将徐惜年保护在内。但这也意味着他们现在主动陷入了更为被动的状态,除了挨打之外,能够反击的机会并不多。 望着四周陷入苦战的同门,鲜血与剑影交织下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此刻徐惜年的心如受千刀所剐,不禁流下了悔恨与悲痛的泪水。 那一地的尸体,使得徐惜年的脑袋有了一瞬间的清晰。如果刚刚他能够审时度势,不再恋战,而是下令撤退,牺牲的人数绝对没有现在这么多。他作为一个领导者,一个指挥官,这里所有同袍的牺牲,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走吧!你们不要管我了,能走一个是一个,走啊!”徐惜年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这场仗注定已成败局了,没必要把大半个蜀山除魔堂都葬送进去。就算能把山谷内的傀儡都杀光,甚至能把摩罗轲留下又怎样? 再拖下去,七杀魔宫的援军必然会赶到,到时候一个都走不了。这不是用牺牲就能换来的胜利,继续打下去没有任何的意义。这样的代价不仅是他徐惜年一人,是整个蜀山青莲剑宗都无法承受的。 “可是,徐长老……” 一众蜀山弟子当然明白徐惜年的意思,只是深系同门情谊的又何止徐惜年一人,若留徐惜年一人在此断后,以徐惜年如今的状况,恐怕半点活下去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飞雷洞弟子——段磊,恳请留下断后。” “餐霞洞弟子——夏萌萌,恳请留下断后。” “太元洞弟子——黄月清,恳请留下断后。” “玉泉洞弟子——李源,恳请留下断后” “涵虚洞……” 一时间,仅存的十多位金丹期弟子全都表明心志,向徐惜年请愿留下一同断后。 他们都是来自蜀山青莲剑宗各大洞天福地的真传弟子,虽任职于除魔堂,受徐惜年所统领;但同样亦是蜀山的中流砥柱,是蜀山的未来。“蜀山青莲剑宗”这六个大字,同样压在他们的肩膀上,他们有责任去肩负起。 生死相依,荣辱与共。 第八章 劫数难逃 这种生死离别的苦情戏码,正中摩罗轲下怀,眼前的众人有痛苦、有多绝望,摩罗轲内心就有多兴奋。 想跑?想多了吧!摩罗轲此时正藏身于黑云之中,酝酿着杀招。他能感应到这方圆十里内的七杀剑气正逐渐恢复,届时配合其暗藏的杀招,必定能将逃亡的除魔堂众人截杀在此阵中。 “除魔堂弟子听令!我以除魔堂长老的身份最后一次命令你们,所有人……迅速撤离。”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这已经不是属于你们的战斗了。” 目光如炬的徐惜年,一把扯掉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战甲,全身骨骼爆发出一声声如爆豆般的声响,一股暗金色的灵气形如火焰般,自丹田处腾升而起,一尊朦胧不清的神像虚影突然出现在其身后,将其衬托得如神将下凡般。 “好……我们走。” 数名金丹期弟子率先御剑而起,带头突围,其余的人也继而跟随。有此转变,并不是因为他们贪生怕死;如此境况下,更不会受制于徐惜年宗门长老的身份。 一切皆因他们当中不少人都以知晓,徐惜年此时施展的是青莲剑宗顶级功法《上清玄天大法》中的禁忌神通“燃魂祭神诀”。 他们当中亦有人具备修炼这门功法的资格,即使没能修炼这门功法的弟子,多多少少也有从师门长辈口中打听过这门神通的一些秘闻。 单论“燃魂祭神诀”这门神通,既然能被视为禁忌,其威力及修炼难度自是不必多说,重点是施展这门神通的代价实在太高了。 施术者需以自身精血及神魂作祭品,引动异界天神分身降临,以神力点燃其金丹,使得施术者在短时间内可以自由使用金丹内蕴含的磅礴灵力,战斗力大增。 然而,在施术过后,施术者的肉身必定会支离破碎,化作虚无。因为神魂亦无存,即使以一缕残魂再入轮回,转世之后亦难以开窍,无法踏入修仙一道,需得十次轮回之后方能重聚神魂,再生仙根。 十世凡人,对于一名修仙者而言,那是一件多么不敢想象是事情。 那些自愿留下来的金丹期弟子们,他们亦无惧牺牲,只因他们深信自身仙缘深厚,即使再入轮回,或许十年、二十年之后,各自的师傅也能将转世后的他们寻回,接引回山。即便它日不能重回蜀山,亦自有机缘,再入仙途。 但十世凡人,这样的代价实在太沉重了。 如此牺牲,怎容辜负,众人内心虽万分动容,亦不敢多做停留,只愿今日一别,他日仍有相见的缘分。 “这小子莫非想自爆金丹,与我同归于尽?他要自取灭亡只管随他,妄想把老子拉下水。” 摩罗轲误以为徐惜年是使用了某种自爆金丹的秘法,恐受其波及,连忙驭着黑云远远遁去,只留傀儡以作拖延,相当于任由一众蜀山弟子逃离山谷。 此时的徐惜年感觉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涌进四肢百脉,自身如同融入到了天地之中,以往参悟不透的法术神通全都清晰了然;无需酝酿,仿佛一抬手一投足,就能使出无数强大的招式。 剑随意动,一瞬间,徐惜年便使出了以往需要配合剑诀心法调动气海灵力方能使出的“狩岳八方”,而且是连续三次,二十四道金色剑煞,每一道都有着极为恐怖的气息,配合神剑之威,足以开天辟地。 轰隆隆的巨大爆炸声在山谷内绵延不竭,一道接近消散的剑气自摩罗轲身旁飞过,将其惊出一身冷汗。 摩罗轲忍不住回首一望,哪里还有半分山谷的踪影。原先狭长的山谷近看早已被夷为平地,而从空中鸟瞰下去却分明是一片面积达数十里的盆地。 身经百战的摩罗轲自认也见识过不少金丹期修士自爆金丹时的威力绝伦,但和徐惜年的相比,却又好比只是一个响屁而已。 想到自己那仅存的百来个精心炼制的傀儡一瞬间化为乌有,摩罗轲不免还是有些心疼的,但也庆幸自己的当机立断。 “徐惜年,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两清了吗?这笔账,他日我一定会找蜀山的人要回来的,嘿嘿……”摩罗轲得意的冷笑道。 “大胆妖人,死到临头还敢惦着我蜀山弟子?” 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使得摩罗轲大惊失色:“你……你小子怎么会?难道是方才那道……”摩罗轲如铜铃般大的瞳孔中,倒映出的便是他刚刚还念在口中的徐惜年。脑海中瞬间回想起刚才掠过身旁的那道剑气,是剑遁之术。 “你若不死,我怎能安息?受死吧!” 无数道恐怖的金色剑光破空而至,容不得摩罗轲多想,只能全力驱动本命法宝五鬼锁心链护身格挡。然而五颗血骷髅在接触到剑光之后,不但被连连击退,更留下了道道斑驳的痕迹,如此看来法宝被毁只是时间的问题。 “噗”本命法宝受到重创,摩罗轲亦受牵连,吐血当场。怨恨的怒火霎时间从心底爆发了出来,咬牙切齿道:“臭小子,当真以为我没有法宝治你吗?” 摩罗轲连忙唤出那面黑色巨旗,咬破舌尖,以精血凌空画符,口中快速念叨着:“阴魂阴灵,天惊地昏;黑煞黑灵,黑炁腾腾;神通广大,吞日食星;天关地锁,符到速令。” “黑煞都阴大阵” 天地忽然变幻,如同置身于一种极致的漆黑当中,即使运转神识亦不能视物,能够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鬼气与厉鬼的哀嚎,黑暗……瞬间吞没了徐惜年。 鬼气磅礴的巨大乌云之外,是摩罗轲苍白扭曲的狰狞面目,那片巨大的乌云正是摩罗轲耗费全身灵力与十年寿元召唤出来的冥界法阵。 五鬼锁心链是摩罗轲的本命法宝,这是修真界广为人知的事情。 但鲜有人了解到,摩罗轲的师尊在飞升之前,曾留给他一件上古遗宝“都阴聚魂旗”。 此遗宝出自神秘无踪的酆都鬼域,若不是摩罗轲的能力不足以将其祭练为本命法宝,又怎么会退而求其次炼制那五鬼锁心链呢? “这臭小子,真是棘手。”乌云外,摩罗轲抬手擦去唇边血迹,重新换上一副狞笑的表情,道:“除非你是张任那臭道士,有那狗屁兜率神火护身,不然就乖乖被我抽魂夺魄吧!” 黑山外,天辛剑尊营帐前。 “小师兄,师尊他老人家正在打坐,不便打扰,请回吧!” 营帐外,两名身着青莲剑宗内门弟子服饰,腰系飞雷洞玉符的青年人将匆忙而来的何师安阻拦了下来。 “我来找钟师叔自然是有要紧事,不然我吃饱了撑着啊?还请二位师弟行个方便,代为通传一声,免得伤了同门之间的和气。”何师安自然是认得阻他去路的两人,是其师叔天辛剑尊-钟未扬前两年收的亲传弟子。 换言之,何师安有信心在大家都不出动法宝的情况下,十息之内放倒这两人。 但毕竟对方的授业恩师与自己的师父,都曾修道于蜀山飞雷洞天。后来虽然都有了各自的发展,但始终是一脉相传的师兄弟,平日里也多有来往,渊源极深。 所谓打狗也得看主人,何师安只得强压其内心汹涌的躁动。 “小师兄,我们自知修为浅薄,若你要硬闯,亦无可奈何。但如果师尊不想见你,就算让你进去了,你也一样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何必呢?” “那看来只能多有得罪了。”何师安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与对方理论下去,双掌汇聚灵力,如雷电般迅速击出。 “呼” 然而一股轻柔的清风迎面拂过,何师安迅猛的双掌如同击打在棉花之上,力道被消化得不剩丁点。 比起何师安,受袭的两名弟子心中更是震惊,四目相对,互相传达着心中疑惑:“这不疼不痒的掌力是为那般?自己要反击吗?” “让他进来吧!”来自营帐内的声音,化解了三人的疑惑。 “何师安给师叔请安了!方才迫不得已冒犯您二位高徒,还请师叔多多包涵。”进入营帐后何师安连忙行跪拜之礼。 “起来吧!” 天辛剑尊因其修炼功法的特性,容貌甚是俊美,玉面银发,让人过目不忘。此刻的他刚刚结束了凌空打坐的状态,十分随和的对何师安说道:“我说小安啊!你师父给你起的这名字,个中寓意你应该很明白,可你却是一天都没给他省心啊!恐怕我那掌门师兄的百年清誉,早晚得搭在你这臭小子身上!” “师叔,您说笑了。此番鲁莽之举实在是因为……” “你是为徐师侄而来的吧!” “师叔果真神机妙算,一个时辰之前,大师兄与一众同门入了那黑山大阵中,然而刚刚我却突然感受到一种强烈的不安。这种预感此前从未有过,我担心大师兄会有危险,如果连他都对付不了的敌人,恐怕这一次一定要请师叔出手相助了。” 何师安自幼修道,自然知晓修仙之人的预感从来都不会是空穴来风。 天辛剑尊神色中展露了些许无奈,轻叹道:“其实来此地之前,师兄便曾私底下对我谈及,徐惜年他宿孽缠身,命中应有此劫,如无意外的话,今晚便是他应劫之期。” “师父他早已知晓?那可有化解之法?”何师安急忙问道。 “避祸延寿的法门我亦知晓一二,只是该来的始终会来,逃避终究不会是最好的办法。你毕竟历练尚浅,很多事情你是需要经历过才能理解的。天道二字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道,每一个劫数都是拦在仙路上的一座山,如果你翻过了这座山,那么你距离目的地就更进一步。当然也可以选择绕开那座山,幸运的话你会找到一条捷径,但也可能兜兜转转,遇见一座更大的山。终有一日,你始终还是要学着去爬一座山,因为你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天辛剑尊语重心长的说道。 天辛剑尊深知此番说教,何师安未必能放在心上,只是他作为前辈,有着一份指点晚辈的职责。 其实,在他心里还有一番话没有说出口,那便是如今整个宗门的气运都在走下坡路。或许,这便是这数十年来,青莲剑宗陨落了如此多年轻弟子的根本原因。 起于微末,盛极而衰,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天道轮回。 “天无绝人之路,若挡在大师兄面前的是一座山,我便劈山筑路;若是拦在大师兄面前的是一条河,我便鞭山架桥。这,便是我何师安的道。” 何师安再次伏地叩首,便要起身离去,他已下定决心,只身往那大阵中走一遭。 “唉,罢了、罢了,你我皆是局中人,又如何能置身事外?要我破例救人不是没有法子,但此行需要向你借一样东西。”天辛剑尊始终还是不忍何师安只身赴险,招手挽留。 “不知道师叔你想要借的是?”何师安自是欣喜,但亦深感疑惑。 “我要借的,是你的肉身。” “我……我的肉身?”何师安呆滞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件事。 “对,你的肉身。在七杀魔宫中有一个很强大的命理师,黯语天罗-殷尔庭,我想你也听说过。只要我一进入那个大阵,肯定就会被他知晓。要在被发现之前找到徐惜年,我必须将元神出窍附在你的肉身上,才能掩人耳目。”天辛剑尊解释道。 何师安点了点头,毫无顾虑的说道:“这没问题,那我该怎么配合您呢?” 天辛剑尊面带忧色道:“配合是一定要的,因为你的肉身并不是无主之物,而我的元神又过于强大了,贸然附身可能会造成两种后果。第一,你的肉身因为无法承受我的力量,最终爆体而亡;第二,反客为主,你的元神会被我的元神所吞噬或摧毁,你还是死路一条。” “没有这么严重吧?”听到这里,何师安有些犹豫了。 “真的就这么严重,所以接下来说的话你要仔细考虑清楚。我可以传授你一门名为《四柱降神术》的秘法,保你暂时无性命之虞,但施展这门秘法需要耗费你三十年的寿元,而且只能维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无论我们能否在大阵之中找到徐惜年,我都一定会脱离你,然后把你带走。用三十年,换来半个时辰,去赌一把!该怎么选,你应该好好考虑清楚。”天辛剑尊的语气很严肃,这是一道尤关两条性命的选择题。 只要一日未曾证得长生大道,寿元对于一名修真者而言,仍旧是十分珍贵的,它从来就不是一种身外之物。 然而,在得知代价之后的何师安,却没有了半点犹豫,眼神真挚且热切的说道:“我没得选,我不想现在就后悔,三十年换一条命,很值得!” “好,很好。”天辛剑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正色道:“那我们开始吧!” 第九章 身死 话分两头,那一边何师安与天辛剑尊正筹谋着如何营救徐惜年一行人;而这一边徐惜年竟在那黑煞都阴大阵内安然打坐,视漫天的阴煞恶鬼如无物。 为何如此呢?原来先前徐惜年亦施展过不少破阵之法,但无论是剑光或许遁术,作用都不明显。 多番尝试无果之后,徐惜年索性于阵中打坐,临场参悟破阵神通。如今的他有神力护身,一时之间这些鬼物亦奈何他不得。 其实能否破阵,对于徐惜年来说意义已经不大了,反正在金丹灵力燃尽之后,他也会因肉身破碎而亡。只是若不能将摩罗轲这位大魔头就地正法,终究是一大遗憾。 而黑煞都阴大阵所化身的乌云之外,摩罗轲亦在凌空打坐,以恢复所损灵力。 此时的摩罗轲仍不清楚徐惜年使的到底是何种秘法,只好静观其变。心想:“待援军到来后,任他徐惜年如何神通广大,亦绝非众人之敌。” 其实归根到底,摩罗轲心中还是十分忌惮徐惜年的。 以徐惜年的天资,背后又有蜀山青莲剑宗这颗大树依仗。若是此番放虎归山,他日徐惜年修为更进一步之时,当日那杀身之仇恐再难报已。 殊不知,其实此时摩罗轲只需任由徐惜年困于阵中,不但大仇可报,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太乙天庚神雷,就是它了。” 徐惜年不断回想起上清玄天大法中所记载的神通术法,他尤为记得这部功法当中有一卷名为《上清玉府雷部诸咒》,此篇章中记载了数种威力巨大的神雷咒文。 起初他因为修为所限,只是草草过目了一遍,并未用心修习。但如今面对如此强大的阴冥之术,若无天火、神雷相助,恐怕只得含恨于此。 只见那徐惜年手握天雷诀,两手自巳点起至午、末、申、酉运转,不戌而止。 太乙分光剑高悬于天灵,却步破空召雷罡,口念雷咒:“庚金含阳,太乙为真。上清玉府,雷霆律令。掌令大神,霹雳随身。一步天星起,二步祟恶伏,三步凶邪灭,四步电光闪,五步雷公鸣,六步六丁神,七步白虎加太乙,剔起雷火发万里。急奉西方白帝雷君敕令,天雷真宰,雷师诸将,八方霹雳使者。速现真形,助吾馘祟。急急如律令!” 徐惜年以金丹灵力化作漫天符咒,符通天界,每踏一步,便雷声大作,电光烁烁。一共踏出七步之后,黑煞都阴大阵内霎时间雷光万丈,死气消亡,万千恶鬼化作飞灰。 “是天雷,居然会召来天雷?而且还不止一道,这万千雷云如何能敌?他一个金丹期修士怎么可能有此神通?” 黑煞都阴大阵所化的乌云被接连不断的太乙天庚神雷所击散,受到反噬的摩罗轲再次吐出大口鲜血。 不但如此,更有道道天雷不断劈落,摩罗轲只能勉强以都阴聚魂旗抵挡,但数百道天雷击打过后,都阴聚魂旗当场被击落,失去了灵光。 摩罗轲又试图以五鬼锁心链护身,施展遁术逃亡,但万千雷云聚顶,一时之间如何能逃? 只见那五鬼锁心链只扛了不过百道天雷亦被击得粉碎,但摩罗轲却仍旧尚未逃出那雷云的范围。 再无手段过后,摩罗轲望着即将劈落在身上的天雷,绝望的大喊道:“天亡我矣!” “咔嚓” 电光闪烁,一道雷鸣过后,曾经的一代魔道巨头自半空中被天雷中,浑身如焦炭般漆黑,跌落在地。弥留之际,他口中仍虚弱的念叨着:“救我……救救……”。 且看那雷云之外,确实有近百位修士的气息,那是前来支援的七杀魔宫教众。但没人蠢到要闯入雷云范围内带走即将陨落的摩罗轲,一个将死之人的价值毕竟是有限的。 “不愧是元神后期的道术神通,这毁灭地的威能,比起真正的天劫,恐怕也不遑多让了吧!” 徐惜年一边感叹术法的威力比想象中的要惊人,一边降身于摩罗轲的尸首旁,揪出其藏于天灵盖下的元婴,神情阴冷的说道:“我以前听说,有修为强大的修士在渡劫失败,肉身被毁之后,仍能以元神继续修炼,不入轮回,仅以元神历天劫。先死后脱,逍遥天地之间。” “不……不……你已经杀我两次,纵有血海仇深,也该化解了。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答应你,只要今日你能够让我再入轮回。我愿意发下大宏愿,来生多积善功,以偿前世业果,如有违誓,永世不得为人。” 摩罗轲的元婴小人不断苦苦哀求徐惜年,而那元婴小人所化的五官,才是他的原本面目。 如婴儿般形态的元婴,乃是元神期修士自身元神所修炼而来的另一种形态,也是日后飞升之根本。 在失去肉身后,元神期修士还能以元婴代替肉身继续存活。若是以元婴之身直接入轮回的话,不仅日后修炼更容易,甚至还可以觉醒前世记忆以及继承部分所学神通。 然而,即将便要落得一无所有的徐惜年,他会容忍得了自己的仇人,还能拥有来世的风光吗? 或许曾经的他,也无比期望过上天,有所谓的好生之德;但到了此时此刻,这个决定权就掌握在他手里的时候,他终于明白到……这种期望是多么的可笑。 “我真的很想见识一下,你这虚弱的元神是如何渡天劫的?” 说时迟那时快,徐惜年大手一扬,将摩罗轲的元婴小人往空中一抛。 “徐惜年……你不得……好死……” “咔嚓” 又是一道电光落下,摩罗轲在这世间彻底烟消云散,神形俱灭了。 “我当然不得好死了,不过你是看不到了。”徐惜年冷笑道。 解决摩罗轲之后,徐惜年的心境逐渐平和了下来。想到自己仅以金丹期境界,却能凭借燃烧金丹所带来的庞大灵力,使出元神后期方能施展的道术神通,自己也算过了一把元神期修士的瘾了,该是无憾了。但也清楚明白,雷云之外,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 徐惜年的金丹即将燃烧殆尽,所剩余的时间不足以支撑他飞回到联军阵地。想到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最后放心不下的,也只有那太乙分光剑了。 不难想象,在他死后,太乙分光剑必定会落入七杀魔宫之手。在往后的岁月里都要饱受邪气侵蚀,魔火焚炼之苦,直到被重新制炼成一把邪道魔兵。 一把闻名于天下的正道神兵,若是它日助纣为虐,被用于屠杀正道修士,那是何等的讽刺与悲哀。届时蜀山可能也会因此而受天下修士所非议,无形中被削减了气运,这是徐惜年最不愿见到的事情。 徐惜年将自己仅剩的金丹灵力灌输到太乙分光剑上,并将一块写有两行血字的破布绑于剑柄之上。完成一切之后,徐惜年眼中闪烁着泪光,强忍其心中不舍,嘱咐道:“去找何师安,让他带你回蜀山。” 然而,太乙分光剑绕着徐惜年不断转圈,剑身震动发出声声悲鸣,似乎并不愿独自离去。 “你想带我一起走?”徐惜年读懂了太乙分光剑的意思,然而这种想法现实吗? 不现实,因为徐惜年的肉身已经开始崩溃瓦解,很明显他左手的尾指此时已经白骨可见了。以如今的情况来看,若是太乙分光剑载着他离开,不但会徒劳无功,而且会深受其累。 “抱歉,这次我们不能一起走了,因为我很快就要去往另一个世界了。若是有缘,来生你我必定再相见;若是来生不见,便是无缘,你亦不必再等我。” 徐惜年轻抚剑身,指尖白骨触及剑刃,瞬间分离。 被削去的不是断指,而是今生缘分。 在雷云逐渐飘散之前,太乙分光剑还是遁走了。 在太乙分光剑走后,徐惜年已无法压抑内心无尽悲凉的情绪,任由泪水从眼角滑落。让他伤感绝望的不是此刻的孤立无助,而是他刚刚不得不欺骗太乙分光剑的一番话。 来生,他不过是一名灵根全无的俗世凡夫。可能从出生到死去的那天,都不会和修真界有丝毫交集。一把神剑的“生命”可以是无比漫长的,然而一个凡人的生命,最多也不过是百年。他不想太乙分光剑无限期的等下去,这样太自私。 “一百年后,忘了我吧!” 雷云飘散,天地间已无半点电光,已经无法站立的徐惜年躺在地上,呆呆的看着逐渐放晴的夜空,他眼中的世界已是一片混沌。 “徐惜年的首级是我的了。” “去你的,先到先得,论遁术你们再修炼多十年八载,老子也不放在眼里。” “那么有能耐又不见你刚刚去追那把太乙分光剑?” “老子做事,你管得着吗?” 远处的七杀魔宫教众早已按捺许久,一直等到雷云自行消散过后,方才纷纷全力施展遁术,力求能够将徐惜年的尸首带回去邀功,领取巨额悬赏。 “啊!” 然而,冲在最前的魔宫教徒却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一道突如其来的剑光,使其腰腹瞬间染红。“那个狗**日的偷袭老子?” “不好,是太乙分光剑回来了!” 那名负伤的魔宫教徒是万没想到,在他一直防范着身后的一众同门之际,到头来竟然会被这把神兵折返所伤。须知道魔教中人行事就是这般,除了自己和利益,谁都不能相信。 “你为什么这么傻?” 此时的徐惜年仍是清醒的,他能听得到魔教众人的谈话。但知晓太乙分光剑竟然折返之后,徐惜年除了内心悲愤,他什么都做不到。 “不过是一把无主之剑,我们一起将它压制,献给魔尊,保证人人有赏!” 当下立即便有利欲熏心的魔宫教徒开始打起太乙分光剑的主意。确实,如果能缴获这把蜀山神剑,能换来的好处是难以想象的。 “没错,大家一起上。” 忽然,风云变色,天地再次昏暗。 “狂妄,不……简直痴心妄想!天龙斩——羽化千钧!” 正当一众魔宫教徒想汇聚灵力,一同压制太乙分光剑之时,高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待众人抬头仰望之时,才发现高空中突然出现一双巨大的翅膀,遮云蔽月,但却又不似飞鸟。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无数把只有两指般大小的飞剑已如骤雨般打落。突如其来,且密集的攻击使得许多魔宫教徒瞬间被飞剑所伤,于半空中坠落。只有少数修为不浅的能及时以法宝罡气护体,施展遁术远离,避免持续遭受到打击。 “六师弟,是你?” 徐惜年知道那是何师安来了,但他不确定,也不愿相信,他更希望那只是他弥留之际所出现的幻听。 何师安双翼一扑,已瞬间来到徐惜年身边,刚刚击发出去的近千把飞剑亦悉数飞回到身后的双翼上。 当他看到徐惜年的双手竟然血肉全无,仅剩白骨之时。霎时间,仿佛脑海轰然炸裂,一下子就空白了。 待稍稍回过一点神后,方才连忙跪倒在地,将徐惜年紧紧抱在怀中。浑身止步止不住颤抖地哽咽道:“是我,大师兄,是我啊!怎么会……怎么会……是我来晚了……” “你为什么要来?我不是说过……这一仗,你不用打吗?你怎么可以……真的不听师兄的话……”徐惜年干如枯槁的脸颊上,此刻悄然淌过的是两行浑浊的血泪。 “我……我如果……”心中必定是有千言万语,然而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诉说。 危急时刻,知道伤心难过也于事无补的何师安唯有强定心神,奋力抹去脸上的泪水,连忙将徐惜年从地上抱起,天龙斩双翼一展,腾空而起。神情坚定的说道:“大师兄,我这就带你回蜀山!” “何师安,就凭你也想带走他?如此小觑我等,你也一并留下吧!” 连日来何师安于黑山大阵中名声鹊起,认得他的七杀魔宫教徒并不在少数。 眼看何师安只身一人前来救人,一众魔宫教徒怎会放过如此机会。刚才在何师安攻击之下安然脱身的十几位魔宫教徒首当其冲,率先将其拦下,就连那些受了伤的魔宫教徒也都跃跃欲试,伺机发难。 “如果是我呢?各位又能否卖在下几分薄面?借个道,兴许我能饶你们不死。” 突然,何师安的眉心竟亮起华光万丈,光芒稍纵即逝,一直以元神出窍寄身于何师安肉身上的天辛剑尊,就此出现。 “天……天辛剑尊?” 认清本尊之后,原本一拥而上的魔宫教徒们戏剧性般的再次四散开来。皆因天辛剑尊的突然出现,带给他们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 毕竟天辛剑尊可不是一般的元神期强者,死于他剑下的元神期高手早已经是十只手指都数不清了,何况他们中的最强者,也不过是金丹后期罢了,离元神期大圆满的境界还差得远呢! “还蛮听话的,比想象中要简单得多!”天辛剑尊摊开双手,一脸轻松的对一旁的何师安说道。 “钟师叔?” 徐惜年双目已盲,不能视物,但能分辨得出那确实是天辛剑尊的声音。 根据徐惜年身体出现的变化,天辛剑尊已经知晓是怎么一回事,但也只能于心中默默叹息,对何师安吩咐道:“即刻带他回蜀山,半刻钟也不能停留。” 就这样,一众魔宫教徒只能眼睁睁看着天辛剑尊与何师安,带着徐惜年以及太乙分光剑远遁离去,直到神识中那股源自天辛剑尊的恐怖威压彻底散去,众人方敢挪动半步。 第十章 离恨 “小安,停一下。”远遁了近百里地之后,天辛剑尊忽然加速赶在了何师安身前,张开五指似要将其拦下。 天辛剑尊突如其来的举措差点让何师安乱了心神,因恐伤及怀中的徐惜年,何师安并未立即停下,而是斜着身子,如飞燕返巢般在空中滑翔一圈卸去力道,方才稳稳的停了下来。急忙追问道:“师叔您这是为何?” “我们现在暂时是安全的,这里有一颗“造化神丹”赶紧替他服下。” 天辛剑尊手腕一翻,凭空变出一玲珑药盒,打开盒盖后氤氲的仙气袅袅升起,仅仅闻及便已使人神清气爽,而静躺于药盒内的灵丹其丹体之上更有五色宝光流转,品相非凡。 “师叔当真是有备而来,大师兄这次有救了!有此仙丹,大师兄必定能安然度过此劫,他日重聚金丹,法力定更胜从前啊!” 见此神丹,何师安当即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可谓是喜极而泣。 造化神丹的起死回生之力是毋庸置疑的,修真界内无人不视其为至宝。单单是炼制此丹所需的天材地宝便是许多人穷尽一生之力,访遍天下名山亦难以寻觅齐的。更不用说还得需对炼丹一道造诣极深的修士,在占天时地利人和之时,方才有一丝机缘炼造出此丹。 即使对于青莲剑宗这样开宗立府逾千年,底蕴极深的修仙宗门来说,这样一颗造化神丹,也仍是无比珍贵的。至少,培养一名金丹期弟子,比炼制一颗这样的丹药,要容易得多。 天辛剑尊以自身灵力包裹造化神丹,置于徐惜年口中,辅助其缓缓吸收丹药之力。药力通达经脉,随即白骨生肉,断肢重生,不过数息时间,徐惜年便重生了完好的肉身,与从前并无二样。 只是过了好久,徐惜年仍旧双目紧闭,如陷入熟睡般,未曾苏醒过来。 “师叔,大师兄他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吧?” 何师安也是头一次见识到造化神丹,先前只是听闻过此仙丹具有“起死人而肉白骨”的生生造化之力,但是否真的具有让死人重生的逆天之力,仍旧心存顾虑。 此刻,何师安一边寄予天辛剑尊能给出他所希望的答案,一边在心中不断祈求着:“但愿传闻都是真的吧!” 天辛剑尊已修得天眼神通,徐惜年身体内外一丝一毫的变化都逃脱不了他的双目。 如今,天辛剑尊正是看到了徐惜年的肉身在不断崩溃瓦解,又不断的修复重生。 正是如此,徐惜年的肉身其实并未真正意义上的重生,只是依赖药力勉强维持肉身可以将魂魄留住。一旦造化神丹的药力过去了,他的的魂魄必定会脱离肉身,转投轮回。 “造化神丹有着修复肉身与重聚魂魄的妙用,但现在看来,显然仍无法抵挡祭天诀所带来的神罚之力。一旦药力被耗尽,徐师侄的肉身依旧会死去,以残魂入轮回。现实是,我们是在和上天在博弈,但我身上最大的赌注已经压上去了,我能做的已经不多了。” 天辛剑尊如实相告于何师安,纵然结果不如人意,但他确实已经尽力了。 其实作为前辈来讲,天辛剑尊已经是相当无私了,徐惜年虽然不是他的亲传弟子,但他依旧把自己唯一一颗造化神丹用于徐惜年身上,为其续命。须知道,这颗丹药本来是他留给自己的一招保命手段。他虽贵为青莲剑宗最顶尖的战力之一,但并非独步于天下。别说放眼天下了,光是这七杀魔宫内,能与之匹敌的高手便已不止一二。 “那就是说,大师兄还是会死?” 何师安来回晃动脑袋,神情木然,他是如何也不愿相信会是这般结果。“我要带大师兄回蜀山,师父会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的。” “也只能这样了,这里是战场,没有太好的治疗条件。回到蜀山集众人之长,或许会想到解决办法的。我再赠予你一张由极光灵狐之妖丹、精血所绘制的分影遁空符,有了它,估计在午时之前,你就能赶回蜀山了。” 天辛剑尊手上随即多出一张灵符,将其塞入何师安的衣襟之后,方才继续说道:“想必此时已经有七杀魔宫的老怪物开始追踪我的行踪了,你和我一起太危险了,我们得分头行事。路上多加留心,切忌途经修仙者可能汇聚的城镇,提防会遇上难缠的散修,避免多生事端。” “有劳师叔费心了,妖人诡计多端,也请师叔多加保重!” 何师安对于天辛剑尊分头行事的安排没有异议。毕竟如今蜀山除魔堂损兵折将,已难有作为,天辛剑尊作为蜀山在正道联军中最后的颜面所在,自然不能轻易撤离。 两人各执一处方位远遁,何师安怀抱徐惜年,身背太乙分光剑,天龙斩双翼一舒,火速往大阵外围赶去。有了分影遁空符后,原本就速度极快的他如今更是遁光暴涨,堪称神速,快得就连阵中的七杀剑气都无法锁定他的存在,顿时如入无人之地。 黑山与蜀山之间相隔近十万里,若是一般的金丹期修士不停歇地御空飞行也得花上一日一夜的时间。 然而,何师安倚仗天龙斩可日行九万里的神速,以往在不计较灵力消耗的情况下,只需七个时辰便能走上一遭,如今有了分影遁空符的加持,更是能快上三分之一。 至于另一边,天辛剑尊在与何师安分别后,确实遭遇到了前来追击他的魔宫强人,但却意外的没有展开一场大战。你来我往的交手了数十招过后,天辛剑尊得以顺利脱身,而对方也并未继续追赶,仿佛像是例行公事般,不求结果,打完一架就算了。 其实也不难理解,像他们这样的元神期强者,距离飞升仅差一线,若不是自身的血海深仇,实在没有必要打得太认真。毕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是一不留神有甚差池,折损了道行就不值当了。只是这毕竟是宗门之间的战争,作为宗门的一份子,有些事情也不能轻易抽身置外。 所以,架还是要打,但要拼命的事就则能免则免了。 几乎所有人眼中都能看到利益二字,但下位者眼中的利益是“争取”,而上位者眼中的利益是“维持”。 “师尊!” 天辛剑尊化作一道华光降落到两位守营的弟子跟前,颔首微笑道:“辛苦你们了,先回去休息吧!” “师尊,弟子有一事禀报。方才除魔堂那边……” “此事我亦知晓一二,我待会会过去一趟的了。” “那我等便先行告退了!” 两名弟子走后,天辛剑尊走入营帐内,蒲团之上,另一位“天辛剑尊”正在吐纳静修,那是他的本体肉身。 在不间歇的飞行了近五个时辰之后,何师安终于眺望到了悬浮于云端之上的蜀山金顶,脸上的疲惫亦一扫而空。“大师兄,我们快到家了,很快就能见到师父了。” 这段时间里,徐惜年亦曾短暂的苏醒过几次,但说不了几句话又再次昏睡过去了。 可能心中对蜀山确实有着强烈的牵挂,原本昏睡中的徐惜年似乎听到了何师安所说的话,迷迷糊糊中又睁开了双眼。气若游丝的说道:“没想到,有生之日还能再回到蜀山,此生当真无憾了!只是今时今日,落得如斯田地,实在有负师门所托。” “师兄何须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蜀山人才济济,只要我等师兄弟上下齐心,必能重整旗鼓。” 何师安是多么希望自己自信的性格此刻能够感染到徐惜年。他仍旧相信,只要回到蜀山一切都还有转机,事情糟糕到某种程度之后,就会好起来。阴阳相生相反,周行而不殆,否极泰来,这不正是道的思想吗? “还记得这块玉佩吗?替我还给楚师妹,和她说……就说我原谅她了。” 经历过生死大劫之后,徐惜年似乎也找回了记忆,但如今想起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徒添几分痛苦罢了! “小师妹......原谅?”何师安神色一惊,犹豫着没有接过那枚染血的玉佩,颦眉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要说什么话,你自己和她说。” “你就当是先替我保管着吧!”没有理会何师安的拒绝,徐惜年用尽气力,把玉佩缓缓塞入何师安的衣领中。 “我深知自身已是时日无多,你小子天资极高,仙缘更是深厚,若能静心潜修,他日必能继承道统。将来蜀山和除魔堂,就靠你了。”徐惜年艰难的抬起手,轻轻的拍了拍何师安的肩膀,“想来也是有趣,十四年前,我亦曾抱着还是婴儿的你,在三清殿内听师父授道。往事历历,一切就像是在昨天……真希望来生我们还能做兄弟。” “是啊!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十年、百年不过是弹指之间。但我不愿有来生,因为这一生我们会相伴一千年、一万年,我们永远都会是兄弟。师父是在世真仙,有通天之能,他一定可以救你的,一定可以的。”清虚殿就在眼前,何师安不由加快了速度。 清虚殿是青莲剑宗议事之地,是掌教和各大洞天长老最常出现的地方。 “哇,你看那只鸟飞得好快啊!” “新来的吧?那不是鸟,那对翅膀可是十分厉害的法宝,叫天龙斩。咦?天龙……何师兄不是随除魔堂前往黑山了吗?” “看来大事不妙啊!”一众守殿弟子议论纷纷,有耳目聪慧者已经看出了事有蹊跷。 议论未止,清虚殿突然宫门大敞,一缕轻烟扶摇而上,将何师安笼罩其中。 待何师安反应过来,已经置身于大殿之内。而殿堂之上,负手而立的正是何师安心心念念的师尊,青莲剑宗当代掌教:烟凌仙君——宁玉楼。 “师父,恳请您救得大师兄一命!”何师安将徐惜年小心翼翼的放于地上,便连连叩首,大呼救命。 宁玉楼云袖一挥,轻烟再起,将何师安于地上拉起,自身却仍不愿转身与徒儿正面直视。 只因宁玉楼亦是无可奈何,他不忍爱徒看到他脸上的失望之色,却又不禁低声叹息道:“为师还是低估了惜年的杀心,宁可神魂祭天,也要与对手同归于尽,杀敌八百自损三千,愚妄。为师授予他诸般保命神通,他不尽心研习,却私下偷习祭神诀,不肖。落得这般下场,全是他咎由自取,他既然要逆天而行……我……我……如何能救?” 烛光摇曳,冷灯下,是命悬一线的痛苦低吟,是何师安惶然的错愕,有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对他的师父,感到陌生。 师父,师父,亦师亦父。 一位父亲对孩儿的关怀和包容,仅一次过错就全盘皆弃了吗?还是自己根本自作多情,眼前这个男人从未将大师兄和自己视如己出,多年的悉心栽培不过是一场游戏,终有一日自己也会是棋局上的一颗弃子罢了。 何师安越想心越乱,一时间盖过心中悲痛的,竟是无边的恨意。 “师父,您怎能如此狠心?大师兄他纵有不是,但念及他多年来为宗门立下的赫赫功绩,以及往日的师徒情分,仍不足以换来一线生机吗?若是不足以,徒儿甘愿前往凝碧崖,看守朱果百年,以换师兄一条生路,恳请师父开恩。”何师安苦心哀求,甚至不惜以条件换取宁玉楼出手相助。 这朱果乃天地间至阳至烈的天地珍宝,百年一开花,千年一结果,炙热非常。纵然是修为高深的修士,若无相应的宝物或功法护体,仅仅靠近其株植百米内便会被其真火所伤。但它亦是天地间所有修炼火法的修士、异兽所趋之若鹜的无上灵物,贪欲的力量是无穷的,总有修为高深或胆大妄者,着甘愿冒着火中取栗的风险,窃取朱果。 所以看守朱果绝对是一份苦差,不仅要日夜饱受酷热所折磨,还需无时无刻防范来访的不速之客。绝对是对心境的莫大考验,长久以往,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 “胡闹,师弟你怎能这般语气对师父说话。是师兄愧对师父教导在先,今日的路的确是我自愿选择走的,我愿担负起所有后果。”徐惜年再次自混沌中苏醒,虚弱的他强行提起一口气,亦要制止这场无妄的纷争。 “师兄!”何师安又何尝愿意冒犯恩师,只是形势所致,实在难以自抑。 “在这世上,最可悲者,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仍然找不到回家的路。蜀山是我徐惜年今生的归宿,能够回到蜀山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上天已经待我不薄。何况还有师父和师弟在我身边,那是何等的幸福。” “别再说了……” 何师安再次跪倒在地,眼角的泪水一滴滴不断打落到冰冷的地上。冰冷冷的地,冰冷冷的泪,滴答出无力的哀嚎。 “唉……”宁玉楼纵然表现得再怎么铁石心肠,面对此情此景,亦忍不住仰天哀叹一声。 “师弟,往后师兄我无法再与你并肩作战了,亦无法兑现陪你游历四海万川的誓言了,对不起。虽然我们师兄弟……缘尽于此,但今日师兄我仍想自私一回,恳请你代替师兄守护蜀山,日后不要像师兄这般……让师父为难……好吗?” 徐惜年艰难的抬起右手,想替何师安抹去脸上的泪水,但未及一半,咽喉中最后一缕残息,却悄然飘散了。 烛阴下的暗影,无力垂下的手,微微半张的唇,勾勒出太多来不及表达的情绪。这一瞬间,豪杰终成亡灵;而生者,却是什么也留不住。 “大师兄!”何师安蓦然扑倒在徐惜年的尸身上,凛声长喝:“为什么……为什么…….” 寒来暑往,见尽风吹雨打。 生死离别,总是瞬息幻变。 你不舍得我,只因心里有话; 我叮嘱着你,实在毋需……牵挂。 第十一章 借尸 与君平乱世,修道共长生。 如今恨离别,徒留断肠人。 凛声长啸如暴雨淹世般凄厉,清虚殿内何师安悲痛的哀嚎撼动青云峰。 从未有过的求死之心,最亲近的大师兄魂归离恨,小师妹亦仍旧生命垂危,何师安方知至亲丧绝的滋味竟是这般难咽。既然再无生存在这世间的意义,纵然修得长生,又能如何?还不是形单影只,好比孤魂野鬼而已,倒不如…… “倒不如黄泉路上做个伴,来生再结兄弟情,师兄莫要走得太急,我这就来陪你。”说时迟那时快,何师安右手聚灵力于掌心,覆手间便要落向自身天灵盖,毙命当场。 “啊!” 大殿内,惨叫声再起,一团血雾亦随之在空中如雪地红花般绽放。只见那何师安如脱线风筝般自血雾中倒飞出去,撞上那朱红石柱,再接一声闷响,已是倒地不起。 原来,方才在何师安正准备自裁以赴黄泉之际,宁玉楼袖袍内暗转乾坤,以无形掌力将其击倒,制止了这场悲剧再翻新篇。 “你就是这般报答为师对你的恩情的吗?”宁玉楼终于转过身来,冷眼颦眉,望着蜷缩在地上的何师安,语气中带着一丝愠怒道:“我知道你心中一时怨恨于我,但你师兄临死前说了些什么话,你总该好好想想。我的好徒儿,你这不是要让为师为难,而是要诛为师的心啊!” “哈哈哈……师兄?”何师安发疯似的狂笑起来,那样子笑得比哭还难看。 诚然,如今披头散发,更有满脸血污泪痕的何师安,与一个患有失心疯的人,在外形上已有几分相似。只见他一边狂笑,一边念叨着师兄,还一边不断的用手臂拍打着身后的石柱,那疯样就更甚了。 这一切,宁玉楼都看在眼里,但他没有制止,也没有再出言劝说,他想看看这何师安能闹腾到什么时候。 就这么过了一盏茶时间,或许是累了,又或是已经发泄够了,一脸疲态尽显的何师安倚着石柱而坐,两颗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宁玉楼:“师父你为何变得这般狠心?忍心看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既然能在师兄临死之际无动于衷,又为何不愿让我了此残生?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吗?钟师叔尚且能够尽心尽力去护师兄周全,但师父你却反而可以做到不闻不问。你让我感到好陌生,好陌生啊!” 何师安说到伤心之处,不禁又痛哭了一场。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宁玉楼并未再生气,只是平静的回答道:“我并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怎奈天意如此。你大师兄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此乃天命,为我等力所不能及也;而你的路,却正要拓展开来,你这一生注定要走前人未曾走完的路,这亦是天命。” “我不在乎什么是天命,从今往后我也不再是从前的我。终有一日,我不欠你,我不欠你!”何师安声嘶力竭的哭喊道。 宁玉楼衣袖一扬,目光扫过徐惜年的尸身,凛然道:“谁的人生,谁又能做主呢?如果真有那一日,为师……替你高兴。” 衣袖垂落,一道华光骤然窜进袖袍内,再望地上已然不见徐惜年的尸身。宁玉楼踱步往大门走去,头也不回的说道:“惜年毕竟是我的亲传大弟子,他的后事我会亲自替他操办;至于你,以下犯上,罚你在剑冢静思三月,再做调遣。” 远逝的身影,含恨的少年,连同那件着染了一滩朱红的素衣与熄灭的明灯,一同构建出这日清虚殿内格外幽森的一幕。 纯真的美梦,在残酷窒息的现实中,被捣毁了。无助的少年,挣扎着爬起,跌跌撞撞的向着眼前的那一点光明走去,他想要伸手去抓,却似乎怎么也够不着。 当他终于要走到门外,只要迈过那道门坎,门外便是艳阳高照,绿叶繁花。那么的温暖,那么的美好。 关门声起,门扉紧闭,清虚殿内再无半点光明。少年倚靠着门扉而坐,任由黑暗将他吞没。门外的美好与他无关,这世间的美好亦与他无关。 蜀山仙境内洞天福地甚多,而位于皇帽峰中的玉泉洞天,更是有着无数的仙家传说。在玉泉洞天外,有一神水阁,乃是历代玉泉洞天掌管者的道场。 这日,神水阁内外格外幽静,不见丝毫人影踪迹,这全因一人的到访,那便是掌教宁玉楼。 宁玉楼自离开清虚殿后,便化作一道轻烟,出现在了神水阁的庭院中,他来此相见一人。见的自然是那神水阁之主:清霖散人——白玉簌。 清霖散人白玉簌与宁玉楼虽不是师承同一人,但分属同辈,亦是正道中甚有名望的女修。从她能够独掌一洞天之地,广招弟子,另立旁支,便可看得出其实力亦是超凡入圣。 这日,白玉簌着一身素青色留仙裙飘然现身,正要行礼之际,却被宁玉楼抢先开口道:“此处并无外人,你我师兄妹见面,无需多礼。人我已经带来了,你这边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已准备就绪,只是……”白玉簌面带忧色,欲言又止。 “师妹可是有所顾虑?”宁玉楼又岂会不知白玉簌心中所想,只是不愿说破罢了。 “既然师兄您这样问到,别怪师妹多言。其实师兄无需走到这一步,只要您肯亲自前往龙虎山一趟,以蜀山与澄琳师姐的渊源,求一枚九转还魂丹,还是可以商量的。” 白玉簌要说的话方才道出一半,却见宁玉楼脸上已是不好看了。但毕竟话已开口,只能接着说下去:“我深知此事对于师兄而言甚是为难,但总比您想藉由“借尸还魂之法”以身涉险,替徐惜年渡此轮回大劫,要来得正路啊!” 白玉簌这一番话,不但牵涉一桩蜀山往事,更暗藏惊天秘闻。往事已随岁月渐淡,但后者却牵连甚广,后患无穷。 原来此番宁玉楼竟是想借玉泉洞的瑶池玉液,配合秘法使徐惜年的魂魄借他人的肉身,以另一种形式存活在世上,得以继续修炼。 只需他日徐惜年修炼有成,得以飞升仙界,不入轮回,那这后世的轮回劫数便可彻底化解。先前在面对何师安的时候,只不过是他故作绝情的戏码罢了,他必是有着不可言说的苦衷。 然而,徐惜年体内金丹已消失全无,元神受损亦无力夺舍新的肉身。若想获得新的肉身,必须假借第三方的力量方可达成。 但问题是,即使拥有了新的肉身,但附着在徐惜年神魂之上的神罚之力依旧是如附骨之疽,新的肉身难免还会崩溃,宁玉楼会有办法化解吗? “我们先进去再说吧!”宁玉楼脸上表情几度变化,但总归是有些不好看。饶是他已臻真仙之境的修为,竟也难免被触及痛处。 两人行至静室,此处是白玉簌日常修行的地方,她早已对外宣称自己要闭关三月,所以不会有人前来打扰。 宽敞的屋内早已按宁玉楼先前所吩咐下来般布置妥当。最显眼处放置了两个由玉石打造的浴盆,盆中碧光流转的便是玉泉洞闻名于天下的“瑶池玉液”。 宁玉楼袖袍一挥,便有两道华光各自落入盆中。其中一位自是徐惜年,而另一位则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 看那少年的衣着似是农家子弟,并不像是蜀山弟子,体内亦无丝毫修炼迹象,显然只是俗世凡人而已。且看少年身上显然带伤,虽有被救治过,但仍是奄奄一息,亦是命不久矣。 至于徐惜年呢?其实当时在清虚殿内,徐惜年并未气绝身亡,他若是身死亦必是肉身先亡,但显然造化神丹的药力仍在发挥作用。先前的那一幕,只是宁玉楼暗中所为,至于为的是哪般,那便只有他本人才能解释了。 “师兄,这俗世少年他?” 白玉簌虽清楚宁玉楼在做什么,但她想不到的是,竟然会是要夺取一名凡人的肉身。“借尸还魂”的法术本就极损天和,为正道所不齿。更何况“借”的还是一名俗世凡人的肉身,罪孽便又加了三分。即使她有无惧天雷轰顶的实力,但她的道心亦是抗拒这般做的。 宁玉楼弹指射出三道灵光,点燃祭台上的清香,方才转身对白玉簌说道:“我先回答你先前在外院,所问的问题吧!其实我在得到钟师弟传回的消息之后,亦清楚明白到,若能上龙虎山求得九转还魂丹,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左右思量下,便遣元神前往那人在龙虎山的道场“虚无静观”,但你可知她是如何答复我的吗?” “可是一口回绝?”白玉簌观宁玉楼神情,自认为他必定是在龙虎山落得了难堪。 “哼,她要是一开口便拒绝我,我反倒不予她生气。” 宁玉楼好颜面,此话真伪尚有保留,但他接下来的话却是言之凿凿:“九转还魂丹乃正一教至宝神丹,她提出要用珍宝交换,我并无异议。我以炼制一炉丹药所需的十倍天材地宝还她便是,但她却说天材地宝易得,炼制此丹却不易,纵然百年亦难成一丹。而放眼整个蜀山,她想要得到的从来都只有一样,那便是神剑“紫郢”。好狂的口气,紫郢剑乃是我派祖师开宗立府之根本,怎能用于易物之用,那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紫郢剑与青索剑,合称紫青双剑,乃青莲剑宗镇派至宝。青莲剑宗能够统领云蜀全境,甚至放眼天下,紫青双剑可谓功不可没。 “澄琳师姐她有这种要求,也难怪,毕竟昔日她本就是紫郢剑主啊!”白玉簌无奈的轻叹道。 白玉簌口中的澄琳师姐,与宁玉楼口中不愿谈及姓名的“那人”,皆是同一人,那便是昔日继承蜀山餐霞洞天道统的“九玄天巫——司徒澄琳”。 “紫郢剑主?自她背弃师门,决心离开蜀山的那天起,她就没有资格再拿起那把剑了。”宁玉楼不屑道。 当年司徒澄琳为追求能在丹道上成就更进一步,离开了蜀山,转而拜入在炼丹一途上拥有更深底蕴的龙虎山正一道。当时的剑宗掌教因与正一道交好,并未为难司徒澄琳,只是让她交出紫郢剑,并立誓永世不得将在蜀山所学功法外传,便任由她离去了。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许久,但总些人会对于往事耿耿于怀,无论时间过去了多久,人事几番变迁,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缘由已清,白玉簌亦不便再劝说。但她仍旧对那俗世少年的来历很是关心,便再次提及。 “此人是我在归途时,因缘际会所救下的。当时他所在的村庄受邪魔所侵,又碰巧我路过,感觉到下界有魔气缭绕,并伴随着杀戮的味道,便探下云端,果真有一邪魔在作恶。待我斩杀了邪魔后,方才用神识仔细探查整个村子,发现唯一的活人就只剩这小子了。”宁玉楼娓娓道出那俗世小子的来历。 谈及此子,宁玉楼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神采,继而道:“此子大难不死,福源匪浅,而且根骨亦是不错,颇具仙根,是上好的庐舍。在求丹不成,需行下策之际,让我遇见了他,也算是冥冥中有了安排。” 白玉簌静默无言,她如今能做的便只有尽其所能去配合宁玉楼。 宁玉楼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在两个浴盆外画满神秘的符篆,浴盆之后便是黄幡,幡旗挂起后便褪去盆中二人身上的衣物,在二人身上画符。 这用作画符的亦不是寻常的朱墨,用于浴盆与黄幡上的是能够吸收太阴之力的月冥石粉末与千年妖兽之血,而用两人身上的则是由一千二百味灵草所淬炼出的药汁。 这些处处透着诡异的符篆让人看了便很不舒服,以白玉簌对本门功法典籍的了解,这些符篆绝非出自宗门里的任何一本典藏,甚至可能不是出自玄门路数。 “师兄,你所画的符篆我怎么看不懂?”白玉簌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这是《太阴玄经》上的法术,普天之下唯有这部鬼道正宗的传承,对魂魄之术最为研究得彻底。”宁玉楼表现得很平静,但却有意无意的用眼角的余光去观察白玉簌的表情变化。 “师兄,您怎么会修习到此等……法术?”白玉簌刚刚差点就忍不住脱口而出“此等邪术”,但她毕竟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知道有些话不能轻易说出口。 “太阴玄经共十二卷,早年我在西极山斩杀一鬼道妖人时,在他的遗物中获得了其中三卷。太阴玄经是鬼道正宗的宝典不假,但我认为法术的好坏只是看使用者是谁,只要不用于害人,那便是正道。”宁与楼坦然说道。 白玉簌没有回话只是默默点头,心中暗道:“但愿如此吧!” 在画完符之后,宁玉楼点上七星灯,便在蒲团之上盘腿打坐,道:“现在我们只能耐心等待了。” “等到什么时候?”白玉簌不解道。 “今夜子时。” 第十二章 夜谈 蜀山内有一还剑峰,很久之前曾有一仙人在此修炼,飞升后留下一柄飞剑以赠有缘人。 适逢千里外的绿明湖畔,有一孽龙作恶,每逢初一、十五便冲出水府,要吞食百名童男童女方可罢休。长此以往下,使得方圆百里,皆是哀声遍道。 有一过路的修士不忍百姓受难,立志要为民除害,但亦自知修为有限,不是孽龙的对手。便深入蜀境遍访名山道府,前后三次请援,皆获道友相助。然三次皆死里逃生,最后已无人应援。 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心灰意冷的他偶然在一深山奇峰内发现一洞府。深信是有高人在此修炼的他,正要拜会,却发现洞府中并无禁制,便入洞中查看。几番探查后已证实此洞府废弃已久,再次失望之际却在一石室之内,发现一石匣,内有一柄飞剑,通体流光,似有虎啸龙吟之声。 修士见此飞剑如获至宝,心中欣喜的他正要拿起飞剑,却是如何也拿不动。便知此剑已沾得仙气孕育灵智,若是不能得到剑灵认可,以他的道行根本无法使用此剑。心中便由衷祷告:“前辈在上,弟子今日擅入宝地,只为求助外力以救绿明湖畔数十万百姓于水火之中。若能得神剑相助,弟子必能屠杀恶龙,还一方安稳。” 又逢初一,百里湖泊似无边际。一人一舟,如一片孤叶,独泛湖中。 霎时间,风云变色,惊涛四起,黑影重重之下,只闻龙吟之声绕耳不绝。无力的孤舟被骤然升起的百丈巨浪拍得粉碎,浪涛过后,前所未有的万丈金光自汹涌的湖面下透射而出。 且见一人影乘金光破浪而出,他的身后是凶神恶煞、极度丑陋的百丈恶龙。 剑光凛落,乍现惊鸿,无数道金色剑光交织纵横,似一张无法冲破的网,牢牢将那恶龙困于湖中。 一人一剑,自日照方中,战至东方泛白,终于将那恶龙伏诛。 然勇战之人,亦力尽而亡。 三百年后,一名道号曰“青莲”的修士于蜀山中开宗立府。开府之日,他将随身宝剑解下,葬于一奇峰腹地之中,并取名“还剑峰” 时过境迁,昔日的“还剑峰”有了更为响亮而闻名的名号:蜀山剑冢。 当年还剑峰内遗留的仙人洞府,如今已经被改造为青莲剑宗的藏剑之所,面积比原先大了十倍不止,若是细分得有十二层。洞府内禁制重重犹如迷宫,整座还剑峰亦藏身于大型迷阵之中,若无剑宗玉符引路,旁人无处寻得。 失魂落魄的少年伫立在撰刻着“剑冢”二字的洞府门前,望着手中的仍绑着血布的长剑,默泪无言。乌云蔽月,仿佛已看不见救赎。 昔日负剑闯九州,一身傲骨丹心照。 如今还剑藏龙吟,青山依在知音绝。 少年心中郁结万分,无处得以话凄凉,唯有舞动剑刃,在身后的参天大树上刻下诗句,以慰心中苦闷。 剑光所至,落叶纷纷,少年心中惊奇,他的剑气极为精纯,力度亦控制得恰到好处,理应不会撼动树身,扬起枝叶。 但少年心思亦难顾当下,只当是自己体内伤势未愈,牵动真气窜动所致。 “诗吟得不错,字也写得好看,剑法就更不用说了。师弟剑技文采俱佳,似有下过苦工,但山中草木是无辜的,又何苦迁怒于它们呢?”缤纷的落叶汇聚成人形,勾勒出故人的模样。 “三师兄,看来你的《三千飘叶诀》已经修得大成。三千飘叶,十里青烟;以有形化无形,一草一木皆是化身。不知师兄在此许久,在下的丑态恐怕已被尽收眼底,实在是令人羞愧难当啊!”少年收敛剑锋,一身垂拱,强行挤出一丝生分的笑容。 宁玉楼一生至此仅收了七位亲传弟子,可能是命中注定师徒缘薄,现今仅存于世的,除去昏迷不醒的楚月,已是活死人的徐惜年,便是何师安与这排行老三的祝无心了。 “我也只是刚到而已,奉师命而来。” 祝无心先是往那被刻字的树干上弹指射出一缕先天甲木真气,将那大树的伤治好后,方才信步走到何师安跟前,递出一个翠绿色的小药瓶:“你挨了师尊的一记“红尘逝烟掌”,我是来送药。” “我不需要,劳烦三师兄您白走一趟了。”何师安甩手就给推开。 “吃了药,好得快些。”祝无心抓过何师安的手,硬是把药瓶塞到何师安手中。 “我……”何师安本想将手中的药瓶连丹药一同捏成糜粉,但看到那药瓶后,心神不禁又是一阵恍惚,却是下不了手:“师兄……” 那熟悉的药瓶让他想起了从前,他自幼调皮好动,常常弄得自己一身伤,每每给他送药的都是徐惜年,可现如今…… 往日的温情与现实的残酷回还交错,最后演变成滔天巨浪,将人吞没;记忆的兽,在灭顶的窒息痛苦中,缓缓被唤醒。 “我好痛,我的心好痛啊!”何师安突然捂住胸口,面目狰狞的跪倒在地,脸上顿时煞白,已面无人色。 祝无心大叫不好,连忙给何师安灌输真气,他精纯的木系真气富含着浓郁的生机,对疗伤很有帮助,且一般不会伤及对方经脉。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你赶紧把药服下吧!” 体内似有万蛇噬咬,脑袋也像要炸开般难受,那种痛苦无法言说。终究是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情感,何师安连忙倒出瓶中药丸服下,在祝无心的帮助下盘腿打坐,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体内的疼痛方才完全消除。 “多谢三师兄的救治之恩,刚刚差点就走火入魔了。”鬼门关上走一遭,何师安难免有些心悸。 “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倒是师弟你,我明白你的心情。逝者已矣,为难自己和身边关心你的人,这并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好。相反,这只会辜负了前人所遭受的磨难。” 祝无心将何师安搀扶到不远处的凉亭,各自择一石凳坐下,从袖袍中取出葫芦,递给何师安。使了个眼色道:“这是我酿的“余阳春色”,对调理真气也有益处,尝一下吧!” 递过葫芦后,又说道:“昔日,惜年亦最喜此酒,每每往那苦竹林寻我下棋,其实只为向我讨酒,我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你亦知道,我喜欢静修,闲日里也不与旁人交集。但总归要与人论道,方能进步。见他亦是精通棋道,便结下了情谊。” 然而美好的记忆,终究是以哀叹结尾:”想到开春之时,我才新酿了一批酒。只可惜,日后难再有这“林中下棋,煮酒论道”的光景了。” “三春竹叶酒,一曲昆鸡弦。原来竟是这般滋味!大师兄,一路走好!”何师安接过酒葫芦,大饮一口,便将余下的酒尽数倾倒在地上,以祭亡魂。 “我本是异类修得人形,不懂太多人的感情。万载岁月,也习惯了独自修行。我曾以为,修仙之道本就是孤独的,所以也不愿去结识朋友。是惜年,让我明白到,其实有知己朋友相伴,亦是一件乐事和福分。现在师尊座下,就仅剩你我二人了,不管从前如何,日后都应该多加走动,互相扶持。我想,这也是惜年在天之灵,希望看到的。”祝无心仍是一如既往的一脸淡然,语气也是清冷,但话语中还是能透出一丝温暖。 祝无心身上总是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只因为他本是在南疆修炼了万年的“青龙凤尾竹”所化形,虽修得人形,但却不太能够适应人的情感。 因为是异类修炼而成,在蜀山之中既不能再与妖为伍,也无法融入到人类的圈子中。索性一心苦修向道,不问世事,不沾红尘。加上竹子本就是空心,所以便自取名为“祝无心”。 但在刚刚替何师安疗伤时,祝无心能感受到,何师安心境中所散发出来的难过和痛苦,和他妖心之中若隐若现的那种痛,原来竟是一样的。第一次,他对于人类的情感,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是三人,还有小师妹呢!”何师安不假思索道。 “是啊!楚月虽然昏迷了很久,但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相信很快就会苏醒了。遭此大难,她能够活下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提及楚月,祝无心神情之中有着一丝难以被察觉的不自然。 “如果大师兄也在的话,他一定很高兴的。”何师安黯然道。 或许世间之事,往往造化弄人。往日何师安与祝无心两人因为性格迥异,很少能够聊到一块,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坐下谈心了。 徐惜年亦曾尝试过制造机会,让两人能亲近些,但不是相坐无言,就是不欢而散。 可现如今因为徐惜年的离去,两人却反倒距离拉近了些,这何尝不是一种现实的讽刺呢?或许人总得失去些什么,才懂得珍惜吧! “那个,其实……”祝无心没有了以往的波澜不惊,脸上反倒有了纠结。果然,如果有了更多人的情感,亦难免受情绪所支配。 “三师兄,你还有酒吗?”何师安感觉到了气氛的沉寂,他本性是活跃的,可以轻易找到话题。 “酒自然是有的,我们师兄弟一起喝一杯吧!”祝无心略施小法,石桌之上便多了一只玉壶与两个杯子。把酒斟满,递给何师安一杯,自己亦举起一杯:“这杯我们一起敬大师兄!” 两人先是举起酒杯,互相敬拜,然后将杯中之物洒于地上一些,最后方才一饮而尽。 “其实,惜年的事,大家都不好受。这个时候,没有谁会选择置身事外,我不会,师尊更不会。师尊一直都把惜年视作蜀山的未来,如果有办法的话,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做。但既然事情最后走到了这一步,他所承受的痛苦,不会比我们少。”摸着酒杯,祝无心说出了刚刚说不出口的话, 何师安又自斟自饮了一杯,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明白,冷静下来之后,我也很后悔白天的时候那样去顶撞师父,我只是……我到现在都接受不了现实。我很累了,我真的快喘不过气来了。” 这种疲倦并不是来自身体,而是发自内心。那是一种既无法忍受现状,却又没能力改变这一切的无力感。 既是苦恼,便以酒浇愁,两人一同对饮了数十番之后,祝无心抬头看了一眼月色,脸上带有歉意的说道:“我方才想起,还有一桩事情未办。我过几日再来看你,到时候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我已无大碍,师兄不必挂心。既然师兄有要事要办,那我们还是三个月后再相聚吧!我打算进去剑冢内部,好好磨砺自己一番。一是要把大师兄的剑放回剑冢;二是想在里面领悟剑意,修炼剑心;三是不想自己闲下来,以免想得太多。”何师安放下酒杯,很是认真的说道。 祝无心想了想,亦点头说道:“那也好,难得师弟如此进取。不过凡事不要太勉强自己,你要知道,你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你的身后还有师尊,还有我。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们一定要有信心,可以继续走下去!” 祝无心向何师安伸出了右手,两人紧握着对方的手,互相拥抱了一下。 “保重!” “保重!” 静月斜映,凉风细细,万言已默余心知,一杯浊酒道别离。 第十三章 还魂(上) 静室之内,无比清幽,唯有呼吸吐纳之声悠扬不绝,却又似从未存在。 “时辰已到,请师妹立刻发动阵法,助吾一臂之力!” 宁静的气氛被骤然而来的紧张感所打破,宁玉楼突然睁开的双目似有精光闪烁,转头望向仍在凝神入定中的白玉簌。 原本已入神游太虚之境的白玉簌,被一声惊喝瞬间拉回到现实当中,眉间微蹙好似不解道:“师兄,我们不是约好了子时吗?可是,现在距离子时尚且还有一刻钟有余啊!” “师妹,真不好意思,请恕为兄方才的冒昧之举。只是我左右推算,得出若是等到子时,并非施法的最佳时刻。此刻已是亥时之末,正是阴气势大之时,现在施法正可借势而为。待法术施展到最关键之时,逢子时阴气当权,上通天界,下达冥府,偷天换日,一触即发。机会只有那么一瞬间,若是把握不到,那就很难瞒天过海了,更大的劫数亦会随之而来。”宁玉楼一边起身为施法做准备,一边连忙解释道。 经这么一解释,白玉簌便是心领神会了,方才她只是担心宁玉楼关心则乱,记错了时间。 毕竟许多法术施展起来都需讲求天时地利人和,若是时辰有所差错,往往会事倍功半。尤其是这一次,是万不能有丝毫差池的。 “原是这般,那事不宜迟,外面的事情就交给我了。这里面的事,师兄您尽管全副身心去投入。”说罢白玉簌再次凝神闭目,她的元神瞬间出现在神水阁之巅。 白玉簌所要做的,是施展她的独门绝技“水月玲珑幻境”,将整个神水阁笼罩在她的幻术神通之下。皆因待会宁玉楼的法术会引来天地异象,届时必定会受到整个蜀山的人所瞩目,引来旁人猜度。 宁玉楼决心要低调处理此事,不想风波四起,所以唯有以幻术去掩盖法术。 这也是为何宁玉楼要来神水阁的原因,借瑶池玉液只是其次,没有瑶池玉液,他也有其它的替代品。但问题是整个蜀山当中,唯有白玉簌的幻术造诣最为高深,更重要的是,她值得信任。 凡人讲究三魂七魄,而修道之人则重视元神。 元神由三魂凝聚而成,分别是:神魂、生魂和阴魂。神魂掌管意识,亦是代表和天地沟通的本领,包含轮回之数,乃主魂也;生魂主宰寿命,亦是追求长生之根本;阴魂能辨善恶、左右性格,牵动因果报应之变化。 宁玉楼现在要做的第一步,便是要把徐惜年的元神自肉身中抽取出来。 但徐惜年现在的元神十分脆弱,一旦脱离了肉身的保护,很快便会三魂分离,神魂归天,生魂弥散,暴毙当场。 要做到三魂都能被自己掌控,光靠自身的法力还不行,宁玉楼需要更多的外力。 晦涩的咒语自宁玉楼口中跳脱而出,化作一个个神秘的字符飘荡四周;言出法随,幡旗无风自动,早已布下的法阵此刻灵光大显,缓缓转动。 “太阴聚魂!” “敕!”宁玉楼猛然一声暴喝,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精血,瞬间凝结成一道猩红的符篆,烙印在徐惜年的胸膛之上。 顷刻间,法阵疯狂转动,一道皎洁柔和的光芒似从九天之外而来,穿透层层阻碍打落到徐惜年身上。 在无尽的光芒照耀下,徐惜年的元神被缓缓抽离出肉身。不一会儿,一个若有似无,如水中倒影般的徐惜年漂浮在半空中,那是他的元神。 元神状态下的徐惜年就像是不断变化的虚影,时而三头六臂,时而五官模糊,极不稳定。那是即将三魂分离的表现,离开了肉身保护后的元神无比脆弱,神魂受上天感召的频率亦变得极高。 “鬼篆凝神” 宁玉楼十指一拢,掐出法诀,原先在静室之内四处游离的神秘字符便纷纷聚集到徐惜年的元神周边,相互连接,来回缠绕。不一会儿,徐惜年的元神便不再闪烁变幻了,有了完整的人形。 “这里就是冥府吗?”元神状态下的徐惜年三魂合一后,有了神智,他觉得自己很轻盈,全无肉身束缚的感觉,结合之前残留的记忆,他认为此刻他应该已经死去了。 在光束的照射下,徐惜年一时之间还来不及适应,反倒看不清四周的景象。他想活动一下手脚,再往前走几步看看,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低头猛然一看,才发现自己竟然被某种咒术所幻化的锁链给束缚住。 更让他惊讶的事情还在后头,自己的肉身正正就在下方不足五尺距离的浴盆当中,而四周的景象也逐渐清晰了…… “师父?难道这里还是……” “你当然还在蜀山,这里是皇帽峰,神水阁。”宁玉楼注视着半空中的徐惜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师父,为了我……不值得。”徐惜年是聪明人,他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全部,但管中窥豹亦能洞悉一二。 “你是我一手栽培至今的,付出了多少,又值不值得,我说了才算。”宁玉楼微微摇了摇头,眼神却越发坚定。“为师是真想和你多说几句话,但现在是真不是时候,时间已经不多了。” “师父……呃!”徐惜年还来不及回应,他的腹中便突然多了一双青烟缭绕的手,十指已完全没入腹中,似要将他开膛破肚。 “啊……” 痛苦的哀嚎无法掩盖,似要冲破云霄。 只见宁玉楼双手抬起,十指弯曲如鹰爪之势;而徐惜年则被一双由法力幻化而成的手直插入腹。这边宁玉楼再隔空用力一扯,那边徐惜年立刻爆发出凄厉的长啸,随后被强行从腹中分别抽出红、蓝二色光球,瞬间昏死过去。 即使是魂体也会有痛觉,元神状态下更不例外;肉体的疼痛尚可麻痹,但元神所遭受的痛楚只会更真实。 徐惜年的元神被抽出了红蓝光团之后,像是褪了色的绸缎一般,暗淡了许多,没有先前那般真实,变得更为虚无了。若是没有符咒的维持,恐怕当场便要烟消云散。 被抽取出来的两色光团其实是徐惜年的生魂之力和阴魂之力,换言之,现在被符咒禁锢的,仅剩至关重要的神魂了。 宁玉楼把抽取出来的生魂与阴魂重新打入到徐惜年肉身当中,并将一颗“定魂珠”塞入徐惜年口中。 三魂分离,这是宁玉楼全盘计划中已经达成的第二步。 这种分离,和由神罚之力所导致的溃散式分离是不同的,它是可以被控制且由宁玉楼主导的。 三魂、肉身皆可控,要达成最终目的,就需要一步步抢占主动权。 现在徐惜年的元神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元神了,那被禁锢在半空中的神魂,才是宁玉楼接下来需要着手对付的。 只见宁玉楼走到祭台边上,拿起一直被供奉在祭台上的一个由月桂木雕刻而成的木偶。 木偶雕刻得十分精致,可谓栩栩如生,那五官几乎就是从徐惜年身上照搬过来的那样。那木偶约有一尺长,身上同样被画上了符篆,只是字体精细得多。 木偶到手之后,宁玉楼又捻起一根金针,一把扎在了徐惜年肉身的胸口上,取出一滴心头之血,滴在木偶上。以针代笔,凌空挥写,只消片刻,先前那滴聚而不散的心头血便瞬间化为生辰八字,刻印在了木偶的胸膛之上。 完成这一步之后,宁玉楼神情越发凝重。只见他抬头望向徐惜年的神魂,双唇一张,口中飞出一把三寸长的银白色小飞剑,剑指徐惜年。 第十四章 还魂(下) “斩魂!” 话音一落,剑光瞬间暴涨,如一轮圆月般掠过徐惜年的神魂,乍眼间又消失不见。 然徐惜年的神魂此刻已被一分为二,化作一大一小两团白色光球,各自逃蹿。 “去。”宁玉楼一抬手便把那木偶砸向那最大的光团,金针紧随其后;那团大的白光遇到木偶之后被瞬间吸进了木偶的体内,紧接着被随后而至的金针死死钉在了墙上。 至于那较团小的白光,则被宁玉楼五指成爪,凌空一抓,给牢牢吸住,无法挣脱。 控制住两团白光之后,宁玉楼先是将那团较小的白光抓在手里,信步走到那俗世少年身旁。只见他以指为剑,指尖灵力化作锋利的剑刃,在少年的眉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随后将手中光团往那少年额头一拍,强行打入少年体内。 整个过程可谓一气呵成,那少年眉心的伤口在被打入光团之后就愈合了,甚至没有流出一滴鲜血。 话说在神水阁之巅上,白玉簌以本命法宝“胧月珠”支撑起庞大的幻境,将整个皇帽峰笼罩在她的幻术之下。若是没有她的“水月玲珑幻境”,即使蜀山之外的人,恐怕也能看到那通天的光柱。 那道被宁玉楼召唤而来的光柱源自天上的月亮,即“太阴”。无穷无尽的先天太阴之精被宁玉楼以通天的本领强行聚集成一道庞大的光柱,源源不断的注入到了静室的法阵之中。 宁玉楼有通天借法的本领,白玉簌亦有瞒天过海的神通。强强联手,必是傲视苍生。可纵然瞒得过蜀山众人,但真能在穹苍之下,窃取生机吗? 且看宁玉楼,在把光团打入那少年体内之后,便走到了墙边,取下金针和木偶。那一大一小的两团白光自然是徐惜年神魂的另一种形态,就似先前那红、蓝两团光分别是生魂和阴魂那样。 吸收了大部分神魂的木偶不断的抖动,想要挣脱往天上飞去。宁玉楼岂能遂它的愿,非但不能放它走,还要将其放到祭台上,不但将原先那根金针重新扎上,更在木偶的四肢上各添一根金针。一共五根金针,将木偶牢牢钉在了祭台上。 终于要来到最后一步了,那道透射到静室之内的光柱已经没有最初那般耀眼夺目了,天地间的太阴之力不会时时刻刻都那般浓郁的,留给宁玉楼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事不宜迟,宁玉楼再祭法诀,祭台上,真火凭空燃点木偶,飘起缕缕青烟,乘光柱直通九天。在真火燃烧木偶的同时,徐惜年和那少年各自浴盆中的瑶池玉液竟也沸腾了起来,仿佛异体同心,都在遭受真火灼烧一般。 不知过了许久,只见那祭台上已全无木偶踪影,只余五根金针,而那七星灯也悄然熄灭。 再看两人,徐惜年只是大汗淋漓,并无其它异样;而那俗世少年则像是煮熟的螃蟹一样,遍体通红,但仍有气息,可见性命尤在。至于那道光柱,此时只余微微幽光,暗淡无比。 宁玉楼随手一挥,撤下了法阵,光柱亦随之消失。随后,宁玉楼放眼四周,长舒一气。修为已然屈指于天下的他,脸上竟也有了疲惫,可见几番周折下,确实让他颇费心力。 “师兄,可否一切顺利?”这边白玉簌的元神亦回归到本体中,第一时间献上慰问。 “尚且如愿,给这少年再添上些瑶池玉液。待他静养数日,便送他离去。”宁玉楼看那少年的眼神中多了许多温和与不舍,这不像是看一个陌生人应有的眼神。 白玉簌冰雪聪明,怎能不把那细微的变化收入眼底,便小声问道:“师兄,这少年的躯壳之下,是否已经是?” 宁玉楼当然知道白玉簌所问为何,不禁笑道:“他自然还是他,但……又不完全是他。我把惜年部分的神魂暂时寄存在他体内,对他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更不会伤及他本身。但这只是权宜之计,等我找到更好的办法后,我会让惜年真正重生的。具体的事,我日后再与你细说吧!” 时至此刻,方知宁玉楼并无夺舍害人之心。他所做的一切,为的只是借少年的肉身替徐惜年抵去部分真火灼烧之苦,并暂时寄存徐惜年的部分神魂罢了。 至于那大部分的神魂,则已随那袅袅青烟,直捎往九天之上了,并随着木偶的烧毁,造成徐惜年肉身已死的假象。 先前那些七星灯和刻有生辰八字的木偶,都是用来配合制造假死之象的;为的就是拖延时间,筹谋真正的破解之法。 至于被夺去的部分神魂,权当是偿还施展祭神诀所欠下的利息了。 无论是与人斗还是与天斗,高明的骗术总是亦真亦假。徐惜年身死是假,神魂被夺却是真。 但有舍才有得,这个游戏才能继续下去,未到最后一刻,谁是最终赢家,还不能定夺。 只是就目前来看,宁玉楼保住了徐惜年的肉身、生魂、阴魂以及部分神魂,重生之日仍可期。某种意义来讲,他可算是小胜一局了。 得知那少年并无大碍之后,白玉簌方才心宽。并非她妇人之仁,而是她担心因为此事,会有损宁玉楼修行功德,导致无法修得正果飞升。 眼看那少年浴盆中的瑶池玉液已被真火烧得黏稠,白玉簌索性十分大方的给重新换上满满的一盆子玉液,而非直接添上。 要知道,即使是在玉泉洞天中修炼的弟子,近水楼台,每半年也只能领取一小瓶玉液以作修炼之用而已。然而,此等珍贵灵物此刻却被一凡人用作泡澡之用,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必定让天下修士大为汗颜。 至于徐惜年所待的浴盆却并未换上新的玉液,不是白玉簌不厚道,而是徐惜年的肉身现已被宁玉楼安放在东海万年紫晶棺中了。 采于东海万丈深渊之下的东海水晶乃先天癸水之精所化,癸水乃纯阴之水,以东海水晶所打造出的棺材素有保存肉身千年不腐的神效。 而这万年紫晶棺更为神奇,不但能保证肉身不腐,更能自动吸收天地间的灵气,温养肉身,使其保持活力,最适合如今如活死人般的徐惜年不过了。 “师兄,我想说先前曾有数道强大的神识试图窥视神水阁,虽然他们最终知难而退了,但为了谨慎起见,我仍旧将胧月珠悬于神水阁之巅,释放蜃气维持幻境。但师兄若是要离开这皇帽峰,仍需多加留神。”白玉簌回禀了她所掌握的一些信息。 “这方圆数百里的太阴之力都被我一扫而空了,难免会引人注意,不过他们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能耐我何?但小心总是对的,这也就是我不能留这少年在我身边的原因。”宁玉楼沉吟道。 “其实留他在我神水阁中做个道童亦未尝不可,也方便日后……” “不行,留他在你身边和在我身边都并无二样,他只要待在蜀山,就于你我无益,于他也无甚益处。我自会安排他的去处,他的周全你不必费心。师妹,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我们需要的,仍是一点耐心。” 还未等白玉簌说完,宁玉楼便打断了她的话语,他明白对方的想法,只是这种想法他不可能应允,说什么也不行。 “那好吧!若是还有我帮得上忙的事情,尽管吩咐。”白玉簌默默点头,再无异议。 “那便有劳师妹您再照看他几日吧!过些日子我再来接他走,我先回府一趟。”宁玉楼答道。 “慢走。” 仙云嶂,苦竹林。 竹舍内,祝无心独自一人在饮酒下棋。忽然,夜空开始放晴,皎洁如水的月光洒落到了棋盘之上。这一刻,他知道他要等的人,很快就要出现了。 只因从上一盘棋开始,天空中虽有月色,却如同朦胧在一层云雾之中,让人无法看清。 一个人下棋,要比两人对弈时,所耗费的心力还要更多。但祝无心知道,这一盘棋他是下不完了,他的心思早已经不在棋盘之中。 不受尘埃半点侵,竹舍茅篱自甘心。 这份远离尘世的清雅之心,正逐渐远离祝无心。当一个人被牵扯进某件事情当中时,只要事情一天没有被彻底解决,所演变出来的种种因果都会使人无法置身事外。更何况,那还是一件复杂的事情。 “师尊!”祝无心突然起身,对着门的方向跪地行礼。 一阵清风吹过,门外出现了宁玉楼的身影。 第十五章 对弈 “师尊,请用茶!” 宁玉楼于客堂上座,祝无心在奉茶之后,则一身垂拱,在一旁静候宁玉楼的吩咐。 “小安他现在可好些了吗?”宁玉楼抿了一口茶,不露形色的说道。 “情绪算是稳定下来了,我想这是因为我在给他喝的酒中,加入了大量宁神静气的药,成效才这么好。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先冷静下来,不然和他说什么大道理,他都听不进去的。”祝无心毫无隐瞒的回禀道。 “你给他下药?”宁玉楼斜眸冷眼,瞧向祝无心,锋利的眼神似要把人心给剖开。 祝无心没有低头回避,而是正面直视,十分坦然的说道:“虽然手法卑劣了些,但却最管用。而且,对他绝无损害。” 气氛骤然冷清,只听得屋外竹子被风吹动的飒飒声。 宁玉楼低过头来,望着手中的盖碗,碗盖轻轻拨动漂浮着的茶叶,茶香四溢。随后,渐渐放下严肃的表情,微微一笑道:“伤他最深的人,其实是我。你不过是在替我善后罢了,怎能怪罪于你。” “其实你做事一直都很有条理,而且干净利落,事情交给你,为师很是放心。所以接下来还得辛苦你跑一趟,替为师办好这件事。” 宁玉楼袖口中飞出一张纸,悬浮在祝无心面前。纸张原本两面洁白,然而面向祝无心的那一面却缓缓显露字迹。 祝无心摘下纸页,暗自记下所有内容之后,便将其化作一团火光,风一吹,连丝毫灰烬亦不曾留下。 “请师尊放心,弟子务必尽心办好此事。” “此事,事关重大。对于此事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为师的,或者还有哪里需要再三斟酌的地方吗?” 宁玉楼静观祝无心看完纸上内容之后,只是答应下来,却并无再过问之言,不免心中好奇。若是换做他人,将纸上内容看去,难免大惊失色,继而追问不休。 “我需要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至于其它的……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这往往会使人……自寻烦恼。” 这确实像是祝无心会说的话,一如既往的淡然,如同他的心境般静如止水。 宁玉楼放下盖碗,欣然一笑道:“一直以来,最让为师省心的就是你。这些年来明里暗里,你也替为师办了不少事,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是为师亏欠了你。此番惜年遭了难,除魔堂长老一职悬空。你若有心出来选,为师可以保荐你。你也该是时候走到台面上了,以你的能力,如果只是一直做些跑腿的事,实在是犹如宝玉蒙尘啊!” 这次祝无心没有当即回应,而是低头沉默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或许,弟子要辜负师尊的一番提携之意了。此番重任,弟子自认为难以胜任。” “你是介意自己的出身,觉得难以服众?” 对于宁玉楼的明知故问,祝无心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当年祖师爷身边也有绝世天妖-蓝螭,所以并非没有先河。只要我说你可以坐这个位置,你就可以稳稳当当的坐上去。”宁玉楼语气从容,不以为然的说道。 青莲剑仙与妖龙蓝螭吗?简单的一句话,引用了一个久远的传说,不经意间却暴露了宁玉楼的野心。 如果祝无心可以好比昔日的蓝螭,那么宁玉楼不就成了第二个青莲剑仙了吗? 但纵然强如蓝螭,在他伴随青莲剑仙飞升之后,他得到了剑宗后人应有的尊重了吗? 没有,时至今日,在蜀山上下已找不出有关蓝螭的任何一尊人形雕像,有的只是山门牌坊上的兽首罢了。 看门狗吗? 就连那赫赫有名的镇妖塔,似乎也是在蓝螭飞升之后被建立起来的。青莲剑宗不是设有除魔堂吗?为何不能叫除魔塔、困魔塔呢?这妖,就那么的让他们感觉厌恶吗?甚至不惜忘恩负义,也要撇清关系。 深明这一切的祝无心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在蜀山得到真正的尊重。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祝无心全无兴趣,所以他的答复仍旧是拒绝。 “如果说,我真的不想坐这个位置呢?” “以前我让你做的事情,绝大部分都是有可能要掉脑袋的,但你从来都没有说个“不”字。反倒是这么一件小事,你竟然会反抗我?”宁玉楼的脸色阴晴不定,要是说他生气了,但他的嘴角却又不时挂着笑意,让人捉摸不透。 祝无心坦诚的说道:“那是因为我一直都没有反抗的能力。” 宁玉楼微微一笑:“那你现在就有了吗?”轻描淡写,却又足够讥讽。 祝无心的神情和语气都没有因此而变化,只是轻轻的摇头,道:“没有,只是我认为,能够胜任除魔堂长老一职的,不止我一人。但能够胜任我如今工作的,却绝无仅有。一旦我活跃在台面上,那台下的事情,就难办了。” “那些有资格坐上除魔堂头把交椅的人,除了你,我都不信任。”宁玉楼站起身来,把手搭在了祝无心肩膀上,语重心长的说道。 自除魔堂创立以来,往后的历代掌教大多都曾有过统领除魔堂的经历。宁玉楼之所以不愿让这大权旁落,是不希望日后徐惜年回归之时,有人会对他造成阻碍。 这样想来,祝无心绝对会是最佳人选。在蜀山,没有人希望一只妖能够继承剑宗道统。一旦徐惜年回归,不用宁玉楼开口,自然会有“民意”恳请徐惜年重掌除魔堂。到时候的一切,都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祝无心无法公然违抗宁玉楼的意思,只能另想它法。只见他缓步而行,走到窗台的棋盘边,夹起一颗白子,落于棋盘一角,继而说道:“如今宗门的处境,无论对师尊,还是对除魔堂而言,都应步步为营。弟子认为,现在不是急于求成的时候,应当让有分量的人出任这一职,才能稳定大局,稳中求胜。” 宁玉楼并未感到意外,眉目一挑,故作饶有兴致的问道:“看来你是有所高见了?不妨直说。” 祝无心继续往棋盘中落子,淡然道:“高见不敢当,只是有些想法罢了。我认为现在不宜在年轻一代中挑选出新任除魔堂长老,能当选者必须得是声威并重的元老级人物。和平时期甄选年轻弟子升任此职,固然能够栽培其成长为宗门支柱,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没有时间让一个新人在错误中成长,现今需要的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将。” 宁玉楼疑声道:“元老级?我倒是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他们……真的合适吗?” 在青莲剑宗,所谓的元老级是那些能够执掌一洞天之地,拥有自己的道场,以及成百上千门人弟子的强大存在。这些元老级拥有的势力,堪比宗门的分支,若是在其它大陆上,完全能够创立出一支上等宗门。 像是与宁玉楼交好的清霖散人-白玉簌,以及黑山战场上的天辛剑尊-钟未扬,都属于元老级的存在。 “我认为,钟未扬——钟师叔,可担此任。首先,他本就参与黑山战事多时,熟悉战事且与一众除魔堂弟子交流密切,可以做到无缝对接。加上如今的除魔堂必定需要增员以补空缺,一支队伍加入了新的血液,必然需要有经验的人去领导,才不至于一盘散沙。钟师叔执掌飞雷洞天一府之地已历数十载春秋,管理能力肯定是有的,而且他一直以来都是很璀璨的人物,无论是人品还是实力,都深受年轻弟子们的爱戴。由他领导除魔堂,必定能重新提起这支队伍的士气。”祝无心大胆的提出了他的建议。 “钟未扬吗?可是他在黑山的战事中,还肩负着重任,未必能兼顾到统领除魔堂的事务啊!” 对于钟未扬,宁玉楼其实并不反感,如果真的要从元老级中挑出人选,钟未扬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宁玉楼与钟未扬之间,是存在着一份真正的师兄弟情谊的,而且从未有过利益上的冲突,可谓是半个自己人。 “这点弟子自然也有考虑。所以弟子认为还需增设八大护法、二十四位掌剑使的职位。八大护法从现有的除魔堂弟子中挑选,二十四位掌剑使则在所有年轻弟子中公开竞选。才能做到以旧带新,又能相互制衡,从而更好的辅助钟师叔去管理除魔堂。以往除魔堂只由一人统领这种“一言堂”的时代,已经过时了,队伍的凝聚力是不能光靠个人的声望或是实力左右的。既然除魔堂是个机构,就必须有系统的管理。” 祝无心的建议不仅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直言不讳了。他可谓是间接的抨击了此番除魔堂受此重创是宗门制度的问题,在原有的体制下给予除魔堂执掌者过大的权力,才会导致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出现。 当然,徐惜年也曾是原有体制下的受益者。祝无心的话,多少也有隐喻徐惜年是反面例子的意思。 若是按照祝无心的意思去改革,那徐惜年领导无方的这顶帽子,基本就是扣实了。 只是,宁玉楼能够忍受心爱的弟子背负污点吗? 一边是爱徒的名声,一边是中肯的良言,人性与理性之间,往往让人左右为难。 “你的建议很有建设性,但也正因为如此,需要慎重对待。我得召集几位执事长老,看看他们的意见。”宁玉楼没有直接给出答复,而是表示他仍需要一些时间去考虑考虑。 没有拒绝,也没有应允。但至少,宁玉楼现在没有单纯的只把目光放在祝无心一人身上。 这对于祝无心而言,已经算是好消息了。 随后双方都没有要将这个话题聊下去的意思,便又随便聊了一些其它的事。聊了一会儿,宁玉楼便表示是时候要打道回府了,祝无心便恭敬的送其出门。 送别宁玉楼后,祝无心回屋继续下那未下完的棋。棋盘上战局十分鲜明,白棋被迫到了边角上,而黑棋牢牢把控着中央。 祝无心执起一枚黑棋,似笑非笑道:“又想要目数,又想要活棋?怎么可能做到。” 这样的一句话,往日的徐惜年曾听过无数遍。在他看来,这更像是演出谢幕前的一句旁白,戏份的高潮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上演,待到幡然醒悟之时,一切都已终结。 徐惜年在与祝无心多年的对弈中,曾总结出祝无心的一个特点:很多时候他不会真的下狠手,有时威胁对手一下也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有时他甚至会牺牲掉自己的一些利益让对手活棋,只要对手付出的代价足够大,那就可以了。 第十六章 泉下有知 繁花离枝,飘然一瞬。 时间来到了七日之后,在浓厚的夜色掩护下,祝无心化作一片随风飞舞的落叶,悄然飘过重重关哨。 成功远离了蜀山之后,祝无心立刻恢复了人形。只见他取出随身飞剑往空中一抛,身剑合一,化作一道细长的青光,继续赶路,只是速度比方才要快上百倍不止。 天南境,地处云蜀境之东南,邻近扬州、南海,与宝瓶洲隔海相望。 天南境虽为一方辽阔之地,修真门派亦是林立,但却一直没有出现类似青莲剑宗、紫霄宗这种能够统领全境或是鹤立鸡群的超级宗门。 因为不存在一家独大的问题,天南境的修真环境较为平衡,同时也深受散修们的喜爱。 但若是放眼天下,天南境的整体实力就偏弱了,因为资源的分散以及长期的内耗下,很难培养出顶尖的人物。 所以,出身于天南境的修士,常常会被其他地区的修士所轻视。 大约又过了两个时辰,祝无心所化的青色剑光终于落在了天南境内的一个无人小村庄内。 村庄已无人迹,但四周破败的景象却不似年月所致。 眼前呈现的景物,无论是石磨旁的半袋谷物,还是晾晒在篱笆上的一篓菜干,都真实的反映出,这里不久之前还生活着一群人。 然而,从泥土中所散发出来的血腥味,也一样真实。 “这就是那少年曾生活过的村子吗?确实是有魔的味道,可是从蜀山前往龙虎山,正常来说根本不会经过这里吧!有意思,事情真是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祝无心在村中四处走动,在蛛丝马迹中寻找着残留的信息,再于脑海中将这些碎片串联成一幕幕影像。 这次祝无心离开蜀山,除了是要送那日被宁玉楼带去神水阁的少年下山外,还要假扮成少年的救命恩人。这两件事说难也不难,但说容易也不容易。 “这个故事该怎么开始讲呢?”环顾四周,祝无心有些犯难了。终究脑海中出现的一切影像都只是他的臆想,他并非亲身经历者,如何能置身其中,毫无破绽。“或许,我应该一把火把这里烧了,断了后顾之忧。” 所有残念付之一炬,既可断了少年一生前缘,也可一切因由不必言说。 然而祝无心却最终没有这么做,他终究不是一个喜欢下狠手的人。他渴望看到最终结果,但也乐意花时间在那过程当中。 只见祝无心寻得了一处相对干净清幽的院落,步入卧房之内,袖袍一拂,那日的少年便静躺在了床上。 祝无心替那少年盖上被褥之后,便点上灯烛,倚在窗台边,吹奏起竹箫。 悠扬的箫声回转在屋内,婉转轮回的乐声中带着一丝悲戚与哀愁,似招魂之音将少年渐渐唤醒。 “父亲!” 一声凄厉的呼喊声,将箫声打断,惊慌无措的少年自床上乍然而起,尤似梦魇缠身。 “你终于醒了?” 烛光下,照映的是祝无心幻化的伪装,此刻的他已化作一年约四旬的道人,长得清瘦却颇具仙风,让人不禁由心生出好感。 “道长救命!有怪物,有害人性命的怪物!”那少年眼中仿佛看见了救星,情急之下从床上跌落,却又手脚并用的爬到祝无心脚下,哭求道。 “你先放宽心,那魔物早已被我斩杀,你看看这四周何处也?”祝无心将那少年从地上扶起,好生安慰道。 少年细细打量起自身所在之地,混乱的心神逐渐清晰。“这里……这里是奕大哥的家,这墙上挂的是他的虎皮弓,这是绝对没有错的。” 少年指那裹着虎皮的大弓,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些高兴的神色。 “那么道长,我父亲和大伙呢?他们可都还……还好?”少年的话才说道一半,他便幡然醒悟到:“若是父亲还在,自己又怎么会出现在奕大哥家中,那么奕大哥呢?他可还好?” “这个……唉……百口性命,仅余你一人得以幸存。”祝无心一声长叹,惋惜道。 “大家都……”少年一时语塞,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 突然,少年回过神来,往屋外跑去,跑到街上,往四周人家跑去。可是不管他去到哪里,都是一片的死寂,断壁残垣,破墙败瓦。一滩滩未曾洗刷掉的血迹,勾勒出一幕幕极近腥狂的回忆。 痛苦的记忆化作重拳,将少年无情的击倒。跪倒在地的少年,用双手不断的拍打着自己的脑袋,他痛恨这些不断浮现的画面,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凡人,终究是逃不过生死轮回。但你不一样,你遇到了我。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超脱生死,不入轮回的机会。你愿意跟我走吗?”祝无心走到那少年跟前,着伸出了关怀之手。 “超脱生死?”少年迟疑了一会,随后便抹去眼泪,并未起身,而是顺势叩首道:“道长救命之恩,卫真无以为报,唯有来生做牛做马,报答道长恩情。道长有好生之德,卫真恳请道长替“风茅村”上下一百二十三口亡魂做法超度,让他们早日超生。不受横死游离,不得往生之苦。” “哦!卫真……这是你的姓名?我观你只是一山野少年,小小年纪竟也懂得横死之人,因心怀怨念,无法投胎重生的秘闻?”祝无心十分诧异道。 “回禀道长,弟子姓李,原名铁心。家父本是铁匠,便寄望我能成为铁石般坚强硬朗的男子汉。但弟子早年有幸结识了一位过路的道长,他年纪比您大些,亦是仙人般风骨。他说弟子与道有缘,便替弟子改名为“卫真”,取“卫道存真”之意。他本想带弟子上山修炼,但弟子因不舍得家中老父以及同伴好友,便以未尽孝道为由,婉拒过去了。如今家父已去,但为人子女的,仍想尽这最后一点孝义。待了却这桩心事之后,弟子愿意追随道长,服侍左右。”这名叫做李卫真的少年一扫先前的颓废,目光如炬的对祝无心说道。 “卫道存真……李卫真,甚好!你便随我来吧!”祝无心袖袍一拂,一道清风便卷起二人往村外的后山飞去。 不一会儿,便落在了山脚处。只见那山脚下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竟凸起了一个个的小土坡,定眼一看竟是上百个无碑的新坟。 李卫真哪里还能不知道那些黄土里埋的是谁,再次悲从心来,哭喊着跑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便没有竖碑,但横死之人也不宜立碑。不过今晚正好是他们的回魂之夜,我便让他们出来与你道个别,再送他们真正上路吧!”祝无心淡然道。 祝无心虽为异类修道,因门规所限而不得玄门真传;但却依旧神通广大,道行高深。 只见他无需符纸咒印,水酒香烛;也不设祭台,不立幡旗。仅凭一支竹萧,吹奏一曲招魂哀乐,便将那一百二十三口亡魂统统招来,于各自坟前显露真形。 一张张无比熟悉的面孔纷纷浮现眼前,这场恍如隔世的重逢,李卫真被泪水所朦胧的双眼,竟然有了一瞬间的空白,一股无法抑制的酸涩,瞬间冲上鼻头。 “柱子叔、张婶、豆花、二丫、奕大哥……大家都……”过于激烈的情感,如刀锋般割开了李卫真的咽喉,使他唯有哽咽,无法言语。 “真儿,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副死了老子的哭丧样像什么话?给我把腰杆儿挺直了!” 突然,一道如洪钟般响亮浑厚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一个虬髯大汉走到了李卫真跟前。 “李老汉,你确实是死了嘛!” “我……那又怎样?我李崇虎的儿子,那日后是天大的人物,怎么能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 “父亲,孩儿……”李卫真望着他父亲依旧魁梧的身躯,不怒自威却又满载慈祥的面孔,是那么的真切,恍若昔日。 然而,当他正想要伸出双手去握住父亲那温暖有力的大手时,双方的手却只能眼睁睁的交错而过。 握不住的风,牵不了的魂,试问活人又如何能与死人相依? “没事了,至少你安然无恙,你没事就好。”李崇虎一只手虚搭在李卫真的肩上,满目慈祥的说道。他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安慰的话,但此刻无论什么样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哀婉的箫声千回百转,道不尽的哀思,斩不断的愁肠。父子二人久久对视,一眼万年。这一刻钟残存的温情,已超越了时间、空间。 “真儿,记住为父说的话。李家男儿顶天立地,纵然身死又有何惧?以后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成为真正的男子汉。时间不多了,和大家个道别吧!” 强颜欢笑,只是不想离别太浓。李崇虎希望他的坦然,能够成为支撑李卫真好好活下去的信念。 “请您一定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一定会,一定会!”李卫真已经哭红了的双眼,似有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他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那以性命为证的誓言。 东方挂着的下弦月,揭示着黎明的即将到来。每一句道别的话语过后,便有一道白光冲天而起,飘往重生之地。 黄泉有知,念是苦;黄泉无知,更是苦。 这条离别的终路,终究是只剩下怀想。 第十七章 遇仙缘(上) 清晨,瑰丽的朝霞浸染着东方。决心漂泊之人,也已经收拾好了行装。 虽说已经没有继续留下的任何理由,但是这种遭逢巨变下的背井离乡,还是足以让人肝肠寸断。 李卫真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物还有一些铜钱碎银,虽然不知道这些黄白之物以后是否还会用到,但放着也是放着,就顺手带上了。 包袱扎好之后,又从床底搬出一个木箱,从里面取出一把长剑。剑鞘古朴典雅,色若沉香之木;剑身银光洗练,流光三尺尘迹不染,是一把难得的宝剑。 背上包袱和剑,李卫真走出了家门。他知道当他迈出了这个门槛之后,自己或许将永远不会再回来。 屋外早已有祝无心在等候,只见他正依在一颗柳树下,一张黄纸在手中来回翻转,似在折些什么,见李卫真出来了便笑说道:“哟,还背着剑呢?好似有点游侠的样子。但可真心想好了,这寻仙问道不是一两年的事情,这一去或许就是沧海桑田啊!”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弟子心愿已了,在俗世间已了无牵挂,愿跟随师父上山修炼,从此一心向道,不染前尘往事。” 李卫真以为祝无心是在考验自己的决心,当即便伏地叩首行了这拜师大礼。 然而,看到李卫真有如此举动,祝无心竟感到一时语塞了。顿了一顿,方才说道:“呃……其实,我想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打算收你为徒的意思。” “道长前辈,您先前不是让在下追随您吗?” 李卫真此刻的心情,当真是感觉如遭雷劈,目瞪口呆已是不知所措。他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会错意了,还是对方瞧不上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若是后者的话,其实也无妨,对于能否修习仙术,他并未太过在意。但他确实是很想追随祝无心,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去报答对方的恩情。 “既然道长前辈无意收在下为徒,但也恳请您能收留我做个斟茶递水、扫地做饭的道童,或者是个挑水砍柴干粗活的仆役也行。我长得还算健壮,也常吃苦,能卖些力气,只要道长能给个机会让我报答您就可以了,让我干什么都可以的。” 李卫真把头埋得很低,为了能够让祝无心收留他,他已经计较不得什么是尊严了。打小他父亲便常教育他,得人恩果千年记,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这是救命之恩,比天还大。 回想最初,祝无心的言行举止,确实有误导对方的意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当下祝无心唯有连忙解释道:“你也不用这么说,你的资质其实是很不错的,有很多仙门都会乐意收你做弟子。只是因为我个人的原因,不能收你为徒,但我会带你寻访名山,找有为之人做你师父。所以修仙一事,你大可放心。” “但我只想追随道长,鞍前马后以报答道长恩情!” 李卫真并没有感到高兴,他并没有那么高的志向,眼下他只认定了要报恩,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祝无心是看出来了,这小子是黏上自己了。但他是真的不能收李卫真为徒啊!先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资格,问题是徐惜年的魂儿还在这小子身体里待着呢! 自己若是收了这徒弟,那辈分不就乱套了嘛!要是被宁玉楼知道了,可就千万不妙了,这样的麻烦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我们修道之人行善积德是一种修行,为的是广积善功,以作飞升之用。不是希望对方有什么回报的,如果是那么想的话,就不算是积德行善了。而且,现在的你是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报答我的,还是寻到仙门之后好好修炼,等时机成熟了再来谈报答不报答的事情吧!” 祝无心一边耐心的开导着这单纯的傻小子,一边将他从地上一把拉起,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以后别随随便便就跪下,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不要跪着就起不来了。除了你日后的师父,你谁也不用跪,知道吗?” “知道了,唉,不是我……” 李卫真一时顺着祝无心的话便答应了下来,才一开口便发觉自己被套了话,顿时着急不已,想要转变过来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急得是耳根子都赤了。 祝无心也真是被这傻小子逗得有些哭笑不得了,自问在蜀山中接触的人也不多,今日难得遇到个这么有趣的人也不容易,就是相处起来太累了。心想是不能再纠缠下去了,便故作严肃的说道:“好了,别这个那个的了,我们赶紧启程吧!我可是很忙的!” 话音刚落,说时迟那时快,祝无心已一把揪住李卫真的衣领,一转身,脚一蹬地,两人已齐齐跃向了那半空之中。不等李卫真感觉惊奇,祝无心又是袖袍一展,抛出两只纸鹤,随风变化成活生生的仙鹤,一人一只,载着二人飞向了那云端深处。 “啊啊啊啊……救命啊!”李卫真已来不及思考,望着脚下的大地离自己越来越远,置身于疾风中的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仿佛一不留神就得摔下去,很没有安全感,只能拼命搂着仙鹤的脖子,把身体压得低低的,闭着眼不敢望下面。 “哈哈哈……胆子没有这么小吧!小小疾风都能把你压垮,你以后还怎么御剑飞行?还修什么仙?”祝无心放肆大笑道。 但笑声过后,只见他手夹一张灵符,电光一闪,灵符瞬间出现在了李卫真的背后,紧紧附在其背上。 “你看现在可好些了?再不坐直了我可是要让鹤儿把你给甩下去了,你看你都把它脖子掐成什么样了?” 李卫真只是一区区凡人,没有灵力护体的他确实很容易被狂风给掀翻下去。 好在有了祝无心的灵符之后,疾风顷刻间便不再猛烈,周遭的疾风似被分流了那般,纷纷绕道而行,吹到李卫真身上的只有徐徐的微风,那感觉舒服多了。 感觉到变化之后,李卫真也缓缓抬起身来,长舒了一口气,开始逐渐尝试适应这仙家手段。 “请道长前辈见谅,这次实在是飞得有些高了,卫真何曾想过能有这么一天,像仙人一样乘着这仙鹤遨游在青云之上。飞得这般高,要是摔下去可如何是好啊?” 李卫真本想抬手向祝无心致歉,可无奈这双手就是不听使唤,仍是紧紧揪着那仙鹤背上的羽毛。 “你很怕死吗?” “在天上飞多好,既省去了跋山涉水的辛劳,又能欣赏这绝美的景色。你看那云霞,比你在地上仰望的是不是瑰丽了许多?再看这下面的山河,居高临下,一睹全貌,不是更为壮丽气魄吗?” 祝无心爬起身站在那仙鹤的背上,张开双臂,摆出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人啊!站在不同的处境里,就要以不同的角度去看待事物,只有这样才能够成长,明白吗?” “道理我是明白,可是这么高要是摔下去的话,那得死得多难看啊?我还想留着这条命,做点有用的事情呢!骑仙鹤其实也没有那么好,骑毛驴其实也可以赶路看风景啊!传说中,那道祖不也是骑的青牛吗?”李卫真小声的嘀咕道。 祝无心耳目何等敏锐,闻言不禁汗颜,心想:“想那徐惜年往日是何等威风的人物,如今残魂附在这等俗不可耐的乳臭小子身上,真是遭了天大的罪了。不过也好,徐惜年就是锋芒太露了才遭了这劫。这小子若是能保持现在的心性,倒是可以平平凡凡的过些安稳日子,平庸温和不惹纷争,也算是一种福气吧!” 虽然还是很怕,但李卫真仍是有偷偷回头望向身后,但身后早已是千山万水。回首已晚,曾经的家是一点儿也看不到了,家的样子从今往后只能是存在记忆当中,偶尔想起也是模糊不清。 回首一别天涯远,迢迢离情路漫漫。 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就跟那摆在风中的两条腿一样,脚下是踩不着底,心里也是没有底。 飞了好一会儿,两只仙鹤突然压下云头,往前方山谷中的一处古镇飞去。只见那仙鹤没有直接落入人迹汇聚之地,而是落在了镇外的一处小树林里。 “终于着地了。”落地之后李卫真竟变得生龙活虎了起来,一个纵身从仙鹤背上跳了下来,又在地上蹦跶了几下,好不活泼。“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人安心啊!” “傻小子。”祝无心已经不想费口舌去纠正李卫真那畏高的坏毛病了,收起那已经重新变回原形的纸鹤,走在了前头。 那两只仙鹤只要一沾地气,便过不了许久就要变回普通的纸鹤,需得重新施展神通才能化作仙鹤。 “道长我们这是去哪儿?”李卫真连忙追赶上去。 “饿了,找点吃食。”祝无心面无表情的说道。 “道长乃是仙人,也食这人间烟火吗?”李卫真不解道。 “一路上你的肚子老是在咕咕叫,吵着我了。”祝无心没好气的说道。 “呃,这个嘛!道长你不是说我昏迷了七天嘛!饿了这么久,肚子叫也是人之常情嘛!”李卫真很是不好意思的说道。 “我有说过你昏迷了七天吗?”祝无心倒是有些讶异道。 “道长你说过昨晚是我父亲他们的回魂之夜,这人死后不是七天回魂吗?我估摸着,我应该也是昏迷了七天,我以为道长你是没有故意点破呢!”李卫真解释道。 “哦,这个我是一时忘了说。你倒是还有点聪慧,不是傻得无药可救。”祝无心眉梢一动,感觉有所欣慰。 “我傻吗?” “傻得可怜。” 泷安镇,一个四面环山且又被河水一分为二的古镇。 天南境内高山不多,但却山岭遍布,平原稀少。像这样被山所包围,建在难得的平地上的小镇,在天南境是实属常见。许多人烟聚集之地,甚至直接就是建在了山岭之上,成为了一个又一个极具特色的山中城寨。 两人走在大道上,远远瞧见牌坊,李卫真竟显得十分高兴。 “傻小子,你又在高兴什么?” “原来这地我来过,以前和父亲还有几个乡亲们来过几次,只是以前走的都是大路,方才一时没有认出来。”李卫真高兴的说道。 “故地重游,就那么值得你高兴吗?”虽然祝无心已经很像一个人了,但有时还是不能理解人的一些情绪和想法。 “也没有那么高兴,只是知道这里的话,我至少知道以后该怎么找到回去的路了。”人的情绪变化是很快的,方才还兴高采烈的李卫真,这会儿就显得有些忧郁了。 “这么快就想家了?但恕我直言,人都不在了,回去还有意义吗?人不能只抱着回忆过日子,沉溺于过去的人,是无法进步的。” 祝无心一巴掌打在了李卫真的后脑勺上,道:“快点走吧!你是饿晕了才会胡思乱想,既然你熟悉地步,那就前面带路,找镇上最好的店,饱餐一顿再上路吧!” “好……好吧!我们往这边走。”李卫真不敢再乱说话了,只得专心带路。 第十八章 遇仙缘(下) 穿过了人头攒动的市集,又过了桥,拐了几个弯,两人来到了泷安镇最大的酒肆,清河酒家。 步入店家之内,祝无心向酒保要了个楼上靠窗,能看见窗外河道景色的桌子。 两人先是在酒保的带领下各自就坐,祝无心让李卫真随意点菜。可少年却只点了两碗面条,两笼肉包子,外加一壶清茶而已。 酒保这脸上就有些不好看了。要知道,往日这镇上的金主熟客,最喜欢的就是这靠窗能赏景的位置。今日要不是生意有些冷清,又未到午间旺时,他又怎么会领这二人到这好位置上。心想:“但愿这两个穷鬼早点吃完走人吧!” 正当酒保就要转身下楼,吩咐厨子的时候,先前一直故作漫不经心的祝无心却叫住了他,朗声道:“哎,等一下。伙计,我还没交代下呢!怎么就走了?” 这酒保也是摸爬滚打了好些年,也不轻易得罪人,便又转身赔笑道:“不知道这位道爷还有什么要吩咐小的?” “你们这里都有些什么好酒?” “回道爷,我们店最出名的便是那“龙潭清”,是这方圆百里最好的酒,唯有我们泷安镇才能酿造。其次就是那“九曲酝”,这酒附近别地也有,不过也是陈年的好酒,再者就是……”酒保熟练的逐一报出自家珍酿。 “行了,那便上一壶“龙潭清”吧!还有这墙上挂着的菜牌,你挑七八道你们店真正拿得出手的,新鲜时令的,一并上来,让我这小兄弟打打牙祭。”祝无心十分潇洒的说道。 “那道爷,先前这位小爷点的那些呢?” “也尽管上来” “好嘞!二位客官请稍等,小人先吩咐下去。” “这菜点得有些多了吧!我们只有两个人,怕是吃不了这么多,而且我也没有那么饿,要不退去些吧!”李卫真眉头深锁,忧心忡忡的说道。 其实这清河酒家,李卫真也是第一次来,像他这种人家,这种地方哪里是他消费得起的。只是祝无心指明要去镇上最好的食肆,便不敢带去街边的小铺。 据说那上好的“龙潭清”,一壶就要二两银子,这要是再加上七八道好菜,数数身上带的银两,实在是让李卫真愁得很啊! “不用多想,菜上来了就只管吃便是了。”祝无心捋了捋胡子,淡然一笑。现在他化身为一个中年修者,有时也得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 在等酒保上菜的期间,祝无心拿起李卫真放于身旁的长剑,细细端详了起来。大赞道:“此剑形气兼具,锻造时还掺了些玄精钨铁,虽为凡火所炼,但已是不同凡响。打造此剑的人,可谓大师矣,可知此剑是何人所制?” “此剑乃家父所制,历时七载方成,乃老父一生的心血技艺所在。”李卫真连忙回道。 “噢?令尊有这样超凡的手艺,大可在城中开店,置下家业,不比在那山野之地好多了?”祝无心疑问道。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以父亲的手艺,我们家应该可以过得更好的。平日里帮乡亲们造些农具、修补铁锅什么的,哪里攒得下钱?要不是自己能采些矿,怕还得赔上不少咧!所以我们也种地,也会弄些山货和打些器具到附近的镇上去卖。像是这泷安镇,往时我们用毛驴拉货也要走上两日咧。” 说到这些,李卫真又不禁想起了他父亲,接着又是一顿哽咽。 “我幼时也曾在那城中过活,但此剑铸成后,父亲便带我隐居在了那风茅村。他老人家也再没有铸造过任何兵器了,他说身为铁匠,一生中能造出一把这样的兵器便已经足够了。现在想来,要不是搬了家,又怎么会遭了那妖魔的祸害!” 听得李卫真哭哭啼啼的把话说完,祝无心不由心中感叹,他很想说:这世间的很多因由都是理不清,道不明的。有些命数,是如何躲也躲不过。修仙之人想要逆天改命尚且万难,何况是凡人呢! “既然这把剑曾造下这样的因果,你未必能驾驭得了它,不如把它赠我可好?待我纳天地之神,化阴阳之精,汇聚三元,将其重新祭练一番,必能成就一把厉害的飞剑。” 祝无心不但没有安慰的话语,反而敛神肃目,沉声向李卫真讨要起宝剑来。 “道长喜爱,拿去便是。我也不懂剑术,只愿道长能用此剑多斩杀些妖魔,匡扶世间太平便好。”李卫真一抹眼泪,坚定的说道。 “定当如你所愿。” 祝无心何许人也,身为玄宗名门嫡传的他,什么上等仙器法宝没见过?他之所以讨要此剑,除了不想宝剑蒙尘以外,更多的只是希望借此让李卫真还他一个顺水人情,不用整天惦记着报恩的事。 再者,此宝剑在李卫真身边或许会惹来事端,日后也未必能保得住。 祝无心心想:“这剑暂时便替他保存下来,等日后这小子有本事了,再还他这个机缘也不迟。” “对了,此剑可有起名?” “这剑名叫:白虹。” “嗯,白虹,此剑确实可担此名。” 说着,先前点下的菜品和酒水已经逐一上桌。李卫真一开始还心情郁结,不愿下筷子,在祝无心催促下尝了几口菜之后,很快便狼吞虎咽了起来。 吃到一半,楼下突然吵闹了起来,继而楼梯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原是那酒保,只见那酒保满额大汗,弓着身子一脸赔笑的说道:“二位爷,不好意思打扰了。先前这张桌子是被两位贵人定下的,原本是定了今日午时的,我看时候尚早便让与二位坐了,但现在那二位贵人提前来了,二位能否移步到隔壁桌?作为赔礼,本店愿给二位的账上打八折,再送上一份本店特色的桂花糕,二位爷能否行个方便?” 李卫真拿不了主意,便望向祝无心。 只见那祝无心只顾着饮酒夹菜,没看那酒保一眼,过了片刻才说道:“这张桌子的光线位置,乃至窗外景色都是此地最好的,既然他们来早了,让他们坐别桌便是,要不然让他们等着也行,反正午时之前我们也大概吃好了。” “楼下那二位爷我们实在是得罪不起啊!要不我再让掌柜优惠你们多些?”酒保的腰弯得更低了,不停的用肩上的毛巾擦着汗。 “我倒想看看是哪路神仙?” 祝无心话还没说完,便又上来二人,皆穿得一身玄纹蓝绸修士服,束蓝玉云纹发冠,身背长剑,一副仙家子弟的派头。 只见那二人之中个头较高者,一脸的不耐烦,对酒保喊道:“你这不中用的家伙,赶紧滚开。” 继而又指着祝无心说道:“你们两个,识相的赶紧走开,去别处吃去,这单子记本爷的账上了。” 闻言,那酒保也连忙说道:“道爷不瞒您说,来的这二位贵人乃是三百里外龟灵山上“玄龟门”的剑仙,不是我们能惹的。您看这账单那位爷也给您结了,是我们招待不周,改日必当再赔罪。小的劝二位爷,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把这张桌子给让出来吧!” 剑仙,是凡人们对能御剑飞行的修士们的一种尊称。 然而练气期的修士也能勉强御剑飞行,这金丹期的高手也能御剑飞行。 若是按照凡人们的眼光,“剑仙”二字就囊括得太多,太过廉价了。 “其实我也吃得差不多了,我们还是别为难店家做生意吧!”李卫真心软,也帮忙劝说道。 “有人付酒饭钱,那不得多上两壶好酒,慢慢喝吗?”祝无心摆出一副:我就不走,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我看你穿这身道袍,想你也是个修道之人,不与你为难,你还给脸不要脸了?”先前那说话的玄龟门弟子一脸不忿,迈步向前似要给祝无心好看。 谁知刚走两步,突然脚跟一软,竟当场跪倒在地。身后的同门看出不对劲,想要拔剑,竟也全身不得动弹。 “我说两位少侠,不就是吃个饭嘛!在哪张桌吃不是吃,用不着为了张桌子向老夫行如此大礼吧?赏脸的话,便过来一同坐下吃吧!”祝无心向二人举杯笑谈道。 “张鹏,你还等什么?快点出剑杀掉这个妖道!”那名跪倒在地的玄龟门弟子愤怒的大喊道。 “赵师兄,我……我也动弹不了啊!” 祝无心故作叹息,道:“哎呀,看来你们是不想过来一起坐了,那就等我吃完再上座吧!” 说完,那两名玄龟门弟子便是连话也说不得了,两片嘴唇像是被紧紧粘在了一起那样。 一旁的酒保见此手段,哪里还敢说话,倒是听到争吵声的掌柜连忙跑上楼,见此场景,抱头叹息道:“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卫真见识过祝无心诸多的手段,自然是不为自己二人担心,但是也怕连累店家日后被恼羞的二人报复,便对祝无心道:“前辈,我们自然是可以吃完便一走了之,可是店家他们在此落地生根,恐怕日后会再起风波啊!我看还是放过二位大哥吧!” 祝无心闻言放下筷子,望着憋了一脸闷气的二名玄龟门弟子,冷声道:“你们作为玄门子弟,又修为在身,却飞扬跋扈,出言不逊。我本该化去你们一身修为,免得你们日后作恶的。但是我这小兄弟心善,我看在他的面子上,便放你们一马。时辰到了,这咒术自然就解开了,算是给你们一个小惩大诫。” 又对店家缓声道:“掌柜的你也不用担心,若他们真敢斗胆作恶报复的话,就算老天爷不惩罚他们,我也会去那玄龟门把他们的玄龟老祖提来见你。” “是是是……今日承蒙仙人赏脸莅临,小店蓬荜生辉,您看这菜都凉了,我这就去让后厨新做些热菜上来,招待二位仙人!”掌柜的也是识趣的陪笑道。 至于那两名玄龟门弟子,哪里还有什么报复的心思,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想那玄龟老祖乃是实实在在的金丹老祖,一派之尊啊!这道人竟说要提他来此赔罪,这得是什么样的实力啊?难怪连对方使什么手段都看不出来就栽了,实在不冤。 这尴尬的场合下,李卫真是已经没有什么食欲了,但祝无心还在怡然自得的吃喝着,也只能陪同下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酒菜也重新上过了一轮,楼下的街道上竟变得人头攒动,热闹之声不止。 “哎,听说了吗?那月轮山上来了几位剑仙,说是要招收新弟子入门。” “不会是那天南境曾经最大的仙门,太一仙剑门吧?” “可不就是那太一门嘛!” “在哪呢?咱快点去瞧瞧,说不定就选上了呢!” 酒楼内,祝无心放下酒杯,拉起一旁的李卫真,笑说道:“走吧!也吃得差不多了,我们也是时候把位置让给别人了!” 第十九章 仙缘大会(上) 走出清河酒家之后,两人随着人流去寻那太一门弟子,在泷安镇的所在之地。 刚出门不久,祝无心便对那李卫真说道:“小子,刚刚酒楼那一事,你可有从中体会到什么?” “修道之人应该胸怀浩然正气,品行端正,刚正不阿,此乃三正。当中有为者,应当心系天下黎民百姓,惩孽除恶,匡扶世间正义,此乃立世之标杆也。”李卫真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啪” 李卫真没想到他话才刚说完,不得赞赏,还反倒又被祝无心一巴掌扇在了后脑勺上。 “说得倒是轻巧,答得那么快,还尽挑好话说,这嘴皮子那么滑溜,这些话都是在哪学来的?”祝无心笑骂道。 李卫真摸着后脑勺,羞涩中带着嬉笑道:“嘿嘿……我从说书先生那里听了不少有关神仙侠侣的故事,这些话都是我从中总结出来的一些。难道修仙不正是为了降妖除魔,济世救人,受万民敬仰吗?就像道长你那样,我可是很敬仰你的!” “你可知,你方才说的这些话,若是有一样做不到,那便是道貌岸然了?” 祝无心收起笑脸,言语中添了几分严肃。“凡事都要付出代价,很多时候,行善助人,都不比为非作歹来得轻松。如果有朝一日,你认为需要匡扶的正义,超出了你的能力所限,你还会义无反顾吗?” 李卫真这次犹豫了许久,方才提起一口气说道:“只当全力以赴。” “你有这片赤子之心是好事,但我刚刚想让你明白的道理其实是浅显的,那便是“强者,翻云覆雨;弱者,任人鱼肉”。弱肉强食,这是世间千百年来不变的道理。我为强者,在方才那三余方寸之地,善与恶只凭我一念之间,纵然那天地也奈何不了我。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一瞬间,祝无心气势冲天,在意念的空间中化身万丈,山河亦不过巴掌大小,凡人更是渺如尘埃。 一眨眼又回到了现实,被祝无心带往意念空间走了一遭的李卫真霎时间汗毛竖立,浑身冷汗不止。纵然一切不过是幻象,但那真实的恐惧却如同经历了一次生死轮回。 然而,祝无心另类的言传身教,成效却是斐然,自此在李卫真心底埋下了一颗渴望与追求力量的种子,正待破壳而出,生根发芽。 放眼四周,过路的行人似别无二样,拥挤的街道依旧有不少人若无其事的擦肩而过,方才那是怎么了?是幻觉吗? 李卫真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心跳的好快,这种难受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似有东西在撩拨,竟然是痒的感觉? “喂,愣着不走干什么?哎,这次真给吓傻了吗?醒醒……” 李卫真想得出了神,祝无心足足唤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如果你觉得用法术戏弄我可以让你高兴的话,那我愿意配合,不然我无话可说。”李卫真融入到人群中,继续往前走,但似乎脸色却变得有些不好看了。 “难得你也有脾气,很好,我欣赏你现在的样子,总算有点傲骨了。”祝无心一只手搭着李卫真的肩,两人并排而走,亲密的举动算是在安抚李卫真躁动的心。 祝无心拍打着李卫真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小兄弟,我也是用心良苦啊!你说方才酒楼之上那两人的言行举止,是否让人生厌?但类似那样的人形走兽,你无论去到哪里,都会遇得着。如果你自己没点本事的话,那不得受人欺负嘛?所以,日后入了仙门,你得勤加修炼,行侠仗义倒是其次,首先咱得确保自己不容易吃亏啊!不是吗?” “但这就得看你的能力了,你的能力,决定了你日后走的路,是否还长着呢!” 一路上,祝无心仍是搂着李卫真,说着他想要一股脑灌输的诸多理念,李卫真也只是默默的听着,偶尔想说什么,也搭不上话。 终究是阶级与层次相差甚远,穷人的眼中只能顾得了衣食,没有时间去想那远大的理想。 李卫真现在仍旧是处于有梦想的年纪,但往日被柴米油盐所占去的生活,也一并占去了他的眼界与热血。 祝无心他能不明白吗?他明白,但他没有时间去慢慢教导,他只能推着、拉着、逼着李卫真去认识这个世界是残酷中带着美好。认清这世界还有许多东西,是值得去争取甚至是栈恋的。 难听点说,他希望李卫真能有点野心,不要太单纯。有野心不是件坏事,但首先要做的,是摆正心态,去改变,去努力,才能实现野心的价值。 跟随着众人的脚步,二人来到位于镇子东边的聂家大院外。那所谓的来自太一门来的剑仙,便是借用了这聂家的校场,临时搭了台子,院门外站了家丁侍卫,让来人分批进去筛选。 至于这泷安聂家,虽然较真算不得什么修真世家,但和这附近的仙门也都交好。这百年来,倒也培养出了几位能跻身玄宗内门的子孙,也就是那能使飞剑的剑仙。这子孙有了出息,自然也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带的让聂家成为了泷安一带,乃至方圆百里内,首屈一指的望族。 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终于轮到了李卫真这拨人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这李卫真前脚刚迈过了门槛,后脚那祝无心却给那侍卫给挡在了门外。 “两位小兄弟,你们拦我做甚?”对于这等无礼举动,祝无心也是脸上生厌。 “你这老道士恬不知耻,那仙门挑选的都是十五六七,最多也不过二十岁的年轻公子,你这把年纪还来凑什么热闹?一边去,别挡着道。”那拦人的侍卫生得一脸的恶相,让人看得生畏。 “怎么?今日路过此地,我陪我那侄儿来开开眼,见识见识世面,不行吗?”祝无心老气横秋的说道。 “两位大哥,我们确实是一起的,可否行个方便?”李卫真抬手行礼,轻声说道。 那俩侍卫回头细眼一瞧,一布衣小子,衣服上还打着补丁,鞋子上还沾着泥,自是看轻了许多。 其中一人道:“这有你搭话的地方吗?你要是不往里走,也给老子滚出去,里面不差你一人。” 另一人回头对祝无心说:“你们来此地也不先打听打听,这聂府大院是你们能随便进去的地方吗?你当自家后院呢?还想来见识见识?我看你是不长眼,想挨一身揍。”说完便是要动粗的样子。 李卫真那是一脸担忧,忧的是这两位壮汉眼睛长在了额头上,不识得低头看那眼前的生神仙,待会怕免不了要吃苦头。自己是人微言轻,说话没力气,不好使,想要好生劝说,但却又两头都护不了。 正当李卫真以为将要爆发一场冲突的时候,谁想那祝无心竟然打了个哈哈转身便走了,这倒是让李卫真始料不及,呆若木鸡。 方才是谁说弱肉强食的来着? “小子,你先进去瞅瞅什么环境,我待会便与你会合,这里院墙再高,也是拦不住我的。”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李卫真耳中,说话的那人却在远处摆了摆手,原来是祝无心用传音入耳的法术在悄然传话。 闻言,李卫真便放心的继续往里走,想那前辈精通法术,要进来的方法也是多得很,便不再挂于心上。 此时的李卫真,仍未清楚的意识到,在路的尽头,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什么,又会对往后他的人生,造成怎么样的影响。 第二十章 仙缘大会(下) 沿路都有家仆指路,李卫真方能一步步往那校场走去。 真正置身在这聂家大院中,方才深切体会到这大院的格局是何等的富丽堂皇。 且不说那纵横交错、九曲十八弯的长廊,若无人引路必定晕头转向;更不用提那沿路的花草山石、池塘流水,错落得十分讲究,一路的风景那是让人心旷神怡;单单是那踩在脚底下的青石地板,便打磨的光滑整齐,走起路来都让人觉得轻松了许多。 然而,新鲜感过后,取而代之的却是自渐形秽。 平日里,李卫真脚下踩的不过是硬泥地,如今踩在这般好的地上,这鞋子就怕是有些脏了。 越往前走,李卫真便越是觉得,就连那家仆看自己的眼神中,都似乎带着些嘲弄。 才走了一半的路程,李卫真便已经想往回走了,他感觉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这种不自然的感觉,连累得那一路的风景,也似乎没有那么的好看了。 此时,祝无心正站在不远处的高台楼阁上,居高临下观察着李卫真的一举一动。不时摇头苦笑,轻叹道:“走路跟个鹧鸪似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这可真是……难怪说寒门无贵子。这样的气魄,如果再没有人拉他一把,恐怕难有出头之日啊!” 走了好几百步,又过了一道宽敞的院门,终于来到了那聂家校场。那校场仅仅是那平整的地段,便足足有两亩地那般大。更建有高大气派的演武厅,以及放置器具的库房,还有供人休息小憩的营房和凉亭。 校场的中央用木料临时搭起了台子,盖上了大块的红布,更拉起了红幕,红幕上写有“太一门仙缘大会”七个大字。 台上摆放了三张黄花梨方桌,每张桌子上都放置了一颗古怪的黑色石头,形状不一。 台下每一位被喊到名字的人,都得上去把手放到那石头上面,也不知道是何等意思。只知道有些人摸过石头之后,便垂头丧气的下了台,有些人则被领入了演武厅之内。 在上台之前,新来的人需先到一旁登记,然后领一个写有数字的木牌,待会台上的人会将数字与姓名一同念出。 李卫真领了木牌之后,便在台下安分的等候。不一会儿,他旁边的一人便被喊出名字,兴奋的走了上台。 “七十七号,聂耿。” “原来是聂家的人啊!”李卫真的眼中透出了许多的羡慕。 只见那名聂家子弟把手放在黑色怪石上后,负责那张方桌的一名太一门弟子便在本子上记载些什么,一边写一边朗声道:“七十七号,聂耿,九品火灵根,可入复试。” “这聂家假以时日,怕是又要多出一位剑仙啊!”台下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忽然,几道破空之声自西南而来,竟然是七名玄龟门弟子脚踩着飞剑御空而至,落在了不远处的屋顶上,其中一人满目讥讽的大笑道:“九品灵根,别说是结丹了,怕是要突破筑基,都得花上个十来年吧!若是此般下等的资质,你们太一门也收于门下,这天南境玄宗名门的名号,怕也是浪得虚名吧!” “人家那是祖上阔过,现在不是落魄了嘛!自然是虎落平阳,连狗都不如了!”另一名玄龟门弟子当即附和道。 “对对对,是这么个理。” 两人一唱一和,把这校场上的一众太一门弟子是气得不轻。 忽然,一英姿飒爽的女子自演武厅内飞身而出,落于台上,负手而立,睥睨着屋顶上的那伙玄龟门弟子,冷笑道:“算你们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一群癞皮狗,而且还是一群缩头乌龟一样的癞皮狗。我们太一门子弟行事光明磊落,自然是不能和一群癞皮狗相提并论了!” “隋文烟你……我们走着瞧!”先前那名主动挑衅的玄龟门弟子,转眼间便被气得暴跳如雷,要不是一旁的同门拦着,恐怕就要跳入那校场之内了。 “你在那躺着瞧也行啊!反正癞皮狗不都是随处拉,随处躺的吗?”台上的女子却是半点不饶人。 “哼,好男不与女斗。这泷安镇离我们玄龟门最近,你们在此招收弟子,可有先去拜会我们一声?”那玄龟门的人自知说不过那女子,便把话带向一边。 “我们两派早有约定,每三年轮流在此挑选弟子一回。现在轮到我们了,一切按照规矩办事,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绕道去你们那龟灵山一趟?这不就跟你们一样,没事找事吗?我们可没有那么赖皮。”这台上女子可谓字字铿锵有力,气势油然而生。 “不管怎么说,你们远道而来是客,我们玄龟门是泷安镇的主。你们不先行上山拜会,便是不懂那主尊客卑的礼数!”那玄龟门的人也是咄咄逼人。 “可笑!” 突然一声暴喝如惊雷乍现,台上那女子气势骤然上升,瞬间腾空而起,稳稳的停在了半空之中。 与先前那班踏剑飞行的玄龟门弟子不一样的是,这女子脚下是空无一物,凌空踏步,显然境界要高上一截。 只见她手中长剑锋芒毕露,剑气是不断凝聚,似有怒火在眉头燃烧:“尊卑?就算我们太一门不如当年风光了,但这尊卑二字,又岂是你们这小小玄龟门能谈的?话说,你们玄龟门离我们太一门也挺近的,我隋文烟今天还真的想知道,这尊卑……是怎么个分法?” 校场之上,两派弟子顿时是剑拔弩张,似要燃起烽烟。而一众不明所以的群众,却正要犹豫是否该四散躲避。 这时,人群中混入一中年道人,十分淡定的喝着葫芦里的酒,不屑道:“天南境这玄门百家,果真是一盘散沙,整天笼里鸡造反。如果有魔道大举入侵,怕是要鸡飞狗跳啊!” “前辈,你终于来啦!”听到背后有人说话,李卫真连忙转过身来,看到祝无心真的站在身后,他的心终于安定了许多。 “我一直不曾走远,话说那女娃资质不错,难得的是这不让须眉的气概!若是你拜入这太一门下,他日你得跟人家好好相处,或许你能在她身上学到不少东西。最起码,能改改你那脾性。”祝无心把目光放回李卫真身上,意味深长的说道。 “这个嘛!呃……人家收不收我,还不一定呢!”李卫真抓了抓后颈,有些不自信的说道。 突然,又有破空之声传来,竟又来了两名玄龟门弟子。原先那七名玄龟门弟子顿时压力小了许多,更有甚者挥手喊道:“赵师兄、张师兄,你们来得正好,那些太一门的人不识好歹,我们只是过来旁观,他们竟然拔剑相向,在我们的地盘,要赶我们走?” “原来是他们!”李卫真定眼一看,原来是先前在酒楼上遇见的那两名玄龟门弟子。 “竟有这事?”先前那名被祝无心捉弄得最甚的赵姓弟子,此时亦恢复了狂傲之气。 正当他要以凶狠的目光,与隋文烟正面相对之时,突然余光一撇,看到了校场中的祝无心,脸色是由红到白,瞬间变了好几番。 “哎,没好戏看咯!”四目相对,祝无心便知这场闹剧会就此终止。 “你们还有脸说?让你们下山办事,跑来这里来瞎凑热闹,让我一顿好找。平日里偷懒不好好练功,出门办事也不让人省心,看来是得好好管教你们一番了。” 最终,这名看来在玄龟门弟子中颇有声望的赵姓弟子,竟掉过头来训斥起自己人来了。 “这还是我们认识的赵师兄吗?”被训斥的众人脸上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错愕。 “还愣着干什么?全都给我走,立刻,马上!”这名玄龟门的赵师兄把怒火发泄在自己人身上时,也是相当的不遗余力。 那七名玄龟门弟子尽管是感到一头雾水,但仍然是乖乖听命。就这样,玄龟门众人黯然离场,留下在校场上欢呼雀跃的太一门弟子,与一同围观目睹的泷安群众。 太一门其余的弟子无不认为是隋文烟那凌云憾天的气势,压倒了玄龟门的嚣张气焰,而台下的泷安百姓们则认为,若能拜入太一门,那绝对是前途无量的一件事。 作为当地的百姓,他们知道玄龟门对泷安镇而言,意味着什么。如今玄龟门灰溜溜的走了,这足以说明了一切。 “这赵骏今天是吃错药了吗?” 那隋文烟与那姓赵的,是早就结下梁子的死对头了,如今对方主动避让,她可不认为对方是改了死性,但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大会继续进行,陆续有人被喊上台,但鲜有人能进入复试,可谓是十不存一。 祝无心开始给李卫真讲解那古怪的黑石为何物,那黑石名为“玄星岩”,凡人把手放在其上可以测出有无灵根,属性为何,品质多少,准确率相当高。 当然,对于祝无心而言,这种测试方式已经是较为落后且简陋的,在青莲剑宗有着更厉害的测试方法。 至于灵根,则大致可按金木水火土五行划分,品质则各自细分为一至九品,又以三三之数分上中下之等,即一至三品为上品灵根,四至六品为居中,七到九品则居末流。灵根的品质好坏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修炼相应功法的速度,以及对灵气的感应,玄门俗称“气感”。 至于那些无法参加复试的人,便是连灵根也没有,根本无法感应灵气,自然也就不能修炼法术了。 “八十九号,李卫真。” “到我了。”看了一眼手中的木牌,确认不是同名同姓后,李卫真的心情很是忐忑的说道。 “挺直胸膛上去便是,我可是看好你的!” 祝无心用激励的目光看着李卫真,随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一道碧绿的灵光,悄无声息的在覆手间打入了李卫真的体内。 第二十一章 入围 怀揣着无比忐忑的心情,李卫真小心翼翼的迈上台阶,往那台上走去。 台阶并不多,但李卫真却感觉自己好像是走在一条遥遥无尽的天梯上。方才走了一半便已头晕目眩,所以才走得很谨慎,生怕鬼使神差的脚下一绊,落得个贻笑大方。 他的呼吸声很重,三步之内必能听见,但他自己却听不见这声响。因为他的全部听觉,都已经被那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给占据了。 好不容易走上了台,还好仍留有一丝清醒的意识,知道该往最近的那张方桌走去。 这时候,李卫真的手心早已经是湿漉漉的,上面满是汗水。 来到桌子前,李卫真先是用衣襟擦干了手上的汗,才好意思把手放到那玄星岩上。 先是手指的轻微触碰,接着整只手掌完全接触到石块的表面。他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奇异的事情发生,只能感到石块很冰凉,这十分寻常,并不能解释什么。 不一会儿,李卫真似乎看到与他仅隔着一张方桌的太一门弟子脸上出现了复杂的表情,惊讶,欣喜?紧接着,他又听到了对方好像在念出他的名字,下意识的竖起了耳朵,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八十九号,李卫真,六品金灵根,可入复试。” “我……我入选了?我真的入选了?” 李卫真浑身打了个激灵,双手不由自主的抖动,那已经不是轻微的颤抖而是公然的哆嗦。他缓缓转过身,视线也随之转动,他看到周围的太一门弟子脸上都挂着欣赏的表情,流露出来的善意全然不假。 再望向台下的众人,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从那么多人眼中看到了羡慕自己的神情,那样的炙热,那样渴望,甚至那样的嫉妒,这不就是曾经的他么? 李卫真好不容易才想到了一个让手不再哆嗦的法子,他攥紧拳头,腰杆子挺得笔直,呼吸愈发急促。仿佛并不雄厚的胸膛里积攒了很多的闷气,他要不停的快速呼吸,才能把气都从口鼻里吐出来。 李卫真在台上的所有神态转变,台下的祝无心可谓是尽收眼底,满意的神色亦是溢于言表。口中呢喃道:“心境的改变需要循序渐进,如今这样正正好!若是风头再盛,就有些过了,反倒无益。” 李卫真当然不会知晓,自己的一切仍旧在祝无心的掌控之中。 从他在上台之前被祝无心悄无声息的把灵光打入体内之时,这玄星岩能得出的结果就已经是注定的。 玄星岩能测灵根是不假,但唯独是对先天灵根无可奈何,这已超出了玄星岩能够识别的品阶之外。所以才会说,用玄星岩测灵根这种法子已经是落后过时的了。 具有先天灵根者,如同被天地所孕育,无时无刻都会自然而然的吸收天地间的灵气,一旦习得修行法门,修为增长可一日千里,可谓是得天独厚。 祝无心的本体乃是万年青龙凤尾竹,身怀先天甲木之精,自然是属于那先天木系灵根。所以方才注入李卫真体内的那道灵力,才能使得玄星岩的结果与实际出现天差地别。 不过更耐人寻味的是,为何具有天妖之资的祝无心,会甘愿在【烟凌仙君】宁玉楼的座下当一名默默无名的蜀山弟子,这才是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回首台上,隋文烟走到李卫真身旁,轻声说道:“你还好吧!你看起来脸色有些差,是哪里感觉不舒服吗?” 隋文烟突如其来的靠近,以及那润如春风细雨般的亲切问候,让李卫真的脸上好似涂了一抹胭脂,羞涩的说道:“没有,我只是有些太过兴奋了,我……我这就下去。” 李卫真看到有人下台了,便连忙也想跟着下去,谁想刚一转身,便被隋文烟拉住了手腕。 只见那隋文烟莞尔一笑,用手指了指,道:“你应该走这边,和我一同走吧!” “嗯!”李卫真红了耳根,低头不敢直视隋文烟那花容月貌。 李卫真下了台之后,正要跟随隋文烟前往坐落在校场正北方的演武厅,忽然想起祝无心还在人群里,便又连忙回头望去,只是左顾右盼看了好几眼,也寻不着那祝无心的丝毫身影。 回想起从方才开始,周围的人似乎就从未察觉祝无心的存在一般,心中正要起疑,但又听得隋文烟唤了几声,不敢停留便又连忙跟了上去。 演武厅内装修得也是甚为精美,光亮宽敞,格局布置利落大方。单单是这屋内支起的十六根柱子就比外头的更气派,尤其是中间相互对称的四根最为气势宏大,必然是用百年以上的参天大树所造,刷了黑漆,两端雕有金色花纹,中间则挂有黑底金字的竖匾。 且看那竖匾两两相对,对应正梁下高悬的横匾“百朝修行”,个中寓意表露无遗。 八方流火炼筋髓,一身麟衣褪凡根。 风云变幻无定数,雷霆乍现震九州。 演武厅内两侧都摆放有桌椅,能让十八个人就坐,两排方桌实乃红木茶几,椅子是靠背椅。原本高堂主位上应该只有一个位置,但临时改为两张扶手椅背靠着翘头案台,中间隔着八仙桌。 右边的位置上坐着的中年人是聂家家主:聂淳,至于左边空着的位置,应该就是隋文烟先前坐着的。 两侧的客位上已经零散的坐了五个人,拘谨的李卫真本想往右侧最边上,靠着大花瓶的未座上待着的,谁想那隋文烟竟给他安排了一个最靠近她的位置。 从隋文烟亲自领进门,到主动安排座椅的举动,这聂淳当了聂家家主这么些年,和那么多仙门子弟打过交道,哪里还看不出来这新来的少年,是绝对不会像他身上的衣着那般普通的。 连忙恭维道:“恭喜隋姑娘与贵仙宗又收获了一枚璞玉啊!我看这位公子双目有神,骨骼精奇,资质定当不凡,日后定能成为贵仙宗的顶梁之才啊!” 一番吹捧过后,又让侍女奉上香茗、果品,招待李卫真。其热心程度,让先前入内就坐的五人,包括那名聂家子弟在内都侧目不已。 让未曾见识过这等场面的李卫真是受宠若惊,坐立不安,只能尴尬的傻笑着,那滑稽的动作更是让一旁奉茶的侍女都忍不住笑了。 对于这等恭维的话,隋文烟倒是没有太放在心上,但也没有拂了聂淳的面子,回敬道:“多亏了聂家对泷安一带多年来的辛劳付出,将此地治理得人杰地灵。此次仙缘大会,方才能够招收到这些个有潜力的年轻人,我代掌门就此先谢过聂家主了!” “哎,别别……都是当地百姓抬举我聂某人罢了,实在是不敢居功啊!我聂家以后还得靠贵仙宗多多担待、提携呢!”聂淳连忙笑着摆手说道。 虽然聂淳也是心知肚明,对方是在敷衍自己。但最起码,对方贵为太一门的精英弟子,仍肯说好话应酬他几句。全然不像玄龟门那些个趾高气扬的家伙们,隔着老远已经是摆出一副臭脸。所以打心底说起,即使隋文烟对他也是一副冷冰冰不言苟笑的样子,但聂淳还是感到很高兴的。 回过头来,隋文烟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对李卫真问道:“你叫李卫真是吧!今年几岁?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 “弟子是叫李卫真没错,今年十六岁,家中并无兄弟姐妹。”李卫真如实回答道。 隋文烟点了点头,盈盈秋水般的一双秀目中无意间掺入了一丝失望的情绪。她本想若是李卫真有兄弟姐妹的话,说不定也是身怀灵根之人,若能一并带回宗门,绝对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世间哪有那么多接二连三的好事,此番能带回去像李卫真这样一位具有中品灵根的新人,已经是非常大的收获了。 一旁的聂淳却是看呆了,他哪里曾见过隋文烟对着旁人笑啊?即使看她对那太一门的同门弟子们,也没有笑过啊! 眼前这位姓李的少年,人长得也谈不上相当俊俏,只是看着也不让人讨厌就是了,而且肤色还较为黝黑,一看就知道是需经常上山下田赶农活的苦命人。但能得到隋文烟如此青睐,必定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几经推敲,聂淳觉得那李卫真是愈发的不能看轻,心中打定算盘,回头必须得交代那一同入选的聂耿,好生拉拢李卫真。 “李公子,请恕老夫冒昧,老夫在这镇上也生活了几十年了,与这镇上的七百三十六户人家都有些认识。但我瞧着你有些面生,且有包袱随身,应该不常住在这镇上吧?”聂淳故作关切的试探道。 “回聂老爷的话,小人原本家住距离泷安镇一百多里开外的风茅村,不过前些日子家中遭逢变故,现在仅余我一人。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为了讨生活只能背井离乡。今日途径此地,偶然听说有仙人在此举办仙缘大会,便想来见识一下,后来的事情就是现在这样了。” 李卫真并没有过多的隐瞒自己的身世,但是像妖魔屠村又遇仙人搭救的事,他却没有全盘托出,因为他不确定说出来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他确实是没有见识过什么世面,但不代表他是真的傻。 “原来如此,看来李公子真是仙缘深厚啊!才刚刚来此地,就碰上了这等天大的好事。看来上天是注定你要拜入仙门,成为这太一门的高徒呢!这样看来,李公子不仅是和太一门有渊源,与我聂家也颇有缘分啊!以后有机会再来这泷安镇,可要千万来我府上做客!对了,我这侄儿聂耿与你正好也是要拜入太一门下的,待会你们多认识认识,以后说不定能成为好朋友,一起修炼仙法,一同降妖除魔,替老百姓们做好事呢!” 聂淳一听到李卫真是无父无母只身一人的无根之草,心情可谓是大好。因为这样的年轻人,拉拢起来是最为容易的。当下已是迫不及待对李卫真频频示好,以博取其好感。 至于聂淳口中的侄儿聂耿呢?他可没给出什么好脸色,也是,毕竟像他这种高门大院的公子哥儿,又未曾练就那伪善的城府,打心眼里已经是瞧不上李卫真了,更不要说刻意交好,与之亲近了。眼看自己的伯父对这土气的少年如此抬高,这白眼是翻了又翻,恨不得是马上离场,不做奉陪。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基本上也就是聊些相互认识的话,也陆续进来了几人,到最后确定已经不会有新入内的人选之后,也就在侍女的带领下先回各自厢房了。 第二十二章 月下传武 不管是先前家住镇上哪里,这夜都需在聂府渡过。但亦可先行回家中一趟,与家人告别,或是收拾行装。然后在酉时之前回到聂府,在府中住上一夜。等待第二日统一出发,前往距离泷安镇六百里远的月轮山地界。 李卫真他们的厢房在西边,而太一门弟子的厢房则在东边。 因为李卫真没有家人可告别,行李更是已带在身上,所以便在聂淳的提议下,由他亲自陪同一起游玩这聂家大院。 无奈盛情难却,李卫真便只好答应了下来。 日落时分,李卫真由侍女领去沐浴更衣,因为之后将有聂淳设下的宴席。 期间,聂淳让人给李卫真送去一套崭新的衣裳。因为先前积攒下的好感,李卫真并未拒绝这份礼物,反倒从心里再次加深了对聂淳亲切大方的印象。 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的李卫真,终于可以称作是仪表堂堂,若是除去他那黝黑的肤色以及粗糙长茧的双手外,根本就是一活生生的公子哥儿。 宴会上,隋文烟以要打坐修炼为由,并未赴宴,但其余的太一门弟子则尽数到齐,与聂淳坐一桌。席间,聂淳也曾多次到李卫真所处的那桌举杯共饮。 又是陪玩、又是送礼,更屈尊敬酒,拉拢之意已经是昭然若揭,作为当中的明眼人,聂耿对李卫真的存在,是愈发的感到厌恶。 酒席过后,醉得仅剩几分神志的李卫真在家仆的搀扶下回到厢房,一头倒在床上便是呼呼大睡。 四更天,在居住着穷苦人家的泥泞巷弄里,不时传出鸡鸣声。而在寂静清幽的聂家大院,当值的护院打着哈欠提着灯笼,在各个庭院之间游走。 忽然,一道黑影一溜烟的钻进了李卫真居住的厢房。 正值酣睡的李卫真在迷迷糊糊之间,好似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喂,小子,起床撒尿啦!” 李卫真下意识里用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想看看是谁在说话,还是自己方才只是在做梦。 屋内到底是乌灯黑火漆黑一片,李卫真努力的瞪大双眼也是什么都看不见。 正当李卫真准备转身再睡去的时候,屋内突然之间灯火通明,而消失了大半天的祝无心,此时正正就坐在正对着床边的靠椅上,饶有兴趣的望着此刻懵然一脸的李卫真。 “前辈?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李卫真顿时睡意全无,从床上跳了起来,连忙找起衣服穿。 “游园赏曲,纸醉金迷,我来看看你这小日子过得有多舒坦!”祝无心打趣道。 “前辈你别笑话我了,我自己也想不明白,怎么好像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开始对我这般好了。这些事,我以前是做梦都不敢想的,现在也都还觉得很不真实。”李卫真衣服穿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抓耳说道。 祝无心勾了勾手指,将落于地上的腰带凌空拾起,飘落到李卫真手中,自己也站起身来,说道:“说明你开始要转运,即将要飞黄腾达,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呗!再然后,从高高的天上“啪叽”一下摔下来,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还竖起一根手指,指了一下天,指了一下地,表情很是认真。 “啊?”李卫真闻言,吓得把手上的腰带又滑落到了地上。 “逗你玩呢!赶紧穿上衣服出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傻小子!”祝无心没好气的说道。随后便把门把一拉,往院子里走去。 李卫真连忙把衣服都穿上,又稍微整理了下头发,把灯烛都吹灭后,快步走出厢房。当他把门关好后,方才一转身,一道灵符便突如其来的贴在了他胸口上。 “前辈这是?”李卫真好奇的问道。 祝无心手指星空,颦眉说道:“这聂家大院被布下了禁制,看手法应该是那些太一门人的手笔,可能是白天闹的那一出,让他们不得不提防吧!这种禁制我自然是来去自如,可是若是带上你的话,就得用上这一手“遁身符”了。” 说完便卷起一阵清风,将两人一同送往那半空之中。 单纯御风飞行的话,速度是没那么快的。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两人来到了一处山林里。若是能站在树冠上的话,可大致窥得古镇的容貌。 才刚刚着落,李卫真便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四处张望着四周,着急的样子十分逗趣。 “你这是在找什么?”祝无心也感觉有些疑惑,询问道。 “前辈,我好像酒喝多了,我得找地方先解个手。”李卫真夹着腿,尴尬的笑道。 “请自便吧!”祝无心衣袖一挥,背过身去。 李卫真往前走了好几步,在一处大树下落下了甘霖。解完手之后,一身轻松的他终于开口问起祝无心为何带他到此。 在李卫真方才忙活着的那点儿功夫里,祝无心已经施法燃起了一片篝火,噼啪作响的火光照亮了他的深沉。 “刚刚我在你房里说的话,其实不完全是在逗你。你吃了好些年的苦,让你逍遥半日也无不可。但你要是想往后也有这般逍遥光景,就不能像今日这般要人施舍才能得来。那聂家老爷对你好,你当真以为他就是乐善好施吗?还不是因为太一门的女娃看得起你,他才觉得你有值得利用的地方,才费那心思巴结你。这样说来你可能不爱听,但你确实只是沾了别人的光。”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李卫真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说道。 “原本你拜入太一门,也算是一条康庄大道,往后的日子渐渐也能好起来。但如今的天下不太平,北方的战事已经发展到焦土千里,上百万人流离失所的地步了。就算是这偏安一隅的天南境,我想也不会有太久的安宁。所以,我打算传你两套上乘的武学,让你日后也有自保的能力。”祝无心语重心长的说道。 说完,祝无心便走到李卫真跟前,竖起两根手指,对着他的眉心一点,然后长舒一口气说道:“呼……好了,招式和心法都教给你了,日后千万记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勤加修炼哦!” “啊?可是……”原本兴奋不已的李卫真霎时间变得一头雾水,这……这叫传授了什么啊? “别着急,你先闭上眼睛,凝神静心,然后你就会慢慢发现……” 李卫真老老实实的按照祝无心说的话去做,果不其然,他开始发现脑海中浮现了很多的字,还有很多变化不断的人影。 “我传你的分别是《混元追风掌》与《七星流云步》,都是我相识的一位故人所创。尤其是《七星流云步》这门身法,你需多加练习,因为它最为实用,起码你打不过别人的话还能跑嘛!”祝无心沉声说道。 祝无心口中提及的故人,正是徐惜年。只是当初徐惜年创下这两门武学的时候,自身境界已经太高,所学上乘功法又太多,就没有继续专研下去,也没有拿来用。两本原籍,更是直接甩给了祝无心,以作抵欠酒资之用了。 祝无心不敢把在青莲剑宗所学的武学功法传授给李卫真,以免日后有心人顺藤摸瓜。便想到将那两本典籍又改良了一下,传授给李卫真。 想到个中因果缘由,祝无心暗自觉得,自己的做法甚为有趣。 “把手借我。” 祝无心捉过李卫真的左手,随后两掌相对,一股温和的灵力顺着脉络源源不断的输送到李卫真的体内。 祝无心沉声道:“你现在尝试下对着那片云朵,打出混元追风掌里的第一式。” 闻言,李卫真便试着模仿出脑海中小人所做出的动作,右手掌心斜对着天空,随后手腕翻转,竖起掌刀移至胸前,体内灵力按记载的穴位游走,继而再迅速往前方天际一掌击出。 “混元一气” 一声蓄势已久的凛声长喝在山林间回环交错,霎时间,狂风回旋,卷起万千绿叶,再以排山倒海之势,激荡而出。 在迅猛的掌势过后,又起回风不息,道道清风环绕在身,隐隐成护身之势。 “这一掌也太厉害了吧!这绝对能隔空打死一头……是十头牛!” 李卫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又看了下天空中那道贯穿云层的巨大掌印,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说。 “啪” 还没得意多久,祝无心又是一巴掌拍得李卫真一个趔趄,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有点大志行不行?这一掌能够打穿一座大山!不过……至少得有我现在这样的功力才行。” “那么前辈,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一掌打穿一座山的能力?”到底还是年轻人,面对无与伦比的力量,李卫真不禁迫切的追问道。 祝无心收敛神色,坦诚道:“首先你得在太一门学习基本的修炼功法,学会如何吸收灵气,继而转化为你的灵力,在循序渐进中,一步步提升修为。终有一日,你可以做到的。最重要的,还是坚持!” 李卫真一点点握紧拳头,双眼似有熊熊火焰燃烧,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这一夜,无情的天道如同被风吹开的卷轴,撰写下了新的誓言,谁也不能预料到,当誓言兑现之时,是悲欢还是离愁。 第二十三章 不欢而散 东方的夜空中,依旧如昨夜般孤零零的挂着一轮下弦月。如果世人以满月寓意团圆美满的话,那么残月的出现是否就应该预示着天各一方? “前辈,你真的要走了吗?我们什么时候才会再见面?” “有缘自会相见。” 正要分离的两人,如今正站在那厢房之上的屋檐。一人是满目不舍,想要出言挽留;另一人则是欲言又止,却又决意离去。 “话说,这一路以来,我还未曾知晓前辈的尊姓大名呢!如果日后我在太一门学到本事了,我该去哪里寻你?”虽然才相处了短短的一天时间,但是李卫真是真心舍不得祝无心。 诚然,在一开始,李卫真可能只是把祝无心当做是救命稻草。但是在这短暂的一天相处中,李卫真所见识到的,学到的,是他以往十几年人生当中都未曾设想过的。他觉得自己正在快速成长,而这一切全拜祝无心所赐,感激之情自然而然是愈发的深切。 以前在城里,李卫真曾上过几年的私学,深受“尊师重道”四字的影响。他认为,从祝无心传授他武学功法开始,他们虽无师徒之名,但已经有了师徒之实。心中更是暗自立誓,纵使日后天南地北,山河阻隔,也要把这段恩缘给续上。 至于这祝无心呢?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开始变得活像个老年人似的啰嗦,心里头是想过不下十次要衣袖一挥,祭出飞剑就破空而去,干净利索。 可就是怎么也管不着这张嘴,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说道:“老夫姓莫,莫问心。道号:天青子。早年修道于南疆,后来舍了修炼的洞府,入世云游四海,这些年结下不少善缘,也认了不少仇家。所以,你日后也不必四处打探我的消息,以免沾上了不必要的因果,惹了祸灾。” 祝无心的话中带着三分真七分假,莫问心这个姓名虽是随口捏造的,但其表达的寓意却是真切的,那便是:你小子真的莫要再追问老子了。 但世人对于追求眼前的真相,大多是孜孜不倦的。正当李卫真准备再开口,祝无心却先发制人的说道:“你真的不用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你给我听好了,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至少现在是。如果你想有朝一日接触到我的世界,那么你就努力的往上爬,爬到我能看得见你的位置上。” “其实我知道,对于莫前辈而言,现在的我什么都不是。其实,我刚刚只是想说,以后每逢初一、十五我都会替前辈您烧香祈福,祷告神明保佑您多福多寿!”褪去所有浮华的辞藻,余下的便只有无比真诚的目光。这些话既是李卫真嘴上所说,也是心中所想。 听到这话,祝无心是真的乐了,这混小子居然说要烧高香保佑自己?还好自己无论是身形样貌,还是姓氏名讳都是假的。要不然,万一这日后香火愿力加身,又恰好被有心人用大神通窥视自己时,这不就成了粘在身上的蛛丝了嘛? 所以祝无心对于李卫真这无知单纯的话语,是又好笑又好气,便笑骂道:“胡闹,在你眼里,我比你认为的神仙如何?” “莫前辈法力高深,神通广大,在卫真眼里就好似活神仙般的存在!”李卫真不假思索的答道。 祝无心昂起头捋了捋胡子,好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嘴角带着笑意道:“那不就得了。像我这般修为的存在,你得拜哪路神仙才能保我?换个角度,要是你都能请得动神仙庇佑,你觉得我会不比你轻松?所以你有这片心,我很欣慰,但我不领这情,因为你这是在瞎忙活,是愚昧无知。我劝你别总想着别人怎样怎样,有这闲工夫,不如多琢磨琢磨该怎么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我明白了。”李卫真这话答应得可没什么精神。 “我不管你是真的明白,还是随口答应着。但我真得再唠叨你两句,这天底下除了你亲生父母,没有谁会真的一直对你好。也别想着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同样的对你,这世界从来就不是公平的。”说完祝无心对李卫真招了招手,示意他身子靠近些。 李卫真很是听话的往祝无心身旁挪了两步,身子还微微倾斜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已不到三指。谁想,那祝无心竟突然一掌拍向李卫真的后背,随后轻轻一推,可怜的李卫真便瞬间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从高高的屋顶上摔下,跌他一个半身不遂。 “救命!” 危急关头,李卫真勉强扭过头来,惊讶与求救的眼神相互掺杂,他努力的伸出手想祝无心能拉他一把。可是祝无心非但没有要帮他的意思,还十分冷静的往后退了一步,好似生怕李卫真拽住他身上任何一处那般。这一刻,李卫真眼中就只剩下惊讶了。 这屋檐上的瓦,本就光滑而且倾斜着铺,“哒,哒,哒……”几碎步的踉跄,终于换来一脚踏空,李卫真完全失去了平衡,他仿佛能看到地面上的青石地板逐渐在他眼中放大。下意识,他闭上了眼睛,紧咬着牙,脑袋里是一片空白。 “砰” 最终,李卫真还是从屋顶上重重的跌落到了地上。所幸的是,他是侧着身子,背先着地的,也没碰着脑袋,所以没有当场晕过去。 不过令人惊奇的是,尽管李卫真疼得是眼泪直流,五官也快要被拧作一团,但他愣是没喊出声,一直紧咬着牙关强忍着。也没敢多大呼吸,这忍过剧痛的人就明白,这忍痛就全靠意志力和一口气憋着,这道气要是泄了,那下一步就该喊娘了。 一边忍受着剧痛,眼睛还不时的往屋顶上瞄,而在那屋檐边上,此时的祝无心正冷眼看着他,无论是肢体还是语言,都没给出他想要的答案。正确的说,人家好似就压根没想要搭理他。 过了好一会儿,李卫真尝试了几下都没能站起身来,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好似撕裂般的疼痛。他把身子缩成一团,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受些。那眼泪是把地板都打湿了一片,愣是没想明白:这好好的莫前辈,怎么就会把他给推了下来? “记住这种痛苦,即使是你最信任的人,有朝一日,也有可能把你推向万劫不复之地。”祝无心留下一句冰冷冷的话,之后便没有了踪影。 时值谷雨过后,立夏将至,天南境的寒潮早已消退。但在这黎明时分,躺在青石板上忍痛咬牙的李卫真,仍然能感受到这天地间充斥着让人窒息的凉意。鼻翼上的水珠分不清是汗还是露,就像他也从未看清过祝无心一样。又躺了一会,他觉得自己恢复了一些元气,手脚并用总算是从地上爬了起来。可是这腰却是直不起来,只要一用力就疼得双脚直打颤。 这会儿,李卫真方才感到一阵的后怕,可他也不敢喊人带他去看大夫,正常人会在这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外头摔得这般狠?何况这还不是在他自己家,这要是背后让人揣测起来,叫他如何解释得清?现实是,他觉得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更别说向众人解释了。 李卫真佝偻着腰,一只手往后摁着背,另一只手搭着腿,向着前方的台阶缓缓挪步。现在的他只想尽快回床上躺着,心里想着不过是从比较高的地方摔了一跤罢了,自己皮糙肉厚,躺着休息下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样自我安慰的话,心里头默念个三、四遍,倒也支撑得了李卫真回到了自个厢房,摸着黑爬回到床上。因为背上疼得厉害,所以便采取俯卧的姿势趴在床上。 趴在床上的李卫真,想得最多的便是希望天不要亮得那么快,好让他可以多休息些时间。当然也有想过祝无心,不可能不去想,尤其是方才发生的那一幕。 但若是问有没有恨意?当然会有不开心,但绝对谈不上恨。 “恨”这个字在李卫真心中分量太重,不能轻易拿出来用。要是和祝无心对他的好相比,却又显得分量轻,不能在同一杆秤上衡量。他心里头早早认定,祝无心是想要对他好的人,就算有过坏的方面,也绝对没有要真的想害他的意思。当然,讲道理可以好好讲,不应该如此作践一个人。以前他做错事,他那严厉的父亲最多也就是罚他干一天活,且不许吃饭罢了。 但原来相信一个人,在祝无心看来,竟然也是一件错事。李卫真实在不明白,诚然他很信任祝无心,乃至信任他说的每一句话,但他却唯独不认同这句话,他很矛盾,所以他不开心。 人不开心,脑子就乱,脑子一乱这乱七八糟的事就想得更多了。好在李卫真这人仍旧是单纯,许多事情都不会往细了想,不然指不定就得钻了牛角尖。他这人事情想多了,脑袋便开始昏昏沉沉的,不一会儿也就睡过去了。 第二十四章 启程 时间大概是卯时刚过,厢房外响起了扣门声,并伴随着侍女如铃铛般清脆的声音:“李公子,奴婢来服侍您更衣梳洗了!” 两名侍女见房内无人答应,又唤了两声之后依旧无人理睬,想着李卫真应该是睡得太沉了,但她们老爷已经吩咐下来,要她们待会领李卫真前往膳厅一同用早膳,所以她们也只能主动推门而入。 当她们进入房内之后,便看到李卫真衣着整齐的趴在床上,不由面面相觑,且都在对方的脸上找到了惊讶怪异的神色。 虽然感到离奇,但身为下人,她们知道自己首先要考虑的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便一同收敛神色,走到床前轻声唤道:“李公子,李公子……该是到了用早膳的时候了!” “李公子?谁是李公子?”李卫真睡眼半睁,望着一旁的两位侍女一脸茫然的问道。 可是,当他也从那两位侍女的脸上,看到同样茫然的表情之时,方才幡然醒悟的翻身坐起,拍了一下胸口,呼了一口浊气,尴尬的笑道:“哦,李公子。一时听不太习惯,真不好意思!我都差点忘了我自己姓什么了。”说完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浑身舒泰。 忽然,李卫真的表情逐渐凝固,他小心翼翼的缓缓转动上半身,又来回扭动脖子和转动肩膀,继而满目惊疑的说道:“一点都不痛,我好了?” 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李卫真连忙下床,在地上蹦跶了好几下,用手胡乱拍打着身上的各处部位,全然没有一点不适。激动道:“太好了!我真的没事了,我真的一点事也没有!” 呆立一旁的两名侍女,已不知该如何作出反应。这也难怪,在寻常人眼中,从方才到现在,李卫真的一举一动越发像是一个得了失心疯的人。虽说,两名侍女打小便进了这聂家大院,也服侍过不少的公子、小姐,当中也有脾气古怪者,但也绝对没有像李卫真这般刚起床就撒疯的呀! “呃,对了,你们是来?”激动过后,李卫真方才醒觉旁边还杵着俩人呢! “我俩是来服侍李公子您更衣梳洗的,这是您今天要穿的衣服,您看这样式还称心不?”手里捧着一叠衣物的侍女连忙回应道。 李卫真仔细一瞧,两名侍女一人捧着衣服,一人端着水盆,确实像是那么一回事。老实说,他心里是有点想体验一下,这种一起床就有人服侍的生活,但当他一想到祝无心说他这样奢侈的生活,不过是全赖别人的施舍,他便心里头起了膈应。 摆了摆手说道:“我算不上是什么公子,我不过是一个穷小子罢了。两位姐姐把东西放下就可以了,这些事情我习惯了自己来。” “可是……”手捧衣服的侍女好似十分为难的样子,只是另一名侍女却在偷偷的给她打眼色,示意她按照李卫真的意思去做。 “那好吧!房间我们待会再来收拾,李公子您忙完之后,可千万记得要去膳厅用早膳啊!不然我们没法向老爷交待!” “行,我知道那地方该怎么走,你们也先去忙吧!” 李卫真答应下来之后,两名侍女便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快步离开了厢房,走到外头之后还细声的交头接耳,表情可谓十分精彩。 “方才那李公子,据说是日后有望成为剑仙的人,我怎么觉得他脑子不太正常啊?” “嘘,小声点,这话可不是我们该说的。” “那你还使眼色要我走?” “这事咱心里知道就行了。” 李卫真没有换上新送来的衣裳,连同身上原本穿着的漂亮衣裳也脱掉了,换回了他包袱里带来的布衣布鞋。 理由也和先前的一样,他不要别人施舍,他只要做回自己,脚踏实地。 心生雀跃的李卫真很快就来到了膳厅,他发现聂淳早已在此等候众人,至于所有入围的人选当中,他不是第一个到的,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 聂淳自然也是一眼便看到了李卫真的到来,但脸上很快就写满了疑惑:“李公子为何不穿上老夫让人送去的衣裳?是样式面料不喜欢?还是派去的下人服侍不周?” 这聂老爷接连抛出三个疑问,其实只有一个意思:你李卫真是否不愿领他聂家的情? “聂老爷您送来的衣服我都很喜欢,当然也不关那两位小姐姐的事,是我自己想穿回这身衣服,毕竟习惯了嘛!聂老爷您要是当真觉得,我穿这身是有问题的话,那我再换回来?”李卫真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聂淳连忙摆了摆手,摆出一副笑脸,眯着眼睛说道:“李公子,快快过来坐下吧!只要你觉得穿着合适就行了,毕竟这看衣裳,是看不出一个人的本事的。不过,老夫倒是觉得你年纪轻轻,却已经懂得做人不应该喜新厌旧的道理。单单是这份心性,便让人不容小觑啊!” 可算是瞧出来了,这聂淳光是靠这张滑溜的嘴,便足以让他胜任聂家家主的位置了!甭管有的没的,只要他乐意,就都能拐着弯把人给恭维了,这拍马屁的功夫,可当真是滴水不漏啊! 寒暄两句过后,李卫真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到人齐之后便开始专心的吃东西,也不与旁人搭话。至于那些太一门弟子,则并没有出现在膳厅,他们的早膳是由家仆送到各自的房里的。 膳厅内,李卫真自然是第一个用完早膳提前离场的人。在他走后,聂淳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但是同台的聂耿就有些按耐不住了,冷哼道:“不识抬举也就罢了,还这般没教养,活生生的山货。”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聂耿嘴上说着的牢骚话,居然也有人应和道:“那是,这小子确实傲得很。我看他日后多半也不会把我们这些人,当做是师兄弟放在眼里。” 有人开了头,接下来便有更多人参与到这个话题当中,这些都是在泷安镇长大的年轻人,多半是站在聂耿那边的。见此场景,聂淳没有制止,只是笑而不语,眼神当中好像还有点欣赏聂耿的意思。 李卫真回到厢房之后没有多作停留,而是直接拎起包袱就去了校场。只因待会众人会在此集合,然后一同前往月轮山。 来到校场之后,李卫真发现在那校场之上,竟游走着十几匹长得十分怪异的马。 首先它们有着七八分俊马的外形,一眼望去全都长得黝黑发亮,但却有着淡青色鬣鬃,小腿上长有青黑色渐变的鳞片,尾毛也与寻常的马不同,更像是虎尾但末端却有着长短不一的五处分叉。 再仔细观察,就连脑袋也长得有些特别,那额头上竟然还长着一根短小的翠绿色小角。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千里马?”李卫真心里如此想到。 多年以前,李卫真曾听一位说书先生讲过,在很远、很远的西方大漠上,有一种能够日行千里的宝马,身上还会流出如血一般鲜红的汗,所以也叫汗血宝马。 但他以前只在城里看到过黄鬃马,村里也有一匹拉货的矮脚马。在此之前,他本不相信世上有马会流出如血一般的汗液。但现在他信了,如果世上真的有千里马,那就应该是眼前这些长得怪异却又相当俊美的生物了。 李卫真看到有位太一门的弟子正在检查着这些神马身上系的缰绳,便走近身旁,施礼问道:“这位师兄,请问这可是传闻当中的千里马?” “哟,小兄弟,原来是你啊!” 那位太一门的弟子正是原先给李卫真测试灵根的那一位,所以自然是对李卫真较为有印象,便也好言回应道:“这些可都是灵兽,名叫“追风吼”,可比所谓的千里马神气多了。虽然寻根问源的话,它们身上确实是有着马的血统,但身上流淌着的血脉力量却是更多的来源于传说中的“避水金晶兽”。虽然不能像避水金晶兽那样可以上天入海,但也是“过千山如履平地,踏江河而浪花不起”啊!仅凭这日行三千里的神速,就比许多修仙者的飞剑还要快。 “别的不说,光是这十几只追风吼,在这天南境内的绝大部分仙门他们就拿不出来,这就是仙家底蕴你晓得不?所以说,你一介凡人没见过此等灵兽真不出奇,就是许多修仙者,也求不来一只以作代步、观赏之用啊!” 什么灵兽,什么避水金晶兽的血统,什么仙家底蕴,李卫真是没有概念,但“日行三千里”这五个字倒是记住了。 因为这意味着只要骑上这匹怪马,那么他从泷安镇到他以前住的风茅村,仅需半个时辰就能够跑一个来回啊!是足足一个来回,两百多里地,仅需细嚼慢咽一顿饭的功夫,速度着实惊人! “在下李卫真,还未请教师兄您贵姓,以后能不能也教教我骑这马……这追风吼啊?” 李卫真眼中的期待之情,就好像那夜空中闪烁的星星般璀璨。 “我认得你,我叫闻人玉,人称“玉面悬壶”是也!只因为我长相英俊,又精通药理,那些小姑娘们因为崇拜我,又不好当面说,所以背后送我这么个外号。可是我这人实在低调,一般是不会拿出来说的啦! “至于这追风吼嘛?好说好说,只要你日后晋升为内门弟子,每当出门办事就能骑上。这追风吼一旦你骑出去,你都不用亮明身份,在别家的仙门子弟羡慕的眼神当中,就已经知晓你是咱太一门的人!两个字:神气!” 最后,这位看起来颇善言辞的太一门弟子,竖起两根手指,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意得志满”四字。 李卫真听得一愣一愣的,搭不上话便只好不断点头陪笑。虽然这位姓闻的师兄看起有些臭美,不过倒是挺好说话的,不像是难相处的人。 聊了一会儿,又见一身材高大魁梧,身高八尺有余的高大男子身背巨剑,昂首阔步而来。这位太一门弟子可谓气势十分威武,活似一位征战沙场的大将军。 与一众束冠的太一门弟子不同的是,这位大哥竟然顶着一个大光头,不由的又为其增添了几分凶悍气势。要是除去这身打扮,更像是一名市井屠夫,而不像是仙家子弟。 “这位小兄弟,你可别听这个药罐子自顾自的瞎吹捧。什么狗屁“玉面悬壶”?不过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给自己脸上抹的粉罢了。他精通药理是不假,但那是因为他身子弱,老是要喝药,自然就久病成良医了。不过他只能是医自己的时候好使,医别人的话……” 那名魁梧男子声音也是如洪钟般响亮,但话却未说完,只是以一副颇具玩味的表情摇了摇头。 “长孙山,你就是妒忌我长得比你讨人喜欢,你这是在故意抹黑!”闻人玉涨红了脸,像是被气得七窍生烟。 长孙山摊开一只手掌,一脸不屑的样子说道:“哎,我可不跟你吵。我来是想跟你说,文烟让你去把那些新人都赶紧聚一聚,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我什么时候连跑腿的活也给捞上了?别让我给猜着了,这绝对是你在假传口谕!”闻人玉歪着脖子竖起一根手指头指着长孙山的大光头,毫不客气的说道。 “哎呀!我怎么感觉最近我练的这“烈阳掌”,好似功力见长啊?是得找个人验证一下了!”长孙山一边挥动着胳膊,一边目光四处投放,假装像是在找寻些什么。 “行,我去行了吧!一个个都嫉妒我这英俊的相貌,欺负我,这日子可真是没法过了。”闻人玉把手上牵着的缰绳一甩,没好气的说道。 转身回头,又把李卫真给拉上,一边走一边嘴上唠叨着:“兄弟你听我说,他们都是坏人,坏得很,净是欺负咱这种好人。你可不能跟他们走太近,但我就不一样了,我这人……” 又整装筹备了将近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得以出发。一共有十三匹追风吼,所以便意味着,有十三名太一门内门弟子在此,而昨日被选中的入围新人则有一共十位。 这就代表了,除去隋文烟、闻人玉、长孙山这三人,在这批人当中属于领袖地位的存在以外,其它的太一门弟子都需要负责带上一名新人,可谓是两人一乘。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聂家大院东门出发,那里有一条专属的大道,是聂家在泷安的特权,走这条道可以不经过镇上的闹市,避免了百姓围观。 要不然,单单是这奇异的灵兽追风吼,便足以使得众人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除非出动大量人力护送,不然恐怕花上大半天时间也出不了这小镇。 那追风吼跑起来确实飞快,而且李卫真终于体会到先前闻人玉所说的“踏江河而浪花不起”是为何意了。 这追风吼竟然能直接在水面上跑,而且四足飞踏之下,依旧能让水面波澜不惊,连一丁点水花都不会溅起,仿佛就像是直接在水面上飞过去一般,实在是神奇! “你看我没骗你吧!就算是大江大河,骑上它,也能直接趟过去!”闻人玉操纵着他那匹追风吼,来到李卫真身边,与其并肩前行。 “嗯嗯嗯……确实如此!”李卫真连连点头,风声很大,他也只能扯着嗓子回应道。 闻人玉紧接着,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处峡谷,大声说道:“过了前面的锁云关,就还有一半的路程了,等到了月轮山,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可以给你讲讲呢!” “嗯!”李卫真欢快的点头应道。 锁云关可谓是一处天险,也是一处奇景,从远处望去好似无数云霞被困在了峡谷内一样,而两侧的山峰却都没有云雾游动,好似云雾都给吸进了峡谷之内。 而步入峡谷之内,抬头仰望,便能看到长长的一大片云雾压在头顶半空,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一片云朵,砸到脑袋一样。若是搬来一张长梯,就好似能借此登天一般。 此时,锁云关上的一处山峰上,却潜伏了十多位身着黑衣,头戴鬼面,行迹诡异的人。 其中一位好似领头的人物,正侧耳倾听着远处传来的动静,语气阴森的说道:“可终于来了,这些崽子可真是让老子一番好等啊!” 第二十五章 劫道(上) 以灵兽代步有一个好处便是无需消耗自身灵力,御剑就不一样了,基本上都是需要灵力去驱使。 极少数能有像太乙分光剑那样的神兵,无需靠御剑术驱动,仅需剑主的一个意念便能驱使,且本身就蕴含庞大的灵力,甚至还能反馈给剑主。 若论御剑而行,绝大部分修士都是采取脚踏飞剑的方式。或有甚者,会消耗多些灵力把飞剑幻化得巨大,得以盘腿坐在上面。 但不管是上述所说的哪一种,都可谓是下乘。要论御剑的上乘法门,必然是要身剑合一,如电光般穿梭,才能够算得上御剑飞行的上乘境界。 但是以灵兽代步有时同样会有着弊端,像是追风吼这种灵兽,它便不能够飞。虽然依靠血脉的力量,它能够在奇石峭壁中急速攀登,也能视江河湖泊如无物。 但比起自由自在的在天上飞,始终少了几分潇洒,多了几分抉择,并且也局限了视野。 太一门一行人如今便要作出这样的抉择,或者说是接受这样的现实,他们必须穿越绵延数十里的锁云关峡谷,这是他们返回月轮山的必经之路。 锁云关峡谷内有的,绝对不仅仅只是美轮美奂的奇景,在这里同样暗藏着许多危机,像是在峡谷两侧,便时不时都会传来一声妖兽的低吼声。 白天还好一些,生活在这里的妖兽大多都是昼伏夜出的品种。但要是到了晚上,云和雾完全笼罩峡谷之时,这里将会成为绝大部分外来者的伏尸之处。 “快要进入峡谷了,大家警醒一些!” 隋文烟能够成为这支队伍中的领头者,除了修为之外,必然也是兼具着领导者的潜能。在即将进入峡谷之际,谨慎的她,不忘提醒众人要对这座不平凡的峡谷保持足够的敬畏之心。 如果说隋文烟是队伍中的绝对领袖,那么在她身后两侧的闻人玉与长孙山就是她的副手。 上级发话之后,作为下一级的闻人玉随即转过半边身子,高举右手做了个五指收拢的手势,喊道:“大家放慢些速度,等过了这锁云关之后再全速前进。” 闻人玉的补充自有深意,虽然在这锁云关中生活的妖兽大多会在白天休息,也会因此而变得慵懒;但如果他们一行人动静太大的话,难保不会惊扰到某些脾气不好的妖兽。 如果是往日途径此地倒是不用太过介意,只是如今多了这么些毫无修为在身的“准弟子”同行,一旦不幸遇上了麻烦,就一定是大麻烦。 号令一下,队伍得以重整,前进的速度要比先前放缓不少。就连十分通晓人性的灵兽追风吼,也懂得要放轻脚步,收敛气息。这一幕,被李卫真暗自记在心里,他对日后自己也能驾驭这种灵兽充满了期待。 或许是每次危机爆发之前,总会有着无比祥和的宁静使人懈怠。 锁云关的路程走了快有一半,危险没有见着,倒是看见了一批在山间岩壁跳跃的白喉斑羚,虽然那也算是一种妖兽,但对于在场的太一门弟子而言,这基本可以算作是一种人畜无害的生物。不但没能为路程增添一些危机感,反倒是多了几分观赏的乐趣。 “我说文烟,这些白喉斑羚倒是长得挺俊的,要不是它们生来胆小,不能生活在有人烟的地方的话。在月轮山里养上这么一批白喉斑羚,倒也是能成为一道不错的风景线啊!”心情忽而感觉舒畅的闻人玉不禁打趣的说道。 正在运用神识勘察前方的隋文烟,连正眼都没瞧上闻人玉一眼,冷声道:“不用那么麻烦,你要是真的喜欢,你可以搬来这里住啊!” 如此明显的反唇相讥,闻人玉亦不再自讨没趣,自个儿浸淫在景色之中,乐得自在便是。 然而,早已潜伏在山峭石壁之间的黑衣人们,却已开始蠢蠢欲动。 “袁兄,可以下令动手了吧!” “赵老弟,这种事情我比你有经验,再等等吧!” 两位看似领头人的黑衣人在细声的交谈,其中一位身材壮硕,一身结实的肌肉在衣物遮掩之下仍旧能够显现出轮廓。 此人姓袁,名叫袁奎,外号“八臂山魈”。很少有人能够得知他的真面目,但他却是一个有名的散修。在天南境,有关他的传闻并不少,然而几乎都是有关他杀人夺宝的恶行。 而另一位黑衣人的身材则较为匀称,虽然因为戴了面具,看不出表情,但在肢体语言上,还是能看出他似乎有一些紧张,可能是第一次去做这种杀人劫道的事。 这人姓赵,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玄门子弟,虽然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又似乎与这个身份并不般配。此人名叫赵骏,没错,与那玄龟门的赵骏,是同一人。 “我不管你们和太一门有何仇怨,我只为求财,别指望我会专心一意的替你杀人。”袁奎沉声道。 “那是当然,货物都归你,这个我们事先说好的。” 所谓的货物,自然是那些灵兽追风吼以及一众身怀灵根的凡人了。 那些经过驯养,已通晓人性的追风吼,其价值已经不必多说,只要一转手就能换来一笔数量可观的灵石。 至于那些凡人,也有不少邪修会对他们感兴趣,虽然价格上参差不齐,但好歹也是一笔买卖。 “大家小心,有杀气!” 忽然,隋文烟转身望向左后方的岩壁,凝神屏息的注目着。一众太一门弟子亦纷纷拔出佩剑,开始警惕四周。 “兄弟们,动手!” 一时间,杀声四起,一道道黑影自云雾中飞速坠落,手中的利刃如同黑夜流星般,在太一门众人头顶上闪耀。 “魁罡阵!”眼看来者不善,隋文烟迅速下达了以剑阵迎敌的号令。 除去隋文烟、闻人玉、长孙山这三人外,其余的十名太一门弟子皆往空中掷出长剑,各自翻身落地结成阵型,异口同声道:“太一行使,天罡魁斗,斩除妖星;挡吾者死,背吾者亡,顺吾者昌。” 骤然间,先前被掷向半空中的长剑皆灵光大显,自空中交错回环,相互碰撞,衍生出一百零八道剑气,扑向重重黑影。 原本来势汹汹的十多位黑衣人在遭遇迎面而来的剑气后,纷纷收拢剑势,以剑护身,四散开来。 狭路相逢勇者胜,才刚刚交手,这群劫道的路匪便如此之惜命。细数之下,对方虽有十七人之众,有人数上的优势,但在隋文烟眼中,却已经把这群人视为了乌合之众,原本紧锁的眉头,亦渐而舒缓开来。 “我乃月轮山上,春羡真人座下弟子,隋文烟。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通常,隋文烟是不会和这些劫道杀人的修真界败类多说废话的,遇上了,就杀了便是。 但今天不一样,为了身后那些普通人的安危,她不愿多生事端。甚至还搬出了她师尊的名号,好让对方知难而退。 虽然太一门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但在天南境的修真界中,太一门掌教:春羡真人-燕青衣,仍旧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 “原来你是春羡真人的亲传弟子,这就不难解释你为何能事先发现我等了。赵老弟,你给的情报有所隐瞒啊?” 带头的两名黑衣人,主动落到了隋文烟前方的不远处,其中的身形壮硕者,似乎口中有所埋怨。另一人则连忙回应道:“袁大哥,这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也不是您的对手,不是吗?” “那也是,这天南境的宗门何止百家,要是亮出个名号,老子就得卖他个面子的话,那我和手下的弟兄们就都不用混了。”袁奎做了个舒展双臂的动作,十分不以为然的说道。 自己明摆着给对方台阶下,对方居然丝毫不领情,那便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隋文烟当即祭出飞剑,阴沉着脸凛声道:“狂妄之徒,不识好歹。胆敢冒犯我太一门人,今日必叫你追悔莫及。” “结三阳阵!” 隋文烟话音一落,随即驾驭飞剑腾空而起,闻人玉、长孙山二人亦随后跟上。三人在空中相互保持距离,形成三才之势,似要将那袁、赵二姓黑衣人,困于包围之中。 “女娃娃是练气期大圆满,其他两个都是练气后期,如果只是赵老弟你的人,确实奈何不了他们。不过,如果是我出手的话,小菜一碟!” 即使对方祭出了阵法,将二人包围了起来,那袁奎似乎也全然不惧。 “小的们,尽管动手,我这边很快就结束。” 另外的十五名黑衣人,在得到头领发号的施令之后,也相继展开了战斗,只是他们的目标并不是隋文烟,而是其余的一众太一门弟子。 以魁罡阵抗敌的十名太一门弟子,因为要保护身后的一众凡人,所以只能死守而无法主动出击。打破战局平衡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隋文烟三人身上。 关于这一点,隋文烟也十分的清楚。所以一开始,她便是冲着“擒贼先擒王”的目标去的。 隋文烟三人修炼的皆是太一门镇派五行真诀之一的《三阳三昧丙丁炼火诀》,其衍生出来的三阳阵,可凝聚天地人三才之火,焚烧万物。 此刻,三人脸上皆泛起一道红光,所御飞剑皆附着着炙热非常的真火,凌空斩落。 眼看那燃烧着熊熊烈焰的三把飞剑就要当头劈下,赵骏十分着急的说道:“袁大哥,您赶紧出手啊!”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可以隔岸观火,坐享其成那么轻松吧?”袁奎依旧不为所动,反倒像是起了临阵内讧的苗头。 “明白了,那小弟就献丑了!” 迫于形势,赵骏不得不祭出飞剑抵挡攻势。然而,以一敌三,本就劣势。何况对方的三把飞剑都有真火助力,而他的飞剑每每沾染上对方的真火,都会冒出阵阵轻烟,像是被灼伤一样。这样下去,飞剑被毁是早晚的事。 而即使是这样,那赵骏口中的“袁大哥”,依旧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而从先前两人的对话中也能看出,他们二人更像是临时的合作关系,而并非有着深厚交情的挚友。 显然,赵骏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飞剑被毁,只见他咬破左手食指,在右手掌心画符,口中念叨着:“水出壬子,奔流三川,波涛之水,力挽狂澜;又遇阴土,见水则凶,土浑水浊,变化随生。” 符术一经结成,掌心顿时灵光四散。只见赵骏迫不及待的举起右手,随后奋力的往地上一拍,当手掌完全接触到大地之后,顿时异变突起。 “砰...砰…砰…砰” 接连爆发出的四道巨大声响,使得峡谷内顿时尘埃飘扬,更有数不清的碎石自峡谷两侧纷纷坠落。爆破声后,四条由泥浆凝聚而成的巨蟒骤然之间出现在众人眼前,蛇身长达十数丈,张着泥泞的大口,便杀向了那半空中的三把烈焰飞剑。 第二十六章 劫道(中) 趁着那四条丑恶的泥泞巨蟒与烈焰飞剑缠斗之际,赵骏连忙召回自己那把已经受损的飞剑。 当他看到那剑身上残留的星星点点斑驳痕迹时,心中顿时悲愤不已,这把飞剑几乎已经是要报废了,想要重现昔日锋芒,少说得悉心温养个三、五载岁月。还倒不如重新打造一把新的飞剑,但这样也意味着他要因此而破费了。 “袁兄,你一定要替我杀掉他们,不然以后我们就别提合作了。”赵骏的五官虽然掩藏在面具之下,但此刻的他面容必定是极端的愤怒。 “不过是一把下等的八品飞剑罢了,这种货色,我一个月少说也转手出去十把八把的,待会完事之后送一把给你便是,用不着觉得可惜。”袁奎不屑的说道。 还未等这边的赵骏心情好转过来,更为让他难堪的事情就随之发生了。 只见那边太一门的三位精英弟子再次祭起剑诀,那三把与泥泞巨蟒缠斗的飞剑,剑光顿时暴涨,附着的烈焰更为耀眼了,在极速穿梭回旋之中,留下了一个个火焰光环,将泥泞巨蟒困于火环之中。 “汇聚三阳,普照六合!” 三人异口同声,全力驱动灵力。剑诀一出,顿时燃起火光一片,连同峡谷四周亦被照射得通红。凭空乍现的熊熊真火瞬间吞没了四条泥泞巨蟒,任凭那赵骏如何驱动法诀,仍然无法使得那四条巨蟒脱离火海。 最终,在火光过后,只余四尊被烧得通红的巨蟒泥像。虽然样子依旧骇人,但却已经毫无威胁之力。 先前的火海,吞没的不仅仅只是那四条巨蟒,连同那赵骏与袁奎亦不能幸免。然而,在滔天的火焰消散之后,两人却依旧安然无恙。 只因在危急关头,袁奎祭出了他的护身法宝“寒玉钟”。巨大的半透明梵钟散发着湛蓝的光芒,替置身其中的两人隔绝开了所有烈焰。 虽然昔日鼎盛的佛门已经没落了一千多年,但类似梵钟造型的法宝却依旧盛行至今。这件寒玉钟不仅是外形瑰丽,在防御火系法术上,更是有着它的独到之处。当初在购置这件法宝时,几乎是搭上了那袁某人的全副家当。 为何要花费大手笔入手这件法宝?理由很简单,普天之下,修炼火法的修士,数量是最多的。换言之,最有可能遇上的,也是这类修士。 依靠杀人夺宝起家的袁奎,深明“未雨绸缪”的道理,没有什么比投资在自己身上,更能稳赚不赔的买卖了。事实上,依靠这件法宝,他在日后也确实做到了“财源广进”。 而今日,他似乎又一次证明了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明智。 “赵老弟,你这四条泥鳅中看不中用啊!” “袁大哥,我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就看您的了!” “放心交给我吧!” 话音一落,巨钟骤然升向半空,猛然撞向那三把通红的飞剑,随后便是接连不断的砰砰作响,以一敌三,全然不落下风。 如果在场的众人以为这姓袁的只能依仗法宝之威,那就确实低估了他。只见他趁着双方飞剑、法宝缠斗之际,深吸一口气,汇聚灵力于双足之中,纵身一跃,一眨眼的功夫便出现在隋文烟身前。 不知何时,袁奎的手中已经套上了一对指虎,伴随着破空之声的拳头,在隋文烟的视线中亦由一个黑点,变得愈来愈大,直到近在眼前。 来不及多思考,知道已经避无可避的隋文烟只得运转护身罡气,架起双手保护要害,硬接对方的这一记近身搏杀。 这绝对是势大力沉的一击,隋文烟被瞬间击飞了出去,撞在一侧的石壁上,体内的气血顿时沸腾翻滚了起来。 在方才的肢体碰撞下,隋文烟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飞驰而来的山峰撞击了一般,而在脑海中刹那间浮现出的影像中,她仿佛也看到对方身后确实出现了一座如同山岳般的虚影。 “撼山诀?你是八臂山魈……袁奎?”震惊之下,隋文烟似乎也已经知道了对方的真实身份。 “你能认出我?那看来是不能留下活口了。”袁奎有些意外,对方仅凭这一次交手之下,就识破了他的真实身份。 但身份的暴露,也更加激发了袁奎的斗志,他开始释放出他真正的气息,属于凝神期修士的气息。他接下来的每一次进攻,都会是全力以赴。 袁奎有着凝神初期的修为,但他的真实战力,却要比他所处的修为境界还要高上不少。别看隋文烟的修为与袁奎仅差一线,但就是这么短短一截的差距,就足以分出了高低。从方才的那一次交手中便能看出,在接下来的战斗中,隋文烟很可能只有挨打的份。 当然,论单打独斗,隋文烟肯定不是袁奎的对手。但如果加上闻人玉与长孙山,以及由他们三人相互之间配合的三阳阵,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这也就是为何先前袁奎要赵骏先出手的原因了,为的就是先消耗掉这三人的灵力,之后的事情就轻松多了。 袁奎作为一介散修,没有宗门依仗的他,能够拥有今时今日的一切,绝对不会只是一个好勇斗狠的莽夫。 其余的太一门弟子们,在得知此番遭遇的敌人竟然是凶名远播的袁奎时,纷纷大惊失色,这一晃神,就差点连阵型也维持不住。 就连被保护在魁罡阵内的李卫真,也察觉到了不妥,他在这些师兄师姐的脸上,看到了恐惧。这是真实流露出的表情,即使连一介凡人的肉眼,都逃脱不过。 此时此刻,趴在追风吼背上的李卫真,心里想到最多的却不是害怕。作为一个目睹过妖魔屠村,在死人堆里活下来的人,这时候的他竟然有种近乎麻木的冷静。 他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倒霉,在山里住了七、八年都没碰上过山贼,反倒是在他半只脚踏入仙门的时候,给遇上了。而且这些山贼似乎也都是修道之人,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啊? 李卫真自然是不清楚那袁奎有着何等令人惊悚的来历,但刚才对方仅仅是挥舞了一拳,便把隋文烟给击飞的那一幕,却是深深的震撼了他。 按理说,若是按照他以往的性格,此时应该已经被吓得抱头痛哭,祈求上天搭救了。但他没有,刚才那一幕,非但没有使得他感觉害怕,反倒让他心头翻涌起一股莫名的热血。 他渴望,他渴望能够加入到这样的战斗当中。 第二十七章 劫道(下) 在先前电光火石的瞬间碰撞中,被击飞的不仅是隋文烟,还有她先前一直以神识操控着的飞剑。 当下,隋文烟把飞剑唤回手中,在快速的闪转腾挪下,眨眼间来到了袁奎身前。 随后,那道伴随着赤色残影的剑光,带着撕裂声,杀向了凶徒的项上要害。 “铛” 一声清脆利落的撞击声,顿时溅起火花四溅。 只见那袁奎竟然以手臂挡下了这势如破竹的一剑,准确的说,是以他那如岩石一般的巨臂。 在剑光落下前的一刻,袁奎的右手泛起了深褐色的光芒,随后整条手臂瞬间穿上了犹如岩石组成的臂甲,大小瞬间粗壮了好几倍。单单是一根手指,便已经有常人的一条胳膊那么粗了,握起拳头,更是犹如巨锤。 “你的速度也很快,不过对我而言……还是太慢了!”袁奎轻蔑的说道。 眼看剑招被对方轻易挡下,隋文烟不敢迟疑,一个后空翻已是出现在了五丈开外。 果不其然,几乎就是在躲闪的一瞬间,袁奎那同样幻化得巨大的左手已经猛然锤落。要不是毫不犹豫的闪避及时,隋文烟此时恐怕早就被砸成一滩肉泥了。 “可恶!”徒劳无功,自然会让人感觉不爽,也让隋文烟更加清楚的明白到两人之间的差距。但她却没有气馁,凌空劈砍出三道剑气抢攻后,再次提剑上前。 袁奎双臂交叉,轻易的挡下了三道剑气,随后面对冲杀上来的隋文烟,轰然挥舞出数十记重拳,疯狂且密集的攻击让地面上骤然多出了一大片的坑坑洼洼。 这使得隋文烟的灵活性稍稍有所下降,好几次都差点被巨拳给砸中。但是连打带削之下,倒也让隋文烟砍落了袁奎那双巨臂上的不少岩石碎块。 袁奎是近身搏杀的好手,隋文烟却依旧执意要与他在近距离比拼。不是隋文烟不自量力,而是唯有这样才能够拖住袁奎,给同伴争取时间。 别看袁奎现在好像很轻松的样子,其实他除了要面对隋文烟的进攻,还得分出大半的神识去操控那寒玉钟,可谓是一心二用。 “袁大哥,他们想发射穿云箭。” 原本正隐蔽在一侧恢复灵力的赵骏,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引得袁奎连忙回首望去。 只见那闻人玉手中,正握着一个外形犹如火折子一样的物件,往其中源源不断的灌输着灵力。 这是一件名叫“穿云箭筒”的法器,只要往其中灌输住够的灵力,便可发射出一支穿云箭,通常可用于联络或是求援之用。但往往视使用者灌输的灵力程度,而决定其飞行的距离与速度。 “想报信?死去吧!”袁奎大手凌空一挥,寒玉钟顿时灵光大显,体积猛然暴涨一倍,将与之缠斗的两把飞剑瞬间击退了十多丈,随后砸向闻人玉。 此时的闻人玉专注于灌输灵力到穿云箭筒上,这个过程不能轻易打断,而他的飞剑又刚刚被击退,就算能够召回也已经为时已晚。一时间,他竟然无法施展出保命的手段。 “别管那么多了,快点躲开啊!”情急之下,隋文烟不禁大声呼喊道。 “放心,还有我!” 骤然间,一个可靠的身影出现在闻人玉身前,是长孙山。只见他同样来不及召回飞剑,却毅然决然的挡在了闻人玉与寒玉钟之间,运转起周身灵力,汇聚到双掌之上,舍命一击。 “烈阳掌!” 哐的一声巨响,冰与火之间轰然碰撞,爆发出强力的气流,伴随着沉闷的钟声,在峡谷中循环不绝。 以血肉之躯,硬撼法宝之威。几乎是在拍向钟壁的那一刻,长孙山的虎口已是瞬间破裂。随后,更为磅礴的力道自钟壁传递到双掌,继而贯穿双臂,搅碎了两边衣袖;再冲击到五脏六腑之中,掀起一阵波涛汹涌。 “噗” 纵然有心想要压抑,但是那股逆流而上的腥甜,仍是无法按捺,喷涌而出,在空气中绽放为血雾。 在一层层力道的冲击之下,不仅仅是虎口,就连筋肉结实的双臂亦炸裂开了数十道口子。在鲜血的交汇下,汇聚在双掌的灵力红光更盛了。 这是宁可燃烧生命,亦不能退却的坚定决心! “还没完!”长孙山凛声暴喝,奋力往前一推,力量竟然还能再次提升。原本被寒玉钟缓缓推行的他,转眼间,竟然将寒玉钟倒推了过去。 “难道这人也学了类似撼山诀的功法?”袁奎心中骇然,但细心一想,便否定了刚才的想法。“不,这人只是根骨奇佳,天生的蛮力。” 袁奎眼中冒出了妒忌的怒火,修习撼山诀的他,最看重的就是根骨,如果他有长孙山这样的根骨天赋,恐怕他的修为早已不止于此。 作为一个劫掠者,摧毁别人拥有的东西,是一种乐趣。 “去死吧!” 杀心暴起的袁奎撇下隋文烟,一跃而起,抡起重拳砸向寒玉钟,势要做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的对手是我!” 敌动我动,隋文烟怎能容忍袁奎加害自己的同袍,当下亦是全力施展遁术,势要为长孙山挡下这一劫。 隋文烟的剑极快,又或许是袁奎那双覆盖了巨石的双臂拉低了他的速度,电光火石间,那赤红的剑光便要即将没入袁奎的后心。 感受到死亡警示的袁奎不敢继续将后背交给敌人,只得强行转变攻势,化拳为掌,转身拍向那刺向胸膛的赤红剑光。 “滚!” 力敌千钧的一掌扇来,隋文烟却因冲得太急,来不及躲避,被连人带剑拍飞了出去,再次撞向山壁。 但也正因为隋文烟拖延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一记破空之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裂云雾,一支闪耀着寒芒的穿云短箭应声破茧而出,并以极快的速度飞往月轮山的方向。 “你们都得死!”恼羞成怒的袁奎再起重拳,转身杀向长孙山。 “大光头,别硬撑了,赶紧松手!” 已经完成任务的闻人玉,眼看长孙山还在和那寒玉钟在较劲,连忙飞身过去,拦腰将其抱住,两人在地上连续翻滚了十数丈。结果使得袁奎的全力一击非但落空,更是把大半个寒玉钟都给砸进了地里。 “袁兄,我来助你。” 一直躲在一旁伺机而动的赵骏,眼看自己的死对头隋文烟已经两度受创,哪能失此良机。虽然灵力方才恢复了三成,但却自信足以力敌。当即祭出飞剑,冲杀过去。 且看方才受到袁奎掌力所伤的隋文烟,此刻已是额头染血,花容褪色。还未来得及压制伤势,便又遇上嗜血而至的恶狼。困斗之局,再添凶险。 然而,困兽犹斗,何况是仍旧长剑在手的隋文烟,她还不能倒下,只要还没倒下就不算完。正如那呼啸的山风永不停息,隋文烟腾空而起战意重燃,手掐剑诀,剑招再起。 “日照西山,炎无上!” 隋文烟以丙火之力覆盖全身,热浪凝聚,浑然化作一团火光。 原本信心十足的赵骏,顿时感觉不妙,心生怯意的他,强行收回剑招,想要远遁躲闪。然而,已然化作一团流火的隋文烟,全力冲击的速度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当他骤然回首之时,炙热的火光已经灼伤了他的眼睛。 “这一剑,黄泉。” 炙热的流火自赵骏的胸膛猛然穿透而过,留下一个被彻底烧穿的大窟窿,几乎可以说,除了肠子之外,已然失去了其余所有的内脏。这样可怕的创伤,对于凡人而言必死无疑,可是对于练气期的修士而言,却还能留有弥留一息。 “隋文烟……我确实不如你。” 但也只是一息罢了,哀痛的叹息过后,依旧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谁活着,谁又死了?在这以血灌溉的修真大道上,不过是又添了一笔仰然倒下的悲凉弧线。 “赵骏,这是你自找的。” 在流火撞击的那一刻,应声炸裂的伪装已经宣告了亡者的身份。火光退散后的隋文烟,望着赵骏自空中坠落的身影,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并不完全是愤怒与惊讶。 隋文烟也曾不止一次设想过,要将赵骏杀之而后快。但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原来也没有那么的值得高兴。 其实,赵骏从来都未曾低估过隋文烟,只是这一次,他高估了自己。 自再次爆发战斗,到以赵骏魂归离恨天结束,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在这场激烈的战斗下,终于出现了第一具尸体。面对死者,众人的心境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首先,是一众太一门人,愤怒是他们的第一情绪,比起劫杀者,更为让人痛恨的是来自玄门同道的背叛。然而,当隋文烟完成了一击斩杀赵骏的壮举过后,也让他们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再然后,是除袁奎以外的劫杀者们,他们倒是分成了两派,其中一帮人并未受到影响,而另外一帮人的眼神中却充满了骇然,异口同声的惊呼道:“赵师兄!” 看来这些劫杀者中,有一部分是原本就追随袁奎的散修,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残酷且冷血。而其余的人,明显就是赵骏的同门,自然会难免感到心中悲戚。 至于那位,赵骏口口声声尊称着“袁兄”的袁奎呢?对于这位临时的盟友,袁奎可从未把他当做是自己的兄弟。而他的突然死亡,在袁奎的神情语气之中,除了不屑,便就只是讥讽了。 “没用的废物。” 如此贬低的五字评价,就连作为敌人的隋文烟都不曾说出口,但它却是出自盟友身份的袁奎嘴里。 只见那袁奎骤然升起寒玉钟,并将其砸向那魁罡阵中,凛声大喝道:“所有带喘气的,一个不留,包括那些追风吼!” 战局的变化,使得袁奎不得不做出自认为最亏本的打算,但这并不是因为赵骏,因为他从来就没指望过这家伙。之所以有这样的决定,完全是因为先前那支穿云箭。 太一门之后肯定会派高手前来,他没信心带着这些货物,横跨广袤的地域,交到买家手中。如果只是抢下这十多个太一门人的储物袋,以及随身的法宝飞剑,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他还是自信能够做到的。 这头恶狼,终究还是要为了生存,而开始拼命了! 第二十八章 破阵 袁奎撇下太一门最强的三人不顾,全力驱动寒玉钟冲击魁罡阵,力求速战速决。 在源源不断的灵力灌输下,寒玉钟的体积也愈发的暴涨,在疯狂的转动过后,变化得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 魁罡者,乃天冲地击,阴阳灭绝之地。 魁罡阵,则是由修炼水系功法的弟子,占据辰位结成水之天罡;同等数量修炼火系功法的弟子,占据戌位结成火之地魁;形成辰戌相见,水火不容的格局。最终凭借着五行水火相生相克的原理,爆发出阴阳灭绝的威力。 不得不说,当初创造出魁罡阵的太一门开山祖师,实在是经天纬地之才。不仅精通玄门五行之术,更是对于奇门星象都有着极为高深的造诣。 凭借此阵,太一门方才得以在纷争不止的天南境中,渡过无数次的劫难,传承至今。 然而,仅凭区区十名,修为只有练气初期的太一门弟子所驱动的魁罡阵,能够抵挡得住寒玉钟的全力一击吗?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原本徘徊在半空中相互交织的一百零八道剑气,因为感应到了寒玉钟所带来的毁灭性力量,纷纷撞向寒玉钟。百道剑气,前赴后继;然而,结果却是层层溃散。一道道炸裂开来的剑气,如同是在空中绽放的烟火,把天空照映得无比斑斓。 然而,这并不代表魁罡阵就此落败了。因为,每当有一道剑气溃散,就会有新的剑气自飞剑碰撞中产生。相生相克,继而生生不息,这才是魁罡阵的玄机奥秘所在。 所以,结果便是魁罡阵成功抵挡住了寒玉钟的冲击。只要剑气产生的速度,能跟上消耗的速度,那寒玉钟便无法对置身于剑阵中的众人,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可是……可是对手并不仅仅只是寒玉钟与袁奎,当所有的剑气都被用于对抗寒玉钟之时,便相当于放任了周遭其余的一众劫杀者,这可是相当危险且致命的。 “小的们,给我杀!”无比阴狠的话语,承载着袁奎即将得到胜利的喜悦。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毫不在意,是否能够凭借寒玉钟而一击得手。因为胜利的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从来都是结果。 先前一直因为魁罡阵的存在,而束手无策的十五名黑衣暴徒们,也都终于看到了破阵的曙光。所御飞剑纷纷灵光暴涨,各自凌空斩落,势要掀起一番血雨腥风。 反观太一门这边,三名精锐战力,一人负伤不轻,一人灵力殆尽,尚且还能够战斗的,便仅剩隋文烟一人了。但她同样奈何不得穷凶极恶的猛兽袁奎,她那把已经灵力匮竭,仅余微微红光附着的飞剑,在袁奎猛然回首的一击重拳下,便被击飞得数十丈之远。 这样微不足道的攻击,连骚扰的作用都起不到,又怎么能够妄想杀敌。 其实,隋文烟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杀赵骏只是想能够临死前拉个垫背的,也算赚到了。她只是希望,在她牺牲之后,其余的人能够凭借魁罡阵而活下来,坚持到来自师门的救援。但现在看来,这个希望也要落空了。 面对夹杂着肃杀之气的十五把劫杀之剑,魁罡阵内的一众太一门人不愿坐以待毙,不惜一切的驱动全身灵力,并抽调出部分剑气与之抗衡。 然而,这样一来,能够用于对抗寒玉钟的剑气数量就急剧减少了。很快,众人又再次暴露在了袁奎的凶恶獠牙之下,陷入了腹背受敌的两难局面。 绝望的气息如浓雾般笼罩在受难者的心头之上,那些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们大多都已面无人色,有的甚至已经被极度的恐惧而吓得昏厥了过去。就连那些训练有素的追风吼们,也因为感觉到了不安,而频频嘶吼。 唯独是李卫真,他昂起头颅,双眼死死地盯着悬在半空中的袁奎,昔日妖魔屠村的景象,似乎在他眼前重现了。一次又一次,他痛恨自己的无力。 “不……”骤然间,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自隋文烟口中被喊出。 只见那混战中,两名因奋战而脱力的太一门弟子,因无力抵挡敌人凶猛的攻势,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斩去了头颅。鲜血如同喷泉般自无首残躯中喷洒而出,化作血雨打落到幸存者的脸上。 而距离其中一名遇难者最近的李卫真,更是被溅射得一身的血污,他甚至能够清楚的看到,那颗滚动的头颅上,绝望且狰狞的表情。 百道剑气,轰然弥散,魁罡阵,终于还是被破了。 然而,袁奎却停下了正要砸向地面的寒玉钟。因为,一旦以寒玉钟毁灭性的力量轰然撞击人群,必定会呈现出一片血肉模糊的地狱景象。随后,打捞战利品的工作就会变得无比之恶心。 即使是袁奎这种见惯了血腥的冷血之徒,也会认为这种虐杀的行为是没有任何必要的。 “莫前辈,答应你的事情,可能要下辈子才能做到了。” 残酷的杀戮正式拉开帷幕,李卫真黯然合上双眼,依旧难以抑制泪水滑落,不是他胆怯,而是心有不甘。 阵型瓦解之后,一众受惊的追风吼亦开始四散而逃,幸好李卫真仍是保持清醒的,可以牢牢拽住追风吼背上的缰绳。 不然的话,就会像那些先前已经晕厥的家伙那样,被甩落到地上,即使不死于飞剑之下,恐怕也会在混乱中被踩踏致死。 可受到地形所制,在峡谷之中,能够逃窜的方位早已被敌方把控得死死的了。在混乱中,追风吼的速度也无法真正发挥出作用,反倒更像是乱窜的无头苍蝇,其弱点也在这一刻被无限的放大了。 所以,李卫真座下的追风吼非但没能带他逃离出这片绝地,反倒是把他带向了致命的危险当中。好几次,要不是自身躲闪及时,恐怕就要被满天乱窜的飞剑给带走身上的某处部位了。 可是那座下的追风吼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最终还是被一剑削去了四肢,轰然栽倒在地。 因为座下追风吼的突然倒地,李卫真自然而然的也被甩飞了出去,还好这一次没有昨晚从屋顶上摔下来的那一次那么狠。 正当他想连忙从地上爬起之际,忽然感觉一股锋芒迫近,出于本能的回头一看,一把墨绿色的飞剑赫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浑身顿时僵硬得不能动弹,这是身体对于恐惧作出的本能反应,终究还是会感到害怕的啊! 这一刻,连闭目等死也做不到的李卫真,迷离的眼神中,只看到了眼前瞬间绽放的翠绿光芒。 那是一种能够感觉到茫然的绿,或许死在这样的绿光中的人,也不会感觉到痛苦吧! 然而,在绿光消散过后,一声鹤唳,却猛然将李卫真从迷离的状态中惊醒。 一只巨鹤骤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单足站立,而先前那柄墨绿色的飞剑,则被它用另一只脚上的利爪给牢牢抓住。 “鹤儿?是莫前辈!”再次捡回一条命的李卫真,顿时欣喜若狂。眼前的这只巨鹤,比起昨日载他在天上飞的那只,还要显得身形巨大,气势也更加威武,一双黑足利爪上,竟然还泛着金属的光泽。 虽然这只仙鹤与往日的那只,给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但李卫真可以肯定,它必定是属于祝无心的,也就是他眼中的莫前辈的。 只是无论李卫真来回转身,去观看四周多少遍,在天上地下都全无挂念之人的身影。反倒是他和那身旁的巨鹤,倒是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一场混战,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换来了片刻的宁静。 随后不知是谁,率先驱使一口飞剑斩向鹤颈,谁知那只巨鹤竟脖子一扭,张嘴便是吐出一口翠绿色的灵力,瞬间将那道剑光给包裹住。等到灵力散退之时,一口好端端的飞剑便只剩下剑柄了。 “是腐蚀之力,那只怪鸟喷的不是单纯的灵力,是毒雾!你们的飞剑品阶太低了,只要沾上那玩意,就会立马玩完了,千万不要再对它出手。”袁奎当即如临大敌的凛声暴喝道。 面对这只突如其来,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征兆,就出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巨鹤,袁奎不得不郑重其事,再作观察。他早就听闻锁云关内住着一批妖兽,这极有可能就是其中之一。没有真正交手,他也不确定对方的毒雾是否也会对寒玉钟起作用,虽说以寒玉钟的品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也不值得他去冒险。 “鹤儿,那些穿黑衣服的都是坏人,你让莫前辈出来救救大家吧!”李卫真指着远处的一名黑衣人,愤恨道。 那只巨鹤好似真的听懂了李卫真所说的话,张开巨翅,瞬间腾空而起,以极快的速度扑向那名黑衣人,再次喷出一口毒雾。黑衣人躲避不及,瞬间被毒雾所吞噬,一声凄惨的哀嚎过后,连白骨都没能留下。 “哈哈哈……报应,真是报应啊!任你们螳螂捕蝉,终究还是黄雀在后。该死,统统都该死!” 远处的隋文烟自然是不知道李卫真对那巨鹤说了什么话,她对那巨鹤的看法和袁奎一样,都认为是生活在此处的某种强大妖兽。 但此时,她的心情却是无比的痛快,横竖都是死,只要能够多拉上几个劫杀者陪葬,便足以快哉!要是那巨鹤能替她把袁奎也杀了,她还得认它做恩公呢!就算回过头来,那巨鹤要把她给吃下肚子,也甘愿了,就当是自己在报恩吧! 此时的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雨点。稀疏的雨点,滴落到隋文烟惨然的笑脸上,更添了几分悲凉,好似连老天爷也在为太一门众人的悲惨遭遇,而潸然泪下。 “贱人,本想留你活到最后的,看来你是没有这福气了。”袁奎不敢轻易对那巨鹤出手,心中的那口恶气便只有发泄在隋文烟身上了。只见他再次运转寒玉钟,轰然砸向隋文烟。 “文烟,快点躲开啊!”身后的闻人玉着急的喊道。 “躲?” 仰视着即将当头砸下的巨钟,隋文烟却不为所动。 她已经不想再躲了,到此为止吧! 一切对她而言,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第二十九章 传说中的大师兄 昔日傲骨英姿,今朝誓不低头。面对死亡与强敌,隋文烟从未退却。虽是一介女流,但在那面如娇花的绝色皮囊下,却是远胜男儿的铁骨铮铮。 然而,正当隋文烟已经做好坦然赴死的准备时,天空中突然云海翻腾,传来声声巨浪拍打礁石的怒涛声。 “哪里来的海浪声?” 袁奎心中一惊,话音刚落,云海之中又传来一声龙吟。 随后,一条完全由水汽凝聚而成的水龙,自云海中探出真身,并以飞快的速度掠过隋文烟的头顶。在寒玉钟即将落下之际,水龙猛然回首翻转,摆动身躯撞向钟壁,犹似神龙摆尾。 砰然一声巨响过后,寒玉钟被远远击退。而那栩栩如生的水龙则盘旋在空中,张牙舞爪的凝视着袁奎,满腔敌意表露无遗。 先是巨鹤,再来是水龙,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袁奎的估计。 如果说那巨鹤还有几分妖兽的样子,那么这条水龙根本就算不得是生物,分明是人为所成。单单是从这条水龙身上所蕴含的庞大灵力来看,对方的修为恐怕更是难以想象。 “金丹期,至少是金丹期的修士。但没听说过太一门里,有如此修为高深的水法修士啊?” 袁奎心中暗自推算,必定是有高人来了。他甚至猛然发现,就连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都掺杂着淡淡的灵力。 有些人大难临头,还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但袁奎不一样,他眼中只有身家性命,他不想知道那来的人是谁,最好就是不要碰面。眼看着峡谷中已然处处透着诡异,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即使捞不着钱财,最起码命得给保住。 事不宜迟,袁奎召回寒玉钟,唤出飞剑,便想要破空逃走。其果断程度,甚至连一众手下都没有喊上,独自逃生。 “现在才想收手?已经晚了!”云海中传来一声冰冷冷的话语,山谷内的雨势顿时急剧增大,如同暴雨倾盆。 而置身于暴雨之中的袁奎,顿时感觉浑身压抑。他这才发现,这雨水竟能极大的削弱他的行动力,使他施展不出身法,如同深陷泥潭,只得从空中缓缓坠落。 以袁奎的修为尚且如此,其他的人就更加不堪了,个个都形如木偶,呆立当场。反倒是全无修为的李卫真,丝毫感觉不出异样,还能连忙跑到巨鹤的身躯下避雨。 同样是在暴雨下,只见先前那条横空出世的水龙,竟露出了欢愉的表情,一头扎进了人堆,瞬间化身为数十条小水龙,从所有的黑衣人身上穿透而过,带走片片生机。最后再次汇聚之时,却又不再是一条水龙,而是一把飞剑。 一把悬在袁奎脖子上的飞剑。 雨停了,这场说来就来的雨,也如同它的出现一般,毫无征兆的就停了。大雨过后,锁云关内的云雾,似乎像是被刮去一层的糖霜一样,淡薄了许多。罕见的有缕缕阳光,自云雾的间隙中,透射进来。 突然的放晴,也使得幸存下来的众人,看清楚了方才隐藏在云海中的神秘来客,到底是何模样。 如今,此人正正站在袁奎身前,从外表看上去是一名青年男子,长相只能说是普通,但衣着却是不凡。 只见他头束紫金冠,戴银龙白玉簪,身着紫色云纹袍,系金丝腰带,步紫云履。一身华贵的行头,却是把一个长相平凡之人,衬托得极为气宇轩昂。 以袁奎的眼力劲,他自然能看出,这名修士身上穿戴的都不是凡物,而是上品的法宝器件,取下任何一件,都能足以换取他手中视若珍宝的寒玉钟。此人肯定不会是太一门的人了,以太一门的底蕴,供养不起这样的人物。 “在下袁奎,敢问阁下是?”袁奎摘下了他脸上的面具,任谁都难以想象,那鬼面之下竟长得一张正气凛然的脸庞。只需稍微打扮一番,绝对比在场的众人更像正道中人啊! “不过是区区一名作恶的散修,你是谁,我没有兴趣知道。但如果你想死得明白,你先回答我,为何要对太一门的人出手?”紫衣修士冷声道。 “受人所托。” “受何人所托?”紫衣修士竟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玄龟门的赵骏,不过他已经死在太一门那姓隋的女娃手里了。”袁奎如实的回答道。 “哦,玄龟门的人?玄龟门份属玄门,为何要对同道下此毒手?”紫衣修士的脸色变得更为阴沉了。 “这就不清楚了,他们的恩怨,恐怕是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我只知道受人钱财,替人消灾。我袁某人虽以劫掠为生,但极少对有名望的宗门下手。如果不是他们开的价格确实让我动心,更是亲身参与其中,我说什么也不会轻易被人利用的。如果不是你的出现,这笔买卖已经成了。” 在双方实力悬殊如此之大的情况下,袁奎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也没想过要推卸责任,对方肯定是不会留他活口的。因为换做是他,也会这样做。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还有什么遗言吗?算是作为你坦诚的回报。”果不其然,紫衣修士开始下达最后的通牒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自行了断。”袁奎突然眼前一亮,期望道。或许对他而言,即使死后不能延续生前的风光,也是希望能够死得有些尊严的。 “可以。” 正如紫衣修士所言,袁奎的命,对于他而言,微不足道。所以是否要自己亲自动手,他并不在乎。 “还有,我希望我所修习的《撼山诀》,能够继续传承下去。我原本也是出身玄门,虽然那只是一个没落的小宗门,后来更是在一夜之间被仇家给灭了门。之后沦为散修的我,之所以做起了劫杀的营生,是因为想走捷径,更快的得到修炼所需的资源。一开始,我还只是想尽快修炼起功法,早日结成金丹为宗门报仇。但渐渐的,就在日复一日的杀戮中迷失了。报仇,不过是借口罢了。”袁奎摇头苦笑道。 慨然长叹过后,袁奎从自身储物袋中取出一卷书简,以及一块玉符,对远处的长孙山大喊道:“大个子,接着。”说罢,便把东西抛了过去。 “大个子,先前我们是敌人,所以你不能怪我对你下狠手。但我现在快死了,咱也两清了。这是半卷《撼山诀》,你根骨不错,虽然已经先行修炼过火系功法,但火能生土,所以并不会影响你修炼它。我把另外半卷藏在了三千里外的旗峰山洞府中,去到旗峰山后,这玉符能替你引路。答应我,替我把它传承下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长孙山打开书简,过了一眼当中记载的内容,便重重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好了,你可以动手了。如果来生你想找我报仇,记住我,我乃紫霄宗门下,钟离华。”紫衣修士眼中闪过一丝动容,报出了他的身份来历,语气中全无出身玄宗豪门的高傲轻蔑,只有对临死之人的郑重。 “钟离华,我袁奎记住了!” 说罢,袁奎体内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毁灭气息,猛然吐出一口血雾,晃晃悠悠的便倒下了。 误入歧途之人,最终以自毁功体的方式,替自己保留了一点仅有的尊严。 罪恶的过往,是否会随着血雾的飘散而消失;轮回的路上,是否要先经历十八层地狱的磨难;一切的一切,无从得知。 只愿,他若能够来生为人,切记要坚守正道,不要再走上旧路,不然此生的悔恨,就白白被辜负了。 回首劫后余生的太一门众人,除去隋文烟、闻人玉、长孙山,这魁罡阵之外的三人。在破阵后杀戮最盛的地方,活下来的就只有五名太一门弟子,以及李卫真和那聂家的少爷聂耿。 李卫真有巨鹤保护,得以幸存,倒是那聂耿能活下来,就真是相当的走运了。而那些珍贵的追风吼,活下来的也只有三匹。 幸存下来的人,纷纷到来紫衣修士跟前致谢。 隋文烟首先开口说道:“多谢阁下的出手相处,不然我等必然在劫难逃。还请阁下能够一同前往月轮山,正式接受敝派的致谢!” “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紫衣修士的语气倒是十分谦逊,以他的修为,本不用对太一门众人如此平和的。 隋文烟认为,对方是性格或许本就如此,或者是出身紫霄宗这样的名门大派,自身修养极高的原因。但对方接下来说的话,她却是万万没能想到的。 “你们应该在太一门修炼的时间还不算长吧!不知道我和你们宗门的渊源也很正常,但你们应该听说过我的师父,我的先师,夏慕真君-孟长夜。”紫衣修士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我曾经是太一门的第二十八代内门弟子,按辈分的话,你们应该喊我一声大师兄。” “什么?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大师兄?”隋文烟与闻人玉,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讶异道。 第三十章 渊源 如果说钟离华这个名字,对于一众年轻弟子来说相当陌生的话,那么有关“夏慕真君-孟长夜”,就不可不为之牢记于心了。 因为孟长夜可是上一任的太一门掌教,曾经一度带给太一门复兴希望的领导者啊! 当年的太一门中,春羡真人-燕青衣与夏慕真君-孟长夜,合称“春羡夏慕”,又被誉为“太一双壁”。两人同期修道,年纪也相仿,燕青衣虽为师兄,但孟长夜的天赋却还要优胜许多。 后来,两人之间的差距更是越拉越大,在燕青衣方才达到金丹中期的修为时,孟长夜已经突破到元神期了。也正因为如此,孟长夜顺理成章的接任了掌教之位。 在整体实力偏弱的天南境,拥有元神期修士坐镇的宗门屈指可数。而且,以孟长夜表现出来的天赋,谁都没有怀疑,他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性。一旦他日后证得真仙之位,太一门必定会迎来新的辉煌。那一日,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包括他自己。 可是,这一日终究还是没有到来,在接任掌教之位的短短三年之后,孟长夜陨落了。一代玄门的天之骄子,没有牺牲在对抗魔门的讨伐当中,最终却死在了天南境玄门百家的围攻之下,这是多么可悲可笑的事情啊! 在孟长夜死后,太一门的劫难还没有结束,在那场大战过后的太一门人,被迫放弃了数百年来的宗门根基,太华山。 迁徙到了如今的月轮山中,韬光养晦。能够保留下这点传承,而不至于被灭门,还是幸得邻境的玄宗名门:紫霄宗,出面调停所得来的结果。 但事情却还不算完,按照规矩,当时摆在太一门面前有两条路。第一,是归顺紫霄宗,成为附庸宗门;第二,是给予紫霄宗重礼酬谢。但这两样,对于太一门来说都是难以做到的。 最终的结果出乎意料,紫霄宗方面只是选择带走了孟长夜的唯一弟子,也就是如今的钟离华。 这一转眼,就是十年过去。许多事情在岁月中被淡忘,或是被后人刻意掩藏,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不管怎样,孟长夜都是太一门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的事迹多多少少都会被流传下去。 但是钟离华就不一样了,当年被人带走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少年。在整个天南境,他是默默无闻的,即使在太一门,也会对他曾经的存在而绝口不提。毕竟他的身份代表了太一门的耻辱过往,虽然这并不是他的错。 但一个宗门沦落到要牺牲一个小孩,才能保存下去,这样的事怎么好意思对后人提起。 这和俗世里的穷苦家庭,要靠卖掉家中孩儿,才能继续生存下去的境况,是一样的。 现在,钟离华的突然出现,终于解开了隋文烟多年来的一个疑惑。那就是为何她所处的太一门第二十八代内门弟子当中,辈分最高的只有二师兄,而从来没有听说过大师兄的存在了。 大伙私底下的传言,大多都是说大师兄已经在那场大战中不幸牺牲了,也有人说,大师兄是违反了门规,被驱逐了。这些传言,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师门长辈们的承认,但也从来没有谁站出来给他们解释。 久而久之,这位大师兄成为了一个神秘的传说,如今流传开来的版本已经多达十多个,每每有新弟子入门都会被翻出来说上几遍。 如今,一个个活生生的传说站在众人面前,而且还在危难之中将他们拯救了出来,怎能不让人感到震惊? 对于众人的惊奇,钟离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微微皱眉,饶有兴致的笑问道:“传说中的大师兄?我在太一门里还有传说?那我倒是有些好奇,大家现在是怎么说我的?” 一向都快人快语的闻人玉,不禁破口而出道:“好多人都说你已经死了!” 可是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人顿时鸦雀无声。就连不明个中缘由的李卫真,都在替闻人玉而感到尴尬。 “呃……这个我……我也是听人说的。”闻人玉抓了抓腮帮子,低着头,满脸羞愧的说道。 “哈哈哈……没事,和我估计的差不多。”钟离华上前拍了拍闻人玉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我离开之后,令狐天应该就是大师兄了吧!他现在修炼到什么境界了?”钟离华若有所思的追问道。 生怕闻人玉再开口说错话,隋文烟连忙回答道:“令狐师兄一直以来都是以二师兄自居,我们平常也都是这么称呼他的。他现在已经是凝神中期的境界了,从去年开始他就很少待在宗门,常常在外历练,我们上一次见他,还是在一个月前呢!如今,好像是前往凌北境了。” “凌北境吗?那里早就乱成一锅粥了,他还往那里跑?这小子的性格还真是没变啊!还是那么的喜欢冒险,真是令人头疼!” 钟离华一副懊恼无言的样子,但言语中却充满了对昔日兄弟的关怀之情,不难看出,他们当初的感情应该是相当要好的。 “对了大师兄,你现在怎么就成了紫霄宗的弟子呢?修为还这么高,我觉得你比我们掌门都不差了呢!”闻人玉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容易带过的话题,又给他带了回来。 “你别说话了行不行?”隋文烟压低声线,暗地里给了闻人玉一肘子。 “这个嘛!这个……”钟离华舔了舔嘴唇,嘴巴张了又合,不知该如何说起。支支吾吾好一会儿,还是叹息道:“既然你们的师父没有向你们解释这件事,以我现在的立场也不方便多说,这件事多少有些复杂,一时之间很难讲明白,我真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讲比较好。不过,也不着急,反正我这一次也是与你们同路。说不定会有机会,坐下来慢慢谈。” “大师兄也是要前往月轮山?”隋文烟疑声道。 “是啊!所以才会路过此地,也就有了刚才的事。或许,真是冥冥中早有注定吧!”钟离华感慨道。 “那敢问大师兄,此行是所为何事呢?”隋文烟道。 “这一次,我既是为了公事,也是为了私事。你们也应该知道,现在东海一带也爆发了战事。此番重回天南境,我的任务是向玄门百家派发紫霄屠魔令,联络各方的力量抗衡魔教。前往太一门,自然也是我的任务之一,这就是公事。至于私事,说来我也已经十年没有回到太一门了,这次难得有机会,我想回去给师父上一炷香。”钟离华敛神肃目,语气渐渐沉重。 钟离华与太一门之间的瓜葛,很难说清楚到底是谁有情,谁无义。唯独无可争议的是,命运的红线曾将两者绑在一起,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剪断的。 还未等钟离华了解到如今太一门更多的讯息,天空中便传来了数道御剑破空之声,自云雾中又落下了几道剑光。 带头的是一名外貌年约三十几岁的清瘦修士,身上的衣着和隋文烟他们穿的很相似,只是配色不同,纹路要复杂些。远远就能察觉到一股长辈的威严,应该就是太一门中的长老辈人物了。 果不其然,只见隋文烟连忙引着一众弟子上前恭迎,并说道:“芮师叔,弟子此番办事不利,更没能护得同门周全。同行者十二人,如今仅存七人;招收弟子十人,如今仅存二人;连带还折损了十匹追风吼。弟子深知有过无功,还请师叔责罚!” 眼看隋文烟要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幸存下来的其余太一门人,自然也不愿认孙子。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之后,纷纷跪下,一同说道:“我等愿共担此责!” “此事重大,是赏是罚,还是交给掌门定夺吧!”望着不远处的一地尸骨惨状,这位芮师叔脸上也是布满了愁绪。 倒是钟离华,看到来人之后,脸上很是惊奇。“小师叔?” 因为“芮”这个姓氏,是很少见的。除去同音字的可能,在钟离华的印象里,太一门里姓芮的,还能是师叔辈的,就只有一人了。 芮鸿畅,那个只比他年长三岁的小师叔,但如今怎么样子变化如此之大了,看上去老了不止十岁啊! “你是……阿华?” 芮鸿畅也终于察觉到了钟离华的存在,表现出来的震惊也丝毫不比前者差。 “小师叔,还真的是你!这么久不见,我都快认不出你了!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了?”钟离华连忙快步上前捉住对方的袖子,熟络的问候道。 “钟离兄,您有心了。看来,我这些不成器的弟子们能够幸存下来。是多亏了您的出手相助,我代表太一门向你们紫霄宗致谢了!”说罢,芮鸿畅抽回袖袍,向着钟离华深深的一鞠躬。 “钟离兄……” 面对芮鸿畅的举动,钟离华呆滞了。没错,一般人听到他的名字后,都会以为他是姓钟。但这位小师叔却一直记得自己是姓“钟离”,并且以前还会常常帮忙向别人解释他这个姓氏的来历。 如今,小师叔竟然称呼他为“钟离兄”? “小师叔,我……我是阿华啊!” “钟离兄说笑了,您的修为已经达到了金丹后期的境界,更是被誉为紫霄三英之一,而且还是东海三仙剑之首-怒沧剑的传人。在下称呼您一声钟离兄,已经是高攀了,怎敢厚颜无耻的以师叔自居。” 来自芮鸿畅的恭维,如同一把冰冷的利剑,深深刺痛了钟离华的心。试问世间的任何一把利剑,恐怕都抵不过这短短几句话的锋芒。 这一刻,钟离华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回不去了。如今的太一门,真的不是他认为的那个太一门了。先前还对于此行充满期待的他,已经开始感到有些意兴阑珊。他不敢细想,待真正回到太一门后,等待着他的还会是什么。 第三十一章 月轮山 “呵呵……明白,不过是个称呼罢了。”钟离华干笑了几声,想尽量去盖过这种不安感,“也无妨,这样……我称呼您一声“芮长老”,总该符合礼数了吧!” 芮鸿畅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现在确实已经是太一门长老辈的人物了,这个称呼并无不妥。 “文烟,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芮鸿畅把话题转回到正事上。 “这些劫杀者当中,领头的是八臂山魈-袁奎,还有……玄龟门的赵骏。”隋文烟颦眉道。 “竟然会有这样的事?”芮鸿畅闻言,脸色瞬间就变了,额头青筋暴现,显然也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 天南境里不仅宗门林立,活跃的散修数量也很多。如果这件事只是散修所为,一般也就到此结束了。但如果还牵扯到宗门之间的恩怨,那必然是不能轻易善罢甘休的。 “事情发生之前,可有过征兆?” 芮鸿畅说这话,是想确认一些事情。他清楚知道,玄龟门的人一直把泷安镇当做是自己的地盘。所以,常常会有门下弟子在那里出没,如同巡视。他想知道,此次隋文烟带队前往泷安镇,在发生这件事情之前,有没有已经和对方产生过什么摩擦。 隋文烟如实回答道:“我们在聂家的校场上吵过几句,他们故意找茬,说我们没有事先拜会一声,就在泷安镇举办仙缘大会。不过,当时也只是嘴上过过招而已,我想不到他们会在事后做出这样的事。” “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芮鸿畅暴怒道。“那什么赵骏和袁奎的尸首呢?” “那边那个是赵骏,而倒在那里的就是袁奎了。”隋文烟没敢迟疑,连忙回应道。 接下来,芮鸿畅的行为,让在场默语旁观的钟离华,皱了皱眉头,察觉出了不妥。 只见那芮鸿畅把赵骏与袁奎二人的尸首收入了储物袋,然后又指挥其他弟子,去翻查其余黑衣人的尸身,确认当中有多少是玄龟门的人。 很快,一名跟随芮鸿畅一同前来的年轻弟子恭敬的说道:“弟子再三确认,当中有八人可以证实是玄龟门的弟子,这份是整理出的名单,请师叔过目。” “如果加上赵骏,就和我们昨天遇到的玄龟门弟子人数,是完全一致的。”隋文烟补充道。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调查清楚敌人的身份,还能整理出名单来,这些芮鸿畅带来的太一门弟子们,办事效率确实不俗。从另一层面上也能看出,太一门对于玄龟门,应该是早已做好了深入的调查与防范。 “你们两个,随我一同前往玄龟门。其他的人收拾一下这里,那些散修就不用管了,把玄龟门的杂碎一同带上,先行回去吧!”芮鸿畅挑选了两名亲信弟子,便迫不及待的要动身前往玄龟门讨要说法。 事情的发展正如钟离华所担心的那样,他这位久未谋面的小师叔,如今不仅外貌变化甚大,连性格也和以前截然不同了。竟变得如此冲动,全凭喜恶行事。在时局向来复杂的天南境,他这样的性格,恐怕早晚得吃亏。 “芮长老,且慢!我看这件事,您还是先回宗门,与贵派掌门商讨一番,会比较稳妥一些吧!”钟离华当即大步向前,挡住了芮鸿畅的去路。 芮鸿畅停下了正准备唤出飞剑的举动,脸上面无表情,语气坚定的说:“钟离兄,这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您救下了这些不成器的弟子们,在下由衷的感激您。但接下来的事,还希望您交回给我们自己处理。毕竟以您的立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钟离华咧了咧嘴,他觉得难以置信。在外头,多少人求着、盼着,想要和自己沾上点关系。谁想到,当他回到这所谓的故乡之时,见着的头一个,以前和自己确实有关系的人,却一再要和自己划清界限? “这些人是我救的,那些人也是我杀的,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和我脱不了关系。如果你要去讨个说法,那也得是和我一同前去。”顾及往日的情面,钟离华最终还是决定忍让半步。 然而,对于钟离华的这片好意,芮鸿畅却毫不领情的说道:“不需要,这是我们太一门自己的事情,不敢劳烦你们紫霄宗出面干涉。如果我们连这件事都自己处理不了的话,传出去,日后太一门在这片天地,就真的没法待了。” 原来又是所谓的颜面,太一门都已经到了今时今日这种地步了,还要抱着往日的颜面过日子。为此,钟离华深感无言。 眼看钟离华没有再说话,芮鸿畅便与其擦身而过。 “等一下,听好了,我现在是以紫霄宗特使的身份对你说,我现在要你马上带我去见你们的掌门,我有要事与他商讨。” “你……” 两人现在是完全背对着背,谁也看不到对方脸上是怎么样的表情。 “你可以选择不听,但我也可以保证你绝对走不出这个峡谷。”既然好言相劝不起作用,迫于无奈,钟离华只能选择奉行修真界的唯一铁律:用实力说话! 两人谈话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使得周围的一众太一门弟子都不禁暗自捏了把汗。 钟离华的实力有多恐怖,隋文烟他们是亲眼见识过的。轻描淡写的一招,就瞬间杀死十多位黑衣人,更能逼得袁奎斗志全无,情愿自行了断。她知道,即使是自己这位师叔,也全无胜算。 而站在人群最后头的李卫真,在恍惚之间,似乎在钟离华身上看到了一点祝无心的样子。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祝无心当初对他说的一番话,“善恶仅凭一念之间,纵然天地也奈何不得……”看来,世间的强者,都是相似的。 “所有人,跟我回月轮山。” 芮鸿畅,低头了。 打扫完战场过后,由钟离华升起一片云雾,载着一众已经失去御剑能力的太一门弟子,连同李卫真和聂耿两名凡人,还有三匹幸存下来的追风吼,一同前往月轮山。 在众人正要离开锁云关的时候,站立在崖边奇石上的一只巨鹤,也几乎同时腾空而起,飞往了相反的方向,最终消失在云海中。 这一幕自然也被隋文烟看在眼里,她先是偷瞄了一眼御剑飞在前头的芮鸿畅,随后才小心翼翼的对钟离华问道:“大师兄,那只鹤不是你的灵兽吗?它怎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在“说服”芮鸿畅先行返回太一门后,钟离华也恢复了先前随和的姿态。只见他口瞪目呆,好似惊奇的说道:“我的灵兽?我先前也从未见过这种怪鹤啊!它不是和你们一伙的吗?” “啊?这样啊!这就奇怪了。”隋文烟也顿时感觉摸不着头脑。 倒是李卫真,暗地里眼神一亮。本来在见识过钟离华的厉害之后,他也以为那只鹤,是跟随钟离华一同前来的。但现在看来,还是没有偏离自己最初的猜想。那只鹤,是自己认识的那位莫前辈派来的,自己又被他救了一次。 “确实很奇怪,这只鹤身上有妖气,但又不是很像妖兽,完全感觉不出杀气和戾气。有意思,看来我有时间也得翻查一下资料,多学习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了。”钟离华自言自语道。 月轮山,地处天南境东南部,坐临南海龙鼓湾。周回八百里,共有大小山峰一百多座,瀑布名泉达三百多处。其中主峰为山势最为雄伟高耸的望月峰,另有五座略低一筹的次峰相互拱照,形成秀丽奇景。 分别以太一门的五部镇派法诀命名为:太和峰、北斗峰、轮回峰、三阳峰以及葵花峰。 太一门虽然在月轮山上落地生根,但也并非霸道地占据了整片月轮山地界,因为月轮山周边还有其他的百姓在此生活。 所以,太一门只选取了自望月峰延伸出去的三百里区域,布下阵法禁制,使得寻常百姓无法深入其中,打扰到门下弟子的修行。 太一门的山门牌坊建在半山腰,牌坊后是绵延一片达方圆十里的建筑群,这一带是绝大部分太一门人日常生活的地方。至于望月峰和另外的五峰,则是只有太一门高层以及精锐弟子才能够到达的地方。 一行人自太一门的山门牌坊前落下,只因在外归来的弟子,必须先行到牌坊外的“解剑庭”,出示一枚用于被批准外出才能领取到的历练玉符,才能够继续前进。 这是长老级以下的弟子,都需遵守的门规。不然轻则被镇守山门的弟子给拦下,重则被护山剑阵给凌空斩落。 钟离华自然是没有这种规矩可以遵守了,有芮鸿畅在,他连遣人通报的功夫都可以省去了。 望着牌坊上,苍劲有力的“太一门”三个大字,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太一门,我回来了!” “太一门,我来了。” 几乎是异口同声,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两句话。钟离华猛然望向身旁的那位俗世少年,嘴角一咧,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刹那间,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第一章 集心苑舍 过了山门牌坊之后,这批人又分作了三拨。 以芮鸿畅为首的几人,带领着钟离华前往望月峰,拜会太一门掌教。 隋文烟、长孙山等人则需前往药庐处理伤势,尤其是伤势最重的长孙山,虽然先前精通医道的闻人玉,已经用银针为其封住了身上的几处重要穴位,也包扎过了伤口。但是他所受的内伤却是一时间很难处理的,必须要服用相应的丹药,再以灵力为其梳理脉络,不然很有可能会留下后患。 最后便是,在战斗中仅仅只是损失了灵力,侥幸没有受伤的闻人玉,领着李卫真、聂耿二人,前往安顿他们的住处。 两人的住处在东南区域,一处名为“集心苑舍”的地方。这并非是某一间屋苑的名字,而是泛指一整片区域。 “集心苑舍”四字,是写在牌坊上的,只是这座牌坊的大小样式,都远不如刚才那座山门牌坊。牌坊两边的石柱上,篆刻有诗句,分别为: 匣里龙吟藏不住,问予何日斩苍蛟。 时年流转勿蹉跎,且留光阴画麒麟。 李卫真虽然读的书不多,看到那牌坊下的几句诗,倒也心中不由的激荡了一番。大概的,也猜到了诗句的几分意思。应该是寓意:住在这里的人,要珍惜在此修仙问道的机会,切勿虚度年华。只要勤加修炼,终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在牌坊之后,是一列列格局一致的小院落,整齐的划分出一条条的小巷弄。李卫真二人的住处就在最左侧数过去的第三列,第五行的院子。在院门前的石柱上,还挂了一个小牌子,上面写有“三零五”的字样。 院子的格局很简单,不像是那些大宅院那样,有着正房、左右厢房、游廊……等等复杂的划分。从院前的宅门进去之后,就是一个不大的庭院,其实也就是一片空地上,有个小凉亭、长着几株无精打采的花草而已。 庭院之后,是一间大屋,进到屋内之后就一个大厅,再往里走就是四间房间,都是卧房的布局。过了大屋再往后,就是供人如厕之用的茅房了,当然还有一个水井。 换言之,这个院子大致上只能供人休息,吃饭、沐浴这些事,都得去另外的公共场所。 “好了,这里大致上也就这样了,这里有四间房间,自己随便挑一间吧!” 闻人玉进到屋内之后,把所有房间的门都敞开。可以看到,所有卧房的布局都是一致的,一张不大不小的床上,铺上了崭新的被褥,一个衣柜,一个梳妆台,一个空的书架,以及一张用于书写的案台。 因为确实没什么可挑的,两人很快就确认了自己的房间,领到了属于各自房间的钥匙。 “住在这里,可能不比家里舒服。但你们要清楚,来到这里是求学问道的,不是来享受人生的。想要舒服自由,至少要等你们成为内门弟子的那天。就像我这样,就可以拥有自己私人的院子,住得舒服一些,不用和别人挤在一起。”说这番话的时候,闻人玉的目光是望着聂耿的,显然是若有所指。 聂家少爷,自然是一出生就过着被人服侍的日子,他往日一人住的房间,就要比这整间屋子都要宽敞了。这里相对他而言,可以说是相当简陋了。此刻的他,表现的很是心不在焉,眼睛望着地板,没有察觉到闻人玉正看着他。 闻人玉觉得聂耿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这种环境的落差,所以也没有理会,他不是第一次带新人来集心苑舍了,接触过的俗世少爷多了去了,大多都是这个样子,也就没放心上。 至于李卫真,闻人玉可不认为他会对这里有什么意见,这位山野少年,一看就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他会很快适应这里的。 “严格来说,你们也只是暂时拥有住在“集心苑舍”的资格,因为你们连外门弟子都还算不上。你们现在只是进入了复试,往后还会有考核,为期三个月。但也不一定,表现太差的话,可能会被提前送下山。”很快,闻人玉便开始替两位新人做思想工作了。 “那请问师兄,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考核呢?”李卫真的心顿时就沉了下来,他对于自己能否留在太一门修行,是很在意的。 “每一届考核的内容是什么,都是不一定的,所以这个真不好说。但接下来的三个月,会传授你们一些基础的入门知识,当中有文有武,甚至还会有医学、星象。所以,切记要认真听讲,课后多加练习,争取在考试中好好发挥。”闻人玉回答道。 “嗯!” 李卫真用力的点了点头,把这些话都放在心上。既然之后还会有人教导他们,就不用太担心了。他最担心的是要考他没有接触过的东西,毕竟这几年在山里,他学会的也就是上山打猎,下河摸鱼了。如果说考武艺的话,王八拳应该不算是武艺吧!至于昨晚祝无心教他的那些,他还没有机会真正去练呢! “那什么是外门弟子,又怎么样才能成为内门弟子呢?”李卫真接着问道。 “要明白这个,首先要知道,什么是修行的境界。对于我们这些有修为在身的人而言,修行的境界分为:筑基、练气、凝神、金丹、元神,这五重境界又细分为初期、中期、后期以及大圆满。通常,一个有修炼潜质的普通人,要达到筑基期,需要三个月,这就是为什么你们会有三个月的考核期。达到筑基之后,就可以成为一名外门弟子了。”闻人玉耐心的解释道。 咽了咽口水之后,闻人玉继续说道:“成为外门弟子之后,考核其实还没结束,三年之内,如果不能晋升到练气期,同样要搬离“集心苑舍”。但还是可以继续留在太一门,只是不能在山上修炼。” 闻人玉的话有些婉转,如果作为太一门弟子,却不能在灵气浓郁的山上修炼,而是要搬到山下居住,基本上可以说是被宗门给放弃了。 “其实这话,本不该那么快跟你们说的,但已经开了个头了,我就继续说下去吧!只有修为达到练气期,成为内门弟子之后。才能真正被视为太一门的弟子,修炼到真正的太一门功法。就像我现在所修炼的《三阳三昧丙丁炼火诀》那样,是本门的五部镇派法诀之一,修炼到最后,是可以突破元神期境界,证得在世真仙之位的。”闻人玉越说越激动,脸上的表情也愈发的自豪。好像自己日后修炼到真仙境界,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那是不是,只有修为达到练气期,才能够像师兄那样御剑飞行?”李卫真的眼神中也很是期待。 “你倒是理解得很快,要想御剑飞行,修为最起码得达到练气期的境界。不然就算给你一把飞剑,也教会了你御剑术,你体内的灵力也不足以支持完成这件事。除非……”闻人玉卖了个关子。 “除非什么?”李卫真果然上钩了,追问道。 “除非你手上的是一把神剑,如果你有一把认你为主的神剑,就算是现在的你,也能够御剑而行。不过这样的好事你就不用想了,整个天南境都没有一把出世的神剑呢!”诡计得逞之后,闻人玉不禁哈哈大笑道。 “这样啊!”李卫真意识到对方是在开玩笑,自己也咧了咧嘴,笑了几声,并未在意。 “好了,说回正事。等到了午时三刻,会有一场迎新大会,在烈武坛举行,到时我会带你们过去。”闻人玉收起了笑脸。 “迎新大会?”李卫真道。 闻人玉点头说道:“是啊!每一届都会有,会有一些长老出席。给你们大概讲一下太一门的历史、玄门正道四字的意义、一些门规、发些小册子什么的,就只管听就好了。当然啦!不会只有你们两个新人,因为还有其他的师兄师姐前往各地举办仙缘大会,他们都会在今天回来。所以,“集心苑舍”这边,在一段时间内又会热闹起来了。” 很快,闻人玉又摇了摇头,苦笑道:“不过,我想……在所有回来的队伍当中,我们这一支,应该是人数最少的了。” 李卫真低头不语,而他身旁的聂耿,在方才还可以说是平静。现如今,脸色顿时惨白,显然是又回想起之前,发生在锁云关内,无比血腥残忍的一幕了。 “你们也不要想太多了,就当做是提前经历一次考验吧!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希望你们在经历过这一场同生共死的劫难过后,可以在日后相互扶持。怎么说,你们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就更是难得的缘分了。”闻人玉替两人开解道。 “好的。”李卫真答应得很爽快。 “哦……”聂耿却有些犹豫不定、 闻人玉把两人的表现看在眼里,心里已经有了两份答案,但也没有继续多说。毕竟日后的修行,还得靠个人努力。许多事情,强求不得。 “好了,还有些时间,我先带你们去别的地方转转吧!” 第二章 只谈交易 坐落在望月峰上的太一门宗主大殿,是整个月轮山中,所处位置第二高的建筑。因为在它之上,还有屹立在望月峰之巅的三清殿。 天下玄门教派,大多都奉: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为玄门正统的三位至高神。三清的地位如此之崇高,这用作供奉的神殿,自然也必须是高高在上了。 常言道,沧海桑田。这山势地脉也不总是一成不变的,有些灵气浓郁的山峰,就会每隔十年八载都往上拔高一些。可能是两、三尺,也可能是七、八丈,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传闻中,有个宗门就很倒霉,在一次突如其来的山摇地动过后,原先的次峰竟然比主峰都要高了。而且,那座突然升高的次峰上,还建有供奉开山祖师以及历代掌门的祖师殿。 这可就为难了,这贸然拆掉也不是,如果不拆就更不是。 在事情还没有得出解决方案的时候,这件事被一些有心人给知道了,立马被宣扬开来,说这个宗门心怀异端,想要凌驾三清,辱没玄门。邻近的宗门也纷纷说要联合起来,惩戒其亵渎三清之罪。 幸好一名路过的玄门宗师,为人十分公正,知道这是无妄之祸。便施展起大神通,在不影响整体格局的情况下,将那一整座山峰的高度硬是又给它降低了百余丈,才化解了这场纷争。 自此之后,许多宗门在建筑位置上的选择就更为避讳了,除三清殿以外的建筑,宁可建在山腰,也不愿冒险建在别处的山巅。毕竟要把一座山峰给削去一截,并不是什么难事。总好过毁掉一栋历史悠久的重要建筑,从而影响到宗门的气运。 不过这种为了几栋建筑而委屈求存的事,通常只发生在小宗门,像那些名门大派,能够移山填海的大能者不止一二,自然就不用担心哪座山会突然长高的事了。又好比那青莲剑宗,做法就极为霸道,直接就以无上道法将整座山峰给升起万丈,悬浮在九天云海之中。任它地上的山岳如何增长,也绝不可能高过那蜀山金顶。 言归正传,远道而来的钟离华,终于在宗门大殿之上,见到了他重返天南境之后,首要想要拜会的玄门掌教。 太一门所处的月轮山,与紫霄宗所处的扬州,并不邻近。所以一路上,钟离华途径过不少的天南境宗门,但都没有前往拜会,只是一心赶往月轮山。毕竟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年了。 当钟离华迈步进入宗主大殿之后,一眼望向那掌门之位上,看到那端坐着的,正是昔日的师伯,如今的太一门掌门燕青衣之时。连忙大步流星的走上前,单膝下跪行礼道:“在下紫霄宗特使钟离华,奉宗门旨意,特意前来拜会燕掌门。” 这一刻,心情激动的钟离华,其实是很想对那人称呼一声“燕师伯”的,但回想起先前遇见芮鸿畅的那一幕,他还是选择压抑住了这股冲动。 “快快请起!来人,给特使上座!” 一把稚嫩的童声,在大殿之上回荡。一位衣着庄重的孩童,自掌门大座上站起身来,伸出如精美玉器般的小手,对身旁的近身亲信示意搬来一张椅子,供钟离华上座。 这位看上去只有八、九岁年纪的稚童,便是太一门的一宗之主,春羡真人-燕青衣。当然,如今的他,或许被称呼为春羡童子会更为合适。 燕青衣如今这样,和他所修炼的功法《长生六道轮回经》有着因果关系,这门功法很特殊,修炼到练气期之后,每个大境界都会经历一遍新生、沉沦与轮回。一般的功法不断修炼,自身能力必然也不断提升,但这门功法就很诡异,它会使修炼者一次性得到极大的提升,然后就不断的衰退,甚至功力退减为凡人,直到突破一个生死瓶颈之后,才会得到比以往都要强大数倍的力量。 所以,修炼这门功法的人,是不能以寻常的修为境界去衡量实力的。像是如今的燕青衣,他目前的修为境界只是金丹中期,但他所拥有的灵力,却比许多金丹期大圆满境界的修士都要强大。因为如今的他,正正就处于这门功法的新生阶段,假设他继续修炼到金丹期大圆满的境界,就反而进入了所修炼功法的轮回阶段,自身的实力反而是最弱的,甚至都比不上金丹初期的修士。 但这和燕青衣如今这副孩童身躯又有什么关联呢?因为这门功法在修炼者达到金丹期的新生阶段之后,就能领悟一项名为“易胎化形”的神通,不仅能够重塑身形外貌,甚至还能够提升自身的根骨潜能。 提升根骨潜能的好处是极大的,它可以使得道体变得更强大,不容易在战斗中受伤,甚至对于抵御天劫都很有帮助。 但这样堪称逆天改命的神通,只能施展一次,而且需要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相当于常人的十月怀胎。 当年,燕青衣闭关施展这门神通的时候,很不幸的出现了一些差错,自此便导致了如今这副模样。虽然他的根骨潜能依旧得到了提升,但这副身形外貌,却是永远定格了,如同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孩。 如果说,修行之人,不应该思想拘束在皮囊之上,倒也没错。但燕青衣毕竟身为一宗之主,这副身形和他所处的地位很不般配。 尤其是,如果燕青衣还是一个拥有极度自尊心的人,他就会更加介意自己如今的状况。 大殿之上,钟离华虽然起身,但却并未上座。 而燕青衣也没有对这位昔日的师侄过分的热情与客气,很快的就又坐回到他的掌门之位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钟离华。换做是别的天南境宗门之主,恐怕早就放下身段,卑躬屈膝的向这位如今在紫霄宗如日中天的年轻修士,卖力讨好了。 “上宗早前在越东境,广发紫霄屠魔令一事,本座也有所耳闻。想来若是战事吃紧,这天南境早晚也会来人,只是没想到,来的会是你。”燕青衣虽是操着一口稚嫩的声线,但语气仍旧还算老成。 “为了能够得到这个机会,在下也付出了很多,但愿此番能够不负所愿。”钟离华坦然道。 “这确实是个肥差啊!这天南境的玄门百家,谁不想和上宗搭上关系?这所谓的紫霄屠魔令,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师出有名罢了。就算没有它,以上宗的影响力,恐怕也是一呼百应吧!”燕青衣这番话,可谓是实打实的明褒暗贬。 “燕掌门,您过誉了。敝派只是想凝聚玄门正道的力量,打压东海魔门的嚣张气焰罢了!只是不知道,阁下是否愿意为玄门正道出一份力量?”钟离华笑了笑,假装没有听出对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你想让我也参战?”燕青衣也开始装糊涂了。 “若是以春羡真人的鼎鼎大名,能够替天南境的玄门百家做个表率,必然能够凝聚人心。相信在下接下来的行程,也会轻松许多,敝派也会由衷的感激阁下的义举的。”钟离华这番并非只是恭维,而是真心话。 毕竟如今的太一门,能够拿得上台面的战斗力也就仅剩燕青衣了,如果他都愿意参战,那么其他的宗门也就没有借口敷衍了,至少也要拿出相应的战力。 “特使这番话,才是过誉了吧!本座实在担当不起啊!众所周知,我太一门如今已经没落了。常言道,独木难支。如果阁下连我这根顶梁柱都要抽走,我这太一门要是垮了,你让我如何去面对本门历代先祖?”如果装糊涂不行,燕青衣也只好卖弄苦情了。 “燕掌门多虑了,但凭在下与太一门的渊源,就绝不会坐视天南境任何一家宗门对太一门趁虚而入。”钟离华豪气干云的说道。 “凭你?凭你什么样的身份,可以担保我太一门无后顾之忧?”燕青衣冷笑道。 “就凭我是前任太一门掌教,夏慕真君的唯一传人!” 钟离华猛然在大殿之上爆发出庞大的灵力,一条怒海狂龙的虚影在其身后猛然乍现,怒涛龙吟之声顿时响彻大殿。 “太和十六洞天?没想到你还在修炼这门功法,而且还能修炼到这般境界。让我差点以为孟师弟,又活过来了呢!”惊讶过后,燕青衣又是一声冷笑。 《太和十六洞天》是太一门五部镇派法诀之一,这门功法是出名的易学难精,入门容易但越往后修炼就越艰难。需要突破的瓶颈极其多,对于天赋要求很高。近百年来,修炼这门功法的最出色者便是孟长夜了。但如今的钟离华,却隐隐有青出于蓝的姿态。 “先师传承,不敢轻易舍弃,必当日夜勤加修炼,方能不负师恩。”钟离华昂首答道。 “不要再和我提起你那个死鬼师父,如果不是他,太一门就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而我呢?我背负着这副身躯,背负着太一门,十年了,你知道我每一天都是怎么渡过的吗?”燕青衣突然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指着钟离华凛声暴喝道。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钟离华哑然失声。 其实,从当年被用作交易送走的那一刻,钟离华就知道,自己的这位师伯是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在了自己师父身上。连带的,也记恨上了他。但他却从未觉得太一门亏欠自己什么,他甚至庆幸自己有为太一门奉献的价值。 然而,十年过去了,燕青衣的这种看法竟然还没有改观。钟离华终于感觉有些心寒了,他的师父,为了太一门的复兴付出了生命,虽然最终没有换来好的结果,但也不应该被后人记恨啊! 看来,真的没有所谓的往日情分可言了。 “原来燕掌门,只是对在下有意见而已。那好,我们不谈交情。您先听一下,在下为贵派争取回来的条件吧!”钟离华的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微笑。 随后,钟离华手中多了个储物袋,从里面一样一样的掏出宝光流转的物件,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我们只谈交易。” 第三章 交易的条件 钟离华接连掏出十个晶莹通透的小玉瓶,每个小玉瓶里都装有一颗圆润的丹药,散发出若隐若现的灵光。 面对漂浮在眼前的一瓶瓶丹药,钟离华摊开双手,给大殿之上的众人介绍道:“这里有十颗“筑基丹”,皆由丹霞派炼丹大宗师所制,品质可谓是最上乘。寻常的筑基丹只能够增进筑基期修士的修为,加快修炼的速度。但是由丹霞派所出产的筑基丹,却是直接可以让一个身怀灵根的普通人,一跃成为练气期的修士。” 话音一落,大殿之上除燕青衣之外,其余的太一门人都不由的深吸一口气,神色讶异之余,也带着一丝怀疑。 这也难怪,太一门自从举派迁徙到了这月轮山中韬光养晦之后,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半个避世宗门了,自然就少了许多与玄门大派交流接触的机会。这些新培养起来的弟子,没有这方面的见识是很正常的事。 但燕青衣不一样,他成长在太一门仍旧抱有祖业萌荫的年代。许多年前,他和孟长夜都得到了前往丹霞派交流学习的机会,并各自寻获了一份机缘。 作为青州玄门之主的丹霞派,似乎也有着一份类似昆仑宫想要福泽天下玄门修士的胸襟,定期也会举办一些法会邀请各地宗门的箐英弟子参加。除了交流修炼上的心得之外,当中也不乏切磋比试,成绩优异者,便能得到相应的奖励。 燕青衣清楚的记得,这种与别不同的筑基丹,在当年的那一届比试当中,是位列一甲者,才能够得到的奖励之一。 因为这种出产自丹霞派炼丹师之手的筑基丹,会在炼制时额外加入一朵五色金莲,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天材地宝。普天之下,唯有丹霞山上的五龙池,才可以生长出这种灵物。也正因为这样,这种筑基丹的价值被番了百倍,而它的功效也还远不止方才钟离华说的那些。 “不仅如此,这种筑基丹还能够改善金丹期以下修士的修炼资质,无论是气感、根骨……还是其它的方方面面。虽然改善得不多,但足以帮助许多无法突破自身瓶颈的修士,打开一个缺口。”在燕青衣的思绪还沉浸在当年之时,钟离华继续补充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它的主要价值,也正是如此。” 燕青衣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因为当年比试的结果,能够跻身一甲者只有三人,除去两名丹霞派弟子外,就只有一名外宗弟子夺得了这份殊荣。那个人当然不是他,而是孟长夜。 这一刻,思绪穿梭过往的扉页,如同回梦,追忆起故人的身姿。 “阿青,这颗筑基丹你拿着。瓶颈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根本不存在的,所以吃了也是浪费。” “你……” “阿青,你不是哭了吧?” “胡……胡说,只是风太大,沙子进了眼。还有,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在外头要管我叫师兄。” “阿青,你说我们以后会一起把太一门发扬光大的吧?” “不知道,把你的手拿开,别挨着我。” 时间,最是宰割情感的利器,当记忆自沉睡中苏醒,活在当下的人,又是怎么样的心情? 另一边,眼看燕青衣迟迟没有再表态,钟离华不得不把话再说白一些:“如我所料,燕掌门是识宝之人。既然您也清楚这些筑基丹的价值,如果用这些丹药来换取阁下的出手相助。这场交易,应该也是有得谈的吧!” “如果这就是你用来交易的全部条件,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可以谈的了。”燕青衣冷哼道。 “这些当然不会是全部的报酬,只是敝派的一点诚意。待战事结束之后,相信敝派的宝库会为您而敞开。”钟离华抿嘴赔笑道。 “口头承诺毫无意义,就算你以天道起誓,我也是这么说。我要的是现在就能得到手的东西,而你现在给的这些,远远不够。”燕青衣明摆着是要坐地起价了。 “燕掌门,如今真不愧是一宗之主,胃口可真不小啊!我也就明说了吧!如果,我不是还顾念着和太一门的往日情分,而是与其它天南境宗门都一视同仁的话,这里只会有十分之一的量。所以我奉劝阁下一句,切勿再辜负了我对贵派的一番好意了。毕竟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先前遭受到的一连串轻辱,钟离华统统都忍受了,但他毕竟也是人,也是有极限的。 而一直在大殿一侧恭候的芮鸿畅,见此常见,也站了出来,对燕青衣说道:“掌门在上,恕在下直言,这件事,是否应该召集所有长老共同商讨一番?” 这并非是芮鸿畅一人的想法,也是大殿之上其余太一门人的心中所想。当他们知道这些筑基丹,对于他们的修行也是有极大帮助之时,眼神就已经炙热了许多。 然而,无论是钟离华的警告,还是芮鸿畅的相劝,燕青衣都没有要改变想法的意思:“无需商讨,我是掌门,我说了算。” “钟离华,你给我听着,你口口声声念着你师父,念着往日情分。你就应该好好回想一下,你师父当年是怎样把太一门一步步推向绝路的。你们都觉得,我现在的态度是一意孤行是吧?我可以告诉你们,当年孟长夜比我一意孤行百倍!”燕青衣再次爆发出怒火。 “燕青衣,你不要太过分了!”钟离华也终于不再忍让了。 在场的气氛瞬间被点燃,是两大高手针锋的相对,两股磅礴的气势猛然相撞,如同虎啸龙吟之威。随之而来的是让其余众人感到窒息的压迫感,如同被酷刑所煎熬。 “除了芮长老之外,其余所有人,不得留在望月峰。” 紧张的对峙并未持续许久,燕青衣沉淀下气息,把谈话带入了秘密。 待大殿冷清了下来之后,燕青衣才逐渐回升起那股摄人心魄的气势:“我过分?当年我不止一次告诫过你师父,凡事要以大局为重,个人感情为轻。结果你师父倒好,趁我闭关之际,跑去青羽门,当着玄门百家来宾的面,公然抢夺别的道侣?他的眼里,还有太一门吗?” 钟离华铁青着脸,却说不出一句话,他知道,对方说的都是事实。 “这就是你的好师父,我的好师弟。如果他不是上一任的太一门掌教,我今天就算捣了他的坟,我都不过分。因为这一切,都是他欠我的!” 燕青衣越说越激动,稚嫩的小脸涨得通红,胸膛不断的起伏。以他的这般修为,却如同凡人姿态,足以见得是真的生气了。 “师父他确实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所以你们当初把我送走的时候,我没有一句怨言。时至今日,我仍然想要报答太一门对我的恩情。我甚至没有一天不去想,在我有能力的时候,要代替师父,为太一门做些事。” “其实除了这十瓶筑基丹,我原本还有一样更重要的东西想给你们。我之所以在刚才没有拿出来,是因为你们的这种态度,和我一直期望看到的,实在相差甚远。可能……可能根本就是我一厢情愿吧!”钟离华似乎也被某种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给带动了,他的语气竟渐渐变得有些哽咽。 “那你就死心吧!不管你做什么,你永远都不可能补偿得了,你师父对太一门所造成的伤害。”燕青衣咬牙切齿的说道。 “或许吧!但既然都已经带来了,我也不想辜负自己昔日许下的诺言。” 钟离华把满腔的苦水黯然吞下,在储物袋中又取出了一个玉瓶,冷然道:“这个瓶子里装的是萃取过的地母灵液精华,有了它,相信太一门日后就可以成就一位拥有上品金丹的高手了。” 地母灵液,产自合欢岛上的毒龙潭,乃东海第一魔门,合欢派独有的天材地宝。这种天地灵物,只需直接服用就能达到扩充气海的功效,使得服用者体内能够调动的灵力得到永久的提升。尤其是对即将冲击金丹期的修士而言,灵力的充盈与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人成功晋升金丹期后,体内金丹的品质。 和灵根一样,金丹的品质也被分为了一至九品,若能成就上品金丹,日后突破到元神期境界,便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地母灵液不仅可以直接服用,更是好几种珍贵丹药的重要材料,既有增进修为的,也有延年益寿的。普通的地母灵液尚且如此珍贵,更何况是这种经过萃取的,因为往往一斤地母灵液,才能够萃取出三、五滴精华。如今这里满满一小瓶,恐怕是耗费了不下百斤的地母灵液。 难怪钟离华可以断言,有了这一瓶地母灵液精华,太一门在不久的将来,便会出现一名拥有上品金丹的高手了。毕竟就算是资质平庸之人,有了这等极其珍贵的天材地宝相助,也该一步登天了吧! 何况,如今的太一门还没有真正没落到,找不出一、两位有潜质的人才吧! 而如今钟离华身边,正正就有那么一位。 如果刚刚的筑基丹只是让芮鸿畅有些心动的话,那么这瓶地母灵液精华,就可以说是梦寐以求了。一直以来,芮鸿畅迟迟不敢冲击金丹期,就是怕自己无法结成上品金丹,日后仙途无望。而如今,这个最好的机会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如果这也是交易的条件之一,那么这一刻,芮鸿畅突然有一种向燕青衣跪下,恳请对方答应下来的冲动。 第四章 达成交易 “好,很好!也只有这样的大手笔,才配得上贵宗门“玄门财神”的美誉嘛!”如果说,先前还是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那么现如今,便是燕青衣的开怀大笑。 随后,燕青衣一抬手,一道清风骤然卷起,便把所有的宝物都纳入了囊中。 “有这么好的东西,如果你早点拿出来的话,咱俩就无需为了一个死人动气了嘛!”燕青衣继续放声大笑道:“这紫霄屠魔令,本座在此接下了!” “你……我希望阁下作为玄门宗师,可以积点口德。” 此刻,钟离华并没有因为对方终于答应参战,自己也算完成了一项任务,而感到高兴。因为,对方仅仅就是在得到了这件珍贵的宝物之后,态度就转变得如此之快,相当于无形之中,又狠狠地践踏了他的信念一遍。 像钟离华这种极重感情的人,如果你完完全全只是和他谈利益交换的话,他就会认为你是在羞辱他。 “而且,我还要提醒阁下一句。这瓶地母灵液精华,并非出自敝派的宝库珍藏。而是我这一个多月来,在东海战场上,斩杀了过百名合欢派修士得来的。”钟离华的这番话,包涵了浓重的警告之意。 “那这玩意烫手啊!”燕青衣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合欢派那边可能奈何不了钟离华,但如果走漏了风声,被他们得知这瓶血债累累的地母灵液精华,辗转落入了太一门的手里。只要派一两个金丹期高手偷偷跨境,来到这月轮山中,到时候燕青衣又已经前往东海参战,没有坐镇此处的话。 这后果,恐怕难以设想啊! 眼看燕青衣有所犹豫,生怕没能留下这份天大机缘的芮鸿畅,连忙说道:“如今这殿上只有三人,如果掌门不说,特使不说,我也自然不会说,那便是天知地知。这风声,又如何能透出去呢?” “是啊!芮长老所言甚是,如果我不说,谁会知道呢?”钟离华的这句话看似莫名其妙,实则寓意深藏。 “难怪特使刚才没有直接拿出来呢!如此珍贵的宝物,确实不应该让太多人知道。”燕青衣冷笑一声,假装没有听懂那话里头的另一层意思。 芮鸿畅知晓燕青衣也是有意要留下这件宝物了,连忙欣喜的附和道:“不愧是上宗特使,果然考虑周到啊!” “既然燕掌门也答应接下这紫霄屠魔令了,那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我还有其它的宗门要前去拜会,本应不便久留。但总归是一场来到,我想到师父的坟前上炷香,了却这多年来的一桩心愿。这小小的要求,燕掌门应该不会拒绝的吧?”钟离华看似请求的口吻中,却没有掺杂着丝毫的客气。 “君子有成人之美,这等小事我又怎么会不应允呢?何况,特使明明知道,那不过是一座用来装装样子的衣冠冢,也还是要前去悼念一番。如此之重情,本座就更没有理由拒绝了。”燕青衣嗤笑道。 “芮长老,还不赶紧带特使前往浩园走一趟?” “属下领命!” “那在下就先行告辞了。”钟离华早就没有在此处多待片刻的心情了,连抬手作揖的虚情假意都懒得去做,转身便走。 “慢走不送了!” 话说,这望月峰上,前尘纠纷,恩怨不明;而望月峰下,却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哎......你们看,又回来了一批人。哎呦喂,那两个走在中间的小姑娘长得真是水灵。这身材,要是再过两年,不得了啊!” 高楼之上,闻人玉半个身子趴在栏杆之上,望着远处山门牌坊外的一队人马,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嘴里不时发出“啧啧啧……”的声响。 “闻师兄,我们不是还有别的地方要去吗?”李卫真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疑声道。 闻人玉仍旧望着远处,目不转睛的摆了摆手,没好气的说道:“着什么急啊?这太一门有这么多可以去的地方,以你们的脚力,一天之内也去不完啊!” “哦!”李卫真低声应了一句,没有再说话。 好不容易等到那拨人终于散去之后,闻人玉方才伸了个懒腰,转身对李卫真说道:“你还年轻,可能对男女之情还没有什么感觉。其实,包括我们太一门在内的许多宗门,都是没有明令禁制男女私情的,只要合乎礼数就可以了。因为男女修士一同双修的话,是可以进入到某种阴阳调和的玄妙境界的,对双方的修行都大有益处。” “哦!”李卫真听得是一脸茫然。 “哦,你个头啊!算了,你连修行的边都还没搭上,和你说这些也是白搭。” “跟上来,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 一行三人,辗转来到一处名为“五号浴堂”的地方。 还未入内,闻人玉便对两人说道:“像这样的公共浴堂,一共建有十二处。专供外门弟子以及像你们这样的记名弟子,平日里洁身沐浴之用。从一号到七号的浴堂,为男弟子所用,八号到十二号,则为女弟子所用。这是因为太一门历来都是阳盛阴衰,当然了,很多宗门也都是这样。” “千万别说我没提醒,要是误闯了女子浴堂,轻则一顿打骂,重则可是要被赶下山的。”说罢,闻人玉便领着两人进了里头。 公共浴堂这种地方,李卫真隐约有些印象,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住在城里之时,他父亲也有带他去过。倒是一旁的聂家少爷,是头一次真正将要接触到。 进了里屋,闻人玉便指导两人该先去哪里领取浴巾,以及冲身用的小木盆,而浴巾则是一大一小,共两条。然后,又带他们找到存放衣物的地方,便开始各自褪去身上衣物,前往泡澡沐浴的汤池。 按照闻人玉的指示,李卫真很快就褪去了身上的衣物,毕竟他这种在山里长大的小孩,常常都是一帮同龄的半大屁孩,光脱脱跳进河里摸鱼取乐的。所以早就习以为常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害羞的。 反倒是那聂耿,低头不语,迟迟没有宽衣解带。他以前可没有和人共浴过的经历,何况这还是两个男人。 “愣着干什么?赶紧的啊!”闻人玉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迫于无奈,聂耿只能服从了,当他把所有的衣物都褪去后,便连忙又用浴巾把自己裹了起来。 之后三人又各自忙活了好一会之后,便皆泡入了汤池之中。 在热水中顿时感觉身心舒畅的李卫真,一脸惬意的对闻人玉说道:“闻师兄,在此之前我是如何也设想不到,原来这仙门当中,竟然也和凡间有着那么多的相似之处。” 闻人玉微笑坦然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我们和真正的仙人比起来,其实还有着很长远的差距。但随着修为境界的增长,渐渐的便也就能够脱离这些凡尘俗物了。像是到了我这个境界,虽然仍旧需要吃喝,但却已经无需行那拉撒的秽事了。要是再往后,便是连吃喝都不需要了。” “原来如此。”对于闻人玉的话,李卫真深信不疑。 “再好比说你们,要成为能够自由调动灵力的筑基期修士,也得是三个月后的事。三个月不洗澡,最多也就是臭气熏天,但死不了人。可是如果三五天不给你们饭吃,怕是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还修炼个毛啊?”闻人玉朗声大笑道。 突然,闻人玉好似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脸坏笑的说道:“哦对了,又是时候提前给你们一个心理准备了。像这个澡堂的话,你们作为新弟子,可能会时常被安排过来负责清洁工作的。” “啊?” 这一次,李卫真和聂耿倒是非常有默契的一同惊呼道。 “哎,你们不要这个样子好吧!修行大道之上,千难万难,如果这点小事你们都做不到的话,那你们还是趁早下山吧!”闻人玉没好气的说道。 听闻人玉这么一说,李卫真心想,这倒也是,人家那么大一个仙门,总不会养一批闲人。自己孤身一人,就算在山下也是要找营生的。在这里如果有吃有穿,还能学到本事的话,干点活怎么说都是应该的。这样一想,就也没再往心里去。 不过聂耿的脸却变得煞白,明明是泡在热水之中,他的手脚却感觉冰凉起来。生活水平方面跟不上也就罢了,竟然还有一堆脏活要干?这到底是修的什么仙啊? 其实作为过来人的闻人玉,方才的那番话,是有着不可言说的无奈。若是生活在大门派,即使是外门弟子也无需做这种杂事。但太一门如今是小门派,门下弟子自然便需要抽出一部分修炼的时间,去做一些其它的事情了。 即使是身为内门弟子的闻人玉,有时也不得不在药庐中当值,担任一些炼制丹药,或是替外出历练归来的同门疗伤之类的工作。当然,这种付出还是能够得到一定的回报的。而且,比起类似守山门那样的工作,要舒服和体面一些。 随后,在浴堂中,又前后花费了大概半个时辰的时间,估摸着前往烈武坛所需的脚程后。闻人玉才终于又领着二人,真正要动身前去参加即将召开的新人大会。 第五章 登仙路 若要前往烈武坛,就要继续往山上走,当中有蜿蜒的山路,险峻的栈道,更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陡坡。 若是细细丈量的话,从李卫真他们现今所处的五号浴堂出发,在到达烈武坛之后,当中的路程竟长达十七、八里地。而且上山的路可不比走平地,越是往高处走,所需要耗费的气力就更多。 以普通年轻小伙的脚力,在平坦的道路上,一个时辰大概能走个二十里地。但如果是走山路,而且是不断往上走的话,能走上十七里地就已经算是比较快的了。 然而,留给三人的时间已经不足一个时辰了,正确的说,是留给李卫真与聂耿二人的时间不多了。 在离开浴堂之后,一路上,闻人玉不时的对身后的二人喊道:“走快一点,必须再快一点,不然赶不及了。” 两人心中都无比的纳闷,早知如此,为何刚才又把时间都耗费在泡澡上面呢? 现在这一路上急急忙忙的,连口气都没时间喘,何必呢? 刚刚才洗得干干净净的身子,现在又是汗流浃背的,这不是闹吗? 有道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月轮山是一座丘壑纵横、峰峦起伏的大山。先前来的时候,因为是腾云驾雾而来,从高处往下望去,体会并未深切。 而现如今,当李卫真行走在两旁皆是参天古木的山道之上时,方才感觉到自身如同是被山势所包围那样。所幸这一路走来,都是前人缚木架石,以人工铺造而成的道路,只要顺着道路以及沿途的指示走就行了。不然的话,连分出个东南西北都甚为艰难。 若是以为那烈武坛是建在更高处,就一直往上走就行了。其实不然,一路上,李卫真发现自己走过几处向上的缓坡之后,不一会儿,竟然又开始往下坡走了。只因为这些都是山势交会之处,若是一味的往上走,最终便去到别的山峰之上了。 虽然李卫真以前生活的地方也有很多的山,但那些山都只是小山,山势的结构是绝对没有这般高高低低的复杂的。更不会想到,原来在两处险峰之间的细小间隙中,还能悬架出一条栈道,供人前行。 如果说先前走过的路,都不过是在原有的山路上铺上石板,让人更好走一些。那么,如今这条悬崖峭壁上的栈道,就可以说是在原本已经前行无路的情况下,硬是开创出一条光明大道。 无形之中,李卫真好似在这一趟路程里,隐约体会出了一丝对于修行之道的感悟。 走了约半个时辰,李卫真和聂耿二人,几乎是使上了吃奶的劲,才勉强不被走在前头的闻人玉落下太远。终于从山的南面走到了东面,在一处地势稍微平坦的地方,得以叉腰喘息一会。 往日的李卫真时常跟随村里的猎户上山打猎,也不时伴随他父亲进山采矿,体力在同龄人之中可以算是极好的了,可现如今也几乎是筋疲力尽了。 反倒是那聂耿,一身的状态看上去好像还要好一些,虽然也是气喘吁吁,但呼吸却没有李卫真那么急促。想来是那聂家对于族中子弟的培养较为注重,这聂耿应该是打小学过些世俗里的武艺,懂得一些粗浅的吐纳之术。 “只要过了这望云坡上的阎王梯,之后便是烈武坛了。先前你们都表现不错,所以现在留给你们的,还有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我先上去等你们了,不要让我失望哦!” 说罢,闻人玉便迈着轻松的步伐,继续踩着石阶而上。 闻人玉自然是说得轻巧,可是对于此刻已是筋疲力尽的两名普通人而言,眼前的这条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到头的天梯,心里头的唯一想法,只能是绝望。 “对了,给你们提个醒,这条阎王梯长约五里,有一千四百三十七石级,十五处转折。素有,“阎王梯,登仙路”的说法。如果你们还不赶紧跟上的话,是一定来不及的哦!”不一会的功夫,闻人玉已经站在了一百多级的石阶上,对仍旧还在喘息的二人挥手大喊道。 “一千四百多级?我的天啊!”李卫真终于晓得,为何这条石梯会被冠以阎王之名了,这哪里是往天上走啊?分明是往地府里去吧! 但毕竟已经来到最后一关了,如果放弃的话,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李卫真只能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他可以做到的,便开始继续往前走。 在李卫真已经领先了三十来级之后,聂耿也硬着头皮继续跟上了,并在大约走了三百余级的时候,成功赶超了前者。 之后,聂耿一直是走在前头的,并渐渐拉开了和李卫真的距离。 聂耿懂得呼吸吐纳的法门,知道怎么去合理运用自己的体力,能以更少的力气,去走同样的路程。 而李卫真在先前的路上,几乎每一步都是不遗余力的,虽然跟上了大伙的步伐,但可以说是笨方法。现在的他,还能够继续前行,完全就是在依靠自身的意志力。 大概走了约一千级石阶,李卫真已经开始意识模糊、耳目不清了,脑袋不时的传来阵阵剧痛。这是因为在高山之上,空气稀薄,普通人的身体一时之间承受不了,即使静止不动,也会有胸闷心悸的现象出现。如今在剧烈运动之下,身体所呈现出的反映,就更为严重了。 “李卫真,你怎么可以放弃,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有什么资格放弃?” 在身体和意志都即将崩溃的时候,李卫真的脑海中好像有一把声音在不断警醒着他,拉着他继续往前迈步。 “是啊!我怎么可以现在就认输,已经是两次死里逃生的人了,阎王爷恐怕早就不收我了吧!况且,我还要证明给莫前辈看,终有一日,我要站在他能够看得见的地方。” 即将消散的意志,再一次的死灰复燃。即使身体已经死去了,纵然如同行尸走肉,那又如何?只要灵魂还活着,就能够带来前行的力量。 往后,大概又走了两百多级,李卫真猛然发现,前方的石阶上不再只是云和雾,走在这上面的也不再只是自己一人。渐渐的,他发现了许多和自己相似的身影,看来那些便是先前早他一步出发的其他新入门弟子了。 见此场景,李卫真的身体里便又再次涌入了一股新的力量。他不知道自己之前落后了别人多少,但现在,他赶上来了。原来只要不懈努力,是真的可以奋起直追的。这样,他就更没有要放弃的理由了。 到了将近最后的一百多级,落后在李卫真身后的已经有十余人了,而这条令人生畏的漫长天梯,也被看到了尽头。 也是在这最后的关头,李卫真竟又看到了原本和他一同前行的聂耿。 此时的聂耿,就单膝跪在了距离李卫真只有几步路的石阶之上,应该是已经到了极限了。纵然他自身有着一些基础,但是毕竟还是肉体凡身。李卫真身上会出现的状况,他自然也会有;但李卫真拥有的意志力,他却未必会有。 如今的结果,已经是很明显了。这最后的一百余级石阶,聂耿很有可能是无法在限定的时间内走完了。 随后,原本已经是和聂耿擦身而过的李卫真,最终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又倒退下两级。伸出了一只手,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你…….还好吧?需要……帮忙吗?” “本少爷,才不需要你的施舍。” 聂耿毫不客气的挡开了李卫真的手,然而当他想要努力站起了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双腿如同石头般僵硬,怎么样也使不出气力站起了。又或许他本来已经没有力气了,只能是心里头想着使劲罢了。 “所以,你就宁愿在这里丢人现眼?” “你说什么?” 聂耿顿时是感到气不打一处来,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身体也得以动弹了一些。 愤怒,有时候也是一种精神力量。 “就差一点了,可是你偏偏就过不去,不丢人吗?如果这是一项考验,那么你很有可能会因此而出局。才离家半日,就被人赶下山。你觉得聂老爷会怎么想?” 李卫真小时候毕竟是在城里生活过的,接触到的一些家里条件比较好的同龄人,多少都有些少爷脾气。何况,眼前这位还是货真价实的大少爷。他知道对方肯定是不会看得起自己,好言好语,人家未必领情。所以,这个时候如果言语相激,效果可能反倒要好一些。 “算了,希望你不会后悔吧!”李卫真转身便要离去。 “等一下…….” “你叫谁?”李卫真假装出一副态度冷漠的样子。 “李卫真,你有种!这一次,算我欠你的。” 纵然怒火横眉,但考虑到后果,聂耿还是不得不主动的向李卫真伸出了手,希望对方能够拉他一把。 “你最好真的想过要还才好!” 李卫真奋力的将其一把拉起,随后两人,一人凭借着顽强不服输的精神,另一人怀着被自认被羞辱的愤恨,一点一点的继续往前迈步。 到了最后的几步石阶,聂耿还是几乎差点跪倒在地,幸得身旁的李卫真及时的又搀扶了他一把。 最终,两人几乎是同时登上了最后的石阶,看到了顿入眼眸的宽敞地貌,云雾缭绕,仿似仙境。 第六章 坚持或是放弃 烈武坛建在望云坡之上,此处亦是通往宗主大殿的必经之路,距离望月峰之巅尚要步行十六里之远。 烈武坛的整体构造,与大部分的宗门祭坛相似。四方之中,又包含乾坤合一之数。 一整片廓然之地上,皆铺上了亮黑色且带有天然花纹的石板,一眼望去就是给人一种厚重感。在最方正的四个角落上,皆竖起了一把高达十丈的巨大石剑。而在最中央,则筑起了一座圆形的灰白祭台。 整个庞大祭台的正中央,竖起了一座高大的神像,神像双手握着巨剑,剑身直插入地,十分庄严肃穆。 在李卫真的心神,被远处宏伟壮观的祭坛建筑所震撼了好一会儿之后,目光稍稍拉近些,方才看到那站立于五丈外的闻人玉。 闻人玉的身旁有一处两丈高的铁碑,若无那四把巨剑以及高大神像做参照,那这座铁碑也可以说是高大巍峨了。但若是一对比,就只会显得普通平常,这也是李卫真方才没有首先看到它的原因。 铁碑之上,“烈武坛”三个大字赫然篆刻在列。而在左下角,却又添了几行小字。李卫真定睛一看,原来又是一首诗词。 三罡九烈,武动四海八荒;天路登云,种得无涯仙志。 剑掀惊澜,昂首道心无暇;咏怀骋岭,但求千古空明。 单单是看前半段,李卫真已然是懵懵懂懂,而后半段,就更是不知解作何意了。就好比那“骋岭”的“骋”字,他连读都不会读,就更别说去理解了,便只好跳过。但到了“空明”二字,虽然看似简单,但也不知这当中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此时,李卫真不由的在心中泛起了一丝愁绪。主要是因为对自己的学问感到了惭愧,他只是在小的时候读过几年书,很多字他就算会读,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即使是这样,以往在风茅村,李卫真也是村子里最有学问的那个人了。要知道,他搬去风茅村的时候,还只是个小孩而已。 也正因为同龄人当中,几乎就没有几个识字的。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李卫真还一时兴起的教起身边的屁孩们开始识字。他带去的那几本书,都快要被翻烂了。后来村里的大人们也跟着学,甚至还把他称为“小先生”。 不过这段风光的日子,只持续了半个月。因为村里的大部分人都认为,读书是没有什么用的。渐渐的,李卫真也认同了这种想法,后来即使再去到城里,路过书斋,最多也只是买上一两本带插画的神怪志异,打发下无聊的光阴。 可到了现如今,李卫真方才醒悟,何为“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一路走来,不时都能见到镌刻在门庭石碑上的诗词歌赋。看来即使是在这山中修道,依旧是离不开“学问”二字。而这很有可能,就是他落后于别人的地方。 心中便不由的警醒自己,日后在读书识字方面,一定要加倍的努力了。 见二人还站在原地喘息,闻人玉便主动上前,目光赞许的说道:“很不错,虽然落后于人,但还是能够迎头赶上。最难能可贵的是,还能够做到相互扶持。这才是我太一门人,应有的样子。” 然而,这二人之所以一开始就落后别人一大截,这“罪魁祸首”却还得是归功于闻人玉。 当然,闻人玉也并不会在意这两人是怎么看自己的。打过招呼后,便让他们继续跟自己往里走。 圆形祭坛的周围,已经散落了大概有八、九十人,都是年轻的面孔。若是加上那些还在阎王梯苦苦攀登的人,人数便可达到百余人。 正当闻人玉领着二人往人堆里靠近的时候,却迎面而来一名衣着打扮和他相似的青年,表情讶异的说道:“闻师兄,你们这次就只带回了两名新人?不是吧?” 那人之后,还往阎王梯的方向,看了又看,确认是没别的人了。 一提起这事,闻人玉脸色就差了,没好气的说道:“唉,别提了。回来的路上遇见了瘟神,现在长孙山还在药庐里躺着呢!” “不是吧?这么严重?遇见谁了?”那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事回头还得跟掌门回报呢!所以现在还不方便说,晚些时候,再给你讲讲吧!” “那行,我们回头见。” 那人还真是说走就走,闻人玉也没有理会,领着身后二人就往人群后头里走,实在是没有脸面站在前面啊! 终于找着了一处相对不起眼的位置后,自远处便飞来了四道剑光,落在了圆坛之上。一共是三女一男,皆是各俱风采。 趁着还有些时间,闻人玉连忙对二人解释道:“这四位呢!就是太一门的五峰之主,日后你们有幸成为内门弟子的话,就会前往五峰之一,修炼相应的法术神通。换言之,他们中的一位,就会是日后传授你们内门功法的人。” “不是说五峰之主吗?怎么就只有四位在此?”李卫真不解道。 “那一位,你们已经见识过了。就是先前我们在锁云关见到的那位芮师叔,轮回峰之主,芮鸿畅。”闻人玉坦然道。 “那位袖口绣有火云纹的是:三阳峰之主-魏英红。” “那位袖口绣有浪花纹的是:太和峰之主-骆思灵。” “那位袖口绣有祥云月牙的是:葵花峰之主-傅月寒。” “那位袖口绣有七星连珠的是:北斗峰之主-展霁风。” 随后,闻人玉便把祭坛上的三女一男,各自介绍给二人认识。 “现在你们发现一件事情没有,五峰之主,有三人是女的。虽然太一门历来男多女少,但是女的从来就不好惹。所以,日后千万不要得罪女人!”闻人玉好似心有余悸的说道。 闻言,李卫真立马便回想起了隋文烟,便觉得闻人玉这话并无虚假。也似乎领悟到了,这仙门与俗世的不同之处。 在俗世里,能够给予女子的机会并不多,甚至是很不公平。而在仙门当中,似乎女子也能够有出头之日,成就一番事业。 紧接着,闻人玉又压低声线对二人说道:“其实吧!这种场合,芮师叔来也只是露个脸而已。这种大会,历来都是展师叔负责发言的。不是因为他嗓门大,而是因为他不仅是北斗峰之主,还负责掌管戒律。反正待会也是要给你们讲讲门规这些东西的,由他来说最合适不过了。” 说完这些,闻人玉又拉着二人后退了两步,继而神秘兮兮的说道:“展师叔和芮师叔,都很有可能接任下一任的掌门。展师叔为人急公好义,处事公正,所以才得以掌管戒律。而芮师叔因为和现今的掌门修炼的是同一门功法,所以交流密切,关系最好。” “不过……”闻人玉又卖了个关子,“除这二人之外,掌门座下的首席弟子,令狐天,也就是我们说的二师兄。他也很有可能接任掌门之位,只是目前在修为以及资历方面,还比不上前者。” 闻人玉的这张嘴,可还真是闲不住啊!在大庭广众之下,妄自议论宗门大事,那可是一个不轻的罪名。真不知道是说他胆子大呢?还是舌根长了! 好在这四周,也并不清静,除李卫真、聂耿二人外,谁也没闲工夫偷听闻人玉在嘀咕什么。 可也正是因为闻人玉的这次乱嚼舌根,在日后却给李卫真带来了一些麻烦事。 “好了,大家都静一静。时辰已到,请各位都站好了!” 祭坛之上,北斗峰之主-展霁风,宣布迎新大会即将召开。而下方的众人,也在几位内门弟子的指引下,各自排成序列,喧哗之声,乍然而止。 接下来的时间里,展霁风开始由太一门自太华山中开宗立府的辉煌过往开始说起,又讲到了烈武坛在太一门当中的寓意。而他身后的高大神像,正正就是太一门的开宗祖师。 起初的烈武坛,是没有安放祖师神像的,那是祖师爷飞升之后,后人才立起来的。包括那烈武坛铁碑上的诗词,也都是后来才添上的。 正当展霁风开始给一众新人讲述门规戒律之时,原先未能到场的芮鸿畅,如今却在祭坛之上落下了剑光。 只见芮鸿畅大步走到展霁风身边,递过一封密信。当后者看过信封上的内容之后,脸上顿时布满了惊疑。 “太一门从古自今,就没有在迎新大会上有过这样的做法,这样是有违先师祖训!”展霁风怒斥道。 “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以后没有。难道你想违抗掌门的意思?你别忘了,是谁赋予你在这里说话的权力。”芮鸿畅不甘示弱的冷哼道。 “下面的所有人,往后退出一丈。”没有理会展霁风的不满,芮鸿畅率先对众人说道。 当众人乖乖的听从指示去做之后,在突然空出的一片空地之上,骤然灵光一闪,一具具尸骸有序的排列而出。 在人群当中的李卫真,注视到眼前的这一幕之后,瞳孔猛然一缩。这些分明就是先前在锁云关中,遭遇不幸的太一门弟子以及和他一样的普通人。 “这是在做什么啊?”闻人玉的表情也拧作了一团。 这些仍旧淌着血水的尸体,死相不一,当中有被斩去手脚者,有身首分离者,一剑穿心者…… 最为恐怖的,莫过于身首分离者,那颗头颅还在地上滚动了几圈,原本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把站在前面的几位女孩,给当场吓得晕了过去。就算是男子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转身狂吐的人,也不止一二。 这些人当中,最冷静的就属李卫真和聂耿了,因为他们早就已经被震撼过了。 “你们听好了,这些人里面,有本门的优秀弟子,也有和你们一样,曾经有机会站在这里的普通人。但他们都死在了邪魔外道的手里,死不瞑目。” 芮鸿畅取代了展霁风在祭坛上的位置,语气严厉的说道:“他们的今日,也有可能是你们的明日。在修仙的道路上,从来都是血淋淋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更会是。在十年前,为太一门而牺牲的弟子,是今日的百倍。他们的牺牲,为太一门换来了今日的屹立不倒。” “把那些晕过去的人,都给弄醒。” 芮鸿畅的话才说了一半,台下能够听他说话的人,就连一半也不剩了。 突然,半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水球,随后轰然炸裂,把晕过去的人都给浇醒了,那些没晕的也都浑身打了个激灵。祭坛下,所有人都成了落汤鸡。 出手的人,是太和峰之主,骆思灵。 芮鸿畅,终于得以继续他的演讲:“我们修行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证得长生之道。但在此之前,必须先有“置诸死地而后生”的觉悟。尤其是在太一门,如果你们没有这个觉悟,那我在此代表本门,请你现在就离开。” “我最后再补充一句,坚持留下,你们也未必能够有所成就;但选择放弃,那么你们永远都不会有望成仙。” 第七章 请你留下 “方才芮长老的话所言不假,修仙一途向来遍布荆棘。不仅要面对魔道的爪牙,妖兽的利齿,甚至在打坐修炼中,都有走火入魔的风险。还有许许多多的磨难,都是你们现在难以想象的。” “如果现在选择离开的人,作为补偿,每人都可以得到一份强身健体的丹药,一道辟邪镇宅的护身灵符,还有一些金银黄白之物。这些东西不足以让你们下山之后,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但是至少能够无病无灾,平平凡凡的过日子。” 此刻,说话的人是展霁风,他的这些许诺,除了金银钱财之外,其余的都并非是那封密信上写有的。 诚然,这番话过后,让底下的人群又有了骚动,许多人都不由的开始权衡起利弊。 芮鸿畅转身望向展霁风,眼神十分毒辣,道:“展霁风,你这是什么意思?掌门可没有许诺过这些东西。” “既然掌门想考验他们的决心,那就干脆彻底一点吧!贪生怕死,见利忘义,鼠目寸光之辈,通通不能留下。天赋再好又怎么样?心术不正者,就不应该踏上修行之路,不然能力越大,日后祸害就更甚。至于多出来的那些补偿,我北斗峰愿意一力承担。”展霁风正气凛然的说道。 “你这么做,可是想先斩后奏?”芮鸿畅冷哼道。 “我觉得展师兄说得对,我三阳峰,也愿意承担一部分。”在两人对峙之时,三阳峰之主魏英红,公然站在了展霁风这边。 “其实又不是什么大事情,没必要因此而伤了同门之间的和气吧?”一旁的骆思灵似乎想要打个圆场。 “说句公道话,纵然事出突然,掌门也应该先和我们五峰之主商议一下吧!还是有人在背地里,做了些什么呢?”事实上,能够抓住事情重点的,还是葵花峰之主傅月寒。 “傅师妹,你就别再给大家心里添堵了,行不行?大家首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骆思灵没好气的说道。 “这是原则的问题。骆师姐,你的立场让我一直难以理解。” 祭坛下,是一片纷纷攘攘;祭坛上,似乎也要吵得不可开交。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这种场面,闻人玉也是第一次见。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这是聂耿第一次,主动跟李卫真说话。显然,此刻他的内心正在剧烈交战,而闻人玉又并未在他俩身边,所以才会向李卫真寻求意见。 “我是肯定会选择留下的,你呢?”李卫真毫不犹豫的说道。 “我……我不知道。”聂耿的话含糊不清。 “你怎么会不知道?还是……你害怕了?”李卫真的话,可谓是一语中的。 “你不害怕吗?死了那么多人,难道你可以无动于衷吗?他们有的还是我的朋友……” 难怪自锁云关之后,聂耿就表现得很奇怪。无论他以前是高傲冷峻也好,乖张暴戾也罢。只要他还是个人,在经历过这种死亡变故之后,就一定会有所改变。 然而,是变得更好,还是更坏,就要看他日后的造化了。 “当然会感到害怕,所以才更要选择留下。因为我们当时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杀死,自己也随时都可能会没命。这种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在此之前,我村子里的所有人,都被妖魔杀死了。这种事情我不想再有第三次,我希望自己可以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 或许是情绪下的煽动,李卫真无意间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你……”聂耿的眼中闪过一丝动容,稍纵即逝,随后便冷声道:“我和你不一样,你不过是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所以这是你唯一的出路。我离开这里,还可以回聂家,就算是做个凡人,还是可以活得比绝大部分人要好。” “那你刚才为什么还要我帮你,其实你也想过要坚持下去的吧?” 李卫真有些生气,并不是因为对方说他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因为这是事实。他气愤的是,大家付出了这么多,才来到这里。 “我之所以要来这太一门,是因为从小家里人就告诉我,只有成为剑仙,才是整个家族的出路。家族,你明白吗?虽然我就这么回到聂家,伯父他肯定不会给我好脸色看。但我出身自聂家长房一脉,是不变的事实,我还可以继承属于我的那份祖业。” 聂耿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权衡利弊之下,他似乎已经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就算在俗世里经商,生儿育女,过些平淡的日子。我也起码不用在这里受苦受累,还得担惊受怕。与其担心自己三个月之后还得被人赶下山,我倒不如现在潇洒离去,还可以少受些罪。” “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能够有家可回,有选择的权利。虽然,我真的很想请你留下。其实你所说的这些,你所说的家业,在我看来,这种不用付出就能得到的,更像是一种施舍。但如果你留下,你就有机会可以开创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李卫真把祝无心曾经对他说的那番话,转赠给了聂耿。这位善良的年轻人,尽了自己最后的一片好意。 让人意外的是,聂耿并没有因为刚才的话,而感到生气,他只是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即使我留下,我们也不一定会成为朋友。” “我这人,向来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李卫真不以为然的说道。 “你这样很容易得罪人,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人。”聂耿的话也相当直白。 “但是有些话,如果想到了不说出来,憋在心里会很难受。” “你就是个滥好人,我娘亲告诫过我,不要和你这种人做朋友。因为像你这种人,一般都不会太长命,活得太操心,还容易连累身边的人,是个祸害。”聂耿嗤笑道。 “但我父亲也告诫过我,要力所能及的去帮助别人,好人终究会有好报!” “这种骗小孩的话你也相信,你不要叫李卫真了,叫李天真吧!” “那也是个好名字!” “好了,下面的人静一静。选择了要现在离开的人,可以把手举起来了!” 祭坛上的芮鸿畅以灵力扩充声线,确保声音可以传达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抉择的时刻,终于来临了。一个,两个,接连不断,一只只手臂自人群中高举,粗略一看,竟然有接近半数的人,都选择了放弃修行的机会,甘愿就此下山离去。 出人意料的是,这当中绝大部分的竟然都是男子。而先前率先晕倒的那几名女生,却反倒选择坚持留下,给人留下了强烈的印象反差。 或许正如李卫真先前所认为的那样,在这世上,能够给予女子的机会真的不多。所以,她们反倒更懂得如何去把握机会,改变自己将来的人生。 这一幕,被三阳峰之主魏英红看在眼里,她不吝赞赏的对那些女生投去了认同的目光。同样身为女人,她希望世间的所有女子,都能懂得如何去把握自己的未来。 “好了,选择了离开的人,现在马上出列。还没有举手的人,你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我数三声!”芮鸿畅厉声道。 “三、二、一。” 三声暴喝之后,已经缩减了一半的队列当中,又高举起了几只手臂。 “好了,选择了离开的人,现在会由我们的三位长老,直接送你们下去。因为之后在这烈武坛上的一切,已经与你们无关了。”芮鸿畅的表情依旧严厉。 在剩下的人当中,李卫真自然是其中之一,当他猛然回头之后,发现……在他身后的依旧还是聂耿。 “很高兴你选择了留下。”李卫真松了一口气,露出了真挚的笑容。 “虽然我不太喜欢你这个人,但有一点或许你是对的,我应该为自己而活。”聂耿仍旧板着脸说道。 祭坛上,展霁风拿回了话语权,因为芮鸿畅已经率先前往宗主大殿向掌门汇报了。 “现在我终于可以由衷的说一句,很高兴认识你们!因为在你们身上,我已经看到了未来太一门优秀弟子的身影!坚韧果敢、锲而不舍、壮志凌云,就如同烈武坛碑文上所写的那样!我有理由相信,在未来的三个月里,你们一定会得到极大的成长!” “现在我要你们大声告诉我,你们有没有信心,撑起太一门的未来!” “有信心!” 祭坛上,一番慷慨激昂;祭坛下,无比雄心壮志! 望月峰,宗主大殿之上,太一门之主燕青衣凝视着手中那瓶筑基丹,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师弟,你知道我是不得不这么做的。” “你那个傻徒弟,至今还惦记着太一门,还是以你为荣。” “他真的很优秀,老实说,他比同时期的你都还要强……” “所以,我更加不能让紫霄宗猜忌他,我不能让太一门成为他的负担。他的未来,是你我都无法企及的。” “你真的收了个好徒弟!” 第八章 修行功课 来到太一门后的第二日,天才刚刚亮,李卫真便已经从床上起来了。他的心情有些忐忑激动,因为从今天开始,就是三月之期的第一天。按照闻人玉先前的说法,在今天上午,就会有教导他们修行基础的第一课。 在客厅里,放有一个浑天仪,可以清晰明了的告知时辰,属于仙门中的生活法器之一。浑天仪内刻有阵法,靠灵石驱动,每半个时辰都会发出几声悦耳的声响,用作报时。 李卫真踏出房门后的第一时间,便是先去看一眼浑天仪,知悉时辰。得知如今方才卯时三刻之后,总算得以放宽心态。因为早前闻人玉和他们约好了,辰时便要前往食堂集合,带他们前往上课的地方。如今尚且还有半个时辰有余,时间是绝对够了。 李卫真确实是有些过于紧张了,其实他只要望窗外望去,便知道如今仍旧是天色尚早,实在无需担心。 因为时候尚早的原因,李卫真便打消了要去叩响聂耿房门的念头。心想再过三刻钟,如果对方还没有起床的话,自己再去做那扰人清梦的讨嫌事也不迟。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正当李卫真准备前往后院打水洗漱之时,推开大门,第一眼,便已经看到了在前院中的聂耿。 前院里,拳影遍布,此时额头微微冒汗的聂耿,正把一套拳法挥舞得虎虎生威,把李卫真是看得口瞪目呆。 聂耿也注意到了站在门槛的李卫真,但并未理会,继续出拳,一拳一脚都颇具章法,如行云流水,应该是曾下过不少的苦功。 就连李卫真这个外行人,也能看出对方练这套拳法,应该是不止一年半载。以前他父亲在城里开铁匠铺的时候,他曾认识过一位街头卖艺的武师,一身的拳法是常常让人拍手称赞。他便问那武师,练了多久的拳? 武师答:“出师至今,十二年有余。” 而现如今,李卫真觉得,聂耿的这套拳法,比那武师所使的那套拳法,还要厉害许多。直观一点的说法就是,好看! 在大街上支个摊位,耍上这么一套拳法,准能赚钱! 如果让聂耿知道,李卫真此刻心里头的想法,估计会气得不轻。这雨点般的拳头,怕是就要落到这无知少年身上了。 观看了好一阵子,聂耿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李卫真也不敢打扰,便悄然动身前往后院的水井。其实自昨日离开烈武坛之后,两人便很少再有交流了。 两人之间的感情,似乎也并没有因为在烈武坛上的那一番交心,而有所改善。就如同共住一屋的陌生人,各不相干。至少聂耿是可以做到,对李卫真的存在视而不见。就好像是要为了证明他昨天所说的那一句话:“即使我留下,我们也不一定会成为朋友。” 洗漱过后,李卫真并未回到屋里。可能是受到了聂耿练拳的刺激,便直接在后院回忆起《混元追风掌》的招式,开始练习起来。 然而,《混元追风掌》讲求外形动作与内体气运相统一,身随意动,心与气合。倘若无法调动气海内的灵力,纵然练就了外形,也谈不上威力。不过只是练来强身健体的话,还是可以的。 但即使只是空练一个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混元追风掌》正如其名,以掌法为主,步法为辅。招式运转之时,舒展如风,动作接连不断,缥缈无定,时而迅猛,时而轻柔;掌法运行成环,进则如风卷残云,威力摧枯拉朽,退则如回风拂柳,化去敌方气劲。 因为这套掌法时快时慢,攻守兼备。对于毫无武学根基的李卫真而言,想要连接起一招半式已经是难上加难,更别说是完整的打出全套掌法了。所以动作是越练越变形,越是想模仿脑子里小人的动作,那么手脚就越是不连贯。 其实很多动作细节,李卫真都知道得很明白,可偏偏使出来的时候,手脚却完全跟不上。越是想模仿得十分相似,便是越是有八分的滑稽。他以为自己只是初学才会如此,只要多下苦功,日后必然能够形神具备。 然而,李卫真日后方才知晓,这仙家武学,和俗世武学是很不一样的。仙家武学,是需要修为境界支持的,许多动作,即便是俗世里的武学大师练上一百年,也同样无法做到三分神似。最多,是七八分形似而已。 比方说这套掌法吧!以凡人的肉身力量,根本就打不出那么快的掌势啊! 又比方说,当中的防守招式吧!明明就是破绽百出,又如何能做到抵御对方的进攻呢? 如果把这套烙印在李卫真脑海中的掌法,删减掉七、八分精髓,做成简易的掌谱,流落到俗世中,绝对会被那些武学世家奉若至宝。 偏偏这会李卫真并不知道这些因由,他严格要求自己,一定要打出形神兼具,连细节都完全一致的招式,结果是越练越辛苦,很快就满头大汗了。 已经结束了拳法练习的聂耿,手里端着木盘,便打算到后院打水洗脸,结果让他看到了李卫真滑稽的一幕。实在是无法做到视若无睹,忍不住开口询问道:“你在做什么?是在耍猴戏吗?” 李卫真停下了动作,擦了把汗,傻笑道:“呵呵,没……没有,我这不是看你刚才在前院练拳嘛!所以,我也就一时兴起,自个在这里琢磨琢磨!” 聂耿白了李卫真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真是瞎胡闹!” 随后,聂耿一边把装有井水的木桶往上提,一边说道:“别以为看两眼,就能学人打拳了。我自七岁便开始练拳,在此之前,光是扎马步就练了两年,是你能比的吗?” “那是,那是……”李卫真知道自己确实是个门外汉,所以也有些惭愧的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如果你想学的话,我也可以教你。”聂耿正色道。 “此话,当真?”这倒是让李卫真感觉有些喜出望外,他本以为,聂耿会继续讥讽他的。 “难道本少爷还会诓你不成?就当是还你人情了,此后我们再无拖欠。” 聂耿所指的,自然是昨日阎王梯的那件事了。 “那成,那我现在应该从何学起呢?”李卫真连忙点头说道。 “我先教你怎样扎马步吧!马步又称桩步,要求五趾抓地,落地生根……” 随后,聂耿开始指点起李卫真拳脚功夫里的基本功,就好比那马步桩,动作有丝毫不标准都会严格指出,没有半点敷衍了事。 由此可见,聂耿这人虽然性格高傲,难以相处,但总算是信守承诺,言出必行。可见他的本性并不坏,比起许多世家少爷,可谓是难能可贵。 距离辰时还有两刻钟,两人方才停下了练习,离开庭院,前往食堂与闻人玉会合。 这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聊上半句话,李卫真虽然还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但看对方一直是板着脸,目视前方。便觉得这种气氛下,什么话都只能咽在嘴里。 其实待会要去上课的地方,两人也都知道在哪。因为他们昨天都领到了一卷宗门地图,也知道了未来一个月的课程表,知道什么时候该前往什么地方上课。只是闻人玉坚持说要今早领他二人去上第一堂课,说这是他作为师兄应有的责任心,照顾新人是他应该做的云云…… 两个人到达食堂之后,刚好是辰时,但又在门口多等了足足一刻钟,闻人玉才来。这位师兄所说的责任心……真是一言难尽啊!想来,昨天急急忙忙赶往烈武坛的那件事,还让二人心有余悸呢! 所幸今天并未历史重演,即使三人用完早膳之后,再除去路程所需的时间,时间仍旧是非常充裕的。 “待会给你们上课的那一位呢!姓吕,叫吕正贤。我就管他叫“老秀才”,不过你们就不能这么叫了,得称呼他为:吕先生”闻人玉又开始把他知道的讯息,传播给二人。 “为什么我管他叫做老秀才呢?据说他年轻的时候,在世俗里是一名书生,十几岁的时候已经是乡里的秀才了,但往后的三十年里,却无法更进一步,到了四十多岁还是个秀才。可能是心灰意冷吧!本想躲到山里做个隐士,结果机缘所致,结识了我们太一门的前辈,被收为门人。” “不是说,仙门只收年轻弟子的吗?”李卫真突然想起了昨日在聂府门前,那两个护卫家丁说的话。 “一般来说,当然是年纪越小,修炼潜力也就越大。但每个人开窍的时间不一样,大部分人都是十五、六岁的时候开始修炼最好,就像你们这样。因为这个年纪学什么都很快,也开始懂得自立了。也有些神童,年仅五、六岁,心性就堪比成人了。老秀才的话,完全就是机缘所致。”闻人玉解释道。 “原来如此。”李卫真点头道。明白世事并无绝对。 “不过,老秀才在修行方面的潜质呢!确实也不高。现在八十多岁了,修为和我一样都是练气后期。估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虽然他的修为不高,但他的地位是极高的,如今在太一门当中,几乎所有人都曾被他教导过。” “不过呢!他这人就是有些学者的迂腐。你说上课的时候要严肃些,也没什么。下课之后,你要是下课之后和身边人开个小玩笑,被他逮着了,肯定罚你抄书。”闻人玉摇头苦笑道。 闻言,李卫真觉得闻人玉这才是开始要说正题了,估计当年闻人玉是没少被罚过。 果然,从用早膳到前往学堂的那一路,闻人玉都在絮絮叨叨的挑着老秀才的毛病。仿佛有一大堆的苦水和冤屈,要找人哭诉。 老秀才讲课的地方,叫做“太一书院”,整体格局甚为古朴清幽。离开大道之后,要走上三里地的林荫小路,才能到达。但绝对要比前往烈武坛轻松得多,沿途还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在距离太一书院还有不到半里地的时候,闻人玉便先行与二人告别了,说是怕再往前走,会碰上老秀才。 活像是老鼠,怕遇上了猫。 此前,闻人玉反复强调,太一书院的铁律就是“禁止喧哗”。 整座书院的布置,和以前李卫真上的学舍很相似,但规模要大很多。摆放的桌子可以供百来人就坐,并且还有不少空余的地方。 然而,经过昨日烈武坛一事,一半的桌子都只能空着,显得格外冷清。 李卫真挑了个靠前的位置,他希望借此可以更加专心的听讲。而聂耿虽然也坐在了前排,但却离得李卫真很远。 老秀才果真就如闻人玉所说的那般,很有学者的气息,虽然须发皆白,但是脸上的皱纹却不多,气色极佳,而且声音洪亮、有气魄。 “老夫姓吕,老夫的姓名,或许你们当中有些人已经听说过了。我也不用你们逐个自我介绍,因为你们每个人都会有机会,回答我的问题。” “好了,大家翻开桌上的书本,今天我们要学的是《太上感应集》。” 第九章 劝善 《太上感应集》为玄门正道第一劝善典籍,流传甚广。 “应善恶感动天地,必有报应也”,为此书的中心思想。全书共有三十卷,通过天、地、人三方面,构建出了一个完善的善恶理念和标准。 《太上感应集》并非是仙门的功法宝典,学习它,不会使得修炼者体内气海之中,凝聚出一丁点的灵力。它之所以能够成为天底下,大部分玄门弟子修行路上的启蒙经典。是因为,这本书对于心境上的修炼,帮助非常的大。 许多玄门宗师一致认为,心境的修炼,是一切功法修炼的基础。如果在修炼功法之时,无法在长时间内保持心境稳定的话,即使是一闪而过的一丝杂念,都会令人走火入魔。 玄门子弟在正式修行时,境界的提升往往要比魔道子弟,或是旁门散修们慢上一些。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玄门正道的修行讲求循序渐进,稳扎稳打。 心境上的修行,就好比是建房子时打下的地基。地基没打好,那房子越是往上盖得高,就越有可能一夜坍塌。 当然,其实把对于心境的修行,比作建房子的地基,也不完全正确。 因为,绝大部分房子的地基,都是无需常年累月持续维护,甚至是持续加深、加固的。 但是对于心境的修行,却是需要常年累月的坚持,随着功法境界的增进而增进,由内而外的提升。 许多人在修行之初,也曾十分认真的去学习这本《太上感应集》,遵从里面有关与善的理念与标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因为功法修炼上的进步,在得到了强大的力量之后,反而偏离了初心。在不知不觉间,走入了歧途。 甚至有着这么一个现象,从古自今,许多名动天下的大魔头,当中有接近一半的人数,是出身自玄门正道的旷世之才。而不知名者,就更是难以估计。 这也是魔道为何能够一直存在于世的原因之一,无论力量从何而来,它都潜伏着让人迷失的种子。 一旦这个种子生根发芽,茁壮成长,那么它就会为魔道增添新的力量。 有关于《太上感应集》一书,曾有着这么一个传说。据说只要严格按照书中所制定的善恶标准,坚持日行三善;三年以后,就会有福运加身;百年之后,就会被接引成仙。 但这日行三善,并非是指每天做三件好事,而是指眼善、语善、行善。 自《太上感应集》传承于世以来,能够坚持每日做到这三样的,别说百年了,千年也不出一位。但积攒善功,对于成仙,确实可以起到很大的帮助。 所以,玄门弟子们的普遍做法便是:以修炼功法抵御天劫,以力证道为主;以功德加身,积善成仙为辅。 在修炼功法达到一定境界之后,就入世行善,以求道心无暇。在渡天劫的时候,便可以有福报护身。 “作恶有过者,必被天道所消亡。所以,趋善避恶,方能追求长生……” “好了,今天的课就教到这里,大家回去之后,总结一下我所说的话,写在素笺里,下一堂课交给我检查。” 时间即将到达午时,该到饭点了。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吕正贤也只能放学生们离去了。他今天只有上午这一堂课,时间是一个时辰,整本书只是讲了个开头大概而已。 到了吕正贤这个年纪,对于增进功法境界,已经不再抱有想法。往后人生的最大乐趣,就是在这课堂上继续作育英才。所以,每每站到这个课堂上授课,他都倍感精神抖擞。 这种能够让吕正贤实现人生意义的日子,每年都有三个月。当这三个月过去之后,剩下的九个月里,每天想得最多的,便是下个三月之期的到来。 课堂上的人基本都走光了,唯独剩下李卫真与吕正贤二人。 李卫真手里拿着书本,低着头,眼神飘忽不定,一脸的犹豫不决。 吕正贤率先开口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大家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弟子名叫李卫真,弟子之所以留下来,是有问题想请教吕先生!”李卫真终于鼓起勇气说道。 “求学就应该不耻下问,尽管说来,无需扭捏。”吕正贤捋起胡子,正声道。 李卫真连忙大步流星的走上前,翻开书页,指着其中一个字说道:“请问先生,这个字该怎么读呢?” “这个是“恚”字,和这个“会”字是同音。一般解作愤怒、记恨的意思。”吕正贤用手指比划着说道。 “原来如此,弟子必定会将其牢记于心。”李卫真重重的点了点头。 “还有哪里不懂的吗?” “这个、这个、还有这几个字,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先生能够费心为弟子指点一下。” 吕正贤话音一落,李卫真便接连的找出了十几个字,随后满怀希冀的望着对方。 “看来你的基础有些差啊!你随我来,我赠你一套《说文解字》,你回去之后遇到不懂的字,就用它来查阅吧!” 吕正贤先行一步,随后李卫真连忙赶上。 原来,在太一书院后头的竹林里,还建有几间用篱笆圈起的竹舍。如无意外,此处正是吕正贤的住处。 若是按照闻人玉的说法,以吕正贤在太一门的地位,只要他说一句,那便是住在华贵堂皇的宫殿也不出奇。但那必然和他贤人学士的作风相违背,反倒是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让人觉得合情合理。 吕正贤自他书房的架子上,接连取出了三本书,递给李卫真。 李卫真连忙翻开查阅,发现当中记载的每一个字都有着发音和解释。第一本的开篇上,还写有如何快速查阅某个字体的方法。 有了这一套《说文解字》,李卫真相信,很快他就能掌握《太上感应集》当中记载的内容了,起码不会看到生僻的字体,就只能表现出哑口无言的窘迫。 “感谢先生的慷慨馈赠,弟子必定将勤补拙,用心学习!”李卫真连忙跪地伏身,对吕正贤叩谢道。 先前,祝无心曾告诫过李卫真,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轻易下跪。然而,面对毫不吝啬传授他学问知识的吕正贤,李卫真只能想到以这种方式去感激对方了。 “好……很好!大丈夫言出必行,希望你能够说到做到,不要辜负了老夫的一番好意!”吕正贤微微点头,赞赏道。 显然,吕正贤似乎很吃这套,想来这应该是和他曾经身为读书人,最讲礼数有关。 离开太一学院之后,李卫真双手紧紧的抱着几本书,兴高采烈的走在林荫路里。好几次都忍住了,想要一边走路,一边翻书的冲动。他实在是太想尽快能掌握到新的知识了,这是一种知耻而后勇的心态。 毕竟,直到目前为止,在方方面面,李卫真都没有表现出比其他人优胜的方面。不过有一样,他是绝对比所有人都要显得突出的,他比所有人长得都要黑。 离开林荫路,走上宽阔大道之后,李卫真并没有直接往食堂里走。而是往集心苑舍的方向走,看来他是担心食堂里的人太多,会不小心弄坏了他这些视若珍宝的书本。宁愿先回住处把书放好,再往食堂里跑一趟。 然而,自太一学院至集心苑舍这一路走来,或许因为对学习一事过于上心的原因,李卫真全然没有发现,在他的身后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尾随了他一路。 到了下午,未时、申时接连两个时辰,一帮新人都被派往了劳作,工作可谓是五花八门。像是李卫真,就被派去了柴房砍柴;而聂耿,则被派去学习修葺院墙;至于那些女生,她们要轻松一些,大多都是被派往打扫楼阁而已。 对此,那些负责监督检查的师兄们,都幸灾乐祸的笑道:“此乃,内练心神,外练体魄也!” 在与一堆木头奋战了两个时辰之后,腰酸手软的李卫真终于清楚明白到,食堂里的饭菜,真的是用柴火烧出来的啊!亏他先前还想着,那些饭菜会不会是用仙法变出来的呢! 当然,最让李卫真感到意外事,必须还得是:上一个时辰的课,干了两个时辰的活。这是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他甚至联想到,太一门招收新弟子只是幌子,为的是有年轻的杂役可供驱使。 在李卫真已然完工歇息之际,一位眉如远山、目如秋水的秀丽女子,自远处而来,手里还挽了个食盒。 那女子,还未走近,就已经挥手招呼道:“几位师兄辛苦了,过来吃些点心吧!” 两位负责监督的外门弟子,自躺椅上伸了个懒腰,相视一笑的说道:“哦,小美做的点心,那是得尝尝。” 其实这里加上李卫真也就三个人,这点也是李卫真没能想明白的,他就一个人在这里砍柴,有必要派两个人盯着吗?是怕负责监督的师兄太无聊,所以得结个伴? 但有东西吃,不吃是傻子。李卫真连忙去洗了把手,也一并凑了上去。 “这些真的是点心吗?长得跟花一样!”往食盒里一瞧,李卫真实属惊叹了。 “这些是刚出炉的荷花酥,用油酥面做的,这会还热着呢!”女子用手帕遮掩着小嘴,柔声笑道。 “谢谢师姐!”李卫真连忙拿起一个糕点,一口咬下,一股清香酥脆,顿时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完全吞咽之后,才得以开口说道:“好吃,真的好吃,我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真的吗?这里还有,不着急,慢慢吃。”这一回,那女子就连眼角都充满了笑意。 食盒里的荷花酥,很快就被三人清空了。之后,那女子也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没有多做停留,便又转身离去了。 望着女子远处的背影,李卫真咽下最后一口荷花酥,感叹道:“想不到在这里干活,还有那么好的点心吃,这位师姐人真好!” “小兄弟,你话说对了一半。确实只有在这里干活,才有点心吃,因为这个柴房是属于三号食堂的!” “刚才那位叫做小美,但她却不是师姐。准确的说,她不是太一门的弟子,外门弟子都不是。因为她是没有灵根的,所以无法修炼。她之所以能够留在太一门,完全是因为她做点心面食的手艺,确实堪称一绝。” 从这两位师兄的言语中,又一次丰富了李卫真对仙门的认知,原来有一技之长的凡人,也是可以在仙门里生活的! 假设他没能通过日后的考核,那么又该如何才能留下来呢? 第十章 恶意 完成了当天的劳作之后,剩余的时间便是自由活动。 满身臭汗的李卫真连忙回到苑舍,拿上换洗的衣物就往五号浴堂跑。 其实,五号浴堂并非是距离集心苑舍最近的一处浴堂。相比之下,三号浴堂还要近上一些。之所以舍近求远,是李卫真耍了些小聪明。 想啊!一个个都是刚干完活的,如果都往三号浴堂里跑,怎么说都得排个两轮。有那功夫,还不如走远一些,兴许能够赶上头汤的机会还要大些呢! 然而,有这样想法的又何止李卫真一人,当他赶到五号浴堂之后,发现聂耿已经早早来到这里了。 先前自远处走来,李卫真还认不出站在五号浴堂门口的那人是聂耿,当他走近许多之后,才逐渐得以确认下来。 只因如今的聂耿,只能够用灰头土脸来形容,脸上沾有泥灰,发梢沾有泥灰,就连衣服上也是遍布灰白色的泥浆。本来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现如今要说他不是一名泥瓦匠,还真没有谁相信。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这不明摆着的吗?你这走一步路都跟下雪似的,往地上掉灰;还有你脚底下的泥巴,你要是想一步一个脚印,那你走远点,别脏了五号浴堂的地。” 浴堂门口外,聂耿好像和当值的两位师兄起了争执。 “睁大你的眼睛瞧仔细了,这牌子上写的是啥!” 只见那门口外,确实挂了一个小牌子,而先前却是没有的。 “衣冠不洁者,身体污秽者,不得入内。” “真是不知所谓,我只知道这里是洗澡的地方,我身子脏了,自然要进去洗干净。至于衣服,我有带换洗的,换下来又不用你们洗。嫌我鞋子脏,大不了我先把鞋子脱了,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聂耿何曾受过这样的排挤,到底还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当下,并未因为对方是师兄,就怯懦得不敢据理力争。 “你小子挺倔啊?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有你这么跟前辈说话吗?以前是个少爷吧?” “我跟你说,就算你在世俗里是个王孙贵胄;在太一门,你一个新人,就算是条龙你也得给我盘着!”当值的师兄怒骂道。 “你们又算得了什么?外门弟子罢了,给谁下马威呢?三个月后,我们一样高低。”聂耿冷哼道。 “你小子是跟咱俩杠上了是吧?有本事你就去投诉试试,看谁会搭理你!我们让你回去收拾收拾再来,已经是客气的了。不信你往别处走走,看那间浴堂会让你进去?” 其中一名当值弟子,运起一道掌风骤然拍向聂耿的肩膀。 饶是聂耿在世俗里的武艺已经小有成就,当下也是被一把推开,接连的踉跄。若不是李卫真连忙过去扶他一把,估计就得摔个四脚朝天了。 “你们…….”聂耿当即怒火狰狞。 还未等聂耿继续说下去,李卫真连忙把他的嘴捂上,在耳边低声说道:“你先忍一忍,让我来说。” “两位师兄,误会,一场误会。您也知道,我们这些新人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 “新人都已经这么目中无人了,以后还得了?你倒是可以进去,但他不行,五号浴堂不欢迎臭虫。” “两位师兄,别啊!我们之所以心急进去,是因为先前跟闻师兄约好了,待会要在药庐见面。这不是怕耽搁了,让闻师兄一番好等嘛!”李卫真赔笑道。 “可是闻人玉师兄?”两名当值弟子面面相觑,疑声道。 “正是!” “你们和闻师兄关系很好?” “应该是说闻师兄的为人,真的很好,很愿意指点我们这些新人。这不,今天早上还约我们一同用早膳,又指点了我们一番呢!”李卫真好像察觉出些眉目了,刻意把他们和闻人玉的关系说得亲近。 “这样啊!”那俩人开始有些犹豫了。 “要不这样吧!我们尽量不把里面弄脏,要是弄脏了,我一定会打扫干净,让两位师兄检查过没问题,方才离开好吗?”李卫真客气的说道。 “也行,你小子挺懂事。是新人该有的样子,有空也得教教你旁边那位,学学怎么跟前辈说话的!” 当下,对方既然放行了,李卫真自然是赶紧拉着脸上仍是一脸不忿的聂耿往里走,生怕他再惹得对方不高兴。 进到里堂之后,李卫真一边脱衣服,一边忍不住对聂耿教训道:“我说聂大少爷,你怎么能跟他们不对付呢?人家好歹是前辈,我们才来了两天,还什么都不是。他们明摆着要给你下马威,你能怎么样?” “别站在你的角度来批判我,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聂耿的声音接近沙哑,显然是怒火中烧所致。在方才的两个时辰劳作里,他显然是觉得蒙受了极大的委屈,所以方才的态度才如此的不合时宜。 因为两人的出身以及成长经历的天差地别,在艰苦的环境中,聂耿无法做到像李卫真那么快的去适应。 或者说,聂耿就像是已经烧制好的精美瓷器,身上仅仅只是落了灰尘,就会无比的难受。而李卫真,不过是贱泥坯子,你想把它捏成什么样都可以。 但即使是李卫真也无法察觉到,他自身有着的独特闪光点,他的生存适应能力实在太强了,把他扔到哪里都能活下去。就好比刚才,在强权面前他懂得圆滑,这是在他多年的基层生活中学来的本领。 但又不尽卑微,懂得把闻人玉这尊小神给请出来,消灾解难。因为他打小就明白到,有人的地方,必然就有着“世故”二字。 世态炎凉,在俗世如此,在仙门也如此。 很多人,都觉得李卫真是个土里土气,单纯善良的傻小子。包括聂耿,直接就当面说他是个滥好人。 但单纯不代表蠢顿,善良只是原则和底线。 其实,李卫真要比和他相处过的许多人,都还要冷静机敏,可以说是大智若愚。 “什么日行三善,根本就是虚伪得不行。要是等哪一天我爬到他们头上了,你看他们巴不巴结我?”聂耿仍是喋喋不休的咒骂道。 “你小声点,这里静得很,别给他们听到了。”李卫真很是无奈的劝说道。 李卫真拿起水盆就往水房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叹息道:“哎,我真是不想理你了,我先去冲澡了!” “谁要你管?多管闲事的家伙!” 当李卫真在汤池中凝神闭目,泡了好一会儿之后。 聂耿方才在水房里冲完身出来。虽然嘴上说着李卫真讨他的嫌,但还是选择了与他泡在同一个汤池当中。 感觉到池水有所变动之后,李卫真从睡意朦胧中清醒过来,方才他是觉得有些累了,差点就睡着了。 看到来人是聂耿之后,李卫真打趣道:“你现在后悔昨天选择留下来了吗?如果以后也像今天这样,上午上课,下午劳作的话!怕是连我也感觉吃不消啊!” “我后不后悔,关你什么事?”聂耿冷哼道。 “毕竟,昨天我可是有劝你留下来的,如果你后悔的话,我心里也会觉得过意不去。”李卫真耸肩笑道。 “滥好人就是滥好人,别人过得好不好你也要管,你有病吧?”聂耿白眼一翻。 “好歹我们也同住一个屋檐下,有点素质行不行?”李卫真道。 “我和你没办法交流。” “我看你是和谁都没办法交流。”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针锋相对着,其实聂耿没有发觉,他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对眼前这位少年做到视若无睹了。 两人自浴堂出来之后,并没有先回到苑舍。而是把先前换下的脏衣服,用布扎成包袱背在身上,就前往药庐了。此前,李卫真并未说谎,闻人玉确实是与二人有约。 “你们可算来了,趁现在天色尚好,我带你们去药圃认识些常用的药材。” 闻人玉早早就在药庐前的凉亭里,等着二人到来了。迫不及待的,便又领着二人前往另一处。 “药圃里种植了许多珍贵的灵药,算是一个小禁地。如果没有我领着你们,平常是不能轻易来此的,被其他人抓到可是要受罚的!”闻人玉一边走,一边告诫道。 “对了,来此之前,可有把我私下传授一事,给宣扬出去?”闻人玉猛然回头,表情十分之严肃。 经此一问,两人顿时身形一滞,不由的相视一望。 “可是已经说出去了?”闻人玉多聪明,看到两人脸上的不自然,便已经猜到什么了。 “可是坏了规矩?”李卫真小心翼翼的问道。 “哈哈…….吓到你们了吧!”闻人玉突然捧腹大笑道。 “这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牺牲自己修炼的时间,去指点新人,这是好事。师门长辈们,是乐意见到的。就算有些人会背后腹议,也不用管他们,做好自己就行。”闻人玉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没给师兄添麻烦就好!”闻言,李卫真方才松了一口气。 第十一章 辨别 “原来如此,我同情你们的遭遇!但我毕竟不是在戒律堂任职,所以恐怕没有办法,帮到你们更多。” 闻人玉在得知先前两人在五号浴堂发生的小插曲之后,只能深表无奈。因为作弄或是欺负新人这种事,在私底下一直是有的。只要不是太过分,闹出太大动静的话,一般没有谁会去管。 以闻人玉的身份,如果他出面去警告那两名当值弟子,同样是以大欺小,还会被人说是有私心。这样日后,恐怕李卫真和聂耿二人,就更容易被人排挤。因为像刚才那件事,其实模棱两可,即使追究起来,对方也有很多理由去搪塞。 “其实,师兄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我们心里都很感激,你说是吧!”李卫真说完,又转头看了一眼聂耿。 “嗯……是的!”聂耿眉头一皱,但还是点了点头,附和道。 “如果,你们下一次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我还是建议你们尽量忍耐,不要去起争执,除非你们掌握了充分的理由或是证据。”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先来找我,我一定会替你们去处理。千万不要冲动,不然很容易吃大亏。” 闻人玉已经把话说得十分清楚了,两人也都不是那种一根筋的二愣子,知道这件事情只能到此为止了。 如今的太一门,虽说只是个小宗门,但在这山上也生活了好几百号人。无论人数多少,是增是减,它都是一个集体。 想要在一个集体里,长此以往的生存下去,必然要遵守这里面的规矩。有些规矩,是摆在明面上的,大多数人都会自觉遵守;而有些规矩,是在暗地里的,如果没有人提点的话,往往只有在碰了钉子之后才会知道。 因为性格所致,闻人玉已经是那种很乐意与人分享经验的人了。但有些事,他还是没有事先说得很明白,因为有些事,必须经历过才会印象深刻。即使现在说了,也不一定会在当时警醒。 显然,对于李卫真和聂耿二人而言,在日后他们要碰到的钉子,还不少。 来到药圃之后,闻人玉先是施法解开外围的禁忌,方才领二人走进去。 进到里面之后,一眼望去,面积大概有十几亩地,划分开了一块块整齐有秩的药田。但定睛一瞧,便能大致分辨出,这当中种植的灵药种类并不多。 “这里只是其中一处药圃,因为不是每一种仙草灵株的生长需求都是相近的,所以自然也就需要划分区域去培植。”闻人玉给二人讲解这个中的缘由。 “这里有两本《百草集》,你们各自查阅前五页,看看这块药田里,种植的是当中记载的哪种灵药?”闻人玉递给二人两本书,并且还指着离他们最近的一处药田,随口抛出了一个问题。 在《百草集》当中,会把常见的灵药,按照外形、生长习性……等根源相近的划分成目录,编排在一起。也就是说,这前五页当中所记载的灵药,皆是很相似的,仅仅按照书本当中的插图去判断并不容易,还得结合上文字去推敲。 过了好一会之后,眼看二人也已经揪着前五页翻来覆去好几遍了,闻人玉便开口道:“谁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先来吧!这里种植的应该是:穿风藤。”李卫真率先回答道。 闻人玉微微点头,然后又对聂耿问道:“你呢?你的答案也是一样吗?” “我……”聂耿抿了抿嘴,显得有些犹豫,他先是看了一眼李卫真,继而说道:“我觉得应该是:三蔓草。” 闻人玉也只点了点头,暂时没有给出二人想要的答案。只见他随后又对李卫真说道:“你是怎么能够判断,这里种的是穿风藤呢?” “看它的花,花序密集排于枝顶;花柱外伸;花萼裂片较大,为白色。”李卫真答道。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分辨的?”闻人玉又望向聂耿。 “三蔓草的叶子有柔软的细毛,花的数量也要比穿风藤多一些。”聂耿答道。 “你是对的!”闻人玉给聂耿投去了肯定的目光。 但很快,闻人玉的表情又变得十分的严肃。正色道:“这两者在外形上极为相似,很难通过肉眼去判断。所以,我想说你们刚才的做法都是错的,而且错得很离谱。你们只是乖乖的站在这里,通过肉眼去看,去对比书本。就算找到了答案,也根本不严谨。” “你们应该像我这样,走近一些,蹲下身,仔细观察。甚至是扒开泥土,看它的根部,对比肉眼难以察觉的地方。” 闻人玉蹲在一株三蔓草跟前,扒开泥土,亲身示范给二人。 “我之所以要考你们这个问题呢!也是想借此,给你们解释一件事情。为什么来到仙门之后,不是直接就学习法术,还要学习那么多,枯燥无味的知识呢?因为当你越有知识,你就越有判断能力!” “当你们日后,得以行走于天下的时候。就会发现,法术和飞剑并不能帮你解决掉所有的问题。只有知识,才是最强大的力量!”闻人玉语重心长的说道。 “像是这些三蔓草,在你们如今看来,不过就是些植物。但它的根块,却是炼制“敛阳丹”时,必不可少的材料。而敛阳丹,则有着祛除火毒的功效。” “三蔓草,还有着两大变种,分别是紫叶三蔓草和红木三蔓草。各自用途,则大不相同。” “紫叶三蔓草生长在云蜀境,它的根茎可以被抽取出丝,用于纺织仙布;而它的花为紫黑色,花瓣饱满多汁,可以炼制成染料。” “红木三蔓草则生长在宝瓶洲,枝干为赤红色,同样以根块入药,但却含有剧毒,是用来炼制毒丹“赤阳丹”的主要材料。” 一株三蔓草,生长在三处不同的地方,在长年累月的环境影响之下,便有着截然不同的变化。可以救人,害人,甚至是穿在身上。一株灵草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呢? “今天就先了解这么多,那本《百草集》你们有空就随便翻翻好了。因为这对于你们将来的考核,帮助并不大。丹药方面的知识,其实是外门弟子的功课。你们的话,可以提前知道,但暂时还不用太上心。”闻人玉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耸肩笑道。 闻言,两位少年脸上都不约而同的有些气馁。此前,他们都以为,闻人玉是在给他们开小灶,替二人多增加些渡过将来考核的机会呢! “你们现在也不是很忙吧!学多一些知识,也没坏啊!说不定,还能培养一些业余兴趣,发掘出自身的天赋呢?” 当闻人玉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下意识的,稍稍瞥了一下聂耿,可是对方却并未留意。 随后,三人又一同前往食堂用过膳后,方才分道扬镳。 回到苑舍后,李卫真连忙拉着聂耿,满目希冀的说道:“你应该也是准备回房,写今早先生布置的功课吧?要不我们先交流交流,探讨一下?” 聂耿冷睨了对方一眼,甩开衣袖嗤笑道:“不过是一篇总结而已,本少爷足以轻松应付。至于你?自己想办法,别来烦我!” “哎,你这人!读得书多了不起啊?一点读书人的风度都没有,我要不是耽搁了几年上学的时间,还用得着求你?”望着聂耿快步离去的背影,李卫真捶胸顿足的说道。 然而,无论是埋怨他人,还是垂帘自艾,功课到底还是要写的。 回到房里,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回想起今早在课堂上,先生所做的讲解。话是回想起了许多,可是要把它们都串联起来,写成一句得体的话,却是千难万难。 “没办法了,写得直白些吧!就算被笑话,也总好过交白卷。” 在作废了好几张白纸之后,李卫真只能再次认清自己的文化水平。时间悄然流逝,在他终于完成了当天的功课后,已经是三更天了。而一墙之隔的聂耿,已经早早睡去。 本来,李卫真还打算完成功课后,再好好自学一下书本知识的。现如今也只得连忙睡下,不然明早要是起不来,他可不认为聂耿会敲他房门。 第二日,清晨。 李卫真只比昨日稍稍起晚了一些,聂耿也早早的便在前院练拳了。随后,也会对李卫真的拳脚基础指点一二。 一切,似乎都与昨日并无二样。 唯独是出门时,聂耿走在了前头,用早膳时也并没有与李卫真共坐一桌。 好像只要是离开了苑舍范围,或是没有闻人玉在场的时候,两人便是毫无关联的单独个体。 一如既往的走在林荫小路上,太一书院的轮廓已是映入眼帘。突然,李卫真好像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便下意识的转身望去。 “啊!” 一声撞击,便是两声惊呼!两具身躯,双双倒地。 李卫真连忙从地上爬起,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比他矮上一个头的小姑娘。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土,一边说道:“看你,个头不高,力气怎么这么大?” “真是不好意思,我刚才被人追赶,一时躲避不及,把你给撞到了!抱歉,抱歉!”那小姑娘一脸的歉意。 李卫真一眼望向远处,哪里有半只人影嘛?心中正要起疑,只见那小姑娘又连忙上前,把双手放在他的衣襟,道:“你衣服有些乱,我帮你整理一下吧!” 可整理就整理呗,可这双手乱摸是什么意思,李卫真一脸的讶异无措。 在几乎要被那小姑娘,把他上半身摸了个遍的时候,李卫真终于无可奈何的把对方轻轻推开,挤出几分笑容说道:“我看你不是故意的,算了吧!你走吧!” “那好吧!我们回头见!”小姑娘摆了摆手,往着学院方向又是一路小跑。 “简直……莫名其妙!”李卫真抓了一把后颈,挠了挠,望着自己被“整理”得凌乱的衣服,不知该作何感想! 第十二章 下作 距离太一书院还有不到半里地的小树林里,聚集了两男一女,男的是一高一矮,一瘦一胖。而那女的,竟然是先前故作慌乱,把李卫真撞倒的那个小姑娘。 矮胖少年向那小姑娘摊开手掌,一脸坏笑的说道:“东西拿到手没有?” “他……他又没有得罪你们,咱们还是放过他吧!”小姑娘怯声道。 “你跟谁咱俩呢?东西到底拿到手了没有?”一旁的高瘦青年神情阴鸷的说道。 “我下不了手......”小姑娘低声道。 “啪!” 突然,那矮胖少年把原本就已经摊开的手掌,顺势就一巴掌扇到了那小姑娘的脸上。自身脸上的肥肉亦在微微抖动,怒骂道:“反了你,别以为这里不是浮春城,本少爷就治不了你了。小贱种,敢不听话?活该你跟你那下贱的娘亲,都没有好日子过!” “拿出来吧!我知道你没有这个胆子。你应该很清楚,你娘亲能不能在范府少受些罪,就全凭少爷一句话的意思。”高瘦青年上前一步,用手掐着小姑娘的脸颊,冷笑道。 小姑娘面无血色的苍白脸蛋上,一道巴掌的红印若隐若现,如今又被人用手掐着脸颊,更是显得可怜。 只见她强忍着泪水,惴惴不安的从怀里拿出一份被折了几折的素笺,递给高瘦青年。 而她的双眼之所以蒙上了一层雾气,并不是因为刚刚那一巴掌,也不是因为如今的进一步侵犯,完全是因为她想起了她仍在受难的娘亲。 “这就对了嘛!”或许是因为证明了自己的料事如神,高瘦青年的神色十分得意。连忙把素笺摊开,如同献宝似的转手给矮胖少年。谄媚道:“少爷,您瞧!” “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小姑娘低着头,捂着脸,正准备转身离去。 “等一下!”高瘦青年把她连忙喊住。 “还…….还有什么事吗?”小姑娘战战兢兢的说道。 “刚才那巴掌,是少爷给你的赏赐,让你以后千万得长记性。还不赶紧谢谢少爷的恩赐?”高瘦青年当真是谄媚到了骨子里。 “谢…….谢谢少爷!” 小姑娘的脸上竟然还能挤出几分笑容,因为她知道,如果她现在哭出来的话,对方肯定会继续为难她。为了能够少受些辱骂,她已经卑微到了极致。 这是一种不想被人作践,就只能作践自己的悲哀。 “看到这张脸就让本少爷来气!”矮胖少年冷哼道。 “少爷说你可以滚了!” 如释重负的小姑娘,很快便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当中。随后,心怀叵测的主仆二人,开始细细端详起纸页上的内容。 “一个粗鄙布衣,竟也能写出这样像样的文章。果然如你所说,那老不死的,肯定是私底下另外传授了他东西。”矮胖少年那长满油脂的脸上,如今更为鼓胀了,跟充气似的。 “小人打听过了,那小子和少爷您一样,都是六品金灵根。他的接引人,那个叫闻人玉的家伙,对他甚为看重,私底下相交甚好呢!” “他能跟我一样?他配吗?”矮胖少年一脸不忿的说道。 “小的口误,口误。但小的昨日是亲眼看到那野小子,跟着那老东西进了竹林,然后就捧了一叠书出来。肯定是姓闻的那家伙,背地里打点了关系,让老东西关照那野小子。” “岂有此理,既然他们先使手段在前,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了!”矮胖少年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浓痰,咬牙切齿的说道。 “那是,大公子他在戒律堂任职,咱也没托他背地里疏通关系。他们倒是先耍起手段了,要不是小人警醒,咱以后可是要吃亏的!这野小子必须尽早除掉,不然早晚得挡了少爷您的道啊!”高瘦青年眼神毒辣,言语间更是如同蛇蝎。 “哼,他已经在挡我道了!既然他们做初一,那我就做十五。这玩意,为我所用了!”矮胖少年望着手中的纸页,冷哼道。 “少爷,这不好吧?这可是把柄啊!我们还是把它撕碎了扔掉,更好一些吧!”高瘦青年错愕道。 “本少爷都不怕,你怕什么?就是要这样才刺激好玩,不是吗?”矮胖少年的乖张态度,一如既往。 “那是、那是…….”高瘦青年连连赔笑,可心里头,却忽然感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希望不要玩火自焚才好!”高瘦青年暗自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 “我说时候也不早了,咱别迟到了才好!” “也是,那走吧!” 书院内,上课的钟声尚未敲响,讲台下已经是人人正襟危坐。 钟声敲响后,吕正贤双手负在其背,走下讲台,朗声道:“大家现在可以把昨日布置下的功课,拿出来了。” 一声令下,一张张满载字体的素笺,被摊在了桌上。更有甚者,摆放出的还不止一张素笺。 “咦,我的功课呢!?” “我应该有带出门的啊?” 李卫真翻遍了身上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可就是怎么也翻不出那张薄薄的素笺。后知后觉的他,此时仍未回想起,自己是在怎样的可能性下,失去这份重要物件的。 “我到底把它搁哪了呢?”此刻,李卫真急的就如热锅上的蚂蚁。 李卫真抓耳饶腮的样子,很难不被人注意到。当下,吕正贤就走到了他跟前。 “你的功课呢?” “我......我的功课可能是忘记带过来了。”李卫真连忙站起身,头埋得很低,脸色由铁青瞬间转变通红,那是羞愧的样子。 “是忘了带,还是根本就没做?”吕正贤的语气极其严苛。 “我有做…….但是我找不到…….”语气很委屈,也很郁闷,李卫真快要把自己的嘴唇都给咬破了。 “下课之后不许走。”吕正贤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见此一幕,课堂上有目光怜悯者,有鄙夷者,有惊讶者。但要数幸灾乐祸者,绝对是坐在中间位置上的矮胖少年,几乎是把心情都写在了脸上,难以掩藏。 “先生,虽然弟子不清楚自己到底把功课给落在哪里了。但是先前所写的内容,统统都还记得,我可否把它背出来?”李卫真到底还是觉得不甘心,自己努力了一晚上的心血,不能就这么辜负了,还得蒙上不白之冤。 若是字体工整者,可在一张素笺上写上两、三百字,书法有成者,甚至可以写下更多。这个少年,竟然豪言要把素笺上的内容都给背出来,他能有这记性? 吕正贤心里倒是起了兴致,想当年他还在俗世里为功名奋斗之时,也曾读破万卷书,记性极佳。但恐怕也做不到只书写过一遍,就能记下两、三百字的内容。 “老夫就给你一次机会,你背不出来,或是不通顺,就是浪费大家时间,责罚便要加倍!”吕正贤侧目冷睨道。 闻言,胖瘦主仆相视一望,眼神中都流露出了同一种意思:“他不会真的能够背出来吧?” 李卫真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逐渐回想起昨夜写下的字句,强作镇定道:“命由己造,福由己求。自身的好坏都是自己造成的,一个人有善心,行善举,那么便能够受到上天的眷顾;倘若作恶,即便能够得意一时,也终究难逃报应。有道是“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一个人如果作恶太多……” 洋洋洒洒,几百字,李卫真一字不漏的如数背出。倘若是十几天前,他并无这个自信,但来到太一门后,他发现自己在看书的时候,竟然能够做到过目不忘。更别提这些他曾经绞尽脑汁,亲笔写下的内容了。 为何能够有此变化,李卫真自己也想不明白。只当是来到了仙家所在,自身呼吸着天地灵气,脑子便突然开窍了吧! 听得李卫真背诵完之后,吕正贤原先绷紧的脸,逐渐舒展开来,缓声道:“虽然内容有些直白,文采一般,但意思很好。能够把老夫先前所教授的内容,总结出精髓。这次就算了,可别再有下次了。” 终于得以松一口气,李卫真连忙坐下,轻轻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事情峰回路转,众人脸上的表情又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惊讶者多数,怨毒者两人,而表情最复杂的,却是冷眼旁观的聂耿。 且不说那聂耿,单看身为始作俑者的主仆二人。 如今高瘦青年正连忙使眼色,提醒矮胖少年要把桌案上的素笺换掉。 当下,矮胖少年也自知大事不妙,趁着吕正贤已经开始着手检查其他人的素笺之时。连忙从怀里摸出他原先自己写的那份素笺,摊开,准备悄悄替换掉。 只要把两边镇尺挪开,轻巧且快速的抽掉那份该死的素笺,再换上另外一份,动静应该不会很大的吧! 矮胖少年的脑子里已经有了全盘计划,并在吕正贤再次弯腰低头,检阅前排某人的功课之时,将行动付诸于实际。 然而,或许冥冥之中真有报应。当两边的镇尺都被挪开之时,突然一道清风卷起竹帘,吹起了尚未来得及被抽走的素笺。 修长且素白的笺纸,在空中打了几个转,盖在了前排某人的头顶上。 “什么玩意?”那人一把拽下头上的笺纸,当他看到当中密密麻麻的内容过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先生,您看这是……” 吕正贤接过素笺,一眼扫过,所有字句便尽数知悉,脸上顿时布满了怒容。只因当中内容,竟和李卫真先前所背诵的,无一字错漏。 “谁能告诉我!这份素笺,从何而来?” 即使没有旁人悄然投去的目光,矮胖少年也知道自己已经行迹败露了,事态发展得过于仓促,惊慌之下,他还未来得及换上素笺,干净的桌案上,仅余两块镇尺而已。 “完蛋了!”高瘦青年把脸别向一边,不忍直视的低声道。 第十三章 纵恶 吕正贤用手指向矮胖少年,横眉冷眼的呵斥道:“你,叫什么名字?” 矮胖少年颤颤巍巍的离开桌案,跪伏在地,一对眼珠子来回打转,道:“弟子,名叫范继海。这张素笺……弟子可以解释,这张素笺它……” “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什么?老夫在课堂上传授圣人经典,引导尔等向善。怎知竟教出你这种忤逆之徒,与圣人思想背道而驰,私底下行那鸡鸣狗盗之事?” 当下,吕正贤是气得吹胡子瞪眼。要知道,对于熟读圣贤之书,立志要行圣贤之事的他。矮胖少年,范继海的这番作为,可以说是在公然对他挑衅,是无形的羞辱。 可眼下,除当事者三、五人外,其余的人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就连李卫真,也尚且蒙在鼓里。 “李卫真,你过来一下。”吕正贤转头望向李卫真,轻轻摆了摆脑袋,示意对方走近身旁。 李卫真先是愣了一眼,随后连忙点头,起身走近。从吕正贤手中,接过原本属于他的那张素笺。 “这不正正就是弟子的那张……怎么会?” 李卫真惊讶得不知该如何继续往下说去,茫然四顾,原本以为自己方才是在看热闹的他,岂能料到,自己方才是热闹本身。 “这就要问他了。”吕正贤蔑视着范继海,逼问道:“说,你到底是使了何等下作的手段,得来的这份素笺。如有隐瞒,老夫定不能轻饶你!” “天地为证,弟子绝对没有行那鸡鸣狗盗之事。这张素笺,是弟子在路上拾来的!” “首先,弟子与他并不相识,私下更无交集。其次,正因为弟子与他没有过丝毫接触,如何能够盗取得了素笺?请先生明察啊!” 范继海颤动着浑身肥膏,脸色煞白,惶惶不安的望着吕正贤与李卫真,眼神中更好像有着向李卫真请求原谅的意思。 诚然,范继海绝对谈不上是慧黠多智,但说谎话的本领却是打小练就。此番说辞,撇不清关系,也能够做到避重就轻。 再者,大部分身材肥胖者,都会给人一种亲和力,胖乎乎的很可爱。何况,范继海还是个小胖子,怎么看都是人畜无害。 望着范继海向自己求救的小眼神,本性善良的李卫真又一次动了恻隐之心:“他所言不假,我们私下并无接触。或许真的是弟子一时疏忽,弄丢了素笺,被他拾取了吧!” 范继海的这点小心思,被吕正贤一眼看破。糊弄李卫真容易,可要想糊弄他?这小家伙还晚生了几十年呢!当下便是义正言辞的说道:“就算是这样,路不拾遗的道理,三岁小孩都知道。他知而不报,分明就是包藏祸心,我太一门岂能容留这等心术不正之徒?” 话音很重,包含的分量更是不轻。这分明是要将范继海驱逐下山的意思啊! 矮胖少年此时,方才真正感到害怕。他哪能想到,事情最终会发展到对自己如此不利的地步。 好玩、好玩,这下可真是把自己给玩死了。范继海此刻无比之懊恼,后悔自己没有听高瘦青年的话,做出如此冒险的举动。害人不成,反倒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至于高瘦青年呢?他何曾不想把他家主人救出险境,可他只要一开口,便会暴露他党羽的身份啊? 高瘦青年毕竟是年长几岁,且能够被安排在他家少爷左右服侍的,不会只是一条只懂得顺溜拍马的蛀虫。他有自己的打算,实在不行,便只能找到“那人”出面解决了。在此之前,他的身份绝不能暴露。 “弟子一时之间鬼迷心窍,拾到这张素笺之后,觉得写得不错,便动了私心,想着四下无人,便打算据为己有。弟子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求先生开恩!求李兄开恩!”范继海痛哭流涕,连忙爬到李卫真脚下,拽着他的裤脚,哭求道。 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在演戏,反正矮胖少年如今这副模样,是挺让人觉得可怜的。 “先生,不如就给他一次机会吧!”李卫真终究是容易心软的人。 然而,正如闻人玉所说,吕正贤大半辈子里都在和书本打交道,有着读书人的顽固迂腐,容易认死理。任范继海如何哀求、狡辩,只要他认定是错,那就是错。 “朽木不可雕也,他方才来到太一门不足三日,便敢行此不义之举。足以见得,他的良心已经开始腐朽了。我赶他走,不仅仅是为了你,为了老夫的名声,更是为了“公道”二字!”吕正贤双手抱拳,向天遥拜,浑然一身正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弟子心中正好有一疑问,不知先生可否先行解答?”李卫真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拜敬道。 “说来听听。” 对于李卫真,吕正贤还是颇具好感的。又或者说,他较为欣赏那些勤学好问的人,特别是那些虚心向他求教的人。 “弟子记得,在《太上感应集》上,记有这么一句话“宜悯人之凶,乐人之善”。弟子愚钝,不知是为何意呢?” “这句话的意思是:凶恶的人,会因作恶而招来灾祸,应该要怜悯他、劝导他、感化他,使他能够改恶向善......” 吕正贤话才说道一半,便戛然而止,意识到,这臭小子竟然是在给自己下套。随后,便哑然失笑道:“你小子,一点都不愚钝,我看你是聪明过头了!” “弟子确实愚钝,全赖先生悉心指点,方才有所感悟!”李卫真的脸上亦满载着笑容。 事实上,像吕正贤这种读了一辈子书,也教了一辈子书的人,最喜欢与人讲道理。这是他的优点,也是弱点。 既然吕正贤把《太上感应集》奉若真理,那么李卫真只需引用书中句子,就能让这位老先生自个陷入矛盾之中。更妙的是,还得让他自个把话说出,隐去了反驳尊师的锋芒。 事后,自谦之余,还给对方留有余地。不得不说,李卫真岂止聪慧,其心智更是万中无一。 面对此等可造之材,吕正贤确实没法子生气,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当下,也就顺着对方的意思,轻饶了范继海。 “既然,当事人三番四次的替你求情。老夫就姑且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然而,赏不劝谓之止善,罚不惩谓之纵恶。” “小惩大诫,还是很有必要的。老夫就罚你打扫课室,为期一个月;回去之后,再罚抄《太上感应集》三遍。以儆效尤!” “弟子明白!弟子日后必定诚心悔改,绝不辜负先生好意!”范继海连忙叩谢道。 表面上看来,这件事就此揭过了。 眼下,只有四人知晓,此事绝对尚有文章未作。除去心怀怨毒的主仆二人外,先前不幸身为共犯的小姑娘,也是其中之一。 余下的明眼人,便是一直在用心留意此事的聂耿了。 在李卫真第一次替范继海求情的时候,聂耿已经在心里头狠狠的骂了一句:“傻子!” 课后,李卫真如昨日一般在课堂上留到了最后,再次请教了一番问题之后,方才离开书院。走了不到半里路,一旁的树荫里便窜出了一个人,把他猛然拽进树林里。 “你拉我进来干什么?” “那胖子摆明了要整你,你还那么轻易放过他,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原来,那人竟是聂耿。他知道李卫真没有第一时间离开书院后,便早早的在外头等候,等到了这个四下无人的机会。 “善恶全凭一念之差,或许他只是一时想歪了而已。我看他也不像是坏人,大家同门一场,给个机会别人,对自己也没坏吧!况且,他也受到了应有的教训,我又没什么损失。”李卫真一如既往的表现阔达。 “滥好人,我就说你是个滥好人。”聂耿心态泛起了莫名的愤慨。 “什么嘛?你把我拉进来,就是为了骂我几句?你是闲的吧?没你那么无聊,我吃饭去了!”李卫真没好气的说道。 “先等等,你不像是一个会丢三落四的人。今天出门的时候,你到底经历过什么事,遇到过什么人,你给我一一二二讲清楚!”聂耿喝止住了李卫真的脚步。 “真拿你没办法,我今早……” 李卫真把他早上在食堂的哪一处排的队,哪张桌子上用的膳,鸡毛蒜皮的都给说了一堆。 直到听到有关他被人冒冒失失给撞倒的事情后,聂耿方才得以将其打断,道:“行了,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那个死胖子在有心整你。你还替他求情,大傻子!” “此话怎讲?”李卫真有些懵了,他可看不出这件事和范继海有什么关系。 “你可知道,那死胖子是什么来头?”聂耿冷笑道。 “我和他根本就不认识,我怎么知道?”李卫真白眼一翻。 “那个死胖子是浮春城,范家家主的二公子。先前我还不敢确认,直到我记起了和他邻座的那个高瘦青年,名叫范友良,是他的家仆。那家伙半年前才来过我们聂家,这才敢确定下来。”聂耿沉声道。 “那又能说明什么呢?”李卫真茫然道。 “你先别打岔!这死胖子在浮春城是有名的恶少,即使在我们这些世家子弟的眼中看来,他都绝非善类。他既然能把家仆都带进太一门,多带一个丫鬟什么的也不出奇。所以,我绝对有理由怀疑,把你撞倒的那丫头,就是他的人。”聂耿把他的看法娓娓道来。 “这一次,他绝对是有预谋的想要整你。你倒好,放虎归山。亏得吕先生还夸你聪明,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他早晚还得再弄你一次,就算弄不死你,也会想办法让你待不下去。” “不会吧!这太一门又不是他们家,就算他以前再怎么有权有势,到了太一门,我们衣食住行都是一样的,彼此全无高低之分。只要我行事端正,他能把我怎么样?”李卫真倒是想得乐观。 “你还别想当然了!我听说,他有个哥哥叫做范继山,五年前就已经入了太一门。现在应该比我们高了好几级,也就是说,人家可是有后台的!”聂耿当头便是泼下一盆冷水。 “可是,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聂耿板起脸来说道:“还不是因为你的愚蠢,把本少爷给拖了下水。本少爷与你同住一屋,你这次让他受了屈辱,难保他不会把火也一并撒到我身上。” “我早就说过,你会连累身边的人,本少爷这次真是被你害死了!” 李卫真双眉一挑,一把搂过聂耿的肩膀,笑道:“哦,我懂了!原来你的意思是说,你要和我并肩作战!” “荒谬!” 聂耿一把推开李卫真,转身走往树林外头。 “哎,等等我啊!中午咱们一起吃饭吧!去三号食堂,听说三号食堂的东西老好吃了!” 第十四章 感应灵气 午时之后,又到了让众人深痛恶绝的劳作时间了。 这日,李卫真与聂耿被安排到了一同劳作。 工作的地点,恰恰就是两人都无比印象深刻的五号浴堂。望着手上的那张工作明细,两人心里头都莫名的一颤。不是因为工作有多繁重,而是忧心会遇见不想遇见的人。 所幸,当他们来到五号浴堂之后,发现负责监督他们工作的,并不是昨日的那两名当值弟子,这才放下心来。 毕竟,如果还是昨日的那俩人,很难保证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里,不会有什么烦心事发生。至少聂耿可以认定,这两个时辰一定会过得比以往漫长。 工作的第一项,是要两人先前往后堂,把装在三个大竹筐里的浴巾,放进一个个铁桶之中;而这些铁桶,却又是被放置在一个奇怪的铁盒子里的。 听负责监督的师兄介绍,这个铁盒子是仙门的生活法器,名叫“浣纱仪”。它的内部构造十分精密,而且布有阵法,由灵石驱动,只要按下机关,铁桶内就会有水注入,随后快速旋转,当它停下来的时候,衣物就会被洗干净了。 据说当年发明这“浣纱仪”的天才炼器师,有一名在俗世里当浣纱女的娘亲。 需知道,浣纱女是很辛苦的,是靠富人洗衣服才维持生计的职业。尤其是冬日,双手长期浸泡在冰冷刺骨的冷水中,不但会红肿,还会皮肉爆裂。 尽管如此,那位天才炼器师的娘亲,仍旧是靠着这份极其辛劳且收入微薄的工作,将他拉扯大。 然而,或许是天道终究无情。在那位天才炼器师拜入仙门后的第二年,这位茹苦含辛的伟大母亲,却因为积劳成疾而离世了。不仅没能享得一日清福,而且连他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不过据说,她是含笑而去的,因为她知道,他的儿子一定会有出息。至少,这辈子都不用再吃苦了。 或许是为了纪念亡母,那位天才炼器师发明了这项法器。他本想让这件法器流入俗世的,他甚至旷世奇才到,发明出了不需要阵法和灵石都能驱动的俗世版本。 然而,极具讽刺的是,一旦那“浣纱仪”流入俗世,得益的依旧不是穷苦大众。穷苦女子们,甚至连这份靠帮人洗衣服赚钱的营生都会失去。 一片好意,反倒会扼杀掉无数曾经向他那样的家庭,这世途,实在太过艰辛。 显然,最终浣纱仪没有在俗世中被推广开来,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因为它的存在,绝对可以解放出大量的人力,甚至影响更为深远。 但如今,李卫真二人必须由衷感激那位天才炼器师所作出的贡献。如果没有这浣纱仪,他俩今天的工作,必然会繁重许多。 在每一台浣纱仪的铁桶内,加入皂粉、香液,按下机关,俩人就可以去做其它的工作了。 接下来的工作,完全就是体力活,俩人必须用刷子清洁每一个汤池。接着还得拖地,打扫水房、里堂......等等,最后又得回到后堂,取出浣纱仪里已经洗好的浴巾。 再次回到后堂,俩人又被震撼了一次,原来这浣纱仪不仅可以自动清洗衣物,还有着烘干衣物的作用。这些浴巾拿在手上,就已经是干燥且有着微微温度的,就像是已经被晾晒过一遍那样。 心里头都在想,假设他们的苑舍中,也能有上一台浣纱仪就好了。尤其是聂耿,他这辈子洗的第一件衣物,就是在如今居住的那屋院的水井旁。 洗好的浴巾,一部分放回库房,一部分则放在浴堂的前厅。之后,俩人的工作就算是结束了。 比起昨日,算是轻松了些许,最重要的收获是,见识得到了增长。 因为距离申时结束还有两刻钟,俩人得以被批准进到浴堂的更深处,见识到更多的世面。 一条长长的石梯通往底下,原来在浴堂的更深层,还别有洞天。 在下层的石室里,建有一个巨大的锅炉,用于把水烧热,供给到各个汤池中。锅炉内部同样布有阵法,由灵石驱动,但仍需额外的燃料,是一种名叫“青涅石”的青墨色晶块。 李卫真把青涅石拿在手上,细细端详,发现质感有些像他家铁匠铺用的煤块,但外形却有些像药材铺里卖的矾石。 当值的师兄说,这些青涅石燃烧后的温度极高,而且不会产生烟雾和灰烬。冀州出产的青涅石,质量最好也最多。而在天南境,则不常有这种青涅石的矿脉出现。所以,太一门内的青涅石,都是在外购买回来的。 浴堂所用到的青涅石只是少量,主要还是供给炼制法宝器具的器庐,或是炼制丹药的药庐所用。 其实,在浴池当值的弟子,主要的工作还是负责维护这个锅炉的运转,以及保证每个汤池里,池水的更换。 所以,这日在监督二人劳作的两位师兄,其实自身也有工作在身。他们来到没多久,就开始替锅炉做检查,保证能够正常运转。一旦发现问题,就需要及时上报维修。 整体而言,这日下午对于李卫真来说,是充实的。开阔了视野之余,也越发明白到天人有别。见识到这些神奇的仙家器具后,更加刺激了他对于掌握知识的渴望。或许在日后,他也能够制造出为后世带来影响的物件,成为一名出色的炼器师。 李卫真能否成为一名炼器师,尚且难以预料。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就是第二天,他得起得比往日要早。 又是一日清晨,这日,天边才刚刚泛白,两人就已经出门了。不仅仅是他们,其他的人也都一样。 因为今天的课程,并非是在太一书院进行,地点被换到了另一个地方,学的东西也截然不同。而且课程表上,特别注明了,要比往日提早一个时辰。 如果说,先前的两日是心境上的修炼;那么往后两日,就是功法上的修炼。也是众人最期待的课程,拜入仙门,不就是为了修炼神功法术吗? 上课的地方,名字也起得颇有武道意境,叫做:战云台。 是地处东面的一处山峰,被削去了山尖,所以得以平整,但仍旧是处于云海之上。 前往战云台的路程,更是不比去太一书院轻松,只因想要通往顶端,同样要走一条远远看不到头的石梯,比那阎王梯都丝毫不差了。只是省去了先前的一大截弯弯曲曲,高高低低的路程罢了。 众人,来到战云台之后,各自的额头上都叠了一层层的汗水。 打量起战云台的结构,李卫真发现,其实和当初的聂家校场是有几分相似的,只是面积要大上了十倍不止。 大伙等了一会之后,从空中落下两道剑光,定睛一瞧,李卫真和聂耿都不由的眼前一亮,颇感意外。只因来人,他们都可以算得上是认识。 “我是你们的剑术教习,隋文烟。” “我是你们的拳脚教习,长孙山。” 隋文烟往前一步,对众人说道:“但今天,你们要学的并非是拳脚和剑术。在玄门当中,武艺并非只是强身健体,还是立世之根本。以后你们下山历练,靠的也是这个。但对于仙家武学而言,除了要掌握技艺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对灵力的掌控。” “所以今天,你们要学的,是对灵气的感应!只有学会了对灵气的感应,方才能够在气海中凝聚出灵力。” “自服内气,握固守一。不以口鼻嘘吸,调动气海穴,以丹田之力去呼吸天地灵气,以灵气冲洗肉身,方能褪去凡根。” 灵力二字,玄之又玄。自从接触到仙门之后,李卫真常常也会听到这两个字。他自身对灵力感触最深的,也就是那一夜,祝无心往他体内输送灵力,让他得以使出混元追风掌的那一次。而他当时也确实感觉到体内好像多了一些什么,确切的说,那是一股能够靠意识操控的力量。 接下来,伴随着两位师兄、师姐的教导,众人先是纷纷扎起马步桩,双手合十立于胸前,凝神屏息,心中默念口诀。 随后,隋文烟自储物袋中取出二十八幡小旗子,抛向空中,组成玄妙阵列。 “我已经在此地布下了一个简单的聚灵阵,可以帮助你们更好的去呼吸灵气!但你们毕竟是刚刚开始练习,如果实在无法坚持不以口鼻呼吸,也不用勉强自己。这不是你们争强好胜的时候,玄门修行讲求循序渐进,凡事都要量力而为,知道吗?” 只是,没有人回答隋文烟这个问题,因为所有人都在全副心神的去学习感应灵气。 没有回答,或许才是最好的回答! 对于这个结果,隋文烟也是很满意。 只是,在半盏茶的时间过后,却不断的有人倒下,他们都是因为憋气憋太久,而体力不支了。但能够保持这个姿势憋这么久的气,在俗世中已经是几乎难以做到的了。也证明了,他们这些人,多少也已经感应到了一些灵气,第一次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那些先行倒下的人,隋文烟并未责怪,而是连同长孙山一起,将他们扶到凉亭休息,让他们服下一些能够帮助恢复体力的茶水。 时间到了一盏茶之后,几十人里面,能够继续坚持下去的,就只有五个人了。这当中,李卫真便是其中一个,这倒并未让隋文烟感到意外,毕竟当初他的测试结果是六品金灵根,有这样良好的气感,实属正常。 李卫真表现得这般好,聂耿也看在眼里,心里头多少也有些不是滋味。但更让他感觉难受的是,剩下的五个人当中,范继海也是其中之一。 这以后的麻烦事,少不了了! 十五章 掠夺灵气 此刻,沉浸在自身世界中的李卫真,全然不觉外界的一切变化。只感到,如今在他身体里的这种变化,很奇妙,很舒服! 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新气息,源源不断的自丹田汇聚,游走肺朝百脉,随后自周身玄府(也就是俗称的毛孔)中出走,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无需刻意的去屏住口鼻,只因学会以气穴呼吸后的李卫真,已经全然忘却了以口鼻呼吸的本能。 试问,一条本就该生活在江河的鱼儿,当它见识过大江大河的多姿多彩后,还会眷恋以前那个小小的浅滩吗? 乘着这股周天流转的气息,李卫真甚至能够借此观察到自身的经络变化,此乃“内观玄心”的玄妙境界。 在修炼初期,能够进入到这种境界的修士少之又少。 即使像隋文烟这种,已经可以算作是两只脚都踏入了修炼门径的修士,也不是常常能够做到的。 要想进入到“内观玄心”的境界,具备良好的气感还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心境上的浑然忘我以及对灵气的掌控。 但也并非没有例外,如果是天生神识过人者,则可以直接忽略以上的条件。 话说,当初祝无心给他灌输灵力之时,这个少年似乎就已经懂得,如何将灵力导向特定的经络与穴位了。 正如刚刚的比喻,少年活似一条天生就懂得游泳的鱼儿。 忽然,李卫真的脑子里闪过了一丝奇思妙想。如果,不让这些灵气只是在他体内如浮光掠影般的游走一遍,而是凝聚积攒下来呢? 先前,隋文烟也曾对他们说过,学会掌控灵气之后,便要懂得在气海当中凝聚出灵力。可是,她还未有把如何凝聚出灵力的方法教导给众人,李卫真又如何能够做到呢? 事实上,李卫真已经开始尝试去做了。在他的脑海当中,不仅有着小人们的招式演练,还有着两部上乘仙家武学的心法拓印,当中就有着关于灵力运用的篇幅。 世间功法,万变不离其宗,无论是入门还是高深,多少都有着相似共通的部分。 正如先前吕正贤的赞誉,李卫真确实聪明过头了,这样的人很容易会做出举一反三的举动。倘若当下所学,已经无法满足他的上进心之后,他就会自己琢磨些什么,力求变化。 或许,也该印证一句话:不满足自身的现状,是世间所有天才的根本特质之一。 “气汇四街,交合三里;上输本神,下在风府……气海有余,气满胸中。” 李卫真开始默念另一套口诀,并刻意操纵着一部分灵气,按照口诀上的脉络穴位去运行,这些灵气最终不会从玄府离开体内,而是会在途径气海之时,被存下一丝。 就像是干涸的水井,积攒下一些湿气那般! 而这套口诀,是他从那两门武学心法当中拆解出来的。起初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只觉得有几分可能性,便想尝试一下。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对功法修炼并无具体认知的李卫真,并不知晓他的这种行为,可能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这可不是瞎练一套拳脚功夫,可能会伤筋崴脚那么简单。 倘若出了闪失,走火入魔,经脉尽毁,都还只是小事;若是提前赶往阎王爷那里报到,才是苦了前人对他的一番筹谋心血,统统付诸东流。 首先,被连累的必然是徐惜年,此生复活无望;其次,便是祝无心,胡乱传授仙家武学,罪魁祸首的罪名是跑不了了。指不定连这太一门上下,也会深受其累。 当然,伴随着李卫真运转口诀的成功,这桩牵连甚广的惨案最终只能是猜想。可是现如今,受其牵连的人却已经出现了,而且一下子就是四个人。 原本除李卫真以外,仍有四人在感应灵气方面已经渐入佳境,少说还能够再坚持个一盏茶时间的。可自从他运转起另外一套口诀之后,那四人对于灵气的感应便相当吃力了,就好像被人捂住了口鼻那般,需要十分用力才能够呼吸到些许空气。 可是这丁点气息,连苟延残喘都做不到,很快那四人便几乎是同时倒地。气喘吁吁的重新用回口鼻呼吸,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如此巧合的一幕,也惊讶到了长孙山,不禁感叹道:“哇哦,一下子倒了四个!” 隋文烟则陷入了思考状,沉声道:“嗯,出乎我预期,看来他们的实力很相近!” “来几个已经休息好的,搭把手,帮忙扶他们到一边。”长孙山对着那些个在凉亭里喝茶乘凉的弟子们招手道。 其实在长孙山开口之前,有一名高瘦青年,就几乎是以飞扑的速度,跑到范继海身边了。 “少爷,您没事吧?” “你觉得我像没事的样子吗?还不赶紧扶本少爷起来?是不是觉得本少爷的脸,昨天没丢够,今天还要再丢一次啊?” 闻言,高瘦青年连忙停下用衣袖给范继海扇风的动作,将其从地上扶起。 “少爷,您今天可威风了!咱们那些个早早就坚持不下去了,您现在才倒地,已经是赢过几十人了。”高瘦青年连忙发挥拍马屁的本领。 谁知道,这马屁却一巴掌拍到马腿上了,听完这番话之后,范继海更加来气了! “威风你个死人头啊!你他娘的不是说那家伙的灵根,和本少爷差不多吗?为什么他能够站到最后?而不是本少爷我?” “这个……这个小的也不明白啊!或许是少爷您昨晚没休息好,今天有些累了吧!” “你还敢提这事?” 昨晚范继海确实是不容易,连续抄了好几个时辰的书,手都快瘸了!吕正贤又确认过了他笔迹,说他要是敢找人代抄的话,后果自负。 这位纨绔少爷,这辈子和笔墨打过最长的交道,也就属这次了。最重要的是,一共要抄写的量,才去了三分之一,接下来的几晚,他是别想有空闲了。 一想到这事,范继海就更为冒火了。要不是周围还有别人,估计当场就要抽那高瘦青年几大耳光,再加上几脚了。 “回头再收拾你!”范继海怒目睁圆道。 “是是是,只要少爷能够顺下气来,随意收拾小的便是!” 高瘦青年也确实是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贴心奴才相。范继海也就没有再发作,老老实实的去到凉亭坐下喝茶。 接下来,一些已经休息得差不多的弟子,被长孙山督促回到聚灵阵下,继续感应灵气。 可是,诡异的事情却发生了,那些重新开始感应灵气的弟子,无一人能够坚持到上次的一半时间。按理说,一回生,两回熟。理应表现得越来越好,直到完全掌握才是啊? 这种不寻常的现象,开始让长孙山与隋文烟二人,把目光放到了迄今为止,一直在坚持的李卫真身上。 长孙山疑声道:“文烟,你当初坚持的时间,有比他长吗?” 隋文烟颦眉答复:“还要久一些,但应该也快到极限了!可看他的样子,好像还很轻松那样!” “可…...可你是四品灵根啊?他的气感……” “我知道这很奇怪,难道是测试的结果有误?闻人玉虽然人不怎么正经,但做事情也不马虎啊?”隋文烟开始思索所有具备可能性的答案,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难道?是他神识过人?” “你是说,内观玄心?”长孙山说出了他从未猜想过的可能性。 “只有这个解释了,一旦进入到这种境界,灵气的感应与掌控,对他而言就已经不是一项瓶颈了,就如寻常呼吸一样简单。”隋文烟一边点头,一边说道,神情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去认同这个猜想。 “假设,他真的是这么一个天才,但这也不能影响其他人的表现啊?”对这种想法,长孙山尚且抱有疑虑。 “你说,会不会是聚灵阵出了问题?”隋文烟再次抛出一个指向性的猜想。 “那我去检查一下!” “还是让我去吧!” 当下,隋文烟走入聚灵阵,开始闭目感应灵气。 “咦?” 几乎是在闭目的那一刻,隋文烟清晰的感应到,整个聚灵阵内的灵气都在有规律的旋转,如同一个漩涡。而越是靠近李卫真的灵气,旋转的就越快。 而李卫真,自然便是那漩涡的中心。 这少年根本不是在感应灵气,他是在掠夺! “李卫真,李卫真,你先停一下。”隋文烟连忙走到少年身边,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两声。 这两声,还掺杂了些许的灵力。李卫真方才听到有人在喊他,缓缓睁开了双眼,转头望向隋文烟,问道:“是……时间到了吗?” 这少年,果真是进入到了内观玄心的浑然忘我状态! 隋文烟印证了她的第一个猜想。随后,她小声问道:“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吗?” “我?在学习感应灵气啊!”李卫真不假思索道。 “你没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做了一些别的事情?”隋文烟瞬间板起脸来,质问道。 “我……刚才……我……” 李卫真这才回想起,当初祝无心交代过他,那两套武学要在身边没人的时候练。可他只是挑了部分的心法去尝试修习,又没耍出招式,难道也被隋文烟给看出来了? “该不该说实话呢?”,这个无比纠结的想法,在电光火石间,却已在李卫真的脑海中闪过千万遍。 “不要吞吞吐吐的,赶紧说!”隋文烟逼问道。 “其实是这样的,刚才我觉得自己好像能够控制那些灵气一样,所以就想试试,能不能把它们留下来,这样子。”李卫真尽量表现出诚恳的样子,除非迫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把有关祝无心的事说出来的, 因为当初祝无心曾对他叮嘱过,不要将认识他的事,对别人提起,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连这个小小的承诺都做不到,日后还谈什么报恩? 只能寄望当下,能够含糊过去吧! 第十六章 掌门召见 “你的意思是,你刚刚在尝试凝聚灵力?”隋文烟讶异道。 李卫真顺着对方的话,继续说下去,道:“对,我刚刚正在尝试这么做。我当时在想,为什么不试着更进一步呢?就算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吧!” 隋文烟连忙把手搭在了李卫真的肩膀上,运转神识探查。结果,还真让她有所发现,少年的气海内确实已经积聚了些许灵力,虽然量不多,但的的确确是真实存在的。 随后,隋文烟当即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道:“结果你成功了?你是怎么做到的?有谁教过你凝聚灵力的方法吗?是闻人玉?不……不会是他,太一门的初级聚灵术没有那么霸道!” 太一门的初级聚灵术,门槛较低,对初学者要求不高,讲求柔和自然。凝聚灵力之时,会先行感应周身,如尘埃漂浮般星星点点的灵气,继而将其吸收,在体内缓缓转化。和李卫真方才强行夺取,并生成灵气漩涡的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诚然,李卫真方才的聚灵方式,效率更高,但绝对不是出自太一门的路数! 霎时间,隋文烟如同一只正在搜索猎物的苍鹰,目光变得无比之凌厉。 “你到底是谁?” 这一声质问,是带着威胁而来的,李卫真顿时感到心头一惊,额头不禁渗出了微微的汗珠。 “我……师姐你问的这些问题,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没有人教过我什么方法,我只知道,就是突如其来有这么个想法,然后我想做就做到了。” 事到如今,李卫真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装傻了。 然而,曾有人说过:女人的直觉是很不讲理的,那是一种比道法还要能洞悉天机的神奇力量,往往能够忽略表象,看透本质。 当下,隋文烟便动用了她身为女人的直觉,一把揪过李卫真的衣领,在他耳边狠狠说道:“你说谎!这根本就不是想做,就能够做到的事情。我原先还觉得,你可能是个被遗留的天才;但现在,你的闪烁其词,让我觉得你是个骗子。” 被人说自己是骗子,这还是李卫真的头一次。 他感到无比的冤屈,心想:自己刚刚说的话,虽然不完全是真,但也绝非心存歹念啊?还不是为了信守诺言,而迫不得已。怎么就成了骗子呢? 破天荒的,李卫真鼓起勇气,双眼死死地盯着隋文烟,倔强的说道:“我…不…是…骗子!” 隋文烟也立马学着对方说话的方式,一字一顿的道:“你…就…是!” 两人离得那么近,几乎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听到,而且被李卫真这么用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隋文烟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异样,但也仍旧没有放开对方。 看到两人这副场景,长孙山立马纵身一跃,来到二人身边,沉声道:“文烟,你在做什么?很多人看着呢!” 经此一提醒,隋文烟不得不松开攥紧李卫真衣领的手,并远远走开,且对长孙山示意道:“借一步说话!” 两人远远走到一处,开始低声细语。 很快,长孙山的脸上就满布着讶异的神色,还忍不住瞥了一眼远处的李卫真,继而说道:“什么?你怀疑李卫真是其它宗门派来的细作?” “这个不能单凭怀疑啊?仅仅只是因为他能够凝聚灵力,这可不算是证据。或许,他天赋异禀;或许,他是一名轮回重生者,恰巧觉醒了部分能力;这种情况,典籍上并非没有记载。”长孙山神情凝重道。 能够被称为轮回重生者的,前世的修为,至少得是元神期修士。在迫不得已无法继续修行的情况下,以元婴形态寻获一名受孕不足七日的凡间女子后,直接进入孕胎,借腹重生。十月之后,便可再世为人。 当然,还有一种办法就是直接夺舍一名已经成型,但尚未出世的婴儿躯体。 如是这般的话,日后修炼的速度也更快,能够觉醒的前世记忆和能力也就越多。因为在凡胎之中,待得时间越久,受到胎识之蒙的影响也就越严重,越会隔绝前世的关联。 然而,前者风险较小,后者则必遭天谴。 只因,前者只是借腹重生,相当于轮回路上插了个队;但后者夺舍已成型婴儿的躯体,却是造了杀戮,有违天道。 “你说……会不会是孟掌门回来了?”长孙山突然眼神一亮,但随后又黯淡了下来,叹息道:“孟掌门是十年前去世的,而李卫真已经十六岁了,时间差太远了。” 如果时间吻合的话,长孙山的这种想法,并非只是一厢情愿。只因,绝大部分轮回重生者,都依旧难逃宿命的安排。即使重生之后失去记忆,但因为前世未了的种种因果,重回前世宗门或是重遇昔日故人的机会,仍旧很大。 或许,这也是每一位重生者,都要背负着轮回之名的原因吧! 只要一日未证得大道,便生生世世都无法跳脱出宿命的怪圈! 自以为无需落入黄泉便可重生,但何尝又不是心甘情愿的,步入另一个无间轮回的地狱当中呢? 试问无情的天道,又何尝轻饶过谁? “既然他身上有疑点,就不能轻易忽视。如果不做点什么,日后出了事情,我们无法担当!这件事,必须向掌门汇报!”隋文烟神情凝重的说道。 “现在?”长孙山愕然道。 “不,我想我得先去一趟泷安镇,调查一下他的身世。”隋文烟正色道。 “我认同你的做法,这里就交给我吧!”长孙山郑重答复道。 隋文烟的行事风格,历来都是雷厉风行的!当下,便立即祭出飞剑遁走。 长孙山则回到李卫真身边,宽慰道:“练习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好的!” 李卫真回答得很干脆,但那个转身低头的背影,却是无比的落寞。 他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为什么会被人猜忌和怀疑?难道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吗?还是说,做得太好,也不行? 骗子?损人利己的才是骗子,自己没想过害人,怎么也成骗子了? 李卫真想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还能有多复杂?他心里头,只有满腔的委屈不解,以及难以自辩! 接下来,其他的人纷纷回到聚灵阵下继续感应灵气,唯有李卫真坐在冷板凳上,就这么一直坐着,再也没有回去过。 经过他身边的人,一拨接一拨,没人敢上去搭理他,没人敢靠近他;只有偶尔扫过的目光,但也是冰冷冷的,不带一丝温度。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一遍又一遍,李卫真不断的在心里头问道。 哀怨的愁绪,令人窒息。当李卫真回过神来,战云台上已空无一人,越是空旷,越显悲凉。 无助的少年终于崩溃了,泪流满面的他,失声痛哭,蜷缩在凉亭一角。 “已经下课很久了吧!你怎么还在这里?” 忽然,一道熟悉且柔和的声音,传到了李卫真的耳朵里,如同照入黑暗密室中的一束光线,给人带来希望。 “闻师兄?你怎么来了?”李卫真连忙起身,抹去脸上的泪痕,哽咽道。 “我在食堂里碰见了聂耿,他说你可能出事了。所以,我就来看看你是不是还在这里。”闻人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继续说道:“这里虽然挺凉快的,但你也不能在这睡午觉吧?会着凉的!” “没有…我…….”李卫真忍不住破涕为笑道。 “这就对了嘛!笑一下多好,你刚才悲伤的样子,真的吓到我了!” 闻人玉找了张板凳坐下,示意李卫真也坐到他身旁,微笑道:“我们的隋师姐今天第一次当教习,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惹她生气的?” 李卫真哑然失声,停顿了一会,方才十分无辜的说道:“我哪敢?事情是这样子的……” 了解完事情的经过之后,闻人玉把手放在了李卫真的后背,轻轻的拍了拍,柔声安慰道:“原来是这样子,看来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你也别去怪隋师姐,女人……总是敏感一些的嘛!” 李卫真认真的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知道不应该去怪别人,但就是……心里觉得难受,说不出来的难受。” 闻人玉感同身受的说道:“我明白,哀莫大于心死,此乃人之常情!但你以后会是修道之人,你要懂得掌控情绪,而不是被情绪左右。” 突然,闻人玉站起身,狠狠地伸了个懒腰,继而说道:“不管怎样,饭还是要吃的!刚才我可是刚端起碗,没吃一口就来了。要不,陪我下去吃点?” “嗯!” “别担心,只要我还是你师兄,我就会照看好你的!” “谢谢你!闻师兄!” “别这样,走吧!” 多亏了闻人玉的鼓励,李卫真才得以暂时走出困局。傍晚时分,当他回到苑舍之后,见到聂耿后的第一句话,便是郑重其事的说道:“谢谢你!” 得到的回应,便是聂耿沉默无言的白眼。 两人没有继续深入的交流,因为有些话,或许放在心里,会更好! 随后,聂耿继续待在前院练习感应灵气,而李卫真则回到了自己房间,翻开《太上感应集》,期望能够找寻到心境的平和。 大概,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院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聂耿方才把门打开,便闯入了两位身着内门弟子服饰的青年人,其中一人更是厉声道:“我们是戒律堂的人,李卫真在哪里?” 很快,一脸无措的李卫真便被人以法术所束缚,带出了苑舍。 正当那两名戒律堂弟子,想唤出飞剑,将李卫真带离集心苑舍之时,天空中又落下了一道剑光,来人大声呵斥道:“住手,你们不能带他走!” “闻人玉,你好胆?我们戒律堂做事,你也敢插手?” “你们戒律堂的人好大的口气!掌门要传召的人,也得先经过你们戒律堂点头答应吗?” “你说什么?” 闻人玉并未先行理会二人,而是直接破开李卫真身上的法术禁制,将其护在身后,随后掏出一块玉牌,对那二人说道:“李卫真,掌门让我来传召你去宗主大殿觐见!” 那神情,那语气,分明不是在传令,而是在煞那两人的威风。 随后,全然不顾那两人脸上的表情有多难看,拉上李卫真,便破空而去! 第十七章 烙印之人 在太一门,每一位内门弟子都可被视作重要的人才资源。 单凭每一位内门弟子,都能享有专属于个人的屋苑,便能区分开与外门弟子的不同。 而内门弟子当中,又能够细分出三六九等。那些资质好、境界高、身居要职的精英弟子,居住的地段自然也会更好,甚至可以说是量身打造。 那些为精英弟子所建造的府邸,甚至连环境中自然存在的灵气属性,是否与居住者所修炼的功法相匹配,都会考虑到。小到一块地砖的用料,大到花园、凉亭的建造位置,都得细心考究,可谓是相当用心了! 青蓉居,就是这么一座仙家府邸,住在里面的人自然也不简单。 “大公子,您这座宅邸可真是非同凡响啊!恐怕是凡人住进来,也得增寿个几十年吧!” “这算得了什么?如果能住到那五峰之上,才真正算得上是个人物呢!” 话语中,满载着骄傲与野心。而说话的人,正是这座宅邸的主人,浮春城范家家主的长子,矮胖少年范继海的同胞兄长:范继山。 话说,那戒律堂长老展霁风座下,有三大统领;而这范继山,便占据着其中一席。单论戒律堂而言,他已经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了。这就不难怪,他能有着般言语底气了! 现如今,范氏兄弟,连同身为家仆的高瘦青年范友良,三人正齐聚一堂,把酒言欢! 范继山端起酒杯,冷笑道:“小海,如果当真如你所言,这个姓李的小子,确实是有古怪!我想,隋文烟也应该是怀疑他了。我们先下手为强,到了戒律堂,有的是办法让那小子开口。” 范继海仍旧心有不忿的说道:“不仅要赶他下山,还要狠狠的给他苦头吃!” 范继山拿起桌上的象牙筷子,夹了一块鱼脸肉到范继海的碗里,柔声道:“我的好弟弟,虽然我们一别五年,但你是了解我的!只要坐实了那小子的罪名,就算让他走得下这月轮山,我也一定会毁了他的根基,保证他日后百病缠身,活着比死都要难受!” 闻言,范继海连连拍手,欢呼雀跃道:“那就好,那就好!” 酒桌上,三人放肆欢笑。 趁此间隙,在一旁恭候的道童连忙上前,撤下那道只下过一次筷子的蒸鱼,重新又端来一份同样的菜式。 随后,范继山放下酒杯,打断了范继海的笑声,道:“为兄这次,虽然可以帮你出这口气,但不是每一次,都可以替你出头的!你是不知道,下面有多少人盯着为兄看?所以,你也后凡事也得警醒点。不然惹了麻烦,可别怪为兄……不念兄弟之情啊?” 范继海收起笑脸,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哥哥您放心,我一定会努力争取到好的表现,日后加入戒律堂,辅助兄长您更上一层楼!” “你懂事就好,只要我们兄弟齐心,别说是那戒律堂长老一位了,就算那望月峰,我也有信心站上去!”范继山会心一笑道。 望月峰上,除了三清殿,便是宗主大殿。范继山寓意何为,已是昭然若揭。 正当兄弟二人准备展望未来之时,先前去往集心苑舍,抓捕李卫真的那两名戒律堂弟子,却出现在了屋内。 “是否已经开始审问的工作了?”范继山气定神闲的说道。 “回禀统领,人……我们没能带回戒律堂,那小子被闻人玉带走了……” 范继山猛然抬手往桌上一拍,怒骂道:“放你的屁,闻人玉他凭什么?他一个小小的药庐炼丹师,你们还怕他?” “不是这样的……是掌门,他手上有掌门的传令玉牌!”两人连忙异口同声的解释道。 “行了,你们先退下吧!” “是!” 待那两人走后,范继山直接抓过手上的酒杯,往地上狠狠砸去,气急败坏的说道:“妈的,这隋文烟竟然不事先经由我们戒律堂,直接向掌门回报?掌门也是的,竟然会直接召见一个新人?”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范继海小心翼翼的问道。 “还能怎么办?等通知!”范继山没好气道。 范继山之所以说等通知,而不是说等消息。是因为现在这件事已经是半公开状态了,决定权在更高层的手里。 在掌门传召李卫真之后,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当事人安然无恙,一种是交由戒律堂继续查办。 倘若,交由戒律堂继续查办,就会有通知下来,但也不一定是由范继山手底下的人去查。 所以,范继山现在是在等一个二分之一,又三分之一的机会。对他而言,能够等到通知下达到手里,便是最好不过!不然的话,想要再插手此事,几乎绝无可能。 宗主大殿之上,掌门燕青衣与隋文烟已经等候多时,闻人玉方才携同李卫真姗姗来迟。其实他是故意放慢速度,好让少年能够有多些时间做好心理准备,想好应该说些什么话。 闻人玉拉着李卫真,连忙上前跪伏行礼,道:“掌门在上,弟子把李卫真给带来了!” 李卫真愣了下神,幸得闻人玉抬手轻轻拽了下他的裤脚,方才拜伏道:“弟子李卫真,拜见掌门!” 燕青衣离开座位,缓缓走下台阶,一步步来到二人跟前,道:“你就是李卫真?抬起头,让我瞧瞧!” 李卫真连忙抬起头,但仍旧保持这跪伏的姿势。 “你这样子让我怎么看?把腰挺直了!”燕青衣打趣道。 “嗯,长得普普通通,看上去倒还忠厚老实!对了,你刚才见到本座之时,觉得很意外?”燕青衣注视着李卫真的双眼道。 “确实很意外,但弟子绝无冒犯之意!”李卫真慌忙说道。 “不用紧张,见识到本座真容,而觉得意外的人,你不是第一个!”燕青衣停顿了一下,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继而道:“如果你很冷静,本座倒是会觉得你是有备而来!” 燕青衣随即望了一眼脚下,仍旧跪伏在地的闻人玉,接着说道:“你原本住在泷安镇外的风茅村?” “是的,弟子原本家住浮南城,祖辈都是以打铁为生的。六年前,随家父搬到了如今的风茅村居住!”李卫真如实回答道。 “浮南城?南沙剑派的地盘?”燕青衣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听文烟说,风茅村没有活人了?”燕青衣言归正传道。 “大概是十二天前,村里来了妖魔,家父与一众乡亲们都遭了毒手,仅余弟子一人存活下来!”李卫真眼眶红润的答复道。 虽然已经接受了这一切已成事实,但回想起过往的场景,李卫真仍旧难忍心中悲戚。 “哦,那你很不幸,也很幸运。妖魔如此之凶残成性,你又是如何得以幸存下来的?”燕青衣狐疑道。 “幸得一名道长相救,弟子方才苟活了下来!弟子之所以拜入仙门,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再次见到那位道长。”李卫真知晓对方已经调查过自己,便不敢过多隐瞒。 “被修道之人所救,那么那位道长,可有留下姓名或是道号?”燕青衣半信半疑道。 “没有,那位道长说,如果我日后能够在修行路上有所成就,日后自会有缘再相见!”虽说想要尽可能的真诚,但有一样,李卫真始终坚守,那便是祝无心的那番临别嘱咐。 “无妨,我们也别光是一问一答,深入一些!文烟说,你有些特别?你且站起身来,照着你今早在聚灵阵下那样,给本座示范一下你的聚灵术!”燕青衣双手虚抬,嘴角含笑道。 李卫真连忙起身,连续深呼吸了好几次,方才扎起马步桩,双手合十,把全副心神沉入丹田,开始感应周遭灵气。 要说这月轮山中,灵气最为充裕的几处,这望月峰宗主大殿,绝对是其中之一。即使没有聚灵阵的帮助,李卫真也很快便感应到了弥漫在四周的灵气。 感应到灵气之后,李卫真亦不敢动歪心思,企图弄虚作假,蒙混过关。立马便运转起今早自个悟出的那套口诀,开始凝聚灵力。 “一回生,二回熟”这话,用在李卫真身上全然不假。比起今早的生涩,如今,李卫真更快的便凝聚出了第一滴灵力。以他为中心点的灵气漩涡,也转动得比先前还要快上不少。 “有意思,确实有意思!” 燕青衣眼神一亮,配上他如今这副身形,活像是天真的孩童遇到了新奇的玩具一般。只见他身体骤然升空,与李卫真保持视线平行,眼珠子突然翻转,只剩下完完全全的眼白,甚为骇然。 此时,李卫真的全身骨骼经络,包括灵气的运转细微,已经被燕青衣观察得一清二白。当他的眼睛恢复正常之时,眼眶中竟然涌出了两行血水。 “掌门!”大殿上,隋文烟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不打紧,只是轻微的神通反噬而已!”燕青衣故作轻松道。 这一次,李卫真并未完全陷入浑然忘我的状态,听到外界的动静之后,便也睁开了双眼。当他看到燕青衣脸上那两行血泪后,吓得浑身僵硬无法动弹,担心自己又无意中做了错事。 燕青衣抬手在脸上虚晃而过,便消去了两行血泪,冷声道:“你们两个先去外面候着,李卫真你留下。” 随后,燕青衣神情严肃的对少年说道:“你确实很特别!如果你真的是个普通人,按理说,以你目前的境界,你的经脉不可能承受得了如此快的聚灵速度。” 燕青衣先是停顿了一下,方才摇头苦笑道:“除非,有人用真火煅烧过你的周身百脉,再以天材地宝,替你固本培元,易筋洗髓!好大的本事,好大的手笔!试问我这小小的太一门,又怎么能够被这样的大人物所觊觎呢?” “弟子不明白……”李卫真怯声道。 “你不用明白,甚至我都不用去明白!以后在太一门,没有人会再质疑你的,你尽管放心留下!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燕青衣摆了摆手,漂浮到了掌门宝座上,开始闭目养神。 “那弟子先行告退了!” 燕青衣好像睡着了一般,没有再说话。李卫真拜地叩首,不敢多作停留,便茫然一脸的转身离去了。 在李卫真走后,燕青衣像是在说梦话一样,呢喃道:“在他体内,竟然烙印着如此可怕的咒印,倘若我方才心存恶念去窥视,太一门不复存在矣!” 第十八章 月考(上) 李卫真双脚皆踏出了大殿门槛之后,一直在殿外徘徊的闻人玉,方才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道:“没事了,出来了就好,出来了就好!” 此情此景,李卫真的心里头更是五味杂陈。能够被人牵挂的感觉,真的很好! 即使经历过寒风怒雪,倘若能够拥有这样的一份真挚关怀,便足以温暖严冬腊日,如沐春风! “闻师兄……”李卫真突然咽喉一哽,无法按捺住哭腔道:“是我没用,一次又一次的给师兄您添麻烦!” 闻人玉苦笑着摇了摇头,给了少年一个温暖的拥抱,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在耳边柔声道:“傻孩子,又在说傻话了!我身为你的师兄,又是你的接引人,那便是咱俩有缘!身为师兄的,自然有责任照看好你!” “如果,你真的心存感激的话!那么就给我好好修炼,争取到最优秀的表现!证明你师兄我,没有看错人!明白了吗?”闻人玉说完,便举起拳头,轻轻的砸了少年的胸口一拳。 “绝对不负师兄所望!”李卫真用力的点了点头,斩钉截铁的说道! 眼前两人,与子同胞,情深义重的一幕,被一旁的隋文烟尽收眼底,不禁颦眉冷睨道:“呃……两个大男人,好恶心的样子啊!” 未免被两人的深情注视,继续恶心到自己,随文烟不禁叹息一声,上前打断道:“哎,李卫真,刚才掌门和你说了些什么?” 事情其实已经告一段落了,但随文烟仍旧走来追问此事,而且还是选择在当事人仍旧心有余悸的时候,作出这样的举动。当真让人觉得很不合时宜,很不礼貌。 别说是李卫真,就连闻人玉心里头都觉得颇为膈应,没好气道:“文烟,你就饶了他吧!” “掌门他说,我不用明白,他不用明白……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反正他大概的意思是:让我继续安心留在太一门。然后,就是这样了!”李卫真吞吞吐吐的说道。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你再好好想想,说清楚一些!”女人的好奇心,当真很重,这样含糊不清的回答,隋文烟显然是不接受的! “掌门当时好像是在说……”其实,李卫真当时也是听得一头雾水,任他挠破了脑袋,一时之间,也回想不起当时到底听了些什么进脑子里。 “你别管她了!走,我送你回去!”闻人玉板着脸,一把拉过李卫真的手,头也不回的急忙往前走去。随后,大手一挥,便唤出飞剑,双双破空而去! “你们给我回来,说清楚再走!” 回到集心苑舍,与闻人玉道别后,李卫真推开院门,举目望去,一眼便看到了端坐在客厅的聂耿。 李卫真愣了下神,发现对方也在盯着他看。 聂耿很少会坐在客厅,这种貌似在为尚未归家之人等门的举动,更是绝无仅有,头一回见。 李卫真心头一暖,远远的便对聂耿点了点头,好像是在说:“久等了,我回来了!” 然而,等李卫真大步流星的走入屋内之时,还未来得及开口,聂耿便已站起身来,阴阳怪气的说道:“还以为能够送走你这尊瘟神呢!白高兴一场!” 说完,便立马转身回房,只留下李卫真一人杵在原地哑然失声,把原本想要说的话给统统咽下! 虽然与聂耿相处的日子不算长,但李卫真也已然摸清了对方的几分脾性,并未因此生气,而是隔着一道房门说道:“那以后,还得劳烦聂大少爷多多指教了!” 对方有心想要膈应一下自己,那自己便也打趣对方一番,这日子才过得才算不乏味! 第二日,一众新人弟子又齐聚战云台上。 李卫真安然无恙的出现,可把那范继海给恨得牙痒痒,顺带得,连心境都受到了影响。这日对灵气感应的效果,比起昨日都还要差些。 而李卫真呢?这些人当中,恐怕要数他最清闲,也是最忙碌的了! 因为,无论是感应灵气,还是凝聚灵力,李卫真都已经超前完成任务了! 所以,隋文烟干脆便让李卫真负责打打下手,时而遣去帮忙把那些倒地的人搀扶到凉亭,偶尔又被派去冲沏茶水。 那些不知情的人,看到李卫真不被允许去到聚灵阵下一同修炼,只得做着这些跑腿的工作。纷纷以为他是在受罚,就连看他的眼神中都多了些怜悯。 殊不知,真是天大的误会!这个看似可怜的少年,其实早已遥遥领先着众人,少说九条街的身位。 接连两日前往战云台修炼之后,又过一日,众人来到了新的学习场所。 上山之后,便是下水。 当然,也不是真的下水;只是,此地确实是以水为主! 是一处广阔无边的湖泊,湖水碧绿,不起波澜,尤似碧玉,亦似镜面。 此处名为:观心湖,建有一座十里长桥,直通湖中央的一处孤岛;岛上建有一座道观,名为:湖心观。 “观心湖中湖心观,白玉桥上桥玉白!”人群之中,有人有感而发道。 “狗屁不通!”聂耿满目鄙夷道。 顿时,换来一片轰然大笑! “谁?谁在说话?”先前那个自以为是才华横溢的人,顿时满脸通红,四处张望想要找出那名拆他台的人。 然而,根本没有人理会他,众人纷纷踏上十里桥,往湖心观进发。 湖心观内的常驻执事名为:彭靖,擅长符箓之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主要的职责便是教授众人如何绘制符箓,并且使用符箓。 “符箓,有四大要诀、三大组成。四大要诀分别为:符、咒、印、斗……” “而三大组成则是:符头、符胆、符脚……” “即使是同一张符,视使用者的修为高低有别,也会呈现出不同的效果……” 在湖心观学习,相比起在太一书院,亦有着相似之处。同样要听很多大道理,有书本要翻,有许多知识点要记。 但不同的是,在湖心观,讲师彭靖更讲求言传身教,在课堂上便会要求众人,和他一同拿起笔,沾上墨汁,学习如何画符。 符箓之术,虽为玄门之基础,比起剑术神通的发展还要历史悠久。但要修习这一道,十分讲求悟性,而且短期内难以有所成效,不如剑术神通的成效快,门槛也相对低。 除去一些底蕴极深的玄门大派,符箓一道,在许多小宗门当中,都已经是日渐式微了! 也正因为符箓之术的易学难精,加上太一门在符箓一道上的传承底蕴并不深。 所以,一众新人弟子们,每七日只会在湖心观中上课一次。日后能否在符箓一道上有所建树,就得看个人努力了! 学习过符箓之后,便是医学丹道,地点在药庐。 授课的人是药庐的长老,也是闻人玉如今的丹道师父兼顶头上司,人称“百草圣手”的孙伯槿,孙老! 不幸的是,丹道一途同样有着自身的特殊要求,不是每一位踏入此道的修士,都能有所成就的。 尤其是对一众新人而言,更不会让他们深入学习,所传授的内容,也只不过是一些经络知识。如何炼制灵丹妙药,是丝毫都没提及。这也让不少原本兴致勃勃的新人弟子们,深感失望! 同样的,药庐也是每七日,众人才会前去听讲一次。 七日作为一轮回,两日前往书院,两日前往战云台,一日归由湖心观,一日留给药庐。 而第七天,则是留给众人自由分配。一旦到了这一天,便是连下午的劳作都不会有,是最为轻松自由的一天。 但这一天,也是无形中拉开彼此之间距离的一天。是尽情的放松身心,还是流下更刻苦的汗水,完全取决于各人的心态! 时间,就在这么一日复一日的修行与劳作中,悄然流逝了! 一晃,便是将近一个月! 所有人,几乎也已经了解到了自身擅长,以及需要改善的方面。 而对于众人的第一次考核,也即将拉开了帷幕! 第一个月的考核,将不会涉及到符箓以及丹道;换言之,在太一书院以及战云台上的表现,就将尤为重要! 月考之日,太一书院。 众人的案台之上,皆整齐的摆放着文房四宝。 所有人都在凝神屏息,如同即将攻城的士兵,等待着将军的一声令下! 而一张张修长素白的笺纸,也正翘首期盼着,沾有新墨的笔尖,在它们身上落笔生花! “这次的考题是:祸福。” 讲台上,巡查过手下将士的儒帅吕正贤,终于下达了“攻城”的号令! 讲台下,所有人经过短暂的思索后,纷纷提笔,奋笔疾书。只因,时不待我,留给他们“浴血奋战”的时间,其实只有一炷香的长短。 灰飞香灭,一炷香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所有人,立即停笔,不然成绩作废!” 吕正贤开始鸣金收兵了,“军令”如山,即使部分的人,脸上仍旧有所懊恼不甘,但也不得不停下手中笔墨,静候主将检阅他们的“战绩”。 前前后后,走了几个来回,吕正贤已经心中有数。 “下面公布一甲头名,聂耿!” 第十九章 月考(中) “竟然会是那个怪人?” 公布头名获得者之后,这是不少人的心中想法。 “怪人”二字,绝对不是什么褒义词,之所以会给人留下如此印象,和聂耿自身的处世风格脱不下关系。他实在是过于冷漠孤僻了,从不与人主动亲近,即使别人想和他好好相处,他也是板着一副瞧不起人的臭脸。长此以往,也就没有谁敢与他走近了。 平日里,聂耿不与人合群;课堂上,也从未见他有过出彩的表现。 所以,除李卫真以外,旁人对于聂耿的了解少之又少。此次考核,他能够占得头名,对绝大部分人而言,都是惊讶愕然的! 只有李卫真,知道聂耿有多努力! 每日回到苑舍之后,聂耿便会自觉的复习当天或是往日所学。 有几次,李卫真半夜起床上茅房,发现聂耿的房间都还透出微微灯光。 不仅每每起得最早,还时常挑灯夜读。 其实对于修行的态度,李卫真自认已经相当用功了,但与聂耿相比之下,却又显得不够刻苦。 所以,这次考核当中,聂耿能够获得如此优异的成绩。李卫真比谁都要心服口服,也由衷的替对方感到高兴,证明天道酬勤,努力终究不会被白费! 眼看有些人脸上好像表现出了怀疑的情绪,吕正贤便厉声道:“你们许多人,都只懂得死记硬背,依老夫所传授的讲义照本宣科。但聂耿却是少数能够拥有自己想法与见解的人,他不仅将《太上感应集》的讲义熟记于心,还懂得结合《阴骘文》当中的思想,将两者连接起来,诠释对祸福的看法!” 稍稍停顿,吕正贤又加重了几分语气:“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我希望你们明白,单单是他这份刻苦研读的精神,就值得你们当中的许多人去学习了!” 然而,在吕正贤的一番语重心长过后,讲台下众人脸上惊愕的神色就更为浓重了! 须知道,虽然《阴骘文》一书也早已经发放到每个人手中了,但关于此书的讲义,吕正贤还未曾在课堂上传授过呢! 谁能想到,那聂耿竟然已经开始自行研读,并且能够灵活自如的把当中学问,运用到考试当中了? 如是这般的话,那确实是无话可说了。 “下面公布的是一甲的第二名,杨薪。” 这名列第二之人,倒是没有出乎众人的意料。甚至,在一些人眼中,早早便认定了,那位名叫杨薪的少年,是有能力夺得头名的! 杨薪能够得到众人如此的推崇,平日里的表现自然也是极好。 私底下甚至有人传言,杨薪极有可能是他们这一届,最先筑基成功,并且有潜质成为掌门亲传弟子的人。 而比起旁人的脸上精彩,当事人杨薪在得知自己的成绩之后,表现得倒是平静,完全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相较先前,宣布聂耿夺得头名之时,杨薪都曾微笑着望向对方;可现如今,到自己收获了仅次于头名的成绩之时,他却连嘴角亦未曾抽动一丝。 这一幕,被李卫真无意中观察到,以他的角度看来,能够荣获这样的好成绩,多少是应该表现出些许高兴的。就连平日里,以面无表情着称的聂耿,在方才也都流露出了骄傲与愉悦的表情。 所以,李卫真当真觉得有些奇怪,心想:“难道他方才在发呆,没听到先生念他的名字?” 其实,相比起在座的众人,李卫真自己才是在发呆的那个。其他的人,都无比专心的期待着,下一个名字的出现。 历来,这一甲之位就只有三席,一、二名都已经公布之后,那仅余的一席,可就扣人心弦了! 那些觉得自己平日里表现还算可以的人,纷纷竖起了耳朵,希望接下来念到的是自己的名字。而那些自觉成绩无法进入一甲的人,也好奇在聂耿之后,是否还会有新的黑马跑出。 “一甲第三名,李卫真。”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读出后,李卫真当场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讶异道:“啊?我第三?” 相比起前两人,李卫真的反映就有些大了,失了礼数。让吕正贤脸上露出了反感,训斥道:“课堂之上,一惊一乍的像什么话?你可是对老夫决定下的名次,有所不满?是高了,还是低了?” 李卫真羞愧的耷拉下脑袋,摇头苦笑道:“老实说,弟子真没想过自己写的文章,能够进到一甲之列!” 吕正贤捋了捋长须,眉头一皱,怒其不争道:“倘若是谦虚,那是好事,但你这叫做自卑,就要改过。你的学习底子确实比较薄,若论文采,更是只能排到末等。但老夫这里,毕竟不是俗世里的科举场,考得不是文采,而是本心,是对于修行的真诚!” 随后,吕正贤把目光望向所有人,肃目道“老夫在此授课,是想让你们明白,何为修行?明白到,身为玄门子弟,该有的处世态度是什么?既然,你们决心踏上这条修行大道,就应该清楚自己每一步该怎么走。日后,你们的所作所为,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代表着身后的太一门。” “或许,你们当中,不会每一个人都能够在日后有所成就。但老夫绝不希望,你们中有谁,会被人说他不学无术。如是这般的话,老夫亦实在深感惭愧啊!” 惭愧二字,语气尤为沉重感慨!不仅吕正贤自身神情入木三分,底下亦有不少人,顿觉心中戚然。 只因,吕正贤曾对他们讲过,纵然能够使得担山逐日,追星赶月的神通,倘若没有把自身力量用于正途的,那便是不学无术。 对待不学无术的人,任他功法境界有多高,地位有多尊崇,他吕正贤是打心眼里瞧不起! 时间,又被耽搁了些许,吕正贤言归正传,开始公布入选二甲的人数:“入选二甲者十人,分别是:罗毅成、孙文达……” 对于二甲、三甲的评选,并无人数限制,只要符合要求,便能够入列。倘若是三甲不入,那么便是此次考核不通过。 只是第一次月考相对宽容,考核不通过者亦不会受到处罚,但成绩绝对会被留供日后参考。能不能够继续留在太一门,是否会被重点培养,这些成绩都有着重大的参考作用! 评审结束之后,众人才得以离开书院,但其实时间还要比往常上课的时候,要早上不少。 离开书院之后,李卫真连忙找上聂耿,恭贺其获得了优异的成绩。 可能是心情确实甚佳,聂耿的态度没有像往常那样不咸不淡,也懂得说上一两句客套话了:“你也很不错啊!一甲第三,看得出来,吕先生他确实很欣赏你!” 继而又说道:“下午的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看你的样子,应该很有信心了?” 李卫真身形矫健的往前跳出一步,随后一脚踢开拦在路中间的小石子,方才转身对聂耿轻松的说道:“反正到时候,顺其自然吧!” 只是,过了许久,聂耿都没有给出反应。 对于眼前此人,这种时常毫无征兆的沉默,李卫真早已习以为常,便又转过身,同样保持默然的走着。 其实,自李卫真方才活泼的举动过后,聂耿的脑子里便在想:“方才那一步跳了有多远?应该一丈有余了吧!他是在故意向我展示实力吗?” 李卫真还未曾察觉,自己做了什么惊人的举动。倘若是一个月前,他这般轻轻一跃,最多只能跨出不到一半的距离,也就是比常人稍好的跳跃力。 而在这一个月里,在周身灵力运转中,李卫真全然不觉自身正在发生变化,他的力气变得更大,动作也更为敏捷。 只因一切的改变都发生在潜移默化中,李卫真仍未知晓,自己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普通人了。 这日下午,本次月考的重头戏。 战云台上,除了汇聚着一众新人弟子以及两位教习以外;竟然,还有着以闻人玉为首的五名药庐炼丹师在场。揭示着本场考核的不平凡。 当下,身为监考官的隋文烟,凝神提气,神情庄重的对众人宣告道:“本次考核,分为两部分。第一,考你们对灵力的凝聚与掌控;第二,考你们在实战中对灵力的运用。” 随后,隋文烟与长孙山各自施展法术,从储物袋中取出数十个蒲团,以及数十块大小规格一致的晶石。在地上各自排成行列,两者的数量皆是四十八个,与参加考核的弟子们数量一致。 准备工作做好后,隋文烟便开始公布第一部分的考题:“首先,你们要做的是,在半个时辰的规定时间里,尽可能的往“烟晶石”内灌输灵力,使它散发出光芒!” 烟晶石的成色为灰中带着暗黄,整体并不通透,即使放在阳光下也无法折射出光芒。要想让烟晶石从内而外的散发出光芒,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至少对这些新人而言,绝对是一道难题。 当然,倘若考题没有难度,还得像往常一样照顾到每一个人的话,就无法做到优胜劣汰,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然而,在考试之前,隋文烟却事先“照顾”了某人!警告过他,倘若这次考试当中,使的不是她所传授的太一门初级聚灵术的话,将会取消他的考试成绩。 “好了,大家准备!三、二、一,开始!” 第二十章 月考(下) 一声令下,所有人皆盘腿坐于各自的蒲团之上,闭目屏息,左手结印立于胸前,右手平放将烟晶石捧在手心。拼命的搜索周遭能够感应得到的灵气,并将其吸纳、转化为灵力,源源不断的灌输到烟晶石中。 要想烟晶石发出光芒,灵力的灌输一旦开始就不能断,当晶体内容纳下足够多的灵力之后,方才得以发出光芒。 一旦灵力的输送出现了断层,甚至只是一刹那的中断,那么都会前功尽弃。晶体内原本累积下的灵力,会瞬间崩溃弥散。而且还得等它把原本的灵力消散完之后,才能重新灌输灵力。不然输送多少,都会消散掉,极其诡异! 所以,如果是从一开始没多久,就因失误造成中断还好;最怕的是到了最后关头,才出现失误,那才欲哭无泪呢! 而失误的原因无非两种,第一,吸收灵气转化灵力的速度跟不上输送的速度;第二,手抖了一下! 第二种真不是在开玩笑,这是最常见的失误。因为,这些新人弟子们,还无法做到隔空输送灵力,往往会因为一时的手抖,造成轻微的打断,结果便是从头再来。 方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已经将近有五分之一的人,因为以上两种原因,而不得不重新调整好心态,把握时间卷土重来。 这当中就包括了本应在这场考核中,十拿十稳的李卫真。 倘若,不是隋文烟规定必须使用她所传授的聚灵术;而是,换作李卫真自己的独门路数。仅需这一盏茶的时间,恐怕那烟晶石不仅仅是在发光了,这会估计都在发热烫手了! 当然,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对其他人就太不公平了。比起直接让李卫真胜出,都要让人觉得难受。 一旦李卫真运转起那套口诀,其他的人要想再吸纳到灵气,便无疑是在虎口夺食。 届时,能够不在争夺灵气的斗争中,因为消耗大量精力而瘫倒过去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那烟晶石啊? “静心,静心,你可以做到的!” 经历过一次失败之后,李卫真没有立即再尝试往烟晶石内灌输灵力,而是尽可能的想让自己稳定下心神。最起码,也得先把灵力转化的过程运转流畅,方才敢再去尝试。 李卫真发现,一旦他运转起太一聚灵术,就连自身对灵气的感应力都会下降,自内观玄心的境界当中脱离,迟迟难以调整过来, 无疑,这是因为心境上有了落差。倘若一个人在品尝过珍馐佳肴之后,又给他捧来一盆糟糠之食,难以下咽尚且不说,还得要奉命吃完,那才叫难受。 这会,脑子里就好像出现了不属于李卫真自己的声音,不断的在引诱他:“放弃吧!这门聚灵术不适合你,太慢、太费劲了!你明明就有更好的方法,为什么不用呢?” “闭嘴,你不能这么想,别人都能够做到,你也一样可以!” “不用管别人,你做你自己,用你自己那套口诀……” “别再烦我,滚出我的脑子里!” 时间一点一滴的在流逝,可李卫真却快要被自己给逼疯了,接下来,连续两三次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好了,时间到!大家现在可以睁开双眼,看看自己成果如何!” 第一部分的考核,就此结束。四十八个人里,只有十六人能够成功使得烟晶石散发出光芒,而这当中,并不包括李卫真。 望着手上那颗黯淡无光的烟晶石,李卫真表现得十分失落,他被划分到了那三十二名失败者的行列当中。 总数三分之二的人无法通过,其实这个失败者的身份也并不那么显眼,但总归觉得很难堪,很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为什么做不到?不甘心明明最后关头只差那么一点,却因为先前浪费了那么多时间,而最终导致失败! 再加上,自隋文烟眼中投来的失望目光;以及不远处,来自闻人玉关怀安慰的眼神;都让李卫真感到无地自容!假设,现在地上突然出现一个无底洞,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 回想先前在宗主大殿前,李卫真还曾对闻人玉夸下海口,“一定会替他证明,他没有看错人。而自己也一定会努力修炼,争取好的表现,不会让他失望……” 当时,隋文烟也在场,想必也是听到了。可现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证明了他李卫真是如何失信于人的,他不过是一个吹牛皮的人罢了! “第一部分考核的优胜者为:杨薪、聂耿、范继海、罗毅成……总计十六人,很不错,希望你们接下来能够继续保持下去!”虽然大伙都已经心知肚明,但长孙山还是正式的宣读出成绩。 上榜者,自然可以挺起胸膛做人,落榜者,则大多都以低目垂眉的姿态示人。 此刻,矮胖少年范继海便尽其所能的高挺胸膛,昂起头颅,恨不得周围所有人都能注意到他,好让他得以在精神上高人一等! 当范继海看到面如死灰的李卫真之时,脸上的表情就更为得意了。低声嗤笑道:“多能耐呢?还不是丧家之犬一样!真信了吕老头说的话就傻了,往后的世界,还得是灵力强大的人说了算!讲道理,谁会跟废物讲道理?” 范继海越是自言自语,越是得意忘形,仿佛已经看到了日后自己只需动动手指头,李卫真便得跪地求饶的一幕! 接下来,便又是轮到隋文烟继续发话,“十六人,说实在的,我觉得很失望!我本以为,能够通过这项测试的人会更多!” 继而,隋文烟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说道:“很显然,你们当中有些人还是不够努力,心态还没有摆正过来!有些人,可能觉得自己天赋很好,所以平日里就疏于练习。一次、两次或许都能蒙混过关,但早晚得在考场上,现出原形!” 隋文烟突然在李卫真跟前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扬起,好像是若有所指。短暂停留之后,便又重新踱步道:“现在由来自药庐的师兄们,给你们每人发放一颗回灵丹,服下它,一刻钟之后,开始第二部分的考核!” 不一会儿,闻人玉便主动来到李卫真身边,递出一颗丹药,宽慰道:“不用在意一时的得失,努力过就好了!” 李卫真接过丹药,却没有立即服下,而是咬着嘴唇说:“我就是不够努力,才会失败!或许,正如隋师姐所言,是我骄傲自满了。像我这种出身的人,竟然还不懂得拼命努力,我不值得大家对我有所期望!师兄,对不起!” “这……”闻人玉设想不到,李卫真的思想竟然如此之负面,不禁恼怒道:“你确实让我失望了,我不是说你刚才的表现,而是你现在的态度。我们修行之人,与人斗、与天斗,无时无刻不在力争上游,你怎么能够表现出懦弱?如果你足够坚强,那么就算你失败了一百次,甚至更多,我也会相信你,支持你。” “但你现在…...如果我给你的期望,你把它转化为了负担,那么我收回了。因为你完全想歪了,自己好好想想吧!” 随后,没有留下好脸色的闻人玉甩袖转身,默然离去。 但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闻人玉瞬间面目忧愁。他既希望自己的一番痛斥,能够使少年幡然醒悟,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对错。但又无比害怕,自己的话会深深伤害对方,将其彻底踩进深渊。 这世间,最是忠言逆耳,好人难做啊! “所有人,过来抽支签,待会念到号码的,就自觉到擂台上!” 竹签上,写有数字,同一个数字,会被写在两支竹签上,分别放于两个竹筒中。 换言之,待会持有相同数字的两人,便会是实战考核中的对手。 所有人都握有竹签后,隋文烟让其余的人散开数十丈,只余她和长孙山站在原地,各自手持一块令牌,开始默念咒语。 突然,大地传来剧烈的震动,轰隆作响,原本平坦的地面竟开始缓缓上升,最终定格出四个大小一致,比原本地面高出约一丈的八角形擂台。 闻人玉望着这几个曾数次让他抛洒过热血的八角擂台,不禁咧嘴一笑:“风林火山,云战八方!这才是真正的战云台啊!” “下面我来说一下规矩!”隋文烟对着台下的人凛声道:“上台前,每人都可以在武器架上,选取一把木剑,当然也能使用拳脚功夫,甚至是符咒之术。对战的时间为一刻钟,被打倒、打下擂台、或是主动投降,则判作是输。倘若在规定时间里,无法分出胜负,则由我和长孙教习去判断。” “还有一点,我希望大家谨记!比试以切磋技艺为主,可以流血,但不能下死手!” 隋文烟最后补充的那一句,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虽是切磋,但却允许让对方流血,只要不是致命伤就行了?紧要关头,如何去把握轻重力度,无疑又是一项考验! 但只要擂台一旦允许沾血,那么决斗就会变得无比激烈了!难怪这场考核,还请来了几名药庐的炼丹师协助,原来是救死扶伤用的! “持有一号签的人,请上风云台!” “持有二号签的人,请上林云台!” 接连八个被念到号码的人,走上相对应的擂台,决斗一触即发!不仅台上、台下的人都被这肃杀的气氛给感染,就连驾驭着飞剑,在半空中监视着下方动态的隋文烟与长孙山二人,都感到了些许的紧张! 毕竟,两个人要负责下面四个擂台,八个人的一举一动,对他们来说何尝又不是一次考验呢? 此番,在四个擂台当中,最受人瞩目的,无疑是那火云台! 只因在火云台上,同样手执三号签的,竟是一众新人弟子当中的两名出类拔萃者,杨薪与罗毅成! “罗毅成也太倒霉了吧!第一轮就对上了杨薪!” “不好说,我觉得他们都旗鼓相当!” 台底下,有人细声议论;擂台上,是针锋相对的两大好手! 随着一声令下,罗毅成率先提剑杀向杨薪,气势刚猛! 只见那杨薪神态自若,剑锋低垂,自怀中取出一张符箓,默念咒语:“天清地灵,风灵听令;护吾正神,助吾正身,神兵火急如律令!敕!” 一声敕令,鹅黄色的符纸当即化为灵光,附在杨薪身上。与此同时,罗毅成凶猛的杀招,亦迎面而至! 第二十一章 重伤 罗毅成的剑招当头劈脸,直取命门!倘若对手提剑格挡,纵然得以挡下一剑,也会被接连不断,如同惊涛飓浪般的汹涌剑势所覆盖。一剑紧接着一剑,力道一分强过一分,迫使对手深陷被动的泥潭,最终落败! 杨薪自然深讳其道,知道对方走的是以力破巧的路数,必然不能硬接对方剑招。所以,方才起手便是一张“轻身符”,藉由风灵之力加持,施展轻盈身法,连连躲避开来! 罗毅成周身灵力汇聚于剑身,剑招凶猛异常,力求一击得手。 杨薪则剑走偏锋,专注步伐腾挪,偶尔刺出一剑,也不过是虚晃一招,引动对方破绽! “杨薪的身法好快啊!” “他方才一开局就用了张轻身符,能不快吗?脚尖一点,便是一丈开外,罗毅成怕是要被他给活活拖垮!” “这算什么高手对决,难道就这么一直你追我赶吗?没劲,我还是去看隔壁擂台的比试好了!” 正如台下的观众所言,罗毅成就这么一直疲于奔命,招式确实是凶猛凌厉,但却迟迟无法得手,九成都给劈空了。偶尔砍中的,也是对方刻意想要消去他力道的剑招。 但杨薪也暂时没讨要到便宜,只因他过于谨慎的打法,导致虚招太多,杀招太少。倘若,一直不与对方近身拼招的话,对方也同样是安然无恙。一旦拖到时间结束,胜负就得看两位监考教习的心情了! 当下,杨薪也不再一味地躲闪,开始与罗毅成展开了更多的缠斗。你来我往之下,很快便各自身中数招。 然而,罗毅成毕竟在根骨力量上更占优势,先前体力的消耗也比杨薪预期的要少。大开大合的招式在近身对决下,使得舍弃灵活性的杨薪难以招架。很快,杨薪便想要施展身法,再次脱离战斗。 已然洞察敌情的罗毅成哪能随杨薪的愿,胸腔猛然一鼓,将一股灵力瞬间提升至手腕,剑势下沉,急劲如雷! 正准备抽身离去的杨薪大叫不好,原本打算收回的剑锋,似乎也被对方的重压给死死粘住,唯有改变力道,迎刃而上,硬接对方这招! 两股暗劲轰然交错,杨薪顿时深感手腕生疼,十分懊恼自己不该过早与罗毅成拼招,对方至少仍存有七成体力。 还未等杨薪反应过来,一击得手的罗毅成再接杀招!只见他双手握剑,踏步前压,以刚猛气势盖过对方之后,顺势提腿往对方大腿根猛然踹去。 上三路是如猛虎下山般的刚烈剑招,下三路是如蛟龙出海般的凶恶腿法。 顾得了上,顾不了下,杨薪顿时陷入两难绝地! 寻常人或许会两害之下取其轻,但杨薪不甘愿,他奋力退步转身,誓要做到两全其美! 就在杨薪转身腾挪的一瞬间,罗毅成也以极快的速度转换攻势。把原本提起的那只脚猛然下坠,借其力道使身形更进一步,手腕转动,剑招顺势化直劈为横扫,扫向敌人胸膛。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杨薪只觉得眼下一道黑影扑来,随后,“啪”的一声作响,胸口顿时生疼,忍不住龇牙咧嘴!连连退出数丈,几乎踩到擂台边缘之后,方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心里头含恨道:“这家伙,真不知道吃什么玩意大的,力气和体力竟然这般骇人听闻!” 也就几乎是在杨薪被打退的那一刻,罗毅成并未停下动作,而是像杨薪先前那般,从怀里取出一张鹅黄符纸,用食指与中指夹着,凌空比划,口中快速念叨着咒语:“天清清,地灵灵;五方五土神,三万三千兵;搬来泰山石,镇压凶邪不留情!吾奉中元清虚大帝敕,神兵火急如律令!” 律令一出,受到咒语激活的符纸便化作一道灵光,射向惊魂未定的杨薪。等他回过神来之后,已来不及躲避,只得任由符咒附身。 一瞬间,杨薪便感觉肩膀一沉,好像有巨石压身一般,倘若没有之前轻身符的加持,恐怕会被当场压倒在地。 “杨薪,别以为只有你才懂得用符,我这搬山符的重压,不好受吧?现在的你,还能动若脱兔吗?” “无论是剑术还是符术,我都能让你心服口服!输给我,你不丢人!” 眼看对方已经被无形巨石给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罗毅成终于得以闲庭信步的慢慢走近,准备给予对方最后一击! 台底下,闻人玉也被这一场战斗给吸引了,当他看到罗毅成使出搬山符时,表情更是讶异非常,道:“了不起,方才修行了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能够使出搬山符了,是真的强!可是,这道灵符不应该是这么用的吧!把同门师兄弟,说成凶邪镇压,真的好吗?” 此刻,重压之下,只得稳扎马步,佝偻着身躯才得以勉强站立的杨薪不怒反笑。仿佛当下胜券在握的不是罗毅成,而是他。 只见杨薪又从身上摸出一张符纸,将其贴到剑身上,手掐法指,口中默念:“吾奉东华青灵老君敕!青木为阳,甲寅华光;苍霞九炁,飞剑化形。收斩天下无道人,斩尽世间不正神。急急如律令!” “走都走不动了,我看你还能使出什么花样?” 罗毅成并未疾步上前,打断杨薪的举动,他说过要让对方输得心服口服。况且,他也不相信对方仍有反败为胜的能力,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垂死挣扎罢了! “青灵斩仙咒?这种高级符咒他也会?难道他想……现在的新人天赋和胆量都这么高了吗?”擂台下,闻人玉庆幸自己没在喝水,不然肯定会被呛到。 这边,符咒一出,以灵木打造的剑身瞬间被青色火光覆盖。杨薪反手握剑,竟猛然刺向自身! 如此举动,顿时让台下观战的众人哗然一片,口瞪目呆! “真的是这样……” 果然,闻人玉先前的种种担忧,很快就转变成了现实! 当杨薪手中木剑刺入自身腹部之时,剑身上覆盖的火光瞬间熄灭,鲜血缓缓滴落,附在其身上的重压也随之消失。竟是以符术破除符术,还是以这种自残的方式! 宁可遍体鳞伤,亦不愿低头认输,此子的心性竟如同凶兽! 眼前的这一幕,罗毅成深感愕然,他本没想过要让杨薪受此创伤。他是要赢,但没想过会让对方流血,便不禁皱眉道:“有这个必要吗?” 杨薪奋力的拔出没入体内的剑刃,随后连忙捂住伤口,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上竟露出了欢快喜悦的笑容,说:“有必要,因为你已经输了!” 此时此刻,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别说罗毅成了,就连台下的观众都笑了,这也太死要面子了吧? “你在跟我开什么……”突然,罗毅成话还未说完,便顿时感觉心如刀割,虎躯一震! 罗毅成强忍着莫名的疼痛,提剑走向杨薪,可是没走几步,终于难以支撑,整个人趴倒在地。痛苦呻吟着说:“啊!可恶……你做了什么?” 不等隋文烟打下眼色,早已预料到情况的闻人玉纵身一跃,来到罗毅成身边,蹲下身,给他喂了颗丹药。冷声道:“你被你自己的咒术反噬了,搬山符不是这么用的,你把镇压邪物的符咒用在自己同门身上?你确定这种做法是没问题?” 闻人玉又望向杨薪,也是同样没有好气道:“还有你,你有这样卓越的天赋,一场比试的成败,根本不会影响到你日后晋升。你又何苦不择手段,伤人伤己!” 另一名药庐炼丹师也已经来到杨薪身边,服下丹药之后,他的血也渐渐止住了,总算得以缓过一口气来。但听到闻人玉在责怪他之后,却并未虚心受教,而是冷哼道:“他咎由自取,如果不是他乱用符术,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而我,不过是学以致用罢了!明明可以有赢的机会,我为什么要放弃?” “你……”闻人玉顿时感到语塞。 同样缓过一口气来的,还有罗毅成,但他受的是内伤,所以仍旧是十分虚弱,只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杨薪,你好狠!” “承让了,罗兄!你也不差嘛!”杨薪哈哈大笑,昂首下台。 “把他送去药庐,他需要一番调理才能够彻底恢复。”闻人玉把罗毅成交给同伴,望着杨薪那骄傲的背影,摇了摇头。 台下的众人纷纷给走下擂台的杨薪让路,眼神中既是敬服,又是害怕! 既敬服杨薪对胜利的执着,以及惊人的实力,也害怕倘若下一轮自己对上他,会不会也是身受重伤的下场! 这场对决,李卫真也在全程观望着,也更加清楚自己目前的不足。且不说,他那三脚猫的剑术与拳脚功夫。单单是那符咒之术的精彩比拼,便让他不由的深感惭愧。同期的新人里面,在符箓一道上,唯一没有丝毫进步的,恐怕就只有他了。 要想画好一道能够派上用场的符,就要在画符的时候与相对应的神明有所感应,俗称天人感应。 可是无论哪一种符,哪一位神明,李卫真都全然感应不到。就算画出来的符,像模像样,激活符箓的咒语也全然记得。可偏偏无论咒语念上多少遍,却丝毫不起作用,就跟手上拿着一张废纸一样。 就连最简单的轻身符,也无法使用,那感觉就好像,所有神明都无视了他! “持有八号签的人,请上山云台!” 李卫真突然耳朵一动,猛然自思绪中抽离,大步走向擂台。心神振奋的念想着:“修行路上,又不止是符箓一道,不管怎样,先过了这轮考核再说吧!” 登上擂台之后,当李卫真看到即将要交手的对象之时,不禁哭笑不得道:“竟然会是你?” “我…...我也没想到……那个,那个你能不能让着我点?”话音娇柔软糯,是出自女生之口。 来人正正就是将近一个月前,被范继海主仆迫使去盗取李卫真素笺的那位小姑娘。如今再次站到对立面,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第二十二章 又倒一人 李卫真歪着脑袋,用右手摸着左边耳垂,表现得十分为难的说:“你这个要求,让我有点难办啊!只能说,希望大家可以点到为止吧!况且,我也不一定就能胜过你!” 既然规则能够允许二人同场竞技,就不应该男女有别,小姑娘也觉得自己的要求让人有些难为情了,便点头道:“那……那好吧!请,多多指教!” 虽说不会刻意去迁就对方,但毕竟只是一小姑娘,无论是年纪、身形都要比自己小,李卫真总归觉得不好意思主动出击,便希望对方能先出手。 可那小姑娘嘴上说完请指教之后,却也迟迟没有下文。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台下的两人是没有动静,可台下的观众就按捺不住了。 “到底还打不打啊?” “该不会是要上演一出,怜香惜玉的俗套戏吧?” “多好的机会啊?换我就立马动手了,一拳下去,保证她能哭上很久!” 话说,那位说要一拳打哭台上小姑娘的家伙。话音刚落,便受到周围女性们的集体怒视,当场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再逞强了。不仅如此,还自打嘴巴,赔笑道:“几位姐姐,我嘴贱,我欠收拾!一时语快,我哪敢有这想法啊?” 男子当中有杨薪与罗毅成这两位出类拔萃者,而女子的人数虽少,却并非没有强人。 “哼,算你识相!”眼下,一声冷哼英姿尽显的,便是新入门女弟子当中的佼佼者,赵红雪。 也多亏了这一幕,底下的人才总算找着了些乐子,毕竟台上可是到现在都没动静呢! 或许也意识到这样子拖下去不是办法,影响也不好。李卫真只得向那小姑娘微微弯腰施了礼,嘴上说了句“抱歉”,便硬着头皮提剑上前了。 第一剑,只是礼貌性试探,轻轻一剑刺出,连小姑娘的衣袖都没沾到。 但即便是这么缓慢且没有力道的一剑,却仍旧把小姑娘吓了一跳,连忙把脸别向一边,闭着眼睛胡乱的挥舞着手中的木剑,试图格挡。嘴里着急的喊道:“啊!你别过来,我不怕你的,你别过来!” 面对这一幕,李卫真顿时感觉无从下手。不是他担心自己会被小姑娘乱剑砍伤,因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就算站立不动,也不会被如此慌乱不成招式的剑招给伤到分毫。 李卫真虽说不是高手,但也明白,应该时刻注意对手一举一动的武学常识。哪有眼前这小姑娘那样,闭着眼睛乱砍一通的道理? 倘若,李卫真愿意放轻脚步,走到小姑娘的身后,这场比试就立马分出胜负了。 但如是这般做法,就有些欺负人了,谈不上光明磊落。李卫真是绝不愿意去这么做的,不但如此,他还反过来安慰起小姑娘:“哎,你冷静一点,不用那么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的!” “真…...真的吗?”小姑娘缓缓睁开眼,怯声道。 李卫真认真的点了点头,并压低音量说:“那是当然!我刚好有些话要跟你说,但我们不能干杵着。这样,就当是在练习,其实我的剑不快也不重,你冷静一点是可以挡开的!” 李卫真再次刺出一剑,速度和位置都和先前那一剑一模一样。 小姑娘有些犹豫,但还是找准了时机,提剑格挡了开来,成功的喜悦顿时让她眼神一亮。 “对,就这样,就当做是我在给你喂招练习!”李卫真手腕翻转,又再缓缓挥出一剑,结果已是预料之中,同样被轻松挡下。 “很好,那么现在我希望你可以回答我一些问题。你的名字是唤作夏婵是吗?”李卫真一边缓缓出剑,一边说道。 “嗯!我也知道你的名字,你叫李卫真。”不知为何,小姑娘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羞涩。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很早就留意我了吧?不然的话,你那天也不会突然跑来撞倒我,那应该是故意的吧!”李卫真的语气缓和有序,他不是想追究些什么,也没有在记恨谁,只是心里有疑问,想找人解答。 先前,这位名叫夏婵的小姑娘一直躲着李卫真。如今,难得二人能够保持只有一步左右的距离,当然要借此机会解开心中疑惑了。 “你已经知道了?很抱歉,我没办法不那么做……” 小姑娘突然浑身一颤,手脚僵硬,若不是李卫真收招及时,就真的打到她身上了。 “是范继海他们……强迫你做这种事情的?他们欺负你?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以大胆的说出来,在太一门总会有人可以替你做主的!”李卫真还是一如既往的热心肠,若是让聂耿得知,怕是又要狠狠的鄙视他一番了。 小姑娘犹豫了一会,眼眶有些湿润的说:“你不会明白的,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我自己。” 李卫真叹息一声,摇头苦笑着说:“如果不是有苦衷,卿本佳人,又怎会做……罢了、罢了,我也当真没有怪你!” “又怎会做贼?”话到嘴边,李卫真到底还是没有把“贼”字说出口。既然已经相信对方有苦衷了,又何必再揭起伤疤?虽然是事实,但仍旧是伤人的话,善良的少年,到底还是太过替人着想了! 连李卫真自己也常常懊恼,为何他总是不能,有话直说。 “别停下,我们继续!”发现那小姑娘又停下了手脚,李卫真用手中木剑,拍了拍对方剑身,继而道:“这次换你来向我出招。”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照着对方的话去做,模仿者李卫真先前那样,轻轻刺出一剑。紧接着,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真的没怪我?还是,你只是在可怜我?” 李卫真想了想,其实这个问题真不好答。 诚然,这小姑娘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很容易获得别人的同情,但又不像是刻意在博取别人的同情。假设不是刻意去博取同情心,那么又被人认为可怜话,其实很多时候都会让人感到惭愧与失落。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没必要再去追究谁了。” “虽然,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得罪那个范继海,对他也没什么好感。但直觉告诉我,你不是坏人。”李卫真手腕翻转,顺势将对方的剑招带向一边,随后疾步向前,俯首在其耳边轻声细语说:“我当初能够原谅他,今天自然也不会怪责你!放心吧!” “你……” 李卫真的突然靠近,让小姑娘顿感寒毛竖立,心头一颤,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其一把推开。 突如其来的无情力,最是让人始料不及,李卫真连连倒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咧嘴一笑道:“本来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的反应会这么大!” 小姑娘秀脸通红的说:“你这样……谁都会在意的……” 其实,对于李卫真方才的举动,小姑娘心里也说不上讨厌,就是蓦然的耳根一酥,痒痒的,便想要推开对方。属于本能反应,是无心之举。事后也有过一丝后悔,是该推开,但不该用尽全身力气去推搡对方的。 台上两人的举动如同嬉戏,完全不像是在比试武艺。原本观战他俩的观众,大多都把目光放向别的擂台了。只余寥寥几人,看得倒是津津有味的,不时还发出令人生厌的古怪笑声。 “兄台,用你那读唇术,再给咱讲讲他俩到底说了啥呗!” “别急哈!刚刚那男的说:小宝贝,要是让你赢了这局,你想好怎么报答我没?” “然后那女的说:讨厌,回去之后,人家什么都依你啦!” “哇哈哈哈…...这么刺激的吗?” “光天化日之下,还能在擂台上打情骂俏。这哥们是输了比试,赢了人生啊!境界真的很高!” “羡慕,羡慕!真乃我辈之楷模!” 所幸,擂台上的两人是无暇听得这些粗鄙话语。不然,即使修养再好,恐怕也得气得七窍生烟了。 “夏姑娘,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但现在毕竟我们是在比试……所以,恕在下多有得罪了!” 话音一落,李卫真连续几个冲步,快速近身,在那小姑娘本能的想挥动木剑,保护自身的时候;少年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对方手腕,虎口用力一捏,手一掰,小姑娘便因为吃疼,而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 随后,李卫真把他的木剑横于小姑娘的脖子上,露出真诚灿烂的笑容:“不如,在这擂台上,我们就到此为止?” “那擂台之下呢?”小姑娘把脸别向一边,咬了咬下唇说道。 “擂台下?该干嘛,干嘛!做回自己啊!”李卫真不假思索道。 “那……那好吧!”小姑娘好似松了口气,也好像是在轻声叹息。随后便默然转身,走下了擂台。 正当李卫真也准备离开擂台之际,忽然听得风云台那边好似动静颇大,台底下围观的众人不时发出惊讶高呼。他便也好奇的望去,这才发现,那个擂台上有着他无比熟悉的身影。而这个身影,就刚好在他震惊注目的这一刻,被狠狠的抛出了擂台,轰然砸落到四散而开的人群当中。 少年的眼睛睁得无比之大,他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幕,当他回过神来,便立马纵身跳下擂台,发疯似的跑向人堆,并大声呼喊道:“聂…...耿!” 方才,被人扔下擂台的,正正就是被少年视为同屋好友的聂耿。此时的他,正无力的瘫倒在地,目光涣散,还猛的吐出一口鲜血,把围观的旁人吓得尖叫声起。不时有人惊呼:“死人啦!打死人啦!” 在少年来到之前,闻人玉与他的另外两名炼丹师同伴,已经率先疏散开了人群。 少年匆匆赶来,亦被拦下,望着好友如今满脸血污的惨状,他自己也差点瘫倒在地,目光呆滞的呢喃道:“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好了,不能下死手的吗?” 少年猛然望向擂台,发现“凶手”仍旧面目平静的望着台下的一切。很快,那人也发现了来自少年的仇视目光,竟挑衅似的回敬给少年,极度狰狞的笑容。 二十三章 失去理智 擂台上,那张狰狞笑脸的主人,对少年而言,同样印象深刻。 夹杂着满腔的怒火,自少年因充血而嘶哑的咽喉中,奋力的喊出了那人的姓名:“范…继…海!” 来自身后几人的话语,更是如同在火上浇油。 “哎哟,实在是太狠了!” “可不是嘛!那聂耿刚才明明都已经快要倒地了,谁想到那范继海竟还拽着他衣领,不让他倒下,狠狠的又砸了几十拳啊!” “我刚才可看得仔细着呢!好几拳都是兜心窝里砸的,这还能救得了吗?” 接下来的话,少年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似的。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马就冲上台,替聂耿讨回一个说法,即使要赔上他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但现在还不行,还不是时候。 现如今,少年唯一关心的还是聂耿的死活! 少年连忙对正在实施救治的闻人玉大声呼喊道:“闻师兄,你一定要救救他啊!算我求你了,你可千万不能让他有事!” 闻人玉也听到了是何人在呼喊,但他无暇回应。修长且白皙的手指,捻起了一根又一根的金针,扎进了所有他认为能够帮聂耿开辟出生路的穴位。人他是一定会救的,尽其所能的去救。 十二根金针,十二道大穴,足以改变一个人所有的气血运行。 突然之间,重伤垂死的少年猛然咳嗽一声,吐出一口暗红的血污,血迹瞬间沾染了医者素白的袖袍。而原本死寂一片的胸膛,却重新有了微弱却有序的起伏。 见此变化,闻人玉紧皱的眉头才终于有了一丝舒展,不敢多做停歇,又连忙取出一粒丹药,助伤者服下,方才得以长舒一气。 隋文烟也落下剑光,来到闻人玉身边迫切询问道:“怎么样,有多严重?” 闻人玉站起身来,摇了摇头,神情凝重的说道:“多处内脏出血,断了九根肋骨,怕是有碎片扎进去了。我方才施了针,又给他服下了小还丹。暂时来说,已无性命之虞,只是我身上带的东西不够齐全,得回药庐才能够做更彻底的治疗!” 随后,闻人玉又转过头来,对药庐的同袍说道:“你们先带他回药庐,我待会就来!” “明白,那我们回去之后先替您准备好一切所需!”其中一名药庐炼丹师道。 “嗯,你们去吧!”闻人玉点头道。 目送伤者离去之后,闻人玉方才深深的叹了口气,满目忧色的对隋文烟说:“八场比试,重伤两人。第一轮有二十四场比试,接下来还有第二、第三、第四轮,你还想往我药庐里塞多少人?倘若真的出了人命,你怎么向上面交代?” 隋文烟压低眉头,阴沉着脸道:“你只管救治伤患,其它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我自有定夺!” 闻人玉瞠目愕然,随后哑然失笑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年来,除去公事以外,我们私下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的原因,我竟开始有些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了。” 随后,又接一声长叹,闻人玉道:“我不是质疑你的做法,我是在担心你!”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也希望你能够清楚自己的职责。不归你管的事,你就别多想了!”隋文烟仍旧阴沉着脸,冷声道。 “行!”闻人玉无奈的低下头,当他正准备默然离去之时,却又停下了脚步道:“我顺带提醒你一句,今早孙长老已经外出了。所以,我才要暂时回到药庐主持大局。如果再有人重伤,而且是伤得比方才的聂耿还要重的话,我不一定能够救得回来!到时,真的会死人的!” “再有下次,我会出手干预的!”隋文烟许诺道。 闻人玉知道,各自处境不同,立场不一,再多说也无益,但有这句承诺,就已经足够了。 接下来的四场比试,也快要开始了,闻人玉也准备赶回药庐。当他正要唤出飞剑之时,早已等候多时的李卫真,却连忙抓住机会,飞奔而来。紧接着,猛地双膝跪地,张开双臂,誓死阻拦。 “闻师兄,你是不是说过,如果我们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就来找你,你会尽可能给予我们帮助?”李卫真眼眶通红,忿忿不平的说道。 望着突然跪倒在地的少年,闻人玉点了点头,讶异道:“虽然不是我的原话,但确实是这个意思!” 随即,李卫真表现得异常愤恨,咬牙切齿的说:“那我希望闻师兄可以替聂耿讨回个公道,那范继海把人打成这样,他凭什么还可以跟个没事人一样?吕先生常常把公道二字挂在嘴边,那我现在想问师兄,在这战云台,还有公道吗?” 闻人玉沉默了,两片嘴唇张张合合好几次,可话到嘴边却张不开口。曾经,他也像眼前这少年那般热血,为了心中认定的道理,甚至不惜以性命去维护。但现如今,他想说:公道二字,向来是活在书本里的多,现实里的少。 年轻医者可以说是打小便已入了医道,那还是他拜入太一门之前的事。早年随着俗世里的师父,做学徒,行走四方悬壶济世。见惯了世间太多的不平事,太多的光怪陆离,以及太多的含恨而终。 虽然时至今日,年轻医者仍旧保有一颗仁心,但那腔热血……却已经搁在角落里太久,凉得不能再凉了。 就在刚才,年轻医者对隋文烟费的那一番口舌,多次旁敲侧击。他不是没想过,要替险些一命呜呼的聂家少爷,讨要一个说法。 但换来的,却只是对方泼出的一盘盘冷水,一遍遍的浇息了他心中的那团火。公道自然是有的,只是轮不到他主持。这不是一个药庐炼丹师,可以拥有的权力。 倘若闻人玉决意要走,单凭少年的这一双手,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 但不知怎么的,望着少年那双清澈纯良的眼眸,那坚定不移的眼神,闻人玉就觉得心里犯怵。他觉得,要是不给少年一个说法,他会这辈子都无法面对此人。但他,除了救人以外,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可以向你保证,让聂耿生龙活虎的走出药庐。这是我唯一可以承诺,并且做到的!但你想要的公道,在我这里,给不了。”闻人玉无奈摇头,终究没能构思出更好的回答,唯有如实相告。 李卫真颓然垂下双臂,任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方才的回答,扑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其实,他心里头也明白,闻人玉平日里对他俩多有照顾;倘若能够做到,那么这个公道,又何需他跪地讨要? 四周也聚拢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不时的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平日里,谁也没觉得,这李卫真和那重伤少年的关系竟这般好? 当然,这当中绝不包括那范家主仆。他俩很清楚,对李卫真而言,那聂耿的身份绝不仅仅只是同屋室友那么简单。是朋友,是值得真心在意的人。 要想一个单纯善良的人,饱受痛苦折磨。那么伤害他身边亲近的人,绝对要比伤害他本人,来得更有成效。 真是老天爷给的机会,偏偏就给那范继海抽到那么一支签。轻而易举的,就让他做成了一件自认为无比畅快的事。要不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矮胖少年是真想开怀大笑道:“老天爷,你他娘的总算识趣一回了!” 闻人玉见李卫真没有说话,只是瞪大双眼在默默流泪,心里反而觉得更担心。他半蹲着身,从袖兜里取出手帕,替少年擦去脸上的泪水。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要明白,在仙门里,这都算不得是大事。在你们入门的第一天,在烈武坛上,就应该要明白到,既然决意留下,就要把生死置之度外。” 李卫真推开了闻人玉的手,自个用衣袖擦去泪痕,抽咽着说:“我知道,对于你们来说,凡人的命贱如泥。可大家都是爹娘生的,凭什么可以把人不当人?凭什么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满目忧愁的闻人玉,又是接了一声无奈的叹息,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叹息了多少回了。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又低头看了一眼少年,不知作何安慰。只得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少年,嘱咐道:“我真的得回药庐了,聂耿他还等着我。这个问题,不是现在的你,应该思考的。答应我,别钻牛角尖,别做傻事!” 闻人玉踏上飞剑,乘风而起,回首望向少年,却仍是无比的忧心。他总觉得,还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此刻,如果他能够陪在少年身边,或许会更好一些。可他偏偏……却不能留下。 四个擂台上的比试仍旧继续,原先在看李卫真热闹的那些人,也在闻人玉走后便各自散去了。任谁也没那闲功夫,去看一个跪地哭泣的傻子啊?倘若是在世俗里,或许还会赏他几枚铜钱,可现如今,事不关己,一概不理! “我娘亲告诫过我,不要和你这种人做朋友,早晚得是个祸害。” “我早就说过,你会连累身边的人,本少爷这次真是被你害死了!” 聂耿往日的音容面貌,断断续续的浮现在李卫真的脑海里,并逐渐变得清晰。尤其是那些往日不曾在意过的话语,今日回想起,竟如此的应景,如此的讽刺。 “是我对不起你!如果那天我没有替他求情,或许今日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是我连累了你!”在少年无比愤恨的内心中,又增添了许多自责。 人间无净土,何处是吾家? 少年本以为来到这人间仙境之后,只要一心向道,就不会再有痛苦忧愁。但残酷的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这里同样有纷争,同样给不了他想要的宁静。 无穷无尽的愤怒犹如一只恶犬,把单纯善良的李卫真逼向了绝路。这一刻,他已然丧失了仅有的理智。他缓缓站起身来,用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蛰伏在阴影里的矮胖少年。 “既然我想要的公道,没有人给。那好,我就自个向老天爷要!今天,我倒要看看,我这条已经死过两次的贱命,老天爷收不收?” 第二十四章 认输 在远处的天边,骤然吹来一阵狂风,带动了更高处的云朵,盖住了烈日。为底下的人,暂时遮得方寸阴凉。 眼眶通红的少年,望着他的仇人,恨得咬牙切齿。偶尔在牙缝里挤出几个音节,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老天爷在隔空喊话。 而藏身在远处人堆里的矮胖少年,也留意到了这种火辣辣的目光,极不友善,像是一头恶狼。可他没有丝毫畏惧,甚至还乐在其中。这种眼神,他不是头一回见。往日在浮春城里,在那些被他作践过的泥腿子身上,也瞧见过几回。 这种憎恨、怨毒的眼神,在矮胖少年看来,不过是弱者地哀嚎,对他不起丝毫的作用。那些曾对他投去过这种眼神的人,在品尝到他真正的手段之后,无一不是将其转化为绝望与惊惶。 面对这种一厢情愿的仇视,矮胖少年并非全无表示。他先是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随后抬起一只手,做了个相当不雅且极具挑衅的手势。 简直……欺人太甚! 令人颇感意外的是,眼眶通红的少年,却并未因此表现出更加激烈的反应。相反,就连他原本绷得死死的脸,也拉了下来。 就那么冷冰冰的看着,只是看着。 见此反应,矮胖少年顿感没劲。突然,他没来由的想打喷嚏,吸了吸鼻子后却又没了这回事。随后,却又莫名奇妙的感觉脊背生寒。 左右寻思,该是那怨毒的目光在诅咒自己。矮胖少年这会儿终于无法忽视对方的注视了,心里头蹭的一下就起了无名火,心想:“小王八羔子,竟敢诅咒本少爷?这事准没完!要是落到你家爷爷手上,一定要你比那聂耿还惨!” 又过了好一会儿,矮胖少年范继海终于忍受不住来自李卫真的极端仇视了,他很想撸起袖子去狠狠教训一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但这里毕竟不是他作威作福的浮春城,不想忍也得忍着。唯有侧过身子,把脸别向一边,假装相安无事便好了。 第一轮二十四场比试,全程用时大约一个时辰。这当中有半个多时辰的时间,李卫真就一直死死的盯着矮胖少年,无论他去到哪?跟谁在一起。 却说,一轮比试全部结束之后,便又要为了展开下一轮比试而抽签了。 因为有两个签筒,眼眶通红的少年一直等到矮胖少年抽取了其中一个签筒内的竹签后,他方才伸手去抽另一个签筒里的签。 唯有如此,才有可能抽到号码相同的竹签,才能够走上同一个擂台。 第二轮有十二场比试,前四场,李卫真和范继海这对苦大仇深的主,都没上场。 而一直备受瞩目的杨薪,则和先前一样,早早上了台。 这一次,这位在符箓一道上天赋极高的少年,没有像上次那样借助符术帮忙。而是在比试一开始的时候,便手执木剑主动出击,在短短十招之内,便取得了胜利。 并不是自负,杨家少年自认为,在同期的新人当中,若论剑术,唯一能让他忌惮的,就只有如今已是躺在床上的罗毅成了。 最难缠的对手已经率先解决掉了,接下来,只要登台,杨薪就自信能够取得胜利。这就和上桌吃饭一样,是再普通寻常不过的事情。 剩下的对手当中,唯一能够值得杨薪多看几眼的,就只有先前闹出大动静的范继海,以及那些女生们的大姐头赵红雪了。这两者只有一人,可能是他最终的对手。 但不管是谁,杨薪其实打心眼里都不会在意。他兜里还有符箓没用,虽然大部分都是些类似轻身符那样的,辅助类的符术。但其实还有一张真正具有攻击性的符篆,倘若真的出现了僵持的局面,大不了拼着折损些寿命的代价,祭出这杀手锏,一样能够笑到最后! 杨薪的脑子里,从来都只有一个想法:不管怎样,只要能赢就行!而一点点牺牲,更能衬托出胜利的价值。 随着时间的流逝,头四场比试也已经结束。接下来,又有八人走上了擂台,当中依旧没有李卫真和范继海的身影。 但李卫真的眼神,却更为炙热了,这意味着,他将有四分之一的机会,去亲手讨要他的公道,能要多少……便要多少。 很快,第二轮的最后四场比试,亦如期而至。李卫真与范继海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迈出了步伐,动身之前两人还相视一望。 可渐渐的,两人的表情却呈现了不同程度的变化,但都有着相似之处,那便是极不情愿。 就差那么一个号码,他们一个走上了风云台,一个走上了林云台。 差那么一点,这场恩怨就能以堂堂正正的方式去解决,然而所有的怒火怨恨,却都还要死命压抑着。 此刻,两人竟有着无比的默契,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忽视了自己应有的对手,仍旧死死的盯着对方。 回过头来,在比试正式宣布开始前。范继海睥睨着他的对手,以极其不屑的口吻道:“如果你不想输得太惨的话,最好自己识相点!” 其实,那范继海的对手,本就已经表现得慌慌张张。现如今,更是脸色颓然煞白,在经历了短暂的犹豫过后,便低下了头,高举起右手:“我……我认输!” 台下顿时哗然一片,虽然不少人都对那个主动认输的家伙,表现出讥讽和鄙视,但其实在他们心里,却大多都认为这是明智的选择。 范继海人畜无害的皮囊下,隐藏的血腥残忍,许多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如果有的选的话,他们宁愿对上杨薪,也不愿碰见这个矮胖少年。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聂耿,不是吗? 对于风云台上的这一幕,隋文烟并未有所表示,显然是默认了这场赛果。 乖张桀骜的矮胖少年,望向隔壁擂台,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四指并拢,用指背轻轻拍打着下巴。他没有说话,却已隔空向李卫真传递了一个讯息:“你想和本少爷比?尽早滚蛋吧!” 但不管对方做出怎样的举动,李卫真都早已认定了心中的想法,这念头必须在今天实现! 第二十五章 猛虎擒羊 一声令下,剩余的三场比试正式开始。 李卫真却仍旧没有把目光拉回,而他的对手却同样感觉恼怒。少年对他的忽视,显然是一种侮辱,而他并不认为,少年能够拥有这样狂妄的资格。一个大庭广众之下哭鼻子的懦夫,还能有什么能耐呢? “你个废物,往哪看呢?你大爷在这呢!” 一声暴喝,如春雷乍现!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挥舞着硕大的拳头砸向李卫真。 高大青年没有用剑,他自认为对付这样的懦夫,用拳头会更有快感。 突如其来的怒吼,仿佛在耳边炸响,使得李卫真回到了切身处地的现实当中。当他看到那如同野兽般,向他冲撞而来的高大身影时,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慌张,甚至是面无表情。对方毕竟不是他渴望遇上的那人,自然不会因其而掀起波澜。 见对方并未用剑,李卫真也抛下了手中的木剑,原地不动的等待着对方拳势的到来。 这样的举动,更加激起了高大青年的怒火。而台下的观众也一致认为,李卫真此举等同了自动弃权。 只是这种认输的行为,比前不久的那人,还要愚蠢得多! 猛烈拳风破空袭来,笔直的砸向少年的胸膛。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少年终于有所举动。只见他十指张开,汇聚灵力于四肢,双手快速出击,用右手抓住对方手腕,以左手扣住对方肩膀;随后,双膝下沉,左手五指死死的锁住对方的关节处,奋力往下一压! 一声轻微的爆豆之声后,高大青年来不及惊讶,取而代之的已是面容扭曲的哀嚎。在一息之间,眼前这个被他视作懦夫的少年,竟干脆利落的废掉了他一只胳膊? 还没完,少年的脸色由平静转为阴沉。他仍旧以右手扣住对方的手腕,却松开了左手,转为抓住对方的后颈,用力往后一扯。高大青年瞬间失去了身体的平衡,半个身子都在往后仰,却仍旧下意识的稳扎马步。 然而,这正正是少年所希望看到的,只见他的右手终于得以伸张,瞬间汇聚掌力,轰然拍向高大青年的胸膛! “啊!” 又接一声惨叫,高大青年被猛然拍倒在地,捂着胸口在地上痛苦的缩成一团,双脚不停的蹬地,极其难受! 虽然少年动作几番变化,但却是无比之连贯,只能算作一招。仅仅只用了一招,胜负已分! 而这一招,是三天前,为了这次月考,聂耿破天荒主动传授给少年的一招。 猛虎擒羊式! 原本这招,一旦连贯起来,最后的那一掌,是要拍向对方极为脆弱的咽喉,一击必杀的! 倘若,还想要保险一些,更能顺势化掌为爪,扣住对方的喉咙,将其捏碎! 假若,方才那人换成了范继海,少年最后那掌,是无论如何也会拍向咽喉的,绝无半点犹豫! 少年以无比刚猛利落的方式,结束了比试,使得先前台下所有不看好他的人,都不由的肝胆一颤。他们这才注意到,少年那双阴沉的眼眸,并不仅仅只是莫名的愤恨,是真的存在着杀意,无比浓烈的杀意。 少年铁青着脸,缓步走下擂台。他终于也享受到了被视为强人的待遇,台下的人纷纷给他让路。 当然,这并不包括那范家主仆。 现如今,范继海便挑衅似的挡在少年跟前,无比傲慢道:“有两下子,刚才那招,是聂耿教你的吧?你也盯了本少爷半天了,想替那小子报仇?连他都不是我对手,你行吗?” 少年低下头,冷冰冰的看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范继海,用阴沉沙哑的声音说道:“你最好立马跪地祷告,祈求下一场老天爷别开眼,让我能够碰上你。不然的话,我一定杀了你,我一定会!” “李卫真,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本少爷说话?你这狗……”范继海气急败坏的正要破开大骂,却被一旁的高瘦青年范友良连忙拉开。 范友良低头附耳道:“少爷,以您的身份,和这种贱骨头生什么气啊?骂他十万句,也不顶用啊!大公子说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您怎么的也得忍耐着点。至少道理得在咱这边,那才能够稍微教训对方一下,但也不能做得太出格了!” 范继海气不打一处来,转头呵斥道:“反了你,你这是在替他说话?” 范友良顿时惶恐不已,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少爷,您往上瞧一下,那隋教习正盯着你俩呢!您真以为,先前您重伤聂耿那会,做得不算出格?怕是大公子先前放下话来,要她多担待,您这才能够跟没事人似的。咱好歹得卖人家一个面子,不然大公子那边也不好交代啊!” “靠,他娘的!学个三脚猫功夫,这小子还真以为自己是大侠了?想替聂耿出头?好,要是真让我碰上,看我怎么弄残他!” 范继海的暴躁脾气也上来了,但他大哥的面子他不能不给。当下唯有骂骂咧咧的转身离去,留给李卫真一个背影。 但这次,李卫真没有像先前那样跟着矮胖少年移动,去到哪,盯到哪。如今的他,虽然仍旧心中愤恨,但头脑却逐渐清晰。他知道有一个人也在一直关注自己,那个叫夏婵的小姑娘。 “夏姑娘,可否跟在下单独聊两句?”李卫真走到人堆里,对夏婵附耳道。 “哈?你……你找我有事?”夏婵的脸一下就红的,声音颤抖着说道。 李卫真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对方的手,便往远处的凉亭走去。夏婵没有反抗,任由对方牵着自己从未被男子拉过的手,心跳得很快。 来到凉亭之后,李卫真松开了对方的手,从腰带的夹层里,取出一个被叠成三角状的符,递给对方。用无比平静的语气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你可否替我把这个护身符,送去药庐,帮我交给聂耿?” “啊?”夏婵心中疑惑不已,犹豫着没有接过,小心翼翼的问道:“他不是你朋友吗?你为什么不自己交给他?” 李卫真慨然长叹了一声,没有理会夏婵的疑虑,而是直接抓过她的小手,把护身符放到她的掌心里。方才捏了捏鼻子,哽咽道:“我……我对不起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算我求你,帮我一次好吗?” “那好吧!”夏婵十分谨慎的把那护身符放好,继而忧心忡忡的说道:“你别和那个范继海纠缠好吗?你别看他那样,其实他武艺很高强的!他家里人在他小的时候,便替他请来了各方名师,教会了他很多上乘武学。所以……我真的很担心你!” 李卫真看出对方是真心的在替他担心,便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宽慰道:“你放心,我自有打算。他不容易对付,但我李卫真也不是好惹的。这种人,你越是怕他,就越会被他欺负。我相信,老天爷不会让这种人好过的!” “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出事……”夏婵的话语里,竟带着一丝哭腔,显然也是真的着急了。 “请你相信我,不会有事的!”李卫真心中带着一丝酸楚,他真的不习惯说谎。但有的时候,谎言却是必不可少的存在。 倘若,夏婵知道这个护身符,是少年父亲留给他的唯一贴身物件,她必然是死活不肯收下的。 只是现如今,对少年而言,这个护身符存在的意义,已经不再重要了。但他仍旧希望,这个护身符能够继续发挥作用,即使不是在他身上! 第二十六章 棺材在握(上) 天边的暖阳,终于得以逃离层层叠叠的云海,悬在西山之上。 少年走出凉亭,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天边,顿觉阳光有些刺眼,使得他敏感通红的双眸,不禁又泛起了泪花。 少年连忙低下头,用手捂住眼睛,方才止住了泪水。又过了那么一会儿,他猛然转身,向仍旧杵在凉亭的小姑娘,深深的一鞠躬:“方才的事,实在是有劳夏姑娘了!卫真,无以为报。” 此刻,小姑娘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少年,虽忧心忡忡,却是愣不做声。她实在不知应该以怎样的身份与立场,去劝阻少年。毕竟,他们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算久;甚至,连普通朋友都还算不上。 少年并未在意小姑娘的沉默不语,他所做的这一切,本就是冲着自己个的本心去的。无论旁人现在对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影响不了他。 少年再次转身,大步向前,脚步沉稳有序,原本便已是一丝不苟的面容,如今更显肃目。 倾斜洒落的阳光,将少年落在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恍如一把负在身后的长剑,随时准备出鞘,杀人! 望着少年渐渐远去的孤单身影,呆立在凉亭里的小姑娘,双手没来由的捂住胸口,终究还是担心啊!但与此同时,她心里头却也有着一丝期许,倘若少年真能办成他想做的那件事,倘若真能杀掉那人…...自己积压在心里多年的愤恨,是否也能? “不…...不会心安理得的,这种想法太自私了,但愿他能平安无事便好!”考虑到可能存在的后果,小姑娘连忙摇了摇头,不敢再深入到那可怕的幻想当中。 能够进入到第三轮比试的,只有十二人,也就是会分作六场。换言之,少年能够遇到范继海的机会,越来越大了。 在进行抽签的时候,杨薪与赵红雪率先上前,在左右两个签筒上,各自抽取了一支竹签。看样子,他们也并不在意是否会在第三轮,便会提前遇到对方,这完全是一种对自身发自内心的自信。 然而,他们一人抽的是三号签,一人抽的是四号签。看来这两大强人的精彩对决,还得押后了。而这一轮里,倒霉的,将会是他们的对手。 在剩余的人眼中,倘若再抽到三、四号签,必然是下下签。许多人便开始把眼光放到李卫真和范继海身上,期望这二人可以抽到这两支签。倘若真能营造出强强对决的局面,至少在下一轮,会少掉两位强人。甚至乐观一点去想,极有可能会是四位。 李卫真自然不会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贴上了强人的标签。当然,他也极不愿意抽到三、四号签。从始至终,他都只有一个想法,能够与范继海站到同一个擂台之上。唯有能够实现他这个愿望的签号,才是上上签。 有这种想法的人,并不只是李卫真。 矮胖少年在看到李卫真走向签筒之后,也随之迈出脚步,向着另一个签筒靠拢。随后,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亮出了手中的竹签。 “五号!” “我也是五号!” 截然不同的两支竹签上,写着同样的数字。一人脸上是满载着玩味的笑意,而另一人则是狰狞之中夹杂着狂喜。 剩余未抽签的八人,皆稍稍的松了口气,虽然这不是最理想的的结果,但也不坏了。最起码,他们不用对上那范继海,这个最为让人心生寒意的家伙! 而生性纯良的少年,本应极度抗拒这种与人争斗的暴戾。但不知怎么的,这一次,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紧握的拳头似在渴望着,渴望沾染仇人的鲜血。而他的内心似乎也在欢呼,一种仿佛久违的快感正汹涌袭来。 仿佛只有以暴易暴,才能实现他生命应有的价值,而少年天生,就应该嫉恶如仇。 少年自个也深刻的意识到了,自身的这种变化。换做是以前的他,看到自己的好友被人打成重伤,他也同样会去寻求一个公道。但要他罔顾自身性命,不惜一切的伸张正义,却未必能够做到。至于手刃仇人这样极端的念头,他更是想都不可能去想。 所以,其实少年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执意要与矮胖少年决一死战的想法?又或者说,他凭啥认为自己有这个底气?单凭现如今学会的三两下粗浅招式,就觉得自己是身怀绝技的大侠? 又或者是,因为他现如今只是孤身一人,家中已无父母牵挂?想来,这或许是最能说服自身的理由了吧! 少年暗自点头,愈发坚定了心中的信念。自己如今不过是那无根浮萍,丧家之犬,死就死!他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大不了还给老天爷,只要能够赚回公道二字,就值了!十六年后,他李卫真又是一条好汉! 第三轮的头四场比试,很快就结束了。来到这一轮的人,要么是实力高人一等,要么就是带伤上阵。 而杨薪仍旧是很特别的一个,因为他两者兼具。但这并不影响他发挥,他的对手没有能力去牵动他的伤势,反倒是被他一剑击中了要害,轻松取胜。 矮胖少年第三次登上风云台,可谓是轻车熟路,这个擂台已然成为了他的主场,成就了他接连两次的辉煌战绩。相比前两次,这第三次,他并不觉得结果会有所不同。 风云台下,汇聚了所有无需登台之人的围观瞩目,这让隔壁同样有着比试的林云台,竟无观众一人,显得好生落寞。 矮胖少年甚至背对着他的对手,冷睨着台下围观的众人,嘴角却有着无法掩饰的桀骜笑意。他无比享受这种受人瞩目的居高临下,仿佛瞬间回到了他生长的浮春城,那个他可以目空一切的地方。 他甚至有种强烈的预感,今天,就在今天,从今往后,台下的每一个人,都不敢直视他的锋芒! 他范继海,必定是同期新人当中,拳头最硬的那一个!谁敢不服?就往死里整! 风云台上,是心境截然不同的两人。将无尽杀意潜藏在眼底的李卫真,是绝对不会去分神在意别人的看法的。他手握剑柄的右手青筋尽显,一身热血只等待着号令落下,便瞬间沸腾。 双眉之间,唤作印堂。在命理师的眼中,人的印堂最主凶杀祸福。 此时,在李卫真本就黝黑的脸庞上,怒而皱起的眉心之间却显得更加的黑了,似有无形煞气凝聚。而他血丝满布的双眼,似有两条尤为显眼的红筋,悄然贯穿两粒瞳仁,隐隐连成一线。 乌云盖印堂,赤丝贯瞳仁;头顶悬剑,命无存! 何知人家泣孤坟?棺材在握,杀身成仁! 一声号令终已落下,范继海原本眯成一线的双眼瞬间睁开,整个人的气势徒然上升。袖口一抖,一张早有准备的符箓便落入掌中,咒语随之而起:“天清地灵,风灵听令……” 两人相隔十丈,范继海认定李卫真绝无可能在他使出轻身符之前,靠近他三步以内。而他也早已知晓,他眼前的少年至今仍未学会使用任何的符箓。且不说两人其它方面的差距,单凭这一点,这场比试,他赢定了! 而李卫真也在号令落下的一瞬间,快步急冲,每每脚尖点地,身形便已快速的向前跃进一丈有余,无需十步,他手中的木剑便会刺入范继海的胸膛。 眼见李卫真惊人的移动速度,范继海的额头竟悄然渗出了汗水,差点连咒语都打断了。 而台下的众人,同样心中惊诧不已,就连杨薪与赵红雪二人,也自认无法施展出如此之快的身法。让原本把范继海视为将来对手的二人,都不约而同的分出了部分目光,给这位追风少年! “受死吧!” 终于,踏入三步之内,李卫真手中木剑恍若急电惊雷,正要破空而出。分明是灵木打造的剑身,却因为灵力的汇聚,而渗出了骇然的寒芒。 而此时,专注于激活符箓的范继海,却仍未能挪动半步。让台下的好事之人,都不由的为他捏了把汗! 再有两步,定能一剑刺入心房,必定血溅三尺! “文烟!”注意到这危机一幕的长孙山,连忙请示身旁的隋文烟,这回真是要出人命的! “无妨,随他去吧!”隋文烟轻描淡写的说道。 隋文烟的战斗经验极为丰富,经历过的生死对决亦不下百回,她的眼光自然有着独到之处。既然她说了不会有事,长孙山也就不再想要出手干涉,任由局势发展。 台上两人之间的距离,终于缩减到仅有一丈,而对于李卫真的步伐而言,那仅仅只是一步之内。 最后一步跨出,凌厉的剑影承载着满腔的怒火,这一剑,誓要快意恩仇! “敕!” 然而,慨然一声敕令,范继海手中符箓化作流光,使得身躯骤然一轻,整个人连忙侧身一扑,在地上连连打了几个滚,躲过了那索命一剑。随后,双腿一蹬,一个鲤鱼打挺,看似臃肿的身躯竟也能轻盈的立马起身。 范继海万没想到,这个在他眼中如同脚底贱泥的少年,竟能让他如此之狼狈不堪,在众人眼前丢尽了脸面。更没想到的是,这家伙竟也如此之心狠手辣,一出手便是想要了他的命。看来这一战,是不得不全力以赴了。 又羞又怒的范继海是涨红了脸,当下也是立马提剑上前,誓要还以颜色。 李卫真的脸色则是更加的阴沉,一击失手,心急火燎的他未作调整,便又跨步追斩一剑。 两道狠辣的剑影轰然交加,力道竟不分伯仲。随后,一剑又接一剑,两两陷入了锋芒相对的死斗之局,各自的底细也逐渐心中有数。 范继海的剑招中,包含着俗世名家的影子,剑势轻灵迅捷,环环相扣。 李卫真的剑招则完全师承太一门所学,一招一式范继海也同样了然于胸,他吃了招式路数上的亏。 但是,这并不代表李卫真会因此而处于下风。只因招式终究只是有形之物。杀心尽显的少年以狠削快,招招以伤换伤,一心想要与对方同归于尽,反倒在气势上占尽了优势! “想要拉本少爷一起陪葬?就你也配?”范继海亦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不要命,且有搏命本领的对手,身上挨了两剑之后,整个人也是怒火中烧。 只见范继海怒然定睛,猛然找寻到了李卫真的破绽。虚晃一剑之后,再接凌厉一招,剑影之下还掩藏着阴毒的掌风。 李卫真只是全神贯注的应付对方汹涌而至的剑势,全然不觉对方仍有后手。 果然,在两剑再次交加之后,突如其来的肋下吃痛,让李卫真连忙倒退出数步,捂着腰腹,皱起了眉头。 “小杂种,你玩完了!”范继海颤动着脸上的肥肉,露出了标志性的狰狞笑容。 第二十七章 棺材在握(下) 蜀山,仙云嶂,苦竹林。 竹林内,绿意婆娑,恢复往日一袭青衣打扮的祝无心,又在独自下棋。在棋盘的另一侧还特意摆放了一只纸鹤,作为他的假想敌。 又为了让这个假想敌显得更真切,一旁还放了一个酒杯,酒水自然也是有的。 时不时的,祝无心还会把那杯子里的酒倒到地上,权当是对方喝掉了。然后,自己也会喝上一杯,再自言自语地说上几句。 “五百年前,你是我行我素、豪放不羁的九幽魔君,这一世却成了剑宗首徒,嫉恶如仇?” “其实我真的很好奇,昔日的鲜血王座之主,到底还有多少血债,伴随着你无法逃脱的宿命,轮回至今呢?” “你到底还要我等你多少年?去实现你对我的承诺?” 却说那风云台上,承受了一记阴毒掌力的李卫真,每每只要他想提起一口气,去舞动剑招,便会觉得肋下生疼。倘若是不提气,即使来回走动,抬手扭腰也不觉得疼。 足以见得这一掌是非同寻常,它的掌力并非是伤人血肉筋骨,而是直冲经脉气门。 若是李卫真无法运气聚力,根本就无法使出有力的剑招,相当于落入任人宰割的绝境。 表面上看,李卫真仍旧是以势大力沉的剑招在与范继海拼杀,和他中招之前别无二样,至少台下的观众们是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倒是有些目光敏锐的,像是杨薪、赵红雪这样的好手,看出了李卫真脸上渗出了许多汗水,察觉到了有所不同,应该是受了暗伤。 确实,如今的李卫真全靠紧咬着牙关,强忍着。其实,每当他用力挥出一剑,肋下便会传来阵阵钻心的疼,越想用力,就越是疼得让人想哭。 如果说,李卫真之前还能够做到以狠削快,再不济也能做到互换剑伤。那么现如今,他的挥剑速度已经逼于无奈的在放缓了。这是因为,持续的疼痛,已经开始让他渐渐的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再狠辣的招式,一旦速度和力道跟不上,且自身变化又不及对方精妙的话,是很难给敌人造成杀伤的。 其实,方才范继海剑影之下的阴毒掌招,并非掩藏得十分巧妙。李卫真之所以躲避不开,到底还是吃亏在了实战经验过少这一点。 自受到掌力暗创后,又死命拼杀了数十剑,李卫真终究还是难以为继,陷入了唯有死守挨打,无力还击的困局当中。这还是多亏了他坚韧过人的意志力,若是换做旁人,能够忍痛再坚持砍出十来剑,已经很了不起了。在这之后,恐怕便会当场脱力倒地,哪里还能有余力死守呢? “已经可以分出胜负了!”擂台之下,杨薪出言断定道。 “文烟,方才范继海的那一掌,你不觉得有点熟悉吗?”半空中,俯视台下的长孙山面带疑虑道。 “有点北斗峰独门武学,玄阴掌的意思,恐怕是和范继山脱不了干系了!”隋文烟冷声道。 “虽然他俩是亲兄弟,但这样也不符合规矩啊!私下传授五峰绝学,是要论罪处置的!”长孙山横眉竖目道。 “单凭一招半式,很难追究什么。而且现在掌门不在,各大长老又在闭关。我们能把这件事禀告给谁?呈上戒律堂?那还不是不了了之!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卖他个人情吧!”隋文烟摇头冷笑道。 “那好吧!”长孙山虽然嘴上答应了下来,但看他那表情,却仍旧表现得很不高兴。 擂台上,范继海步步紧逼,密集的剑影上下灵动,接连不断地拍打着李卫真手中木剑,道道阴柔暗劲自剑身传递,震得李卫真手臂发麻。 突然,范继海找准时机,一剑刺中李卫真的手腕,随后再接一击轻挑,将其手中木剑击飞。 顷刻间,李卫真双手已是空无一物,原本握着手中的木剑已被范继海特意打落到擂台之下,根本无法拾回。 面对再次袭来的剑影,这回李卫真只能凭借双手去抵挡。很快,两边袖袍已是褴褛破烂,爬满了道道血痕,而暴露于人前的皮肉,则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这让台下的不少观战之人,都不由的吸了满满一肚子的凉气,甚至把脸别过一边,不忍再去直视这残忍的一幕。 这完全就已经不是在比试了,而是单方面的虐待、毒打!许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李卫真还在坚持,到底还在坚持什么?难道之前聂耿的下场,还不足以让他警示吗? 而某位在人群后头观看台上一幕的小姑娘,更是忍不住背过身去,低声抽咽了起来,嘴里说道:“李公子,我求你了,认输吧!再不认输,你真的会死的,求你了……” “文烟,再这样下去,这小子的一双胳膊可就废了!”这一次,长孙山的语气比起前两次,都还要显得着急。 “无妨,只是皮肉伤而已,就算伤了筋骨,大不了卧床半月。这种程度的伤,经闻人玉的手,连伤疤都不会留下!”隋文烟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好似事不关己一般。 “再说了,那小子先前不是口口声声要讨要公道吗?现在对方没下死手,就不算违规,如果我们出面制止,那对先前重伤的聂耿而言,算是公道吗?”隋文烟又是一声冷笑道。 “唉……”长孙山终感愕然,实在想不到该如何往下说去,唯有慨然一声长叹! 擂台上,范继海望着已是伤痕累累的李卫真,非但没有于心不忍,反而愈发的兴奋。他连连吹鼓着腮帮子,随后放声大笑道:“小杂种,能够挨下本少爷这么多剑,你还挺能忍的,确实是个贱骨头!千万要坚持下去,本少爷还没玩够呢!” “呸!”趁着对方停下手脚短暂歇息之际,李卫真喉结颤抖,嘴巴一张,一口夹杂着血水的唾沫便吐到了范继海的脸上。同样大笑着说道:“你就这点能耐?是没吃饭吗?” 范继海原本张狂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由心头窜上脑门的怒火。他一把抹去脸上的污秽,紧握手中剑柄,哪里还顾得着留力,抡起剑锋便是当头砸向李卫真的脑门。 “狗杂种,你他娘的活腻了!” 这一回,伤痕累累的少年没有试图抬手格挡,因为他的手一经放下,便再也没有力气抬起了。 那一剑,结结实实的砸在了额头上,砸出了一道殷红的剑痕。 鲜血如同泛滥的洪水,汹涌而至。很快,少年的大半张脸都给鲜血给染红了。 浴血腥狂的一幕,再次换来了台下众人地惊呼,把背向擂台的小姑娘也唤得立马转过身去,随后吓得瘫倒在地。 半空中,隋文烟仍旧未有动静。 而长孙山干脆也不问话了,任由自己的同伴自个算计去吧!他反正是没眼看了。 擂台上,脑门被开了瓢的少年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但已经杀红眼的范继海却仍未罢休,他抛去手中木剑,伸手拽住李卫真的衣领,不让其能够自由倒下。另一只手五指握成拳头,高高扬起。 这一举动,台底下已经有一部分人早早见识过了。当初的聂耿就是被这样强行拽着,挨了几十下重拳,然后被抛下擂台的。 可现如今,李卫真已经重伤,难道真的要打死人吗? 充满戾气的重拳快速落下,直奔脆弱的心房,誓要重创李卫真的根本。 突然,原本已是晕晕乎乎的李卫真,瞬间睁大双眼,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先前已是颓然无力的手臂猛然举起,并一把握住了范继海的拳头。 随后,一把似乎不属于李卫真自身的阴沉声音,自他的口中脱出:“小子,你以为,你在作践谁呢?” “竟然还想反抗?我倒要看你怎么垂死挣扎!”范继海眼看对方竟然还有余力,甚至还挡下了他的拳头,顿时勃然大怒。可当他想把拳头从对方的五指包合下抽出之时,却无论如何也抽离不出。 那范继海当下便是气急败坏,立马松开了拽住领口的那只手,化为拳头,对着李卫真的腹部冲去。 “太慢了!” 李卫真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不屑,只见他轻轻挪动脚步,便在电光火石间,避开了这记勾拳。随后他的膝盖猛的往上一冲,却狠狠的顶中了范继海的腹部,差点把那胖子肚子里的黄水都给顶出来了。 还没完,在范继海仍旧处在身心骇然之际,李卫真松开了原本紧握着对方拳头的那只手,五指微微张开,一巴掌狠狠的拍到对方脸上。 “啪”的一声,掌声清脆响亮,足以使得每个观战之人都能听见,掌力之大,手掌红印清晰可见! “你…...你竟敢……”范继海连忙捂住自己的脸,口齿不清却仍旧还想骂人。 倒是那李卫道更是让人尤为惊奇,只见他没有理会范继海,而是望着自己的手掌,摇头叹息道:“真是太弱了,明明已经用了十成的力道,竟然也没能一巴掌把这家伙拍死?” “我跟你没完!” 范继海突然灵机一动,连忙拾起自己原本扔在地上的木剑,愤然砍向正在自言自语的李卫真。 李卫真眉头一皱,没有第一时间躲避,而是在剑锋呈下落之势时,方才脚尖点地,连连倒退,眨眼间已是退出一丈有余。 而在范继海一击落空,尚未来得及提起后劲之时,原本已经躲闪开来的李卫真,却又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如同风雷急电一样的鞭腿,狂扫而至! 范继海被突如其来的猛烈腿劲瞬间掀翻在地,并且接连翻了几个跟头,惨叫连连。 “我的天,自己的腿还疼……”李卫真又是一句自言自语地叹息。 此时,正想要揉一揉腿的李卫真,猛然发现了范继海掉落在地的木剑,顿时露出了一抹阴森的笑容,道:“杀人,还是用剑,来得轻松!” 第二十八章 濒死 “让我教你怎么用剑吧!” 李卫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在范继海即将从地上爬起之际,疾步上前,双手握剑,手中木剑恍若惊雷,猛然刺出。 眼见飞驰而来的剑影,范继海神情呆滞,他终究是被李卫真的凶悍给吓破了胆。 然而,习武多年的矮胖少年,仍是能够依靠身体的本能作出反应,面对死亡的威胁,不由自主的便开始往后倒退, 只可惜,剑比人快,有意更胜无意!一心想要置仇人于死地的李卫真,怎么可能会让范继海躲得了这一剑?手中剑势稍稍往回收拢一些后,身体再次爆发出力量,整个人顺势往前一压,作飞扑状,瞬间将两人的距离缩短到只有半步,再次刺出一剑。 这一刻,势大力沉,且如迅雷急电般的锋芒,巧妙地避开了肋骨地阻挡,在骨与骨相隔的缝隙中没入了胸膛,扎进了肺脏! “咳……噗!” 一息之间,范继海的表情由骇然转为极端痛苦,一股腥甜猛然窜上咽喉,伴随着猛烈急促地咳嗽声,喷溅而出。 仍是下意识的,范继海一把抓住仍在试图缓缓刺入胸膛的剑刃,无比惊惶的摇了摇头,眼神中透漏着绝望地哀求,哀求对方能够饶他一命。 与此同时,隋文烟也终于无法坐视不理了,凛声大喝道:“李卫真,我命令你立马住手!” “一不做,二不休!” 对于呵斥,李卫真充耳不闻,面目狰狞的他运起掌力,奋力拍向剑柄! 原本这一剑,是冲着心房而去的,但如今却刺偏了些许。想要再补一剑,怕是已经来不及了,唯有试图能够一剑穿肺,再添重创! “我让你住手,你听到没有?” 隋文烟并非只是呵斥而已,她从空中落下,脚尖一点,整个人便如同离弦之箭,冲向李卫真。 霎时间,李卫真也已经把体内所有的灵力,一点不剩地汇聚到了一掌之中,轰然击出! “混元一气!” 绝命的一掌,好像在无形之中,揪起了所有人的心肝,扼住了喉咙。 矮胖少年把涣散的目光从对方残忍地笑容当中,缓缓往下移动,被鲜血染红的胸膛外,仅剩一截裸露的剑柄。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努力了一下,然后咳出一大口鲜血。随后身形剧烈地一晃,瞠目倒下! 在矮胖少年整个人倾斜倒下之际,他的余光中,似有一道疾影掠过。 随后,那个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李卫真,竟比他更快地倒在了地上。但他心里已经无法感到高兴了,有的只是源源不断的痛苦,和害怕! “救我……不想死……”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回光返照,矮胖少年终于不再是每次开口都只能咳出一口鲜血。 两名年轻的药庐医者早已有所准备,匆忙来到矮胖少年身边。止血的灵散,内服外敷的创伤药是毫不吝啬的一并用上。 “衣服撕掉,准备拔剑,止血散不要停,撒上撒上!” “我来捂住伤口,金创药赶紧前后贴上……” “他娘的,小还丹怎么还不起作用啊?” 尽管这边两名医者已是施展了浑身解数,除了没有像闻人玉那样给伤者施针之外,他们能用的手段都已经用上了。 然而,矮胖少年仍是不断的在咳出鲜血,每一声咳嗽,都会带走一片生机,殷红的血好似在宣告死亡的到来。 话说李卫真也同样受伤不轻,他的身边原本也来了一名医者,但却被隋文烟赶去了参与范继海的救治当中。 此时,李卫真整个人也是躺在了地上,他的脸肿起了半边,是刚刚被隋文烟给揍的。 “臭小子,如果他死了,你就闯大祸了!你知道吗?”隋文烟恼怒的掐着李卫真的脖子,恨不得一用力,就将其就地正法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反正我现在的命在你手里,你也可以把我杀了啊?”李卫真闭上了双眼,一副任凭处置的态度。 隋文烟额露青筋,不由地加剧了心头的怒火,咬牙道:“如果不是掌门要我对你多加照顾,我一定会现在就杀了你!” “那这样看来,你对那范继海也挺照顾的!”李卫真猛然睁开双眼,嘴里挂了一抹讥笑。 “收起你的小聪明,别在我眼前自以为是!”隋文烟越发的恼火,冷哼道:“倘若范继海真的救不活了,你残害同门,不用经我的手,也自有处置你的地方!” “不是每个人都会害怕承担后果的,我既然想过要杀他,就没想过自己能够活下去!死就死!”李卫真面容平静,语气舒缓,似乎句句出自真心! “你…...”隋文烟被气得说不出话,唯有转头望向台下四名仍在待命的医者,他们是闻人玉先前新派来的。 当下,隋文烟便是指着那四名冷眼旁观的医者,怒斥道:“你们还杵在那作死啊?还不赶紧上来帮忙?” 其实,现如今已经不是简单的靠众志成城,就能把人救活的时候。这七名医者其实水平都相当,给伤者急救也不是他们的专长,他们的专长是炼丹,炼丹师才是他们真正的身份。 好在这时,远处的云雾中传来一道破空之声,一道剑光飞快的冲着风云台而来!耳目过人的隋文烟回首一望,眼神中顿时露出喜悦,眉目总算得以舒展。 这道剑光的主人,正正就是素有玉面悬壶之称的闻人玉。他早早便认定了还会有事发生,当他完成了对聂耿的救治之后,更是愈发的觉得心绪不宁。未作歇息,便又全力御剑而来,结果还是来迟了一步。 “闻师兄!”几名药庐弟子连忙站到一旁恭候。 闻人玉来不及理会,在风云台上落下剑光之后,他先是看了一眼李卫真,心中的恼恨瞬间刻在了脸上。随后,他快步走到范继海身边,一边替其把脉,一边询问起身边的同僚。 在闻人玉得知伤者事后,已经被施展过何等救治手段时,却顿时火上眉山:“说了多少次,不能这么快喂小还丹。他连呼吸都困难,内脏还在出血,要止血,但也要放血!给他喂小还丹,促进气血运行?想他死得更快吗?” 当下,已经错过了抢救伤者的最佳时间,闻人玉唯有放手一搏!先是喂了一颗养血护心丹给范继海,再源源不断的为其输送灵气,尽快化开药力。随后,方才开始施针。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已经失了先机,就只能尽力去护住一点心脉,拖延时间,拖回到药庐再慢慢想办法! 不知什么时候,隋文烟已经来到了闻人玉身旁,小心翼翼的问道:“阿玉,他应该能救活吧?” 如今的隋文烟极少以“阿玉”去称呼闻人玉,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个亲昵的称呼,还是当年他们同为新人之时,叫的最为顺口。现如今,每当她这样称呼对方之时,往往都是有事相求,又或者是请求对方原谅。 闻人玉施完针,方才没好气的瞪了隋文烟一眼,冷声道:“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的?” 倘若在私底下,闻人玉必定会破口大骂,但在大庭广众,他还是给隋文烟留了几分薄面。 隋文烟不敢直视闻人玉的眼光,她把自己的目光偏向一些,欠缺底气地问道:“你就跟我说,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人能不能救?” 闻人玉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我说过,我距离圣手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即使是凡人我也没办法让他起死回生。我出手太晚,他也伤得太重了……现如今,恐怕只有神仙才能搭救了!” “神仙搭救?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第二十九章 金甲护身 隋文烟终于有些慌了,她脸色愕然。闻人玉的医术有多高,她是知道的,放眼整个药庐,他的能力仅次于百草圣手-孙伯槿。而且,他也从不拿人命开玩笑。 闻人玉站起身,从储物袋中取出几张符箓,分发给另外几名药庐弟子,神情凝重的说道:“我也只是赌一把,能不能替他保住一线生机,就看这些符能起多大作用了!几位师弟,请助我一臂之力!” “金甲护身符?”众人脸上错愕,面面相觑。这护身符还能用作救人? “阿玉,你这是在做什么?”隋文烟虽不懂医道,但符箓一道却也有所涉猎,她可没听说过这金甲护身符能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 “我不是说过,要请神仙搭救吗?我们是修道之人,丹药无法做到的事情,符箓或许能够做到,这些护身符应该能够替我争取到一些时间!”闻人玉为众人解释道。 “事不宜迟,待会我念咒,各位跟着我念就行了!” 众人围成了一个圈,由闻人玉率先迈出第一步,一手结印,另一只手晃动符纸,口中念道:“天护身,地护身,十二元辰护满身;日护身,时护身,金甲层层护满身。谨请南斗六郎,北斗七君,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众人齐心合力,一同驱动灵符,虽为白昼,北方的天空中却突然星光一闪!随后,道道灵符化为乳白色的灵光,没入到范继海的体内,护住了他仅有的生机。 “很好,统统随我回药庐!”闻人玉脸色一正,号令一众药庐弟子带上范继海随他离去。 “把他也带上!”回头闻人玉又指着李卫真说道。 “师兄,他好像睡着了……” 此时的李卫真呼吸有序,心脉有力,全然不像是昏迷,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我…...我真是想骂人了!”闻人玉吹鼓着腮帮子,没好气道。 闻人玉带走了所有的药庐弟子,相当于是在对隋文烟无言的警告。特殊情况下,他确实有这个权力。 这样子,接下来第四轮的比试因为没有医者在场,将会无法进行。为了安全起见,比试不得不暂时中止。 迫于形势,隋文烟不得不遣散战云台上的一干人等。其实她自个也没了心情,随后也赶往了药庐,跟进事态的发展。 当隋文烟匆忙赶到药庐之时,她没能第一时间看到闻人玉和范继海。 当下一打听,才知道闻人玉正在回春室里全力抢救范继海。她去到回春室外,只看到不断有药庐弟子端着一盆盆的血水走出,又端着一盆盆清水进去。个个神情紧张,额头冒汗,让她看了也无比之揪心! 隋文烟不敢进去打扰,唯有坐在回春室外的长凳上,静候希望得到的佳音。 随后,处理完善后工作的长孙山也来到了此处,他坐到隋文烟身边,沉声道:“大家都认识了这么多年了,我不敢说很了解你,但今天的你确实让人觉得很奇怪,你是不是欠我们一个解释?” 隋文烟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掌门临去东海之前,曾经交待过我,他说无论李卫真日后在太一门犯下什么过错,我都得替他担待着,他的命就是我的命,不容有失!” 随文烟眼中闪出了泪光,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我才是掌门的亲传弟子,李卫真连外门弟子都还不是,他何德何能?他凭什么能够受到师父如此的青睐?难道师父的意思,是要培养他成为下一任掌门吗?我真的无法理解,我无法接受!” 闻言,长孙山亦表露出震惊之色,随后语重心长的说道:“所以,你想试探他?无论掌门的决定是什么,我们身为弟子的,都应该去执行!你要知道,你这可是在玩火啊!” 隋文烟捂住胸口,愈发觉得心中委屈,道:“我为太一门可谓鞠躬尽瘁,师父交代下的每件事,我都会尽心去做。唯独是这一次,师父连个解释都不给我!我替太一门尽心尽力,师父又何尝如此厚待过我?我好不甘心,你明白吗?” 长孙山为人忠厚,素来安分守己,倘若角色互换,恐怕并不会衍生出这种觉得委屈的心思。所以,他其实并不明白,也不理解对方的心情,唯有默不作声。 隋文烟见长孙山没有说话,便又自顾自的说:“我也不是想要去争取什么!但我就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师父不给,我就自己去找。我就是想趁今天这个机会,看看那李卫真身上,到底还藏着些什么秘密?” 长孙山点了点头,回应道:“李卫真最后的表现,确实很有问题。他受这么重的伤,理应没有还手之力才是,但他却能成功反杀范继海,他身上一定有古怪!” 但随后,长孙山却又摆出了另一副态度,道:“不管你的好奇心有多重,我还是劝你收手吧!自那次召见李卫真之后,掌门肯定已经早早看出了什么。你身为掌门的亲传弟子,本应不该有间隙。既然有些事情,他老人家不想让你知道,你就别再追查到底了。这样下去,我担心你会出事!” 隋文烟表现愕然,哑然失笑道:“连你也觉得,掌门他会为了李卫真,而放弃我?” 长孙山摇了摇头,解释道:“你误会我了!既然掌门说了,以后李卫真的事就是你的事,他的性命由你负责。这样你就更不应该站到他的对立面了,你俩应该好好共存!” 隋文烟把脸别过一边,冷笑道:“笑话,我隋文烟今时今日,竟然要靠一个新人才能够在太一门立足,真是天大的笑话!” 在这之后,隋文烟低头不语,脸色阴沉,长孙山也表情木讷,默不作声。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一人看着地,一人望着天。 时间已入黄昏,这日天边晚霞尤为红亮,似被火烧一般。又像是缠在伤口的布带,渗出了殷红的鲜血。 待到夜幕悄然降临,闻人玉终于踏出了回春室的门槛,他的手湿漉漉的,显然是刚刚清洗完血迹,未曾擦干。 “怎么样!”隋文烟连忙上前,询问道。 闻人玉摇了摇头,表情无比失落道:“我已经尽力了!” 第三十章 问责 “死了?”隋文烟脸上徒然惨白,不禁身形一晃。 “当真救不回来?”长孙山亦深感骇然,尤为担心。更多的,还是担忧隋文烟这次真的玩火自焚,引罪上身。 “啊?我没说他死啦!我只是说我尽力了,但人还是在昏迷当中,情况不容乐观而已!”闻人玉摊开手,一副无奈的表情道。 隋文烟长舒一气,白眼一翻,轻轻给了闻人玉胸口一拳,没好气道:“还搁这开玩笑呢?说重要的话,能不能别带大喘气的?” 紧接着,长孙山也是一巴掌拍到闻人玉背上,差点没把人给拍倒在地,同样没好气道:“臭小子,不该贫嘴的时候还贫嘴,这次我也不帮你说话了!” 一听这话,闻人玉就十分纳闷了,“哎,大光头,你哪次帮过我说话了?咱说话得凭良心啊!你不欺负我就已经算好了!” 这会,隋文烟连忙抓着闻人玉的胳膊,把他拽过来,直视其双眼,正色道:“说正经的,人到底咋样?能不能救?是不是得等孙长老回来?” 闻人玉用手指摸了摸下巴,作思量状,答:“救是应该还能救,毕竟还能喘气呢!可要是等到孙长老回来,估计就得凉透了!” 隋文烟双手环胸,呼出一口浊气,盯着闻人玉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又说你已经尽力了,那就是说你已经指望不上了。孙长老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让他在这等死?” 闻人玉伸出两根手指齐眉晃动,微微一笑道:“我有两个方案,第一,大光头你赶紧去食堂给我带份饭菜回来,忙一天了,累死我了!第二,文烟你去找块风水宝地,咱也算是尽了最后的人事了!” “你大爷的!”隋文烟瞬间火烧眉头,不禁嘴里吐脏,一把抓过闻人玉的后颈,在其耳边怒骂道:“要是他死了,我一定找块大一点的地,让你一块陪葬!” “怎么就怪我了,你这不讲理啊?好了好了,赶紧松手,我真的有办法,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刚刚跟你闹呢!”闻人玉被掐得后脖颈生疼,杀猪似的苦苦哀求,让一众路过的药庐弟子纷纷侧目。 “我真是服了你,真想揭开你的头盖骨,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猪脑子!要你别贫,你还贫!”隋文烟真是被气得哭笑不得了。 “好了,真的说正经的了。我能做的,确实已经都做了。要救人,得请帮手!”闻人玉揉着脖子道。 “说了别卖关子了,要找谁?”隋文烟隐隐又要动怒了。 “这小子情况有些特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先前不是说过吗?倘若医道的力量仍不足以救人,或许符箓能够帮得上忙!所以,我想文烟你应该得往湖心观跑一趟!”闻人玉沉声道。 “彭长老?他有救人的法子?”隋文烟狐疑道。 “或许有,得试试才知道!”闻人玉自个也没有肯定的回答,但这确实是当下,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 “那好,这边你盯紧点,我现在马上过去一趟,就算跪也得把人跪过来!”隋文烟做事雷厉风行,当下便连忙动身。 “这么有决心?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闻人玉小声嘀咕了一句。 隋文烟耳根一动,方才唤出飞剑便立马转过头来,恶狠狠的对着闻人玉说道:“回头再收拾你!” 闻人玉早已习惯了隋文烟对他的态度,没有理会这些恶言,摆了摆手,微笑着目送对方离开。随后,唤上长孙山一同到前厅歇息,让他给自己详细讲诉自他离开战云台之后的事,为何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两人来到前厅,分座两端,长孙山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之后,方才将事情的一切,娓娓道来。这当中,没有任何的主观添加,全是客观事实。但即使是这样,仍是让闻人玉听得眉头深锁,叹息连连。 纠心的话语,扣人心扉。闻人玉越发自责当初没有坚定立场,站在李卫真那边,去替他讨要一个公道。才使得少年作出了如此丧失理智的举动,如今局面,有他的一份责任。 闻人玉慨然长叹:“哎,这小子也算是性情中人了!只是这样的人,以后的路,会很难走的!” 长孙山,没有说话,但也是默认了闻人玉的看法。在未拜入太一门之前,这位身形孔武有力,气势威武的男子,曾经在俗世里参过军,同样是豪气干云,极重情义之人。所以,他对李卫真这种誓死要为朋友出头的义气之举,其实是颇为赞赏的。 但若是要论对错,李卫真又确实做得有些过了,他就不应该补那最后的一掌,这一点就不值得替他说话了。 这也是长孙山保持沉默的原因,这不符合他对于公道的衡量。 突然,闻人玉脸色铁青,他感觉到了一股毫不掩饰的杀气逼近,直冲药庐而来。果不其然,门外落下了十几道剑光,领头的人他无比之熟悉。 闻人玉心中虽然已经知晓对方为何来势汹汹,但脸上却是不露形色,起身恭迎道:“哟,稀客啊!范师兄您有病,还亲自过来看啊?您这样的大忙人,让人过来通传我一声,不就行了吗!” 领头的人正正就是范继海的兄长,戒律堂统领范继山。这会一进门,就听到闻人玉说他有病,本来就心情不好的他,如今更是火冒三丈,怒喝道:“你娘的才有病!别废话,我弟弟他怎么样了?” 闻人玉假装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故作惊疑的道:“你弟弟?你找弟弟找到我这了?范师兄,赶紧坐下,我替你把把脉,你怕是病得不轻啊!” 对方位高权重,且来势汹汹,闻人玉仍旧能够淡然处之,装傻充愣,发挥贫嘴的本领。这一幕,让一旁的长孙山差点都笑了出声。 然而,范继山当然不吃他那一套,身居戒律堂高位的他,平日里审讯犯人如同家常便饭。又怎么可能看不出,闻人玉是在故意答非所问。当即指着对方鼻子骂道:“你他娘的别给我装蒜,我弟弟范继海现在是生是死?” 闻人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继山、继海,山海?瞧我这脑袋,我竟然会想不到你俩是兄弟?话说,你家怕是有兄弟三人吧!” “你他娘的!闻人玉,我警告你,我的忍耐可是有限的!”范继山当真是有些气急败坏了。 闻人玉嘴角挂着一抹笑容,十分淡定的坐下,喝了口茶,方才敲打着桌面说道:“一口一个娘,好像范统领您自个就没有娘亲生养那样?我好歹算是您弟弟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这种语气和我说话的?” 范继山的脸色稍稍放缓了一些,却仍旧是以质问的语气道:“那就是说,我弟弟没事了?” 闻人玉靠在椅背上,点了点头:“暂时还死不了!” 闻言,范继山立马又是横眉冷目,质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闻人玉用手托着腮帮,漫不经心的说道:“字面上的意思!” “你……”范继山被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铁青着脸咬牙切齿道:“我弟弟的事情,我可以暂时先放一边。那姓李的小子呢?我现在就要把他带走!” 第三十一章 魂魄不齐 “李卫真?他犯什么事了,你就来问我要人?”这回,闻人玉倒是不含糊了,直入主题。 “我弟弟如今生死未卜,全拜他所赐!按照门规,我治他一个残害同门的罪名,合情合理!我劝你一句,这人你今天保不了!”范继山大手一挥,便是要让手下去把人给搜出来的意思。 “哎,都别动啊!”闻人玉猛然一拍桌子,立马站起身来呵斥道。 闻人玉一贯以谦谦君子,温文儒雅的形象自居,很少会展露出如此气概,当下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替李卫真出头了。见得戒律堂众人真的被自己给呵止住,方才正了下衣襟,神情肃目道:“如果范统领要以这个罪名抓人,恐怕得把你弟弟也一并带上!你以为你弟弟弄成这副样子,就真的是平白无故吗?” “你放屁!” 倘若四下无人,范继山恐怕当场就祭出飞剑,直取闻人玉项上人头了,以他的心狠手辣,这点无需怀疑。 闻人玉双眉一挑,挪开脚步,走到范继海跟前,在其耳边轻轻说道:“你弟弟是被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些话,如果摊开来说,以您如今的权势,纵然能够徇私舞弊,恐怕也无力只手遮天吧!” 闻人玉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回到座椅上,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不是要抓人吗?自便吧!现在你弟弟的生死不取决我,而是取决于你了!” 看这形势,一众戒律堂弟子哪里还敢动,纷纷望向范继山,等待下一步指示。 范继山怒不可遏,随手就拎起一旁的椅子,一把砸向墙壁,砸落了一副字画,椅子落下之时又顺势打烂了一个花瓶。狼藉的一幕,让里里外外伸长着脖子窥看的药庐弟子,纷纷吓得缩回了脑袋,生怕得罪了这尊瘟神。 “闻人玉,你有种!但我警告你,我范继山就这么一个同胞弟弟,倘若他离开药庐的时候,不是生龙活虎,我一定会让那小子陪葬!”范继山再次破口大骂,声音洪亮,如同午夜惊雷。 对方不仅再三恶言相向,还公然在药庐撒野,不给他闻人玉面子,可以!但不把药庐放在眼里,那就说什么也不行! 以闻人玉的脾性,竟也按捺不住怒火腾升,再次站起身来,赫然怒骂:“范继山,我也警告你,别太过分了!还真把太一门当你家了?这药庐是你能够随便撒野的地方?好,今日你位高权重是吧!那请你最好有足够的自信,你和你手下的弟兄们,就没有要求我闻人玉的那一天!不然的话,就给我忍着!” 随后,闻人玉把勃然大怒转为一声冷笑:“又或许,等你成为掌门那天,我才考虑要不要认真听你说话!” 论修为境界,闻人玉在太一门中并非是突出的那位,跟范继山一比,就更是相差甚远。但怎奈他在医术丹道一途上,天赋极高啊?是将来继任药庐长老的不二人选,即使是现如今,一众药庐弟子也是以他马首是瞻! 得罪闻人玉,就相当于得罪一位未来的丹道大师,这毫无疑问是拿自己将来的性命做赌注。而且,闻人玉不仅有救人性命的能力,日后宗门里有助修炼的丹药,亦会逐渐经由他手炼制。这就更不能得罪了,这无疑还得搭上自身前途啊! 屋内气氛,如今是更显沉闷压抑了。压得一众旁人低着头,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有昂首怒视的两人僵硬着脸,互不退让。 这是一场有声无形的战争,比拼的不仅是嗓门和气场,更是在比拼如今各自拥有的权势,以及未来可预见达到的高度。 若论当下,范继山自是各方面稳压闻人玉一头,但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只光顾着眼前。何况,这位年轻的戒律堂统领更不是一般人,他的目光还会更长远一些! 权衡过利弊之后,范继山竖起右手食指,上下晃动着说:“好……咱们走着瞧!倘若我弟弟安然无恙,我可以不追究那小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死定了!” 语气中虽然还带着几分威胁,但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飞扬跋扈,范继山最终选择了退让半步,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十分难得。 “范统领果然是深明大义的人,在下也务必会让舍弟平安……无事!” 最后两字,语气尤为加重。无事便好,无事就够,唯有大家相安无事,才是闻人玉的真正目的。 凭借着这张三寸不烂之舌,不仅能化去一场风波,还逼得范继山承诺事后不再追究。足以见得这位年轻医者的才智过人,不仅能救人性命,还能替人消去潜藏的灾厄,这才是真正的仁心仁术,大智慧! 接下来,范继山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干脆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冷睨着闻人玉。看样子,是铁了心肠要看到他弟弟真的脱离生命危险后,才会离去。 闻人玉也没有要逐客的意思,只要对方不再闹事,爱坐多久坐多久。反正这药庐地方足够大,就算再来一帮人,这前厅也容得下。甚至病床也足够多,想要在这里睡下,过夜都没问题! 也就是这前厅里多了戒律堂的这么一帮人之后,气氛也足够沉闷死寂的,大家大眼瞪小眼的不说话,实在没什么意思。 闻人玉倒还好,他那脸皮尤胜铁打,拿出一本炼丹的书籍,就在那怡然自得的看了起来,正眼都没有瞧周围的人一眼。 就是苦了那长孙山,这种气氛下,他的身份最为尴尬。唯有假意干咳了几声,随后走出门外几步,方才得以长舒一气。对他而言,在外头看风景,吹冷风,都要比回去那潭死水里泡着要好! 在长孙山对着夜空数到第一百二十八颗星星的时候,先前赶往湖心观请援的隋文烟终于姗姗而归,幸不辱命的把湖心观执事长老彭靖给请来了。 察觉到门外的剑光后,闻人玉连忙出门恭迎:“彭老,可把您给盼来了!事态紧急,恕弟子实在无法招待您老,咱里头说话!” 执事长老彭靖长得清瘦儒雅,虽已年过七旬,但须发仍是乌黑,只有眼角长了些许皱纹,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的样子。足以见得,他必是深得养生之道。 彭靖摆了摆手,慈祥温和的道:“无妨,你尽管带路,救人要紧!” 闻人玉正要领着彭靖穿过前厅,去往回春室,刚刚步入前厅,里头一帮人连忙起身向彭靖施礼:“彭长老!” 看到屋里有这么多戒律堂弟子,让彭靖脸上瞬间有了些许讶异,尤其是看到墙角的那片狼藉之后,更是愕然,但还是微笑着说:“没事,大家都坐下吧!这么热闹呢!” 好在彭靖也是个处事不拘泥小节的人,没有要在此耽搁的意思,继续跟随着闻人玉的步伐,来到回春室。 回春室内,病床上的范继海呼吸微弱,面容惨白,双唇毫无血色,手脚亦是完全冰冷僵硬。倘若不是还有呼吸,那就跟个死人是没有分别的! “彭老,其实这小子的内伤、外伤,我都给他治好了。但他却仍是如此不同寻常的虚弱,一点康复的迹象都没有。现在他这条命,还是我用百年赤参给他吊着的。希望您能给他瞧瞧,是不是肉身以外的方面出了问题?”闻人玉忧心忡忡的讲诉道。 一说到百年赤参,闻人玉的心头又在滴血了,这么珍贵的灵药用来给这臭小子延命,真是糟蹋了。想来这笔账也不知道该记在范继山头上,还是隋文烟头上,总不能赖给李卫真吧? “老夫便瞧上一瞧!” 彭靖一抬手,手中便多了一根清香,以灵力将其点燃后,以香代笔在左手凌空画符。随后,把掌心盖在范继海的额头上,口中默念咒语。 过了好一会儿,彭靖呼出一口浊气,神色凝重道:“你的猜疑是正确的,这小子的三魂七魄缺了一魂二魄,已是药石无灵。唯有在天亮之前,聚齐魂魄,方才能够恢复生机。不然,必死无疑!” “不知彭老可有良策?”闻人玉急忙问道。 彭靖捋了捋长须,脸色恢复平静,正色道:“老夫会为他开坛做法,请灵搜魂,至于能不能成,也不好打包票啊!” “那就有劳彭老了,但凡弟子能够帮得上忙的,您尽管吩咐!” 闻人玉的脸上虽也平静,但心里却早已经浪涛起伏,心中不断默念道:“小胖子,你可千万别死了,不然事情可就麻烦了!” 第三十二章 招魂 开坛做法所需的物件器具,彭靖常年都会在储物袋中备有,这是他早些年入世修行时,落下的习惯。但要是说到仍需闻人玉帮忙的事,倒也确实有。只见他点头沉声道:“不知你可有法子,替老夫找来这小子的生辰八字?” 听闻此话,闻人玉顿时松了口气,淡然笑道:“这个好说,他的兄长就在外头,要问来生辰八字,想必是不难!” 彭靖倒是意想不到,这个他自认为的难题,竟是如此容易就解决了,不禁“嗯”了一声,好奇道:“他的兄长也是太一门子弟?” “此人乃是范继山的胞弟。” “原来如此!” 彭靖顿时恍然大悟,这就不难解释方才在前厅见到的那一幕了。 两人迈着不同的步伐,却又怀着同样的心思,离开了回春室,回到了前厅。 闻人玉快步走到范继山身旁,弯下腰,在其耳边低声说道:“要想你弟弟活命,咱俩借一步说话。” 范继山眼中露出一丝狐疑,眉头一皱,似乎有所不满,但还是按捺住没有发作。起身跟随闻人玉走到屋外,临走前还做了个手势,让手底下的人按兵不动。 “什么?你要我弟弟的生辰八字作甚?” 在得知对方用意之后,范继山疑虑就更甚了。自从彭靖到访之后,他就觉得很是不妥,现在对方竟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更是让他觉得事情不简单,他必须得问个一清二楚。 事关重大,而且对方还是亲属,闻人玉知道自己无法过多隐瞒,便只好如实告知:“你弟弟他魂魄不齐,我请彭老来,是给你弟弟招魂的,这生辰八字,至关重要!” 魂魄,无论是对于世俗凡人,还是仙门修士而言,都至关重要。倘若魂魄不齐,即使人活着,那也是废人一个。 考虑到可能存在的后果,范继山顿时勃然大怒:“那小子打散吾弟的魂魄,损他修行的根基,如此歹毒的心肠!我如何还能轻饶他?” 见对方竟想要反悔先前的许诺,闻人玉也立马强硬了态度,警醒对方:“想不到,范统领竟然是那种朝令夕改的人,我对戒律堂的公信力当真是有所怀疑了。还是你一时情绪激动,记性差了,需要我复述一遍你先前的承诺吗?” 范继山呼吸急促,脸色不悦,他真的很想、很想要揍闻人玉一顿。扪心自问,恐怕他现在最恨的,倒不是那个从未亲眼见过面的李卫真,而是如今这一个眼前人。 但范继山到底是不能动手,只能再次指着闻人玉的鼻子骂道:“我是说过可以不追究,但那是有条件的,就是我弟弟必须安然无恙。现在你跟我说,魂魄不齐,要开坛招魂?凡人的魂魄有多脆弱你会不知道吗?离体,再入体,如果魂力有所损耗,就等于烂了底子,你让他以后还怎么修炼?” 闻人玉阴沉着脸,他懒得跟对方争吵,人还没救活,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争吵上,显然是不智的。他摆了摆手,没好气道:“这都是你的主观臆测,假设性的问题我不回答。真想替你弟弟着想,就别浪费时间了,他的生辰八字你到底有没有?别让彭老等太久了,要知道,救你弟弟这件事,彭老可不是应分该做的。” “戊辰年,戊午月,丁丑日,庚戌时。” “这不就完了嘛!明明就是一句话的事,和你说话真是费劲!” 要到生辰八字之后,闻人玉连忙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是连多看范继山一眼,心里头都会觉得膈应。 在得知范继海生辰八字之后,彭靖竟不由的感叹道:“这个八字不错,福泽深厚,自有吉星高照!” 继而又一副迫在眉睫的表情:“他是戌时出生,现在也正好是戌时,事不宜迟,必须立刻准备起坛!” 开坛的场地选在了药庐西面的一处开阔庭院,因为要配合时辰,法坛的位置也向着西北方,也就是戌位。 所谓的法坛,其实就是由百年银杏木打造的方桌,铺了黄绸,上面摆放了香炉,两侧插有幡旗。 安置好法坛之后,彭靖取来许多朱砂,开始在地上画招魂的阵法。待会,范继海就会被安置在这个招魂阵上,接受招魂。 画好招魂阵后,彭靖先是用清泉洗了把手,方才走到被唤作“法坛”的桌案旁,取出符笔与十张符纸,笔毫点上朱砂,开始画引魂符。 用来画符的朱砂又与先前画阵法的朱砂有所不同,画招魂阵时,直接把朱砂撒在地上,画出形状便是。 可用来画符的朱砂,却需事先用灵兽的精血与灵酒,配合朱砂按比例调制好。 灵酒彭靖随身带有,至于灵兽的精血与朱砂,因为也是可以用作炼丹入药的,在药庐自是随手可得。 “弟子一心拜请,阎罗天子明察开恩,生人范继海八字到此,戊辰,戊午,丁丑,庚戌,十分荣生;今日阳寿未尽,误入幽冥……” 彭靖一手掐法指,一手握符笔,不断重复着咒语,一口气画下十张符箓后,方才得以长舒一口浊气。饶是彭靖这般修为造诣,在画完十张符箓之后,亦不禁额头微微冒汗,足以见得是耗费了不少的精力,为了救人也是毫无保留。 但这一切,都还只是正式做法之前的准备工作而已,接下来要耗费功力的事情还有许多。 彭靖擦了把汗,静心调整了一番呼吸过后,方才对闻人玉和范继山道:“你们可以把人带过来了。” 因为这次法事有些特别,给活人招魂通常都得拜请司阴之神,调令鬼王阴兵,不宜有太多生人旁观。所以,彭靖只留下闻人玉与范继山在此帮忙,其他的人都得先行回避。 在把范继海抬到招魂阵上后,彭靖取出一面白色的小令旗,双手捧在额前,对着法坛拜了三拜。这面旗乃是玄门起坛做法常用的五方旗之一,白色主西方,亦是配合方位所用。 之所以不用法剑,而是用法旗,也是有着讲究。法剑一般是用来做法诛邪的,用处较为单一;法旗是用来调兵遣将的,作用却更广泛。 万事俱备,只欠施法。 却说那彭靖左手负在身后,暗掐法指;右手舞动令旗,脚下来回踏着罡步,全力驱动法诀! “吾奉阎罗天子敕令,五方五鬼七十二地煞,阴兵九万九千人,人人头戴帽,身披甲,速到坛前,听吾调遣,急急如律令,敕!” 霎时间,法坛上的十道符箓骤然升空,自上而下的燃起幽绿火光。随后,一股渗人的寒意源源不断的自背后袭来,让在一旁观望的闻人玉不禁打了个冷颤,双手环抱。他知道,该是某些他看不见的“朋友”自很远的地方来了。 且说那彭靖仍是口中念念有词,只是他如今在说些什么,已是旁人无法知晓的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彭靖突然将手中令旗猛然指向躺在招魂阵上的范继海,凛声大喝:“游魂散魄,还不速速归位?” 随后,悬在空中的符箓纷纷炸裂,化作星星点点的绿光洒落,如同在夏夜飞舞的萤火虫那般,蔚为壮观! 第三十三章 不愿醒来 这场法事持续的时间并不算长,可当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之后,彭靖的脸上却出现了明显的疲态。足以见得,这一切都没有旁人看来那么简单。 彭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睛说道:“好了,这少年的三魂七魄都已尽数归位了,睡一觉,天亮就会醒来了。” 一旁恭候的两人连忙上前,来到范继海身边,蹲下身查看。 招魂阵中的少年,果然从直观上就有了很大的变化,先是苍白病态的脸上恢复了血色,其后是呼吸脉搏方面,亦恢复了正常水平。 闻人玉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连忙向彭靖鞠躬行礼:“多谢彭老的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随后,范继山亦起身抬手致谢,只是神情较为默然。而且,在道谢过后又迫切的追问道:“敢问彭长老,舍弟的魂魄重聚后,是否丝毫无损?” “呃,这个嘛……”彭靖的脸上似乎有所为难,“老夫方才调遣阴兵找回你弟弟离体的那部分魂魄,可能这过程当中,这些阴兵动作有些粗鲁,难免会损伤到他的魂体。” “彭长老,那……可如何是好啊?”范继山冷声道。 当范继山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却是恶狠狠的在盯着闻人玉看。显然是在暗示,现在他弟弟可算不上是安然无恙了。 彭靖摆了摆手,却是一笑置之:“这倒是不用过分担忧,魂体受损的程度,只是相当于常人蹭破了手脚上的一块皮而已。老夫这里有七张养魂符,你每日烧去一张,制成符水,喂你弟弟服下,七日之后便可彻底恢复了。” 看那彭靖一副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控的样子,范继山不敢生疑,连忙接过符箓,小心放好。随后,又再向彭靖致谢,只是这一次,要比方才那次真诚得多。 重新安置好范继海之后,戒律堂的一干人等方才浩浩荡荡的离开药庐。可那彭靖却仍旧还待在药庐当中,他脸上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对闻人玉说:“你小子方才向老夫使了几次眼色,要老夫留下。难不成,还有事相求?” 闻人玉露出了羞愧的笑容,点了点头:“确实是还有一事,想要劳烦您老人家!还有一个人的情况,也挺特殊的,希望您老能瞧上一瞧!” “还……还有人特殊着呢?不会又是魂魄不齐的吧?”彭靖表现为难,有点骑虎难下的样子。 “希望不是吧!您老,这边请?”闻人玉五指并拢,伸手引路,满怀希冀的望着彭靖。 彭靖手执长须,无奈叹息道:“哎,那就再看一眼吧!实在是超出老夫能力的话,那也只能说声:抱歉了!” 闻人玉口中那位情况特殊的人,无疑正是李卫真了。 李卫真的情况倒是稳定,内外伤也都已经处理好了,按理说是不应该陷入昏迷的,可他却又是一直沉睡不醒。不是单纯的睡着,而是真的在昏迷中。 在前去查看李卫真的路上,闻人玉突然想起了什么,继而对彭靖问道:“那范继海受损的魂魄,真的可以靠喝符水恢复?” 说起这事,彭靖先是愣了下神,随后笑着摇了摇头,道:“哪有什么养魂符?我诓那小子呢!你们先前在屋外的争吵,哪里瞒得过老夫的耳力?倘若老夫不这么跟他说,恐怕你得被他纠缠好些日子呢!” 闻人玉顿感骇然:“那……那符水喝了不会有事吧?” 彭靖哈哈大笑道:“无益亦无害!其实损失些许魂力,身体是不会察觉出不适的。老夫之所以要他连续喝上七天,无非是想让他肉身虚弱期过了之后,觉得是老夫的符箓起了作用罢!” 闻人玉哭笑不得,试问在太一门里,谁能想到?这受人敬重的彭靖长老,竟然也会使这装神弄鬼的招数,说出去都没人信啊! 正所谓:人老精,鬼老灵。 要论精明,闻人玉自觉还得向这些老前辈多多学习啊! 笑声过后,彭靖却又一本正经的说:“其实,老夫先前说范继海那小子八字很好,绝无虚言。他一出生,就吉星高照,本身的福泽更是深厚。但老夫随后掐指一算,得知这混小子以前作恶太多,应有此报。简而言之,就是有福禄,却无德行,那便是辜负了老天爷的好意,是要遭报应的!” 说到这,闻人玉就来劲了:“那彭老的意思是,这小子这回完全是活该应有此劫?” 彭靖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这回遭报应是不假,但老夫也说过他阳寿未尽。按理说,他这一回虽有血光之灾,但也只是皮肉之苦。本应不该这么严重才是,却几乎魂飞魄散,实在是搞不懂。可能是老夫道行尚浅,天意难料吧!” 闻人玉把双手枕在脑后,慨然道:“这回多亏了彭老您出手相救,那小子才捡回一条命。希望他以后懂得积德行善吧!不然的话,日后的劫数只会越来越重,到时怕是神仙都搭救不了咯!” 彭靖深以为然:“你说的没错,修行之人最忌因果报应。倘若那小子未踏入这修行大道,靠着俗世中的祖荫庇佑,倒也能挡下不少劫数。但来到这仙门里,就得看他自身造化了!” 风水、堪舆、星象、命理、丹道、符箓,乃是玄门立世的六大基础。 显然,这位彭长老除符箓以外,在命理一途上,也颇有建树。 两人在闲聊之中,很快便来到了李卫真所处的病房外。 药庐中安置伤患的病房既有几人一间的,也有一人一间的。身受重伤需在药庐观察静养的,一般都会安排一人间。 像是如今的李卫真,就静卧在这样一人间的病榻之上。在他的床边,是刚刚到访的闻人玉与彭靖。 “你说就是这小子,把那范继海打成魂魄不齐的惨状的?不可能吧?如今的新人,有这般能力?他在我湖心观中上课的时候,表现可是很平庸啊!”彭靖十分讶异的说道。 闻人玉摊开手,摆出一副事实就在眼前的样子说:“可能是他没有修习符箓一道的天赋吧!但他其它方面表现还是可以的,至少事实证明,他差点把范继海给杀了。” 不管怎样,说好是要瞧上一眼的,彭靖一番重施故技之后,把手掌按在李卫真的额头上,开始检察他的三魂七魄。 事后,彭靖的表情很复杂,他放下手,摇了摇头说:“老实说,一点问题都没有!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确实不知道怎么帮你!” 闻人玉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笑容:“怎么可能?如果他只是睡着了,我用针扎他都不醒……您老是不是累了,要不休息一会,再回来瞧仔细了?” 彭靖微微驼背,摆了摆手,活似个小老头的模样,笑呵呵的说道:“老夫确实是累了,得回去睡觉咯!你也别搁那操心谁了,这少年是自个不愿醒来,如果他要一直睡下去,你是叫不动他的!除非他自个想要醒来,不然老夫也爱莫能助咯!” 随后,彭靖快步离去,身影消失得飞快,生怕闻人玉上前挽留。 走了好一段路,回头看闻人玉没有追来之后,彭靖方才拍了拍胸口,尤似惊魂未定那般,自言自语道:“这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转世?那魂魄就像是个无底深洞似的,差点就把老夫的魂都给吸进去了!我太一门里有这么一尊神,实在是福祸难料啊!” 第三十四章 美梦 清澈的河水潺潺而过,挽起裤脚的少年猫着腰,双手摆在胯下,锐利的双瞳随着游动的猎物快速摆动! “走你!” 突然,少年的双手猛然插入水中,溅起无数水花;紧接着,双臂猛的往上一摆,两条三指宽、筷子般长的鱼儿便乘着河水,被扔到了岸上。 少年脸上挂满了喜悦,大步走上岸,高举起刚刚捕获的战利品,向着上游的伙伴们炫耀道:“嘿嘿,加上这两条,已经是第七条了哦!” 在上游,亦有着几名与这少年年龄相仿的半大小子,手中握着竹竿,在岸边垂钓。 他们望着少年的春风得意,又看了一眼自个空空如也的鱼篓,既是羡慕又忿忿不平的说道:“咱说好了是比钓鱼的,你这样根本就是在耍赖!” 他们当然也想像少年这般下水摸鱼,但因为这条小河里的水比较浅,河水清澈,所以这里的鱼儿也特别的精。要是用钓或是撒网的话,还有几分可能,单凭用手去摸,他们是绝对办不到的。 也只有像少年那样,天生就好似有着一双如鱼鹰般锐利的双眼,且敏捷协调的四肢,方才能够把这些鱼,当做是他自家养的那样。 少年从岸边取回鱼篓,把那两条鱼也一并放进去,向着同伴们扬了扬:“哎,你们别管,反正我今天是有鱼汤喝了!你们啊!继续努力吧!” “铁心,你这就要回去了吗?” “嗯,我答应过我娘,只出来一个时辰,晚了回去又得挨骂了!”少年向同伴们摆了摆手,无奈道。 “那下午我们打算去挖竹笋,你要不要来?” 少年连忙穿起草鞋,拎着鱼篓,一边倒退着走,一边依依不舍向同伴们挥手道别:“不了,下午我还得帮我爹干活呢!走啦!” “那明天我们再去找你!” “嗯,明天见!” 少年一路小跑,回到家中已是满头大汗。如此匆忙,除了是因为自身约定下的时间快到了以外,更是因为鱼篓中的鱼儿不能离开水里太久。 他这次捕了这么多鱼,一锅炖了做鱼汤,一顿肯定吃不完。至少得放一些进水缸里,养着到晚上再吃才是。 “娘,我回来了!” 少年刚刚跑回院内,往屋里喊了一声,便急急忙忙的跑去厨房了。 一位温柔贤惠的妇人自屋内缓缓走出,当她看到少年从厨房里出来,气喘吁吁的样子时,不禁故作愠怒道:“你这傻孩子,跑啥呢?满头大汗的,快过来,我给你擦擦!” 妇人从兜里取出香巾,到底是关爱之意尤胜怒气,她总是不习惯对人生气的,对自家孩儿,就更是如此了。 虽然岁月在妇人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但若是时光倒退十来年,她必然也是一位气质幽兰的优雅女子。 少年把脸埋在衣袖上,来回晃动脑袋,蹭去了汗水,便又扬起脸,大大咧咧的笑道:“不用了,娘亲!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个来就行了。” 望着少年的傻气,妇人露出了无奈却又幸福的表情,微笑着说:“是啊!你已经不是小孩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你都已经这般大了!再过几年,都已经能够娶媳妇咯!” “娶什么媳妇嘛?还早着呢!”少年愕然道。 妇人一副认真开解的表情说道:“不早啦!你和那裁缝家的二丫,不是走得挺近的吗?我看那丫头也挺好的,长得水灵不说,那手针线活不比她娘差,关键是懂得孝顺!要不,我让你爹去他们家给你说叨说叨?指不定,就给你定下这门亲事了!这么好的姑娘,要是落到别人家,那可就是别家享福喽!” “哎呀……娘,您瞧您这是想哪去了?您怎么能把我跟二丫想到一块去了呢?我和她……我们很纯洁的好不好?”少年是羞得满脸通红,显然他和某家姑娘,并不是像他说的那般单纯。 妇人看出了少年的心思,呵呵笑道:“怎么就不能想了呢?你不想,怕是别家也在惦记着呢!这亲事啊,还得是早点定下的好!” “我不跟您说了,我方才看厨房里没什么柴火了,我去柴房里搬点过来!”少年急得抓耳挠腮,好不容易才想到了脱身的借口。 不知为何,妇人的脸上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急忙说道:“心儿,你先别忙活了,先进屋喝口水吧!” 可少年到底是脚力过人,一溜烟的就已经跑到了柴房外,很快便又急急忙忙的跑了回来,面带疑惑道:“娘亲,这柴房什么时候给锁上了?” 妇人脸上薄泛忧色,没立即回应,似在酝酿说辞,“这个……是你爹昨晚给锁上的,说是里面有动静,怕是有老鼠,就给锁上了。” 少年心思单纯没有多想,他一拍脑门,似有良策道:“那还不容易,我现在就去柱子叔家里,向他借只猫来,准好使!” “哎,快回来!” 不顾妇人地轻声呵止,少年便又打算转身跑向屋外。方才一只脚迈出院门口,少年却又急忙的停下脚步,但还是控制不住身体,撞上了突然出现在家门外的魁梧汉子胸膛。眼前一黑,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臭小子,一天天地往外跑!家里不待,铁匠铺也不回,我看你早晚得被你娘宠成个二流子!” 魁梧汉子声音洪亮,如雷贯耳,只见他大步向前,一把拎起倒在地上的少年,跟拎小鸡似的,走入屋内。 妇人瞪了一眼高大男子,没好气道:“孩儿他爹,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 “慈母多败儿!不是你宠得这小子上天,他会越来越野?我看他要是不想跟我学打铁,就把他送回私塾去,好歹像回个人样。” 魁梧男子把少年按在椅子上,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 少年倒是一脸淡定,咧嘴笑道:“爹,您说笑的吧?我们这哪有私塾啊?最近的也得去到一百里地外的泷安镇啊?难不成,您要把您儿子给扫地出门?” 随后,少年摇摇头,故作老成的叹息道:“爹,我看这样吧!一人退一步,以后但凡下午我都去您的铁匠铺帮忙,早上的时间,您留给我自个分配行了吧!” “臭小子,敢跟你老子谈条件?是你长这么大,老子没打过你是吧!我鸡毛掸子呢?”魁梧男子怒目睁圆,眼看就要立马抄家伙了。 妇人在一旁看父子二人日常拌嘴,是面带笑意,可一旦察觉出情况不妙,便又婉言相劝道:“孩儿他爹,你回来得这么着急,不是就为了找鸡毛掸子的吧?” 听得此话,魁梧男子瞬间冷静下来,随后猛的一拍大腿,“格老子的,被这小子气糊涂了。先前杨老三的婆娘来我铺里,找我借火伤药,说是自家的熊孩子玩火,给烫伤了手。刚好我铺里的火伤药又用完了,我回来拿些。” 说罢,魁梧男子便急急忙忙的往内屋走去,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着:“老子最烦的,就是熊孩子了!” 妇人恢复了乐呵的表情,其实在她眼里,父子二人真的很相似,脑子里一旦有了想法,便是火急火燎地要去做,从不拖泥带水。 “心儿,娘看今天天气不错,就给你洗了被子,你去帮忙晾起来吧!” “好嘞!马上就去!” 少年的屁股立马从椅子上弹起,往后院的水井边跑去,好似全然忘记了,先前想要出门借猫的事。 第三十五章 黄粱 午饭过后,少年拎着食盒,来到他家位于村子南边的铁匠铺。 魁梧汉子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会待在铁匠铺里,中午也不回家吃饭。所以,每每都需要少年或是妇人把饭菜送去。 对此,少年颇有微词,明明铁匠铺的生意就很冷清,他爹不可能连回家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可魁梧汉子却有着自己的坚持,他说炉火一旦燃起了,即使不打铁,也是不能随随便便就弄熄的,需要人照看着,这是祖师爷的规矩。 反正早上开铺,晚上关门,当中不管刮风下雨,这火炉里总会有火光与温度透出。这是自魁梧男子在此开炉铸器起,从未变过的事情。 所以,每当冬季来临的时候,铁匠铺里总是聚集了许多邻里乡亲,在此谈天说地,无非是贪图此处暖和。可要是到了夏天的时候,别说人影了,就连老狗都会绕路走。 待在铁匠铺里,比在地里顶着烈日干农活都要难受,实在是热啊! 这不,夏季又将来临了,也难怪少年愈发不想出现在铁匠铺里头了,总是变着法的,想要往外跑。 少年把食盒放到铁匠铺外的石桌上,这里有树荫遮蔽着,还稍微凉快些! 站在树荫下,离得老远,都能听到铺子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少年唯有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爹,吃饭啦!” “知道了,马上就好!” 说是马上就好,但少说还是等了至少一刻钟,魁梧汉子才一边擦汗,一边从铺子里走出来。 还没来到少年身边,魁梧汉子便已表情严肃的说道:“还杵在这干嘛?赶紧的啊!” 魁梧汉子的意思,自然不是想要少年赶紧回家,而是赶紧进去干活去。 “哦,知道啦!”少年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拖着沉重的脚步向着铺子里走去,嘴里还嘀咕道:“早知道就不该把那野猫给赶走了,让它把饭菜叼去了才好!说不定,还会给我喵一声谢谢呢!” 来到火炉前,少年熟练的用火钳取出一根铁条,抡起锤子便开始砸出无数火星。 少年所使的铁锤,要比魁梧汉子使的那柄小上一号,但也已经不是同龄人能够轻易使得动的了。 一顿饭的功夫,铁条也换了好几根,少年已经抡了不下三百锤,且仍有余力的样子。年纪轻轻能有这般气力,已是实属罕见。 不知何时,魁梧汉子已经回到了铺子里,“嗯,没有偷懒,算你还有点样子。先休息一下,出来陪老子聊聊天。” 偷懒?这个念头,少年想都不敢想。他老子的本领,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不用亲眼瞧着,在老远听着打铁声,便能知晓他每一锤出了几分力,姿势有没有保持正确。就这样他还想偷懒的话,那就真是想挨揍了。 同样他也没想到,今天那么快就能休息了,往常都是要抡够五百锤,才得以休息一轮的。 方才去到树荫底下,屁股都还么挨着板凳,魁梧汉子便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了,“其实老子今早没有跟你开玩笑,如果你还想要继续读书的话,我们可以搬回到浮南城里去。” “浮南城?” 少年表现得极为讶异,这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地名,他是多久没有听到了。对啊!自己以前是生活在那里的,可是,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自己,真的还能够再回去吗? 又或者说,他还愿意再回去吗?他已经习惯在这里的生活了,简单而又平凡。 人一旦熟悉了某个地方,且产生出了认同感,就很容易被这个地方所同化,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脱离的。 魁梧男子表情严肃,他没有理会少年脸上的惊愕,因为这很正常。他仍是自顾自的说道:“当年我们搬来这里,就是因为这里的水土,很适合开炉铸剑。而且这里民风淳朴,没有那么多俗世纷扰。如果你在这里学铸剑的话,进步会非常的快。” 少年没有搭话,只是静静的听着,因为他爹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也不止一次提起。 魁梧汉子继续说道:“现在你已经学去了老子七八成的本事了,也打下了根基。就算荒废个几年,也很容易再拾起。所以……我才想,如果你想回到外面的世界,继续读书也好,习武也罢!只要是你喜欢,且有益的事情,我都会支持你!” “孩儿……”少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一时之间,却又没想好该说些什么。这个话题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突然了。 魁梧汉子叹了口气,嘴角露出了不常有的笑容,“在浮南城,你老子我是名头响当当的铸剑师。如果你能够继承我的衣钵,那对我而言自然是最值得高兴的事。但生儿子不能只是用来传承手艺,你也应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倘若你想寒窗苦读,考取功名,那我李家要是出了位大官,必然是光宗耀祖的事。如果你想要继续学铸剑,那么我李家仍旧是浮南城第一铸剑世家,也不丢人!” 说着,魁梧汉子眼中泛出精光,便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然而,这个话题对少年而言,却是过于沉重了。对于将来,其实他从未设想太多。其实一直以来,他不敢说是对他爹言听计从,但直到如今,他的人生仍是按照他爹的规划去执行。 如今要让他自己去设想,实在是有些手足无措。 这个话题算是浅尝辄止,魁梧汉子本就没打算要让少年很快便给出答案。之后,父子二人便各怀心思,回到铺子里头,抡起各自的铁锤。 闷热的铁匠铺子里,只余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以及四溅而起的火花。 月上柳梢,铁匠铺子的火光终于熄灭。 归家路上,父子二人并肩而行。路上只是聊些家常,更多的只是少年平日里与伙伴的趣事,对于中午谈及的那番话,他们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回避。 “娘,好香啊!今晚是有什么好吃的吗?” 一进院门,便已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味,少年已不禁食指大动,抹了一把口水,便跑进了厨房。 在厨房里忙活了半天的妇人,瞧见了少年的身影后,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是你最爱吃的五香兔丁!下午的时候,你奕大哥送来了两只兔子,说是你爹帮他新造的那张铁脊弓很顺手,改天去猎老虎都行呢!” 少年望着不断冒出热气的锅盖,死命地吞咽口水,“奕大哥要去猎老虎?这我可就得去见识一下了!” 听见这话,妇人的脸色顿时就显得不高兴了,“胡闹,不许去!还猎老虎呢?一只未满月的野猪崽子都能追得你满山跑,你去不是给人家添乱嘛?” 少年也顿时觉得没劲了,“娘,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您能不能别提了!那老虎再凶猛,我爬到树上它不就奈何不了我了吗?” 妇人板着的脸没有放松下来,仍是没好气的说道:“反正我是不会答应的,你赶紧去洗手吧!很快就开饭了,小馋猫!” “也好,先填饱肚子再说!” 少年不知愁滋味,一听能够解馋,很快又兴高采烈起来了。 山野乡村中的生活,实在是简单乏味得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饭后没多久,一家人很快便熄灯入眠了。 大概是三更时分,晚饭喝多了鱼汤的少年急忙起身去茅房。放下身上负担之后,他忽然脑子一清醒,想起了自个上午好像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便悄悄出了家门,走到邻居家外头,学起猫叫。 不一会儿,墙头上便出现了一只长有黑色斑点的狸花猫儿,轻轻叫唤了一声,纵身一跃,来到了少年脚边,用头蹭了蹭少年的裤脚。 少年面带笑意,把猫儿抱在怀里,轻声说道:“好猫儿,平日里我喂了你这么多好吃的小鱼仔,该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 来到柴房,少年把猫放在地上,那猫儿倒也听话,在一旁蹲坐着,也不走动。 门上的铁锁,显然是出自少年父亲的手艺,深得真传的少年,自然也十分清楚这把锁的构造。所以,他无需钥匙,只需把耳朵贴靠在锁头上,靠着手中的细小铁片,便轻而易举的把锁撬开了。 少年抱起狸猫,步入昏暗的柴房,“好猫儿,开工喽!” 突然,一声凄厉的猫叫声骤然在少年耳边炸响,随后,一道黑影窜出屋内,仅余少年一人。 “李卫真,我们终于见面了!还是说,你更喜欢李铁心这个名字?” 柴房内,自黑暗中逐渐散发出幽幽的绿光,照映出一位白衣男子的身形,阴森的绿光仍旧无法掩盖的是男子眉宇间的英气! “你……你到底是谁?爹、娘,快来人啊!遭贼啦!” 少年终于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一边大声呼喊,一边急忙转身想跑向屋外。 柴房的门明明是敞开的,可当少年正要踏出门槛的时候,却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被狠狠的弹回了屋内。 “你的爹、娘?他们应该早就死了吧?他们,只是活在你的梦里罢了!”白衣男子的语气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爹、娘他们,早就……死了?” 少年的眼神呆滞,眼前的景物亦开始逐渐模糊。 第三十六章 梦醒时分(上) 当梦境与现实混淆不清之时,谁又敢确定,过往的种种苦难,不过是一场梦魇;而如今的美好,才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白衣男子身上处处透着古怪,这样莫名其妙的人,说着这样难以置信的话,让少年如何能够信服? 突然,少年猛然撸起袖子,一口便咬向自己的手腕。 疼,钻心窝的疼!清晰可见的牙印,甚至渗出了鲜红的血。 少年喜极而泣,欣喜若狂,这绝对不是梦!这一切,就连疼痛都那么真实,怎么可能是梦? 四周原本变幻不断的景物,也重新恢复到了原本的模样。少年更加笃定了心中的想法,方才看到的一切,不过是障眼的幻术;自己所处的世界,绝对是真实存在的! 少年把他刚刚被咬出血的手腕展示给白衣男子,厉声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别以为我年纪小,就会被你的妖言给迷惑了心智!” 因为少年的举动,白衣男子原本并无表情的面容上,也不由的展露出了一丝讶异,“你能感觉到痛苦,甚至是所有真实的五感,都不出奇!因为这里不仅仅是你的梦境,还是你意识当中的最深处。” 白衣男子指着自己的脑袋,一本正经的说道:“这里,是你所有感觉的出发点。我可以直言不讳的说,如果你在这里死掉了,那么这种真实感,同样能够杀死现实中的你!” “你说谎,我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 少年自地上爬起,再次跑向屋外,可却又一次被弹了回来,无论他之后尝试多少遍,结果都是一样的。 少年慌了,他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他无数次大声呼喊着爹娘,声音足够悲戚响亮,却根本没有人来救他。 而那白衣男子,也仅仅只是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阴冷的眼神,越看越像是残忍的嘲弄。就像是贪玩的猫儿,在玩弄无力逃脱的猎物那般。 少年崩溃了,他竭嘶底里的哭喊道:“你把我关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我在等你停下来,听我讲话。” 白衣男子有条不紊的说道:“还有,你真的要弄清楚一点,这里是你的意识空间。不是我把你关在这里,而是你把我,还有你自己,关在了这个梦境里。此刻,你之所以会愿意来到这里,去打开那把锁,是因为你现实中的肉身在求救,真正的你快要死了,你知道吗?” “荒谬!我明白了,不管你是鬼魅还是精怪,都只是想要害人不是吗?如果你想要我的命,你尽管拿去。我只求你一件事,放过我的父母,好吗?” 显然,白衣男子说的话,少年根本就听不进去。也是,谁会相信一个身上泛着绿光,人鬼难辨的家伙说的话呢? 白衣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倘若不是我自身那般的虚弱,真是不想和你多费口舌。李卫真,你到底还想沉沦在梦境里多久?多少人像我那样,想堂堂正正的活着,却无能为力。而你,还那么的年轻,却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再一次听到“李卫真”这三字,少年顿觉头痛欲裂,仿佛这三个字就如同是他的催命符那般,有着某种能够带来绝望的联系。 白衣男子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后悔自己也是大意了。一个人的姓名,其实就是一个最简单、最容易生效的咒语。咒字两个口,我喊,你应,喊你“几”遍就生效了。 少年舍弃了现世中的姓名,沉沦在梦境中,就已经是对现实最大的割舍。唯有记起自己的名字,才有可能解开更多尘封的记忆。 “李卫真,你赶紧给我清醒过来!李卫真,难道你对于现实就真的毫无眷恋吗?李……” 白衣男子每说一句话,都必然带着少年的姓名。而少年也愈发的觉得难受,双手抱头,在地上来回滚动。不仅是觉得脑子快要炸开那样,心里头更是觉得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疯狂的噬咬着! “别再念了,我求求你别再念了!我不想听到这个名字,我不叫李卫真,我不是……” 白衣男子无动于衷,仍旧不断的念着少年的名字,而且语速越来越快,真的活像就是在下咒一般! 痛苦且绝望的哀嚎,此起彼伏。梦境一点点的崩溃,直至两人所处的地方仅余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知又过了多久,少年自昏暗中睁开双眼,如同死鱼般无神的双目,一点点的恢复了清明。又有些许光亮,照在了他的身上,像是有人为他掌起了一盏明灯。 少年坐起身,开始打量四周,此处像是一间房间,四面却没有墙壁,而是冰冷的铁栏杆,头顶亦是如此。这里不是他印象中的任何一处,显而易见的是,这里是一座牢笼。 在牢笼的角落,幽幽的绿光再次亮起,那个白衣男子,也在此处。 “你想起自己是谁了吗?” 少年站起身来,脸色黯然,苦笑道:“我……我是李卫真,我什么都想起来了。那……那你又是谁,这里又是哪里?是阴曹地府吗?” 白衣男子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失望,嘴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这里仍旧还是你的意识空间,你只是脱离了梦境而已。我还以为,当你恢复记忆的时候,你会知道我是谁。但现在看来,这个答案还得是我自己去寻找了。” 少年深感讶异,“难道,我们以前认识?如果说,我先前一直沉沦在由过去记忆所拼凑出的梦境中。这样的话,莫非你也是诞生自我的记忆?但我真想不起你是谁!”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不,我并非是你的幻想。我是确实存在于这里的,不会随着你的梦境破灭而破灭。” 这世间光怪陆离的事情太多了,有陆地仙人、有妖魔鬼怪,就连少年自己,现实中也是生活在仙门当中。 所以,少年已经不想去追求太多的解释了,但凡存在,必然有它合理的地方。只是自身的知识有限,暂时无法理解罢了。 但疑问还是会有,眼看对方似乎也并无恶意,少年便继续问道:“那你到底是谁,是神仙还是鬼怪,总该有个身份吧?” 第三十七章 梦醒时分(下) 白衣男子表现犹豫,他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我只知道,自己一睁开眼,就已经在这里了。但我却可以通过你,去了解到外面的世界。所以,我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身上正在经历的事情。” 少年心里头突然萌生出一种想法,狐疑道:“难道,你是鬼?” 白衣男子表现出些许失落,这种念头其实他也有过,他知道什么是鬼,知道世间的许多事情,唯独是不知道自己是谁。 “或许吧!我总觉得,我以前也是跟你一样,是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样子。但你放心,我不会害你!因为我有种预感,一旦你死了,我也会一并消失!在我没有弄清楚一切之前,我不希望你有事。” 少年没有怀疑,他点了点头,语出惊人:“如果你想害我,当时就不会帮我打败范继海了。” 白衣男子倒是深感意外,小心翼翼的问道:“就连这件事,你也想起来了?” 少年若无其事的说着:“记得,而且印象深刻。当时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手脚也不听使唤,嘴里说出的话,都不是心中所想的。那种感觉,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鬼上身吧!” 白衣男子脸色带着些许歉意,“当时,我很怕你会出事。就想着,如果我能帮上忙就好了。那种渴望,就和你当时心中的恨意,是一样的强烈。” 白衣男子停顿了一下,抬手指着牢笼一侧,在那有一扇铁珊门,“在你快要被打倒的时候,那扇门突然就打开了,我走了出去,顿时感觉自己,像是重新获得了生命。但很快,我又被送回到了这里。之后还跟着你,进到了梦境当中。” 少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心里头却有种莫名的担忧,“也就是说,我的肉身,能够让你还阳?” 白衣男子察觉到了少年的疑虑,“不完全吧!我太过虚弱了,只能短暂的支配你的身体。而且,我也不知道那扇门怎么样才会打开。” 既成的事实无法改变,将来的事情,也只能见一步走一步。少年突然向着白衣男子弯腰鞠躬,“不管怎样,我还是得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才得以实现愿望!” 少年指的,自然就是手刃范继海的那件事了。当时的他,已经是做好赴死的准备了。既然如今事遂人愿,无论对方是出于何意,自己说声谢谢,也算是理所应当。 白衣男子抬起手,手掌凌空虚按,算是心领了这番好意,“不管怎样,我们现在算是共用一副躯壳,且你为主,我为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帮你,也就是帮我自己。” “除了姓名以外,你真的就想不起,一丁点有关自身的东西了吗?”少年仍是不死心道。 白衣男子苦思冥想了许久之后,方才说出了一个字:“楚。” “什么?”少年讶异道。 白衣男子解释道:“楚字,当我在这里醒来之后,我想到的第一个字,是“楚”字。没来由的,就冒出了这个字。” 少年道出心中所想:“莫非,这是你的姓氏?” 白衣男子无奈的笑了,“这我当然想过,但我真的不敢确定。虽然这是最大的可能性,不过也还是有着很多的可能。” 少年咧嘴一笑,“你看去怎么也比我年长,不如我就管你叫楚大哥吧!” 然而,在听到这个称呼之后,白衣男子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了,“还是别了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姓甚名谁,如果真的需要个称呼,或许“无名”会更适合我!” 如果名字真的能够被视为咒语,倘若这个名字不是真的属于自己的,却又自认为是的话?那无形之中,岂不是自己给自己下了个束缚的咒语? 就像少年在梦境中,一直认为自己叫做“李铁心”,便忘记了真正是“李卫真”的自己。 假设白衣男子默认了“楚大哥”这个称呼,那么他是不是也会彻底忘记真正的自己呢? 一时之间,终究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白衣男子突然对少年说道:“你已经沉溺在这里足够久了,我想你也该是时候离开这里了。到底,外面的世界才是属于你的。” 少年不解道:“可我应该怎么离开呢?” 白衣男子指着那扇铁珊门,“如果是你的话,那扇门应该是关不住你的!” 少年将信将疑的走到门前,用手碰了一下门锁的小孔。果不其然,“锵”的一声,门打开了。 少年回过头来,看着白衣男子,犹豫不决的说:“那么无名大哥,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倘若你能够完全学会掌控自身,我们随时都能见面,希望这一天不用等太久。因为没有人陪我说话,也确实是很闷!” “嗯,回去之后,我会努力修炼的!” 少年笑着摆了摆手,随后大步向前,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细小的光点,随后越来越亮,直到睁不开眼。 当少年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是躺在了床上。或者说,他本该就是躺在床上的,只不过现在是真正的醒来了罢。 少年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又在开始打量起四周,这里不是他在集心苑舍的房间,或许是药庐中的某一处吧! 低头一看,少年方才发现自己个的枕边有一道被叠成三角的符,以及一只由鹅黄色纸张折成的纸鹤。 那道符,本就是属于他的。只是不知道,是夏婵放回给他的,还是聂耿送回来的了。至于,这纸鹤,倒是让少年起了深思。 “难道,是莫前辈来过?” 但凡见到纸鹤,少年的脑海中,总是不由的想起了那位清瘦道人的身影。那位,把他带出了村子,又指点了一番仙缘给他的生神仙。 在少年愣神之时,房间的门突然“咿”的一声敞开了,投入了一道阳光以及被拉长的人影。 “好小子,你可算是醒了!你知道这一个多……我照顾得你多辛苦吗?” 虽然背着光,一时间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但这个声音不会有错,是闻人玉。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愧疚的笑容,“闻师兄,我方才听不太清,我这一觉,睡了多久了?” 第三十八章 落后于人 闻人玉的眼中似有一闪而过的难色,他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的说:“你先甭管自己睡多久了,这都不是事。你先放松心情,让我替你把把脉。” 对方的闪烁其词,让李卫真更加心中好奇,这一觉到底是睡了有多久呢?怕是和上次那样,有七、八天了吧! 李卫真做了一次深呼吸,已有了心理准备,便挽起袖子,伸出了右手,好让闻人玉替他把脉。 然而,定睛一瞧,手腕上赫然有着半圈牙印,另外半圈则在手背上,皆是紫红色的淤血印子。 见此异状,两人的脸上瞬间呈现了不同程度的震惊。 闻人玉率先反应过来,忍俊不禁道:“你小子是梦见自己在啃猪蹄了吧?可怜啊!看你也是馋的,回头我让人去食堂给你带一份回来吧!” 只有李卫真自个清楚,这手腕上的牙印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没有想要解释,只是摇了摇头,“闻师兄,不用麻烦了,我不饿。” 闻人玉以为李卫真这是在跟他客气,便收敛神色,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有食欲是好事!这段时间里,我都是给你服的丹药充饥,但你毕竟还是凡人之躯,终究还是会更愿意接受烟火之食。吃点东西,对你身体也有好处!” “那好吧!我待会自己去食堂吃点就行了,躺这么久了,顺便走动走动。” “对了,闻师兄,我到底躺这多久了?我感觉到该是有些时日了,您不妨直说,我有心理准备。” 闻人玉舔了舔下唇,眉头微微皱起,“其实……你已经在这睡了……有一个多月了。” “什么?” 李卫真面容呆滞了,嘴巴张得老大,久久无法合拢。是有心理准备没错,但绝对不是这种准备。 新人的考核期只有三个月,自己这一睡就是一个多月,那岂不是落后了别人远远一大截?这真的,这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先不要太激动。” 闻人玉的手指仍旧按在李卫真的手腕上,所以可以很直观的知道,现如今对方的心跳是有多快。 “那岂不是……第二次月考都已经……” “因为一些时间上的安排,待会战云台上就会有第二次月考的比试,和上次差不多。” 既成事实的事,早晚会被知晓,无论如何,也是瞒不住的。与其让李卫真在别人的嘴里打听到,还不如由闻人玉自己去说出口,最起码还能安慰上几句。 闻人玉伸手拍了拍李卫真的肩膀,“你不用想太多,这次错过了,也还有一个月。努力一把,你不是没有机会。” 李卫真垂头丧气,心中无比苦涩,眼中不禁泛起了泪光,“闻师兄,老实说,你觉得我真的还有机会吗?” 如果只是浪费了七八天的时间,李卫真尚且还能乐观面对,努力个半个月,应该也能追上别人的进度了。 但如今,是整整一个多月的光阴啊?别人在不断的成长进步,而自己却原地踏步了一个多月,真的还能够赶得上吗? 闻人玉握着李卫真的肩膀,摇晃了一下,鼓舞道:“当然可以啦!仙门里最看重的还是修炼的资质,这一点你已经赢过很多人了。不瞒你说,其实在半个月之前,杨薪和罗毅成就已经筑基成功,晋升为外门弟子了。你不比他们差,对你而言,落后一个月,真的差不了太多。” 李卫真哑口无言,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与自己同期的新人里,已经有人超前了这么多,这算是哪门子的安慰啊? 杨薪有多优秀,李卫真也是知道的,他从来不敢将自己与对方相提并论,实在是没这个自信啊!现在闻人玉竟然拿对方来做例子,去鼓励自己? 有人能够这么高看他,他实在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受了。自己真的配得上这份期待吗? 李卫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顺手抹去了泪花。罢了罢了,谁叫自己当初自甘堕落,自我封闭呢?现在这样,都是自找的,与人无尤。 “闻师兄,我想知道,现在聂耿他怎样了?”李卫真故作坚强,把沉重的话题带向一边。 “他啊!当初在床上躺了三天,现在一切正常。其实他每天都有来看你的,还有一个叫夏婵的小姑娘,偶尔也会过来。” 李卫真点了点头,继而沉声道:“那么,范继海呢?” 闻人玉撇了撇嘴,表情复杂,“你当初下手真的很重,把他魂魄都打散了,我花了好大力气,还请彭靖长老给他招魂,才给救了回来。我不得不救他,就像我也一直没有放弃要救你那样。” 虽然是有些不甘心,但李卫真也确实没有怪闻人玉。毕竟,各人有各人的立场。自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新人弟子,昏睡了一个多月,却还能被照顾妥善。怎么算,自己都还欠着对方好大一个人情呢! 接下来,李卫真大概的了解到了自己昏睡期间,自身以及外界发生的一些事情。 主要还是了解自身,在他昏睡期间,身体最明显的变化,是会时不时的流很多汗,且呼吸急促。这让浸淫医道多年的闻人玉都束手无策,翻遍了典籍都确诊不出是哪一种病症。 对此,李卫真自个倒是有所看法,要说流汗,他在梦境中待在铁匠铺打铁的时候,免不了是要流很多汗的。难不成,这也会对现实中的自己造成影响? 只是这个想法,李卫真没敢说出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太过离奇古怪了。他打算把这件事当成秘密,烂在肚子里。 李卫真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连忙抓着闻人玉的衣袖说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应该还有两刻钟就到未时了。” “也就是说,战云台上的第二次月考,很快就要开始了?” “嗯,再陪你一会,我也要准备过去了。” 经过短暂的深思熟虑,李卫真随即露出了坚定的表情,他站起身,向着闻人玉深深的一鞠躬,“请闻师兄务必把我也带上,我也想要参加这一次的考核!” 第三十九章 月考再临 闻人玉深感愕然,没有丝毫迟疑,便是一口回绝,“不行,你才刚刚清醒过来,身体状况还不明朗。我得对你的健康负责,说什么也不能答应。” 李卫真顺势就跪下了,亦是丝毫不退让的说:“请闻师兄,放心!这一次,我会量力而行的。我答应你,假设我再次遇到范继海,大不了向他认输便是。绝对不会让师兄你为难!” 闻人玉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说:“你这又是何必呢?聪明人,是不会计较一时长短的。修行之道,前路漫漫,争一朝一夕,根本毫无意义。你的未来是以后,而不是现在。” 李卫真亦是摇头回应,“我不是要去逞强,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现在与别人的差距有多大。而这次考核,绝对是最直接的反馈。只有清楚知道自己的不足,我才能够更好的去努力。” 此子的心性,闻人玉多少也已经了解一些,知道自己倘若不答应,恐怕这真的会成为少年的心结。日后万一成长为魔障,将会更为棘手。 还是答应下来吧!自己多费心些看着便是了,“真的拿你没办法。” 李卫真顿时大喜过望,“多谢师兄成全!” 时间正正来到未时,战云台上,参与考核的弟子们也都排成了序列,竖耳倾听隋文烟的讲话。 突然,一道剑光破空而至,是闻人玉带着李卫真匆忙赶来。 闻人玉向着隋文烟与长孙山打了个招呼,故作轻松的笑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些许,第一部分的考核快要开始了吧?给个面子,加个人好吗?” 看到李卫真的到来,不仅两位身为监考官的觉得讶异,一众新人弟子们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有些人,甚至都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同期当中,还有着这么一位存在。 隋文烟连忙拽过闻人玉的手,走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他什么时候醒的,你把他带过来干什么?” 闻人玉耸肩道:“反正人我就带来了,他的身份也还是新人,他来参加考核,合情合理啊!” 隋文烟带着一丝愠怒道:“你这是在给我没事找事,我就算他的身体完全恢复了,那也还是一个月前的水平。你带他来参加这次考核,有意义吗?” 闻人玉不以为然道:“有没有意义呢!是看对谁而言,不是你说了就算的。总而言之,既然他决意要来参加考核,那他也一定是心中有数了。按照规矩来说,你是无权拒绝的。” 随后,闻人玉又加重了语气,补充道:“如果你拒绝,我就怀疑你是在搞针对,总是那么不公正的话,你是很难服众的哦!” “你…...”隋文烟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我真是觉得你越来越讨人生厌了!抽空我再收拾你!” 闻人玉摊开手,仍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这样的我,你也已经早早习惯了,不是吗?” 隋文烟没有在搭理他,而是走到李卫真跟前,冷声道:“你可以和他们一起参加考核,但我不会给你特例。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李卫真坚定不移的说:“我知道自己比别人落后,但我想知道差距到底有多大。还有,我记得我跟您说过,我从来不怕承担后果。” 隋文烟铁青着脸没有回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李卫真进到队列中。 在步向队列之时,李卫真搜索到了人群当中的聂耿,没有说话的机会,两人唯有用眼神去交流。 聂耿仍是往常那般面容冷峻,只是如今的眼神中,却多了些许欣慰,以及更多的不解和担忧。 考核很快就开始了,仍是像上次那般,分成两部分进行。第一部分是比拼灵力的掌控,要以灵力使烟晶石发出光亮。只是这一次的烟晶石体积,是上一次的一倍有余。 上一次月考中,李卫真在这方面的表现并不好,如今的难度,更是增加了一倍,怕是也难有发挥了。 但这一次,李卫真反倒没有什么压力,本就没有打算有什么成绩,尽力就好了。 然而,在李卫真运转聚灵术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聚灵速度竟然比上一次要快上许多,瞬间就进入到了内观玄心的状态。 震惊之下,他还反复确认了一下自己用的是太一聚灵术,而不是他那套特殊的聚灵口诀,方才得以安心的继续收集灵气。 考核的时间仍是半个时辰,而在时间仅过去了三分之一时候,监考的隋文烟脸上却出现了震惊的表情。她“咦”了一声,指着李卫真的方向对身旁的长孙山说道:“大山,我不是看错了吧?那小子的烟晶石,好像已经开始发亮了?” 长孙山很快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我想,你没有看错!要不要确认一下,他用的聚灵术是不是……” “我去看看……” 带着疑心,隋文烟放轻脚步走到李卫真身边,开始闭上双眼,放出神识。顿时,以她为中心蔓延开的十丈以内的灵气流动,都被其洞悉得一清二楚。 不稍片刻,隋文烟睁开双眼,仍是一副疑心重重的表情。她的双唇对着长孙山无声的张合,看口型的意思大概是:“没有问题……” 然而,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这个少年在一个月前无法用太一聚灵术使烟晶石发出光芒,这是事实;他躺在床上一个月无法修炼,也是事实;但如今的眼前所见,也是事实…… 隋文烟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古怪的想法,“难道有人睡着了,也能修炼吗?”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未作停留。因为,实在是没有说服力啊! 接下来的时间里,李卫真手中的烟晶石散发出越来越明显的光芒,倘若是在夜晚,足以照亮一整间屋子。 隋文烟强迫自己不去看李卫真,因为这少年身上有着太多她无法理解的稀奇古怪了,都快把她给逼疯了。 “好了,时间到!” 隋文烟一声令下,众人纷纷睁开双眼,看着手中最直接的成果反馈,会心一笑者多数,失意者少许。显然,对比上一次,很多人都有着明显的进步。 然而,要是说惊讶、狂喜、不知所措……有着诸多情绪交加的,或许就只有李卫真一人了。 “我……我竟然通过了?” 第四十章 再战风云(上) 第一部分的考核结束后,隋文烟清了清嗓子,以刚柔并济的清脆声音说道:“鉴于本次考核的通过者为绝大多数,为了节省时间,就不念名字了。 继而,又以婉转的语气道:“至于还有个别无法通过这项考核的弟子们,在最后的一个月,你们就要更加的努力了。真心希望,在未来你们所有人都能够留下!” 与上回别无二样,接下来,便是开始分发回灵丹,为上擂台做准备了。 闻人玉快步来到李卫真身边,把手掌搭在其肩膀上,十分高兴的说:“干得漂亮!果然天资卓越的人就是任性,别人一个月的苦修,都抵不过你呼呼大睡一觉的表现来得出色。你这样子,要别人怎么活嘛?” 李卫真抓了抓脖颈,扭捏笑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可以有所发挥。” 其实,自修习聚灵术之时。隋文烟便已强调过:在静心打坐的时候,心境的状态尤为重要。越是强求,越是得不到,唯有无欲无求,方才能够达至圆满。 而在刚才,李卫真正好误打误撞的触摸到了“静心”、“无为”的修行真谛。最后所得的收益,自然是超出了预期。 闻人玉仍是哈哈大笑,视周遭投来的目光如无物,“有志者,事竟成!你无须妄自菲薄,你的志向和决心,远大着呢!其他人要是像你这般,哪里还敢来参加月考呢?单凭这一点,你的成功就已经不是偶然了!” 如此盛赞,倒是让李卫真觉得蛮不好意思的,耳根子都臊红了,“师兄您过誉了,我真的只是碰巧而已啦!” “好啦、好啦!是碰巧也好,是实力也罢!反正这一轮是过去了!” 或许是觉得已经笑够了,闻人玉恢复了平静的表情,语气也严肃了许多,“希望接下来的比试,你仍旧能够保持这种“志在参与”的心态,这也是你答应过我的,知道了吗?” 李卫真重重的点了点头,“嗯!我会量力而行的!” 接下来的擂台比试,才是重头戏。李卫真目前的身体状况,到底还是让闻人玉十分担忧。如果可以,他真的不希望少年参与这场激烈的竞逐。 闻人玉甚至为此萌生出了一种“不怀好意”的念头,倘若少年能够在第一场比试中就知难而退,认输落败,那便最好不过了。 突然,闻人玉向着李卫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往身后看去,“哦,你的小伙伴来了,那你们先聊!” 李卫真连忙转过半边身子,发现是聂耿在主动向他走来,直到两人仅有不到一步的距离,方才停下。 此刻,算得上是久别重逢,但对李卫真而言,却是恍如昨日。他对于眼前人的记忆,仍深刻的停留在那血腥悲痛的一幕。 此情此景,两人心中都是百感交集。往日的分离,到今日的重聚,一切的故事都是发生在这战云台上。 “你……还好吗?”短暂的沉默,由聂耿率先开口打破。 李卫真抿了下嘴唇,表情无比认真,且尽可能的去表现得精神奕奕,微微点头道:“还行,就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聂耿眼目低垂,犹豫了一会,语气低沉:“先前有个女孩,跟我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李卫真眼前一亮,“噢”了一声道:“她叫夏婵,我当时是有让她替我带些东西给你。” 聂耿长舒一气,想要舒展心中某种郁结,但嘴角仍旧是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以后,你自己的东西,自己保管好!自以为,用那种破烂玩意就能换本少爷的一个人情?你的算盘也未免打得太精明了吧?” 很显然,那道放在枕边的护身符,是聂耿亲手还回来的。但因由是否就像他口中所说的那样,便不得而知了。 倘若未曾与聂耿相处过那一个月,或许李卫真也就真的信了。但现如今,他哑然失笑道:“如果你不领我的情,又何须每日都来看我?” 闻言,聂耿把脸别向一边,似在回避某种尴尬,慢吞吞的说道:“你别自作多情了好吗?我是有关于灵药类的知识想要请教闻师兄,而他又时常忙着要照顾你,我才不得以要去那个房间的好吗?不然谁想看到你那张死人脸啊?” “行,你好学,你不耻下问!既然这样,我这一个月来落下的功课,就指望你多多指教了!” “这我得回头考虑一下……”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能把一场本该温馨的重聚,营造出如此尴尬古怪的气氛,也真是只有这两人才能够办到了。 休息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四大擂台再次拔地而起,而抽签的仪式也在有序的进行着。 “持有一号签的人,请上……” 李卫真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竹签,上面赫然写着“一”字。想不到自己重返擂台的第一战,竟来得如此之早。 本来还想要通过观战,去感受一下其他人的进步的,现在看来,只能在实战中体验了。 这一战无关胜负,但求一个明白。李卫真微微一笑,迈着轻松的脚步,踏上风云台。 昔日,正正就是在这个擂台之上。李卫真在重伤后,反杀范继海的凶悍战绩,曾一度成为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今,这位久未露面的少年,一出现便是重返风云台。不由的,又将这个话题重新燃了起来。这使得身为当事人的范继海,如今即使想要观战这场比试,也不得不远离人群,远远的眺望台上。心中的郁结,使得他整张脸都极度的扭曲了起来。 陪同在一旁的近身家仆范友良不禁宽慰道:“少爷,您消消气!那小贱种在药庐里躺了一个月,竟还不知死活的想要来参加考核?我看他必是第一场都过不去,咱何必浪费时间去看他呢?还不如去火云台,看赵红雪的比试呢!” 突然,一声暴喝如同雷火炸响,范继海苍白且狰狞的面容甚为骇人,他猛然抬起手臂,一巴掌狠狠扇到范友良愕然无措的脸上。 “狗奴才!你这是在讽刺本少爷,差点死在一个小贱种的剑下,堂堂浮春城范家二公子,便是连个山野贱种都不如吗?” 第四十一章 再战风云(下) 无妄之灾,源自祸口。 范友良强忍着脸上的火辣辣,不敢用手去捂住,唯有一脸惊慌的低头解释着:“少爷、少爷,小人万万没有那个意思啊!小人只是觉得,如今能够被视为少爷对手的,只有赵红雪那妮子了。希望少爷能够把心思先放在这次考核上,这也是大公子吩咐下的意思啊!” 范继海一声冷哼,随后一口唾液吐到范友良的身上,“大公子?那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二公子吗?闭上你的狗嘴,我爱观战谁,我乐意!” 继而,范继海把目光重新放回到风云台,咬牙切齿的嘀咕道:“我不过就是输了一次而已,你们一个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妈的,李卫真,你可千万别第一轮就败了。你只能输在我手里,我这次一定要百倍……奉还!” 自那一次的惨败之后,范继海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瞧不起他。他深感自身活在屈辱当中,性格也因此变得愈发的暴戾。 然而,在风云台上,有一个人与范继海有着相似的想法,却比他更早的达成了心中所愿。 “李卫真,我上次一时大意败了给你。这一次,我是吃定你了!” 望着前方的高大青年,李卫真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方才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了。上次真是多亏了大哥您承让了,我自己也没想到,竟然仅用了一招,就能赢下比试!” 高大青年原本就不悦的神情,顿时转变为勃然大怒。 显然,他是以为李卫真在故意挑衅他,大骂道:“你这个嚣张的家伙,我待会不把你的双手打断,报我那一臂之仇,我就不姓蒋!” 回过神来,李卫真方才知道对方是误会自己了。也怪自己的口直心快,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对方的伤口撒盐,换谁心里都会不舒服。 只是如今对方处于盛怒之下,说任何解释也是无谓了。想来第一场就遇上了“仇家”,李卫真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小心应付了。 半空中,一声令下,决斗一触即发! 上一次,两人只是有过短暂的拳脚比试;这一回,或许是心有余悸,高大青年并未弃剑,而是提剑猛冲。 李卫真原本打算以静制动,可脑子里却突然出现了一道声音,“别输了气势,杀上去!” 李卫真顿时心生讶异,心中暗道:“无名大哥?” “别发呆,快!” 脑子里的声音又再出现,算是间接回应了李卫真的疑问。 当真未再迟疑,李卫真猛地一蹬地,身形瞬间开动。他脚下的动作不大,第一步也并未全力踏出。然而,这往前一跃而出的距离,却比往日全力施展步伐下的距离还要远,速度还要快。 甚至对于台下一些目光没那敏锐的人而言,他们甚至看到了李卫真身后,竟然有着一串残影出现。顿时哗然一片,瞠目结舌! 面对李卫真的快速移动,台上的高大青年自然首当其冲,心中的骇然更是远超台下围观的众人。他不得不重新调整自己的节奏,这样便让他的身形不禁有了短暂的迟疑。 正当高大青年自以为已经调整出应对状态后,李卫真的节奏又变了,他的速度变得更快,而且还在不断的提升。 高大青年终于不得不停下自己的脚步,他没法再往前冲,这样会让他看不清李卫真的动作,从而无法预计对方的落脚点,以及出剑的时机。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快速拉近,只要再有一步,便是两锋相交。 “最后一步,接碎步,往左侧拉剑,横移!” 紧要关头,意识空间里的白衣男子,又在指点着李卫真接下来该怎么做。 果然,在踏出最后一步之后,预计到李卫真落脚点的高大青年,猛然挥出手中剑刃。 李卫真强忍着没有出剑格挡,而是完全听从指示,猛然低身沉膝,右脚快速的往地板一蹬,整个人向着左侧横移一小步,改用双手握剑的姿势。 “纵身,提剑,往上撩!” 在李卫真改变身形的一瞬间,提示也随之而至。 先前高大青年势大力沉的一剑果然劈空,而李卫真的剑招方才接踵而至,在一个极为隐蔽难挡的位置,自下而上的看砍向高大青年的手臂。 弹指间,一声痛苦的沉吟自高大青年的嘴角传出。他的右手小臂上,赫然有着一道殷红的剑痕,剧烈的疼痛使他几乎无法握住剑柄。但最终,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然而,李卫真却并不会留给他喘息的机会。或许正确的说,是少年意识里的那把声音,不会留给此人喘息的机会。 “转身,俯身冲步,横剑切他的腹!” 李卫真仍旧照做,方才他的双脚稍稍离地,如今在脚尖点地的一瞬间,原地快速转身,双手握剑摆在身后,压低身形猛然向前踏出一步,剑招顺势挥砍而出。 然而,剑刃的最终落点,却并非是高大青年脆弱的腹部,而是稍稍再压低了少许,砍在了大腿上。 尽管如此,在李卫真站稳身形,回首望向身后之时。高大青年已经轰然倒地,脸色煞白,满头大汗的捂着自个的大腿在痛苦的呻吟着。 从开始到结束,是用了一招、还是两招?反正就是两剑的事,李卫真又一次以闪电般的速度,战胜了对方。 台下,经过短暂的鸦雀无声之后,顿时是满堂喝彩。 他们谁能想到?这位失踪了一个多月的少年,当他再此出现在这个擂台之时,仍旧是实力惊人。 仿佛他天生就该活在战斗当中,唯有在战斗中,旁人的目光才无法从他身上挪开。 半空中,隋文烟也忍不住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笑容,对一旁的长孙山说道:“如果他手上拿的是一把铁剑,你知道我现在会有多头疼吗?” 长孙山亦是无比认同的点了点头,“如果他第二剑,是砍在蒋立的肚子上,你现在也还是很头疼。” 隋文烟舒了口气,“对啊!算他还懂得留手,不然就算闻人玉过来拉着,我也一样会揍这小子一顿。尽给我惹事……” 然而,在擂台上,李卫真已经在接受某人的教育了。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最后不应该留手,一旦养成这种习惯,你以后可能会因此丧命的。” 李卫真耸了耸肩,一脸轻松,心中回应道:“总得区别对待吧!我和他无冤无仇,又怎么会是敌人呢?” “但不管怎么样,还是谢啦!多亏了您的提点,让我得以继续留在这擂台上!” 第四十二章 猜度 正值小暑时节,头顶上的烈日当真如火炉般在灼烧着大地。 尤其是在这绿荫稀少的战云台上,热气非但驱散不开,反倒自日出之时便开始积聚。到了现如今,层层热力再由地面腾升而起,与当空的热能相互交汇。把夹在当中的人,烤得面红耳赤。偶有一阵热风吹过,身上的汗反倒流得更勤快了。 自李卫真的比试结束后没过多久,另一位话题性人物赵红雪,也以绝对的实力碾压了对手。此后,其它擂台上的对决已经没有好值得大家细细观摩的了。众人都不由的躲到凉亭里,扇着袖子,躲避酷暑。 毕竟又过了一个月的修炼与相处,自个的本事去到哪里?其他人的水平大抵是怎样?其实绝大部分人,心里头都已经有数了。 即使认真观战,也不一定就能掌握到潜在对手的弱点,就是掌握到了,也很难说下一轮就能够对上。 站在台下观战,到底是想近距离图个热闹罢了。如今这天气,已经够热了,还是别闹了吧!倒不如尽可能的保留下体力,期待自己上台之时,能超水平发挥更好一些! 正常人的想法便是如此,但这世界通样不会缺少特立独行的人。李卫真便是那样的后者,他在自己的比试结束后,仍旧乐此不疲的去观战别人的比试。 头顶烈日,扛着高温,看完一个擂台的对决,又赶忙跑去看另一个擂台的糜战。每每看到精彩的招式,便是欢呼雀跃的拍手叫好,还手舞足蹈的想要学着去模仿。 这样的行为,在其他人眼里,往好了说是学而不厌,往坏了说便是个大傻子。 李卫真自个是一点身为高手的高冷觉悟都没有,却为难了赵红雪的面子上挂不住。 无他,自方才李卫真在风云台上的惊艳亮相后,许多人便开始将他和赵红雪摆在一起对比。 往日被人拿来和杨薪做对比也就罢了,怎么说对方也确实是天资卓越,独领风骚的存在,最重要的是,人家是风度翩翩的俊才风范啊! 可这李卫真就……就好比是将一棵臭草与一株鲜花摆在一起,要分个高低那样,这赵红雪当然就不乐意了。 人的想象力总是无穷的,这次李卫真失踪了一个月,从初战的表现来看,实力反倒是变得更强了。 便有人大胆猜测,怕是被哪位长老给相中,破例收为了亲传弟子,进行了秘密的修炼。 像是那杨薪,因为在符箓一道上的出众天赋,他现在已经是彭靖的半个亲传弟子了,就差没正式行那拜师礼,对外公开而已。 甚至还有人说,自己掌握了第一手资料,秉承着真相必须曝光在阳光下的大义凛然,冒死透露。 所谓的言之凿凿便是,这李卫真其实是闻人玉的远房表弟,来头不小,早早就已经内定了晋升途径,日后是无论如何都会成为内门弟子的。他们这些人,就别指望和人家比了。 鉴于平日里闻人玉和李卫真毫不生分的亲密来往,这个传言更是被贴上了可信度极高的标签,再加上那个所谓亲传弟子的猜测。 李卫真算是挠破了脑袋也设想不到,如今他在别人臆测中,竟有着如何夸张显赫的家势与来历。就连他往日表现出的老实巴交,如今在别人看来,都只不过是扮猪吃老虎罢了。 在一旁无意中听得这些话的赵红雪,对李卫真的印象就更差了。一个背地里走捷径的关系户,倘若是被自己在擂台上遇见了,一定得好好让他品尝到苦头。 这一届的新人原本是有四十八人的,但自杨薪与罗毅成晋升后,加上如今回归的李卫真,也只有四十六人。 换言之,自第一轮的擂台比试过后,将有二十三名晋级者。倘若要进入到第二轮当中,必然会有一人轮空。 很凑巧的是,那支能够直接晋级第三轮的幸运签得主,刚好就是被人背地里议论的李卫真。当他展示出那支幸运签之后,许多人看他的眼神中除了羡慕,还夹杂着更多古怪的色彩。 这让李卫真很是费解,好像自己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察觉到那样。可问题是,这不合情理啊? 原本还自觉抽了支好签,值得高兴一会儿的,可如今的兴奋劲是一扫而空。 李卫真耷拉下脑袋,走到一旁,闻人玉随之走过来搭讪,“怎么没精打采的?是不是觉得身体不舒服?如果是,你可别硬撑着,到时吃亏的是你自己。” 李卫真强行打起精神道:“没有,我只是觉得失去了这一个多月,少了很多和大家相处的机会,要想认识到新朋友,可能就更难了。” 闻人玉稍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其实朋友宜精,不宜多。像我在太一门好几年了,真正从刚入门,一直维持着良好关系到现在的,也就是隋文烟和长孙山了。你不也已经有聂耿和夏婵了吗?再加上我的话,已经算是可以了啦!” 李卫真挠了挠头,有些犹豫的说道:“我和师兄您,也可以成为朋友吗?” 看着李卫真呆头呆脑的样子,闻人玉顿时哭笑不得,捂住口鼻轻咳了一声,方才表情认真的说道:“怎么不可以?虽然我是你的前辈,但这完全没冲突啊!你也就比我小几岁而已,我认你做弟弟都行呢!” 喜出望外的李卫真也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一直都是把闻人玉当做是前辈去尊敬的,倘若关系还能够允许再亲密些,自然是最好不过了。说实话,如果能够有这样一位兄长,实在是自己前世修来的福分。 闻人玉轻轻拍了一下李卫真的额头,笑骂道:“傻小子,整天自寻烦恼。” 两人仍未察觉,正被几十双眼睛偷偷注视着。尤其是闻人玉,他仍未知晓自己这种毫不避嫌的举动,会为李卫真带来多少不必要的非议,使其被人莫名的孤立。 抽签仪式完全结束后,众人作鸟兽散,三三两两的小团体们,便开始低声议论着。 “我刚才好像听到闻师兄管那李卫真叫弟弟呢!” “我就说了他们关系不寻常吧!” “大庭广众毫不掩饰,这也太过分了吧?” “就是,说好的公平公正呢?” “人家现在就公开了,你能怎么办?先做好自己吧!人家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此话有理!” 第四十三章 斗志全无 激烈的角逐又将展开,李卫真忙于游走各个擂台观战,已无暇顾及别人对他的看法。 经过一轮的淘汰,第二轮的对决中,普遍的水准也有了提高。有些人所表现出来的高水平,已经不仅是让李卫真眼前一亮了,甚至是自觉获益良多。 尤其是这一次,他得以完整的去观看赵红雪的发挥。这个被誉为现今最强者的女子,她许多的招式都运用得极为独到。 李卫真甚至有想过,自己若是处在她的位置上,未必能够想出那么精妙且恰到好处的处理方法。在脑海中一番推演过后,他甚至有种茅塞顿开的感悟。 正当李卫真在观摩之中,自得其乐的时候,意识空间里,久不做声的白衣男子却当头一盘冷水淋下,“她的剑法,你看看就好了,跟着学就没必要了。” 李卫真心中冒出疑问:“无名大哥,这又是为何呢?我觉得她的剑法很厉害啊!” “这姑娘是因为力道不足,才走了以速度取胜的精巧路线。确实,她的招式乍眼一看如疾风骤雨,又快又刁钻,让人难以破解。但是花招真的有点多了,倘若是让我来,她要是敢和我抢攻,我一剑过去,就能废她三成本领,你信不信?” 此刻,虽然看不见白衣男子的表情,但李卫真还是能从语气中,感觉到了那种嗤笑不屑。但他毕竟受过对方的一番指点,自是不敢拂了对方的意,唯有默默点头:“若是大哥出手,必定是可以办到的。” 白衣男子叹息一声,“我要是能出手就好了,实在是无聊得手痒痒啊!” 若是这个话题,李卫真却是不好回答了。要是白衣男子出手,便意味着他要被其附身。而这具体要怎么操作,偏偏两个人都不大清楚。 而且,打心里头,李卫真还是有些排斥这种被附身的事情的,毕竟自己的肉身被人操纵,而自己成了旁观者。怎么说,都有些怪怪的。且还不知道,会带来怎样的风险? 如今,他宁愿输掉比试,也不愿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随后,白衣男子倒是淡然道:“其实这些人,我都大概的替你观察过了。像是先前那个弄得你很惨的范继海,如今进步不大,脾气倒是见长。心态如此毛躁,倘若再遇上反倒不足为惧。就是这个赵红雪嘛!是你唯一胜算不大的对手,你和她,三七开。” 李卫真倒是没觉意外,这个评价很中肯,甚至说,他都没想过自己能赢过赵红雪。 但很快,白衣男子的话锋一转,冷笑道:“不过嘛!如果你待会遇上她的时候,这样……然后这般的话,必能扭转乾坤!” 李卫真细细听得白衣男子的教导,顿觉心中骇然,“无名大哥,这样也太卑鄙了些吧?做人应该光明磊落,不能如此不择手段吧!” 白衣男子愠怒道:“小兄弟,现在是打架,当然是怎么能赢,怎么来啦!人人都像你这般守规矩的话,那还舞刀弄剑干嘛?不如坐下来喝茶论道罢了!” 李卫真吓得不敢吱声,他甚至冒出了个不好的念头。这位无名大哥,前世怕不是一个作恶多端的大魔头吧? 接下来,或许是真的生了李卫真的气,白衣男子未再吭声。但李卫真的脑子却仍未能清净下来,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刚才被教授下的“邪门路数”,久久挥散不去。越想越乱,如同在搅和着一团麻线。 不过庆幸的是,接下来回到抽签队列当中的李卫真,并未抽到和赵红雪同样的号码。至少他不会在下一轮就遇上对方,还能有撇清念头的时间。 但也同样有着不情愿的事情发生,这一轮,他将对上一个不愿与之对立的人,那便是聂耿。 火云台上,两人的目光一经碰撞,便不由自主的躲避开来,脸上都带着一抹尴尬。 尤其是李卫真,他的斗志急剧下滑,实在是有些提不起劲来。当日,对方指点自己武学基础的场景,如今仍是历历在目。 然而,随着李卫真功法修为上的快速提升,两人如今在武学上的造诣,已是今非昔比。他完全有能力可以淘汰自己的好友,但问题是,真的下得了这个手吗? 另一边,聂耿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心态,他是决心一定要赢下这场比试的。经过这段时间来的相处,他也确实有把李卫真视为唯一朋友的念头。 但对于感情,他分得很开,被视为朋友的人,不代表就不会是敌人。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撇去将李卫真视为竞争对手的想法。 从一开始身为一个领先者,到后来竟不知不觉的落后了对方一大截。聂耿很不甘心,明明他也很努力,也付出过很多,凭什么他要当一个失败者? 一声令下,竞逐再起。 聂耿率先出击,只见他执剑疾冲,速度比往日的李卫真都毫不逊色。步伐虽小,但频率足够快,冲劲十足。 疾风逼近,李卫真却仍是一脸犹豫不决的表情,呆立原地,丝毫没有出剑应敌的意思。 聂耿看在眼里,不禁怒喝道:“李卫真,你别瞧不起人!堂堂正正的和我一决高下!” 劲力与喝骂,迎面压来,李卫真不由眉头一跳,下意识的挥剑格挡。然而,格挡太慢且力道未至,虽然堪堪挡住攻势,但却虎口发麻,手中剑柄差点脱手而出。 方才缓过神来的李卫真,还未来得及做出调整。聂耿便乘着势如破竹的先机,连砍数剑,招招用尽全力。 噼噼啪啪的猛烈碰撞下,是李卫真步步退让的无力死守,因为心态上的迷失,他连卸去对方劲力的心思都没有。 然而,原本占据优势的聂耿却骤然停止了进攻,呵斥道:“拿出你的真本事来!我不需要你让我,你还没有这个资格,能够如此羞辱我!” 话语一落,聂耿又做了一个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抛下手中木剑,指着李卫真说:“既然你不对我出剑,那好!当日我教你虎极拳,今日就让我看看你学去了多少!” 此刻,沉默已久的白衣男子也自意识中提醒道:“你太感情用事了,我猜你要是再不还手,他真的会记恨你的!” 踌躇了片刻,李卫真也抛下木剑,亮出了虎极拳的起手式,“那好吧!我们就以拳脚一决高下!” 顷刻间,所有的感情纠葛抛诸脑后,火云台上,唯有两虎相争! 第四十四章 两虎相争 夏季天气总是变幻莫测,方才还是晴空朗朗,突如其来的一阵怪风吹起,霎时间,便是乌云盖顶,似有山雨欲来。 也不管是否很快便要下雨,趁着这阵难得的阴凉,先前躲在凉亭里的许多人,便又出现在了擂台下观战。 台上,舍弃武器的两人亦是说战便战。 苦练虎极拳多年的聂耿率先出击,暴起怒拳,自下而上的斜杀向李卫真的胸膛。后者没有躲闪,眼中泛起精光,似在全神贯注的期待着这一击。 面对汹涌澎湃的掌风,李卫真手疾眼快,右手奋力的往下一摆,压下聂耿的勾拳。随后左手交错,成虎掌之威,扣向对方的面门。 然而,明明是陷入危殆,聂耿眼目之中却露出了诡黠的笑意。 只见他原本被挡下的拳势瞬间化拳为爪,施展小擒拿的手段,覆手间扣住了李卫真的右手手腕。而面对迎面袭来的虎掌,也是脖子一歪,瞬间错开。 你来我往,该是轮到聂耿还击了,在躲开李卫真的杀招之后。他猛然欺身向前,同时拽住对方的手腕使其无法躲闪,另一只一直蛰伏在暗处的重拳,终于奋力出击。 而李卫真因为先前是交错出掌,一击不成后,需得收招方能再次蓄力出击,可聂耿显然是有过事先预谋,根本不会留给他再出掌的时间。 在电光火石之间,李卫真突然双脚一蹬,猛然提膝。在对方重拳砸向他胸口之际,他那急促的飞膝亦狠狠的撞入对方毫无骨骼保护的腹部。 几乎是同时发出的两声闷哼,皆是应声倒退了一步,两人亦是在同一时间捂住受创部位,露出了癫狂的笑意。 同一门武学,分由两人施展。 对于虎极拳,聂耿自是烂熟于心,对方稍稍显露动作,他便已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而李卫真则胜在应变能力强,他的目力与身手都更为敏捷。 第一次交手只是相互试探,接下来,两人的拳掌之上都附着了一层淡淡的灵力,该是动真格的时候了。 卸下所有包袱,只为忘情一战,接下来的每次拳掌相交下,都是贴身肉搏,拳拳到肉。其激烈程度,让台下观战的一干人等都不由热血沸腾,大呼过瘾。 轮番轰出数十拳后,两人的脸上都已挂了彩,牙血是往肚子里咽了又咽,鼻血是用手抹了又抹。 这便是用拳头较量独有的血腥暴力,它不像剑术比试般,胜负往往可以取决于一招半式。只要双方实力不是相差太远,又或者有足够的意志力,便会是一场伤痕累累的糜战,谁都无法全身而退。 “再来!” 两人再次互相吃下对方一招之后,聂耿猛然向地上吐出一口血水,未做歇息便又再次挥动拳头。 诚然,他身上爆裂开的伤口是很疼,尤其是眉骨上的那道口子,使得他的左眼完全不能睁开。但那又怎样?比起心中那道无形的伤口,这都不值一提。 明明已经是尽了十二分努力了,但拦在他和李卫真之间的那道天堑,却不是单凭努力就能跨越的。因为修炼资质上的差距,往后他们之间的距离只会被拉得越来越大。 聂耿知道,倘若这次无法赢过对方,那么以后……都不会再有以后了。 面对有着疯狂执念的聂耿,李卫真竟又陷入了短暂的迟疑,他赫然发现对方已经灵力枯竭了,而他自身的灵力还相当充盈。 换言之,如今只要李卫真愿意,他可以轻松的玩弄对方于股掌之中,也可以是一击碾压。可他如今微微颤抖的手掌,却似乎是在隐蔽的,想要散去原本已经汇聚的灵力。 “我劝你最好不要去放水,这样是对他最大的侮辱。你看他努力向着命运挣扎的样子,难道不值得换来你全力一击的尊重吗?” 紧要关头,又是来自意识空间的警醒。李卫真顿时瞠目翘首,终于不再退让。 一抬手,一跨步,虎爪一扣便是牢牢锁住聂耿的奋力一击。 随后,一拉扯,一扣颈,虎掌凌空劈落胸膛,紧接一声凄厉,被溅得一脸血沫。 猛虎擒羊式! 此刻,越压越低的乌云在翻滚了许久之后,终于在一声划破天际的巨大霹雳声下,坠落下了密集的雨点。 狂风夹着骤雨,落下大得夸张的雨点,打得衣袖噼啪作响,打得人脸上生疼,强行冲刷着伤口上的血污。 躺在雨水中的人,努力的把嘴巴张开,喉结微颤,藉由怒风暴雨的掩护,放声嚎啕。 呆立在雨中的少年,低着头,眼眶微红。雨势实在太大了,让人分不清淌过他眼睑的到底是雨还是泪。 “这两个臭小子,又在瞎胡闹什么?”远处观望的闻人玉脸色不悦,当下便如一支利箭般,飞向火云台。他先是替躺在地上的聂耿检查伤势,确认没有内伤后才舒展了半边愁容。 随后,便是以更胜雷霆霹雳的叱喝,向着李卫真呼喊道:“还杵在这里干嘛?赶紧进屋避雨啊!你俩相互残害不死,反倒是被雷给劈得外焦里嫩的话,那可真是活该大快人心了!” 闻人玉之所以罕见动怒,无非是因为这俩少年的鼻青脸肿,以及在擂台上,你一拳来,我还你一巴掌的孩子气。除了给人看了笑话,又伤了身体外,在他看来这毫无意义。 尤其是李卫真先前信誓旦旦的跟他说,只是志在参与的,这像是志在参与的样子吗?这分明是不夺榜首,便死心不息的倔头倔脑啊! 战云台的格局与俗世中的演武场相似,在它的周边同样建有亭台楼阁。 闻人玉一手一个,抓着两人的胳膊,跃向半空,乘风化作疾影,飞向位于北面最为宏伟的建筑,战云殿。 雨势来得过于迅猛,又有狂风助力,所有人都成了落汤鸡。 等到闻人玉到来之后,隋文烟便下令让其他的人聚到一起。 好在大殿的空间足够宽敞,四十几人肩挨着肩凑到一块,周遭都还有许多落脚的空余。 其后,隋文烟、闻人玉、长孙山三人则分别站在三个方位,双手同时结印,口念咒诀:“三阳汇聚,普照六合!” 四十五章 无耻之徒 突然,一道火光凌空扑闪,绕着众人围成了一个圈。随后,热力外放,圈内众人衣服上的水汽不断腾升,不消片刻便恢复了干爽。 许多人见识到这神奇一幕后,脸上都带着惊讶振奋的喜悦,李卫真自然也不例外,虽然他较旁人会看起来更冷静些。 只因,这门法术并非是李卫真第一次见识到,最早可以追溯到当日的锁云关血战。同样是如今这三人,曾经使用过这门法术,把四条泥泞巨蟒烧成了陶像。 他的惊讶也是源自于此,同样的三个人,同样的法术,既能够烧出一片熊熊火海,也可以用来烘干衣物?实在是有意思极了! 倘若在我手里,又能有着怎样的可能性呢? 大雨豪爽,说来就来,说停便是立马雨过天晴,不仅带来了清凉,还在东边天际搭了座七彩桥,供人观赏。 趁着闲暇间隙,李卫真心中踌躇了片刻,鼓足了勇气走到聂耿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没事吧?” 话一出口,李卫真便已惊觉自个的嘴笨,这说的不是废话吗? 果然,聂耿脸色铁青,用平淡的语气敷衍道:“我没事,多亏了你的手下留情。”说完,便转身走向了远处。 李卫真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再说些什么,可这步子还没来得及扯开,脑子里又有一把声音在发话了。 “你还是让他冷静一下吧!一个男人,不是动不动就需要人安慰的,通常都是自己默默承受就过去了。” 可李卫真却对这话有所保留的回应道:“朋友不是应该互相安慰的吗?像是我被闻师兄安慰过的那几次,我都觉得心情豁然开朗了些。” 意识空间里的白衣男子,听得这话不禁捧腹笑道:“那……那是因为你还是个男孩啊!而且还是个爱哭鬼!” “我哪有?” 十几岁了,还被人笑自己是爱哭鬼,显然是让人觉得恼羞的事。当李卫真为了扞卫自己的名誉,而不禁大声反驳对方的时候。 突然,周围一群人猛然转头望向他。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不仅仅只是在心里呐喊而已,而是嘴里也没闲着,吐出的声音歇斯底里,引人注目。 如此尴尬的一幕,李卫真连忙用手挡着半边脸,垂下了脑袋,咬牙切齿的小声呢喃道:“谁爱哭鬼了?我只是情感丰富,容易真情流露。” “那不是一回事嘛!话说,在下貌似曾经是学过些面相之术的,又到了我给你指点一二的时候了。” “依你的面相来看,首先你的眼睛挺大、挺清澈的,眼珠子也大,这叫孩子眼。正所谓孩子眼,傻兮兮,容易被人骗。” “还有你的眼尾下方有泪痣,多愁善感,感情曲折,今生泪滂沱。不过这也代表着,你是个命硬的人。” 听到这里,李卫真眉头一紧,不禁打断道:“哎,先等等!什么叫做……貌似曾经学过?” “就是,我也不确定自己刚才说的那些,有几分是应验的,信不信由你嘛!” 李卫真的脑海里仿佛出现了一刹那的空白,顿觉哑口无言。 上次月考,李卫真因为在第三轮便遇上了范继海,两人皆身负重伤,所以都无缘第四轮的角逐。如今两人都晋级到了第四轮,且现如今一共仅有六人而已,换言之,他们再次同台厮杀的机会,会非常大。 这一轮的胜出者们,便是刚好得以跻身一甲的三人之数了。倘若,非得再分出个名次来,还会有第五轮比试,三人同台竞逐最终榜首,复杂的形势往往使得赛况更加精彩纷呈。 例行抽签的时候,李卫真觉得自个已经有些悟到心无旁骛的边了,聂耿这个心坎他都能迈过去了,接下来这五个人里,无论对上谁,他都能以平常心对待。即使是那范继海,也不例外。 所以,李卫真是第一个走向签筒,抽出竹签的人。 “一号。” 就连亮出竹签数字的时候,也是呈现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 在一些有心人的眼光看来,这却分明是嚣张的态度。 自从知道李卫真是抽的是左右哪个竹筒里的签,这样无论是想要避开他,还是刻意求偶遇,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像是那范继海便不由的搓了搓手掌,祈求能够有好手气,抽到另一支一号签。然而,在他犹豫了这少许片刻的时候,一旁却走过了一道俏丽的身影,走到了他前面,把手伸进了签筒中。 “我也是,一号签!” 手握此签之人,正是六人中唯一的女子,赵红雪。而她此时正有意无意的用眼神打量着李卫真,像是在审视着自己的猎物那般。 分明是有着皓如白雪的肌肤、粉嫩撩人的脸蛋,却偏偏因为压在两边眉头上的两点血痣,绝代佳人徒然被人说成女生男命,杀气重,克六亲。 赵红雪长得确实是如花美貌,而且她还只是少女般年纪,未完全张开。过些时日,必定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倘若是忽略掉她那对剑眉上的两点血痣的话。 李卫真觉得自个被一个姑娘自上而下的打量,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他觉得对方还挺好看的,就更觉害羞了。 “哎,那个姓赵的小娘子……呸,小姑娘,摆明是冲着你来的,看来你果然是桃花旺,不然哪来的感情多曲折呢?” 李卫真低着头,痴痴的笑了,“无名大哥,我知道你是在开玩笑呢!赵姑娘应该是觉得,对上我会轻松一些吧!” “可能性有很多,但我想应该是和你的外貌不沾什么关系!” “……” 这日,是李卫真第二次走上四大擂台之一的风云台。传闻这个擂台上,总是有着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如同风云变幻般难以预料。 没有过多的前奏,号令一起,赵红雪便率先运力蹬地,急速杀向李卫真。而少年也并未迟疑,同样全速出击。 双方的剑很快便缠在了一起,但李卫真不敢停留在对方狂风暴雨般的剑招下过久,对拼了两三招之后,便连忙施展身法抽离开来,提剑游走。 但若论身法速度,赵红雪不会输给李卫真。所以少年往哪逃窜?少女的剑便追杀到哪? 即使少年跑累了,想要正面反抗一下,也是每每险象环生,仿佛少女剑剑都能要他的命。 少年是满头大汗,而某个阴暗牢笼里的白衣男子,更是急得上窜下跳,“你小子怎么老是把握不住机会呢?刚刚你明明可以黑虎掏她的心,你为什么不抓她一把呢? 第四十六章 蜕变 其实以李卫真的性子,纵然明知不敌赵红雪,也该是会光明正大的对敌,就算输也得表现出骨气。 之所以有现在躲躲闪闪,甚至可谓是抱头鼠窜的表现。缘由是因为架不住脑子里某把声音的狂轰滥炸,馊主意一箩筐,不断唆使着李卫真要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取胜。 什么,一点寒光先至,随后轻挑衣带? 什么,叶底藏花,妙探奇峰? 又什么,“舍命贴身,强取香泽,对方必定心神大乱,无心恋战”之类的话,是一遍遍的对李卫真造成滋扰。 不厌其烦下,李卫真倒也没有全然把这些话置若罔闻,还是汲取了一些个中建议的。例如现在这般,先以敌示弱,再一边寻找最出乎意料的机会,一剑封喉! “做得好!女孩子越是主动,你就越要退缩,就像钓鱼那样!” 然而,在方才的一次躲闪腾挪中,李卫真却在转身的一瞬间,被赵红雪找准机会,一剑砍到了脊背上,疼得他欲哭无泪。 “无名大哥,按目前的情况来看,怕还没等到反击的机会,我自个就快要不行了!” 白衣男子没好气道:“机会那么多,是你自己不愿把握而已。你总是避开对方的要害出剑,这要是生死之战,十条命都不够你死啊!” 赵红雪的剑招不仅且快且妙,更是出人意表。很难想象她是怎么在激烈的剑锋碰撞后,做到突然转身下腰做拱桥状,刺出诡异一剑的。赚取了对方的震撼之后,身体又能快速恢复到正常,刺出更为致命的一剑。 而李卫真的剑则和他的人一样,是中规中矩,偏偏遇上了一个不守规矩,剑走偏锋的赵红雪,可谓是吃了大苦头。 除非,李卫真愿意拿出当初对阵范继海的那副铁心肠。以狠削快,以力破巧,才有可能胜过赵红雪。不然的话,最多只能在规定时间内不被打倒,要想赢却是很难。 偏偏对手又是女生,打小他娘亲便教导他,对待女孩子要懂得礼让。所以,李卫真每每只想点到即止,实在下不来狠手。 可对于这场猫捉老鼠的追逐游戏,赵红雪却是有些恼怒厌烦了,“你这个家伙是属兔子的吗?这么能跑?有本事堂堂正正的和我较量,你们男生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爹娘,才能生出你这样的孬种!” 刻薄的话语或许只是一时气话,但无情的力量却足够伤痛人心。尤其是对于才刚刚舍弃美好梦境的少年而言,往日的温情与美好是如此的难以割舍,他不允许任何人践踏那片藏于心中的圣地。 李卫真遏制住了想要继续躲闪的步伐,气势徒然上升,猛然回身刺出凌厉一剑,剑身微颤,力道刚猛,破空之声瞬间而发。 赵红雪目光一凛,连忙收招格挡,一经交手,方知这一剑的力道非比寻常,倘若对方每一剑都能保持这样的高质量,这将会是一场殊死决战。当时已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怠慢。 剑影重重,李卫真的剑锋终于开始往着对方咽喉、眼睛等脆弱的要害猛攻,他冷声道:“赵姑娘,我要你为刚才的话道歉!” 赵红雪小心翼翼的接下所有攻势,缓过一口气后便是还以颜色,以险止狠,并不忘嗤笑道:“怎么,我说错了吗?你就是个孬种!不服气,那就用实力来反驳我啊!可别又怂了才好!” 蓦然间,赵红雪一个轻灵的扭腰躲过了李卫真势大力沉的一剑。随后,乘着诡异的角度,往少年的手腕上快速的砍出一剑,连砍带削,剑影一掠,便带走了少年手中的木剑。 缴了李卫真的械后,赵红雪脸上的鄙夷之色就更甚了,“呵,徒有虚名,看来你也不外如是!” 但随后赵红雪却剑锋低垂,没有补上制胜一剑,“你不是挺能跑吗?自己滚下台,你不配当本姑娘的对手!” 李卫真当然没有照做,他脸色铁青,汇聚灵力于手掌之上,以掌为刃,劈出刚烈一击,“你说我什么都没有关系,但你必须向我爹娘道歉。” 赵红雪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容,但毕竟武器在手,占了距离的优势,她的剑完全可以在对方的手触碰到她之前,先刺入对方的胸膛。当然这只是最好的结果,正常人都会用手去挡,或者是躲开,无论如何,她都占尽优势。 可偏偏,她眼前的这位少年,不能以常理去解释。少年不躲不闪,竟任由剑锋扎进了他的左肩,鲜红绽放。 等得剑刃入体之时,甚至还继续往前跨出了一步,助力剑刃刺入得更深处。为了防止对方拔剑,他甚至还用左手死死的把暴露在外的剑刃抓住,任由对方的剑,在自己的掌间拉出深深的血痕。 不惜一切,只为右手的凌空劈落的掌刀,足以让对方无法躲避。 “疯子!”这是赵红雪在闭目之前,望着当头劈下的掌刀,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刹那间,一股刮得人脸庞生疼的掌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这一掌最终没有劈在赵红雪的脑门上,而是强行改变了落点,又收了三分的力气,劈在了肩膀上。 但也足以让赵红雪整个人身子一倾斜,差点被打倒在地,一个趔趄连连后退几步,捂着已然红肿的肩膀,无比震惊的看着一脸平静的少年。 李卫真瞥了一眼插在自己左肩上,赵红雪仍未来得及拔走的木剑。随后捻起自己的衣领,咬在嘴里,右手握在剑柄上,面目露出了瞬间的狰狞,一道鲜红高高洒向半空,甚至有几滴落到了赵红雪白里透红的粉嫩脸庞上。 手握染血木剑的李卫真神情冷漠,他一步步的走向惊慌失措的赵红雪,语气无比阴冷,“最后一次机会,向我的父母道歉!” 虽然已经尽量去捂住了伤口,但鲜血还是源源不断的涌出,李卫真每往前踏出一步,脚下都必然留下一个鲜红的脚印。 如此一幕,别说是近距离目睹的赵红雪已然花容失色,失声无言,就连台下的观众们,不少都捂住了口鼻。仿佛昔日的腥狂,又历历在目。 不远处,闻人玉着急的向隋文烟投去目光,得到了默许的答复,当即御风而起,冲向擂台。 或许是已经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闻人玉的动作,李卫真非但没有停下来,反倒强行加快了脚步,灵力汇聚剑身。 往日,无论怎样把灵力注入剑身,都只是薄薄的一层,且黯淡无光;但现如今,剑身上的血迹被瞬间刮去,整个剑身呈现出淡金色的光芒,恍若镀了一层金子。 这是灵力品质的蜕变,代表着修为步入了另一个层次。 第四十七章 晋升 “这股灵力!他已经筑基成功了?” 一时间,置身在战云台范围内的所有内门弟子无不心神一震,表情骇然。 闻人玉的身形更是在空中一滞,随后以更快的速度扑向李卫真。 在李卫真手中的金色剑刃如闪电般刺向赵红雪之时,闻人玉终于万分火急的赶到,一把将呆立无措的少女拉到了身后,自个也连忙侧过身子躲过锋芒,用两根手指惊险的夹住了剑刃。 这还没完,只见那金色剑刃轻轻颤抖,灵光一闪,自剑尖射出了一道三尺剑气,破空而过了三丈有余方才消散无形。 所幸,锐利的剑气没有造成伤亡,只是带走了少女的一缕乌黑发梢。倘若没有闻人玉方才拉她的那一把,这道剑气必定会透体而过,红颜染血。 “对……对不起!” 一声迟来的抱歉,自瘫倒在地的赵红雪口中说出,方才她真的无比真切的感受到,与死神擦肩而过,是多么的恐怖与侥幸。 “闻师兄,我?” 李卫真的目光也终于恢复了清明,回想起方才的那一幕,他才感觉到了无比的自责与害怕。那一剑,他没有想过要真的伤到赵红雪,只是想吓一吓她。 如果他知道,自己那一剑可以发出剑气,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向着对方的脖子刺过去的。 血依旧在淌着,不仅有李卫真的血,还有闻人玉指间的鲜红细流。原来那一道激射而出的金色剑气,还是在他两指之间划开了一道口子。伤口不深,但还是有点疼。 “你先别说话,我来替你处理伤势!” 没有斥责,闻人玉轻轻的取过李卫真手中的木剑,扔到一边。配合灵药与加速伤口愈合的化伤术,那道左肩上骇人的剑伤很快就结痂了。 止住血之后,闻人玉动作略显粗鲁的扯开李卫真的衣服,往伤口上拍了一贴金疮药,疼得少年呲牙裂嘴。 闻人玉冷哼一声,“知道疼了吗?知道疼,你还故意不躲开?我看你小子就是犯贱,还好这次没有伤到任何内脏,不然你这臭小子刚下床,就又得躺上一轮了!” 紧急处理过李卫真的伤势后,闻人玉又蹲下身,开始给伤势较轻的赵红雪处理肩伤。可怜那冰肌玉肤的香肩此时已经肿起了一大块,像是隆起了一座小山丘。 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而且是大庭广众之下,闻人玉只得虚抬着手掌,用化伤术给赵红雪的肩膀缓缓消肿。 李卫真则捂着伤口退到一边,耷拉着脑袋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静候家长的教育。 “嘴上说什么志在参与,结果又给我弄这么一出血溅五步。你能耐,都已经脱离凡胎晋升到筑基期了,藏着掖着不跟我说,就为了上台耍威风?”闻人玉铁青着脸,没好气道。 李卫真瞠目结舌道:“什么?筑基期?” 闻言,赵红雪亦是以古怪的眼神盯着李卫真看,对于少年最后展现出的实力她没有怀疑,尤其是那道剑气,换做是她就绝对无法使出。她只是不理解,为何这个少年先前要如此藏拙,这样做有意思吗?怕不是脑子有病吧? “都是什么时候了,你还给我装?麻烦你装也装得像一点好不好?剑气外放是筑基期弟子的标志之一,你刚才要不是露那么一手,我还不知道你藏得这么深。”闻人玉板着脸说道。 很快,闻人玉的脸上也露出了古怪的表情,甚至是有着一丝厌恶的看着李卫真,“你该不会是这一个多月,都在装睡,半夜起来偷偷修炼吧?你偷懒不想干苦活,也不用装病吧?你真是小孩子吗?” “我……” 想不到闻人玉竟这样揣测自己,李卫真百口莫辩,唯有无言以对。 随后,李卫真强行沉下心神,在心中呼叫道:“无名大哥,刚刚是不是你捣的鬼?” 一直保持缄默的白衣男子连忙说道:“冤枉!我也是旁观者好不好,你刚才是不是保持清醒的,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细细想来,李卫真确实没有感觉到自己方才有被附身的迹象,难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 继而,白衣男子又说道:“想来也是,如果你不是已经提升了修为,又怎么能够和我进行交流呢?但你也不用太意外,毕竟一块顽石,是不会突然变成宝玉的,除非它本身就是一块宝玉,只是披了一层薄薄的石衣而已。” “可是……可是我只是睡了一觉而已。”李卫真挠破了脑袋也解释不到自身的蜕变。 “试问正常人,又怎么能够在一个梦境里待那么久呢?说明你不是常人,天赋异禀你自己也没有察觉。又再者,你师兄猜得没有错,或许你有梦游的习惯呢!”白衣男子沉吟道。 “嗱,你不要再问我为什么了。我最后一次坦白,我什么都没做,更是不知情,你自己找答案去!” 白衣男子遁入了沉默,李卫真唤了他几次都没有回应,唯有陷入到独自的茫然之中。无论接下来闻人玉如何盘问他,都只能苦笑着摇头回应。 其它场次的比试也结束之后,隋文烟落入擂台,对闻人玉询问道:“问出来什么没有?” 闻人玉撇了撇嘴,坏笑道:“这臭小子在跟我装傻呢!或许,你可以考虑对他用刑!有我在,保准可以让他死去活来!” “啊?”李卫真吓得连连后退。 隋文烟倒是不屑的冷笑道:“反正这小子身上的古怪事也不是第一天见了,他爱说不说。” 闻人玉“噢”了一声,故作讶异道:“我们的隋师姐这么好说话了吗?看来是对某人起了爱才之意喽!” 隋文烟瞪了闻人玉一眼,甩头转身,“反正这小子整出什么幺蛾子,掌门唯我是问,我就唯你是问。你自己掂量着吧!” 闻人玉哀嚎道:“不带这么辈分大半级,就压死人的吧?大山的肩膀厚实,你找他扛啊!” 突然,闻人玉感到背脊一凉,身后传来阵阵杀意。回首一望,只见长孙山正摩拳擦掌,“你刚才说什么?” “没……没有,我说应该完事了吧!时候不早了,咱不如一起去吃个饭呗?”闻人玉打了个哈哈道。 这件事发生得莫名其妙,也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结束了,只留给当事人一头雾水。突如其来的晋升,竟没给李卫真带来一丝的快乐与兴奋。到底自己的生活,会因此而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现在自己已经算是外门弟子了?那身为外门弟子,还用得着继续去上以前的课吗?好像还根本没有学到什么呢! 之后李卫真的精神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对于稍后的成绩公布也都全然不上心。毕竟他已经自考核中除名了,一甲的头名成了范继海,而赵红雪则屈居第二。 “倘若,不是遇上了自己,赵红雪应该能稳占头名吧!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而记恨自己呢?”这是李卫真在战云台上,最后闪过的一丝清晰念头了。 离开战云台后,李卫真草草的吃过饭,心中杂念丛生的他,甚至都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去的食堂,又怎么回到了久违的集心苑舍。 回到房间之后,李卫真习惯性的带上几件衣物,便又迷迷糊糊的准备前往浴堂。甚至在客厅里碰见聂耿,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出门了。 在李卫真走后,聂耿突然合上书本,望向门外已无人影的庭院,自言自语道:“不知道闻师兄有没有和他说过,现在五号浴堂,已经成了临时的女子浴堂呢?” 第四十八章 色胆包天 只因这日有月考,加上李卫真是吃过饭后,回到苑舍中再去的澡堂,天色便已是昏暗了,可以看到明显的星光。 路上只有人影寥寥,且大多都是在往返住所,李卫真也并未生疑。 仍旧是处于往日的习惯,李卫真在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五号浴堂。忽然,一阵狂风吹过,带起了些许砂石泥粉。使得少年不由的侧脸闭目,当他再次睁开双眼之时,刚好有一张白纸在眼前飞舞,落到了跟前。 李卫真瞥了一眼,最显眼的抬头上写着“告示”二字,可是因为天色昏暗,便没有仔细去看那些细小字体的内容,大步走入了浴堂。 过了玄关,步入大堂,李卫真也没有发现当值的弟子,但仍是没有生疑,自顾自的在前台柜子取了浴巾,便走入了更衣间。 李卫真褪去了染血的上衣,下意识的摸了一下伤口,便刚好把血痂给蹭掉了,露出了一小块新长出来的嫩肤,与周围的肤色有着明显的差异。心中不由感叹,仙家疗伤法术与灵药的神奇,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让伤口复原得那么快。 其实,这真的是李卫真因为无知,而造成的误会了。法术和灵药确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无可忽视的,还是他因为修为提升,而给肉体带来的强大恢复力。 再加上他的肉身曾经在蜀山受到过无数天材地宝的温养,即使还是凡人的他,自身的恢复力也会比常人超出百倍。 只要不是致命伤,时间到了自然也会慢慢康复,最多是落下伤疤而已。这种快速恢复的能力,他曾经也感受过,只是未曾在意过罢了。 浴巾搭在肩上,李卫真便端着木盆,赤条条的走到了水房。一盆温水淋下,他好像听到相连的汤室里,隔墙传来了女子的笑声,如黄莺轻啼般悦耳。 心中终于有了疑问,却很快便打消了念头,觉得自个实在是因为头脑不清晰,有了幻听罢了。 抹过香液,又细细的冲完身,李卫真裹上浴巾,打算进到汤池里,好好泡上半个时辰的澡,彻底的恢复心神,明天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 然而,当李卫真步入汤室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幕让他不禁张大了嘴巴,无法思考,也无法喊出声来,整个人都僵硬了。 “啊!”自然而然的一声尖叫,几乎要冲开浴堂的屋顶,飞升到九天云外。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尖叫声久久回荡在汤室中却是事实,一遍遍的冲击着少年的耳膜。 美妙的身段瞬间没入水中,仅余一张花容失色的脸庞露在水面上,瞬间暴怒道:“李卫真,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 几乎是异口同声,两道截然不同,却又带着相同疑问的声音脱口而出。 李卫真定睛一瞧,方才发现那道妙曼曲线的主人,竟然就是先前与他有着激烈交锋的赵红雪。瞬间,尴尬就写满了脸上。 “李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还未回过神来,自另一个汤池中,竟然还有一把怯生生的娇嫩声音传来。循着声音望去,竟也是自个相识的,而且还与自己有着更深的渊源,是那小姑娘夏婵。没猜错的话,先前听到的悦耳笑声,便是出自她的樱桃小嘴了。 但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李卫真不假思索的回应道:“我来澡堂,自然就是洗澡啊!” “放肆,想不到你竟然还是这样的登徒浪子?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就能如此的色胆包天!”一声叱喝,源自于满脸羞怒的赵红雪。 李卫真表情愕然,仿佛他才是受害者,“这里是五号浴堂,我应该没有走错啊?” 夏婵同样羞红了脸,但仍是鼓起勇气说道:“李大哥难道不知晓,因为前段时间的区域整改,现在五号浴堂已经是女子浴堂了吗?” “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李卫真顿时瞠目结舌。 “你还看,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赵红雪怒不可遏,差点便想要跳出汤池,狠狠的教训眼前这个淫贼。但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便也只能满腔怒火无从发泄。 随即,赵红雪眼珠子一转,便想到了该如何出这口恶气。只见她扯着嗓子大声呼喊道:“来人啊!抓淫贼啦!来人啊……” 李卫真这次彻底回过神来,知晓大事不妙,自己再待下去,便怕是百口莫辩,水洗不清。 事不宜迟,李卫真连忙拔腿就跑,可没走几步,便十分倒霉的在走廊里,碰见了两名当值的女弟子。 “大胆狂徒,往哪里跑?”当值的女弟子拔出剑刃,便是连声叱喝,步步进逼。 “两位师姐,真的是误会一场!”李卫真呆立在原地不动,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的高举双手,表示不做反抗。 对方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利剑,而少年甚至连裤子都没穿,当下除了束手就擒外,已别无他法。 两名当值女弟子的脸上都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厉声道:“罪证确凿,还敢狡辩?有什么话,等留到戒律堂再说吧!” 随后,李卫真被一人用剑架着脖子,另一人找来绳索将其双手捆得结实,押往了大堂。 仍在汤室中泡澡的两位女子虽然没有亲眼目睹李卫真被捕,但听得外头的动静,也知晓了少年这回是插翅难逃了。 听得少年要被押往戒律堂,赵红雪紧锁的眉头方才得以舒展,心头的怒火也熄了小半。但却没有了继续泡在汤池中的兴致,嘴里骂了句“活该”,便裹上了浴袍。 夏婵同样离开了汤池,回想起方才的那一幕,她不由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顿觉比那池水还要烫手。 第四十九章 受刑 “可以让我把裤子穿回来吗?” 仅用一条浴巾包裹住下半身的李卫真,走起路来,总觉的有风灌进去,下面凉飕飕的。 以前也未察觉过这般异样,或许是此时此刻的心境,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到底还是自尊心在作祟。 那两名当值的女弟子瞥了一眼李卫真,没有做声,唯有残留在嘴角上的讥笑与眼神中的厌恶。仿佛是在说,“活该你这般难堪,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不会真的要这样,被带离浴堂吧?这以后还怎么做人啊?”李卫真欲哭无泪,心中哀嚎道。 突然,李卫真的脑子里又冒出了白衣男子的话语:“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以后没脸做人,做个风流鬼也不错嘛!” 李卫真没好气道:“无名大哥,咱俩怎么说也是一根绳子上拴着的俩蚂蚱,你怎么还有闲工夫在这说风凉话呢?赶紧替我想想办法吧!” 白衣男子嗤笑道:“我有什么办法?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讲道理的话,你自问刚才有没有看人家姑娘的身子?” 李卫真耷拉着脑袋,心中黯然,“我……看了,但我不是成心想要去看的。” 白衣男子道:“反正现在道理,是已经不在你这边了。但若想脱身,倒不是没有办法。你想想,既然现在这里是女子浴堂,试问你又怎么能够大摇大摆的进来呢?” 李卫真不假思索道:“没有人,我就进来啦!” 白衣男子打了个响指,“对啊!问题就是没有人看着。因为当值的人玩忽职守,所以你才有机可乘…….纠正一下,是误打误撞。这么大个黑锅,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背吧!如果要上报戒律堂,那就一起受罚喽!” 李卫真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道:“这样子,行得通吗?” 白衣男子语重心长的说道:“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试一下又有何妨呢?我记得好像有人曾经对我说过,说什么:不需要证明自己是对的,只需要证明对方是错的。” “是谁跟我说的呢?印象中,我当时好像在下棋,话说我会下棋吗?”白衣男子自言自语道。 一行三人,终于走到了大堂,两名当值的女弟子正准备用传讯的法宝通知戒律堂来抓人。 这时,李卫真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道:“两位师姐稍等一下,可否听在下一言…….” 随后,李卫真便按照白衣男子先前所言,对两人通晓利害。 闻言,当值的两人果然脸色一变,开始犹豫不决了起来。 两名当值的女弟子没有当即表态,而是走到一个角落里,开始低声探讨。而李卫真也识趣,他默不作声,还故意走远一些,留给两人交流的空间,心情则随着这两人表情的变化,而七上八下。 很快,两名当值的女弟子便有了结论,其中一人走到李卫真跟前,指着鼻子骂道:“你个小淫贼,不但不知悔改,还竟敢威胁我俩?我们确实有疏忽的地方,这个罪责我们担得起,倘若放跑了你,那才是罪加一等。你小子,等着受罚吧!” 另一人也恶狠狠的骂道:“无耻之徒,把你逐出山门才好哩!” 刚刚抱有的一丝希望又破灭了,李卫真不禁垂头丧气的心中暗道:“无名大哥,你不是说这招能行吗?” 白衣男子亦是无奈的说道:“我这一计,属于阳谋,水平已经相当高。但无奈,以你的实力施展不开!在绝对的强权面前,认命吧!” 此话,所言不假。倘若李卫真如今有个自带光环的尊贵身份,例如亲传弟子之类的,估计此事真能压得下来。 毕竟,只要这两人还不是太蠢的话,都不会选择得罪一个日后能够在宗门里,翻云覆雨的人物。 只是现如今,自李卫真口中说出的话,在旁人看来不管响不响亮,都只是一个屁而已。 很快,便有戒律堂的弟子出现在大堂。而刚好,先前在汤室中受惊的两名女生,也穿好衣服出来了,亲眼看着李卫真被押走。 赵红雪自然是表现出一副大快人心的样子,她甚至都想要拍手叫好了。而夏婵则表现得十分纠结,既有羞涩之意,又好像对少年怀有怜悯之情。 在北斗峰,有一处山崖名为“悬镜崖”。只因每逢月圆之夜,在特定的时间里,从山门牌坊抬头望向悬镜崖,天上的圆月便好似挂在崖尖上的一面镜子那般。 正所谓,明镜高悬!凭借此寓意,那象征着律令森严、明察秋毫的戒律殿,便建在了悬镜崖上。 这一夜,身居戒律堂统领一职的范继山刚刚整理好桌案上的宗卷,正准备起身离去。手底下的一名弟子便匆忙来报。 “回禀统领,属下刚刚带回来一个擅闯女子浴堂的新人弟子。” 范继山靠着椅背,十指交叉放在怀中,歪着脖子不耐烦道:“查清楚底细,资质好的就小惩大诫;资质差的就打他一顿,关上几天。如果有受害人,而且执意追究的话,再来找我定夺。这种事情难道还要我教你吗?” “可是……抓回来的那人貌似叫做李卫真。”前来报信的弟子眼中好似露出了邀功的神色。那一次大闹药庐,此人刚好也在。 范继山果然立马就坐直了身子,眼中露出精光,“带我去见他!” 昏暗的牢房内,李卫真身上终于有衣物可以蔽体了,虽说那只是一件囚服。因为他那条用于裹住下体的浴巾,被当做是证物给收缴了。 也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笑,这件囚服还挺合身的,至少要比那浴巾要好得多。 等了许久,安静的牢房内,终于又有了人声,准确的说,是脚步声。 望着地上被烛光拉扯得变形的人影,李卫真连忙抬起头,步入视线内的是一名眼神阴翳的青年人,在他身后的,便是先前把自己押来此处的两名戒律堂弟子。 牢房的门被打开,李卫真被人十分粗暴的给拽了出来,这一刻,少年感觉到情况已是十分不妙。 带头的青年人用手拍了拍李卫真的脸,随后更是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语气阴冷的说道:“小子,有没有人跟你提起过,与你同期的范继海,有个在戒律堂任职的兄长?如果你犯了事,又刚好栽在他手里,你会死得很惨?” 被掐住了脖子的李卫真顿觉呼吸困难,断断续续的说道:“你就是……范继海的……兄长?你想公报…….” 答案显而易见,这个青年人的身份便是范继海的兄长,范继山。 此时,范继山不由的加重了几分力道,让李卫真无法吐出最后两个字节,“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啊!” 眼看李卫真就要昏死过去,范继山竟松开了手,意犹未尽的冷笑道:“你想说,本统领公报私仇?你一个犯下淫秽之罪的新人弟子,竟然还敢污蔑一个戒律堂的统领,对你公报私仇?当真是好大的狗胆!” “来人,取我的皮鞭过来!” 范继山露出了狰狞的笑容,这个笑容李卫真亦曾在那矮胖少年脸上看到过,真的十分相似。 范继山接过手下递来的皮鞭,猛地在空中挥荡了一下,虽然没有击打在任何的物体上,但那种震慑力,仍旧是让人不禁的汗毛竖立。 “你知道吗?那么多的刑具当中,我唯独钟爱皮鞭。因为皮鞭带来的抽打,是在高速中撕裂皮肉,这种疼痛比用火灼烧还要激烈十倍!”范继山放肆狂笑道。 昏暗的牢房内,伴随着皮鞭挥动的节奏,灯火亦随之飘摇,忽明忽暗,如同受难之人,坎坷曲折的命途那般,扑朔迷离! 第五十章 寒冰池 昏暗的地牢里,烛光停止了摇曳,只是微微的跳动着,如同一颗脆弱心脏所发出的频率。 无需刻意去呼吸,亦能嗅到空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味道谈不上浓烈,却足够新鲜。 此时的李卫真,被左右两人死死地架着,身上有着十六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全都是因为皮鞭地重击,而撕裂翻卷开来的血肉。 这些血肉模糊的伤口,要比起剑伤、刀伤,更为恐怖! 范继山所言不假,以皮鞭抽打而来的伤痛,确实非常的疼,钻心窝里的疼。这种痛苦足以让死亡变得不再可怕,受刑者往往只有一个念头,生不如死! 其实只要范继山愿意,他绝对可以让李卫真身上,找不到任何一块完整的皮肉。在受尽最后一丝痛苦后,方才绝望的死去。 但范继山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所谓的恻隐之心,而是他自觉还未是时候。对他而言,其实杀人从来都不难,难的是在这过程当中,如何获得最大的乐趣。 范继山知道李卫真行年十六,便抽打出十六鞭,他要少年后悔来到这个世上,来到月轮山。 但有一点让范继山感到很不爽,在整个施虐的过程当中,李卫真宁愿紧咬牙关直至牙龈渗血,也不肯发出一声惨叫。 不爽归不爽,但范继山却没有因此而生气。只因,受虐者所谓的骨气和坚持,在绝大部分施暴者的眼中看来,是无用且可笑的。他有得是办法去撬开这少年的嘴巴,遇上这种人,摧毁其精神,要比摧毁其肉体,所带来的愉悦会更甚! 其实从第一鞭击打出,到最后一鞭的抽离,时间并未持续很久,但李卫真的脚下已经积攒下了一小滩血水。 范继山把沾染了血迹的皮鞭扔到了地上,望着睚眦欲裂的李卫真,似笑非笑地道:“不是我非得要折磨你,而是我愿意去折磨你!” 李卫真怒极反笑,死死地盯着范继山,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你有本事就弄死我……” 有恨就对了,折磨才有价值。范继山颔首一笑,对着手下打了个手势:“那么喜欢偷看别人洗澡是吧?把他扔到寒冰池里,泡上几天死不了的话,本统领再来慢慢盘问他。” 一提到寒冰池,那两名架着李卫真胳膊的戒律堂弟子不由的心头一颤。其中一人更是犹豫道:“统领,这小崽子身上还有伤,扔到寒冰池里,怕是过不了今晚吧?” 范继山脸色阴沉,“你这是在教本统领做事?” “属下不敢!” “哎,别害怕,本统领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既然这样的话,你给我盯着这小子,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唯你是问!”范继山冷笑道。 “这…....属下明白。” 寒冰池位于太和峰的溶洞之中,池水冰寒刺骨,水面上常年冷雾弥漫,水温明明已经远低于冰点,却不凝结,十分奇妙。 拥有寒冰池的溶洞,在太和峰一共有三处,其中一处专供戒律堂用作水刑之用。 隶属于戒律堂的这寒冰池极有特色,在高出池水约五丈的半空中,悬挂了十几个寒铁打造的牢笼。受刑者便是被关在这样的牢笼里,被投放到池水当中,下沉的深度完全由岸上的人把控。 既可以是深入到致命的池底,也可以是仅仅余下得以喘息的空间,受极寒长时间的侵袭,活活冻死。不管是用作拷问还是囚禁,这里都是一个极为可怕的地方。 “小子,这都是你自找的,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面容圆润,稍显年轻的戒律堂弟子道。 “和他废话那么多干嘛?晦气!”另一名面容消瘦的戒律堂弟子沉声道。方才便是此人,去通知得范继山。 “李师兄,要不咱给这小子先上点药吧!搞不好他真的完蛋了,咱也算尽了人事,老天爷也不会怪咱落井下石吧!”年轻的戒律堂弟子皱眉道。 “你赶紧的,这里阴森怪气的,我在外头等你。”那面容消瘦的戒律堂弟子白了同伴一眼,没好气道。 弦外之音也是默许了对方的提议,毕竟他俩都心知肚明,李卫真罪不至此。 年轻的戒律堂弟子自储物袋中取出药瓶,倒了一把半透明带着清香的黏稠膏药在手心,抹到了李卫真的伤口上。 “师兄,谢谢你……”李卫真满怀感激地说道。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是出自真心好意,但这种境况下,已经计较不得那么多了。 “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如果你还有命出去,别想着报仇,活着比什么都强。” “像条丧家之犬那样,夹着尾巴活着吗?” “别怪师兄我多嘴,就怕你连做狗的资格都没有了。” 李卫真愕然,随后沉默不语。是啊!这就是现实。无依无靠的贱泥腿子,兴许还没有一条看家护院的太平犬,活得有尊严呢! 刹那间,李卫真又不禁回想起,那位带自己走出村子的清瘦道人,曾对他说过的话:“你的能力,决定了你日后走的路,是否还长着呢!” “我李卫真的路,怕是已经走到头了吧!”李卫真的心中无比酸楚,他不埋怨命运,只恨自己没有自保的能力。才一次又一次的连累到自己,和身边的人。 年轻的戒律堂弟子手中拽着铁链,指着已被拉到了岸边的铁笼,打开牢门对李卫真冷声道:“自己进去,别让我难做。” 来到了这一步,李卫真也没有什么好反抗的了。牢门重重的合上,随之便是铁链拽动的啷啷作响,由缓缓升起,到坠落,距离池水越来越近,少年不禁闭上了双眼。 “嘶”彻骨的冰冷自脚底直冲到脑门,少年不禁吸了一口冷雾,更是身心俱寒。 铁笼只没入了三分之一,便应声停下了,池水刚刚只淹过了少年的下半身。显然岸上的人,又一次展露了仁慈。 尽管如此,少年自腰以下,在极短的时间内,已是僵硬麻木,渐渐失去了知觉。这种比天南境的严冬腊月还要低温的池水,实在是厉害得很。 “赶紧运转灵力抵抗,不然你肯定活不过今晚!”年轻的戒律堂弟子在岸上大声呼喊道。 意识空间内,白衣男子也连忙说道:“照他说的去做,但先别管下肢,护住心脉才能够活命!” 李卫真连忙双臂环抱胸前,全力抽调气海当中的灵力输送至心脏,继而所有的重要器臓都有了如同薄膜一样的灵力层,护住了赖以生存的体温。 白衣男子继而说道:“还能举一反三,做得很好!这里的池水蕴含的灵气很浓郁,你可尝试一下去吸收。别用太一聚灵术,用你自己参悟出的那套口诀去聚灵,不然你的灵力是跟不上消耗的。”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年轻的戒律堂弟子见李卫真似乎没有表现出特别痛苦的异样,便转身离去了。在他离开之前,都没有察觉出寒冰池上漂浮着的冷雾,似乎有着异于寻常地活动轨迹。 第五十一章 大选之日 风依旧,人依旧,光阴如同白马过隙,对于某人而言,一晃便是三个月。 风华正茂的少年自缓缓开启的剑冢大门内走出,他抬头望了一下天空,只余星光,不见月色。第二眼,便是望向不远的凉亭,一位青衣男子正手持酒杯,向他致意。 少年一边大步向着凉亭走去,一边微笑着说道:“三师兄,让你久等了!” 青衣男子站起身来,左手虚抬道:“哎,等待亦是一种滋味,为了更好的重聚,这都是值得的。” 等到少年走近之后,青衣男子搭着少年的肩膀,以一股长辈地口吻说道:“许久不见,又长高了哈!看来这次,你在里头收获不少,不仅道行见长了,人看上去也成熟了一些。” “来,把这杯干了!” 少年接过酒杯,与青衣男子碰了一下杯子,昂首抬头,杯中之物尽数落入肝肠。 随后,少年落座,似笑非笑地看着身旁的青衣男子,疑声道:“我俩才刚见面,三师兄如何得知,我比以往更成熟了?” 青衣男子一边往杯中斟酒,一边故作深沉的说道:“你三师兄我活了这般岁月,见识过的人,比你见过的花草树木都还要多。我一眼过去,对于一个人的性格掌握,便已经知晓了七八成。你的眼神虽如以往般清澈,但却多了些许深沉。相信我,过不了多久,你就是个大人啦!” 继而,青衣男子又道:“方才那杯酒,你可有感觉和上次喝的,有何不一样?” 少年沉思片刻,便举着酒杯,盯着微微晃动的酒水,点头道:“有点苦,有点涩,没有那么容易入口,但却更香,更醇,回味无穷。痛快!” 青衣男子哈哈大笑,“好一个痛快!酒还是一样的酒,但你却已经不一样了。往日的你,少年不知愁滋味,苦酒便碰不到愁肠!何来快意?如今,酒烧头,烧尽我心恨悠悠,自然是痛快!” 对于青衣男子的一番解释,少年深以为然,感慨道:“难怪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都喜好这杯中之物。看来我这日后,也需多加往师兄的竹林里走动,向您讨要一杯清酒入肠了。不然我这三尺愁肠,怕是要日日夜夜绞痛不停了。” 青衣男子叹息道:“如今这世间,大道纷争不息,恩怨纠缠不清。我等修士若是不懂得酒的好处,是活不长久的!何以解忧,何以解忧啊!” 少年没有理会轻易男子的连声感叹,而是自顾自地呢喃道:“苦恨好人无长命,善恶头来土一坪。我这次出关,一定会继承大师兄的遗志,光复除魔堂,扫荡天下群魔!” 青衣男子失声笑道:“那是一定,只要你有决心,一定能够做到!不过,我有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要告知与你。” 少年的表情仍旧十分平静,只是轻轻挑眉,示意青衣男子继续说下去。 青衣男子心领神会,继而说道:“明天的除魔堂大选,你有一个新的对手,如今的飞雷洞首徒,刑言。” 闻言,少年的脸色徒然一变,变得尤为深沉,万分讶异道:“钟师叔的亲传大弟子,九霄霹雳剑—刑言?他不是正担任卫道堂的督察使一职吗?怎么会来参加除魔堂的竞选?” 青衣男子摇了摇头,撇了撇嘴角,“我不知道这是钟师叔的意思?还是说,是刑言自个觉得,如今的除魔堂,是一条继续晋升的好途径。众所周知,但凡我蜀山弟子,想要问鼎掌门宝座,必须先过除魔堂这一关。” 眼见少年脸色有变,青衣男子试探性的问道:“怎么,没有信心?” 少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斩钉截铁地说道:“信心?我先前还担心没有一个足够强的对手,祭我新获得的飞剑呢!如今看来,我明日便可以全力以赴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少年放下酒杯,右手五指一张,凉亭内顿时华光闪耀,十丈之内阴霾尽散。 在少年的掌心之中,一把细小的飞剑正缓缓地盘旋着,不时发出阵阵悦耳地轻鸣。 青衣男子望着少年手中的飞剑,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反倒是露出了欣赏的表情,“你已经完全掌握它了。很好!看来明日一战,你有了十足的把握!” 第二日,蜀山雷洞坪。 雷洞坪,乃蜀山飞雷洞天内的一处大型广场,是飞雷洞弟子日常修行最常用到的地方之一。 只因雷洞坪上,有八十一根特制的引雷柱,一经阵法启动,便可引动九天落雷,用于淬炼肉身与法宝。 所以,飞雷洞弟子的肉身,是蜀山中出了名的强悍,修为超然者,甚至能直接以肉身硬接法宝飞剑。 这日,在雷洞坪上,聚集了有千余名来自蜀山各大洞天的弟子,甚至连各大长老以及掌门宁玉楼也都在场。 如此大阵势,只因这日是竞选除魔堂二十四位掌剑使,以及八大护法的日子。 虽说是八大护法,但其实只选一位。八大护法原本早已内定,在原先除魔堂的弟子中挑选,但因为早前被选做护法之一的段磊因伤退出。所以这日才会把这一空缺,放出来公开竞选。 雷洞坪上的蜀山弟子为数不少,但绝大多数都是来凑热闹,长见识的。真正有资格参选的人数则是寥寥,首先在修为上,最低的要求便是金丹初期,这一点就已经筛下九成有心参选的人数了。 再者,若是想竞选护法一职,必须要有举荐人。对举荐人的要求也是极高,身份需得是洞天的执掌者,且最多只能举荐一位。 自清晨到响午,多番竞逐之下,二十四位掌剑使都已有了确切的归属。接下来便是压轴的好戏,护法之争。 斗剑台上,负责主持本次竞选的执事长老,循例开始宣读参选者名单,“飞雷洞-刑言、餐霞洞-上官芯虹、玉泉洞-冯敏……少元洞-张文滔,有请这四位上场!” 那位执事长老的脸色有些尴尬,因为原本是各大洞天都有弟子参选的。但因为知悉飞雷洞最后决定出的人选,是刑言之后,很多人都选择了退选,所以才有了如今这般局面。 经过一番激烈的斗剑,事实证明,其他的人都只能是陪跑,实力稳压众人一头的刑言,仍旧是轻松取胜。 然而,正当要公布最终结果的时候。一位特意身着除魔堂战袍的少年,却纵身一跃,落入了斗剑台上,指着刑言,昂首道:“慢着!他今天还没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我何师安说的!” 第五十二章 雷洞坪斗剑(上) 斗剑台上,稚气未脱的少年何师安所说的一番豪言壮语,在众人看来却是大言不惭。 在许多人眼里,何师安虽贵为掌门的亲传弟子,年仅十四岁,修为便已是达到了金丹初期的境界。放眼天下,这样的修炼天赋,绝对是凤毛麟角。 没有人会怀疑他将来的成就,但那是将来,而不是现在。 需知,如今何师安所出言挑衅的那人,飞雷洞首徒-刑言,天赋和身份同样不逊色于少年。 论实力,刑言目前的修为境界已达金丹后期。且据说,已有即将突破的迹象。他的年纪,也仅仅是比何师安大了一轮而已。 论经验,刑言原先任职于卫道堂,是十二位督察使之一,好比是如今除魔堂的八大护法。即使转投到除魔堂,也是相当于平调而已。但何师安,三个月前方才加入到除魔堂,资历实属尚浅。 无论是实力、经验还是个人声望,刑言都胜过何师安这个乳臭小子。 相比之下,这小子竟放声质疑对方没资格坐那八大护法的交椅,何谈不是大言不惭? 当下,议论之声不绝于耳,大多好话都是倒向刑言那边。偶尔有几句中立的话,也是在说何师安实在是太过年轻,欠缺火候。 面对突如其来的针对,刑言倒是表现出一脸淡然,沉默不语。目前以他的立场,实在不好说话,也不必说话,因为自然有人会替他开口。 “这何师安仗着自己是掌门亲传弟子,也太过目中无人了吧?” “可不是嘛!恃才傲物、怙恩恃宠,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话说这何师安,前段时间是因为冒犯了掌门,才受罚的吧!连掌门都敢不尊敬的人,你还指望他能把咱飞雷洞放在眼里吗?” “才刚受完罚就又造次了,以前有徐师兄看着他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放肆的吧!这徐师兄在天之灵,怕是不得安息喽!” 这些颇为刺耳的话语,皆是出自最靠近斗剑台的几名飞雷洞弟子口中,也都尽数被何师安听得。 何师安先是环顾了四周,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那几名飞雷洞弟子身上。他猛然提起一股灵力,确保接下来他想要说的话,可以传遍整个雷洞坪。 “你们觉得我不配说出这样的话?当真可笑!我何师安,虽然才刚入除魔堂不久,但在三个月前的黑山战役里,我所斩杀的魔宫妖人,仅次于舍身殉道的前任除魔堂长老,徐惜年!” 一言既出,顿时鸦雀无声,何师安继续说道:“我不敢说自己替蜀山立下汗马功劳,因为我只是做了身为除魔堂弟子,应该做的事。而这除魔堂护法一职,本就属于原有除魔堂弟子竞选的职位。” 何师安的气势骤然提升,“当日,大师兄弥留之际,亲口在我耳边说,希望我能替他重振除魔堂声威。今日,如果我何师安都没有资格,代表除魔堂出来竞选这个位置,你们谁有资格?” 话语一落,如同春雷绽放,雷霆万钧!乘此气势,何师安当即指着先前那几名嚼舌根的飞雷洞弟子,叱喝道:“难道你们有资格吗?” 那几人低下了头,不敢做声。 继而,何师安又把矛头转向刑言,厉声道:“你刑言想坐这个位置,我何师安不答应!但我不是不讲理的人,在这斗剑台上,你我比试一番。” “你赢了,日后我何师安在除魔堂,便唯你马首是瞻!替你冲锋陷阵!” “倘若你输了,要么为我所用,要么哪来的,给我回哪去!” 刑言仍旧是保持着缄默,但他的脸色却是黑得发青。 站在两人之间的执事长老可就犯了难,他是很想要将何师安这个扰乱秩序、寻衅滋事的捣蛋鬼给赶下台的。可偏偏掌门宁玉楼就在不远处的高台上看着,这个分寸就不好拿捏了。 年迈的执事长老往观战台上,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只见那宁玉楼以及次座上的钟未扬,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平静表情。便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鲁莽行事,需知表面越是平静,内里便越是暗流涌动。 宁玉楼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转头望着钟未扬说道:“钟师弟,是我这个做师父的不懂得教导徒儿,才让这混小子冒犯了你的高徒。我这里先替他,对你还有刑言,说声对不住了!” 乍眼一看,宁玉楼的脸上,确实有着几分看似真诚的歉意。但钟未扬却很清楚,自己该是给个台阶这位掌门师兄下了。 只因宁玉楼大可直接训斥何师安,但他不会这么做,因为这样会更伤他的颜面。而他又不能一直保持沉默,他需要给在座的各位宗门骨干们一个交待。 所以,他只能在钟未扬面前摆弄一下他的深明大义。 而刚好,钟未扬又是那么一个“明事理”的人。 “掌门言重了!除魔堂正正是需要何师侄这样有冲劲、敢打敢拼的生力军,倘若他真能胜过刑言,当上护法一职。或许,他能带领出一支朝气蓬勃的队伍呢!”钟未扬不显山不露水地微笑道。 “想不到钟师弟竟如此看重我这不成器的徒儿,也罢,让这小子见识一下天高地厚也好!”宁玉楼也是毫不客气,欣然走下了钟未扬特意给出的台阶。 钟未扬微微颔首,随后便站起身来,对着下方试剑台朗声道:“既然如此,加赛一场亦无不可!刑言,你久疏战阵,多些试炼对你而言亦是好事,以平常心视之便可!” 弦外之音是让刑言拿出风度,下手要分轻重,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在一众蜀山弟子看来,如今执掌除魔堂的钟未扬是显示出了大气度,但在大部分长老级、或以上的人看来,此人不过是在替不方便出面的宁玉楼传话罢了。 看见自个师尊都已发话了,刑言也只好遵从,他终于对何师安开口道:“在下日后能有何师弟充当左膀右臂,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言下之意,刑言是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何师安歪着脑袋,一声冷笑,“做你的春秋大梦!除了大师兄,在蜀山里还没有人,有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 第五十三章 雷洞坪斗剑(下) 既然是以斗剑的形式去选拔,那便不可以使用除飞剑以外,诸如:雷珠、阵旗、烟罗、星砂……等等诸多类型的法宝。 再者,蜀山青莲剑宗,既然能以剑宗二字立世,自然尤为看重门下弟子对于剑术神通的修行。 回首斗剑台上,如今仅余刑、何二人相视对立,在这百丈之地上,肃杀之气渐渐浓郁。 且说那刑言,生得一脸清秀,脸如冠玉,气势英武不凡,想必定有无数女修为其倾倒。然而,他的左眼上却有着一道明显的剑痕,谈不上相当丑陋,却让冠脸有了瑕疵。 这道剑痕,是七八年前刑言下山历练时留下的。以仙家的法术、灵药,要消去这样的一道疤痕并不难。 但刑言却并没有把剑痕消去,他要用这道剑痕时时刻刻警醒自己,千万不能轻敌。 用于防范于未然的结界屏障自斗剑台周边结成,预示着两人的比试已经可以随时展开。 霎时间,刑言双臂张开,一紫一红的两道闪电,当即分别缠绕在他的两条臂膀之上。随后,双手合十,当两掌分离之时,一把长约七尺,闪烁着紫红电流的飞剑便瞬间横在了胸前。 毫无疑问,这把等人高的飞剑确实气势逼人,尤其是当它被扛在肩上的时候。 与此同时,只见何师安微微躬着身子,双臂交叉,猛然往空中一跃。当他挺起胸膛,张开双臂之时,背后已多了一对由数千把细小飞剑组成的巨大翅膀。 若比飞剑显露出的气势,何师安丝毫不会输给迄今为止,遇到的任何一个对手。 待双方都亮出飞剑之时,刑言没有迟疑。只见他双手握剑,高举过顶,藉由灵力所化的雷电之力,双脚一蹬,自下而上的扑向半空中的何师安。 “雷流暴击” 在电光火石之间,刑言手中的九霄霹雳剑顿时雷光大作,拖着着一条长长的紫红电流,在他双手挥动之时,如同一条粗壮的雷电长鞭,轰然砸向何师安的头顶。 “用长度来缩减距离吗?可惜你的雷电虽快,但还是快不过我的天龙斩。” 何师安身躯后仰,背后双翼快速扑闪,那道带着毁灭气息的雷电长鞭,便只能无奈的一击落空。 在众人看来,这次交锋十分惊险,因为暴烈的电流,几乎是擦着何师安的鼻尖而过的。虽然最终没能伤其分毫,但已然无比接近,谈不上是鞭长莫及。只能说是刑言第一次出手,没有把握好时机。 但其实刑言心里明白,这不是他出手快慢的问题,方才何师安躲闪的那一下,不存在着运气成分,这小子是有着十成把握的。 雷鞭散去,仅余剑形,显然刑言已经打算暂时放弃使用这一招了。 因为高手对决,用过的招式既然无用,那么除非先前是刻意留力,接下来还有提升空间,不然继续使用下去也是毫无作用的。 只见刑言已改用了单手握剑,快速的凌空劈砍出数十道霹雳剑光,向着何师安绞杀而去。 剑光掠空的路线,几乎封锁住了何师安接下来所有可以躲闪的路线。 甚至是身后,因为刑言已身剑合一,化作了一道紫红闪电,射向了何师安身后,只等他往后遁逃,便是当头一剑。 何师安当然没有那么蠢,既然逃不了,那便硬接下来,以招破招便是。 双翼一舒,伸展到了极致,每一根“羽毛”都散发出耀眼的流光,如同展翅的凤凰。 随后,双翼猛然合拢,将何师安整个人包裹了起来,并且如同陀螺般的疯狂旋转,激射出千百道破空寒芒。 “天龙斩-羽化千钧!” 每一道激射出的寒芒,都有着千钧之力。先前由刑言劈砍出的数十道霹雳剑光,遇上数量更为密集的寒芒之时,便纷纷炸裂开来,如同绽放在夜幕中的烟火般璀璨。 就连已化身为紫红闪电的刑言本身,都不得不在密集的攻击下,寻求间隙,极速闪烁穿梭,恐防被寒芒击中。 尽管已是小心躲避,但还是伴随着一声闷哼,人剑分离。刑言的左肩上,赫然插着一把细小的飞剑。就是这么一把小小的飞剑,便把他给打回了原形。 还好此时,何师安已无寒芒可以发射得出,原先所击发出去的寒芒,也都变回飞剑,纷纷飞回到主人的身后,再次待命。 然而,何师安却没有静候飞剑的回收完毕,而是在看到刑言因为负伤,而在空中身形一滞的时候。主动出击,而此时,他的背上的翅膀仅有一只而已。 仅余一只翅膀的何师安,在空中做了一个翻跟斗的动作,化作一道飞轮,乘着呼啸的风声,杀向刑言。 人剑分离后的刑言,如今竟两手空空,他的九霄霹雳剑已不见了踪影,且神情讶异,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然而,在化身为飞轮的何师安即将要劏开刑言胸膛之时,这位不苟言笑的飞雷洞首徒,竟露出了一抹自信的笑容。 “雷罡震!” 轰隆的一声雷光大响,刑言的身上,竟猛然的张开了一个由雷网编制而成的护罩,轰然挡下了何师安来势汹汹的一击。 爆烈的碰撞下,何师安恢复真身,看他晃动着脑袋的样子,就好像是撞昏了头那样。 而此时,在雷电护罩之中,一只大手瞬间扣在了何师安的脑门上,如同是凌空将人提起那般。 还未等何师安反应过来,那只大手的主人,便举起了另一只覆盖着电流的手,猛然插入到了少年腹中,透体而过。 眼看何师安因为一时大意,竟被以肉身强悍而闻名的刑言,以徒手重伤。斗剑台之外,亲眼目睹这一幕的蜀山弟子们,皆露出了骇然神色。 然而,这种骇然,只存在了一刹那,随后便被另一种震惊所取代了。 几乎是在刑言得手之后的弹指间,自更高的空中,悄然落下了千百道寒芒,如同剑雨一般。 而刑言眼前的何师安,却渐渐变得虚无,直至飘散。 刑言愕然道:“剑意化形?” 剑意化形,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剑术神通。可把剑意化作分身,它可以是任何一种形状,或人或兽。但却又不仅仅只是障眼的分身虚影,而是有着真正杀伤力的剑招。 随后,刑言又再说出了连自身都难以相信的话:“这小子竟然已经突破到金丹中期了?” 尽管心中万分讶异,但比试仍旧继续。接下来,完全置身于何师安攻击范围下的刑言,唯有全力维持雷电护罩。 炸裂之声久久不息,刑言如同置身于暴雨中的顽强野草,纵使摇摇欲坠,但在猛烈的雨势过后,他仍旧活得好好的。 抵挡下攻势之后,刑言散去了已然濒临破碎边缘的雷电护罩,他大手一挥,掌中飞剑再现。 只是现如今,出现在他手上的,却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一把飞剑,长度只有那把飞剑的一半,且通体仅缠绕着赤色闪电。 如今刑言手上的这把赤色飞剑,名字就叫做“赤电”,它是九霄霹雳剑的其中之一。 为何这么说呢? 因为另一把名为“紫霄”的飞剑,如今正悬在距离斗剑台千丈之上的云层当中,默默积攒着九天之雷。 第五十四章 神剑再现风华 九霄霹雳剑,实乃鸳鸯之剑,由赤电、紫霄二剑相合而成。 包涵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天道法则,分合演变,随心所欲,威力奥妙无穷。 自高空往下望去的何师安,自是知晓这把名剑的来历与特性。所以看到刑言手中仅余赤电之时,虽有生疑,但却并未过分在意。 双翼一扑,高度瞬间与对方持平,何师安微微笑道:“双剑合璧也不外如是,一把赤电,又能奈我何?刑师兄,我知道你不是徒有虚名之辈,拿出点真本事来吧!” “不然我对你,可是会很失望的!”何师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仅余桀骜。 刑言神情肃目,以冷指拭锋,擦拭出吱吱作响的电流,随后,以剑尖指着何师安冷哼道:“别着急,我的本事,你很快就会见识到的了!” 说时迟那时快,刑言目光一凛,浑身缠绕着赤红电流,整个人笔直的射向何师安,猛然祭出杀招。 “赤龙牙!” 飞剑赤电极光一闪,赫然化身为一头由赤红电流组成的龙首,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何师安。 无论何师安往何处躲闪,巨大的龙首都会死死地紧随其后。 何师安一边全力遁逃,一边还不忘回头向置身于龙首内的刑言,大声喊道:“刑师兄,不要白白浪费灵力了,你是追不上我的,还是赶紧变招吧!” 刑言下意识的往高空的云层瞥了一眼,信心十足地说道:“继续跑吧!我很快就会追上你的了!” 何师安目光锐利,且何等的聪慧,刑言无意间的细小表情被他看在眼里,脑海中当即灵光一闪,不由的猜疑起对方的筹谋。 “刑师兄,你还有一把紫霄呢?让我帮你找找它躲在哪了吧!” 何师安一脸的坏笑,当即如同一支穿云箭那般,笔直的窜上云海。 “已经察觉得太晚了!” 刑言止住身形,没有驱动赤电所化的龙首继续追赶何师安,而是双掌一拍,结出手印。 霎时间,雷声轰隆,巨大的龙首轰然炸裂开来,无数细小的赤色闪电如同潮水般铺开,在斗剑台范围内的空中领域上,完全张开了一个巨大的雷场,气势磅礴。 刑言一手结剑印法指,一手紧握已恢复剑形的赤电指向高空。顷刻间,自千丈高空上,云海翻腾,雷声隆隆,似在遥遥呼应。 天地万物,皆有阴阳,纵然雷电亦不例外。赤电为阴,紫霄为阳。磅礴的赤色雷场看似无害,可偏偏它却对那阳极雷火,有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 且说那刑言以身、剑为引,如同雷洞坪那八十一根引雷柱那般,呼唤着雷声轰鸣。 “神雷召-雷暴苍穹!” 骤然间,无数道紫色霹雳,轰然劈落。密集的雷电,如同瀑布,滚滚翻腾,倾倒而下,覆盖住了整个斗剑台,耀眼夺目。 这一次,何师安已避无可避,唯有连忙止住上冲之势,将背后双翼卷起,化作圆球,躲入其中。 全力防御的状态下,何师安体内的灵力被快速消耗着。不消片刻,每当有一道霹雳击打到天龙斩所化的圆球时,都必然会带走几片“羽毛”。 这是何师安体内灵力无以为继,再也无法维持住,对数千把飞剑的控制所致。 虽然被电光所剥落的下的护身飞剑们,会化为细小的流光重新没入何师安体内,但短时间内却无法再召回出来。 倘若继续置身于雷暴当中,天龙斩能给何师安的庇护会越来越少,而他也必然会落得以肉身抗衡雷电的艰难绝境。 刑言这招压箱底的剑术神通,一经使出,当真是技惊四座。 那些先前与刑言交过手的人,既是羞愧自身实力欠缺,当时无法逼得他使出这记杀着;却又无比庆幸自己,没有置身于此招当中,心情无比的矛盾。 就连刑言自己,也是第一次在人前施展此招。正是因为修炼成了这招威力强大的剑术神通,他才对自己转投除魔堂充满了信心。 刑言深信,假以时日,死在这一剑术神通下的魔教妖人,将不计其数。昔日,徐惜年遗留在众人心中的余威,也会彻彻底底的成为历史,被人淡忘。 从今往后,他刑言,便是蜀山新一代中的最耀眼的象征,如同这惊天动地的雷暴那般,震撼人心的存在! 总有一天,他会向世人证明,他的九霄霹雳剑不会比所谓的神剑差。 如果蜀山中出现了第八把神剑,那么也只会是他的九霄霹雳剑。 然而,正当刑言已经开始设想大展日后的宏图之时。风云再度变幻,无数游离在天地间的灵气,竟开始有序地游动至同一处,源源不断的注入到何师安身上。 刑言的脸色徒然一变,他突然想到了一种绝无可能的可能。总而言之,便是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 “耀光返照,太乙之精;呼雷召电,魉魉灭形;飞朝金阙,威震千兵…...” “锵”的一声清脆剑鸣,以何师安为中心的区域,突然荡漾开一圈强大的灵力波纹,猛地震散了周遭的雷电。 何师安的身形重新暴露在人前,天龙斩已经瞬间没入了他的体内,如今他手上紧握着的,是一把华光闪耀的飞剑。此剑,声威远扬! “狩岳八方” 何师安以极快地速度,挥斩出手中蓄力已久的剑势。 八道带着恐怖气息的剑光上下飞窜,不仅打散了漫天霹雳,其中一道剑光更是将刑言自空中,直接打入到地层,没入地表三丈,在斗剑台上炸开了一个大坑。 尘埃散尽之后,刑言十分狼狈的自巨坑中飞回到半空,指着何师安质问道:“太乙天罡剑煞?那把剑,怎么会在你手里?” 答案早已昭然若揭,如今握在何师安手里的,正正就是原属于徐惜年的飞剑,太乙分光剑,一把赫赫有名的神剑。 何师安重新唤出天龙斩,双翼一扑,来到刑言跟前,毕竟俯视一个人太久,也是很累的。 “这把剑,是大师兄送给我的,自然就在我手里喽!”何师安以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说道。 “怎么……可能,神剑怎么能够轻易相赠?就算徐惜年已经死了,但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重新择主?”刑言的思绪早已在风中凌乱了。 “还有必要再打下去吗?又或者你有更强的招式,可以让我见识一下?”何师安眉毛轻佻,扯起嘴角说道。 既是斗剑比试,现如今,两人之间的飞剑,却有着如此明显的差距。且彼此之间的修为,又如此的接近。 确实,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 刑言双唇微颤,像是突然被人下了禁言咒那般,说不出话来。 要承认失败,要主动低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轻松做到的。 尤其是像刑言这般,对自己期望如此之高的人而言,无比向往成功,自也就无比的害怕失败。 踌躇了片刻,刑言终究还是缓缓的背过身,低下了头。 主动把后背让给对手,便已是在无声宣布,他选择了放弃。 有了结果,斗剑台周边的结界也悄然散去。 刑言没有继续留下,而是直接遁走了。他临走之前,还留下了一句话,“今日我刑言不是败给你何师安,我只是输给了你手上的那把剑。” 闻言,何师安稍稍呆滞了片刻,随后哑然失笑。 第五十五章 记忆 英姿少年一举夺魁,结局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内。这当中就包括了少年的师父,掌门宁玉楼。 起初,宁玉楼让何师安如愿与刑言斗剑,只是不想事情以一种太难堪的形势结尾。 何师安或许会落败,但至少不会输得太难看,过程当中或许还会有所收获,这是宁玉楼当时最真实的想法。 在看到何师安使出了“剑意化形”之后,宁玉楼是开心的,证明这小子在剑冢里待的那三个月,并未虚度光阴。 可当何师安祭出了太乙分光剑之后,谁也没有注意到宁玉楼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愤慨。这是一种不合常理的情绪表现,理应不该出现在他的脸上。 自个的徒弟得到了神剑认可,成为新晋的神剑之主,日后前途无量,登天仙路扶摇而上。身为师父的,理应不是该更高兴些吗? 这背后是否存在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或许就只有等待往后的光阴,去揭示了。 蜀山,凝碧崖上。 何师安自获胜之后,没有在雷洞坪过多的逗留。几乎是在正式宣布了他的护法身份之后,便立马施展遁法离去了。 毕竟,继续留在雷洞坪,也只是听些无谓的人,对他说些恭维的废话罢了。 凝碧崖上的风景堪称绝色,仅次于金顶之上的万丈霞光,看多少遍都不会腻。 可何师安却无心赏景,即使在以前,他也欣赏不来。徐惜年曾笑话他,说他的心总是不再蜀山,而是在外头。 之所以又再来到这凝碧崖,无非是为了睹物思人。往日,徐惜年常常一个人来此,今日,何师安亦是一个人。 跳到崖边的巨石上,何师安盘腿坐下,太乙分光剑静静的悬立在他的身旁。 不一会儿,何师安自储物袋中取出一块沾满血迹的破布,小心翼翼的摊开,血迹有些暗沉,显然已经有了些许时日。 破布上爬满的血迹,细心一瞧,便能瞧得都是些歪歪斜斜的字体,“赠,新任太乙分光剑主-何师安,徐惜年亲书绝笔。” 突然,“滴答”一声,一滴滚烫的泪珠,在何师安自身都未察觉的瞬间,悄然滴落到了字迹之上。 何师安慌忙把手中的破布挪了个位置,小心翼翼的收叠起来,放入怀中,方才用手抹去眼泪。 一旁的太乙分光剑亦是极通灵性,不断的饶着何师安盘旋,微微发出清脆地剑鸣,似在安抚,又似在感同身受。 见此一幕,何师安破涕为笑,向着太乙分光剑勾了勾手指头,随后摊开五指。 太乙分光剑果真剑通人意,当即灵光一闪,便缩小得如同柳叶般大小,在何师安的手心中静静地悬浮着。 看着手中的飞剑,何师安自言自语道:“大师兄,无论你轮回转世多少次。终有一日,我会带着太乙分光剑,去到你身边,继续我们未完的旅程。我会给你带去很多的故事,直到你能记起来,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只不过是你我之间,滴滴点点!” 在何师安又在被无形的伤痛所侵蚀,并在自我疗伤的过程当中,一位青衣男子自林荫小道中悄然现身。 “三师兄,你也是来这里悼念亡魂的吗?”何师安头也不回地说道。 “看来你的神识,也因为得到了太乙分光剑,而有了极大的提升。”青衣男子“咦”了一声,笑说道。 继而,青衣男子又言:“我活得太久了,相识的亡魂太多,要悼念谁,都无需睹物思人了。” 何师安终于转过身来,眼眶泛红的说道:“三师兄,你活了这般长久的岁月,在红尘里留下过那么多的足迹。是否有些人曾经离你而去,而在很多年……成百上千年后,再次相遇的呢?” 青衣男子面露难色,苦笑道:“有,即使分离了几百年,或许那人已经在黄泉路上走了好几遭。那人烙印在记忆中的样貌,也已经与现世不一样了。但在人海茫茫中,你一眼往去,就知道,那人是他!” 何师安的眼神顿时变得闪闪发亮,追问道:“那么,你们最终相认了吗?” 青衣男子失声笑道:“如果有人突然对你说,你们几百年前认识,你会怎么想?别说几百年,仅仅几十年过去,很多东西就已经不一样了。在轮回路上丢失的记忆,不是单凭术法,就能轻易找回的。” 闻言,何师安的眼神瞬间落寞了,但随即又不死心道:“不是说,倘若能喝下忘川河的河水,便能记起十世的情缘吗?” 青衣男子无奈的叹息道:“忘川啊?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地方不是传说,我甚至知道前去的方法。但问题是,那个地方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如果没有在世真仙的修为,根本进不去。而且离开忘川之后,河水就不会有作用了。” “真仙之境……”何师安终于低下了头。 或许修得真仙之境,对于何师安来说并非没有可能。确切的说,以他的天赋,唯有真仙之境才算得上是挑战。 但他所心系挂念的那个人呢?他能达到那个境界,与他一同前往忘川吗? “但至少,你要坚信,你们还有相见之日。就算他不能记起你,但你还是会记得他。过去的记忆无法共同存在的话,那就一起去创造出属于你们新的记忆。”青衣男子眉飞色舞地说道。 “创造新的记忆?”何师安豁然开朗。 青衣男子点了点头,“对,一边创造着属于你们新的记忆,甚至是新的关系。一边等待着觉醒的到来,相信我,这个过程会相当的有趣,只要你能有足够的耐心!” 人生在世,免不了要忍耐某些人和事。只要有值得的回报,忍耐便是合理的代价。 何师安拽紧了拳头,十分认真地说道:“我对自己很有信心。” 青衣男子眉毛一挑,突然眼珠子一转,对何师安说道:“你出关之后,有去过楚月那儿吗?” 何师安猛然一拍脑门,“我现在就去,我还没有替大师兄还她玉佩呢!” “哦,什么样的玉佩,我能看一下吗?”青衣男子疑声道。 何师安没有多疑,连忙自储物袋中将玉佩取出,递给青衣男子,“就是这样的玉佩,很寻常,不过应该是小师妹赠予大师兄的。” 取过玉佩后的青衣男子,瞳孔顿时一缩,额角隐隐暴露出青筋,心中怒喝道:“心魔玉佩?” 第五十六章 香波水榭 风冷凝,气肃止。 万千婆娑的绿意,骤然停止了摇曳地身姿。 凝碧崖上的一切风光,都被定格在了青衣男子接过那枚玉佩的一瞬间。 虽然只有极短的一刹那,但源自青衣男子身上猛然爆发出的那股恐怖气息,却是何师安前所未见的。 何师安在青衣男子眼前扬了扬手,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三师兄?怎么了吗?” 青衣男子立即恍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地失态,赶忙调整了一番气息,挤出一丝笑意道:“抱歉,当真是失礼了。我方才只是下意识的联想到了一些,有关于这枚玉佩背后的故事,不由的心中感慨罢了。” 何师安不禁狐疑道:“玉佩背后的故事?” 青衣男子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玉佩,颔首道:“在东海一带的红尘俗世中,年轻男女们喜互赠美玉,私定终身。这枚玉佩上的花纹样式,正好是那一带所流行的。我想,我们的大师兄和小师妹,曾经的关系......应该不仅仅只是师兄妹而已。” 继而,青衣男子又故作叹息道:“我方才,实在是按捺不住,替我们共同的挚友,而感到悲痛万分啊!” 青衣男子所表达出的意思很浅显,何师安仅需稍稍思量,便完全消化下来了。诧异道:“你的意思是,他俩私底下,曾经是恋人?可最终为何……是小师妹移情别恋了?” 回想起过往显露的种种迹象,何师安愈发表现出一副幡然醒悟的神情。 在何师安看来,倘若现实与猜测八九不离十,便不难理解青衣男子方才的愤慨了。 想着想着,便是自己亦觉得苦闷,何师安不由黯然神伤道:“大师兄他有哪里比不过那玄煜了?小师妹她为何会这么傻?如果不是有联姻这件事,或许后来的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愈说愈像,愈说愈是道理肯定。 此刻,何师安并未丝毫怀疑,这些话,这些突然联想出的念头,是否有青衣男子刻意诱导的成分。 就像何师安亦未曾察觉到,在青衣男子的眼神中,掩藏着的那一抹诡异阴沉。 青衣男子拍了拍何师安的肩膀,将玉佩递还回去,并刻意带出些许年长者的无奈与叹息道:“无论他们之间有何感情纠葛,你我毕竟都是局外人。何况事已至此,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又是拿捏得恰到好处的话语,且个中意思,刚好能够被何师安所理解到。 何师安接过玉佩,一副受教的表情,点头道:“我明白的,现在不管是大师兄还是玄煜,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而且大师兄临终前,也交代下,说他已经原谅小师妹了。想必,大师兄的在天之灵,也是不想看到活着的人,终日伤心难过吧!” 收起玉佩后,何师安心情沉重地说道:“我们前往香波水榭吧!我会装作不知情,亦不会去多口过问的。” “嗯,那便启程吧!” 两人一前一后,御空飞往楚月的住处。一路上,往日以御空速度为傲的何师安,竟稍稍落后于青衣男子。只因心事重重的他,免不了要费些时间去调整心态,对于赶路反倒是不怎么在意了。 香波水榭,乃是香波潭上近百座亭台楼阁的统称。 但楚月却不居住在这当中的任何一处,香波水榭,只是她用于接待宾客,以及安置门下道童、奴仆的地方。 楚月另有住处,离香波水榭亦不远,是在那香波潭下数百丈深的水府当中。此处水府,是昔日得道飞升的蜀山前辈所遗留下的,处处透着玄机奥妙,对修行极有好处。 循例,来访者会经由道童的接引,按照身份,领往相应的清幽茶室中,静静等候。 这日,因为到访的何师安与青衣男子,都是楚月名副其实的师兄。所以,被安排到了规格第二高的茶室中静待。 很快,收到门人通报的楚月,身着一身素色长裙,只化了些许淡妆,虽仍是天资绝色,但却隐隐有着一丝病容。 匆忙而至的楚月,见到已经手捧香茗的两位师兄后,连忙施了个万福礼,柔声道:“楚月见过二位师兄!未知二位师兄前来,实在是有失远迎。” 何师安连忙放下手中香茗,并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方才对楚月摆手说道:“师妹无需多礼,是我和三师兄的心血来潮,打扰到你的静养了。” 青衣男子并未说话,只是注视着楚月,微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从方才楚月现身的那一刻,青衣男子便已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楚月的面庞了,似乎是想要自那张绝色面容上,找寻到什么。 楚月并未回避这种目光,只见她露出了一种极有涵养的笑容,对着青衣男子笑说道:“难得的是,还能有三师兄这位稀客到访。自从小妹搬来这香波潭之后,这还是头一回呢!实乃幸事矣。” 青衣男子只是笑了笑,仍是没有说话。倒是对座的何师安连忙说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以后我们师兄妹三人,多加来往走动便是!” 楚月掩嘴笑道:“那是自然!” 香巾下,不仅相当礼貌的遮掩下了笑齿,更是完美的掩去了嘴角地抽搐。 接下来,三人先是聊了会家常,主要是何师安和楚月在聊,青衣男子只是偶尔的应上两句。 聊了有小半个时辰之后,何师安才取出了那枚玉佩,直入主题道:“这枚玉佩,是大师兄让我替他还你的。” 楚月当即一脸愕然,犹豫着没有接过玉佩,疑声道:“这枚玉佩,与我有关?” “啊?你对它没有印象?”何师安瞠目结舌,顿时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话了。 倒是青衣男子,破天荒的主动解围道:“或许是楚师妹先前受到重创,对于有些人事,一时淡忘了吧!先把玉佩收下,或许过段时间,就能想起来了。” “对对对,应该是这样了。”何师安连忙把玉佩塞到楚月手心里。 正当何师安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他却徒然的表情一僵,双唇微张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过了一会之后,何师安脸色铁青,语气相当无奈的对两人说道:“师父方才千里传音与我,让我速速前去清虚殿一趟。看来,我得要先失陪了。” 交代下缘由过后,何师安匆忙离去。 而留下来的青衣男子,脸上竟露出了一副包袱落身的轻松表情,似笑非笑的对楚月说道:“楚师妹,现在就仅余你我二人,便无需掩饰了吧!那忘情丹,你根本就没有吃,又怎么会不记得这枚玉佩呢?” 楚月满目惊疑道:“三师兄,你说的话,我怎么完全听不懂啊?” 青衣男子敲打着桌面,冷笑道:“你懂的,你不仅心里明白!而且你的心肠,还相当的歹毒。没想到,五百年了,我还能再见到这块“心魔玉佩”?你该不会是自己掘了自己的坟吧?” “我的老朋友,九天魔女-陈嘉月,嗯?” 第五十七章 恩怨未了时 五百年前,在凉西境的荒川大地上,屹立着一个曾如日中天的魔教宗门——千魂宗。 当年,千魂宗开宗立派不过三十余年,可凭借着宗主九幽魔君——陈昊东的盖世魔功;及其道侣,号称魔道第一女修,九天魔女——陈嘉月的辅助。 在不过短短三十余年的短暂岁月里,千魂宗近乎荡平了凉西境内,正邪两道大大小小的宗门。 传闻,九幽魔君陈昊东的性格极其贪婪暴戾,他不仅会在覆灭敌对宗门时不留活口,更是连死人的魂魄都不会放过。 无论是出身自玄门还是魔道,只要落到那九幽魔君的手里,都会被他用独门的搜魂大法,给抽取出周身魂魄。 愈是成名的高手,被抽取出魂魄后,下场便愈为凄凉。其魂魄会日夜受到魔火的焚炼折磨,直到完全交出自身功法所学后,才能得到一个痛快的了断。 而普通修士的魂魄,则会被用作修炼功法或是淬炼法宝,亦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千魂宗的做法,却是直接断了别人的轮回路,比绝大部分魔道更魔道。 而且,九幽魔君从不接受投降附庸,不管你是魔门同道,还是玄门异端。一旦发出战帖,便是血流成河,山川大地一片赤色。 几十年间,千魂宗由一个门人弟子仅仅过百的小宗门,发展到了一个拥有过万修士的庞然大物。 千魂宗的旗帜,插满了凉西境每一座拥有灵脉的山头上。更以数十万凉西境修士的鲜血,打造了一张鲜血王座,作为九幽魔君-陈昊东成就旷世伟业的证明。 然而,在成就了足以流传千古的魔道传奇过后,九幽魔君-陈昊东及其道侣,却离奇地消失在这世间当中了。 有人说,他们是双双飞升到异界大魔天了。 也有人说,他们是双双陨落在了正邪两道最强者的联手下。 不管怎样,真相无从印证。势力急速扩张的千魂宗,在突如其来的群龙无首之后,也急速的迎来了灭亡。 先是自毁性的内部分裂,再然后是被外敌入侵,又是短短的数十年间,千魂宗便彻底的在凉西境销声匿迹了。 虽然在往后的数百年里,在各地仍不时的流传出千魂宗复辟的秘闻。但不过都是些得了些许传承的余孽,成不了多少气候便又被扑灭了。 昔日,曾对凉西境正邪两道赶尽杀绝的千魂宗,在往后的几百年里,都成了过街老鼠,受到了来自正邪两道的共同打压。 前人的血债,后人偿还,这便是天道轮回矣。 却说在那香波水榭的茶室中,青衣男子冷睨着楚月,一下下的敲打着桌面,目光愈发的阴冷深沉。 楚月亦直视着青衣男子,眼神坚定无畏,冷声道:“我承认,我确实没有吃下忘情丹,但什么心魔玉佩,又什么九天魔女的……陈什么?我真的是一概不知!” 青衣男子哈哈大笑道:“很久之前,我就已经怀疑你是轮回者,只是没想到你还是个大熟人!难怪我会尤为的讨厌你,看来直觉这种东西,不是没有它存在的道理的。” “自千年前魔佛陨落,欲界入口亦消失无存后。这方天地里,或许已无第二块心魔玉佩了吧?而我所认知拥有这块玉佩的人当中,也只有那九天魔女了!你还要继续给我装下去吗?” 楚月的脸色变了又变,随后她扯起了嘴角,起身拍手踱步道:“果然活得久的老妖怪,就是了不起啊!有大把大把的故事可以和人说,虽然修为退步了很多,但脑袋还是那么的灵活!” 突然,楚月停下了脚步,指着青衣男子笑说道:“对了,你是怎么沦落到今时今日这般田地的呢?让我想想……想起来了,是被你视为结义兄弟的九幽魔君,给挖出了妖丹所致的吧!” 楚月如今的一言一行,已然是证实了青衣男子先前的猜测,这位玄门仙子的前世,便是那无恶不作的九天魔女。 青衣男子勃然大怒道:“我没有怪他,因为那都是被你这魔女所蛊惑的!” 楚月轻蔑一笑:“真的一点恨意也没有,那么洒脱吗?当年你为了他,连自己的心都可以挖出来,给他炼制救命丹药,我真的好妒忌啊!” 随后,楚月的笑意骤然变得阴森,“那我便想了,竹子没有心当然能活了!对你这天妖而言,更算不得什么。但如果连妖丹也失去了呢?没想到,你竟然还能活?如此顽强的血脉力量,当真是让我等人类修士,妒火中烧啊!” “我都已经死过一次了。祝无心,你怎么还不死啊?”楚月半含秋水的眼眸中,杀意渐寒。 然而,若比杀意,青衣男子的气势更胜楚月千百倍。他徒然站起身,整张茶桌连同桌上的一切物件,都瞬间化作糜粉。 “别以为你现在靠着蜀山这棵大树,我就不敢杀你!” “你的修为?难道你的妖丹已经重新修炼出来了?”楚月心中顿时骇然,这分明是不弱于元神期的恐怖气息。 青衣男子信步走到楚月跟前,用手指轻轻捏着那张让无数男修垂涎的绝世美颜,冷哼道:“仅凭半部玄门功法,我祝无心也有能耐修炼到元神期的境界。而你呢?妒忌,是不会让一个蠢女人变得聪明的。” 楚月蓦然地面露羞愧,又恼又怒,甩手一把打掉了青衣男子的手,咬牙切齿道:“哪又怎么样?说白了,你还是不敢杀我!而有朝一日,我必定置你于死地!” 青衣男子衣袖一挥,似要转身离去,“难得棋逢对手,有趣!我不杀你,只是时候未到。你的小命,如今对我而言,不值一提。我之所以来找你摊牌,只是为了提醒你,以后你走的每一步棋,都要更加小心了!不然,我会觉得很无趣的!哈哈哈哈……” 话毕,青衣男子便大笑而去。在他走后,香波水榭的某一间楼宇竟轰然倒塌,水面上的青色雷火熊熊不绝,照映着一张阴森怨毒却又天资绝色的倾世容颜! 第五十八章 情深义重 天南境的盛夏,气温是相当酷热的,即使是在那月轮山的仙门地界中,亦是赤日炎炎,难觅清凉。 对练气期的修士而言,在烈日下曝晒几个时辰,连汗都不会流一滴,但仍会觉得阳光很刺眼。 在那悬镜崖的戒律堂大殿外,有一位面如冠玉的俊美男子,已经在烈日下曝晒了好几天了。日升月落,这几日,他从未挪动过一步。 身为一名修炼火法的修士,他更是无惧炎夏酷暑,但等待仍旧是苦闷的,尤其是了无音讯的等待。 显然,他逗留此处多日,并非只是单纯的想晒日光浴,又或是觉得此处风景绝色,看醉了人。 他在等一个人地答复,同时也是为了接一个人地离去。 这一日,在漫长的苦等下,终于迎来了希望的曙光。 一声沉重的推门声过后,紧闭了几日的戒律殿大门终于敞开了一小半。自门扉后钻出了一名年轻的戒律堂弟子,一路小跑下长长的台阶。 “闻师兄,我们范统领有请!” “那便有劳师弟接引了!” 能够在戒律殿外,苦等上几日几夜的人,自然就是这太一门中,最心系李卫真安危的闻人玉了。 一声沉重的呼吸声过后,闻人玉昂首阔步,拾阶而上。 在戒律殿的接待室中,范继山饶有雅兴地燃上一炉檀香,而碳炉上烤着的紫金壶,则恰逢其会的窜升出水汽腾腾,用来泡茶正是相宜。 茶室之中,香气、水雾交互缭绕,共同勾勒出一副风雅景象。在茶水被倾倒过一遍,又再重新往紫砂茗壶中注入沸水,冲荡开茶叶后。 闻人玉也终于经由接引,见到了正在端杯品茗的范继山。 一方茶案之上,仅有一壶香茗,两只杯子。 “闻师弟,你都在外头晾了好几天了,想必早已经是口干舌燥了吧?” “不妨过来与我一同品尝一下,这采自中原豫州莲花峰上的“毛峰茶”吧!据说,此乃中原仙茗中的一绝呢!” “而且如今这是第二泡,味道正正好!” 范继山摆出一副成心待客的姿态,对闻人玉做了个“请入座”的手势。 客随主便,闻人玉亦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僵,自是应邀而坐,但却没有心情细细品味手中的香茗,脑袋往后一仰,便是囫囵落肚。 随后,闻人玉把杯子轻轻放回桌上,范继山想要端起茶壶,却被他率先用手掌虚盖住杯口,示意无需多此一举。 此刻,闻人玉尽量压抑着内心的真实情感,以一种尽量平静的口吻开口说道:“茶已经喝过了,你能见我,也是不想把事情搞大。说吧,要怎么样才能放人?” 范继山点了点头,笑说道:“人我当然可以放,只要闻师弟你帮我劝说一下那小子,让他承认自己犯下的罪状,我当然会放他下山了!” 闻人玉的目光骤然变冷,面带愠怒道:“这分明就是误会一场,可以认错,但何罪之有?而且我相信,他也已经领教过范统领您的厉害了,算是已经受过罚了。如果您还要赶他出太一门的话,那我一定会上述到展长老那里的!” 范继山之所以胆敢紧闭戒律殿大门数日,无非是因为如今戒律殿长老展霁风正在闭关,而其余两位戒律堂统领又在轮休,暂时不会过问戒律堂之事,所以他才能这般只手遮天罢了。 范继山自个也清楚,这种大权独掌的风光日子,是不会持续很久的。 但如果说单凭闻人玉几句口头威胁,范继山就会服软的话,那他也没必要拖到现如今才接见对方了。 “闻师弟,我知道你和那小子的私交很好。但如果人人都像这样,朋友犯了事,就来教本统领如何做事的话!那我这戒律堂统领还当不当了?日后的大小事务,还能秉公办理吗?”范继山的意思很清楚,他也不过是按门规办事罢了。 弦外之音更是:你闻人玉,又能奈我如何? 闻人玉的脸色憋得铁青,他知道,求人办事向来都是很难的。尤其是对方与自己非但没有交情,甚至还有着些许过节,那就更是被动了。 硬的不行,那便软的来。闻人玉自储物袋中,取出了一瓶早有准备的珍贵灵药,强颜欢笑道:“一瓶中品黄芽丹,不知道是否能够让范统领“秉公办理”呢?” 对于内门弟子而言,黄芽丹绝对算得上不可多得的珍贵灵药。它主要的作用,是在于可以加快修炼的速度。 修炼速度的快慢,决定了提升修为境界的缓急。 谁也不愿落后于人,反倒是想方设法的要遥遥领先,不是吗? 范继山他之所以能够当上统领一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与他同期的普遍都还是练气期中期的修士,而他已经突破到凝神初期了。这就是修炼速度,带来的莫大好处。 虽然黄芽丹对修炼速度的提升是有时效的,但这么一小瓶黄芽丹,已经够他闭关一个月,从而又领先别人一截了。 范继山的眼睛冒出精光,视线久久都未曾从那黄芽丹上挪开。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方才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好大的手笔啊!闻师弟,别怪愚兄多虑,这该不会是贼赃吧?” 也不能怪那范继山有此疑虑,毕竟闻人玉是在药庐任职的,许多丹药都得经由他手。 倘若这瓶黄芽丹,当真是来路不明的话,无论范继山有多垂涎,他都不会轻易涉险的。说白了,他不得不提防这是一个圈套。 “你尽管放心,这瓶黄芽丹费去了我半年的月俸,在名册上也有登记,来路绝对清白。”闻人玉肃目道。 “好!我就说交朋友,就该交闻师弟你这种仗义疏财的。”范继山仰天大笑道。 “那就是可以放人了?”闻人玉不忘提醒道。 “看在这黄芽……不,是看在你这义薄云天的份上,我姑且饶那小子一回,又有何不可?反正他在那寒冰池里,都快要泡烂了吧!”范继山又是一阵狂笑道。 “寒冰池?”闻人玉不禁身躯一颤,脸色煞白的喃喃道。 且说那范继山连忙把茶案上的那瓶黄芽丹收入怀中,起身拍了拍闻人玉的肩膀,冷笑道:“闻师弟,那你便先在此静候一会吧!我去安排一下,把那小子给捞出来!” “不过,你可得有心理准备啊!” 第五十九章 自由的空气 范继山离开了茶室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当他回到茶室之后,红光满面的他,与脸如死灰的闻人玉,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望着那一脸死气沉沉的闻人玉,重新落座后的范继山,便愈发觉得杯中的香茗,是那么的香郁味醇。 “闻师弟,你大可放心,我做事从来都很有分寸的。我敢向你保证,待会你见到的必定是活人一个。但若是说,会不会留下些什么伤病残疾嘛!你是医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范继山不怀好意地笑说道。 寒冰池内的阴冷异常,闻人玉是知道的,即使是天生耐寒的人,在池水里也活不过一夜。 虽然说李卫真先前已筑基成功,身体素质已是与常人有别了。 但若是在这池水中度过几天几夜,纵然能够苟活幸存,恐怕大半肉身都已经彻底冻坏,难有手段恢复了。 医者仁心,想到这里,闻人玉便是顿觉悲从心来。他扶着额,不敢再往下去想,他害怕自己继续联想下去,会浮想出那少年,在寒冰池中痛苦绝望的画面。 又过了两刻钟的时间,换过了一身囚服的李卫真,被两个人左右架着肩膀,给拖着进到了茶室。 闻人玉见此一幕,连忙迎了上去,并对那两名戒律堂弟子叱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放开他!” 那两人虽脸色不悦,但却也一同松开了李卫真的臂膀。 可哪能想到,那两人刚一松开手,李卫真竟好似浑身无力的便要瘫倒在地。 好在闻人玉手疾眼快,猛然向前跨出一步,便搀扶住了李卫真即将扑倒的身姿。 “闻师兄,你误会这两位大哥了,他们是看我这双腿泡了好几天,走不动路了,方才扶我一把的!”李卫真摆了摆手,虚弱道。 继而,李卫真又勉强的打起一丝精神,挤出一丝笑容道:“闻师兄,能够再见到你,我真的好高兴,好高兴啊!” 闻人玉的眼中闪烁着盈盈光亮,亦是笑着回答道:“好,没事了!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去好吗?” 确切得知可以离开这个人间地狱后,李卫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渴望的眼神望着闻人玉,做连连地点头状。 闻人玉连声虚伪的招呼,也没有给范继山留下,便搀扶着李卫真一步步转身离去。 然而,当他俩几乎要走到茶室门外时,闻人玉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对李卫真说道:“你不能穿着这身衣服离开。” 继而,闻人玉又转头对范继山说道:“给我安排一间房间,我要给他换身衣服。” 范继山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他那俩手下说道:“给他俩开一下隔壁的门。” 不能穿着囚服离开,这是闻人玉执意要给李卫真保存下的一点尊严。 房间很快就安排下了,在协助李卫真更衣的时候,闻人玉看到了少年胸膛上的道道伤疤,不禁自责道:“是我的疏忽,让你受苦了。” 闻人玉所指的,自然是没有给那时刚刚清醒过来的李卫真,提前告知五号浴堂的事。 李卫真连忙摇了摇头道:“不关任何人的事,是我自己命苦。反倒是我连累了师兄,要对那人委曲求存。” 闻人玉故作轻松道:“值得的,以后等有机会,咱再把面子找回来便是。只要人没事就好,来日方长,咱不怕他!” 李卫真嘴上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但他却在心里头暗暗发誓:“终有一日,我必要让他百倍奉还!” 迈出了戒律殿最外层的大门门槛后,闻人玉正想唤出飞剑带着李卫真离去。 恰逢原先躲入云层许久的艳阳,重新光照大地。 此时,李卫真亦感觉自身恢复了些许气力,便对着闻人玉做了个“稍等一会”的手势。脱离了搀扶,自个踉踉跄跄的走到了阳光下,迎着微风张开了双臂。 重新沐浴在阳光下,李卫真不禁由衷地感慨道:“在以前,我从未觉得活在阳光下,是一种奢侈;也从未觉得自由,竟是这般的可贵!” “原来世上最美好的,不是拥有多少,而是失而复得!我会永远、永远的记住这一刻!” 时间又过了三日,在这三日光阴里,李卫真一直都待在药庐,接受闻人玉对他的康复治疗。 其实李卫真的身体并未受到过多的损伤,甚至可以说,除了一开始的气血虚弱以及那十几道显眼的伤疤外,连些许的冻伤以及内伤都没有。 这确实让闻人玉感到十分惊奇,在得知李卫真一直都有运转灵力抗衡极寒之后,方才放心下来。 而后,闻人玉又发现了一件让他更为咂舌的事。他发现,李卫真的根骨竟有了提升,虽然只是提升了少许,但已足够惊人。 毕竟根骨作为修炼的天赋之一,不是轻易就能提升得了的。唯一的解释便是,寒冰池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为了适应极寒,李卫真的身体出现了某种极为罕见的变化。 这种情况,在药庐的典籍中亦有记载。有的人,在长时间身处于极端环境时,为了生存下去,身体是会作出一些改变的。 虽说这种改变或许会在脱离了那个环境之后,渐渐恢复到以往的状态,但也有极少数人,会一直保持下去。 也就是说,李卫真如今的这种根骨提升,或许是不稳定的。 所以,闻人玉并未告知于他,免得这可怜的少年白高兴一场。 但若是能永久提升的话,或许这一次,李卫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了。 但不管怎么样,知道李卫真没有因为受刑而落下隐疾,而影响到日后修行后,闻人玉已经是十分高兴了。 这日,在给李卫真端去一碗调理身体的补药之后,闻人玉坐在其身旁,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是最后一碗药了,喝完它,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李卫真一口气把药喝光,抹了一把嘴角后,咧嘴笑道:“也确实是打扰到师兄您太久了。不过,反正我以后,也可以常常来这里找你!” 眼看少年已渐渐由最初的满目阴霾,恢复到了如今的乐观开朗,闻人玉似乎也受到了感染,点头笑道:“那是自然!不过,最好不要是因为磕磕碰碰,找我来拿药便好。” 话音一落,两人先是相视一望,随后便不由的捧腹大笑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闻人玉方才收起笑脸,正色道:“好了,说正经的,你现在已经是外门弟子了,除了正常的修炼以外,也该多掌握些技能了!” “师兄的意思是?”李卫真可谓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你是不说过,你以前家里是开铁匠铺的,你也学过打铁铸剑吗?”闻人玉秀眉轻挑道。 “是有这么一回事!”李卫真的表情更懵了。 “那我知道,有个地方一定很适合你去的!”闻人玉淡然一笑。 “不知道,你可有兴趣学习,如何成为一名炼器师?” 第六十章 入职器庐 成为外门弟子后,方才算得上是半只脚踏入了仙门,虽然仍是杵在“门”外,却是已经可以把头探进去,窥视到一个宗门的运转,到底有着怎么样的奥秘。 像是学习法宝的炼制,灵植的培育,灵兽的豢养,灵矿的开采等等……都有着许许多多的学问与奥妙在内。 外门弟子的身份,其实就相当于有资格接触这些方方面面的学徒。 在有朝一日,成为内门弟子之后,许多人都仍离不开这几项仙门杂学,因为这几项技能都与日后的修炼息息相关。 对于一个宗门而言,倘若缺少了这些方面的人才,更是无法做到自给自足,又谈何壮大发展起来? 所以,无论是哪一家宗门,少说都会有超过半数的修士,是从事着这些后勤工作的。 和平时期,他们在幕后供养着宗门的生生不息,确保了那些修炼天才们,在台前的风光无限。 若逢外敌,他们也会提剑应敌,为宗门付出宝贵的生命。 他们好比是仙门里的普通人,虽默默无闻,但却值得尊敬。 这日上午,李卫真怀揣着四封推荐信,来到了位于太一门西边的杯渡山山麓,这里是器庐的所在地。 成为外门弟子后,李卫真领取到了一样福利,那便是一个初级储物袋,最多可以装纳三百斤的死物,而不觉得累赘。 但李卫真仍是选择把四封推荐信塞入衣襟,贴身放置,才比较安心。这四封信,分别出自闻人玉、隋文烟、吕正贤以及彭靖四人之手。 刚晋升的外门弟子,要想入职器庐,至少要有三封推荐信才会被考虑。这也就是为何新人弟子们,总想要有好表现的原因之一了。 倘若在新人时期表现不好,即使筑基成功,但推荐信的数量却不够的话,便只能考虑前往灵兽场铲屎,或是去灵矿场下矿洞了。 其实,闻人玉起初说要引荐李卫真去器庐,自个心里也是没有底的。 闻人玉他自个主笔的那封信,算是开了小半扇后门。而凭借着李卫真两次在战云台上月考的表现,要拿到隋文烟那封信,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唯独是剩余的那封信,就有些难办了。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闻人玉陪同李卫真前往太一书院以及湖心观,走上一遭过后,却并未空手而回。 在拜访吕正贤时,李卫真更是一次性得到了十几本崭新的书籍,老秀才对其嘱咐,以后有遇到书本上不懂的问题,可以常去找他。而且现在太一书院仍在授课,有空也可以去旁听。 以至于后来前往湖心观地那一趟,就好似遭受了“冷遇”那般。彭靖并未亲身接见两人,而是例行公事般,托道童递出一封推荐信给李卫真,便给打发走了。 且说那李卫真在器庐弟子的接引下,来到了器庐的休息室,见到了执掌此处的长老-金诚。 那是一个不留胡子,只露出须根的中年汉子。 李卫真对他的第一印象是:豪放! 此刻,这位汉子的上身是一丝不挂,露出了一身古铜色的刚猛肌肉,十分随意的把双腿撂在桌上,身子挨着椅背,歪着脖子盯着手上的信纸。 “你是这一届新人弟子的第三名?看来你的修炼天赋不错,但这并不代表,你能在器庐有好的表现!” 终于,在粗略的看了过一封信纸上的内容后。器庐长老-金诚瞥了一眼李卫真,甩手就把另外三封推荐信,连同刚刚拿在手上的那页信纸,扔回到了李卫真身上。 呆立在一旁的李卫真,没敢伸手去接那些甩回到自己身上的信封信纸,而是小心翼翼地询问道:“金长老的意思是?” 金诚把搁在桌上的双腿放回到地板上,站起身来,正好比李卫真高出一个头,但那股气势却是如同山岳般巍峨。 他先是伸了个懒腰,方才没好气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把你先前的骄傲,给我统统扔掉。在这里,你只需要做两件事,听话,还有干活!” 闻及此言,李卫真顿时眼前一亮,连忙挺起胸膛,大声回答道:“弟子明白!” 见方才那阵势,李卫真还以为自己要被拒之门外了呢!原来不过又是一次下马威罢了。 金诚点了点头,继而又给李卫真使了个眼色,道:“安排你干活之前,你先随我来。” 就这么,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好长一段路。沿途,金诚都没有回过头看过身后的少年一眼,更没有说过一句话。 李卫真便只有默默的紧跟在后头,一路上,他看到了不少正在抡锤打铁、或是在熔炼矿石的器庐弟子。 少年发现,这器庐的内部构造,其实和他见过的铁匠铺差不多,就是各种器具、工具摆放得更多、更整齐,更像是一个大型的锻造工坊。 目的地就在“工坊”的后头,是一处祖师殿,只供着一位祖师爷。 据金诚介绍,这里头供奉着的,是太一门开宗祖师座下的第一代弟子,亦是太一门如今的老祖之一,炼器大宗师-云铸。 不过难免让人觉得山河日下的是,太一门自开宗立府至今,也只出现过这么一位炼器大宗师而已。 炼器师普遍可分为初、中、高三级,再往上便是大师级、宗师级,以及可被称之为传奇的大宗师级别。 现如今执掌器庐的金诚,也只是炼器大师,别说成就大宗师了,即使是看似一步之遥的宗师二字,也仍是遥不可及。 在金诚的示意下,李卫真先是诚心的给祖师爷叩了三个响头,随后又上了一炷香,方才算作是半个器庐弟子。 玄门礼数繁多,现如今,李卫真暂时是没有资格行那正式地拜师礼的。 行过礼数之后,李卫真不知道是不是跪地叩头的时候,用力过猛,竟鬼使神差地指着祖师像背后的匾额,对着金诚问道:“金长老,弟子想问,那“德宝”二字,是为何意呢?” 骤然间,一阵莫名其妙的风吹过,使得香灰抖落,烛光扑闪,金诚的额头上亦若现青筋。 第六十一章 换个地方做苦力 德厚流光,豪骨丹心旷古今。 抱宝怀珍,明月秋水染红尘。 不仅是那横匾上的“德宝”二字,就连两边柱子上挂着的竖匾,李卫真亦是觉得甚有意思。看上去,不像是附庸风雅那么简单,而是有着特殊寓意的。 可眼见气氛有所不妙,李卫真却只得连忙把手缩回,主动低头认错道:“是弟子没能管好自己这张嘴,失了礼数,请金长老责罚。” 见得李卫真认错态度良好,金诚的脸色方才稍稍缓和了些,道:“少说话,多做事。等你有资格学习如何炼制一件法宝的时候,你自会知道这两个字的分量。” 出了祖师殿,金诚并没有第一时间让李卫真到大铁墩旁抡锤子。用他的原话来说,便是:“你小子不给我先干一个月的杂活,别指望能碰到锤把。” 什么是杂活呢?那种类可就五花八门了。 先说挑水,也就是给锻造台的师兄们打下手,确保淬火池中有足够的冷却物。 锻造武器离不开淬火,也就是把已经锻造成型且烧红的半成品,放入冷水或是冷油中的一道工序。 有一些材料特殊的武器,用于淬火的甚至是灵兽的尿液,而油也大多都是以灵兽类体内油脂,炼制成的冷油。 灵兽的尿液,在灵兽场任职的弟子自会帮忙收集,可这些大桶大桶的“灵尿”,就得李卫真去负责搬运到器庐了。 至于冷油,几大食堂会负责熬制,同样是搬运过来便可。 那些灵兽油脂,有些是屠宰灵兽场内,一些用于食用的兽类而产出的,有些甚至是在外头购买回来的。 相比起前两种冷却物,需求最大的“清水”,李卫真反倒是觉得最容易、最轻松对付的。 因为器庐的所在地是“杯渡山”,名字里的“渡”是和水有关的,附近也正好有一条河,甚至往上游,走个几里路,还能看到一条壮丽的瀑布。 身为铁匠之子,李卫真知道,此处既然能被用于开炉铸剑,那么此方的水土都必然是有过考究的。 但不知是否仙凡有异,为了论证猜想,李卫真曾直接捧起过一把河水送到嘴里,发现无比的清甜甘冽,甚至还有着丝丝灵气窜入到了气海之中,顿时笃定了心中想法。 挑水担尿都还不算什么,给熔炉鼓风,才是真正能把人“榨干”的活。 世俗铺子里,用于熔炼的火炉是靠拉扯风箱,确保炉膛内火苗直窜的。 而仙门器庐则不一样,在这里熔炼的大多都不是凡铁,需要更高的温度,除了是靠燃烧青涅石外,还需要依靠阵法。 现如今,李卫真便盘腿坐在熔炉旁的一个阵点上,通过他臀部下的那个法座,源源不断的往熔炉里输送自身灵力。 然而,因为此处阵点距离熔炉并不远,所以仍能感受到无比酷热的高温。不稍半盏茶的时间,李卫真已是浑身大汗淋漓了。 李卫真甚至都不用睁眼去看,他都晓得现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是湿透了大半。 也难怪在器庐里待久了的人,都习惯袒露上身。那器庐长老金诚,便已是最佳表率了。 “不行,我的灵力已经输送得七七八八了。无名大哥,你说我该不该用那套聚灵口诀,继续坚持下去?”感觉自身已是后继无力,李卫真只得分出心神,联络起意识空间里的白衣男子。 “长命功夫,长命做。我敢保证,这里的活,是永远都干不完的。你才来第一天就这么拼,当心小命不保啊!”白衣男子嗤笑道。 “干活和小命不保,有什么关系吗?”李卫真不解道。 “因为有些人是累死的,有些人是笨死的。如果你一直坚持下去,你哪有机会休息嘛?”白衣男子笑骂道。 “可是……不应该尽力而为吗?”李卫真又是茫然道。 “你把现在的灵力用完了,那就尽力啦!听我说,做好自己本职的工作就行啦!待会去休息室里,结识几个师兄前辈什么的,积累些人脉,吸取点经验。比你耗在这里,有用多了!”白衣男子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 “无名大哥,你这么说,我怎么觉得好像很有心计的样子啊?”李卫真讶异道。 “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我这是在教你如何在一个新环境里,生存下去的法则。”倘若李卫真如今能够进到意识空间当中,他必然能够看到白衣男子高高翻起的白眼。 在白衣男子地指导下,李卫真在器庐的小半个月里,基本都处在一种中规中矩的状态。交代下的活必定会干好,不会多做,不会少做,总而言之便是不会出错。 难得的闲暇光阴里,则会对一众师兄前辈们,表现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偶尔拍上几句恰到好处的马屁,很快便融入到了圈子当中。 因为如此,李卫真也很快地了解到,山麓下的“锻造工坊”只是器庐的一部分,这里锻造出的武器,其实都只是半成品。 在杯渡山的最高处,才是器庐的核心地带,只有真正的炼器师,才能够在山上工作。通过炼宝台,把产自山下的半成品,炼制成真正的法宝。 在锻造工坊里工作的,全都是和李卫真一样的外门弟子,只是资历有所差异罢了。 往日,李卫真曾羡慕他眼中看到的外门弟子,平日里活得甚为悠闲,也不用像新人那样干什么苦活。现在看来,只是职责不同罢了。 虽说如今看来,外门弟子也得干苦活,甚至比新人弟子所涉及的,更累、更危险。 但外门弟子是能够领取月俸的,而且在器庐任职,还是月俸相对比较高的。 领取到的月俸,可以用来兑换许多与修炼相关的资源,例如:丹药、功法、法宝器具......等等。 这一点,李卫真还是很满意的,毕竟付出就有回报,这是很值得的事情!干起活来,也精神爽利了许多。 这日,金诚循例在山下的工坊巡视。 突然,一名管事匆忙来报:“金长老,华音门先前订购的那批“第三代赤魂剑”,交货的日期如今缩短了十天,您看这……” 金诚怒喝道:“岂有此理,约定好的日期,白纸黑字,岂能说改就改?” 管事擦了把汗,继而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可他们的人说,如今东海战事吃紧,如果不能提前拿到这批飞剑,宁愿不要订金,也会向别家求购。而且......” 金诚脸色一变:“说话别老是吞吞吐吐的,而且什么?” 管事叹息道:“他们说,如果我们太一门不能满足这个要求,他们华音门,以后都不会向我们订购制式飞剑了!” 金诚怒容一滞,许久方才咬牙道:“你容我先想想办法。” 第六十二章 锻打火铜锭 要想压缩工期,除了增添人手、资源的配置,细化流水工序,调整任务时段以外,还能有什么的办法呢? “那属下应该怎么答复华音门的人呢?”管事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先安排他们住下,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我明早亲自去给他们一个确切地答复。”金诚沉声道。 “华音门,毕竟是咱们的老主顾了,您是不是该前去和他们的代表,先交流一下?若是要等到明早……”管事一脸担忧地说道。 “这已经是我最大程度地让步了,如果他们还诸多意见的话,爱咋咋地!别来烦我!”金诚大手一挥,板着脸说道。 “那属下先行告退了!”管事耷拉着脑袋,带着愁容离去。 管事一职,看似是一份轻松的差事,实际上往往是“老鼠钻进风箱里——两头受气”。 然而,金诚亦不是那种乐意刁难下属的人,但若是不能给他一个晚上的时间,去验证尝试改动工期后的成果,他实在不能轻易给出定夺。 现在过去和华音门的代表说得天花龙凤都好,没有确切地成效做依据,那都是在胡侃,是浪费时间地行为。 事不宜迟,金诚连忙招来一位资历颇深的器庐弟子,对其嘱咐道:“你去帮我把所有正在轮休的人找回来。” 继而,金诚又对一众锻造工坊内的人手,下达了命令:“从现在开始,放下所有和锻造火铜剑无关的工作。我们的目标是要在二十天以内,锻造出一百二十把火铜剑!” 听到了这一声号令的下达,除李卫真以外,其余的所有器庐弟子脸上,都出现了震惊讶异的表情。 需知正常来说,二十天时间,最多也只能锻造出八十把火铜剑而已。如今这般,是直接将任务量提升了三分之一啊! 这段时间里,因为东海战事的焦灼,太一门收获的飞剑订单也成几倍增长。这可就累苦了这些个器庐弟子,工作时长不断地增加,连打坐修炼的时间都没有了。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未来的二十天里,别说轮休了,估计人人都得通宵达旦、不眠不休地干活才能确保任务完成。试问又怎能不愁眉苦脸呢? “大家打起精神来!身为器庐弟子,就应该有钢铁般的意志。你们是一块好钢的话,就应该经历千锤百炼。小小难关,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就一定能过渡!” “回答我,你们有没有信心?”金诚紧握拳头,拍了拍坚实地胸膛,慷慨激昂地鼓舞道。 “有信心!”所有人都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就连李卫真亦放下了提在手里的水桶,高高扬起了拳头。 在器庐待得的这小半个月里,李卫真发觉自个最欣赏的,还是这里的气氛,足够团结! 看着眼前高涨的士气,金诚的底气便又足了三分。这张订单,以及与华音门后续的合作,对于太一门而言,实在太重要了! 因为要想维持一个宗门的运转,光靠自给自足是不够的,还得有对外的产出,才能够获取到自身所不具备的资源。 鼎盛时期,太一门曾以出产高品质的飞剑法宝,而冠绝于天南境。即使是现如今,对外出售制式飞剑,仍是太一门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 至于何为制式飞剑呢?其实那是一种批量生产,从规格、用料、乃至每一道工序都规范统一的消耗形飞剑。 因为比起自身精心蕴养、祭练的飞剑。这种更像是普通商品,可以即买即用,折损掉也不大心疼的飞剑,完全就是一种临时的消耗品。 每逢战事,这种制式飞剑都会很抢手。 因为仙门中的战事,一经展开,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的。长时间的作战,便不得不去考虑对飞剑造成的损耗。 此时向太一门定购飞剑的华音门,地处越东境的东面,正正受到此次东海战事地迎面冲击。 面对合欢派这种,喜欢用毒雾、毒砂等阴邪秽物的魔道,更是由为害怕自身飞剑会被玷污了灵气,从而跌落了品阶。 所以,适逢这样的局面,大批量购入制式飞剑,便很有必要了。 由太一门出产的“第三代赤魂剑”,是火属性制式飞剑中,性价比相当高的一款飞剑。每一把新制成的赤魂剑,品阶都能达到八品。倘若细心蕴养个两三年,品阶提升到七品亦不成问题。 所以这赤魂剑,在天南境的黑市中,向来都极为抢手。对许多散修而言,这是一把能够被视为主力飞剑去培养的珍品。 而赤魂剑的主体是火铜剑,一把锻造好的火铜剑,在炼宝台辅以赤晶石、空冥石等炼宝材料后,经由炼器师的精心祭练,方才能够晋升为一把具有灵气的飞剑。 顾名思义,火铜是锻造火铜剑最重要的材料,这是一种能散发出如火般天然热力的灵矿,熔点相当高。 单单是将大量的火铜矿石熔炉成火铜锭,便是一件相当费时费力的事。更别提之后千锤百炼的火工锻打,以及复合、锻胚、研磨、淬火……等工序了。 万幸的是,火铜锭的问题暂时不用担心,器庐的库房里尚且还有些存货,为了就是防范这种不时之需。 但时间还是很紧迫,要想将一块火铜锭冶炼到适合铸剑的品质,当中需要数次地反复锻叠,光是对原材料火工锻打的阶段,就得花费数千锤的苦工。 说到底,还是人手方面的不足。现如今就算是炉火不熄、两班倒,大家吃住都挤在器庐,把人力发挥到了极致,金诚仍是愁眉紧锁,形势不容乐观。 午夜时分,金诚自山上的炼宝台结束了持续数个时辰的飞剑制炼后,又来到了山下的锻造工坊,不仅是巡视,而是亲身上阵,捶打火铜锭。 “哎,小子,大家都在忙活着,你瞎晃悠啥呢?” 突然,正抡着大锤的金诚,眼角余光之中,瞥见了出现在工坊门外的李卫真,脸色便不由地沉了下来。 “我睡不着,看大伙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李卫真把手举到耳边,不假思索地说道。 “过来,我教你抡锤子!”金诚脑袋一甩,对李卫真使了个眼色道。 “不是说,一个月以内连锤把都不能碰吗?”这句话,李卫真当然只是在心里头说说罢了,他可不敢如此回敬金诚。 虽说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更多的,却是喜上眉梢。李卫真哪里还有迟疑,扯开大步,一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金诚的身边。 “你先砸几锤给我看看。”金诚把手上的大锤递给李卫真,指着他原先锻打着的那块火铜锭说道。 李卫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清澈地点了点头,当他接过锤把的那一刻,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第六十三章 千锤定音 “叮” 一声清脆沉稳地击打声迸发出无数星火,一锤紧接着一锤,一口气接连十数锤落下,伴随着击打地节奏,李卫真的气势竟层层叠叠地腾升。 有了第一锤之后,接下便是好似欲罢不能那般,李卫真完全进入到了忘我的境界。 哪里还记得方才金诚说“先砸几锤看看”的嘱咐,一直捶打到一块火铜锭经由一次加热,能被锤炼到极致的数量,方才停下了动作。 原本,金诚只是突发奇想的,想看看李卫真是否有锻造的天赋。 可当金诚看到李卫真砸出的第一锤之后,便笃定了少年绝对是有扎实功底的想法。所以,少年之后的“任意妄为”,他都可以忽略不计,甚至是带着欣赏的眼神去看待的。 “你的基本功很扎实,不是单纯的只懂得用蛮力,节奏保持得很好。你以前,在俗世里学过几年了?”金诚颇为赞赏地询问道。 “跟家父学了有七八年吧!祖上几代,做的都是打铁的营生。”李卫真如实相告。 “嗯,继续!”金诚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多问。 但简单的话语,其实已经是对李卫真莫大的信任与肯定。 余下,只有不断碰撞地敲击声,以及四散飞溅的火星与挥洒的汗水。 同样全神贯注敲打着火铜锭的金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并未察觉到,与他邻近的李卫真,一直都未曾放下手中的铁锤去歇息。 在器庐待上一年以上的弟子,平均能够连续挥动这种开料大锤约五百次;两年以上,也才能到达八百次而已。 可现如今,方才第一次靠近铁砧的李卫真…… “金长老,您看这块火铜锭,是不是已经锻打得可以了……”李卫真用火钳夹起一块刚刚经由他锻打过的火铜锭,来到金诚身旁,虚心请教道。 金诚没有停下手头上的动作,只是百忙之中瞥了一眼。只是,当他随意一瞥之后,脑子里骤然之间仿佛有雷声炸响,不由的心神一震,从而导致了手上的一锤落空。 “铛”的一声怪异巨响,使得工坊内的所有人,都不由地停下了手头上的功夫,把目光望向金诚这边。 金诚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凝视着李卫真,诧异道:“这块火铜锭,你捶打了多少下?” 那是一种让人心底发毛的目光,可又偏偏无法回避,李卫真唯有硬起头皮回答道:“这一块锻叠了十次,砸了刚好一千锤。” 继而,李卫真又转身指着火炉里,正在加热的两块火铜锭,续说道:“那一块锤打了八百下,旁边那块约有五百下。” “一千锤?就已经有这般成色了?” 倘若不是眼见为实,金诚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平时需要锻打超过三千锤,才能进入到一下个阶段的火铜锭,竟然仅需一千锤,就已经能够达到相等质量了。 回过神来,金诚面容肃目,微微点了点头,“你现在这块,确实已经是合格品了。” 话音一转,金诚又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小子,还有气力吗?” “还行,应该还有一千锤才到极限。”一头雾水的李卫真,总觉得自己跟不上金诚说话地节奏,每每都被对方的话牵着走,没有过多思考的余地。 金诚眉头一扬,大笑道:“可以啊!小子,比我年轻的时候,还要能吃苦。那就继续吧!” 何止是可以,算上先前已经连续砸的那两千多锤,再加上一千锤才到极限的话,那便是能够连续砸出三千多锤。 三千锤,对于一个新晋的外门弟子,即使是先前有过扎实基本功的,这也绝对是一个前无古人的数字。 “这小子难道是怪物吗?那我可真得拭目以待了!”金诚在心里头无比振奋地说道。 接下来,金诚没有再亲身上阵,而是全程只盯着李卫真一个人看。确切的说,他是想亲眼见识一下,少年是如何仅用一千锤,就能锻打好一块火铜锭的。 方才仅看了李卫真抡了一百来锤,金诚便已笃定了少年的底子深厚,如今他又笃定了一件事。 那便是:不管这少年是不是一块成为炼器师的料子,至少目前看来,他绝对是当苦力的料。 不仅每一锤都势大力沉,而且速度一点都不慢,耐力还这般好。一个人就能顶几个人的活,这分明就是做苦力的天才啊! “叮” 在一声特别清脆嘹亮地击打声过后,李卫真难得展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转头对金诚说道:“这一块,也好了!” “千锤定音?你……你怎么会懂得这门炼器神通?”金诚的双眼猛然爆射出精光,瞠目结舌道。 方才,金诚分明看到在那第一千锤落下之时,那块被捶打的火铜锭上,闪烁出了一缕华光。 面对金诚的质问,一头雾水的李卫真抓了抓后脖颈,双唇张张合合,却是不知道该如何答复。 见李卫真仍是懵然一脸,金诚唯有旁敲侧击道:“你是哪里人士?” “弟子籍贯……浮南城。”李卫真想了一下,觉得这个答案该是没错的。 “浮南城李家?那个铸剑世家?令尊是?”几乎是一点即明,金诚一连抛出了几个疑问给少年。 铸剑世家?李卫真凭借自个儿时的记忆,他可不认为他们家,能算得上是什么世家。 就一间老旧的铁匠铺子,养了两个伙计,日子过得不算紧巴,但也余粮不多便是。这算哪门子世家啊? 不过浮南城里头,李姓确实是大姓,亦是不乏姓李的豪门大户。 李卫真心想这金诚,或许是误会了什么。 “弟子家里只是开铁匠铺的,算不得是什么世家。家父名讳:崇虎,在当地算是有些名气。”李卫真既是如实告之,亦是想要化去误解。 闻言,金诚的表情几番变化,既有恍若顿悟,亦有深思疑惑,心中不禁波澜万千,“他竟然是李崇虎的儿子?浮南城李家嫡孙?不,那个男人好像十五年前,已经脱离李家了。但既然他想过平淡的日子,为何又会让自己的儿子拜入仙门呢?” “你父亲他,还好吗?”即是故人之子,金诚便下意识开口问道。 李卫真虽然万分疑惑,为何金诚会如此突兀地提起这个问题,但还是心情沉重地给出了回答:“我父亲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又一个疑问得到了解答,金诚只是稍稍显露惊愕,便深表遗憾道:“不好意思,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实在太多莫名地追问了,李卫真自个也禁不住对金诚提出了问题,“难道,金长老,您认识家父?” “没……没有,不认识,本来想着认识一下的,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了。”金诚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摆手说道。 “你继续,我去那边看看!”随后,金诚便把话题给强行带过了。 “好的!”李卫真微微皱起眉头,心不在焉地答应道。 金诚走后,李卫真没有立即又抡起锤子,而是先到水池洗了把脸,方才又回到铁砧旁,仍是不禁呢喃道:“我就真的那么让人感到好奇吗?怎么总是有人向我问些莫名其妙的话呢?” “特别的人,自然就会受到特别对待啦!就像我,一直都有对你保持着好奇心啊!”意识空间里,一句幽幽的话语传来! “大哥,饶了我吧!让我稍微冷静一下行不行?!”少年心中嚎啕道。 第六十四章 能者多劳 没过多久,李卫真那极其高效率地锻打技艺,就受到了来自锻造工坊内,所有器庐弟子的关注。 不少资历颇深的师兄,都反过来向李卫真,认真求教起来,让少年实在深感为难。 毕竟,在李卫真自个看来,他抡锤子的方式,和其他人并未存在着太大差异。他也只不过是回想起他父亲所教导下的一切,然后按葫芦画瓢的去做罢了! 若是有关如何发力、用力、找准落点,以及保持动作连贯这些基本要点。他也都倾囊相授出来,可就是没一个人能学得来。 以至于那些去向李卫真请教的人,个个都只能失望而回。而少年自个,更是以为是他嘴笨解释不清的原因,从而更加地感到为难。 对李卫真被人围观讨教一事,金诚反倒是没有制止。因为就连他这样的炼器大师,起初都感到十分惊奇,何况是其余的人呢? 虽然现在是朝夕必争的非常时期,但其实也不差那一会。金诚是乐意看到手底下的年轻人,能积极地交流与探讨的。待满足了大伙的好奇心后,他方才出面打了个圆场。 替少年解释说:“你们没听这小子说吗?人家在你们还在撒尿和泥巴的年纪,就已经抡锤子打铁了,有这样深厚的基本功,加上修为又不比你们低多少,有现在这样的表现,很难理解吗?” 听得金诚这么一说,众人面面相觑,感觉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但又好像只是说了些废话。 眼见自己的话,好像并未获得太大的认同,金诚脸色一沉道:“说白了,你们还是锤子抡得少!已经休息够的,就给我回到岗位去;还未歇够的,就给我到外面凉快去!” 老大都发话了,谁还敢杵着当背景?各人纷纷回到了各自的铁砧旁,抡起大锤子就像是把满腔的疑惑不解,通通都给发泄到铁墩子上。 虽说仍有大惑不解,但却不影响大伙对李卫真产生出好感。 毕竟,有这么一个能顶替几人抡锤干活,且勤快卖力的小子在,大伙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就是器庐的氛围,没有谁,会无聊到去妒忌谁的表现出色。在这里,讲求分工合作,是一个团体。只要能够作出贡献,不拖大伙的后腿,便能够被获得认可。 显然,如今的李卫真,已经成为这个团队里,不可或缺的一员了。 在这个为了完成任务,而宁可不眠不休的夜晚。李卫真的意外加入,甚至能给人一种下了场及时雨的感觉。 从夜色浓厚的三更天,一直到日出东方的清晨。李卫真终于发觉自个,举不动那开料大锤了,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不仅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酸痛,还隐隐觉得眼前的景物,似在天旋地转。 “好家伙,一个人开了十八块料子,你可真是不把自己当人看啊!赶紧休息去,睡醒了,再赶紧回来抡锤子!” 眼看着李卫真显露出的一脸疲态,金诚连忙夺过了少年手上久久仍不愿放下的锤子,叱令其前去休息。 李卫真本想是要说些什么,可是一开口,却只是打出了个长长的哈欠,便不由得他扭捏什么了。点了点头,耷拉着昏沉沉的脑袋,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锻造工坊。 一出门,清晨的阳光竟觉得已是无比的刺眼。若是现在摆出一盆清水在李卫真跟前,或许少年便不觉得疑惑了。因为他的双眼已是微微泛红,满布血丝,好比是痛哭了一场,又或是熬了几天几夜那般。 实在是没有力气,走上好长一段路,躺回到苑舍那张舒适的床铺中了。 李卫真竟好似早有预感那般,自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张竹席,在休息室中寻得一个角落,摊开席子,倒头便睡了过去。 夏日里,叽叽喳喳绕耳不绝的虫鸣鸟啼;以及工坊里,叮叮当当并不悦耳的捶打声。 似乎都没有对少年造成丝毫滋扰,甚至还与他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共同谱奏出了一曲,甚为有趣的乐章。 一个晚上,挥动了一万八千下开料大锤,这对一个合格的炼器师而言,或许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一个器庐学徒而言,绝对是骇人听闻的数字。 在少年之后,离开锻造工坊的还有一人,那是难得穿回衣裳的金诚。经过了这一晚的奋斗,他心里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 二十天以内,能锻造出一百二十把火铜剑吗?不……这个估算实在是有误,十八天就够了! 路过休息室时,往里头瞥了一眼的金诚,此刻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炎炎夏日,席地酣睡的少年,竟不由地打了个冷颤,身子蜷缩成了一团。 接下来的八天时间里,李卫真在器庐就只干一件事,那便是睡醒了就杵在铁墩子旁,死命的抡锤子。直到实在抡不动了,就被金诚赶去睡觉。就连洗澡,都是到附近的河道里洗的。 多少次,李卫真一睁眼,就发觉自个手里是拎着铁锤,旁边站着面带笑意的金诚。 那种笑容,只扯动了脸上的皮肉,却不折出眼角的一丝纹理,就是很假的感觉。 恍惚间,李卫真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那个平静的小村庄,那个连老狗都绕开铁匠铺子走的夏日。 这段日子里,日以继夜地轮着大锤,李卫真不禁心中哀叹道:“我突然很怀念,先前担尿挑水的日子,那时候的担子,还远没有现在的重。” “我先前不是没有提醒过你的,活是永远都干不完的。现在谁都知道你李老弟能干了,很自然的,就能者多劳啦!你有今天,你应该觉得骄傲才是啊!”意识空间里,那白衣男子又适逢其会地搭了句讥笑的话语。 李卫真白眼一翻,忿忿不平道:“我倒不是觉得搁这抡锤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就是…...有些无聊罢了。我都好久没有离开这了,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了。” “现在无非是两个选择,要么尽量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完,要么…….装病喽!”每一次,白衣男子给出的建议,都好像有着一部分不靠谱的存在。 “不跟你扯了,我还是多抡几锤,算几锤吧!”李卫真晃了晃脑袋,试图想要打散脑子里的声音。 又是一场自白昼持续到黑夜的奋战,伴随着一声清脆嘹亮地敲击声,自荡漾到消失,最后一块火铜锭,亦终于由李卫真锻打完成。 当李卫真亲自把那块火铜锭,给挪到铸造台上,交给负责铸造剑胚的师兄时,他竟然萌生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干得不错嘛!比我预期中的还要快上一些!”金诚又来到了山下的工坊巡视,碰巧又给他看到了少年完工的一幕。 金诚当即眯着眼,满怀笑意的对李卫真招了招手:“小子,你应该有学过如何打造剑胚吧!” 李卫真没反应过来,便顺口答道:“是有学过,只要有图纸的话……” 话到一半,李卫真已经幡然醒悟,犹豫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然而,已经为时已晚了。那金诚已在手中掂量着一把短柄锤,咧开了嘴角笑道:“要不,试一下?” 六十五章 匠人匠心 夜色里,炉膛内窜升起熊熊的火舌,照映得李卫真一脸的橘红色。 袒露着上身的少年,一身线条清晰分明且微微隆起的结实肌肉,在汗水地浇灌下,散发出雄厚的阳刚气息。 少年扯起搭在脖子上的吸汗巾,抹了一把脸,闷热之中难得带来一丝清爽。 随后,少年拎起火钳,自炉火中取出已经锻叠好,且又烧得红亮的火铜锭,放于锻造台上。五指牢牢地握住短柄锤的握把,迅猛有力,且如雨点般节奏灵动的锤点,瞬间倾泻而下。 如今少年手里的那把短柄锤,是一种与开料大锤,截然不同的锤子,单单是大小,便相差了好几倍。但重量却极其相近,可见质地是完全不同的。 细腻的锤点敲打下了几百遍,原先方块状的火铜锭,终于有了三分剑形,这便是锻胚。继而再回炉,又烧得通红后,继续捶打延长,由三分变作七分,这已是剑胚。 一把已有七分剑形的剑胚,接下来便可用铲刀、削刀、锉刀等等器具,完全将其修整出一把剑应有的形状。 可那些后续的工作,却是和少年无关的。他的工作只是负责锻打,以前是抡大锤,现在是抡小锤。一锤接着一锤,专心做好一件事情,便已足以。 昔日,少年的父亲曾多番叮嘱过,锻胚以及淬火的工序,最好是在晚上进行。因为在黑暗里,可以更好的观察到材料被高温焚烧后的变化,是深红还是透着紫青? 只有对温度掌控得当,才知道每一锤应该使出多少分力,才能锻打出理想的外形;而淬火又应该冷却多久,才不会使得剑身崩裂。 所以,自从被安排到铸造台锻打剑胚之后,少年总是在白天睡得很多,把全副心神精力,都留到了晚上。 若是在先前,金诚往往会在下午,太阳仍旧高挂的时候,便把少年自竹席上踹醒。可现如今,他却任由少年睡到太阳下山才起床,并且让谁也不许去打扰他。 当然,即使没有金诚的私底下嘱咐,也没有谁会忍心去打扰到,那个侧卧在角落里呼呼大睡的少年。 这段时间里,少年付出了多少辛劳,大家是看在眼里的。也由衷庆幸能有这么个帮手,替众人分担下不少的重压。 压缩工期后的第十三个深夜来临,至此,所有的剑胚,也都已经锻造完毕了。 甚至,已经有一部分成品的火铜剑,顺利出炉,被精心研磨开刃后,送往到了上山的炼宝台。 本该是抡锤子抡得都快要吐的李卫真,望着手上已经坚韧似钢的老茧,心里头却空荡荡的,难受得很。 好像放下了锤子之后,连同某种被称之为人生意义的存在,也一并放下了。 这十几天,可以说是这位少年在太一门里,过得最没心没肺,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了。每天什么都不用想,拿起锤子抡下去便是。 李卫真不禁嘿嘿地笑了几声,喃喃道:“如果以后都能这样过活,其实也挺不错的!” “嘿,大锤,在傻笑什么呢?” 突然,一个强劲有力的臂弯,消无声息地勾搭在了李卫真的肩膀上,并且快速地晃动了几下,把少年的身子带得东歪西倒的。 看着李卫真懵然无语的表情,始作俑者金诚,几乎捧腹笑出了眼泪。很难想象,像他那样的中年大汉,又是执掌器庐的长老,还能有这样童心地举动。 “一看你这么有空,我就总想着找点事情给你做一下才行啊!”金诚用两根手指来回摩挲着他那扎手的须根,又再次露出了那耐人寻味的笑容。 “老金,你有话就说,别给我来这套!”李卫真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真正熟络之后,李卫真方才知道,其实金诚当真是没有什么架子的人。私底下,或是在器庐没有外人的时候,大伙都喜欢称呼其为“老金”,而非带着阶级色彩的“金长老”。 当然,这也是金诚默许下的结果,而他本人也很喜欢给人起外号,像是李卫真因为抡得一手好锤子,所以就被他起了个“大锤”的外号。 这个朗朗上口的外号,自然也就在器庐里,很快给流传开来了。 金诚眉头一扬道:“研磨这道工序,应该也难不倒你吧?” 李卫真点了点头,应道:“知道啦!” 看着少年转身走向远处的身影,金诚还不忘把手放到嘴边,故作关心地大声嘱咐道:“记得戴手套啊!” 一把好剑经过淬火成型后,便要经过静心的打磨,方才能够锋芒毕露。 所谓“十年磨一剑”,研磨这道工序,其实一点都不比锻打,来得轻松。这是最考验匠人耐心与专注的一门手艺活,从粗磨、细磨、精磨,甚至是抛光,可以细化出十几项磨人的活。 而像是火铜剑这般,从原材料到锻打成型后,它自身天然所散发出的热力,非但不会削减,反而更加增进了。 所以,在研磨火铜剑的时候,还得戴上特制的手套,才不会被剑身附带的炙热所伤。不难想象,这样的一把奇剑,当它被祭练成一把飞剑之后,能够带来多么惊人的杀伤力。 没来由的,李卫真的脑子里第一下联想到的,便是几个月前,在锁云关里,胸膛被烧穿了一个大窟窿的赵骏。 研磨,是细心的活,好在李卫真总是可以在专注某一件事情的时候,很容易静下心来。在日后,他明白到,这和他拥有强大神识,而存在着莫大的关系。 不过比起少年在锻打方面的高效表现,他在研磨方面的效率,其实并没有超出旁人太多。不过他倒没有认为这是一种落差,专心去做一件事,是不该浮想太多的。 十八日傍晚,当真如金诚先前所料,一百二十把火铜剑,已经全部锻造完毕了。 当然,在其他人看来,他们是提前完成了这项艰难的任务,每个人的表情上,都洋溢着激动的神情。 仿佛,他们是刚刚打赢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浓烈的气氛,很容易感染人。 李卫真更是不禁热泪盈眶,但他抑制住了泪水。因为,他自觉自己来到太一门后,已经哭过太多回了。现在的他很开心,他只想笑,开怀地大笑! 然而,在金诚看到李卫真那副欲哭含笑的古怪表情,便把五指攥成拳头钻,在少年的脑门顶上,狠狠的钻了一记,大笑道:“大锤,你个傻小子,想哭就哭嘛!这个时候,哭也是开心的,谁会笑你啊?” “疼……疼疼疼。”李卫真连忙用双手捂住头顶,眼泪亦随之夺眶而出,可事后却又忍不住破涕为笑,笑容无比灿烂! 金诚得意地点了点头,继而高举五指,向着众人大声喊道:“今晚我们……不醉无归!” 六十六章 但愿风景常在 入夜后,在杯渡山河畔,架起了好几处篝火。 在锻造工坊里,埋头苦干了十八个日夜的器庐弟子们,围在篝火旁,手里拿香喷喷的烤肉,嘴里喝着香醇的美酒,把狂欢尽情地留在了这一夜。 可偏偏是第一个喊着要“不醉无归”的金诚,却是第一个离场的人。 当然,以金诚的修为,自然不会是不胜酒力。他只是要回到山上的炼宝台,继续主持大局。这些天来,最辛苦的人,其实还是他这个当老大的。 不仅要两边跑,还得要两边带头干活。所以说,金诚这个器庐长老,实在是当得很没有架子。 一众器庐弟子们也都说,在器庐任职月俸虽然高,可攒下的都是辛苦钱。忙的时候没日没夜,闲下来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潇洒,活得就跟头老牛似的。 都说酒后吐真言,一群豪爽汉子们在喝得伶仃大醉后,能够数落出这器庐一大堆的毛病。可偏偏又是嬉笑中道出的话语,当中没有一句带着谩骂的语气。 这便是真性情,亦是李卫真在多年以后,仍是觉得这杯渡山中的风月,才是人间至美! 又是一日太阳初升,温暖且柔和的光线透过纱窗,钻进了屋内。 宿醉乍醒后的李卫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蹑手蹑脚地迈出了休息室的门槛。 之所以要这么地鬼鬼祟祟,无它,只因这器庐休息室中,无论是地板还是桌椅,都瘫卧着一群的醉猫。甚至在那外头的走廊里,都睡倒了七八个鼾声震天,仍旧酒醉不知时日的汉子。 少年轻轻拍打着沉甸甸的脑袋,晃晃悠悠地来到水缸旁,舀了瓢水,先是漱了漱口,带走些许仍旧残留的酒气后,方才用剩余的水洗了把脸,彻底清醒过来。 恢复了神志过后,少年没有继续逗留,而是在活动了一下手脚过后,便全力施展身法,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离开了十几天的时间,也该是时候回去了。 集心苑舍“三零五”号的门扉,在“咿呀”的一声过后,被轻轻地推开。 门内门外,两个少年的目光相互交错,最后对视在了一块。 一人带着惊讶,而另一人则是满载着喜悦。 发自内心欢喜的,自然是那离去多日的李卫真。算算时间,新人弟子的三个月考核期,早在前几日,便已经过去了。而他如今仍旧能够看到聂耿的身姿,便足以说明,对方也已经是外门弟子中的一员了。 然而,还没等李卫真来得及打声招呼。自惊讶过后收敛神色的聂耿,却是挥舞着重拳,突如其来地砸向归家少年的面门。 甚至是来不及错愕,李卫真下意识地张开五指,稳稳地接住了那来势汹汹的重拳,任由后续的拳风扑面而至,吹动了思绪,方才大惑不解道:“你干嘛?” 聂耿先是努力地抽动了一下被握住的拳头,发现竟然纹丝不动后,方才没好气地说道:“看一下你有没有偷懒,没练功。” “偷懒?我这些天忙得要死好吧!”李卫真哭笑不得道。 可是话音一转,李卫真又摇头叹息道:“可正正就是因为太忙了,还真的没有时间练功。要不,咱俩再练练?” 聂耿的眉头不禁一皱,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没有时间练功?可你的力量,明明增强了那么多?” 李卫真摆了摆手,表现出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笑说道:“你要是像我那样,一天抡个上万锤,你的力气也差不到哪儿!” 忽然,李卫真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脸的莫名兴奋道:“你现在,也是外门弟子了吧?” 聂耿点了点头,扯起嘴角道:“那当然,在药庐任职。” 得知聂耿竟是前往到了药庐,李卫真眼中洋溢出的光彩便更甚了,好像是在为自己庆祝那般,激动得嘴唇颤抖道:“那太好了!那岂不是能够和闻师兄一起共事?” 聂耿倒是表现得很平静,微微点头,眉目轻舞道:“可以这么说,但他是炼丹师,而我目前只是负责打理一下药圃,其实碰面的机会也不多。” 李卫真翻了下白眼,打趣道:“照顾一下花草什么的,怎么说,也是比我们器庐弟子轻松吧!” 聂耿是很少面带笑容的,可听闻了方才的话语后,他却露出了一抹自嘲般的笑容:“我知道你们器庐弟子要去灵兽场担尿,可我们药庐弟子何尝不是要挑粪呢?有差别吗?还有……” 欲言又止的聂耿,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而是向李卫真投去了个询问的眼神:“你今天轮休?” 李卫真给了个肯定的回答:“这五天我都休息!” 聂耿继而似笑非笑道:“那行,今天有没有兴趣跟我出去逛逛?” 李卫真连连点头道:“可以啊!” 之后,聂耿没有说话,而是转身进到了屋里,直接就回了房间。当他重新出现在李卫真视线当中时,竟已换了一身打扮。 只见如今的聂耿,身着一身清凉的短打服饰,头戴草帽,活似一个即将要赶农活的农夫打扮。 “你……” “别说话,跟上便是。” 正想要开口询问的李卫真,被似乎早有准备的聂耿应声打断。只得紧跟其后头,离开了苑舍。 一路上,李卫真发现并非是只有聂耿一人,打扮成这样,一眼往去,便已有两三人是如此穿着。 走了好长一段路,即使后来全力施展身法,也在路上花费了小半个时辰的路程。 李卫真终于紧跟着聂耿,来到了位于月轮山南边的一处山岭,从高处往下望去,竟是层层叠叠的梯田,长满了颗粒饱满的稻米。 就连山麓下的一小块平原,也是划分出了几块稻田,同样满载着收获的气息。 “难道这些稻田是……”李卫真瞠目结舌道。 不知何时,聂耿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把镰刀,只见他撇了撇嘴,耸肩答道:“对啊!这都是我们药庐弟子负责的嘛!不然你以为,我们在食堂里吃的是什么?仙气吗?” 若不是亲眼所见,如何能够相信?望着脚下那片颇为壮观的田野风光,李卫真的心神久久激荡得不能言语。 “修仙?种田?” 第六十七章 谁知盘中餐 风一吹,漫山遍野的谷穗便婀娜着丰满成熟的身姿,像是待嫁的姑娘等待着自己的如意情郎。又好比是绿意的海洋中,粼粼着的金色波光。 是啊!又到了丰收的季节,往年也好像是在这个时候。稻米熟了,当然要及时收割归仓,不然再过几天,谷穗很可能会掉落或是坏掉。 这在俗世乡村中,是再寻常不过事情。可……这里是仙门啊! 人便是那样,即使明知眼前看到的就是事实全部,但只要心里头不愿相信,那便还是有疑问。 李卫真犹豫了一会,压低嗓音向聂耿问道:“你当真没有诓我?平日里,我们在食堂吃到的白米饭,是在这里种出来的?” 聂耿把视线望向远处,懒洋洋道:“本少爷骗你作甚?吃饱了撑着吗?” 李卫真挠了挠头,仍是大惑不解道:“可是粮食这些,就不能在山下买回来吗?咱堂堂仙门,凡间的金银财宝,应该是取之不尽的吧!” “噗嗤”一声,聂耿实在忍不住笑了出声,望向李卫真的眼神,已添了三分嫌弃,七分鄙夷。嗤笑道:“你去器庐之前,吕先生给你的那叠通识书,你是不是一本都没看?” 李卫真点了点头,一脸无奈的说道:“哪有时间啊!” 聂耿眉毛一挑,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明白表情,沉声道:“有空就看一下吧!还是有点用处的,省得你这么无知。” 李卫真没有在意后半句话的讽刺,笑问道:“那书上是怎么说?” 聂耿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蹲下身,用眼神示意李卫真也蹲下。 继而,一手拾起身旁的枯枝,在地上比划道:“像我们这些初踏修行之路的人,倘若吃世俗里栽种的粮油瓜果,对身体只会是一种负担。而我们眼前的这些稻米,是受到灵土孕育,灵泉灌溉的,唯有食用这种食材,才能给我们的身体带来积极的影响。” 李卫真忍不住抬手指着那些稻田,诧异道:“也就是说,吃了这里种的那些稻米,人可以长得高些,更长肉些?” 聂耿虚扶着额头,无奈地摇了摇头,喟然长叹道:“你长胖,是因为你吃得跟猪一样多!这些蕴含灵气的食材,在持续食用后,可以逐渐地改善我们的气感,使得身体对于吸收灵气更具亲和力。” 聂耿扔掉了手上的枯枝,比了两个手势道:“简单来说,就是:七分靠练,三分靠吃。” 李卫真彻底乐呵了,傻笑道:“这吃饭也能算修行?” 聂耿扯起嘴角,眼皮子半张,深藏着目光道:“那当然,倘若你以后能吃得那龙心凤肝,说不定头上还能长角呢!” 闻言,李卫真下意识地抬手捂住额头,眼神骇然道:“那我可不就成了妖怪了嘛?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妖怪了!” “你瞧见过妖怪吗?”聂耿正想要把这句话说出口,可是话到嘴边,却连忙止住了嗓音。 这句话太不合时宜了,聂耿分明想起了,李卫真曾提及过,自身的遭遇。 这位仍旧带着些傻气的山野少年,正正是因为妖魔屠村,才会离开村子,机缘之下,一同与这聂家少爷拜入太一门的。 聂耿调整了一下思绪,把话题重新带了回来,“当然了,整个宗门上下,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完全靠自给自足,有点不切实际。毕竟,这月轮山的平原太少,而且又不是每一块地,都是适合种植的灵土。” “得要对外购买?”听了这么多,李卫真的脑子也终于聪明一回了。 聂耿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拾起那根枯枝,又在地上比划了起来:“比方说,天南境是很少种植小麦的。所以,我们便需要向北方的宗门购买。“ 在聂耿图文并茂的解释当中,李卫真很快便又领悟到了一个仙门奥秘。 原来一个宗门的发展,是离不开方方面面的基础支持的。 能够把宗门发展到一个什么的规模,除了至关重要的人才以外,拥有多少修炼资源才是根本。上到法宝、丹药,下到粮油米面,都是不可或缺的因素。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得干活去了!你自己慢慢看书吧!” 眼看这日负责收割的人数已经到齐,聂耿一甩手,把手中的枯枝给扔得远远的。双掌猛地一拍膝盖,身姿高高挺拔而起! 闻言,李卫真亦是连忙起身,一边整理着衣袖,一边说道:“你一个大少爷,能干过这种活吗?割稻谷这个,我在行啊!反正我今天也是休息,不碍事!有没有备用的镰刀?借我一把!” 聂耿望着李卫真向着自己摊开的五指,先是愣了下神,随后摇头道:“我相信你这是好意,但这样是坏了规矩。规矩这种东西,能够遵守,就尽量遵守。不然,它是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的。“ 话语都已经说得这般明了了,李卫真自然就不好意思开口说第二遍。 事后,李卫真心想:原来,那聂耿把自己带来这里,竟然只是想证明,他也活得并不轻松? 想到这里,李卫真不仅哑然失笑。然而,这种枯燥无味地旁观,很快就将满面笑容,驱赶得一干二净。 李卫真甚至忍不住在树荫底下打起盹来,在猛然乍醒后,发现聂耿他们才割了总量的三分之一。觉得,再等下去也是毫无意义,便干脆起了打道回府的念头。 可当他才没走几步之后,却猛然想起,有个地方或许也可以见识一下。 便连忙取出地图,认准方位之后,脚下如同生出了疾风,全力赶往最近的灵兽场。 灵兽场与药圃一样,都不止一处。而且还不能建在高处,免得一阵风,吹出些异味来。 虽然往日因为工作需要,李卫真前往灵兽场的次数并不少。可都是匆匆来,匆匆去。没有机会细细参观,总觉得有些疑惑。 此刻,李卫真心中打定算盘,待会厚着脸皮,也要参观一回。 可当李卫真终于赶到附近的灵兽场时,方才走过了大门,便听到了远处传来阵阵动物的嘶吼声,听着好像是野猪的声音。 第六十八章 妖化 循着人兽混杂地嘶喊声,李卫真很快便找寻到动乱的根源。 不出所料,这是一栏猪圈,围栏依旧无损,可闸门却好似受到了猛烈地破坏那般,完全敞开了。 近百头暴躁的长毛野猪,四处乱蹿,虽然已被削去了獠牙,但那异常高大的身影,仍是极具威胁力。 李卫真毫不怀疑,要是自己被一头暴躁的野猪迎面冲撞,他会被狠狠地被撞飞,之后的事,便猜想不到了。 一眼望去,可以看到约有三十名灵兽场弟子,手持各式武器,与数量多出几倍的野猪,在游走作战。 但似乎下手总有顾忌,不肯直击要害,而是避重就轻。看来这些人,还抱有把野猪赶回猪圈的想法。 李卫真正犹豫着要不要出手帮忙,却又回想起聂耿所说的“做人应该守规矩”。 “自己什么都不知情,倘若贸然出手,算不算坏了规矩,甚至是帮倒忙呢?”自言自语地喃喃了几句之后,李卫真想要出手帮忙的决心,已经散去了七八分。 突然,一道隐约之间,尤为耳熟地尖叫声,自混乱的局面中偷溜出来。 李卫真当即沉下心神,循声注视。很快,一个把秀发分成两股,分别盘扎在两侧的娇小姑娘,便闯入了少年的视线。 “夏婵?”李卫真原本平静的表情,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好像是在为那狼狈奔逃的小姑娘,而在由衷担心那般。 来不及再原地迟疑,李卫真连忙自储物袋中取出一把长剑,甩鞘出剑,动作一气呵成。 乍眼一看,那主体为青黑色的剑身上,竟还幽幽地呈现出了,有着蓝色微光的纹路。倘若在黑暗中,定会更为的显眼。足以见得,这绝非是一把凡铁打造的长剑。 此剑名为“斩罡”,虽然不是飞剑,但只要经过一番祭练,便能够脱胎换骨,一飞冲天。 这把剑,是昨晚金诚为了犒赏李卫真的出色表现,半卖半送给少年的。卖的那一半,会每个月从月俸里扣。 李卫真便随口问了一句,要扣几个月?金诚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恍若疾风暴雨间,李卫真已经和那惊慌失措的夏婵,擦肩而过了。要救人,就得把危险给扼杀。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少年的头脑是无比冷静清晰的。 慌乱中,感觉到有人从自己身边闪过的夏婵,连忙回头望去。那个背影与那方才一闪而过的侧脸,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当即停下了脚步,又惊又喜地大喊道:“李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然而,李卫真却恍若未闻,因为在他的眼前,正有一头身形庞大的野猪快速冲撞而来。他必须全神贯注,方才能够把握住胜利的契机。 “就是现在,跳!”来自意识空间的提醒,无比的及时。 李卫真的双膝微屈,瞬间弹射而起,垂直跃向空中一丈有余。对于野猪以及少年而言,他们相互之间都是猎物。 看到自己的猎物作出奇怪的举动,原本全力迈开四肢奔跑的暴躁野猪,竟好似表现出一丝好奇,稍稍减速,扬起了脑袋。 “真是天助我也!”见此一幕,高高跃起的李卫真心神一沉,带动着身躯快速下落。 那头野猪也终于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识图连忙止住前冲的脚步。然而,它的脑袋却正好出现在了李卫真的胯下。 包裹着淡金色剑气的“斩罡”,自上而下地直插入到了硕大的猪头上,坚硬的头骨如同纸糊的那样,被轻易破开。更别说里头的红白之物了,恐怕此刻已被搅成了一团——鸳鸯豆腐花。 饶是这般,最后一屁股坐到猪脸上的李卫真,还是被那一头栽倒的巨大身躯,给硬是带了一小段路,方才稳住了身形。少年便不由地感到庆幸,倘若这不是已经被削去了獠牙的豢养猪,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李卫真连忙从猪脸上下来,随后纵身一跃,来到猪脖颈上,伸手拔出了仅余剑柄裸露在外的“斩罡”。还别说,这把剑不仅中看,还中用。即使散去了剑气,当它从脑门里被拔出来后,竟然连一滴血水都曾不沾染。 望着手中的宝剑,李卫真会心一笑道:“看来那老金,并没有坑我!” 而那如花蕾般含苞待放的娇小身姿,如今已顾不得自己的灰头土脸,一路小跑而至,满是好奇地问道:“李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同样的一句话,被反复说了两遍,可李卫真却好似头一遭听得那样,思索了一会,方才如实相告:“就是心血来潮,想来这边逛一下!” “想不到,你竟然是在这个场子任职,真是误打误撞啊!”李卫真摸了把鼻子,哈哈大笑道。 相比起少年的爽朗,夏蝉的眉目就有些黯然了,她压低嗓音,小声呢喃道:“我还以为,李大哥是特意来看我的呢!” “哈?你说什么?”看到夏蝉的双唇在张合,可却听不到声音的李卫真不禁笑问道。 夏蝉连连摆手,脸颊泛红道:“没有,我只是想说,多亏了李大哥的及时出手,我才能够辛免于难!” 李卫真亦摆了摆手,正想说这只是小事一桩,权当是给上次误闯澡堂而赔罪了。 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身后便传了来了阵阵撕心裂肺地哭喊声。 李卫真连忙回头,很快,他的面容也呆滞了。在战局最为混乱的猪圈附近,不止何时来了一只身形更为庞大,且脑门上长了一抹深红色鬃毛的野猪王。 最为与众不同的是,这个野猪王还浑身覆盖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暗红色灵力。 “哦,是妖气,这只猪已经被妖化了!从这股气息来看,应该有等同于人类修士,炼气初期的修为。”意识空间里,白衣男子适时地解开了少年心中的疑团。 自野猪王出现后,已经有好几名灵兽场的弟子被其所伤,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不过有意思的是,那只野猪王似乎颇有灵智,它竟暂时无视了那些倒地不起的人,把目光放在了身旁,仍旧有一战之力的威胁上。 霎时间,斩罡被注入灵力,李卫真咬牙切齿道:“竟然是妖吗?” 眼见少年竟有此举动,意识空间里的白衣男子,连忙着急呼喊道:“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这可不是你能应付得来的家伙,还是赶紧趁现在开溜吧!” “哎,你不要命了吗?” “求你了,不要再往前走了好吗?” 不管那脑子里,传来多少句哀嚎劝阻。少年的身姿已经在一个极速地助跑之后,高高跃起,向着那野猪王的眼珠子,奋力刺出一剑。 “是妖,就得死!” 第六十九章 斩妖 突然出现在混乱局势中的少年,不仅让众人为之惊讶,就连那野猪王亦稍稍愣了下神。 然而,面对近在眼前的杀机,这只凶悍的妖兽,很快便恢复了神志。只见它不闪不避,反倒主动往那剑锋上撞去。 李卫真心中惊奇,一种不详的预感,莫名而至。然而剑招已出,除了一往无前,也再无它法! 就在李卫真手中剑刃,即将刺入妖兽要害之时,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夹杂着腥臭的气息,扑面而至。 李卫真顿觉头晕目眩,不由地身形一滞。与此同时,那野猪王的脸上,竟覆盖了一层护身灵光。毫无顾忌的与少年手中的斩罡,碰撞到了一块。 霎时间,剑气层层溃散,而那野猪王却是毫发未损。而失去了剑气的斩罡,非但已无力杀敌,还得承受下如同巨浪拍岸般的冲击力。 强大的力道,自剑身传递到手臂,还未停息,又将李卫真整个人都推着往后倒退。 原本已是身形离地的李卫真,此时就如同是脱线的风筝那般,身躯完全不受控制的在空中飞出两、三丈,倏然落地后,还十分狼狈的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方才稳住了身形。 “我就说了你不是这妖兽的对手吧!你还偏要自讨苦吃!”一声喟然长叹,分不清是无奈还是嘲讽。 然而,愤恨难平的少年却并未气馁。只见他先是收起斩罡,随后身形一纵,闯入人堆。 “不好意思,借你长弓一用!” 初战惨败后的李卫真,连忙改变了作战思路。他从一位受伤的灵兽场弟子手中,夺过了一把长弓,又取来箭筒背在身后。 随后,李卫真便绕过了野猪王的视线,向着远处飞奔,给众人留下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背影。 少年的举动,连他的同类们都看不懂,就更别说身为兽类的野猪王了。权当这个人类崽子,是害怕了自己的强大力量,落荒而逃罢了。 然而,正当那野猪王准备再次闯入人堆,造成杀伤的时候。一道破空之声却骤然而至,冷不丁地扎进了这妖兽胯下,其中一颗正在晃动着的巨大铃铛之中。 受到意想不到的重创后,野猪王的双眼瞬间通红了,脖子一拧,配合其脚步,强行把身躯拐了个弯。与此同时,又有一根箭矢,破空而至。 只可惜,这第二根箭矢,并未能再立奇功。在野猪王迎头一顶之后,便远远地弹开了。 在看到果然是先前那个人类崽子下的黑手后,野猪王浑身鬃毛竖立,似有无尽怒火腾升。其实不难理解,任何雄性动物在那个部位受创后,都会怒不可遏。 强忍着胯下的疼痛,野猪王嘴里不停地发出“哼哼”的低沉怒吼。随后,脑袋一沉,四蹄蓄力,全力奔向李卫真所处的方向。 吃一堑,长一智。知道正面交锋毫无胜算后的李卫真,没有站在原地继续傻傻地拉弓引箭。而是连忙转身,撒腿就跑。 倘若是先前,那野猪王必定没有心思死盯着一个人类崽子不放。但在受到奇耻大辱之后,它心中便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将这可恶的人类给撕碎。 这场唯有以任何一方死亡,方才能够停下来的追逐,一经开展,便是无比的惊险。 野猪王凭借着它那四只粗壮有力的蹄子相互发力,很快就缩短了和李卫真的距离。 李卫真亦深知这畜生全力冲刺的速度,必然远胜于自己。所以他总是有意识的往附近的建筑物,或是能够掩去身形的障碍物那儿跑。 只要能够时不时的消失在那野猪王的视线中,李卫真就能给自己保留下回旋的余地。 在被野猪王毁坏掉十数堵石墙,七八个干草堆后,李卫真的眼前终于再无掩体可用。 然而,远远望去,前方却是一个森林的入口。当即,没有迟疑,牙关紧咬的李卫真,跑出了自认为生平最快的速度。 在并不算短的路程里,有好几次,李卫真都能从地面上传来的震动,估算得出那野猪王与他是有多接近。可是震动的节奏,却时不时的会出现些许紊乱,使得少年又能重新拉开一些距离。 之所以会有这种情况出现,归根结底,还是那妖兽受伤的部位太过敏感了。在高速奔跑下带来的剧烈晃动,使得疼痛根本无法间断,自然就会影响到四肢的动作了。 一路上,有惊无险,李卫真终于成功躲到了森林里,在几个纵身跳跃后,消失在了野猪王的视线当中。 曾经跟随过村中猎户上山打猎的李卫真,尤为记得野猪的视力是极差的,但耳力以及鼻子确是极为灵敏。虽说他眼下的这只猪,已经踏入了妖兽的行列,但想必仍旧不会太过脱离本性。 诚然,李卫真也承认了自个先前是一时冲动。只因野猪的报复心是极强的,倘若迎头痛击,而又不能一击毙命的话,那么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它都会向着猎人突奔。 要狩猎一头野猪,最重要的还是得设法隐去自己的气息。最好是居高临下,做到无声、无形、无息,方才最为有利。 果然,在无法捕捉得到李卫真的身影之后,野猪王开始拼命地抽动鼻子,试图找寻到少年的藏身之所。 “即使修为比人高,但畜生就是畜生。看我怎么把你这畜生给阉喽!” 站在树干上的李卫真,此时正弯弓搭箭,瞄准了那野猪王胯下的另一个铃铛。 “嗖”的一箭射出,甚至还带走了几片绿叶。野猪王的耳根子一动,连忙踏动蹄子,做出反应。 结果,少年那信心满满的一箭,只射中了野猪王的大腿根。这可算不得是什么要害,实在是让人大失所望。 凭借着箭矢射来的方位,野猪王很快便察觉到了李卫真所在的位置。立马调整身形,蹬起蹄子,便轰然撞向那前方的树干。 那一人难以合抱的粗壮树干,却经不起野猪王的奋力一拱,连同深埋在地底的树根,都被巨力给翻了出来。 可在此之前,李卫真却早已躲到了其它大树的枝干上了。他心中早有算盘,不管得手与否,都要射一箭换一个地方。 再次藏身到野猪王的身后高处,包裹着淡淡灵力的箭头,依旧如同上次那样,瞄准了胯下的要害。 仿佛对于那两个硕大的铃铛,少年有着特别的执着。 不过这一次,瞬间离弦的,却是两支箭。带着微小的差距,其中一支被堪堪躲开,而另一支,直中要害。 一时间,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惊动了森林内的无数飞鸟。 强如妖兽之躯的野猪王,在脆弱的要害接连受创之后,竟也痛苦得四肢颤抖,几乎要跪服在地的模样。 可到底是报复心极强的野猪成妖,强忍下剧痛后,便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开始疯狂乱蹿,把四周的树木都给撞倒在地。顿时尘土飞扬,一片狼藉。 李卫真只得暂时忙于在树与树之间纵身跳跃,等待着下一次出手的时机。 终于,在过了一刻钟之后,那野猪王似乎已经折腾得有些疲软了,得停下来稍作喘息。 李卫真哪能错过此机会,连忙扯动箭支,这一次,他的目标是猎物的肚子。 然而,比起破空呼啸的箭矢,一道突如其来的赤红剑光,却抢先一步穿透了妖兽的腹部。在空中拐了个急弯后,又一头扎进了脖颈,仍是洞穿而过。 原本气势汹汹的野猪王,瞬间被带走了生机。在无意识的往前走了几步之后,轰然倒地,一命呜呼矣。 这座森林,终究是成了这只妖兽的伏尸之处。虽说它并非是死在少年的箭下。 第七十章 焚风 “真是可惜啊!若是坚持下去,这只猪妖,说不定真的会死在你的手里呢!” 李卫真的脑海中幽幽传来一声叹息,而他本人亦是深感遗憾以及些许的愤慨。毕竟,抢杀他人猎物这种事情,是很不礼貌的。 “竟然是你?” 一时间,异口同声的话语,自飞剑的主人以及李卫真的口中跳脱而出。 原来,以飞剑强势斩杀猪妖的,正正就是早已在李卫真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的隋文烟。 隋文烟环顾四周,当她瞄到那猪妖身上,有源自于少年所造成的伤势之时,不禁秀眉轻挑,嘴角扯出笑意道:“自上次月考一别之后,看来你的本事,又有了见长啊!看来就算没有我的出现,这只蠢猪,早晚也是你的囊中之物了吧?” 李卫真把长弓背到身后,几个纵身跳跃之后,来到隋文烟的跟前,抬手抱拳道:“不管是谁杀的,只要能够把害人的妖兽给除去,就是好事一件。在此,李卫真还得多谢隋师姐的出手相助,省去了在下的一番气力呢!” 隋文烟微笑着点了点头,“算你小子会说话,放心,回头我也会把你的功劳,一并呈上的!” 只因那只野猪王的体积实在是太大了,体重少说在五千斤以上,仅凭两人之力,实在不便搬动。便只好任由它伏尸原地,等由灵兽场内精通庖解的弟子,将其骨肉分离,分批运走,方才是良策。 在随后的谈话中,李卫真得知,原来隋文烟是收到了求援的信号,方才出现在此处的。 两人共乘同一柄飞剑,很快便回到了原先战局最为混乱的猪圈附近。此时,已经多了许多名来自其它灵兽场前来增援的弟子,多亏了他们,局势才得以被彻底稳定了下来。 一部分野猪已被赶去了别的场地,妥善的隔离开来。而一部分受伤倒地的野猪,则正在接受治疗。 眼看有些弟子正把手掌放在猪脑袋上,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李卫真不禁大为好奇,便对隋文烟询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隋文烟淡淡地回应道:“他们是修习过灵犀咒的驯兽师,可以通过神念与兽类交流,现在是在安抚这些牲畜呢!” “哦,原来如此!”嘴上是说着知晓了,但李卫真的心里头却是更加的讶异了。 还未等李卫真的思绪恢复过来,一声如同黄莺轻啼般的悦耳声音,却是自身后传来了。 “李大哥,看到你安然无恙,就真是太好了!” 李卫真连忙转过身去,发现是夏婵正在向自己招手。 “还好,也就出了身冷汗!”李卫真淡然笑道。 继而,李卫真连忙趁机道出心中疑问:“对了,先前还未来得及问,这里为何会乱成这么一锅粥呢?” 夏婵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方才开口说道:“我听师兄们说,可能是和前几天,突然吹来的一阵焚风有关。那是一种富含灵气的热风,一吹就是几个时辰。可能正正是因为这样,让这些喜欢阴凉的野猪,变得无比的暴躁,几天都吃不下东西。” 隋文烟脸色一沉,随后竟露出了惋惜的表情,“这焚风,倘若是吹向三阳峰,那该多好!” 焚风,实乃天地间火属性灵气偶然汇聚下,形成的一股气流。倘若是吹往修炼火法的三阳峰,非但不会造成危害,还能够被妥善利用,帮助到功法的修炼。 眼看夏婵好像停下了诉说,隋文烟意识到是自己把话题给打断了,连忙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夏婵便重新把话题拾起,“就在不久之前,我们单独圈养的一头种猪,不仅逃了出来,还撞开了此处猪圈的闸门,造成了方才的局面。在造成破坏之后,它曾消失过一段时间,后来再次出现的时候,竟长膘了许多,还伤了好几位师兄。要不是李大哥及时把它引开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呢!” “既然是种猪,应该养了好些年了吧?”隋文烟突然提问道。 “嗯,听说有七八年了。”夏婵颔首答道。 “看来是那一阵焚风,激发了那只猪的灵智,使得它懂得去冲破某种关窍,凭借着多年来积累在血脉中的灵气,从而成功妖化。”藉由远超二人的学识,隋文烟当仁不让的,解释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闻言,李卫真不禁神色凝重起来,沉声道:“如果再吹来几股这样的风,那这里岂不是满地的妖兽?” 听得此等天真的话语,隋文烟忍不住嗤笑道:“此等天地异象,哪有这么轻易形成?而且,正常来说,这里总会有一两名内门弟子当值的吧?怎么,我来的时候,就只看到了一群外门弟子在挣扎求存?” 话语的末端,隋文烟已经把头转向了夏婵,她不是在询问,而是在质疑。 夏婵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下,在胸口的明显起伏过后,终究还是如实告知,“先前是有两名内门弟子在此当值的,可是两个时辰之前,其中一人兴冲冲地回来告知,三十里外飞来了一群“三尾黑鹭”。随后,两人便打算一同前去捕捉了。可谁想到,正巧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三尾黑鹭,属于灵兽的一种,主要是作观赏的作用,不仅外表俊丽,声音亦是十分动听,能够给人带来心境的平和。无论是在仙会,还是在黑市,都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说白了,那两人还是因为大意和贪功,没有事先往上头汇报,私自行动,结果搞出了大麻烦。隋文烟对此可谓是嗤之以鼻,想必那两人就算捕捉回了一群三尾黑鹭,亦难以抵其过错了。实在是可笑至极。 而原本打算来参观灵兽场的李卫真,见此地如今的狼藉局面,便已不好提出心中想法。 只是在临走之前,李卫真仍不忘对夏婵打趣道:“你这里可比我那器庐危险得多了,日后可得勤加修炼才是啊!就算打不过妖兽,总不能被一只自己喂养的猪,给追着跑吧?” 小姑娘羞红了脸,不知作如何回应。然而,当她鼓起勇气抬头之时。视线中,却只能看到少年那早已遁向了远处的背影,一眨眼,便是彻底地消失不见。 第七十一章 山中有岁月 离开了灵兽场之后,李卫真很快便又想到了下一个去处。 份属偶然之下,都能重遇旧日故人。足以证明,这日是个访友的好日子。那么有个地方,便是不得不去了。 来到药庐,李卫真竟油然生出了一种回家的感觉。细细想来,其实自从来到太一门后,这药庐才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 当然,并不是说有张床,有个能给人睡觉的地方,就可以被当做是家。归根结底,是因为这里有能被视为家人的存在,这里有温暖。 “闻师兄他正在炼丹房,静心炼制丹药,照目前来看,短时间内是不会踏出房门一步的,你还是请回吧!” “那请问,短时间内,指的是多久?” “短则三五天,长则个把月,不长不短,自己掂量!” “……” 兜里揣着这一个月来的见闻阅历,正想好好述说给闻人玉知晓的李卫真,却因为来得不是时候,只得十分无奈地打道回府,把故事留给日后。 在药庐败兴而归之后,李卫真甚至有想过,要去太一书院一趟。毕竟,老秀才对他,也算是不错了。但一想到自个,已是许久未曾翻过书页,便不免有些惭愧。 想着,勤有功,戏无益。比起四处瞎逛,还是得先回去,把书架上已经落了灰的书本给翻一翻,不要白白虚度了光阴,才是修行正路。 兜兜转转了小半天,最后还是得回到那个久违的小房间里,端起书本,在书案旁一坐便是一个下午,就连午饭也忘记了吃。 当李卫真专注于某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就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这是他的优点。当然,也有可能会是他的缺点。 倘若不是夜幕降临,房内的光线变得昏暗,迫不得已要起身点上灯火。或许,李卫真仍旧能够保持,下身完全僵坐不动的姿势,继续看上一整晚的书。 可一旦脱离了专注的状态之后,却是连一行半句的字,都看不下去了。这几个时辰,李卫真只是强行把书上的内容给记到了脑子里,还未来得及消化整理。先前入神忘我,倒是不觉得头昏脑涨,现在如梦初醒,顿觉已是撑得不行了。 方才点亮的灯盏,很快便又熄灭了。少年走出房门,来到前院,漫无目的地走动着。 突然,院门被轻轻推开,是早出晚归的聂耿。 李卫真百般无聊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许多欢喜,连忙对方才一只脚踏入院门内的聂耿,兴冲冲地喊道:“走,吃饭去吧!” 见面的机会少了,能同桌共餐的机会,自然就更少了。 久别重逢,在餐桌上,更容易寒暄几句,这也是人之常情的事情。 但聂耿却是眉目低垂,眼神有些飘忽犹豫,好几次话到嘴边,却又欲言又止。 见得那异样情绪,李卫真疑声试探道:“你已经吃过了?” 聂耿摇了摇头,仍是面露难色道:“那倒没有,只是今晚不大方便,改天吧!” 其实,李卫真并非是不通晓人意的人,他已经明白到,原因是出在自己的身上。但他咧嘴一笑,往前走出几步,故作轻松道:“可是约了人?那没事,我刚才也是顺口问一句而已,那我先过去啦!” 聂耿没有说话,只是以鼻声应和,微微点头后,侧过身子把路给让开。李卫真便保持着方才的笑容,与其擦肩而过之后,大步走出了院门。 之后,那抹笑容并未很快消失,只是渐渐变得有些不是滋味。 就目前来看,两人至少还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少不了会有交集。但以后也会各自搬离此处,加上各自的圈子不同,或许难免会渐渐疏远。 要维系一段感情,向来不易。 单纯的友谊之所以可贵,是因为它无需任何的利益去维持。但若然是一开始,便只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那又该做如何打算呢? 第二日清晨,两位少年一起用过早膳,算是完成了某件仪式之后,便又各自分道扬镳了。 虽然仍有四日的假期,但李卫真还是决定提前回到杯渡山。当然,绝非是想要回去继续抡锤子,他看中的,是杯渡山中的那一帘瀑布,旁边的那一块大石头。 这还是白衣男子给他提的醒,说那儿是块修行的宝地,尤其是在那块石头上打坐,必定能够使得修炼的速度有所提升。 在这个世界,想要追求感情也好,物质也罢,终究还是离不开实力二字。这也是少年,得必须清楚明白的一件事。 纵身一跃,来到巨石之上,李卫真盘腿坐下,开始肆意地吸收天地灵气。不经意间,奔流而下的河水似乎更为湍急了,而徐徐微风亦有了嘶吼之力。 仿佛这山中天地,为了迎合某人,而在卖力地表现自己。 这当中,李卫真本想重新拾起,被他落下了许久的《混元追风掌》。但念头一起,便被白衣男子给制止了。 白衣男子的原话是这样的:“只有功力上去了,招式才有意义;手软脚软的,耍得再好看,都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你现在要做的,是尽量的吸收灵气去扩充气海,打好根基,才是通往大道的根本。” 自打坐之时,眼睛一闭,到再次睁眼之时,仍是一样的天色。但李卫真却知道,时间已经过去许多了。 并不是因为李卫真现在觉得自个的肚子非常的饿,而是他曾注意到,不远处的树荫下,是有过一棵长有花骨朵的株植的。现在那花骨朵不仅已经完全盛开,而且还有了凋零的迹象。 “从花开到花谢,需要多长的时间呢?”李卫真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不敢往下继续去想。 李卫真当即运转全身气劲,疯狂的往山麓下的器庐跑去。他很快便发现,自己的速度好像比以往又快了些许。但即使再快十倍也好,有些事情,应该也已经来不及了。 “大锤你个臭小子真是出息了哈?我给你放了五天的假,你自己一声不吭,又给往上加了三天?” 果然,当李卫真全力赶回器庐之后,迎接他的,已是金诚气急败坏的一顿臭骂。 第七十二章 秋意渐凉 自从李卫真犯下了“自己给自己放假”的过错后,不仅挨了金诚一顿训,惩罚也自然少不了。 “将功抵过”是金诚给予李卫真的判决,意思便是要多卖力干活,才能抵其过错。 所以,自那次以后,李卫真将近有两个月的时间,是没有过一天假期的,身心几乎都给金诚给压榨出了汗水。 但这一日,整个器庐上下都停了工。 只因这日是气节中的秋分,在天南境,会在这日有着“祭月”的习俗。所以,这日又被称之为“祭月节”。 太一门所处的月轮山,以月为名,自然是免不了要举办这场盛会。 祭祀月神,祈求得到天道庇佑以及气运降临,自是主要。但与此同时,让参与此盛会的门人弟子,能够放下平日里工作与修炼的紧张、辛劳,清空愁绪,提升心境亦很重要。 在祭月节的当天,头等大事,便是沐浴更衣。所有人都会褪下日常服饰,穿上由仙织坊专门缝制的祭衣。 祭衣的样式男女有异,男子身上穿的为玄色的深衣,而女子则是偏向素白的襦裙。 走在四处已是张灯结彩的大道上,与聂耿结伴同行的李卫真,已经决定把游玩的第一站,放在了天剑广场。 从高处往下望去,天剑广场的格局便如同其名字那般,被打造得活似一把气贯长虹的神剑。“剑尖”遥遥所指的地方,便是太一门的山门牌坊。 这日的天剑广场,热闹非凡,人头攒动。在广场大道的两旁,每隔一段距离,便摆放了一个摊位。这些临时摊位的摊主,都是内门弟子,而货摊上摆放的物件,则全他们的私有物件。 因为内门弟子是有机会能够下山历练的,每个人的机缘不同,即使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可能收获也天差地别。更何况天下之大,总有一些足迹是自己未曾踏足过的。 所以,这些货摊上摆放的物件可真是五花八门,许多东西不仅对外门弟子很有用处,即使同为内门弟子,也能在其中找到让自己心动的玩意。 李卫真之所以要执意先来此处逛一逛,只是单纯的想来凑个热闹罢了。至于慧眼识宝,购置物件什么的,他却是有心却无力了。只因为到目前为止,他都还没到手过丁点月俸呢!说好的月俸,全都给用来填补“斩罡”这个无底洞了。 不过就算没有这个重要因素在内,单凭那两三个月积攒下的月俸,估计也是买不得这里绝大部分的物件。能够买得起的东西,其价值估计又远远比不上那斩罡。 如今如同世俗长街般的天剑广场,一路走来,李卫真都只能不断地咽着口水,一边啧啧称奇,一边大饱他的眼福。 倒是聂耿表现十分的平静,毕竟在这里,他也是“穷人”一个。既然也是买不起,那便干脆断了念想才好。唯一有些情绪上的变化,也只是懊恼自己,为什么要陪身边那家伙来这里? 突然,就在李卫真左顾右盼,四处流连张望之时,正前方的人群之中,却传来了一声笑骂:“哎,你小子好久不见啊!又说常常回来看我,这都快三个月了。说过的话,当放屁了吧!” 无比熟悉的声音,如雷贯耳,李卫真顿时身形一滞,连忙循着声音,定睛望去。面容身形,没有半分差错,是那人了! 确实是太久未曾碰面,尴尬和紧张亦是难免,李卫真不禁张口结舌道:“闻……闻师兄,确实,好久不见!” 闻人玉大步走向李卫真,伸出两根手指,便是狠狠的戳了一下少年的额头,又是一声笑骂:“亏得你还记得我这个师兄,这么些天没露脸,是忙着干活,还是忙着偷懒啊?” 李卫真连忙揉着额头解释道:“当然是忙着干活啦!金长老一直不放人,我哪里有空去找师兄你呢?” 闻人玉倒是故作惊讶道:“是吗?我听说有人是因为之前偷懒,才得要一直干活的啊!” “这个嘛!咳咳……” 丑事被揭,李卫真不由的面红耳热,低头捂着半边脸,干咳了好几声都仍旧化不去尴尬。眼角余光之中,却发觉身旁的聂耿好似在隐忍着笑意。顿时恍然大悟,难怪闻人玉会知晓此事,原来是身旁出现了奸细。 当即,李卫真往身后挪退半步,衣袖一挥,便是虚指着聂耿,轻声喝道:“好你个聂耿,我本以为,我们有着过命的交情,对你诉说心中苦闷,你亦会替我保密。谁想你竟然出卖我?” 李卫真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仅聂耿和闻人玉呆滞了,就连身旁经过的不少人,都不由地停下了脚步。可以把一场玩笑,演化为真正的尴尬,少年可当真是一个天才! “走了走了,不认识这个人!”闻人玉轻咳一声,连忙转身离去。 聂耿则是连忙低下头,跟上闻人玉的步伐。 “哎,我也只是开个玩笑嘛!你们怎么就走了?等等我!”眼见气氛不对,李卫真方才连忙追赶过去。 热闹的广场,终究不是适合叙旧谈天的地方。 最后由闻人玉拍板,将三人的下一个游玩去处,定在了观心湖的画舫之上。 这日的观心湖上,已多出了十艘装饰华丽精美、格局大方典雅的画舫。只可惜天色尚早,若是在晚上,便可以乘坐着画舫,往湖面上放置水灯了。那时候的景致,会有更具节日的风情。 也正因为仍是白日,所以才落得清幽。三人可以毫无顾忌的在画舫中,吃着果品,品着香茗,眺望着湖光山色。最重要的,还是可以畅所欲言。 李卫真捻起两粒杏仁扔在嘴里,嘴巴一边上下磨合,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这秋天都已经过去一半了,这天气怎么还是这么热啊?” 闻人玉微微笑道:“毕竟,我们这里是天南境的南边,自然就是秋意中带着漫漫炎夏了!” 李卫真把衣领扯开些许,摇头叹息道:“秋意?我可真是没感觉出来!” 闻人玉撑着下巴,望向远方的山林,淡然道:“霜降之后,就会凉快许多了吧!到了冬季,下起雪来,你又该喊冷了!” 李卫真刚想说,等到霜降都是深秋了,可一听到下雪,他却突然眼前一亮道:“这里还有雪下呢?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雪呢!” 闻人玉又被逗乐了,“亏得你还是仙家子弟呢!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丢人!这刮风、下雨、下雪、下冰雹,不就是一个法术的事情嘛?” 眼见李卫真吃瘪,一时间,只顾着往嘴里头塞东西吃。 聂耿方才打破自身沉默,但他可没有兴趣讨论天气好坏,而是向闻人玉问了一个严肃的问题:“闻师兄,现在外头,是不是还在打仗?” 第七十三章 山雨欲来 清幽的画舫上,气氛骤然间变得更为寂静。面如冠玉的青年修士呷了口清茶,把视线重新伸展向了远处,略显生硬地躲避开了来自两位少年不约而同的注视。 望着天边那一小朵被风吹散的白云,闻人玉稍稍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这不是你们这个阶段,应该去关心的事情。” 聂耿小心翼翼地问道:“只是了解一下,也不行?” 闻人玉缓缓地把脸庞给转了回来,但却是低敛着眉目,沉声道:“或许,无知并不是一种福气,但有的时候,它确实可以让人省去许多的烦恼。” 闻人玉的话其实并不玄乎,只是较为偏向隐喻罢了。他已经间接地回应了聂耿的问题,并且还给出了提醒。 聂耿犹豫了一下,继而深吸一口气,壮起胆子道:“不瞒闻师兄,其实我也有从其他人口中了解过一些,知道外面那场仗,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我只是想从您口中得知一句,这把火,会烧到天南境,烧到我们家门口吗?” 闻人玉摇了摇头,亦终于抬起目光,正视邻座的少年,无奈道:“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倘若天真的塌下来了,谁也扛不住,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一张圆桌,端坐一方,左右为邻,可偏偏李卫真却毫不客气的,坐在了闻人玉的对座。他见聂耿被说得沉默了,便接过了话茬,一脸认真地说道:“但不是可以未雨绸缪吗?我们器庐这几个月来,一直都有大量的出售制式飞剑,甚至连库存里的都卖出去了,咱们自己就不用囤积点,以防万一吗?” 闻人玉的脸色稍微露出了些许凝重,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金长老。但其实,也没有必要去问。如果是你职责内能够知道的东西,他肯定会主动告知你的。” 继而,闻人玉挠了挠额头,一脸苦恼地叙说道:“我重点说一遍,宗门的运转我们是无权干预的。因为,我们不是决策者,我们只是参与者。如果,你们想参与到更重要的事情当中,那么你们就得先让自己变得更重要。归根结底,还是得先做好自己。” 突然,闻人玉站起身来,背靠着栏杆,面带不解地对聂耿说道:“说到做自己,我觉得聂耿你方才的话,有点反常。我现在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个来?” 聂耿下意识的以十指抓住下裳,掌背手筋尽显,缓缓道:“如果,天南境也成为了战场之一,那我家族的处境,恐怕也是甚为艰难了。” 倘若真的被魔道入侵,像聂家那样底蕴不深,却又和好几个正道宗门都有着来往的家族,真的很难保证,届时会不会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闻人玉展开双臂,把两只手都搭在了栏杆上,扯起嘴角笑道:“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啊!我倒是认为,以你伯父的八面玲珑,未必不能应付得来。” 聂耿的神色却是更加凝重了,他忧心忡忡道:“那如果……我是说如果,聂家选择了投靠魔道呢?” “噗!” 原本正准备将一口茶水咽下的李卫真,听得此话后,慌忙转过半边身子,将茶水自口鼻之中喷了出来,结果仍是呛得要命。不禁一边咳嗽,一边愕然道:“你这家伙,是吃错东西了,还是脑袋被门夹了?连我都知道,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你可别乱说了!” 闻人玉若有所思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二人,双手撑着栏杆,一声喟然长叹之后,朗声道:“假设性的问题,我是不会回答的!这样聊个三天三夜,都聊不完。你们这些小孩子,就是问题多多。今天难得是个游玩赏乐的日子,我真傻,为什么不去认识几个师妹,结伴同游、花前月下呢?” “哎哟,一提师妹,那边那艘画舫上,真的有好多师妹哦!” 两位少年相视一望,只能无奈摇头。 入夜后,方才是祭月节的重头戏。祭祀月神的重要仪式,将会在烈武坛举行。 最有意思的是,在通往烈武坛的阎王梯上,还有着猜灯谜的活动。只要猜对了灯谜,就能放飞一盏飞天灯,并且还能够领取到一个香囊。 香囊拥有宁神静气的作用,虽然只有一个月的时限,但已经是李卫真和聂耿今日最大的收获了。毕竟是免费送的东西,不能要求太多。 初次踏足阎王梯时的痛苦记忆,如今仍深深地刻在两位少年的脑海里。重走旧路,千般感悟由心而发。 比起那日之后的许多经历,这阎王梯,是真的仁慈! 主持祭月仪式的主祭者,乃葵花峰之主傅月寒,而担任赞礼与执事的,则分别是魏英红与骆思灵。 轻易可见,整个祭祀活动的主导为女性,而男性长老们,只能和一众弟子那样,仅仅参与拜祭。 整个仪式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过程庄严肃穆。当仪式结束,众人可以自行离去的时候,远处的星月之下,却划过了一道长长的翠绿光芒。 如同是流星,却更为耀眼夺目,而且速度远飞寻常流星可比。那道翠绿光芒自东方而来,越来越接近,目标似乎是那月轮山之巅。 “这道气息,是掌门回来了?”说话的人,是轮回峰之主芮鸿畅。 随后,其余几位长老,亦面露欢颜,他们也确认出那道翠绿流光,正正就是已前往东海数月未归的太一门掌门,燕青衣。 然而,正当各大长老打算祭出飞剑,一同飞往宗主大殿,恭候迎接掌门归来之时。那道翠绿流光却好似黯淡了许多那般,飞行的轨迹亦徒然发生了转变,好像正准备直插入烈武坛那般。 “怎么会这样?掌门的气息好像十分的紊乱,难道是经脉受到了……”药庐长老孙伯槿脸色瞬间阴沉,没有把话继续给说下去。 闻言,拥有双重长老身份的展霁风,最先反应过来。只见他大手一挥,对仍在抬头望天的一众内、外门弟子大声喝道:“所有弟子,尽快撤离此处!我指的是,除长老级以外,所有人!”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声令下,内门弟子们还是纷纷御剑远遁,而外门弟子们也是个个脚底生风,往山下飞奔。 然而,有一个人本该离去,但却仍是呆立未动,那人是隋文烟。 眼见隋文烟呆立不动,原本已是腾空而起的闻人玉,不禁又落下了剑光,着急地说道:“我说姐姐,你怎么还杵在这儿呢?待会让展长老请你去戒律殿喝茶啊?” 隋文烟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高空中,那道越来越接近的光芒,倔强地说道:“我不走,是师父回来了!” 还未反应过来的闻人玉不禁呢喃了一句,“掌门也回来过节?” 但很快,闻人玉便一拍脑门,面露恐慌之色,瞠目无言。 而此时,以肉眼可见,一道包裹着人形的碧绿流光,轰然砸入祭坛,烟雾蒸腾、砂石飞扬。 “师父!”一声凄厉的呼喊,隋文烟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第七十四章 联合救治 药庐,议事厅。 在把浑身是血,重伤昏迷的掌门燕青衣火速送往药庐后,各大长老以及身为亲传弟子的隋文烟,已经在议事厅等了有将近一个时辰了。 众人的表情都十分的凝重,整个议事厅内,都弥漫着一股悲观压抑的愁绪。沉重的心情,使得众人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门扉被轻轻推开,两只人影走了进来,是药庐长老孙伯槿,以及他身后的闻人玉。 坐得离门口最近的展霁风,一马当先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迫切地询问道:“怎么样?掌门醒过来了没有?” 孙伯槿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展霁风的后背,示意他先坐下,自己也坐到了主位上。 两鬓有些斑白的孙伯槿,双眼却是十分有神,且从他的面容轮廓可以看出,此人年轻时,必定颇具玉颜。 入座后,孙伯槿双手平放在桌面上,十指交叉,表情十分平静。但在座的,大部分都已经是和他老相识了,这种极力掩饰不安与消极的心平气和,实在已是欠缺作用。 有些人已经看破了,但没有说破,大家都保持了沉默。这里唯有孙伯槿一人,最有发言权,不管接下来他要说的是什么。 孙伯槿的心里确实有些紧张,但他还是尽量以平淡语气道:“我给掌门做了一个最详细的检查,我发现他身上有许多的旧伤,一两月前,三四个月前的,都有。肺部、肾脏……身体多处,都曾经受到过毒素感染。应该有接受过驱除治疗,但后来毒素又转移了,如今已经侵蚀到了脊椎骨。” 展霁风怒不可遏,攥紧了拳头,要不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要一拳砸到桌子上了,怒道:“也就是说,掌门可能刚去东海参战不久,就已经受到重创了?紫霄宗那么大一个宗门,那些医师都是吃干饭的吗?” 坐在展霁风对位上的魏英红冷声道:“人家紫霄宗,肯定优先保障自己的弟子安危。至于……说得难听点,我们这些所谓的同盟军,还不是因为看在人家给出的利益。照我说,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下来。” 话音里,魏英红的眼神总是不时地往芮鸿畅身上飘,似乎是在影射什么那般。 坐在展霁风身旁的芮鸿畅顿时脸色一沉,摊开手掌自辩道:“谁能想到这场仗可以打这么久?当时又有谁告诉过我们,蜀山那个姓徐的小子死在了黑山?当初,五峰平分筑基丹的时候,你们不也没有反对吗?” 芮鸿畅动怒的原因很简单,当初的高层会议里,其它四名五峰长老既不反对,亦不首肯,只有他一人举手赞成。 “啪!” 这边,当魏英红正想还以颜色,其他人也蠢蠢欲动之时,面容肃目的孙伯槿猛然一拍桌子,凛声道:“够了!这里是药庐,不是你们权斗的地方。在这里,应该关心的是人命!其实要救掌门,也不用和你们那么多人商量,我只需要彭长老、骆长老以及金长老配合,其他人不想听,可以出去!” 展霁风最先恢复平静,恭敬道:“我保证不会再扯开话题了,掌门如今的境况,还请孙长老你继续说下去。” 其他人也表示不会再干扰会议进行后,孙伯槿方才缓缓说道:“这个跗骨之毒,我一时之间还无法解决。因为掌门必定是服用过大量的丹药去抗衡毒素,使得如今这些毒素已经有了抗药性。要根治,我的方案是从侧腰腹开刀,清除已经腐烂的脊骨和脓疮。” 继而,孙伯槿伸手比划道:“这样我便需要一段新的脊骨,让我可以重新接回去,不然……掌门可就瘫痪了!” 话音一落,闻人玉便连忙从衣袖中取出两张画有图案的纸,恭敬地递给器庐长老金诚。 孙伯槿神情凝重道:“这是我反复计算过后画出的脊骨图纸,老金你看一下,是否还有需要探讨的地方?” 金诚细细地看过两张图纸之后,点头道:“大小数据方面,我给不了意见,就以你的经验做准。但材料方面,掌门修炼的是木系功法,我觉得用碧玉钢会更好,这是一种木属性钢材,可塑性和耐久度……各方面都比较好。” 孙伯槿沉默片刻,担忧问道:“碧玉钢其实是我最开始的考虑,但问题是,现在是刻不容缓。用这种材料,你有信心在两个时辰内,把脊骨给我送来吗?” 金诚半举着两只手,斩钉截铁道:“两个时辰,绝对办到,我金诚以这双手向你保证!” “事不宜迟,那我老金在此就先失陪了!”金诚把椅子往后一推,起身走出议事厅。 而在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过后,在集心苑舍,某个酣睡的少年被人拖下了床。 在金诚走后,孙伯槿开始继续有条不紊地说道:“其实,现在首要的,还不是那跗骨之毒,更加紧急的是,位于掌门左胸口上的那道剑伤,割裂了心脏,情况很严重。我需要开胸,做手动缝合。缝合的过程中,我会使心脏停止跳动。之后,我需要彭长老亲自驱动的药师祛病符,协助我让心脏重新跳动!” 彭靖点了点头,沉声道:“这个没问题,只要不是让我请金仙下凡就行了!” 眼见提及到的三人,两个人都有了任务,骆思灵连忙主动请缨道:“那请问孙长老,我可以帮到什么忙呢?” 孙伯槿认真答道:“骆长老你的天水化伤术,是我们至关重要的一环,但不确定什么时候会用到。所以,需要你在回春室外全程待命,有劳了!” 骆思灵摆了摆手,大方回应道:“无碍,只要能够帮得上忙就好了!” 眼下众志成城,孙伯槿也终于更添信心了,双手一拍,起身道:“那好,一刻钟之后,我会先进行第一场治疗,闻人玉将会作为我的副手,其他人暂时在回春室外等候。” 交待完最后一句话之后,孙伯槿便离开了议事厅,开始为接下来的治疗,做最终的准备。闻人玉自然也要起身跟随出去,方才出门走了几步,身后却传来了呼喊声。 “阿玉,等一下。”隋文烟追了出来。 闻人玉连忙止步回头道:“文烟,怎么了吗?” 隋文烟咬着下唇,犹豫片刻后,忧心道:“你觉得,你师父能有几成把握?” 为了不耽误时间,闻人玉深吸一口气后,直白地说道:“不怕实话和你说,我师父亲口和我说:如果只是两个治疗的其中之一,他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但如果两个治疗连着一起来,不会超过五成。” 隋文烟的身形猛然晃动了一下,眼前一黑,似乎突然之间……天塌了! 第七十五章 开刀 俗世中,有医术高超,且艺高胆大者,已经能够运用麻沸汤,对病人进行腹腔内肉瘤切除的治疗。 而在仙门,能力与条件都更为超凡的医者,他们的双手还能创造出更多的可能。 身着白袍的孙伯槿与闻人玉,一前一后地步入回春室内。在那儿,有四名药庐弟子正一直施展着化伤术,替燕青衣压制着伤势。但从他们的表情上可以看出,这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孙伯槿沉声道:“情况怎么样了?” 其中一名弟子答道:“不一会儿之前,强魂镇心丹失去了功效,脉搏很快就窜升到了一百七十,心跳有明显杂音。” 孙伯槿神色凝重道:“如果心跳越来越快的话,伤口必定会继续撕裂扩大,不能等了,得马上动刀。” “换寒精床。” 一声令下,四名药庐弟子连忙停下手上动作,搬出早已提前准备好的寒精床,用灵力将燕青衣自原本的病床中水平升起,缓缓地挪动到并排的新床上。 寒精床,顾名思义,那是一张用极寒材料铸造而成的特制床铺。伤者躺在这张床上,可以降低体温以及血液流淌的速度,对接下来的治疗很有帮助。 换床后,孙伯槿自然是站在距离心脏最近的左边,闻人玉作为副手则站在右边,两人面对着面。 孙伯槿的双手举在胸前,掌心向着自己。突然,他的右手往右侧稍稍摆动,视线却是丝毫没有离开过燕青衣的胸膛,轻声说道:“柳叶刀。” 很快,在一旁待命的药庐弟子便从工具架上,取过一把刀尖形似柳叶的小刀,轻轻放置在孙伯槿的右手掌心上。 接下来,孙伯槿在燕青衣胸膛左侧的第五道肋骨间隙上,造成了一个切口,继而又切断了第四、第五根软肋骨。随后,由闻人玉接手,用器具将开口撑开到完全暴露出心脏为止。 “现在准备切开心脏外膜,清除血块和积血!” 手握柳叶刀的孙伯槿,小心翼翼地切开了心肌外,一个因积血而鼓起的血包,刀尖一划,喷起的血液瞬间四溅。 孙伯槿连忙道:“阿玉,抽离!” “明白!” 早已全神贯注等待这一刻的闻人玉,连忙双手掐出法指,将涌出的血液,源源不断的隔空抽离到容器当中。 “长钳,雷凝电刀。” 把柳叶刀递还之后,孙伯槿手上多了一把特殊的小刀。这把刀表面上看来,是没有刀刃的,但只要往刀柄中灌输灵力,它就能提供雷电之力,在切割的同时,对伤口止血。 这样一把用于切割器臓、血管的小刀,它的价值却不低于一把六品飞剑。 随着包裹着心脏的膜囊被切开,更多的血液与凝固的血块,暴露在视线当中,闻人玉必须尽快清理掉这些危险,他的额头不禁渗出了汗水。 孙伯槿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甚至连眼珠子都没有上抬一下,却好似额头长眼那般,淡淡地安慰道:“不要紧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当血块完全清除之后,心肌上的伤口亦被轻易地找出,孙伯槿能感觉得出,上面还残留着若有似无的剑意。这颗心脏在被强大的剑术神通刺穿后,仍旧能够跳动,已经很顽强了。但现在,它应该暂时先休息一下了。 “开始建立体外循环,停止心脏跳动。我负责引流,阿玉,你负责阻断。” 这个过程,需要运用到大型的器具,会有几根软管分别接驳心脏的几处部位,将血液引流到体外,接下来的时间里,这个器具会暂时代替心脏的作用。 而闻人玉的工作更不简单,他会使用数根特制的寒针扎进心脏,使得心脏温度下降。继而,再全力驱动灵力,阻断心脏大经络的血液输送,使得心脏迅速停止跳动。 “准备开始缝合,钳子、缝线。” 接下来的工作对孙伯槿而言,反倒是最容易的。一颗绝对静止的心脏,即使伤口的位置再刁钻,切口再不平整。凭借着他手上的针线,都能给绣出花来。 “缝合完毕,准备恢复心跳,停止阻断,输送暖血液。” “让彭长老进来做准备!” 当温暖的血液重新输送进心脏之后,曾瞬间有过些许地起伏,但很快,就又陷入到死一般的寂静当中了。孙伯槿的脸色微变,足够凝重但却并未掺杂丝毫意外。与此同时,彭靖也被领进来了。 孙伯槿先是给燕青衣口中喂入一颗灵光流转的宝丹,随后便面带期许地对彭靖点头道:“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我尽力而为吧!” 彭靖重重地点头承诺过后,抬手甩出十张符箓,手结法印,迈出罡步道:“弟子一心拜请慈悲救世天尊,护助弟子救万民;千处有请千处应,万处有请万处灵;起死回生如反掌,灵丹救治世间人!吃药有效,用药有灵!” 然而,飘荡在空中的十道灵符,却只有七道化作灵光,没入到燕青衣的体内。至于另外三道符,起初确实有微微的灵光泛起,但随后便无力地跌落到了地上。 但尽管如此,那颗脆弱的心脏,还是重新恢复了跳动,不快亦不慢地跳动着,每一下都很有力。 而后,彭靖被请了出去,孙伯槿开始替心包缝合,继而再缝合胸骨,关闭胸腔。重新换床之后,此次治疗方才算作结束。全程历时,一个时辰。 也就是说,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又要开始打下一场仗了。 走出回春室外,在回答了众人几个关怀问题后,孙伯槿突然伸手搭在闻人玉的肩膀上,微笑着说道:“下一场,我打算让闻人玉主刀!” 众人脸色骤变,展霁风的表情更是难看之极,怒喝道:“他?这都什么时候了,孙伯槿,你在开什么玩笑?” “师父,我恐怕还……” 闻人玉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孙伯槿给连忙打断了,“哎,你的实力我很清楚,你从入职药庐就已经开始跟在我身边了。接下来的治疗,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应付得来。” 展霁风仍是不忿道:“老孙,我不是在质疑你徒弟的能力。问题是这么重要的治疗,你交给他?万一出了差错,他担当得起吗?还是说,因为你没有信心,你想推他出来……替死?” 所有的目光,瞬间再次汇聚到孙伯槿身上,有惊讶、有怀疑,也有着担忧。 孙伯槿阴沉着脸,却挺直了胸膛,目光阴冷地盯着展霁风,厉声道:“我身为医道圣手,受到过很多的赞美,自然也有很多质疑的声音。但从来都不会影响到,我为病人作出最好的选择。我之所以不能够主刀,是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我不用跟你解释!” 继而,孙伯槿以更为阴冷的语气道:“这里是我的地盘,我有权做任何的决定。如果你不喜欢听,那么你可以出去;但如果你留下,我会证明给你看,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如果当真有何差错,不用谁负责,我孙伯槿一力承担!” 第七十六章 换骨 无论怎么说,展霁风都是当权已久的上位者,如何能够被与自己同级别的孙伯槿给恐吓到?当即衣袖一挥,还以颜色道:“那么多年的老相识,你我虽然交情不深,但同门之谊还是有的,我最后奉劝你,好自为之!不然,倘若真有差池。展某人作为戒律堂之主,绝不纵容姑息!” “老匹夫!”一声冷哼,只在心中作响,孙伯槿脸色不变,双唇紧闭,只是示意闻人玉跟他离去。 孙伯槿阴沉着脸,一声不吭的就转身离去了,摆明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展霁风只觉得自己生了一团莫名其妙的怒火,然后还得莫名其妙的压抑着,再次扬起衣袖,便也远离了人群。 这里有太多双眼睛,都是恼人的视线。 孙伯槿回到了自己日常处理政务的房间,信步入内,便是马不停蹄地走到书桌旁,沾起笔墨便开始在画纸上轻描勾勒。 来的路上,闻人玉一直低头不语,来到这之后,不安的情绪还是促使他打破了沉默,道:“师父,这个手术如此之复杂,以弟子目前的能力,恐怕难以胜任。” 孙伯槿依旧摇动着笔杆,头也不抬地说道:“你不是做不到,只是因为那个人是掌门,你担心自己做不到而已。有能力,没信心,其实很多人都会这样,包括我。但对于救人,我从不迟疑,无关性命的事,我一个念头都不会有。” 终于,在一气呵成之后,孙伯槿抬起笔尖,换过一张纸,继续挥洒笔墨,亦继而道:“这个责任,你推脱不了。待会的治疗,我会以“天乙无形针”镇压毒素聚集区以外,每一缕大小经络,尽力防止一丝一毫的毒素逃窜。所以,只能是由你去动刀。” “你可以再找一个副手,但主刀的人必须是你。” “弟子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过来,我告诉你待会要注意的一些事!” 孙伯槿放下笔杆,轻抬手掌,便有几幅新画的图像缓缓升起,在与视线持平的地方停下。随后,又见他手掐法指,腮帮子微微鼓起,向着那几张画纸吹了口灵气,原本黑白的图像便瞬间有了细腻的色彩,栩栩如生。 “待会你要先清理掉这部分的坏死经络,这个最大的肉瘤先不要管它,我们反而要依靠它去支撑脊椎,你得这样……” 孙伯槿耐心地讲解着动刀的步骤,闻人玉更是专心一致地听着,生怕漏记了当中任何一个细节。 然而,在讲到最后一张关于换骨事项的图纸之时,一名弟子却匆忙来报,“孙长老,大事不好了!掌门的各方面生命体征都在持续下降中,而且……方才还有过一刹那的身体抽搐。” “走,我们先去了解一下情况。” 孙伯槿脸色大变,连忙丢下这边的一切,领着闻人玉便连忙又赶往回春室。 一番探查过后,孙伯槿陷入了无奈深思,继而接连三声长叹之后,方才下定决心道:“不能等了,我们得立刻开展第二场治疗。如果,等到金诚把脊骨送来,恐怕我们已经可以宣布坏消息了。” 孙伯槿的意思,闻人玉很清楚,这边先进行手术,在过程中等待脊骨送来。正常来说,这不符合流程,风险会大很多。万一脊骨不能及时送来,万一脊骨的尺寸不对等等…… 但现在没那么多万一,多迟疑片刻,就会使得太一门一夜之间群龙无首。为今之计,只能是“尽人事,以待天命”了。 再次穿上崭新白袍的两师徒,又来到了燕青衣病榻的左右。 孙伯槿率先有了动作,他大手一扬,便瞬间多出了十二枚寒光闪烁的银针。并随着他双手来回变化着的手印,逐渐变化出了成百上千根针,分批没入到了燕青衣体内。 孙伯槿一边双手结印维持着法宝的运作,一边以毋庸置疑的语气道:“现在掌门的身体又出现了恶化,按照原先计划的时间,他根本无法支撑。所以,待会你每一个环节都要更快的完成,尽量把总时间缩短四分之一。” “你有没有信心可以做到?” “师父,我……” 原本,两个时辰的时间,闻人玉已经觉得十分吃紧,如今又减去了半个时辰,他实在没信心回答自己可以做到。 闻人玉忍着没敢摇头,只是低头说道:“我觉得师父先前在每个环节中,所计算出的时间都已经到了极致了,实在想不到如何还能够更快。” 孙伯槿轻声呵斥道:“我没有问你如何缩短时间,我只是问你有没有信心?当你拿起刀,就无需理会什么时间,什么环节,什么事项,你只管想着怎么尽快救人就行了。你甚至可以告诉自己,不用一个半时辰,就能完成整个治疗。” 闻人玉深吸一口气,顿时目光如炬,微微颔首后,对着身旁的助手道:“给我柳叶刀,谢谢!” 如今的燕青衣是侧躺着身子,闻人玉自他的后侧腰腹开刀。因为心脏已有伤,便无法采取卧姿,所以这是个最安全且合理的位置。 “长钳,雷凝电刀。” 器具到手后,闻人玉的双眼突然闪过一丝火光,那是他在运转神通“洞若观火”的表现。凭借着这门神通,他方才能够观察到接下来每一片血肉的好坏,每一根经络的交错,确保不会下错刀。 一小块一小块腐烂的血肉被切割,然后被夹出,闻人玉的心亦开始越来越稳了。心稳,手才会稳,效率亦逐渐开始提高,这是他自己无暇意识到的。 给闻人玉做副手的,是一位比他早入门两年的师兄,姓唐。 在切割血肉时,会溢出脓汁,这位唐师兄便负责施法抽离这些脓汁和血水。他天赋不足以领悟“洞若观火”这种级别的神通,所以只能依靠神视符,效果是差了很多,但对于副手而言,已经足够了。 “下面开始切除最大的肉瘤,我的动作只会更快,届时会涌出大量的脓汁。唐师兄,你抽离的速度一定要跟得上,明白吗?” “放心吧!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能够使得一位金丹期高手,几乎毒发身亡,这些包涵着毒素的黄白色脓汁,显然亦可堪称天下奇毒。 倘若不嫌恶心,将如今这收集出的一罐子脓汁炼制一番,即使成不了毒丹,恐怕也能炼制出一件恶毒的法宝来。 毕竟,有些疯狂的修士,可是连妖兽的粪便,都能给炼制成宝的,至于威力……能恶心死人就是了。 言归正传,顺利切割完所有的肉瘤和坏死血肉之后,腐烂的脊骨也快要清理完毕了。而且在不久之前,新的脊骨亦如期而至,此时正在做彻底的清洁中。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顺利,但闻人玉的心境却渐渐地脱离了平稳,他的双手僵硬了。 孙伯槿脸色徒然一变,质问道:“你怎么突然停手了?” 第七十七章 安排后事 明明是密不透风的房间,顷刻间,却好似有一股冷风夹杂着冰霜吹过。那是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那是来自众人的疑问。 闻人玉犹豫了一会儿,磕磕巴巴地说道:“师父方才只讲到这里,弟子……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 孙伯槿瞬间眉头起褶,怒目睁圆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师父领进门,修行靠各人,难道你要一直活在我的影子里吗?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了外头,这药庐是不是就从此指望不上谁了?” 闻人玉神色一惊,面带羞愧道:“弟子…...” 然而,孙伯槿却越说越气,厉声打断道:“你给我闭嘴!大大小小的骨骼移植,你看我做过不下十次,你自己也做过三次以上,每个步骤你都记得。确实,脊骨的经络非常多,要重新延伸、编排、连接,确实需要非常小心。但你多下些苦工不就成了,怎么就成了难题了呢?” 可能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了,孙伯槿把声音稍稍压低,但仍是语重心长道:“我绝对有跟你提及过,我们身为医者,可以分对错,但不能给病人分等级。在这个房间里没有掌门,无论是谁躺在那张床上,都只是一个等待救治的人。” 闻人玉把一字一句都听入了耳,嘴唇亦抿得乌青,他的嘴角渗出了血,仿佛是被大耳光给抽的那般。然而,他的手却不再静止僵硬了。 “现在准备开始脊骨植入,唐师兄,请你注意观察病人的脉搏、体温以及呼吸。” “没问题,交给我。” “出血量过大,注意抽离,给病人注入二钱的凝血甘露。” “还有多久时间?” “还有一刻钟时间。” “我这边只需半刻钟,就能完成最后的缝合。通知骆长老,准备半刻钟之后,进来施展天水化伤术。” 沉稳的双手操控着钳子,细腻地牵引着缝线在伤口上来回穿梭。细线被轻轻地一提拉,在一声清脆的剪刀交合声后,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抬起沉甸甸的脑袋,映入眼帘的,是眼角带着笑意的嘉许。闻人玉亦自然而然的扬起了嘴角,自事发后的几个时辰里,这是师徒俩,第一次发自真心的笑容。 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他们都已经尽力了,可以抬头挺胸做人,问心无愧! 完成第二场治疗之后,天色已是蒙蒙亮。大地上的昏暗与天际上的幽蓝,共同构建出了一副带着抑郁愁思的画卷。 在通往药庐的蜿蜒石梯上,闻人玉木讷着脸,坐在青石板台阶,一手托着腮,嘴里还叼着一根沾有露水的兔尾草。 闻人玉正在想着,自己方才做得不对的地方,未必能称得上是检讨,或许更多的是在自责。懊恼自己不应该在那寸阴必争之际,出现迟疑。 其实,在外人看来,闻人玉是一个颇有主见的人,除了在他师父孙伯槿面前。或许是在一个人对某个人产生依赖感之后,总是会不由自主地以那个人的言行为主,从而失去了自我。 这是一种人性的缺陷!修士一日未得大道飞升,便也还是人。如此想来,便也不出奇了。 在困惑的思绪以外,似有沉重的脚步声缓缓靠近。闻人玉没有回头看来人是谁,因为他嗅到了一阵很淡的清香,绝不甜腻,像水仙花,却还要更清澈一些。 闻人玉头也不回地说道:“现在掌门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文烟,你也担心了一整夜,这里的事情,就放心交给我们就好了!你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即使自己亦是千般愁绪,但仍不忘安慰身边的挚友亲朋,这也是闻人玉的本性。 隋文烟望着天空摇了摇头,毫不顾忌形象地坐到青石板台阶上,与闻人玉肩并着肩。她仍是昨日祭月节的那副打扮,素白的裙子搭配着同样素色的绣花布鞋,在抱膝而坐的不经意间,露出了脚踝。 她真的极少有这样小女子的打扮,也极少流泪。 隋文烟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望向东方的天际,似在等待着什么的同时,淡淡地回应着方才闻人玉的话。“你以为我回去对着四堵墙,会比在这里好过吗?我要在这等师父醒过来。” 闻人玉放下托腮的手,转头望着身旁的好友,他看到的是通红的双眼满载血丝。无奈地轻叹后,他劝慰道:“掌门他之所以还没有醒过来,是因为先前我们给他用的药物有关。估计在申时,就能醒过来了。现在时间还早,作为医者,我真心建议你调整一下自己的精神状态。现在的你,很难不让我感到担心。” 隋文烟仍是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再待一会就走。” 两人相坐无言,良久之后,仍是抱膝而坐的隋文烟,把脸埋入了双膝之中,一声声抽咽,让身躯随之颤动。 闻人玉当即扬起手臂,却又在脑子里某种念头一闪而过后,悬在了半空许久。无措的五指渐渐僵硬,始终在犹豫着,该不该搭在那哀伤的肩膀上。 憋了许久之后,闻人玉终究还是决定把手缩回,轻声哀叹道:“看来今天,是阴天啊!” 三日之后,药庐特别护理病房。 “掌门,您今日的气色,又比昨日好了三分。待喝下这碗药之后,精神就更为爽利了!” 孙伯槿亲自端着药碗,舀了一汤匙药汤,送到燕青衣嘴边。 “苦得要命,伯槿,你是又给我换了药方吗?” 燕青衣的眉头皱成一团,眼睛也眯得半天都睁不开,神情举止活像小孩般模样。 孙伯槿微笑道:“能尝得出苦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似又恢复了颓靡神色的燕青衣摆了摆手,苦笑道:“对于一个仅仅只剩余半年寿命的人而言,纵然能尝遍世间滋味,此刻也绝无意义了。” 话到最末,已是无奈且痛苦的呻吟,“我从未有过像这几日那般,如此渴望过长生!我的人生无悔……但是我不甘心啊!” 一位渴望成仙,渴望长生的修士,如今却被宣判了死期。那种无尽的痛苦,“不甘心”三字,也只能承载起一部分而已。倘若说认真讲究起来,那便是世间所有的文字或是语言,都无法诠释得清楚。 孙伯槿低垂着眼帘,不知作何劝慰。 倒是燕青衣展露出了几分迫于无奈的豁达,缓缓道:“哎,伯槿啊!有劳你去帮我把他们,都给喊到这里来吧!有些事,也该是时候交待清楚了。” 孙伯槿不禁脸色一变,连忙放下手中药碗,讶异道:“这么快就要宣布啦?不等你身体再好些?” 燕青衣摆了摆手,深邃的目光,使人无法对其产生质疑。慨然道:“早一些确定下来,没那么多变数。省得他们背地里,瞎较劲。我走了之后,总得有人看着这个烂摊子不是吗?” “我可不想像孟师兄那样,连一丁点准备都不给人。就这事,我念叨了他十年,十年啊!” 第七十八章 下一任掌门是? 或许,将死之人,总喜欢把有关时间的词语挂在嘴边。 十年光阴,对于修仙之士而言,不该只是弹指之间吗? 可在燕青衣的嘴里,却好像是在“十”字上头添了一撇那样。 仍旧不愿动身的孙伯槿在病榻旁,低头呢喃道:“我总觉得他们这样子不对,太一门如今都已经这样了,他们还在争,争来有什么用?当真以为掌门那么好当吗?这几年,我越来越看不起他们了。” 燕青衣抬起他那毫无血色的冰冷小手,轻轻地点了点孙伯槿的手背,摇头叹息道:“年轻的时候,我也喜欢争,明知道孟师兄比我强,但我就是不服输。总以为,高处的风景,就一定比现在的更好。” “哎,哪能想到,只有一地的冰霜寒意罢了!我再想往后退,已经是无路可走了。如果可以,我情愿这辈子,都没有坐上过那宗主的宝座。” “那小小的一块地,真不是人待的。” 孙伯槿连忙把脑袋埋得更深,用手指偷偷地蹭了蹭眼角。在此之前,他未曾想过到了这般岁数,还能有如此情感。尤其是对于一个见惯了生死的医者而言。 孙伯槿黯然道:“倘若不是因为十年前的浩劫,太一门的医道断了传承,我今日未必没有能力救你!” 与燕青衣一样,孙伯槿亦是临危受命当上药庐长老的。但他在当时甚至都算不上是亲传弟子,只是比他更优秀的都死绝了,才无奈选中了他。走过这些年,实属不易,能有今日医道圣手的成就,完全是出于自身的刻苦勤奋。 燕青衣微笑道:“你能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我的情况,我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损失了那么多的真元与精血,还能够延活半年,是依仗得这身修为,是托了如今这门功法的福。” “去东海参战,亦是出于我自愿。为了太一门的未来,虽然代价有些大,但我认为是值得的。” 孙伯槿又接一声感慨道:“其实我真心觉得,你比孟师兄更适合做掌门。如果老掌门一开始选定的那个人是你,就算今日这太一门仍无法一统天南境,但至少能够雄踞一方,而不是沦为末等。” 燕青衣微微摇头道:“旧人旧事,多说无益。但有一点,你说得很对,合适的人选,真的很重要。所以,还是赶紧去帮我把人召集过来吧!我有些乏了,万一大觉不醒,怕是得成了糊涂账喽!” 眼见燕青衣还有心思打趣,孙伯槿真是不知该痛哭流涕,还是强颜欢笑。但既是再三请求,亦不好拖延下去了,站起身来,便要大步流星地离去。 “哎,等一下!” 孙伯槿即将离开卧榻一丈之时,却又突然被身后的燕青衣给喊住了。 只见那燕青衣颇带歉意道:“除了长老级以外,把我那徒儿文烟也叫来吧!令狐不在,总得有个弟子在身边,这事才说得明白不是吗?” 孙伯槿点了点头,认同道:“若是守旧规的话?是这么个理!” 令狐天,是燕青衣座下的首徒,按理说,他也是有继任资格的。但就目前看来,这个机会是渺茫了。 半个时辰之后,原本格局敞亮的病房,此时却显得有些拥挤了。 除了最为出彩的五峰之主外,各大主事长老、传功长老加起来,人数是超过二十名的。这当中还不包括个别实在联络不到,缺席而没有露脸的存在。 脊椎有伤的燕青衣只能躺在床上,侧眼看着那一张张面孔,有些在人堆后头的,便实在是看不清了。 燕青衣强行挤出些笑意,对众人道:“今天召集大家来,是想着好久没有那么多人一起开个会了。不过这里地方小,我就不赐座了。反正主要也是我在讲,大家迁就一下我这个病人,站着听吧!” 轻松的开场白,让不少承载着沉重心情的躯壳,都轻盈了些许。 燕青衣仍是微笑道:“为了不难为大伙,我就长话短说吧!考虑到我目前,以及日后的身体状况,可能不太适合继续待在掌门这个位置上了。” 此话一出,人群瞬间有了躁动,虽然众人都压抑着不敢喧哗,但难免还是会有倒吸一口凉气的低声惊讶。 倒是站在最前排的五峰之主,他们五人的脸色都十分平静,仿佛早就设想过今日这般,或许有的人私底下,还曾演练过。 连一句虚伪的话语都不曾有,他们就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消息宣布。 至于隋文烟呢?她捂着脸,悄悄面向角落,这已经是她最大程度的坚强。 燕青衣继而苦笑道:“阳寿尽,落阴谷,生老病死乃定局。只要一日未能证道飞升,这盘棋局中,便有你我。然而,我等修仙之士,更应该看淡生死,方才能够超脱人世。大家毋需惊讶,亦无谓伤感!” 燕青衣抬起手臂,竖起了一根手指,把声音稍稍提高道:“然而,群龙不能无首。一个宗门想要维持和发展,更是少不了一个德才兼备的领导者。所以,我决定,接任我掌门之位的人便是……” 停顿了一下之后,燕青衣轻轻摆动手指,顺势指向心仪人选,音量再次提升道:“展霁风!” 一瞬间,那五张面庞纷纷动容,难以再复平静。讶异、不甘、错愕、狂喜……各种情绪相互交织,把纷扰的视线织成了一张网,网住了众人的心。 刻意无视身旁的目光,展霁风当即单膝下跪,一脸诚恳,且不露心中喜悦道:“承蒙掌门厚爱,授此重任,展霁风日后必定兢兢业业,承先辈基业,发扬我太一门壮大!” 燕青衣微微点头道:“你也无需给自己太大压力,发展宗门,和修炼的道理是一样的。一步一个脚印,打好基础,才是关键!” 展霁风连忙以谦逊地语气道:“多谢掌门提点!太一门目前,确实更适合稳打稳扎。” 燕青衣露出了欣慰的笑意,他手掌一翻,掌心中便瞬间多出了一个小玉瓶,语重心长道:“这里有一份地母灵液精华,你压制了境界多年,也是时候突破了。有了它,你应该能结出不低于五品的金丹。” “你现在,只能算是候任掌门。我已经计划好了,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待你成就金丹之后,在腊八节,举行掌门就任仪式。你意下如何?” “没异议,掌门如此深谋远虑,展霁风绝无异议!” 展霁风连忙双手接过那瓶珍贵的地母灵液精华,那双放光的眼珠子,哪里还能掩饰住狂喜?所谓的城府,在绝对惊天喜事接二连三砸到脑门的情况下,早就被扔到九霄云外被狗啃去了。 燕青衣笑道:“如此甚好!说好了长话短说,要交待的事情,也说完了。我也有些累,你们先退去吧!” 如果说,掌门一职落在展霁风头上,虽然不是众望所归,但其实也谈不上多大意外。只是那瓶地母灵液精华就……太过诱人,难免让人垂涎,难免让人嫉妒。 现如今,不止一直以来视展霁风为竞争对手的芮鸿畅,就连其他三位峰主,眼神中都多了许多异样。 突然,正当众人都准备转身离开之时,燕青衣又开口道:“等一下,瞧我这记性,还是说漏了一件事。” 第七十九章 筹谋 一声挽留,让众人刚刚迈出的步伐纷纷缩回,重整站姿,倾耳细听。 燕青衣干笑了几声,似在为自己的朝令夕改而感到不好意思。如今的他,好似早已放下了掌门的派头,往日唯我独尊的威严霸气,荡然无存矣。 燕青衣微微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也还是一些人事安排罢了。” 还有人事任命?许多人虽面带疑惑,但仍是不禁竖直了耳朵。 燕青衣的手往床沿一搭,突出一根食指,指着脸色看上去比他还差的芮鸿畅道:“芮鸿畅,听命!” 芮鸿畅猛地一抬头,好像是被人拽着发冠给提起来那般,连忙收敛神色,上前一小步,拱手躬身道:“芮鸿畅,在此!但凭掌门吩咐!” 燕青衣仍是保持着温和笑容道:“我寻思过了,想必你展师兄很快就要忙于闭关突破,往后的日子更是不得清闲。你身为师弟,又是一峰之主,很应该替未来的掌门分忧,不是吗?” 芮鸿畅似乎听出了些许端倪,没有忙着答应,犹豫着问道:“还请掌门明示!” 燕青衣的笑意更浓了,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你不用紧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想让你即日起,接任戒律堂长老一职,替你展师兄减轻些担子罢了。” 此话一出,人群中亦难免再有躁动,许多人都把眼神偷偷瞄向展霁风,看他是作何反应。 除了一笑置之,展霁风能有何反应?身为一个赢家,这点儿风度,还是拿得出来的。 老实说,在展霁风心里头,这样的安排,连制衡都谈不上。顶多,只是对于头号输家的丁点儿补偿罢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等什么时候燕青衣驾鹤仙游了。芮鸿畅能够执掌戒律堂多久,除了得看他表现之外,还得看展霁风的心情。 见芮鸿畅眉头微皱,眼珠子摇摆不定就是没有回话,燕青衣不禁问道:“芮师弟,你可是有别的想法?但说无妨。” 芮鸿畅连忙摇头回答道:“能够为宗门多贡献一份绵薄之力,在下自然是乐意之极。只是,戒律堂毕竟是展师兄多年来的心血结晶,在下贸然接手的话,恐防不美啊!” 闻言,展霁风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怒容,沉声道:“芮师弟此言差矣,戒律堂是太一门的戒律堂,而不是我展霁风的戒律堂。掌门深谋远虑,处处安排妥当,在下自然亦是毫无异议。” “不过在芮师弟接手戒律堂之前,愚兄我身为前人,倒是有一言相赠。” “哦,那师弟我可就真得洗耳恭听了。” “在戒律堂,说话要公正持平,凡事讲求事实证据,且勿以己度人啊!” “金玉良言,受教了!” 只言片语中,已是含沙射影好几回;寒光交错,似有千军万马,却只是源自薄唇两片。 这两人是又较起劲来了,燕青衣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既然你们都无异议,那便尽快完成交接吧!芮鸿畅留下,其他人可以退下了!” 燕青衣再次下达了逐客令,只是这次,却单独留下了芮鸿畅一人。 这不禁让展霁风面露狐疑,但一想到大局已定后,眉目又渐渐舒展开来。深深作揖后,带头离去。 顷刻间,病房内重回寂静。燕青衣的笑容亦渐渐褪去,他的脸由松弛,变得紧绷。说话的语气亦由春风化作寒霜,道:“怎么,对我的安排,感到不忿?” 声音很细,却如同在耳边撞钟,雷声轰隆,芮鸿畅的额角瞬间渗出了汗水,磕磕巴巴道:“确实有过失望和不甘,但……但只是怪自己不够努力,不争气罢……罢了。对于您的决定,在下是尊重且诚服的。” 势比人强,怎么不服?就好比现如今,这个在病榻上的将死之人,还能用气息对其压制那般,哪儿讲理去? 燕青衣冷哼道:“这话,你自个相信吗?” 芮鸿畅面容一滞,低头不语。 燕青衣扯起半边嘴角,仰面向天,一声若有似无地哀叹过后,厉声道:“若比怨恨,你比我又如何?如今仰望着你们这些,昔日被我俯视的脸庞,还得听你们在我耳边叽叽喳喳,我就想撕烂你们的嘴!” “我寻思着,放眼十年前,就你们这样的货色。我借个水缸给你们做胆,也怎敢企图染指那宗主的宝座啊?真不害臊吗?” 芮鸿畅极度恼羞,但却不敢成怒,强忍着,自然而然,汗也就流得更多了。 见芮鸿畅没有说话,燕青衣便继而道:“没办法,矮子里拔将军,其实无论选中谁,都已经意义不大了。” 芮鸿畅目光黯然,心中更是不忿,他心想:“既然你把所有人都看得如此不济,那为何能够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不能是我?” 突然,燕青衣冷笑一声,把视线转了回来,盯着芮鸿畅说道:“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既然如此,选你不也一样吗?” 芮鸿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燕青衣阴着半边脸,话锋一转道:“你可知道,我们修炼《长生六道轮回经》的大忌是什么吗?” 芮鸿畅小心翼翼道:“可是,心术不正?” 他知道,这门功法里,可以是有着好几条捷径可走的。但对于玄门修士而言,每一条都是绝对的禁忌。一旦修炼了其中之一,便与邪修脱不了关系了。 燕青衣微微一愣,笑道:“非也,是与人争一时之长短。现在不是你站出来的好时候,就姑且先在幕后,看别人怎么表演吧!太早登场,可就错过压轴了!” 芮鸿畅表现得颇为失意道:“就怕等到那个时候,连戏台都给人拆了。” 燕青衣一笑置之,道:“你就对自己那么没有信心?尽管放心,会有机会给你上台的!你当真以为,我会孤注一掷在展霁风身上?” “以他的修炼天赋,顶了天也就结个四品金丹。在天南境,这样的水准,当个掌门也确实够了。但要承载起我太一门的气运,使之蒸蒸日上?远远不够!” 燕青衣喘了口气之后,继续道:“就算其他的人,在未来能够接二连三的突破,但一批八九品的低阶金丹,顶个屁用?早在十年前,遇上那些丹成下品的修士,我都能一只手打十个。所以,在我之后,太一门是必须要有一个结成上品金丹的高手坐镇。” “而我觉得,那个人将会是你!” 芮鸿畅伸手指着自己,他感觉有些懵了,“我?” 燕青衣微微一笑,决定不再故弄玄虚,手掌一翻,掌心中又多出了一个小玉瓶。 “让展霁风扛着太一门的大梁,日后的风风雨雨由他操心。而你则专心修炼,等待那一鸣惊人的机会。” “这样的安排,你可有异议?” 第八十章 冬月临别 寒冬腊月,指的便是代表冬季的三个月份。 时值冬月初一,阴冷冷的白昼下,一场纷飞的小雪,为这仲冬时节,完美揭幕。 绵绵的雪白,装点了整个天剑广场;瑟瑟的冷风,卷起了旅人肩上的披风。 此时,在那积攒了薄薄一场白雪的天剑广场上,聚集了六十名,即将外出执行任务的太一门弟子。 同一时间,六十名弟子前往同一个地点,可想而知,这必然是个大型的联合任务。更重要的是,这队伍当中,不仅有在内门中成名的高手,还有为数不少的外门弟子。 单单是内外门的结合,仍不足以形容这支队伍的复杂性。因为他们当中,还有来自器庐、药庐、天工院、灵兽场、湖心观,这五处的大部分非战斗人员。 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队伍,是要去执行怎样的任务。 除了那六十名整装待发,即将远赴征程的弟子外,前来送行的人也有不少。 这当中,便包括了器庐长老,金诚。 向来人手短缺的器庐,此次派出了一名炼器师与五名外门弟子。这当中,又包括了李卫真这员得力干将。 相比起派出了多达十五名人手的灵兽场,金诚依旧觉得他血亏。 夹雪的冷风吹红了脸颊,更盛了少年的意气风发。 然而,正当精神抖擞的李卫真,准备翻身跨上那追风吼的鞍桥之时,却被金诚给一把抓住了后脚跟,差点没摔个四脚朝天。 “我说金长老,您贵庚啊?瞎闹腾也得分场合吧?”李卫真僵硬的笑意下,是隐忍不发的怒火。 金诚翻了个白眼,拽着李卫真的袖子,来到了花坛边上,没好气地说道:“谁跟你闹呢?你这不是第一次下山嘛!我再多交代你几句,省得你在外头给我丢人。” 李卫真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道:“那您说呗!我听着便是。” 金诚语重心长道:“不仅要听,还得要记!在外头龙蛇混杂,行事得低调,少说话,多做事。如今这世道多纷扰,你们这些小毛孩,毛毛躁躁的容易热血上头。所以,千万谨记,别什么都不了解就瞎出头,容易吃大亏……” 金诚竹筒倒豆般说了一大堆,李卫真全程一言不发地侧耳倾听着。少年嘴角难掩的不是笑意,而是哈欠。毕竟这些话,自三天前开始,他就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话,重复听上个几遍,耐性再好的人,也难免会起困意。 好不容易等到金诚停歇的空隙后,李卫真连忙摆手道:“哎呦老金,我都不是小孩子了,这些道理我都懂!再说了,有这么多师兄师姐同行,我能闹出个什么事嘛?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金诚扯了扯嘴角,随后脸色瞬间阴沉,一把揪住李卫真的耳朵,低声骂道:“就你这吊儿郎当的样,能让人省心?老子警告你,这次让你跟过去,只为了长长见识。老老实实做你的后勤工作,打打杀杀的事,交给有经验的人,明白吗?” 李卫真连忙求饶道:“行嘞!什么都听您的,行了吧!这么冷的天,您老还是早点回屋吧!” 金诚松开了手,叹了口气道:“这次的任务,有着太多不确定因素了,吉凶难卜,我本来是不打算派你去的。可是与你同期的新人里,有几个表现优异的,亦参与到了其中。这确实是一次表现的机会,我又不想断了你的机缘,耽搁了你的前程。” 李卫真这回终于真心实意地点头说道:“老金,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我答应您,凡事量力而行,多长个心眼,平平安安的回来,好吧!” 金诚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李卫真的后脑,眼角的细纹中夹着难以割舍的关怀,颔首道:“那我等你回来!” 李卫真低头用手背蹭了蹭鼻子,笑道:“怎么说,我这回也算是衣锦还乡了,您念着我点好行不行?” 少年此行要前往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正就是那少小背离的桑梓之地,浮南城。 数日前,浮南城四大家族联名发出请援帖,请求太一门能够派遣弟子,协助他们应对即将到来的劫难。 据悉,浮南城附近的水域极有可能迎来大妖出世,届时恐怕会出现暴乱的兽潮,祸及当地百姓。 这也就是为何这支队伍的人员构造,会如此的复杂。只因要守好一座城,需要方方面面的人才。 例如天工院,承担的是搭建防御工事的任务。万一要疏散百姓,他们也能够快速地搭建出临时庇护所。 药庐和器庐都是后勤方面不可或缺的力量,这点不必多说,就连湖心观的符箓一脉,也是不容忽视。 修习符箓,往往亦通晓阵法,布置防御阵点,少不了他们的帮忙。而且他们还能配合天工院的堪舆师,寻找合适的风水阵点,借取自然的力量,布下防御结界。 再者就是来自灵兽场的驯兽师,既然这次是为了防御兽潮,这些平日里和灵兽、妖兽打交道最深的修士,绝对是成功的关键所在。 金诚表现得有些犹豫,似在欲言又止,轻轻地叹息声后,他加重语气道:“从今往后你都要记住,太一门才是你的家。无论你在外头过得怎么样都好,别忘了回家!” 李卫真歪着脖子疑声道:“老金,你今天是怎么了?说的话好奇怪啊!” 金诚抹了把上颚,收敛神色,随后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类似锦囊的袋子,里头好似装有三颗圆鼓鼓的东西。 “这里有三颗“金光一气神雷”,你拿着防身。当机立断,别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才用,虽然是很珍贵,但小命最要紧!” 李卫真接过袋子,正想扯开袋口,却被金诚连忙给制止了。 金诚使着眼色,压低声音道:“你大爷的,明摆着的私货,这里这么多双眼睛,你拿出来作死啊?使用的方法我已经写进纸条,一并放进去了,你赶紧收好!” 李卫真点了点头,正想将其收入储物袋,可突然眉头一皱,迟疑道:“哎,不对啊?这可是没来由的好事情啊!这玩意,不会又是半卖半送的吧?” 李卫真突然想起,那柄斩罡的账,他至今都还没算清呢!这该不会又添上一笔新债了吧? 金诚的眼睛突然眯成一条线,孔武有力的臂弯一把搂过李卫真的肩膀,呵呵笑道:“这次任务回来,那柄斩罡的尾款,咱就两清了!至于这三颗神雷……长命债,长命还嘛!” 李卫真连忙把脑袋甩得跟拨浪鼓似的,“那我还是不要了!” 金诚脸色一凛道:“哎,都拿在手上了,就别婆婆妈妈了!你身为你们这一届新人中的第三名,目光应该放长远些。只要不因为意外陨落,你以后的大道是很坦荡的,你知道吗?这点小钱,就当投资嘛!” “听话哈!” 第八十一章 天南之南 离开山门牌坊之后,一行人分作两批,路线仍是一致的,只是御剑与骑乘的差别。 在此之前,李卫真还与同批入选的外门弟子们,一同学习了两天,如何驾驭那追风吼。 驯养过的追风吼是相当温顺且通人性的,要驾驭并不难。两天时间,主要是花在对骑乘的适应上。 追风吼有着日行三千里的神速,逢江河山岳如履平地。然而,骑在它背上的人,却未必能够经得住高速下的颠簸。要想骑得舒服,真正节省到体力,当中是有着许多学问的。 遥记得半年前在聂家校场,初次见到这种灵兽时的场景,李卫真不禁感慨万千。那时候,他是多么渴望,有朝一日,能够骑着这么一匹灵兽,身背着长剑,匡扶世间太平。现在的他,勉强算是做到了,本应是很高兴才是。 可偏偏,李卫真又不禁想起,在那锁云关里,曾有一匹追风吼,在他胯下牺牲。被砍下四足的那幕腥狂,如今还能清晰回想起。 有时候做人,记性太好,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本该是一件心神振奋的乐事,在脑海片段一闪而过之后,徒然无趣的失落,当真让人莫名烦躁。 与李卫真同期的新人中,此次被选拔上的,自然少不了拔尖的杨薪与罗毅成。前者是湖心观的新贵,后者在天工院亦表现出色。 药庐方面,一直表现得勤勤恳恳的聂耿,则成功获得了推荐。 反倒是灵兽场那边,一个新人都没派来,不知道是因为对任务的严格重视,还是因为人才方面的匮乏。 但要说意外的话,反倒是无需参与此次联合任务的仙织坊,硬是把赵红雪给安插进来了。也不知道,到时候会给她安排些什么任务?总不能说天冷了,让她抱着团毛线,给大伙织围巾吧? 内门弟子方面,隋文烟、闻人玉、长孙山的铁三角组合,再次重组。 然而,在这次任务中,带领这支队伍的人,却不再是隋文烟。 而是在一个月前,突然在戒律堂离职的前戒律堂统领,范继山。 放弃一个得来不易的高位,要么就是这个位置坐得不安稳,继续下去也只是自讨没趣;要么就是有更好的前程可以谋划,暂时的割舍,只是为了长远的打算。 但不管是何种原因,至少就目前来看,范继山比以前更显威风了。 说到范继山,那便不得不提到他弟弟范继海了。李卫真反复回想,似乎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过那个死胖子了。也没有从别人嘴里,听到过有关这家伙的消息,仿佛是人间蒸发了那般。 太一门所处的月轮山地界,距离浮南城最近的路线,亦有着两千多里的路程。以追风吼的脚力,全速发力大概仅需四个时辰。 追风吼以耐力和速度闻名,自是可以做到不必停歇,但队伍却难免需要休整。 尤其是对在天上御剑飞行的那一帮人而言,总不能把所有灵力都耗费在赶路上。沿途少说得歇息两次,以确保队伍有充足的灵力储备,可以时刻应对突发情况。 如此谨慎的方针,自然是范继山所制定下来的。他对这次任务的期望很高,可谓是到了不容有失的地步。 在地图上看,浮南城位于天南境的西南方位,但严格意义来说,它又属于这块版图上的最南端。 地理上的讲究,一时之间难以解释。总而言之,建立起浮南城的那片土地,其实是一座半岛,一面与大陆相连,另外三面环水。在天南境绵延的海岸线中,这绝不是唯一的半岛,但绝对是最大、最标志性的那一座。 直到前不久,在翻看了《地方物志》之后,李卫真方才知晓自己对浮南城的认知,其实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少得可怜。 其实在浮南城,一直是有修士活跃的,那是一座修士与凡人共存的城市。 凡人方面,是以:李、霍、罗、谭,为首的四大家族。 修士方面,既有常年在浮南城设点驻扎的玄门修士,亦有往来不断的各地散修。当然,最不容忽视的,还是本地宗门:南沙剑派。 南沙剑派可谓是天南境的玄宗名门,单看它的宗门的驻地,便知底蕴不浅。 南沙剑派的驻地可分作两部分,一者是那南沙白崖上的楼阁台榭,二者是位于危崖下,千丈海底中的水府秘境。 能够在海底深处,传承下一片供人族修炼生息的水中天地。当年,南沙剑派的开宗祖师,必定也曾是威震寰宇的大人物。 对于修行之人而言,四个时辰的路程并不算难熬,冬日里夜长昼短,也不过是自清晨,一直赶路到黄昏罢了。 下山之后,便瞧不见雪了,要不是冷风依旧,李卫真都恍惚觉得春天到了。 沿途并不缺乏美景,只是无暇驻足观看罢了。许多时候,似乎乍眼瞧见了什么新奇景物,想要回头多看一眼的时候,已经是残影一片了。 终于,在天地间仅剩些许余晖的时候,远远望去,已有了大城市的轮廓。比想象中晚了些许,但总算是无风无浪。 一行人自北门入的城,在城内是禁止御剑飞行的,就连骑乘的灵兽,也要用特制的法器掩去真身,以免对城内的凡人造成不必要的影响。 然而,在城中过往的百姓,还是很容易就识别出了他们仙门弟子的身份。毕竟,那清一色的修士服,且浩浩荡荡的人群走在大道上,是很吸引眼球的。 但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大张旗鼓又是一回事。至少,在当地百姓看来,这些高高在上的仙门中人,仍是对他们这些普通人,表现出了基本的尊重。 迎接太一门一行人的,有来自四大家族的代表,人数不多,主要还是想尽量低调,避免扰民。 虽说以低调为主,但该有的款待,还是有的。没走几步路,已是备齐了精致的车马,能够直接前往招待的会场。 因为是四大家族共同宴请,所以无论是在哪一家摆下酒席,都不合适。 以至于地点被定在了城主府,虽然这不是城中最富丽堂皇的府邸,但却是最合适的地方。 宴会的地点,是露天的,四处张灯结彩,还搭了戏台,远远未曾走近,便已听得悠扬的琴声绕耳不绝。 自远处便已瞧得人头攒动,走近一看,原来这夜宴请的,并非只有太一门一家宗门。 李卫真隐约觉得,眼前看到的那几名修士有些眼熟,按理说这不应该,毕竟这只是他第一次下山。左右思量一番过后,却又恍然大悟,随即露出了厌恶神色。 原来这夜,还有来自玄龟门的修士在此。 第八十二章 初来乍到 “霍兄,多年不见,想不到能够在此重逢!” 范继山作为太一门的领头人物,竟然大步流星的主动向前,向着一名玄龟门弟子抬手作揖。 那么名头戴蓝玉云纹冠,却配了根黄玉簪子的青年修士稍稍一愣神,便向来人还了个礼,仍是略显迟疑后,方才说道:“哦,原来是范兄,真是让吾感到意外啊!这次贵宗门遣人来浮春城,是范兄领的头?” 范继山眼中闪过一些傲色,腰杆也挺直了些许,意得志满地回道:“全赖师门长辈信任和提携罢了!” 怎奈,那霍姓青年却好似有些失望的神色,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啊!怎么不是令狐天带队呢?” 范继山脸色徒然一变,但亦只是稍纵即逝的阴沉,随后便主动解释道:“令狐师兄在外游历未归,我亦是许久未曾见他了。” 霍姓青年“噢”了一声,追问道:“那他跑哪去了?” 范继山尴尬地笑了笑,道:“一开始据说是去的凌北境,但那已经是大半年之前的事了,现在了无音讯,便去向难料了。” 怎料,那霍姓青年竟拍手叫好道:“凌北境,如今天底下最动荡的大陆,不愧是令狐兄,好胆色!” 直到现在,那霍姓青年都没有怎么正眼瞧过范继山,就连话题,也是围绕着远在不知天边何处的令狐天开展的。 如今的场面,分明是热脸贴在冷屁股上。刻意套近乎,还没混着个好脸色。 尴尬的气氛下,范继山不禁尝试重新掌握话题,微笑道:“霍兄出身自霍氏宗家嫡系,又是玄龟老祖的亲传弟子,想必亦是统领的不二人选吧!” 霍姓青年摆了摆手,显然并不接受这等恭维的话,义正言辞地说道:“什么带头不带头的,没意义。浮南城是我霍鸣的故土,无论如何,自然是要为其贡献一份力量。” 范继山的嘴角不禁微微抽搐,颔首道:“那是,那当然!” 此情此景,让大部分冷眼旁观的太一门弟子,都感到了面目无光。 尤其是隋文烟,她的眼睛都快要喷出火了。换做是她,这种虚伪的应酬,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李卫真的脸色也不好看,毕竟他早早就认定了,自己和玄龟门,应该是有仇的。 闻人玉是极少数爱把目光放在身边人身上的人,他分别扯了扯两人的袖子,压低声道:“好啦!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入席吧!” 有人牵了头,其他人自然也就不甘愿傻站着,与那花草山石一同当背景了。 范继山看到众人没等他先入席,便已各自入座了,表情顿时一僵,但又不好发作,只好继续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霍鸣聊着。但他在眼角余光之中,已经看到了是谁牵的头,心中不由暗自记下了这份羞辱。 此处虽为世俗之地,但说句公道话,宴席上的珍馐佳肴,却绝非凡品。比仙门中的日常伙食,都要远远胜之。 比起旁人的赞不绝口,李卫真却是如何也下不来筷子。就拿眼前的那碟肉来说,分明是清新别致的摆盘,但在少年眼里,却是血淋淋的,好像是从那被削去四肢的追风吼身上,给割下来的那般。 宴席过后,太一门一行人被分别安置到了两处邻近的庄园。据悉,这两处庄园是四大家族中,谭家的产业。 李卫真迫不及待地回到分配下的厢房,本来习惯了睡前要打坐一个时辰的他,这夜实在觉得心情欠佳,便打算宽衣歇息了。 正当李卫真解下腰带之时,外头却传来了敲门声。 “谁?我准备要睡下了,如无要紧之事,可否明日再说?”心情有些消沉的少年,实在是连待人接物的劲头,都提不起来了。 “是我!确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想了解下罢了。看你方才没什么胃口,如今又好像说话没力气那般,是觉得身体哪儿不舒服吗?” 门外的声音李卫真很熟悉,不是闻人玉,又会是谁? 看在闻人玉的面子上,李卫真还是得打起精神,接待一下的。便一边整理着身上衣物,一边往门闩靠近,“闻师兄,你稍等一下!” 门扉刚刚敞开,李卫真便突然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遮掩而来,最终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不像是发热,脉搏也正常!哦,我明白了,你有心病!” 闻人玉一手捂着少年的额头,一手扣住其手腕,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李卫真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哪有?就是周居劳顿,有些乏了吧!” 闻人玉狐疑道:“我听说,你在器庐是出了名的吃苦耐劳!就你这身子骨,你说这话,我能信?” 李卫真撇嘴道:“那你就当我积劳成疾,水土不服,行了吧!” 闻人玉摆了摆手道:“哎,不管了,反正大病小病,我都能治。不过,咱就杵这聊?” 李卫真连忙侧过身子,恭请道:“是在下招待不周,师兄请进!” 闻人玉仍是摆手道:“我就不进去了,你也是刚来,里头怕是连口热乎的茶水都没有。” 听得这话,好似闻人玉已计划好了去处,就等李卫真答应了。 李卫真不禁大惑不解道:“师兄,您的意思是?” 闻人玉搓了搓手掌,随后一把勾搭到少年的肩膀上,笑容灿烂道:“我说小弟弟,你有没有喝过花酒啊?” 李卫真不假思索道:“花酒?是桂花酒吗?祭月节的时候,咱不是一起喝过吗?那时聂耿也在呢!” 闻人玉噗嗤一下,笑了出声,费了好些暗劲,才没有演化成捧腹大笑。他舔了舔嘴唇,笑说道:“此酒非彼酒,又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着少年的抓腮茫然,闻人玉又拍着胸口补充道:“反正去了,你就知道了,很好玩的!你有什么烦恼都好,今晚,师兄我替你开解了!” “不过嘛!你不能穿着这身出去,有带便装吗?没有我可以借你!” 这时候,李卫真方才后知后觉。原来,闻人玉早已换下了太一门的服侍,穿上了一身白色绸料,以金线绣有花鸟的长袍,腰间还佩玉,大冷天的手里还拿着扇子。 一时间,李卫真的脑子里,只摸索出了四个字“纨绔子弟”? 闻人玉甩开折扇,扇了一阵冷风扑到李卫真脸上,挑眉道:“怎么样,去不去嘛?” 李卫真犹豫道:“可是,这方便吗?” “啪”的一声,折扇又被合起,闻人玉神情自若道:“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和那范继山同一栋宅子,就算是,他管得着这么多吗?” “那好吧!” 半个时辰之后,望着眼前的那幕景象,李卫真连连往后倒退了几步,要不是被闻人玉一把拽住,他一定扭头就走! “两位公子,里边请啊!” 第八十三章 放荡不羁 在半推半就下,李卫真被闻人玉领着跨过了门槛,由咨客热情地招待着:“两位公子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凤仪阁?” 咨客的眼光,主要还是放在闻人玉身上。毕竟,这位玉面郎君身上俗气……阔气的打扮,一看就是风月场上的大豪客。尤其年轻气盛,鼓吹几句,为了一时快意,往往能作出一掷千金的举动。 至于一旁的李卫真,打扮虽是得体,但看那羞涩扭捏的举动,十成十是个不解风情的愣头青。要开发这样的客户,反而有些难度。 咨客思路是没错的,只要能够对付好作为主导者的闻人玉,李卫真那边自然而然就不用操心了。 过了门厅,入内之后的光线有些昏暗,因为此时在中央的舞台中,正有几名身姿妙曼的舞姬在翩翩起舞。室内的灯光,主要都汇聚在了舞台上,四周自然就偏暗了。这样子,亦更容易让台下的宾客,把视线专注于舞台上。 环顾了四周片刻之后,闻人玉方才微笑着回答咨客的问题,道:“这里的格局和两年前大致一样,但却翻新过?” 极具柔情的咨客媚眼一眨,掩嘴笑道:“恕奴家眼拙,原来是老主顾了!确实如公子所言,我们这儿在入秋的时候,曾重新装潢过一遍。” 继而,咨客又道:“不知公子可有相好的小姐?又或许,让奴家给二位介绍些新人认识?” 闻人玉点了点头,微笑道:“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也没必要拐弯抹角,浪费时间了!此番既是重游故地,又是远道而来。机会难得,自然是要认识一下你们凤仪阁的花魁了!” 话毕,闻人玉袖袍一扬,甩开折扇,好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他自认为。 反倒是咨客一脸为难道:“虽知公子是老主顾,但奴家还是得多口问一句。您可知晓,咱这凤仪阁的花魁,可不是花钱就能见着的,须得“过三关”才行?” 闻人玉不禁眉飞色舞,晃荡着脑袋道:“关于这一点,本公子自是知晓。所谓的过三关,便是:作诗、品茶、识曲,三关也。” 稍稍停顿后,闻人玉露出了些许自嘲般的笑容,道:“说出来也不怕丢人,两年前,我就是被挡在了第三关。” 一旁的咨客连忙趁机恭维道:“能够闯过二关,公子已配称得上风雅之士。” 闻人玉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却又眼神炙热道:“这一回,我有信心卷土重来,旗开得胜!” 咨客仍不忘继续恭维道:“有志者,事竟成!奴家亦衷心祝愿公子能够如愿以偿,不虚此行!” “不虚,英雄年少,当然不能虚!”摇着纸扇的闻人玉哈哈大笑,说出一句李卫真摸不着头脑的话。 “好了,别浪费时间了,那就有劳姐姐安排了!”闻人玉从袖袍中掏出了一枚非金非银的赏钱,放到了咨客手中。 李卫真分明瞧见,那是一枚灵石,也就是在仙门中流通的钱。他一个月的月俸,就是五枚这样的灵石,然而他却从来没有得到过。 这一刻,咨客已经知晓了闻人玉的不凡;而闻人玉,则早早知晓了此处的玄机。 只有李卫真一人,至此至终,都是懵然一脸。如今,就更是傻眼了。 待咨客走后,李卫真不禁询问道:“师兄,什么是花魁啊?” 闻人玉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嘴唇边,笑道:“在这儿,没有师兄。你可以称呼我为闻公子,或者是:仲衡兄,也行!出来玩,得留心些,明白吗?” 见李卫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闻人玉方才继续说道:“这里是烟花之地不假,但却是青楼不是妓寨。在这儿,我们能够追求风花雪月,而不是纵情滥欲。前者是风流,后者是下流。” 闻人玉随手指向舞台道:“你瞧这些舞姬,最多也就双十年华的模样,可她们这一身柔骨,却是自五六岁的时候,便开始打磨了。这一身妙曼舞姿,可是花费了十数载光阴,方能得来的。我看到的绝非是那粉红骷髅,而是艺术!” 继而,闻人玉把折扇一合,认真说道:“能够精通一项技艺,便已经很难了。而花魁,除了舞艺之外,至少还得通晓琴棋书画,四项基础!她的才艺,是这里最出色的!你说这等奇女子,怎能不见识一下?” 李卫真抓了抓脖颈,咧嘴笑道:“感觉比我们修炼还难呢!” 闻言,闻人玉不由故作深沉地卖弄道:“传言大道三千,皆可登仙。谁又能说,这红尘中的奇人异士,不是在为证得哪条大道而努力呢?” 经闻人玉这么一说,原本刻意回避台上风光的李卫真,此时也开始正视本心,学着去欣赏那动人的舞姿。 见李卫真已经稍稍上道了,闻人玉颔首笑道:“常有人说,修道之人,应当清心寡欲,我只认同一半。清心是很有必要,没有坚定的意志,些许欲望都能将其摧毁。但只要意志坚定,那便再多的欲望都不怕!就比方说追求长生,不就是天大的欲望吗?” 李卫真侧眼仰望着闻人玉,大惑不解道:“可是,过多的欲望,不是会把我辈玄门之士,引入魔道吗?” 闻人玉斜睨了少年一眼,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道:“在我看来,反倒是拥有远大的欲望,才能迫使自己发奋、进取,把自身潜力爆发出来!至于入魔……” 闻人玉突然停顿下来,一手搭在李卫真的肩膀,另一只手用折扇戳了戳少年的心口,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力量来自这里,只要你能够把它锻炼得无比强大,那任何源自心境的力量,便都能为你所用。倘若境界足够高,便是魔神也得向你低头。那又何来入魔一说?” “所以,你别误会了,我可不是单纯带你来玩的!是修行,懂了吗?” 少年哑口无言,只是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此刻,他脸上的表情,远不如脑子里的声音那般热闹,“你这师兄说的话好危险,有点邪性!逛窑子就逛窑子嘛!还能捣鼓出这么多邪门道理,我是真心写个服字给他!” 第八十四章 过三关 李卫真沉下心神道:“无名大哥,你是觉得闻师兄说的话不对?” 无名道:“理论的东西,总是要经过反复实践才能够下结论。这种玄之又玄的话,一旦实现了,可以是真理,但也只是你一个人的真理。如若失败了的话,可能会是一场灾难,最好的结果,还是你一人承受。” 无名的回答模棱两可,李卫真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暂时没有想到那么长远,心里头的小算盘也还是打算以长见识为主。至于能不能真正学到什么,反倒没有放在心上。 自咨客离去后,已有半盏茶的时间。 此时,四周逐渐恢复光亮,舞台上的舞姬亦纷纷退场。 继而粉墨登场的,是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经闻人玉提点,李卫真方知那妇人便是这儿的掌舵人,俗称的老鸨。 与此同时,先前离去的咨客亦扭着水蛇腰,快步而回,示意闻人玉可以开始登台闯关。 很快,在老鸨极其煽动的话语中,在场的客人们无不兴致高昂,甚至有人设下盘口,打赌闻人玉能否闯过第一关。 上台之前,得先打赏一笔丰厚的茶钱,这是规矩。历来想要一睹花魁芳容,比拼的都不仅仅是雅艺,还有财力。 但世俗中的钱,对闻人玉来说,算不得什么。虽说不是金山银山都能给得起,但一千几百两黄白之物,还真的就用不眨眼。 就是一旁的李卫真,看得是眼巴巴的。他既是仙门中的钱没有,俗世里的钱也没有。 舞台上,四位妙龄女子,她们的手中各捧一个卷轴。在老鸨的示意下,卷轴被纷纷打开,分别写有:地名、风景、女子、飞鸟 老鸨对着闻人玉笑道:“请闻公子根据我们家小姐给出的题目,作一首七绝诗。” 这时候,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悠扬的琴声,韵律之美妙,让人如痴如醉。 “我家小姐说,公子您可以开始了!倘若在琴声停止之前,公子未能完成佳作的话,那便是对不住喽!” 舞台之上,早已放置好了文房四宝,只待诗兴大发。 一首曲子,通常都有一盏茶的时间,但老鸨说,是琴声停止前,那便耐人寻味了。 乐意的话,可以弹上半个时辰,也有可能,顷刻间,便戛然而止了。 闻人玉没有向老鸨追问更确切的时间,因为这样子才更加刺激。 此刻,闻人玉既没有露出苦思冥想的表情,也没有急于动笔,而是笑着向李卫真问道:“李公子,可有学过如何作七绝诗?” 李卫真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我以前上的私塾不教这些,倒是背过一些,用于识字之用。” 闻人玉摊开折扇,遮掩着半边脸,在李卫真耳边说道:“其实我先前也不懂,但我厚着脸皮跟老秀才学了些皮毛,待会我教你。” 闻人玉走到桌案前,提起毛笔却不忙于沾墨,而是侃侃说道:“七绝诗,源于乐府民谣,作为一种诗歌载体,它对押韵的要求相当严格!但越是这般,便越有规则可寻,它的平仄律,可以分为四种。” “一下子,我教不了你四种,就教我最常用的,平起平收。也就是所谓的,平起首句押韵式!” 话音一落,笔尖在砚台内上下起落两遍后,便在素白的笺纸上,留下了如同游龙飞凤般的书法。 《冬月夜宴》 凌风驾鹤渡寒塘,水映楼台倚月霜。 倩影瑶池来赴宴,春宵夜语凤求凰。 李卫真张口瞠目,想不到闻人玉竟如同信手拈来那般,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完成了一首诗。 开头第一句,就已经写出了浮南城中的一处着名景点“冷月寒塘”,同时还达成了有关“飞鸟”的题目要求。而最后一句“凤求凰”,更是带出了有关“凤仪阁内追求佳人”的隐喻。 以李卫真的学识,他只能大抵看出这首诗,应该是符合所有题目要求的。 而在闻人玉口中,方才说出了更有门道的学问,“四句诗里面,唯独第三句是不押韵的,如果这句也押韵了,那就成打油诗了。我第一句最后押的是“塘”字,属于《水平韵》中的“下平七阳”。意味着,我接下来的两个韵字,都得用这个韵目里的字。不然,即使意境再好,用错字,便是出韵,这首诗就不合格了!” 李卫真听得一头雾水,只得微笑着拍手,以图化解尴尬! 饶是少年记性再好,但这种附庸风雅的事,当真不是看过一遍,再心中默念几次就能学会的。 李卫真的反应闻人玉早有预料,他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微笑道:“别担心,跟着为兄,大把东西可以学!” 或许,在凤仪阁有史以来,闻人玉不是最快闯过第一关的人,但他所表现出来的,绝对是把过程最不当一回事的那个。 最终,凭借着一首平仄完美的《冬月夜宴》,闻人玉顺利进入到了第二关。 第二关将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行,而是来到了一处清幽典雅的荷塘小筑。只因品茶,对环境亦有着要求。 原先,李卫真以为品茶就只是端起杯子喝茶,如今在得知这关的题目之后,方才知晓大错特错。 这一关,是有守关人的,据说是那位神秘花魁的近身侍女,名字叫秋瓷。 有道是:水为茶之母,器为茶之父。在这一关里,闻人玉需要为三种特定的茶叶选择合适的冲泡器具。 第一种茶叶,说来也巧,是当初范继山请闻人玉喝过的“豫州毛峰茶”。这是一种茶芽细嫩的绿茶,宜选用白瓷盖碗冲泡,且器具宜小不宜大,大则水量大,热量大,容易使得茶芽过早泡熟,茶汤变色。 显然,当初范继山便选错了器具,白白浪费了好茶。 第二种,是产自宝瓶洲的“天鼎乌龙”,这种茶最讲究色香品味,注重聚拢香气,紫砂壶的通透性,绝对是首选。 第三种,是闻人玉接触比较少的花茶类,但却是来自天南境的“逸仙菊”。出于对植物本身的了解,最终选择了一个宽口、深壁、通透的琉璃杯。待冲泡之时,三朵菊花在杯中层层舒展,如同重新散发出生命力,煞是好看! 三种茶叶配合器具冲泡出来的效果都非常地好,秋瓷不禁称赞道:“奴家确信,闻公子在茶道方面的造诣,已是超凡脱俗!能够想出以琉璃杯配花茶,便足以证明奴家的观点。” 闻人玉正想摆手自谦,却怎料,秋瓷话音一转,又给他摆了一道难题。 “所以,奴家想请公子品尝过这三种茶之后,选出当中最优胜者。” 闻人玉点了点头,待他细细品尝过三种茶汤之后,浅笑道:“茶本无高低,喝茶的人才有高低。” 秋瓷笑而不语,只是起身施了个礼,便告退了。不一会儿,当她再次出现之时,只是示意闻人玉与李卫真随她前往另一处。 来到一间类似练琴房的静室之后,秋瓷很快便给出了第三关的题目。 第三关的考核,其实在第一关听到琴声之时,便已经开始了,这当真是让人所料不及。 现如今,要求闻人玉要写出当时琴音之中,第二小段的曲谱,并且还得填词。 闻人玉用手拨动了一下琴弦,露出了极其玩味的笑容,呢喃道:“还好本公子留了个心眼!” 第八十五章 相思断 琴房内,闻人玉闭着眼,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看似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琴弦。他的手指修长且白皙,十分好看,这样的手就应该用于弹琴。只因指尖触碰琴弦之时,就如同是跃动的精灵,让人赏心悦目。 只可惜,漂亮的手,不代表可以弹出同样漂亮的乐章。就连李卫真这个外行人,都能听出如今这些杂乱无章的琴声,根本不能被称之为曲子。 饶是这般,李卫真还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打扰到闻人玉的“节奏”。不过,在他心中已经认定,自己这位兴致勃勃的师兄,估计这次难免又得铩羽而归。 另一名旁观者秋瓷的眼中,亦闪过一丝惋惜神色,但她已经决定好了,半柱香的时间一到,就会送客。 正当旁人都不看好的时候,闻人玉突然睁开双眼,仍是一只手在拨动琴弦,另一只手却拿起一旁的细毛笔,在空白的琴谱上写下,“徵羽徵,徵羽徵角,徵羽羽…..” 宫商角徵羽,是音律中的五音。渐渐的,原本杂乱的琴声,经过指尖的刻意编排,竟变得美妙起来了。 一心二用的闻人玉,不断循环着只有零碎片段的小曲。与此同时,又写下了新的内容:“怯春寒,香雾茶蘼,胭脂透……” 大功告成后,闻人玉小心翼翼地吹干纸上墨迹,对秋瓷笑说道:“劳烦姑娘帮我送去给你家小姐,倘若她觉着这上面的词填得不好,小生自会识趣离开,不做打扰!” 弦外之音,闻人玉是自信他的曲谱是没写错的,当中没有骨头可挑。至于曲词的优劣,那就见仁见智了。 待秋瓷走后,李卫真不禁拍手叫好道:“厉害啊!闻公子!小弟当真万分佩服!” 闻人玉亦是毫不遮掩脸上的得意之色,昂首笑道:“那是当然!你大哥我有这般俊俏的皮囊,自然也得有相应的才华匹配才行!不然,岂不是被人笑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一副深以为然的认可表情后,李卫真却又耸肩道:“原来如此,还好我就没有这方面的压力了!” 闻人玉用折扇拍打着手心,摇头笑道:“你小子……” 话未说完,突然敞开的门扉便打断了闻人玉的思绪,想不到秋瓷的脚步竟这般利索,一来一回,只消片刻。 “两位公子,请随我来!” 闻人玉先是整理了一下衣襟,还轻扶了一下发冠,方才以一副气宇轩昂的姿态,迈出了稳健地步伐。 李卫真就没那么多讲究,只是偷笑着跟在二人身后,迄今为止,他都觉得这段见闻十分有趣。渐渐的,他也开始对那位神秘的花魁充满了好奇。现在三关已过,他由衷的替闻人玉感到高兴,也为自己能够沾得这光而高兴。 三人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再次推门入屋,可内里的格局,却分明不是闺房的布置,更像是一间棋室。 闻人玉不禁疑惑道:“敢问姑娘,此为何意?” 秋瓷不失礼貌地笑道:“请两位公子稍安勿躁,我家小姐说了,若是按规矩,闻公子确实已具备见面资格。但这位李公子,就要另做安排了。” 在二人面面相觑之时,秋瓷继而说道:“不过,我家小姐也说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这位李公子能与闻公子您结伴同行,想必亦非等闲之辈!只要李公子能够过得了棋艺这关,那我家小姐便破例与二位一同相见。” “两位公子,意下如何?” “这样的话……”李卫真面露难色,说到下棋,他可谓是一窍不通,心里头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咦,下棋?我倒是可以试试看,你尽管答应下来便是!已经来到这一步,要放弃就太可惜了!”无名沉声道。 “那请问秋姑娘,这棋艺又是怎么个比法呢?”当李卫真说得这话,表示他接下这场考验了。 秋瓷笑而不语,只见她走到棋盘边,开始不断地落子,似在布局。片刻之后,方才缓缓说道:“只要李公子能够破解我家小姐设下的棋局,自然就算过关了!” 说来自是轻巧,但既然成局,那便必然有一方已是身陷重围,命悬一线。所谓的破局,其实是要打破力量悬殊,在夹缝之中,寻求生机。 或死里逃生,盘活全局;或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前者可堪称高手,往往绝世;而后者享誉超凡,以棋入道。 走近棋盘一瞧,李卫真自个是茫然不知所措,仅余无名在啧啧称奇。 棋盘上,黑棋的数量比白棋少了三分之一,处于被切割、包围的状态,十分危险。 如今黑棋正常做法,应该是尽快吃掉右上区域的白棋,救出自己的重要棋子,才有一线生机。 然而,这样肉眼能够看到的生机,才是藏在阴影中的真正杀机。如果当真这么做的话,无名推算过,最多再落子三十手,便会全盘皆输。 此时,秋瓷已隐晦地催促道:“李公子,这一局,您执黑子先手!” 无名提醒道:“你在三路线那里,靠住那颗用于策应的白棋。” 李卫真仍是没有动作,磕磕巴巴地道:“呃,那个……什么是三路线啊?” 无名骤然无语,无奈道:“那你数着过去吧!上面数下来第三条线,然后右边数过去第五个相交点。” 生怕自己出错的李卫真,还真就捻着颗黑子,对着棋盘数着点过去,“一、二、三……” 见此一幕,不仅秋瓷强忍着笑意,就连闻人玉都不禁捂着眼睛,不忍直视。 现如今,反过来是闻人玉对少年忧心忡忡,不敢抱有希望了。 然而,在李卫真完成落子之后,秋瓷的脸色却徒然一变,因为她原本相互联系的重要棋子,被断掉了。 李卫真这一手,被称之“相思断”。如今看来,被断的两颗白子表面上还是在一起,但实际上,已经是分开了。就好比相爱的恋人从此不能够见面,这当中有种相思的感觉。 这种情况下,秋瓷有两种下法,她可以继续不依不挠的去吃掉一两颗黑子,宣泄着傲娇的脾气。但这样于事无补,只要黑子接下来不失误,很快就能锁死大量的白子。虽然黑子依旧受困,但白子的损失会更为严重。 就好比一对恋人,明明已经无可奈何要到了分手的阶段,但仍是倔强得不肯放手,要继续纠缠,结果只能是互相伤害。 第二种下法则是坦然弃子,黑白两方都会被对方提子,但最终黑子会成功解困,双方展开新的角逐。这种做法较为温和,双方都能重获新生。 相思断,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断子,而是诛心。你想围、想攻、甚至是想吃子都行,反正最终输棋的人,也还是你! “唉,其实我真的不想用这招,我隐约记得,我以前好像总是不可避免的被这招克制,真是烦透了!”无名喟然长叹道。 “李公子妙手高招,实在是让小女子心悦诚服!”秋瓷微微颔首,把原先捻起的棋子,又放回到了棋罐中,示意放弃落子。 李卫真大惑不解道:“我过关了吗?可我就下了一颗子。” 秋瓷莞尔一笑道:“李公子您就别笑话奴家了,您方才那一手,已经扭断了我方的棋筋,是您棋高一着,我又怎么好再继续献丑呢?” “两位公子,请随我来!” 第八十六章 良辰好景 离开琴室之后,又在花园中漫步许久,方才登上一处小楼。 “我家小姐正在沐浴更衣,所以请两位公子在此先稍等一会儿!精美的酒菜很快就会送来,奴家还有事情要打点,先失陪了!” 待秋瓷告退之后,屋内的两名男子面面相觑,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疑惑,不禁异口同声道:“沐浴……更衣?” 闻人玉率先把脸别向一边,面带微红道:“你……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我可从来没有期待过……那什么。” 察觉出自身异样后的闻人玉,连忙打开折扇,不断往脸上扇着冷风,仍是磕磕巴巴道:“再说了,这里连一张床都没有,明显就不是闺房,如何能行那……苟且之事!” 李卫真打着哈欠道:“师兄,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啊?我是在想,我们为了见那位花魁姑娘,已经是一波三折,折上折了。结果还是要等,我听说姑娘们沐浴之后还得装扮,时间可久了!我担心我们回去的时候,已经快要天亮了!” 闻人玉面带尴尬地打了个哈哈,转身走到窗台边,推开窗扉便指着外头的景色道:“多美的长街啊!只有在安居乐业的太平世道里,才能看到这样的景色啊!” 此处是小楼的最高层,第三层,从窗外望去,正好可以眺望到外头依旧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街道。 既有沿街摆卖的小商贩,也有尚未打烊的酒楼食肆,更多的……还是像凤仪阁这样的风月之所。流连在街上的人,男男女女,形形色色。 时间约莫已到了亥时,若是在乡野之地,早已是万籁俱寂。在小城镇,也难以形成这等局面,由此看来,浮春城确实相当繁华。 眼看李卫真那副呆滞模样,闻人玉不禁一手搭在少年的肩上,笑道:“怎么样?是不是感触很深?” 李卫真点了点头,似乎已经忘了闻人玉先前的嘱咐,缓缓道:“闻师兄,我们受命前来,就是为了让这里,能够继续歌舞升平的吧?” 闻人玉没有追究少年的“错误”称呼,亦是感慨道:“这样的美景,值得维系。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但他们毕竟只是普通人,不应该承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闻人玉停顿了一下,黯然道:“要是有所牺牲,也是我们的本分。” 两人闲聊之时,酒菜都已经上齐了。 闻人玉连忙招呼着道:“先前的夜宴,你应该没吃好吧!来,咱哥俩边吃边聊!” 李卫真摆手道:“那位花魁姑娘还没来呢!我们就先吃上了,这样不好吧?” 闻人玉率先坐下,一边倒酒,一边说道:“这有什么?咱可是顾客,就这么一桌酒菜,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不吃可就浪费了!” 继而,闻人玉玩味笑道:“你可知道,我打赏出去的那些金银钱财,是怎么来的?” 李卫真狐疑道:“法术变来的?” 闻人玉不禁噗嗤一笑,指着酒杯说道:“答错了,先自罚一杯!” 李卫真无奈,只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在他擦去嘴角残渍,准备开口询问之时,闻人玉已经率先说出了答案:“那些钱,可是我以前下山历练的时候,顺便替那些商贾富豪们,看病赚来的诊金。每锭金子掰开,都是血汗钱,晓得不?” 瞧那闻人玉一副“不赚白不赚”的轻松模样,要说他替人看病花了多大力气,还真没多少人相信。 李卫真讶异道:“悬壶济世,可是功德善事啊!您不但收诊金,还收那么多?” 闻人玉当即摆动着食指,不以为然道:“给穷人看病,自是分文不收,我甚至还会视情况,偷偷留下钱财。至于富人嘛?自然是能要多少,就要多少了。不是劫富济贫的俗套事,而是他们的命,值那个价!这是买卖,你情我愿,很公平!再说了,能让本公子替他们治病,是他们赚了九辈子的福气!” 李卫真暗自记下这个道理,因为或许有一天,他自个也能用得着。但随即,他又眼珠子一转,打趣道:“那如果,等哪一天我也富裕了,倒时候再找您看症的话,您不会也跟我打算盘吧?” “哈哈哈……这个嘛!只能说,我也相信你,是不会让为兄吃亏的!”闻人玉哈哈大笑,把话题搪塞过去。 突然,闻人玉好似想起了什么,凝视着李卫真说道:“对了,你今晚好像有些闷闷不乐,是怎么一回事?” 李卫真不由的情绪低落道:“今天看到玄龟门的人,难免想起了先前那桩血案。我只是想不明白,大家对着那群杀人凶手的同伴,还能装作相安无事那般。或许以后,我们还得并肩作战,我不愿接受这样的事情。” 闻人玉连忙好生安慰道:“行凶者,都已尽数伏诛了,人死事了。太一门和玄龟门,都分属玄门同道,看在三清祖师的份上,已经没有人要为这件事负责了。再说了,天南境玄门百家,相互之间总有点摩擦,难道你能一家家找上门去,翻它旧账?” 李卫真仍是不忿道:“难不成,那些受害者,就那么白白牺牲了?玄龟门能教出这样伤天害理的弟子,也还是玄门正道?师兄,我……是真的理解不了!” 闻人玉语重心长道:“我相信,无论在哪个宗门都有害群之马,比方说,咱们这边也有个……臭不要脸的那谁是吧!而且,死无对证,玄龟门大可以说,那些都是劣迹斑斑的弃徒,早就被逐出师门了,只是打着玄龟门的旗号行恶罢了。” 见李卫真的表情渐渐平静,闻人玉方才继续说道:“而且到最后,玄龟门也作出了赔偿,算是息事宁人吧!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毕竟按我刚才的说法,他们想耍赖,我们也无可奈何。你也已经对太一门有所了解了,你应该知道,我们无力发动一场战争!” 闻人玉拿起筷子,对着眼前的美酒佳肴,似在指点江山道:“所以,我劝你最好别钻牛角尖,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想想以后,想些开心的事情!活着,就应该为自己多做打算才是!” 李卫真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既然我们都是玄门中人,为何还会有争斗,有流血?既然大家志同道合的话,那理应相互扶持,一团和气啊?” 闻人玉眉毛一挑,不禁冷笑道:“你所认为的世界,太过理想化了!要传承,就要有授道,自然就会有门徒,再发展起来,就有了门户,必然也会有门户之争。同一对爹娘生的孩儿,都会你争我抢,何况是千千万万的修士?” “不过,你有一样观点我倒是认同!” “是什么?” “那便是,这姑娘梳洗打扮,确实是太久了!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还是喝酒吧!花了钱的,别浪费!” 第八十七章 意犹未尽 又等了许久,仍是不见正主。倒是跑堂来得勤快,不时过来撤走已经摊凉了的菜品,换上热气腾腾的新菜。 别说那些根本没下过筷子的,喝酒谈天,这么多佳肴陈列眼前,光是眼福就已经饱了,当真又能吃上几口? 这可让李卫真恼了火,毕竟穷苦出身的少年,哪里接受得了这样的浪费? 架不住少年的执拗脾性,身为金主的闻人玉,亦只好取出赏钱,把跑堂给打发了。 话题一个紧接着一个,从修行之事,又讲到了过往来历。 想到了闻人玉的博学多才,李卫真不禁好奇问道:“闻师兄,以您学识渊博,又多才多艺,想必是出身自高门大院,自儿时就打下了基础吧?” 闻人玉似笑非笑道:“你也觉得,我是个正儿八经的公子哥儿?” 李卫真瞪大了眼睛,缓缓道:“难道,不是吗?” 闻人玉用手指摩挲着下巴,他闭着眼,似在回忆过往,也有可能是不想让少年看出太多情绪变化。 酝酿了片刻过后,闻人玉徒然起身,走到窗台边,思绪随着目光,跳跃到了远处。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这些年,常有人说,中原富饶,各地一片欣欣向荣。 但中原那么大,怎么可能少得了穷人? 在荆州,有个着名的水乡,叫莲湘县。 有一户普通的农家,以种藕为生。 据说这家人的祖上,出过圣人的学生,那可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 然而,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何况那还是几千年前的祖宗荣光,怕是老坟都不知被移平了多少回,又在哪块黄泥地里长草了。 哪里还能剩得了半点祖荫,为后人遮风挡雨? 有文人曾歌颂过莲花,说它“出于污泥而不染”! 但对于藕农而言,莲子能卖钱,莲叶也能卖钱,莲藕就更是主要收入了。 偏偏是最好看,最受文人青睐的莲花,却是最不值钱的。 当然,偶尔还是会有人入手一两株稀罕的并蒂莲,移植到自家后院,增添喜庆的。 但这点意外之财,还是老天爷赏的福分,要是日日指望着,可是会出人命的。 忘了说,这户人家,一家七口。只要男人的手一停,那一家人,就都得饿肚子了。 日子是过得苦啊!三月的时候把藕种下,到了九月才有收成。藕是不能旱着的,就得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用手细细摸索。 挖着,挖着,就到了冬季。水面上结了冰,可水底下,还有藕啊? 孩子要上学,过年又得添新衣裳。大人可以将就,总不能苦了孩子吧? 那能怎么办?把冰破开,下水继续挖呗! 遥记得,这样的苦日子,都没能把那家人给折磨到垮掉。但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却是什么都变了。 藕被冲走了,又遇上了饥荒,房子倒是还在,但家却已经没有了。 那家人五个孩子里,仅存下来的老二,在走难走了大半年后,他头一回觉得,自个的人生,遇到了好运。 那年,他十二岁,因为跟野狗抢食,被一位游方郎中给收养了。 跟着一位游方郎中,依旧是居无定所,风餐露宿。只不过是身边多了个人,能够信赖,能被教导,能够对未来有所期盼罢了! 两个人,从荆州一路向南,竟然走了三年,才走到了天南境。郎中突然说,他到家了,想把少年也带回家,不只是当学徒,而是认做儿子。 如果不是挡在家门口的那场瘟疫,或许那个郑重的承诺,已经早早被实现了吧! 故事说道这里,便戛然而止,闻人玉转过身来,一脸如常,好像这个故事,也只不过是他从别人口中听来的那般。 倒是李卫真,这个多愁善感的少年,总是容易被情绪所牵动。这会儿,早已是满目愁绪的他,不禁哀声连连,摇头叹息道:“想不到师兄您的过往,竟是如此的……” 李卫真的话还未说完,闻人玉便连忙一拍手掌,竖起食指打断道:“先打住,你觉得故事有意思,可以发表感想,但可千万别先入为主,认为说故事的人,就是故事本身!” 李卫真愕然道:“我还以为是……” 纠结的话语,仍是只道出了一半。下一刻,闻人玉便又毫不客气地打断道:“没错,只是你以为而已。从头到尾,我就没说过,那个倒霉催的,就是本公子啊?” 李卫真仍是不死心,犹豫着问道:“那我想知道,这个故事有结局吗?那个少年后来怎么样了?” 闻人玉望着手中的折扇,一折折缓缓摊开,左顾而言他道:“你说,怎样的人生,才会像折扇那样,满布折痕,却风骨半显?一面是美景绝色,一面是人文历史?为何要画下此处山水,又是何人,给它题的字呢?” 李卫真怀疑,闻人玉不是在问问题,而是在故意说些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借此糊弄他一番。 然而,少许片刻后,李卫真扯了扯嘴角,好像一下子又想通了什么那般,没想要继续追问下去,只是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吊人胃口,说书先生的派头。只是从我口袋里,可掏不出赏钱哩!” 闻人玉坐回原位,摸着酒杯笑道:“好像听你提起过,这浮南城,是你老家?那此地的风土人情,你应该比我熟悉。怎么,不打算分享点旧事秘闻?” 李卫真揉了揉眉心,故作为难道:“我离开故土的时候,比起你口中的那位少年,还要年少几岁。对这儿的印象,谈不上完全陌生,但也是一片模糊啊!” 继而,李卫真又打趣道:“我约莫记得,小时候是住在城西的,至于具体是哪条巷弄,就得等哪天有空的时候,挨家挨户打听一下了。若是能寻回些旧街坊,或许能从他们口中得知些我小时候穿开裆裤的事情。” “如果你爱听的话,我倒也不嫌丢人!” 闻人玉撇了撇嘴,摆手道:“没劲!” 不过下一刻,闻人玉却停止转动酒杯,长眉轻挑道:“有意思的人,终于来了!” 闻言,李卫真下意识地望向大门,大概十息之后,门扉被轻轻推开。率先映入眼帘的,竟是薄纱长裙下,若隐若现的冰肌玉腿。 绝无酒水的功劳,但在这一刹那,少年却分明一脸的醉意上头。 第八十八章 未尝所愿 即使是在烟花风月的场所,这样隐隐显露出一双玉腿的穿着,也能堪称十分大胆了。在一些世俗夫子的眼中,甚至是会提倡处以极刑的。 没来由地,脑子里灵光一闪,瞬间把他拉回到了那日水雾缭绕的澡堂之中。 骤然间,李卫真如坠冰窟般打了个冷颤,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开始把视线继续往上移动。 然而,下一刻,李卫真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大大的问号了。在他一双明眸中倒映着的,是一张被面纱遮掩住的面庞,看不出是倾世卓绝,还是精致玲珑。 唯独能够瞧见的,是那双水灵剔透的动人双瞳,以及如画般的柳叶细眉。当然,再观察得仔细些,便要把那额头上的美人尖也给算上。 至于说发髻盘得有多精巧,珠钗又搭配得多么相宜。以李卫真的见识,就评价不出个高低了,反正觉得顺眼就行。 始终让李卫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既然这姑娘连那么私密的一双玉腿都肯半露着,为何反倒是最该展示的容颜,却要遮得严实呢? “让二位公子久等了,实在是万分抱歉!就让小女子为二位献奏一曲,以作赔罪吧!” 来人已禀明身份,便是二人久等多时的那位神秘花魁,而在她身后,则是抱着琵琶的秋瓷。 “好啊!好啊!请姑娘随意,当做是自己家就行!”闻人玉一脸呆滞,痴笑着说道。 口口声声说要带李卫真来修行,来锻炼心境的闻人玉,反倒是自个最先给陷进去了。先前营造出的那一副精于勾阑的浪子模样,此刻荡然无存。 这位宁可卖弄身段,却刻意隐去花容的神秘花魁,在抱起琵琶的时候,仍旧能够带来一种温婉柔美的气质。轻盈飘逸的秀发,垂落到性感撩人的香肩与锁骨上,却又带出了一种独特的魅力。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视觉美,无论观赏者有着怎样的审美观,似乎都能在这位神秘女子的身上,找到吸引自己的那一部分。 李卫真曾以为,“横看成岭侧成峰”这句诗,只能用在山川大岳之上,没想到用在人的身上,竟然也是合适的。 直到如同玉珠走盘般的清脆琵琶声悠扬入耳后,少年的思绪方才从视觉,转移到更深层次的听觉当中。 李卫真对于音律的理解,绝对要比他对男女情事的理解,还要少得多。很多时候,他只能给出一个“好听”和“不好听”的简单答案,最多再加上个“一般”,已经是极限了。 但这一回,他仿佛能够从琵琶声中,听到夜雨呜啼。幽幽地抽咽声,与屋檐下冰冷冷的雨滴声相互交织,仿佛在诉说着孤单飘零的身世,以及一言难尽的心声。 尔后,这种幽怨愁恨如同落地的花瓶般,变得支离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撕裂绸锦的决绝,是与红尘往事的割席。 再往后,是荡气回肠,也依旧潸然泪下! “真是了不得,这位姑娘倘若再修行下去,她所弹奏的曲子,定能扰人神志,毁人心境!”在这个房间当中,唯一还能够完全不受影响的“男人”,便是连人都称不上的无名了。 被无名言语所吓的李卫真,再次自沉醉中清醒过来,强镇心神道:“无名大哥,你的意思是,这位姑娘也是我辈中人?” 无名冷笑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就算你俩是色迷心窍,但如果只是寻常的世俗女子,又如何能够把你俩的魂都快给勾走了?” “庆幸不是敌人吧!不然仅凭你俩,怕是迈不出这个门槛哦!” 李卫真的额角顿时渗出了冷汗,无名向来表现出的高深莫测,使得他不敢质疑方才的话。 “师……闻公子,闻公子!”在外人面前,李卫真不忘嘱咐,连忙对闻人玉改口,并试图让其清醒。 “你干嘛?咦,你怎么突然脸色发青了?” 被打扰了的闻人玉正生气懊恼,可看到那李卫真似乎在给他挤眉弄眼,顿时又没了闷气,只余大惑不解。 李卫真瞥了一眼那主仆二人,不知该如何明示闻人玉,唯有虚扶着额头,当场诈病,“我可能真的有些水土不服,时间也不早了,我想早点回去休息了!” 这边闻人玉还未来得及表示,那边的花魁姑娘便停下了动作,关怀道:“公子若是身体抱恙,我凤仪阁有常驻的大夫,可以替公子看诊。这深更半夜的,外头很难寻找大夫。须得知晓,病向浅中医,千万怠慢不得。若是想休息的话,这凤仪阁内,上好的厢房亦是不缺的。” 青楼之内,竟然还有常驻大夫?这服务够全面,够体贴的啊!这要是身家够丰厚,住在这儿,怕是比住在家里都要舒适! 对方说得头头是道,李卫真只得哑口无言。而这时,闻人玉也做出了回应,“不用请大夫,要看症,有我在就行。”话音一落,便要往少年的手腕探去。 李卫真连忙把手缩回袖子里,急急忙忙之下,他竟然真的忘了闻人玉的身份。临时想出装病这招,可真是可笑至极。 为了避免被揭穿的尴尬,李卫真连忙摆手道:“不劳烦闻公子了,我仔细想了一下,应该只是不胜酒力而已。” 就在闻人玉怀疑之时,那花魁又道:“闻公子年纪轻轻不仅精通雅艺,还懂得望闻问切的岐黄之术?有机会的话,奴家还真想见识一下呢!” 闻人玉当即开怀道:“这有何难?在东南沿海一带,哪个大城小镇,没有留下过我玉面悬壶-闻仲衡的传说?任何妇科的疑难杂症,到我这儿,都像打个喷嚏那么简单!” 面纱之下,顿时传出如银铃般的悦耳笑声。 闻人玉听得如痴如醉,而李卫真则是左右为难。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突如其来的黑影,自窗外蹿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距离黑影最近的闻人玉,他下意识的连忙起身,把椅子都踢倒了。 那道黑影自半蹲着的身姿缓缓站立,用双手掰了掰脖子,发出咔咔作响的声音,用慵懒的语气说道:“多好的曲子啊!怎么就突然不弹了?曲子弹一半,这家伙的故事也是讲一半。哎,你们稍微尊重一下我这个听众行不行?” 第八十九章 狂徒? 乍眼一看,这人好生邋遢! 再定睛一瞧,就更加笃定了原先的想法。 这人,便是那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顶着一头半扎半披着的蓬乱卷发,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因为太久没有打理的原因。 任谁瞧见,都会觉得里头藏着以吸食人血为生的革子小虫。下意识的,便要对其退避三尺,恐防沾染。 此人的面容,倒是意外的没有脏乱,亦是青年人的模样,高挺的鼻梁,浓眉大眼,甚至给人一种硬朗的感觉。 再看衣着方面,又是随意得接近邋遢,一件不知多久没有换过的土灰色宽松袍子,衣襟敞开大半,露出了结实的胸膛。 胸膛之上,一头下山虎的刺青极为显眼!单凭这个特征,似乎已经着实了来人荒诞狂徒的身份。 除了一双黑色的旧靴子,这位邋遢青年身上的衣物,主要都是偏土灰色。 闻人玉便不禁怀疑,可能是一开始是素白的料子,是穿久了,才成今日这般模样。 俗话说,先敬罗衣,后敬人。这句古话,即使是到了仙门中,也是流行的。 但因为邋遢青年方才说的那番话,使得闻人玉多了个心眼,虽说心中厌恶,但还是恭敬道:“在下闻仲衡,请问这位兄台贵姓大名?酒微菜薄,方便的话,可否赏脸坐下,共饮一番?” “有酒有肉,人生乐事也!快哉,快哉!” 邋遢青年当真没有半分推脱伪让,撸起袖子,便直接伸手抓向那“水晶熊掌”。一边大块朵颐,还一边提起酒壶,用美酒将食物送入腹中。 好似饿鬼投胎般的邋遢青年不顾旁人的目光,乐呵笑道:“我叫张潮虎,你们尽管打听打听,在荆州大小水乡,无论男女老幼,谁人不知我“弄潮虎”的名号?但凡小儿夜啼,只要一提这三个字,保准安安分分!” 一旁的李卫真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里头寻思着,这话听得怎么那么耳熟? 闻人玉仍是客气地说道:“张兄是荆州人士?听口音,像是了!荆州与此地相隔万水千山,不知张兄到此是为了观光游历,还是谋求机缘?” 张潮虎放下酒壶,摆了摆手道:“趁年轻,多外出见识一下,也是人生乐事!我这人呢!有个毛病,这双腿我管不住,它爱往哪走,我自然就在哪出现。至于机缘嘛!老天爷砸到头上的,我还会留意一下,要是搁路边摆着的,我都懒得瞄上一眼呢!” 不羁、狂放,如今或许还得添上“自大”二字。 在闻人玉看来,这位姓张的狂士说话虚实难分,好似满口胡编乱诌的敷衍。虽不愿得罪此人,但心中已断绝了与其做朋友的念头。 但想起方才对方的言语,闻人玉沉声试探道:“张兄也喜欢赏曲?” 张潮虎身子往后一仰,轻轻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慵懒气息,答非所问道:“我原先,是躺在屋瓦上夜观星象的,毕竟先来后到,我可无意偷听你们讲话。” 房间内,除了李卫真与秋瓷尚未反应过来外,其余两人都不由神色一惊。 尤其是闻人玉,原来从一开始,自己的头顶上便已经卧着一位梁上君子,而这么长的时间,他都未曾察觉。 在同等境界下,闻人玉的感应力绝对可以称得上优秀。只要他沉下心神,放出神识,便是三丈内的一只蚊子,在一息之间,扇动了几回翅膀,他都能知晓。 而从地板到屋面,不过是一丈有余。这期间,闻人玉曾两次主动放出神识,第一次是进来的时候,第二次是为了确认那花魁的到来。 闻人玉神色凝重,沉默不语。倒是那花魁的脸色很快恢复如常,淡然道:“张公子此话,有狡辩的嫌疑吧!毕竟,这二位公子乃我凤仪阁的贵宾。而您要借用我凤仪阁的地方夜观星象,总得提前知会一声吧?” 张潮虎抹了一把嘴角上残留的酒水,斜视着女子讶异道:“什么?姑娘的意思是,在你们凤仪阁的地盘看星星,还得给钱?” 花魁道:“张公子,您误会了。我只想提醒您,擅闯私人领域,在浮南城,是一条可大可小的罪名!” 继而,一声清脆的琵琶声响起,又补充了一句:“不知张公子可否知晓,这凤仪阁的主人家是谁?” 张潮虎伸了个懒腰,把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晃荡着脚跟道:“这儿的赌坊、酒楼食肆、浴肆、茶舍、戏楼,当然少不了的,还有你们这些青楼。但凡和消遣娱乐沾边的,有八成都是谭家的产业。” 张潮虎嘴角一咧,一脸认真地道:“这么顺藤一摸瓜,这凤仪阁的大靠山,自然就是那“幻剑神候-谭焯华”了,我猜得没错吧?” 谭焯华,这三个字,即使对于李卫真这半个外乡人而言,都不算陌生。因为此人正正就是浮南城的现任城主,同时也是谭家家主。 谭焯华是剑道有成的金丹期修士,可听这张潮虎的语气,似乎毫不忌惮那般。 在夜宴上,李卫真亦对那谭焯华有着一面之缘。如今,他的注意力反倒没有放在当下,而是不由的寻思着,堂堂城主家,也做青楼的营生? 一时之间,房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除李卫真以外,所有人都不禁对那不知深浅的张潮虎,有着深深的忌惮。 倒是那张潮虎跟没事人似的,拎起酒壶便对着闻、李二人说道:“不是说要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吗?两位兄弟,干了,干了!” 闻人玉连忙端起酒杯,还用手肘碰了碰傻愣着的李卫真,先干为敬道:“我这小兄弟酒量浅,还是我与张兄一同痛饮一番吧!” 张潮虎点了点头,随后对李卫真道:“相见即是缘分,还未请教小兄弟怎么称呼?” 李卫真抬手道:“小弟姓李,名卫真!” 李卫真没有掩饰,而是直接告知真名,这不禁让闻人玉有些面目阴沉。 毕竟,还未知晓那张潮虎的底细,倘若是名声败坏之人,他日传出曾与这样的人物一同举杯共饮,恐怕会惹来麻烦。 张潮虎满意地点了点头,昂首便把酒壶里剩余的酒饮尽,打了个酒嗝道:“咦,没酒了?” “秋瓷,去多上些好酒来!”花魁使着眼色对近身侍女道。 闻言,张潮虎连忙摆手道:“整坛上,再拿几个海碗来!” “奴家明白!” 然而,当秋瓷前脚刚迈出门槛,张潮虎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们凤仪阁明晚还想正常开业,别做多余的事!” 第九十章 遭毒手 好酒上桌,气氛又渐渐活跃。 主要是张潮虎的脸上有了笑容,其他人才敢强颜欢笑。 张潮虎捧起酒坛子,主动给二人倒起酒来,用的是一次能装大半斤酒的海碗,让李卫真的眼皮子都不禁跳了起来。 张潮虎豪气干云地对李卫真道:“小兄弟,酒桌上交朋友,这第一碗酒,必须干了!之后的,你尽管随意!” 接下来,闻人玉的眼皮子也跳了。换言之,还不算这剩余的大半坛,另外那还没开封的七八坛酒,他占了一半。 这可不是普通的酒,这凤仪阁有修真家族的背景,所以并不乏灵酒可以贩卖。这实打实的灵酒,连修士喝了都会醉的。 “来,干了!” 一海碗灵酒落肚,酒量最浅的李卫真,不禁伸手扶了一把桌沿,才稳住了身形坐下,没有落得个贻笑大方。 闻人玉到是脸色如常,不过身为医者的他,对自身状态极为敏感。他沉下心神,已察觉出体内原本缓缓循环流动的灵力,在快速游走。 这是修士醉酒的现象,倘若下一刻进入战斗,他体内的灵力会消耗得很快。当然,招式的威力也会有所加强。 所以,不乏有以酒入道的狂士,追求在狂乱的爆发当中,快速结束战斗。 但倘若醉酒太深,往往会因为在战斗中难以控制疯狂乱窜的灵力,而伤及自身经络。总体而言,还是弊大于利。 “哈哈哈……两位兄弟好酒量,痛快!”张潮虎开怀大笑道。 “啪!” 张潮虎突然猛地一拍桌子,扯着嗓门道:“哎,有酒怎么能够没有歌舞助兴呢?” “是奴家疏忽,不知道张公子喜欢听什么曲子?” “就先前那首未完的曲子续下去吧!我这人最讨厌别有始无终!” “哦,聊了那么久,还未曾知晓姑娘芳名呢?” 这个问题,原本该是身为金主恩客的闻人玉问的,可现如今也计较不得那么多了。 “奴家三尺微命,以独孤为姓,日月相合为名。” 独孤明?这可不像是一个女子,尤其是一名绝色女子的姓名。最重要的是,这个姓名一点烟花气息也不沾,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姑娘这是真名,还是艺名?若是后者,前所未闻;若是前者,实在别致!”闻人玉亦忍不住疑声道。 独孤明轻声笑道:“奴家与各位公子都只不过是红尘中,仅有着一面之缘的过客,姓名不过是个称呼,又何须费神细酌呢?” 继而,独孤明又莞尔笑道:“就好像,我亦从未细查过公子您,是否确切在东南沿海一带,享负盛名!奴家欣赏的是公子的文雅,而公子您也应该把心思专注于奴家的曲艺当中!” 独孤明的回话即使谈不上巧舌如簧,也是大方得体了。从见面之初,虽以“奴家”自居,但谈吐中,却从未刻意讨好。或许,这便是身为花魁的底气,亦是背靠大树的底气。 见二人聊到了话题之外,张潮虎便不耐烦道:“好了,喝酒、喝酒,闻兄你怎么好意思查人家姑娘家谱,难道你要娶人家过门吗?” “我……”闻人玉被说得语滞,停顿了片刻后,方才突然笑道:“那便一醉方休吧!” 琵琶声再起,酒过三巡后,张潮虎搭着闻人玉的肩膀道:“我说过,我这人不喜欢有始无终。闻兄,你先前那个故事,当真没有后续了吗?” 闻人玉抹着鼻子,摇头晃脑道:“你现在,不是已经看到结局了吗?” 张潮虎嘴角一歪,点头道:“虽然少了过程,但知道结局也不错!” 唯有趴在桌子上,用手臂枕着脑袋的李卫真呢喃道:“你俩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看到已是猫在那儿的李卫真,张潮虎不禁抱着酒坛子眯眼笑道:“小李兄弟,你的酒量是真的不行。还好我这里有醒酒的玩意,你尝一口,保证你生龙活虎!” 说着,张潮虎在袖袍里掏了半天,掏出了一个小锦囊,还有一叠……符纸? 锦囊里,装着的是细丝状的干燥植物,有后天加工的痕迹。而那些符纸,是用来将这些细丝卷起的。 精通药理的闻人玉,一眼便认出了此为何物,此乃“狂热草”,药用价值不低。但需得经过萃取提炼,入药时也得控制用量,因为它是有毒的。 如果直接燃烧干燥的叶片,吸入其产生的烟雾,便会使吸入者出现松弛感,感官麻痹,出现令人愉悦的幻觉。严重时,还会发狂,失去常性。 更可怕的是,它会让人产生依赖感,长期吸入这种烟雾,会对身体造成严重伤害。对低阶修士而言,这绝对是一种致命的慢性毒药。 即使是高阶修士,长期沾染这种毒物,也会有损道基,有害而无益。 说时迟,那时快,张潮虎便已经卷好了一根烟卷,并送到李卫真嘴巴,示意道:“来含着!” 李卫真眼睛微张,半醉半醒地问道:“这是什么?能吃吗?” 张潮虎伸出两根手指,两指之间有着霹雳闪烁,“别着急,我给你点上火,见到冒烟了,你就吸一口便是!” 李卫真迷迷糊糊道:“吸烟?那我不就成神台上供着的神仙了吗?” “别!” 在火光闪烁,烟雾腾升的那一刻,一声惊呼自里里外外传来。 “咳咳……好呛啊!” 然而,那声制止还是来得太晚了,单纯的少年毫无顾忌的便用力一吸,顿时被烟雾呛得捂住胸口一直咳嗽。 “咦,闻兄你别着急,我这里有大把货,你不用跟小李兄弟抢!”张潮虎拍着胸口对闻人玉说道。显然,他是对方才那声惊呼,有所误会了。 危急关头,闻人玉已经顾不上忌惮什么了,只想着如何能够把李卫真带离这个龙潭虎穴,“张兄,我突然想起,我俩还有要事,恐怕要先失陪了!改日有空,再不醉不归,好吗?” 张潮虎大手一挥,脸色不悦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闻兄弟,你有要事,我不拦你,但你得把这里的酒清了再走。” 嘴上说着不阻拦,但却得把酒给喝光,分明还是为难。果然,酒醉之言,都是糊涂账。 “好,我喝便是!”眼看着桌上还有三坛酒,闻人玉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闻人玉抱起酒坛子,揭开封口,便咕噜咕噜的大口灌入腹中。清空一坛之后,又摇摇晃晃地伸手拎起第二坛。 见此一幕,张潮虎拍手叫好道:“好酒量,够胆识!独饮无趣,我来陪你!” 然而,在两人豪气对饮之时,一声惊呼,盖过了悠扬的琵琶声,自耳畔传来。 两人一同循着声源望去,发现是秋瓷神色紧张,再循着视线转过头来,发现李卫真已经站在了窗外的屋檐便,双臂张开。 此时,李卫真转过半边身子,对着众人痴笑道:“我会飞了噢!好开心啊!闻师兄你看,我不用御剑都会飞了耶!” 闻人玉的醉意立马清醒了大半,惊呼道:“你给我回来,这里是三楼,你哪里会飞?你不会飞!” “师兄,你怀疑我?我飞给你看,我会飞喽!” 李卫真的话音一落,整个人便纵身一跃,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第九十一章 金兰义结 第二日午时,李卫真悠悠醒来,缓过了片刻的迷茫之后,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最直观的,少年何曾睡过挂着桃红色纱帐的床?身上何曾盖过胭脂色,还绣着鸳鸯戏水图的被褥? “我不是在做梦吧?” 李卫真捏了一下自个的脸颊,发现手感很真实,还有那么丁点疼,不像是做梦。如此想来,便是更加荒谬了! 平日里,习惯了被子一掀,便翻身落床的李卫真,自然习惯性的重复着这个动作。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一次他却在完成了起身动作之时,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即,整个身躯因为失去平衡,跌落到床底下。 真真正正的,翻身就落床! 仍旧感到头晕的李卫真,干脆直接躺在地上,用手捂住额头,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我昨晚真的喝太多了?” “哎,不对,我这手又是怎么一回事?” 猛然间,李卫真又发现了更为惊奇的事,在他的左手手掌,竟还缠着纱布。拆开一看,掌心有着一道已经愈合了七八成的伤疤,但仔细一瞧,在未用药之前,这个伤口应该是深的。看伤口的形状,应该是被利器所划伤。 在李卫真愣神这会,自屏风后头突然窜出一人影,原来是一直趴伏在桌子上的闻人玉,在听到动静后醒来。 仰面向天的李卫真仍是在讶异了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咦,闻师兄,你也在这?难不成,我们一直未曾离开凤仪阁?” 此时,闻人玉阴沉着脸,双手叉腰,活似一尊黑面神那般,没好气道:“还不是多亏了你,吸了两口不三不四的东西,就以为自己会飞了。毛都还没长齐,你就要上天了是吧?” 李卫真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盘腿坐起,拍打着脑袋懊恼道:“师兄你在说什么?难道,我昨晚喝醉酒之后,给您添麻烦了?我怎么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闻人玉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本紧绷着的脸亦松弛了下来,叹息道:“你现在的症状,与你喝下的酒没有多大关系。事情是这样的……” 接下来,从闻人玉的口中,李卫真得知自己吸食狂热草之后的事情。那种荒诞离奇,使得少年深感害怕。 在知晓后半夜的事态发展之后,李卫真的心情久久未能平复,他自言自语道:“我吸入了两口怪烟之后,傻乎乎的要跳楼,是张大哥救的我。再然后,我又做了更傻的事,哭着喊着,拉着张大哥要结拜。这道伤口,就是歃血为盟的时候留下的?这些事,如果不是师兄你亲口对我说,换作旁人,我是千万不能信的。” “真是荒天下之谬,这可怎么办啊?” 闻人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颇为职责道:“这事也真的怪我,当时我被你这么一吓,其实就已经醒去了七分醉意,偏偏还有三成影响着,使得有些决定迟疑了。如果我当时,能够及时反应过来,把你打晕的话,估计还能挽回。” “哎,也是没想到那张潮虎,那么快就答应下来啊!像他那样的高手,竟然会和你这样一个……哎,反正是谁能想到呢?” 李卫真摸着脑袋问道:“张大哥的修为很高?” 闻人玉的表情既是忧愁,又是想笑,点头道:“是非常高!当时,他在我眼前凭空消失,一眨眼的错愕后,你已经在地板上,扭来扭去说自己是条鱼了。” 又一件糗事被抖出来之后,李卫真的脸面更是没地搁了,他犹豫着说道:“那和这样的一位高手结义,是好事还是坏事?” 闻人玉嗤笑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有眼看。狂放不羁、品行不端,肯定不是出身自什么正经路数。不敢说他邪魔外道,但估计也好人有限。我们身为玄门弟子,和这种人搭上关系,会非常麻烦!” “他本事越大,就说明他惹祸上身的能力也不小。以他的修为和做派,你认为他会没有恩怨缠身?要是被他的仇家得知你的存在,唉……我说不下去了!” 李卫真摆了摆手,自我安慰道:“或许,事情没那么严重。酒后之言怎能作数?反正我们早晚也是要回山的,下次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就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吧!” “况且,张大哥可能也不是坏人,不然他怎么会救我呢?” 怎想到,闻人玉又是一盘冷水泼下来了,叹息道:“哪有那么简单?你们之间的结义,可不是距离或是时间,就能轻易抹去的。那个张潮虎在你俩结拜的时候,可是写了奏表,上达天界,下达冥府的。” “说句不好听的,假设你俩现在要恩断义绝的话,那就是违背了天道的誓言!轻则倒霉大半辈子,以偿还孽债;重则天打五雷轰,打入抽肠地狱!” 李卫真口瞪目呆道:“也就是说,我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俩蚂蚱了?那结义的时候,我俩都发过些什么誓言?” 闻人玉摩挲着下巴,寻思了片刻道:“也不是很长,我全篇给你念念吧!” “癸未年冬月初二吉时,我等兄弟三人,滴血焚香,告於皇天后土,今日义结金兰,终生肝胆相照,共享富贵荣华!如有违誓,照此莲花!” 李卫真连忙摆手道:“哎,不对?兄弟三人?” 闻人玉撇了撇嘴,摊手道:“我承认,迫不得已之下,我也被拉下水了。但是,我给出的姓名,还有时辰八字,全都是假的。如此算来,这天道誓言,便不能落实了。” 忽然,闻人玉眼前一亮道:“那时候,你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你给出的八字,应该不完全是真的吧!” 听得似乎还有转机,李卫真眼珠子一转,连忙说道:“我不知道我当时说了什么,但我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是:戊辰,癸亥,壬申,丁未。” 闻言,闻人玉猛地一拍脑门,极近哀嚎道:“完了!你这傻小子,该傻的时候不傻!你这个生辰,与昨夜亲口报出的,一字不差!” 李卫真颓然泄气,口中呢喃道:“也就是说,一夜之间,我多了个大哥?” 闻人玉不忘补充道:“是多了个大麻烦!” 或许,是人心总是善变。又或者,当事情既成事实,无法改变的时候,唯一的选择便是接受现实。 李卫真双手抱着后脑,整个人又重新躺回到地板上,坦然于无奈道:“反正我的命,原本就谈不上多好,以后还指不定谁拖累谁呢!誓言里不是说,此生肝胆相照吗?如果在这次任务中,我遇到了危险,指不定还得张大哥出手相救呢!” 闻人玉来到床沿坐下,挑眉道:“你还别说,这种可能性还真不小。因为,你们是以天道起誓的,冥冥中有着联系。无论相隔多远,任何一方遇到危险,都会有所征兆或是感应。如果有能力,但他却见死不救的话,正如刚才所言,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李卫真连忙又盘腿坐起,诧异道:“我方才就那么随口一说,是存着侥幸心理的。原来我们之间,还有着感应呢?” 闻人玉点头道:“随着修为增长,你和他的感应会逐渐清晰。现在的话,你有危险他能感应得到你,而他有危险,你就未必会知晓。因为,你俩的境界相差太远了,即使是天道,也不会强人所难的。不过,倘若他如今不幸陨落的话,你还是会第一时间知道的。” 继而又道:“如果,你俩日后的恩怨纠缠的非常深,例如有过几次关乎生死的瓜葛的话。一旦这种因果无法理清,可能会延续到下一世。就例如,茫茫人海中,你们明明是初次相识,却好像一见如故,有种上辈子就已经相识的感觉。” 李卫真双臂抱于胸前道:“那这样看来,义结金兰也不太坏嘛!” 闻人玉连连摆手道:“坏透了,我等修士若想证得大道,应该尽量避免这种宿世轮回的因果。传言,在蜀山青莲剑宗曾有一位前辈,因为他的结义兄弟堕入了魔道,牵连他足足耽搁了几百年不能飞升。” 闻人玉喟然长叹道:“反正古往今来,有无数的书籍典故告诉我们,义结金兰,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第九十二章 群英荟萃 离开凤仪阁,在归途上,李卫真无意间瞥见闻人玉的双掌都并无损伤。而他自个掌心上的那道伤疤却历历在目,如果说,大伙都有份参与结拜的话,歃血为盟的应该不止他一人才是。 犹豫片刻之后,李卫真还是选择了问起这事。 言及事情缘由,闻人玉不禁翻起了白眼,嗤笑道:“大家都有流血,问题正常来说,都是扎破手指头,挤出几滴意思一下就算了。结果,你小子趁我一不留神,就掏出那把斩罡,往手掌一划拉,那叫一个血如泉涌啊!” “一碗血酒,盛了一半是你的血,你晓得喝下去有多恶心吗?” “倘若被金长老知道你用斩罡来自残,他要是不把你的手给打断,才奇了怪了!” 李卫真十分庆幸地拍了拍胸口,笑道:“那还好有师兄在,没有你的妙手回春,我怕是要落下残疾哩!” 望着少年无比纯真灿烂的笑容,听得他那真挚的感激话语,闻人玉竟有些羞愧恼怒。他是在生自己的气,如果不是他把少年带去凤仪阁,又怎会发生那幕荒诞的事?其实,他先前之所以刻意把结拜之事说得后果严重,就是想少年怪罪他,至少怨骂一句也好。 可是一句也没有,从始至今,没有一句埋怨的话语。 对闻人玉这位师兄,可能出于往日情分,难听的话说不出口;可对于张潮虎这个酒桌上的点头之交,少年也是半句坏话也没说。 说明李卫真对闻人玉,是真的没有半点怨恨。但越是这样,后者的良心便越受折磨。 然而,一句简单的抱歉,却是久久也说不出口。好像是在喉咙里生了根,便是咳出了血,也吐不出来。 眼看闻人玉好像有些脸色不对,心事重重那般,李卫真不由地询问道:“师兄,你有心事?” 闻人玉眉目低垂,搪塞道:“没有,就是出来了那么久,不知道有没有别的事情发生。” 闻人玉的话,亦是符合情理,李卫真毫不怀疑。毕竟,一夜未归,怕是已坏了某些规矩,回去之后,恐怕难以相安无事。 因为不能御剑的原因,所以回去的路程其实并不算短。昨夜花在路上的时间是半个时辰,而今日因为是白昼,路上人来人往的原因,所以又得往上再添上两刻钟。 在谭家庄园的高墙外,李卫真疑声道:“师兄,为何我们不走大门进去?” 闻人玉一本正经地语重心长道:“我们有手有脚的,当然是要靠自己努力,翻墙进去啦!” 要翻越一丈高的院墙,对于普通人而言,或许得费好大的劲,最好是能搬来梯子。可对两位山上下来的修行之人而言,不过是纵身一跃的事情。 所以,其实翻墙进院,和大摇大摆自大门进入,欠缺的只是一个光明正大而已。 翻墙的过程,自是无比顺利,这点不必多说。然而,当两人自花园小道中,走了不过百步之时,身后却传来了一股令人汗毛竖立的寒意。 “不好,有杀气!” 闻人玉的神色徒然一变,如临大敌般,一把拉开李卫真,将其护在身后。下一刻,几乎就要唤出飞剑了! 在假山后头,一位脸如寒霜的俏丽身影缓缓走出,冷声道:“你们俩,终于舍得回来了吗?” 闻人玉长舒一气,如同放下了心头大石,“原来是文烟你啊?” 隋文烟秀眉微颦,沉声道:“你们好像很慌张的样子啊?有大门不走,翻墙进来?说,是不是去做什么亏心事了?” 闻人玉摸着鼻子笑道:“我俩的厢房都在这边,翻墙进来不是方便嘛!走大门的话,还得绕路不是吗?” 隋文烟瞪了闻人玉一眼,厉声道:“我没问你!” 继而,隋文烟指向李卫真,语气依旧道:“你比他老实,你说!” 这可就是为难少年了,他不是真的愚钝,此时此刻,说实话肯定会招惹麻烦。但说谎的话,他又真的不大擅长。 “我们……我……” “别支支吾吾的拖延时间找借口,快说!” 隋文烟现如今的神态语气分明是:不老实的话,我可是要打人喽! 如此境况,该是发挥急才的时候了,李卫真硬着头皮说道:“早些时候,我和师兄确实是外出了。因为,这儿是我的故乡嘛!师兄就提议说,不如去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看看。然后,我们就去了城西。” 隋文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缓缓道:“下不为例,以后长时间外出,至少要留下个口信。” 这就蒙混过关啦?李卫真原本还在砰砰乱跳的心脏,反倒因为这意外的答复,而有了一刹那的骤停。 闻人玉自然也是诧异隋文烟如此的好说话,但他的表情要相比少年自然得多。 下一刻,隋文烟给出了答案,“方才范继山来喊集合,我暂时拖延过去了,现在我没有时间追究你们那么多。赶紧把便装给换掉,你们是太一门弟子,去城主府可不能穿成这样。” 城主府的真身可不是城主的住所之处,实为日常处理城中大小事务之所。 癸未年冬月初二申时正,来自南沙剑派、太一门、玄龟门、清灵谷这四家前来应援的玄门子弟,几百号人齐聚城主府的演武场。 在宽敞辽阔的演武场上,除了搭建起高台之外,台下更是摆放了如同方阵般的四列座椅,供各家弟子入座。 众生万象,南沙剑派的弟子脸上,总是隐隐带着些许傲色,他们是最晚到场的一批人。 而清灵谷的弟子,则如同是一股清流,因为她们是清一色的女弟子。一亮相,便带来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连李卫真都不禁多看了几眼。闻人玉就更是目不转睛,都快把脖子给拧掉了。 当在场众人都已入座之时,李卫真骤然发现,南沙剑派所属的那片区域中,在最前排,仍有两个位置空着。 迟疑之际,便有两道破空之声蓦然而至,皆是湛蓝的剑光,落入当场。 御剑之人,乃是一男一女,皆是年轻才俊般模样。这一点,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不俗的外表,更是因为那摄人心魄的凌人盛气。 这几乎是绝大部分天才,都具备的特征。 两人联袂走向那仅空余着的座位上,显然也是南沙剑派的弟子。 见此一幕,李卫真不禁低声对邻座的闻人玉询问道:“师兄,不是说不能在城中御剑吗?那两人怎么可以例外?” 闻人玉撇了撇嘴,笑说道:“人家是本地宗门的天之骄子,又是四大家族年轻一代的翘楚,自然是可以有特权,这不出奇啊!” 李卫真点了点头,十分受教的模样,随后又好奇地问道:“师兄认识这俩人?” 闻人玉沉声道:“以前远远见过一面,那男的叫谭克文,谭家四公子;女的叫李琉霜,李家大小姐!” “李琉霜?”李卫真心中呢喃了一句,这个名字,他隐约好像在哪儿听过。 但随后,少年便摇了摇头,这个想法有些荒谬。 第九十三章 大蛇传说 演武场上,各家弟子人数大抵一目了然。 南沙剑派出席本次会议的弟子人数多达一百五十人,而且还有着谭克文、李琉霜,这二位小有名气的正道新星做代表。如此人强马壮,态度与决心都已是相当明确。 至于太一门和玄龟门的人数则是相近,作为外援,量力而行,以及看价钱办事,是根本。 虽然浮南城的立场,历来都是偏向玄门正道的。但道义归道义,请人办事,总不能让人白出力吧? 四大家族请援太一门,看中的是太一门的底蕴,正所谓“烂船都有三斤钉”。太一门下的修士素质,还是相当值得信赖的! 而玄龟门方面,除了是因为有着霍家的因素在内,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酬劳方面,价格能够压得比较低。 像玄龟门这样名声不显的山门,能够在此行动中,获取到大量声望,才是最主要的事情! 至于清灵谷的人数仅有四十余人,但四大家族所给出的条件,却是三家外援中最丰厚的。不是单纯因是清一色女修,能够养眼的肤浅原因,而是因为清灵谷修士主修音律之道,能够以摄魂之音御兽。 换言之,清灵谷的这支队伍,全都是驯兽师,能够在兽潮之中带来极大的帮助,属于专业人士,价格自然就得给高了。 高台之上,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修士巍峨挺立,其实他的身材并不高大,甚至还有些清瘦儒雅。只是因为他不怒自威的气势,显得他如同仙家神像般令人敬畏罢了。 此人,便是浮南城现任城主,幻剑神候-谭焯华。 据说在三千年前,谭家的先祖曾为中原的大周王朝立下丰功伟绩,得到了世袭侯爵的传承。可随着一个王朝的没落,谭家亦因为失势被驱逐出中原,被流放到了天南境。 在天南境,是没有世俗王朝的,各大城邦就好似一个个小国家。而谭焯华,已是浮南城的土皇帝,但他仍是喜欢被人称呼为“侯爷”。 或许,在谭家的内部祖训中,仍是希望子孙后代,有朝一日能重返中原,再次立下千秋不世之伟业吧! 而不是只能守着一座城,困在一座城! 谭焯华负手而立,对着台下众人沉声道:“今日,很高兴能与在座的各位会面。在此,我谨以浮南城城主的身份,代表浮南城的六百万百姓们,感谢尔等的莅临。” 言语过后,谭焯华不顾身份尊贵,对在场的众人,微微躬身致谢。 此举,让台下绝大部分的人都为之动容,脸生荣光。只因,谭焯华不仅是一城之主,还是修行路上的前辈,是成名的高手,这样屈身的礼遇,已是胜过千万句客套的赞誉。 谭焯华口中的六百万百姓,自然不是这座主城中生活着的百姓总数,而是浮南城治下,大小城镇村庄,大概的总数。 谭焯华敛神肃目,仍是负着左手,虚抬右手道:“为了大伙日后能够合作无间,有些事情,这里我需要交待清楚!其实,这场即将到来的浩劫,与本城主,亦有着一丝因果牵连。” 台下,众人皆是面带疑惑。他们所得的情报,只是即将有大妖出世,当中有何缘由,又是为何种妖物?确实一概不知。 而谭家公子谭克文似乎知悉内情,脸色铁青阴沉,都快成猪肝色了,似有家丑即将外扬那般。 谭焯华神采依旧,倒是胸膛又再挺拔了三分,运转气劲朗声道:“事情还得追叙到十年前,那年的六月二十八日,罗浮江爆发了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洪水。可能你们当中有些人,对此还有印象,或许,你们的父辈,还参与过抗洪。当时候,为了安抚全城的百姓,我没有告知真相。其实,那不是什么自然天灾,而是因为蛟龙走水!” 十年前,那年李卫真六岁,仍住在浮南城西。依稀记得,虽然江水没有成功倒灌入城内,但是连日来的大雨,还是使得城中大片区域出现内涝。 当时的天空,就好像是缺了个口子,不断地有雨水倾倒而下。但让李卫真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他父亲把他托付给邻居之后,几日几夜的不曾露面。那种担忧、害怕,至今仍让少年记忆犹新。 在南沙剑派中,绝大部分弟子都是当地人,他们亦好像回忆起了尘封已久的孩童记忆。 其余的人,则更多的把注意力,放在“蛟龙走水”四字结尾上。 深山巨蟒,入水化蛟;水中异兽,亦可成蛟。但因为血脉传承的原因,还是蛇类褪去蛇身,成蛟化龙的机会要大些。 一头修炼有成的蛟,可以行云布雨,江河纵横。然而,在江河之中成龙不易,需得奔流入海,方可继续修炼,蜕变为有鳞有角,须足尽显的角龙! 蛟龙入海,需得藉由狂风暴雨,使得江河水涨,掩去巨大真身,过程当中凶险万分。 一旦发起大水,水流汹涌,速度与破坏力极大,遇上行驶在水面上的船只,必然会使得船只毁坏,倘若造成伤亡,便会遭来天雷。即使运气好,不遇上船只,遇上桥,也是一件为难之事。 因为桥是日夜有人走的,直接在桥下通过,便等于被人踩在脚下,不利于化龙。借水势毁桥,也是造孽,又会招来雷劫。在桥上越过去,万一被人看见,喊一句:“好大一条蛇!”便相当于被诅咒了,仍是不利于化龙。 这个蛟龙入海的过程,被称之为“走蛟”,为蛟龙走水之意。 然而,蛟龙走水和大妖出世,有着何等关联呢?需知,大部分决心化龙的蛟,走的都是正道,极少害人。 众人的疑惑,谭焯华看在眼里,却没记在心上,他加重了三分语气,缓缓道:“那条发水的蛟龙自很远的水域而来,选择了我们罗浮江的出海口为终点。我当时见到它的时候,它已经遍体鳞伤,即使让它入了海,也不一定有机会化龙。它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行云布雨,使得罗浮江近乎决堤。为的,就是想逼我现身,为它封正!” 倘若,一条走蛟对化龙没有信心的话,会冒险现身在拥有大气运的人跟前,讨要封正。也就是祈求愿力加持,以及认可的意思。 像谭焯华这样拥有一方气运加身的大人物,如果能为其封正,化龙的机会绝对能够大大提升。 “那照城主的意思看来,您是没有给那条走蛟封正?”台下,作为玄龟门代表的霍鸣,有些不合时宜地问道。 谭焯华并未板起脸来,反倒和颜笑道:“我给了它一剑!” 第九十四章 永夜降临 浮南城外三十里地,有一条着名的大江,名叫“罗浮江”。 江水的源头有两处,一处是藏青境的昆仑山脉,一处是云蜀境的青眉山脉,跨越三境地域后,最后经由浮南半岛的出海口,流入大海。 接连九日,在两岸堤坝上,都在进行着紧锣密鼓的巩固与加高工作。参与者既有修士,也有普通的老百姓。 迄今为止,谭焯华仍未对全城公布大妖即将出世的消息,但已有一股愁绪开始蔓延开来。毕竟,在城中突然多了那么多的修士出没。 而距离明年的汛期,还有七八个月,修葺大坝还言之尚早。再者,多少年都没见过那么大规模的防洪工程了。 明眼人都能瞧出,将有大事发生! 这些天来,李卫真主要都是在李家的锻造工坊内,参与制造捕兽的器具,例如特制的弓矢、大型捕兽夹、以及五花八门的陷阱制作。 在浮南城,四大家族的产业划分都十分明确,从不相互染指。 如今最为鼎盛的谭家,以经营餐饮、娱乐场所为主;城西的李家,以经营法宝商行为主;城东的罗家,则以经营矿业为主;城南的霍家,则是有名的灵药供应商。 这些被大量生产出来的捕兽器具,并没有被囤积起来。只因连日来,组织了数次的搜山行动,大批潜伏在深山之中的灵兽、妖兽被搜捕出。 为的,就是最大限度的降低兽潮爆发时的规模,防范于未然。 捕获下的兽类不论死活,都由四大家族出资认购。只是活着的兽类,后续处理会麻烦些,需得用商船或是大车,分批次运走。若是不方便运输的,便直接处死,是宁可错杀,亦绝不放过的态度。 李卫真有些羡慕那些能够参与捕兽工作的人,因为像他们这些做后勤的,即使再卖力,也是不会有额外收入的。 而那些参与前线的,除了能够获得来自宗门的奖励,还能靠斩获的猎物数量,获得来自四大家族的奖赏。做一件工作,收两份钱,怎能不羡煞旁人? 当然,前线工作高回报,同样也高风险,这点无可争议。 昨夜闲聊之时,少年便从闻人玉口中,得知一件令人惆怅的事。 昨日傍晚,在山下的临时营地中,有一队上山归来的玄龟门弟子,找到了闻人玉。他们一行七人,全都身上带伤。 其中最严重的一个,胸骨多处骨折,脾脏破裂,虽然外表不易看出,但其实早已流了一肚子的血。最紧急的伤势,还是心包的积血,及两只小腿的严重骨折。 闻人玉只能专注于抢救最危殆的伤员,在经过短暂的分析之后,他以自己的经验,提出了最有可能保命的方案,那便是:锯掉双腿。 因为对心脏的治疗,刻不容缓;其次,一开始闻人玉便对伤者的腹部做了引流,放出了足足一小桶的血液,按出血量看来,至少要切除三分之二的脾脏;然而,小腿严重骨折造成的血栓,也会有着流入大脑的可能,那也是死路一条。 三种治疗,闻人玉分身乏术难以同时进行,两害取轻,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然而,这个方案,却被奄奄一息的伤员,以及他的同伴们一致否决了。 最终,闻人玉只能尽量加快前两种伤势治疗的速度,可是临时营地中,缺乏器具以及人手。结果,那名伤员还是没能抢救回来,死因是大量的血栓冲破了银针刺穴的封锁,成功流入大脑,堵塞了大脑经络,引发急性脑中风死亡。 那一晚,闻人玉不断在李卫真面前呢喃道:“如果再给我半柱香时间,再给我多一点时间……” 时间来到冬月十三日午时,这日的天空一直是灰蒙蒙的一片,一阵浓厚的阴霾遮掩住了浮南城的上空。 所有外出的修士,尽数回到城中,似在严阵以待。 据闻人玉所说,天上漂浮着的,不只是乌云,还有淡淡的妖气。 午时三刻,云雾中传来阵阵闷雷炸响,冬日里,竟飘荡下了阵阵细雨。 突然,在距离城北十里地外的冷月寒塘中,磅礴的黑云层层叠叠的压下,滔天的墨绿色妖气冲天而起。即使是凡人的肉眼,都能够清晰地眺望到。 此时,城中五处高塔上的撞钟被敲响,那是浮南城中少有的紧急警报。 小孩子们还在街上晃荡着不知情,大人们则连喊带骂,催促着自己孩儿回家。不消刻钟的时间,城中大小巷弄,皆是冷冷清清,家家关门闭户,连看家的老狗,都紧伏在地,不敢作声。 这时候,天色更暗了,如同是在深夜。但没有一户人家胆敢掌灯,即使是豪门大院内,也没有。 又过了一刻钟时间,在浮南城的正上空,传来一道沙哑生涩的人声,怒道:“谭焯华,你这缩头缩脑的乌龟王八蛋,给我滚出来!” 城主府内,一道雪白的剑气如同长虹贯日,射入云层,随后轰然炸裂,在漆黑夜色中,带来片刻光明。 于此同时,谭焯华已负手悬立于半空之中,昂首望天道:“你这四脚孽畜,潜伏在我浮南城的地脉暗泉中十年,终于舍得露头了吗?若论缩头的本领,你才是王八的祖宗吧!” 黑云中的人声暴怒道:“当日你不肯为我封正,怕我带走这方气运,我亦没有怪你。可是你背后偷袭我的那一剑,害我此生化龙无望,我便是要你浮南城百万生灵,替你血偿!” 谭焯华冷笑道:“即便你能化龙,也是条血脉不纯的妖龙,早晚兴风作浪,危害一方。人妖殊途,你等异类,我杀你是天经地义,造福一方的大功德,怎能轻易放过?” 黑云中的声音怒不可遏道:“放你娘的狗屁,我自修炼以来,除走蛟时误伤两人,以及撞毁三座桥以外,并未再造罪孽。甚至还曾护得一方百姓风调雨顺,封正化龙,也只是希望能名正言顺的成为一方水神。” “是你,这个阴险卑鄙的人类修士,为了一己私欲,贪图我的内丹,不顾一方百姓的安危!既然你要造下因果,那我便奉陪到底!” “三日之后,我必定水淹你浮南城!” 谭焯华不甘示弱道:“届时,便是你的葬身之日!” 而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某处的瓦檐上,一位口吐云雾,手提酒坛的青年,正开怀笑道:“鹤蚌相争,好玩!” 第九十五章 全城告急 自冬月十三日午时之后,整座浮南城就陷入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明明应该是白昼时分,却好似遇上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狗食日那般。 不,应该是说,整座浮南城就好像是被吞到了某个怪物的肚子那般,从此不见天日。就连骤然吹来的冷风,都好似带着淡淡的腥味,让人作呕。 十五日辰时,本该是太阳爬上枝头,天地一片清明的时分,可夜色依旧浓厚。 萧瑟的街道上,仅余路旁的石灯在风中顽强地摇曳,有气无力地发出微弱的光亮,指引出道路的轮廓。 除了隶属于城主府的巡逻队伍,这几日,也就只有迫于生计的夜香郎以及打更人,会在大道小巷中出没。 就连终日游手好闲,在街上游离晃荡的流氓瘪三,也都耐住了性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城中,除家世显赫的四大家族外,普通的富贵人家亦不少。在永夜降临后的第一个深夜时分,北城门的青石板大道上,车轱辘碾过的声音就未曾停歇过。 城主府方面,并未强制封锁路线,反倒大开方便之门,让这些不愿坚守的人,得以举家出逃。告示倒是有一则,在城门口,告知一旦放弃了浮南城居民的身份,便不再受到来自城中的庇护,大门一出,生死自负! 果不其然,在漫无边际的漆黑一片中,罪恶的根苗亦在滋生。 荒野大道上,不仅有受妖气所蛊惑的兽类在阴影中蠢蠢欲动,还有被拒之门外的亡命散修,在舔着剑锋上的血腥。 荒野上,往日的太平道,化作了今夜的黄泉路,猩红的剑光,沉闷的兽吼,交织出一幕幕支离破碎的沉痛哀嚎。 城主府内,谭焯华把探子送来的密报扔到了火盘中,一脸漠然道:“想不到在我治下,还真的有那么多猪脑子的蠢人?这些人,如何能配得上祖业萌荫呢?早死早投胎吧!” 冷灯下,照映得一张年轻的脸庞,幽幽的光亮反倒使他的脸色更阴沉了。年轻人忧柔道:“父亲,难道我们就这么坐视不管,让那些人前仆后继的去送死吗?” 谭焯华扯了扯身上的狐裘,转身冷睨着年轻人,冷声道:“我又不是没有警告那些蠢货,既然他们对我谭焯华那么没有信心,那我对他们,也很失望!虽然,他们的祖先,确实对这块土地有着连我都得捏着鼻子承认的功劳。但他们,不过是一群只懂得享福的蛀虫罢了!” 年轻人有些恼羞道:“那毕竟是人命啊!就算我们抽不出人手保护他们离开,但至少可以封锁城门,制止悲剧啊?如果是父亲您出面的话,他们更是不敢不听吧?” 谭焯华沉声道:“你觉得,现在的你,已经可以给为父讲道理了?” 年轻人低头道:“孩儿不敢,只是有些话,不吐不快罢了!” 谭焯华怒道:“把头给我抬起来!我是怎么教你的,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在怜悯那些蝼蚁?他们不死,我谭家怎么把他们荒置下的祖业,名正言顺的收入囊中?” 年轻人猛然抬头,脸色发青,那是一种多年沉积在心头的阴霾所致,几乎只要一经触碰,就会牵动全身做出反应。但他仍是强提精气神道:“看到有人在眼皮子底下作恶行凶,孩儿实在无法坐视不管,这与孩儿如今所修行的大道,相违背。” 骤然间,谭焯华袖袍一扬,凌空一掌拍落,便响起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叱喝道:“你是我谭焯华的儿子,你便只有一条大道可以走!要永远把家族,放在第一位!如果,你不是我的儿子,你以为,还会有人认识你谭克文吗?” 年轻人眼眉低垂,默不作声,因为他知道,他身上最值得骄傲的,也只有这个姓名了。而偏偏,就连这一点,也都是眼前这个男人给的。 尔后,谭焯华面容庄重,眉眼之下暗藏狠厉,缓缓道:“你不是说,要不违道心吗?城外的战斗应该快要结束了,你去收拾一下吧!” 年轻人攥紧了拳头,转身正要离去,当父子二人完全背对之时,谭焯华又再冷声道:“还真是凉薄啊!为父送你这么一桩惩恶扬善的大功德,你就一句感恩的话也没有?” 年轻人的眼皮子止不住地抽搐,脸色由青到黑,咬牙道:“孩儿多谢父亲的栽培!” 腥风夹着冷雨的荒原大道上,嗜杀的恶鬼们扯下了脸上的伪装,视洒落遍地的金银珠宝于无物,唯独掂量着手上非金非银的晶石,满意的狂笑。 “大哥,咱们干这一票,就抵上一整年啊!这一箱箱的灵石,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啊!” 一位脸色蜡黄,且脸上满是沟壑纵横的中年男人冷笑道:“这算什么?浮南城富得流油,还有大把大把的鱼儿没出洞呢!赶紧打扫一下,抓紧时间再多干它一票!咱们,也得过个肥年不是吗?” “这么贪心?就不怕有钱没命花?” 不知何时,在远处的巨石上,有一位不修边幅的青年男子正盘腿坐着,把手撑在膝盖上,托腮看着这一切。 那块巨石孤零零地突出地面,杵在路边,所以很显眼,只是众人都察觉不出,何时上面多了个人。 中年男人打量了几眼青年人,试探道:“小子,你是哪条道上的人?说话,可有想清,想楚?” 巨石上的青年人打了个哈欠,好似很不耐烦地说道:“反正,和你们不是一路人!我是很喜欢打架,但不喜欢欺负人,把东西留下,我可以放你们一马!” 中年男人微微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英雄少年呢!原来是想黑吃黑,小子,你是还没有睡醒吗?” 不止是中年男人,他那二十多个同伴们,也都咧开了嘴,霎时间,笑声震天! 青年人摇头苦笑道:“这世道,到底是不识好歹的人多,有眼力劲的人少啊!” 中年男人笑够之后,脸色徒然一变,凛声大喝道:“把这无头苍蝇给老子剁碎了!” 一时间,二十多道剑气轰然杀向青年人,轰隆一声巨响过后,沙尘飞扬,地上仅余一堆泥粉。 与此同时,在半空之中却有雷声闷响,原先已是压抑的云层,又再下沉,如同是天要掉下了来那般。 而青年人自空中悬立,右手比剑指,凌空画符。只见他所画的符头之上,是代表三清祖师的符号,紧接着是代表“天娄雷府五方蛮雷将军”的号令,在符胆之中,写有“蛮雷惊世”四字。 若是有眼力劲的修士,便能看出,此人所使的,是最正宗的玄门雷法! “东甲乾元亨,天地掌中横;隐伏随吾咒,用则雷雨腾;五雷速降气,急降急急降!” 咒法一出,乌云之中一道粗壮的雷柱轰隆劈落,大刀阔斧般狠狠劈到了青年人的天灵盖上! 这让一众如临大敌的恶徒们,当场傻眼了,这人是在招雷劈? 然而,在下一刻,一只如同雷电生成的猛虎,自青年人的胸膛中一跃而出。张牙舞爪地俯视着一众猎物,口吐人言道:“他们的灵魂还不够邪恶,但塞牙缝的话,还是够的!” 第九十六章 大撤离 走在清冷的街道上,李卫真有些感慨,想不到曾经赞叹的太平昌盛,夜夜笙歌,可以消散得那么快。 然而,李卫真此刻并不孤独,在他左右两侧,与其并肩前行的有杨薪与赵红雪。而前头,还有身着一身劲装,英气勃发的隋文烟。 一行四人,正骑着追风吼,打算从南面的城门出城。这三日里,他们都在执行同一项任务,便是负责掩护罗浮江沿岸的百姓撤离到别处。 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来到距离出海口已经相当靠近的“船口村”,这里的村民大多都是渔民,依水而生。 因为当地的水域是咸淡水交汇,所以可以捕获以及养殖出一些稀有的鱼类。靠着地理优势,以及村民们的勤劳与智慧,这条村还是相当繁盛的。有三百多户人口,算得上是大村子了。 但倘若明日罗浮江真的决堤了,即使以浮南城的高墙厚土,也是岌岌可危。这样一条傍水而建的下游村子,水一淹,便是人与物,都给卷入大海,什么都不剩了。 在十六个时辰之前,城主府便已派人向船口村发出了最后的通牒,勒令全村的人,必须在冬月十五日午时,全员撤离。 而隋文烟他们,既是来负责护送村民前往目的地,马山村的;也是起着监督与强制执行撤离的决定。 倘若,有人不配合,城主府那边的意思是,可以使用些适当的武力。 起初,隋文烟曾疑心过,为何这种事情,要交给他们这些外人来做。但执行了一两次这类型的任务之后,她明白到,有些丑人,让外人来当,效果会更好! 往日,总会遇上些不愿配合的老顽固。而这日,更是出奇,从村口一直往内深入。走过了将近一半的路程,家家都是关门闭户,拍门也无人应。 仔细一探听,屋内又分明无人,一家这样也就罢了,但家家如此就甚为诡异了! 难道是因为如今昼夜难分,这些村民记错了撤离的时辰,早早便主动前往马山村了? 正当隋文烟有想法,想要亲自御剑前往马山村方向一趟之时,在迎面扑来的风向之中,却夹杂着一丝草木燃烧的味道,甚至还有些许灰烬飘来。 这时,李卫真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呼道:“或许,我们应该去码头看看!” 事出反常必有妖,事不宜迟,众人连忙策动追风吼,顺着前路,往水域探查。 果然,随着距离的靠近,众人远远眺望到码头附近,竟然人头攒动。而在那江面上,竟有着熊熊火光亮起,在顺耳的风声中,传来了声声凄厉的孩童哭声。 隋文烟的目光何等锐利,定睛一瞧,便让她瞧见了在江面上熊熊燃烧着的,原是一个木筏。重点是木筏之上,竖起一根柱子,上头还绑着一男一女的两个小娃娃。 见此恶劣行径,隋文烟当即怒不可遏,骤然甩出飞剑便腾空而起。当她飞到江面之时,手中法指一掐,脚下的飞剑便顿时红光大作,木筏上的火焰便立马化作数十道火蛇腾升,继而通通都给飞剑给吸收掉。 收走火光之后,隋文烟方才从容地掠过水面,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娃娃抱在怀里。然而,当她如天仙般降落在码头之时,却瞬间怒容乍现,叱喝道:“是谁的主意?给我滚出来!” 码头上,设有摆放着香烛祭品的香案,两侧还飘荡着幡旗。以隋文烟的眼力劲,哪里还能瞧不出来,这分明是场水祭的仪式,而真正的祭品,则是她手上的这对童男童女! 这时候,李卫真三人亦御兽而至,各自的脸上都有怒容。他们毫不客气地分开了人群,站到了隋文烟身边。 这时候,一位七旬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跪伏在地,而且其他的村民们,也都前赴后继地跪下。从码头一直到岸上,跪倒了一千多人,那场面,还是有些壮观的。 隋文烟顶住了压力,甚至是用近乎刻薄的语气对老者质问道:“是你这老不死的,捣鼓的这么一出收买人命的把戏?” 老者缓缓挺起上身,双手在胸前作揖,颤声道:“回禀仙子的话,确实是老朽出的主意。老朽是此处的村长,实在不忍乡亲们背井离乡,放弃大好的祖业。所以,老朽翻看了早年外出学道时的典籍,寻思出了这么一个法子。希望能够让水里的那条蛟龙王息怒,散了神通。” 隋文烟怒火压眉,怒极道:“你学的是什么旁门左道?敢以活人,而且是孩童做祭品,你信不信我立马就斩了你?还有,潭城主明日就要与那条恶蛟大战了,你们却在这里供奉那条恶蛟?信不信我回禀上去,治你们一个通敌之罪?那样你们就真的不用走了,通通留下陪葬吧!” 老者吓得连忙叩首道:“仙子息怒,仙子息怒!是老朽愚昧无知,误人误己,您要怪罪,就怪罪老朽一人吧!” 然而,随后那老者便满脸哭丧样道:“其实,这俩娃儿都是老朽的孙子孙女,是我亲手带大的,要论心痛难舍,怕是他们的父母都比不过老朽哩!” 话音一落,便有一对夫妇模样的男女,手脚并用地爬出人堆,来到老者身旁,帮忙着求情。 隋文烟仍是盛怒,但却一时语滞,胸闷难挡,只因各中的缘由曲折,实在是连她也有些所料不及了。 把自己的孩儿推出来当祭品,这样的父母,你该说他们心狠手辣?还是大义凛然? 隋文烟瞠目哑然,倒是一旁的李卫真沉不住气,厉声道:“即使你们是这俩孩子的家人,你们也无权决定他们的生死。他们还那么小,你们身为父母家人的,应该要给他们一个选择未来人生的机会,而不是推他们进火坑!” 说这番话时,少年的脑海中依稀回想起他父亲的音容,以及那一句:“你应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少年深感,为人父母的,就应该要有给自家孩儿,选择人生的机会。所以,他才会如此愤怒,完全不能接受眼前的这一幕。 少年的话,让隋文烟愕然,但也因此清醒过来,她沉声道:“现在事态紧急,我暂且可以不治你们的罪。但我最后再给半个时辰的时间给你们所有人,收拾好细软,在村口集合。时辰一到,生死自负!” 话音一落,一直悬在隋文烟身后的飞剑再次腾升,轰然斩落到江面上,炸起数道水柱,气势骇然! 第九十七章 拦路虎 天南境中,到底是山势极多,荒原之上,一座座野岭如同是拦路虎,将原本笔直的大道撕裂,继而又迫使它弯曲、迂回。 山林中,一头浑身闪烁着雪白电流的耀眼白虎,正追逐着几名抱头鼠窜的猎物。那些以为能够借助地形甩开追杀的蠢钝之人,竟忘了在山林里,老虎才是真正的王者。便是蛟龙在此,也得卧着不能抬头。 而那个把白虎放出来的青年人,则优哉游哉地在林中闲庭信步着,他每踏出一步,总是能够瞬间出现在前方的一段距离。他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走着,偶尔停下,也只是为了看清楚,那些被白虎追上的猎物,是如何被撕碎,又或是如何被电击成一块焦炭的。 哪些猎物会被撕碎,哪些猎物可能会成为一块焦炭,可不是因为兴致所然。这头白虎,只会对那些真正穷凶极恶之辈,处以雷电之罚。而恶得不够纯粹的,便是直接扑杀掉,干净利落。 当最后的猎物亦被虎爪给死死按倒在地,被叼走灵魂,肉身化作一团黑炭之时,这场因青年人一时兴起,从而发起的竞逐游戏,才总算是落幕了。 此时,距离原先的事发点,已经相隔了好几座山岭,几十里地了。 青年人打了个响指,声音清脆响亮,懒洋洋的喊了一句:“阿蛮!回来。” 那头白虎好似有些不情愿,虎爪虚抬随后猛然一踏,将那人形黑炭给踩成了糜粉,被山风刮去,好比挫骨扬灰。 青年人笑骂道:“你又不是猫儿,撒什么娇啊?今儿放你出来活动一下手脚,明儿才是你尽情发挥的时候。” 那白虎转过身来,做伏地蓄力状,口吐人言道:“如果你总是找些小鱼小虾来敷衍本圣,我撕了你!” 青年人拍着胸口,不以为然地笑说道:“哎哟,我家蛮大爷的胃口,是越来越大,难伺候喽!” 尽管言辞不睦,但那头被青年人唤作“阿蛮”的白虎,还是化作一道电弧,窜进了青年人的胸膛。 而那幅被敞开的衣襟,半遮半掩的猛虎下山图,好似又添了几分凶恶蛮横的摄人神采。 没有了浑身散发着光亮的白虎,山林里再次陷入到了极致的漆黑。青年人微微躬身屈膝,随后纵身跨越出一大步,凭空自原地消失后,瞬间出现在了山岭之巅。 青年人立身于岌岌可危的石尖上,视线来回转动,似在搜索着什么。而此时,他的一双眼珠子,是完完全全的漆黑一片,不见一丝眼白,如同“冢中夜眼”。 在青年人的视野里,一片灰白毫无颜色的天地中,在远处的山头背后,突然飘起了一缕湛蓝色的剑气,当中还掺杂着浓厚的腥红。 青年人眼睛笑眯眯的,扯了扯嘴角,身影再次凭空消失。 在凿穿石壁而修建出的山路中,两侧的岩壁上,像是被人泼上了红漆那般。 一名手执湛蓝色飞剑的年轻修士,正强迫着一名与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双膝跪地。随后,手起剑落,竟是行刑式斩首! 这一幕,正好被胸前画虎的青年人看到,眼前的修罗场,并未让他感到骇然,他反倒饶有兴致的对那行刑的刽子手道:“我看你并未因杀戮而愉悦,但又确实心中郁结,想要借此来发泄?怎么样,主宰别人生死的感觉,享受吗?” 年轻修士用飞剑指向青年人,冷声道:“你也想尝试一下被砍头的滋味吗?” 青年人举起双手,十分无辜地说道:“哎,别误会!我跟死人可不同路,倒是和你有点像!” 年轻修士手中的飞剑光芒微放,怒道:“你这是在羞辱我?出剑吧!只要你能够凭本事,真正伤到我,我可以考虑给你个痛快!” 青年人摇头笑道:“看来你要失望了,我从不与人斗剑,因为我不用剑!” 年轻修士不以为然道:“那你有什么法宝,尽管使出来!” 青年人挠了挠蓬乱的头发,好似十分伤脑筋地道:“可我,也没有法宝啊!” 年轻修士怒目:“我管你,既然你出言挑衅,那我便当你做好了寻死的准备!” 徒然间,青年人的手上多了一张符箓,黄光一闪,身上便多了一层灵力铠甲,身形更是仿佛拔高了三丈,微笑道:“我也没说不和你打。” 不经咒语驱动,也无需结手印法指,便瞬间驱动了一张“黑岩地灵神官护符”,青年人的符箓道法之高深,已经显露无疑。 年轻修士的表情终于变得严肃,沉声道:“敢问是何方道友?” 青年人如同化身成一尊庄严肃穆的道观神像,千钧重拳轰然砸落,用如同闷雷般的声音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荆州张潮虎是也!” 年轻修士一个后仰跳跃,成功躲闪开来,追问道:“敢问师承何处?” 张潮虎扭了扭脖子,没好气道:“罗里吧嗦,你到底还打不打?” 年轻修士脸色铁青,当即恼羞成怒,挥斩出数道剑光绞杀而至,口中不忘说道:“在下是南沙剑派的谭克文,我看张道友你的符箓道法亦是系出玄门,如是我辈中人,我大可当做方才是误会一场,你我不必再动干戈!” 张潮虎高举双拳,轰然砸向地面,顿时地动山摇,碎石乱飞。不仅把谭克文震慑得迟疑不前,更是以强烈的震荡,轰散了那杀气凛然的剑光。 排除威胁之后,张潮虎冷笑道:“我打听过你,你好像有个“踏浪行歌”的封号吧!这几年,在天南境,你风头挺盛啊!不过据我这些天的观察,你那么压抑的性格,和这个潇洒的封号,不般配啊!是谁给你封的,不如把这四字让给我吧!” 原来并非是山中偶遇,而是有的放矢! 闻言,谭克文的杀意终于毫不掩饰的完全散发开来,语气阴森地说道:“你窥视我?你到底是何来历?” 张潮虎摆了摆手道:“我只是觉得你有趣罢了!你们家凤仪阁的灵酒我觉得不错,软塌也睡得舒服,这些天我便暂时在那落脚了!后来,我发现,原来喜欢在凤仪阁过夜的,还有你这谭家公子?” “想来,以你的出身,有些纨绔子弟的风气沾染,也不出奇。但又被我发现,你既不喜欢床上打架的事,甚至连酒都不沾,我就觉得你这人很有问题!” 谭克文的面容徒然煞白,好像是被人揭开了暗藏的丑事那般,面目狰狞道:“你的好奇心到此为止了!” 谭克文咬牙切齿,奋力斩出惊天一剑,如同一轮月牙般的剑光带着寒霜,打横掠过两侧山壁,扫出骇然的剑痕,誓要腰斩张潮虎所化身的巨石神像。 张潮虎不躲不闪,稳扎马步,誓要架起双臂格挡。 那道剑光被剑意牢牢凝聚,没有在成功触碰到张潮虎之后,便轰然炸开。而是在一声闷响后,仍旧保持原状,推着张潮虎倒退了七八丈,才爆发了最后的余力。 轰隆的一声巨响后,巨石神像如同一件被敲碎的瓷器,身上的碎片一块块开始剥落,暴露出了在神像腹中的张潮虎真身。 在张潮虎正要为这一剑啧啧称奇之际,却被眼前的一幕所惊,一道铺天盖地的怒涛洪流,正汹涌袭来。 第九十八章 被针对 以强硬的态度,勒令船口村的村民们回家收拾行装之后,隋文烟方才有时间去探查两个小娃娃的伤势。 先前,见两个小娃儿获救之后不哭不闹,就好似睡着了那般。隋文烟便以为他们只是受了惊吓,昏睡了过去。 如今细细检查,方才发现娃儿们的呼吸都不大正常,用神识一探听,还发现肺部有杂音。隋文烟虽不是医者,但作为闻人玉好友的她,自然也会耳濡目染,知道这绝非好事。 隋文烟分别把两个娃儿交给李卫真和赵红雪抱着,自己则掰开小娃儿们的嘴巴,做进一步的探查。果不其然,让她发现两人的咽喉都有轻微的灼伤,这是吸入了大量的浓烟所致。而如今的昏睡,应该也是和吸入了烟雾有关。 隋文烟的怒火再次燃起,愤恨道:“亏得我们习惯了提早出发,要是再来晚一步,他俩不被烧死,也会被浓烟呛死。这种轻信邪法,连自己孩儿都肯出卖的家伙,真是太可恶了!” 李卫真表情凝重,询问道:“师姐,那我们要不要带这俩小娃娃去找闻师兄?” 这时候,隋文烟却有些犹豫了,微微摇头道:“这样可能有些小题大做了,给他俩每人半粒醒神丹,看醒过来之后怎样吧!我们身上带的疗伤丹药,有很多都不一定是这俩小娃能承受得起的。这条村子的规模不小,肯定有人懂药理的,待会找来由他开方子便是!” 李卫真把怀里的小娃儿顺手就塞给一旁的杨薪,也不管对方乐不乐意,便往村子的方向跑,头也不回的说道:“那我现在就去找大夫!” 被落下的三人面面相觑,瞠目哑然。当他们回到村子之时,李卫真已经拉着一位头裹素巾的中年汉子,挡在了道上。 中年汉子神色慌张,一见到隋文烟便慌忙跪下,满头大汗道:“仙子息怒啊!这件事,实在是与我无关啊!我有劝他们不要这么做的,这是造孽啊!可是小人并非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实在是劝不住啊!” 隋文烟眉头微颦,目光扫向李卫真道:“怎么一回事?” 李卫真摸着脑门,羞愧道:“太匆忙,还没来得及向他解释!” 继而,李卫真连忙扶起那中年汉子,满脸歉意道:“大叔,真不好意思,吓着您了!我们当然不是来向您兴师问罪的,只是我听其他人说,您是这村子里唯一的医师。想您给那两个小娃娃看一下症,他俩可能是被烟熏着了!” 中年汉子心中腹议:“这些能够上天入地的仙门弟子,还得需要我一介凡人出手看症?” 但到底没敢口直心快,中年汉子擦了把汗,赔笑道:“能给几位上仙帮得上忙,是小人的荣幸!” 隋文烟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便带路吧!” 事情看似要得到解决了,可赵红雪却忍不住插话道:“有些人,整天就是莽莽撞撞的,成事不足,早晚败事有余,真是狗改不了那啥!” 这几日,一起外出执行任务,赵红雪总是会时不时的奚落李卫真几句,偏偏隋文烟也从不出言制止。 倘若说,自个和赵红雪有着些难以启齿的过节,对方要针对自己,这也合情合理。唯独让李卫真想不明白的是,为何那隋文烟也隐隐和赵红雪同一战线?自己,应该从来没有得罪过她吧? 李卫真的脾气是好,可并不代表他会心甘情愿的被排挤。他撇撇嘴道:“就算我在赵姑娘眼里,是条狗,那我以前也没吃过那啥吧?最多,是看到过,然后洗眼睛罢了!” 李卫真明显话里有话,赵红雪羞怒道:“你……你无耻!” 李卫真挑眉轻笑道:“赵姑…...哦不,赵师妹,我怎么就无耻了,你大可说得具体些?” 赵红雪鼓起唇腮道:“搞清楚,谁是你师妹了?别在这里乱攀关系!” 李卫真把双手枕在脑后,咧嘴笑道:“我是同期第三,在我前面的是杨师兄和罗师兄,我这么称呼,该是没错吧?有一点我倒是疏忽了,如果年龄差距太大的话,我也不是不能改口。敢问赵师妹,芳龄几许啊?” 赵红雪被气得胸口一阵起伏,指着李卫真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你有种!” 隋文烟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都消停会吧!你俩也不嫌丢人!”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中年汉子的家中。在路上,中年汉子是心惊胆颤,生怕两个吵嘴的人,会迁怒于他。 毕竟,传言在这些仙门弟子的眼里,他们这些普通人就好比是蝼蚁,是可以一个心情不佳,便可以灭杀的。 给两个小娃儿服下醒神丹之后,他俩便很快清醒过来了。一开始还未定下惊来,又哭了一小会,被李卫真好生安抚过后,才算稳定了下来。 因为时间紧迫,没法煎药,中年汉子便连忙抓了几贴药带上,打算待会再交给他们父母。现如今,是用清水化开药粉,先暂时延缓住孩儿们胸痛以及咳嗽不止的症状。 然而,因为咽喉灼痛,两个小娃儿们都没办法吞咽,急得哇哇大哭,差点又给呛着。中年汉子怕出事,让他们把药水又给吐出来了, 在大伙又得急忙安抚小娃儿们的时候,一直表现冷漠的杨薪却开口道:“你们先让开一下,或许我有办法!” 李卫真不假思索道:“杨师兄,你会带孩子?” 杨薪掏出两张符箓,摇头道:“不会,但我可以给他们舒缓疼痛!” 众人将信将疑的把位置让开,在两位小娃儿好奇的目光下,杨薪摇动手中符箓,来回踏出罡步,道:“天护身,地护身,十二元辰护满身;日护身,时护身,金甲层层护满身……” 两道微弱的乳白色光芒,分别没入娃儿们的体内,顿时止住了哭声,连一丝抽噎也不曾有了。 “不疼了呢!谢谢大哥哥!”两道稚嫩的童音齐声说道。 “上仙法力高强,神通广大!”中年汉子抬手作揖,是真心实意地表现赞叹! 隋文烟会心一笑道:“能够学以致用,你表现得很好!看来彭长老的衣钵,不愁没人继承了!” 此刻,赵红雪刻意挨着李卫真的肩膀,歪着脖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讥讽的话语,“瞧瞧人家杨师兄,多帮得上忙!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同期第三啊?差了两个身段,就天差地别了吗?” 李卫真亦歪着脖子,附在对方耳边道:“这叫术业有专攻,我一个打铁的,这种情况,有心无力好吧!说得你一个纺纱织布的,就有多大能耐似的!” 赵红雪羞怒道:“你现在身上穿的这身,指不定就是我织的呢!有本事你别穿,给我脱下来!” 似乎是去过凤仪阁之后,少年对男女之事的认识,又加深了,他故意坏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一直想看回来,今晚你来我房间,咱们也不是不能够两清!” 赵红雪的怒火从脖子,一直蹿升到耳根,呈现出一大片的潮红,倘若是条件允许,她当真会立马拔剑。 可赵红雪也并不是那么能够忍耐的人,她假装出一丝笑意,装作不与李卫真一般见识的样子,在踏出一步之后,猛然转身给了少年的小腹一个勾拳。 那一刻,李卫真强忍着腹中的剧痛,没有喊出声,但在刹那的意识模糊中,他不是没有想过问杨薪求一道符。 第九十九章 中伏 “柴火哥哥,马山村远吗?” 杨薪淡淡地回了一句:“走三个时辰吧!” 自从杨薪显露出了一手神奇的符术之后,那两个小娃娃便黏上了他。 原本,两个小娃儿只晓得“杨”字,是村头那棵杨树的杨。后来问“薪”字为何意时,杨薪答道:“薪火相传的薪。” 这个答复小娃儿们显然是不理解的,他们还没到识字的年纪呢! 李卫真心领神会,知晓要有具体的比喻参照,便指着门外垒起的那堆木柴,随口答了句“就是柴火的意思”。 这让欲言又止的杨薪,当场傻眼了。虽然意思是没差,但总归可以比喻得更好一些吧! 拖家带口的队伍,终于出发了。三百户人家,一千多人口,排成了一条长蛇。青壮的男人们在最外围,手执柴刀、斧头甚至是鱼叉、钉耙,把老幼妇孺们保护在内。 只因隋文烟事先声明了,他们只有四个人,一旦路上遇到什么变故,很难完全顾及到那么多的村民。希望村民自己也自觉点,不要心安理得的,把自己的小命完全托付给他们四人。 船口村,是随文烟他们这三天负责过最大的一条村子,但人手却完全没有增加。平均下来,他们每一个人都要负责三百多条人命,谈何容易? 先前被救下来的两个娃儿,他们一人在杨薪怀里,一人在李卫真怀里。此时,正试图伸手去摸追风吼额头上的翠绿小角。比起其他只能随家当一起待在牛车上的孩童,他俩可谓是得意极了! 在太一门,李卫真也曾见过一些被收做道童的小娃儿,他们大多是被遗弃的孤儿,被下山历练的弟子们带回,收做近身的仆童或是另做安排。 日后,这些道童们若是显露了修炼的天赋,亦可成为弟子。若实在是与道无缘,便会被送下山,靠着山上学来的本事,也能不愁生计。 眼下,这俩孪生的小娃儿甚是讨人喜欢,李卫真实在不放心让他们继续待在那样的家庭里。便向隋文烟提议,等日后启程回月轮山的时候,能不能把这俩小娃儿带上? 李卫真是这样计划的,娃儿们还小,可以先送去道童院,过两年之后,等他已是内门弟子之时,便领出来做近身的童子。到时候,读书写字,拳脚功夫,自己都会一一教习。 然而,隋文烟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尽早打消这个念头吧!有些责任,不是你想承担,就能担当得起的。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小心好心办了坏事!” 少年戚戚然地点了点头,无奈的把念头压下。想来,隋文烟的警告更贴切现实,他李卫真自个,都还是风雨下飘摇着的一株野草,又有何能耐庇护别人呢? 天上又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好在这样的雨势并不足以打熄火把,不然这夜路,就更加难走了。 李卫真从储物袋中取出斗篷,自个披在身上,也顺便给坐在前头的娃儿遮挡一下雨点。他发现,距离主城越远,所置身的黑暗,便越像是褪了颜色。虽然仍是被夜色所包围,但却是和伸手不见五指,有着很大的区别。 “注意警戒,我去前面探查一下!”隋文烟突然策动追风吼,身影快速的没入了前方的黑暗中,只余声音传回到同行者的耳畔。 过了前面的一处林地,就要进入到山区了,要踏入有障碍的地形时,隋文烟的做法是小心为上。因她真的输不起,这里一千多条人命,担子实在是太重了。 这一带的山区,在先前的捕兽行动中,已经肃清过一遍了。然而,深谷岩洞众多,隋文烟担心难免会有漏网之鱼。此刻,她来到了林地的中央,沉下心神,周身神识如同蛛网般延伸铺张开来。 在黑暗中,肉眼看不到的白色丝线一旦触碰到具有生命迹象,或是能够散发出气息的物体,便会有所反馈。根据这些反馈回来的信息,隋文烟便能够判断出是否有潜在的危险。 然而,这场雨,来得有些不是时候。虽然雨势很细微,但却充斥着妖气,这如同是给隋文烟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纱,使得她的神识感知,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隋文烟的顾虑有很多,而最让她但心的是,在林地里,她什么都看不到。然而,她能够停下来,队伍却不能够停下来,这就是任务。 回到队伍后,隋文烟神色凝重,开始分配小队的任务,“让大伙加快脚步,我们要全速通过这片林地!李卫真,你负责左翼;赵红雪,你负责右翼;杨薪,你殿后,有没有问题?” 三人异口同声道:“没问题!” 隋文烟点了点头道:“很好,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绵长的队伍迈着有序且紧凑的步伐在林间大道中前行,负责防卫侧翼的两人,骑着追风吼,不断来回往返着,以监督队伍的秩序,以及防范可能到来的意外。 虽是不舍,但当工作变得紧张以后,李卫真也只得把怀中的娃儿,还给他们的父母。所幸在这过程中,两个小娃娃都很懂事,并没有哭闹,才让人安心一些。 在队伍左侧的火光下,似乎偶尔能够看到在远处的黑暗中,漂浮着一双诡秘的瞳孔,冒着幽幽的光芒。 明显,这是一双兽眼,李卫真当即拔出斩罡戒备,并来到隋文烟身边循例请示。 隋文烟秀眉微颦,沉声道:“或许,只是普通的野兽罢了,保持警惕,但不要轻举妄动!” 情况当然不能这么乐观了,倘若贸然出击,又怕调虎离山。所以,现如今,保持队形,是唯一能做的。 快步疾行了两刻钟之后,如同长蛇般的队伍方才把蛇头探进了山麓。 马山村是一座山中土寨,地势较高,除了山上爆发泥石流以外,很难受到水势的威胁。 倘若,连马山村也抵受不住罗浮江的洪流,那恐怕届时整座浮南半岛都无法幸免了。 因为要开始上山,所以队伍的速度亦不得不因此放缓。而此时,森林里渐渐传来阵阵低沉的兽吼,一道道渗人的目光,在黑暗中愈发清晰。 见此情况,李卫真伸手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双唇之间,用力吹响哨声。随后,振臂高呼道:“大家走快点,别停下来!” 李卫真很清楚,他们已经陷入到了被动的局面,且事情已经紧迫到,来不及向隋文烟请示了。 现如今,李卫真只能自作主张,面对越来越靠近的压迫感,他把斩罡归鞘,换上猎弓与特制的箭矢。 拉弓引箭,箭枝乘着破空之声而没入黑暗中。随后,又逐渐亮起一点红芒,那炙红的箭头好似烙铁那般,继而燃起火光一头扎进了树干中,轰然炸裂,流火四溅! 爆炎箭,箭头里镶嵌了一小颗“火云晶”,在命中目标之时,箭头会炸裂开来,威力不容小觑。即使没有命中目标,四散而出的流火,也能造成溅射伤害。 这一箭,李卫真是故意射空的,就是为了借助火光,使他看清来犯者,到底是为何物? 下一刻,李卫真脸色巨变,毫不犹豫再次弯弓搭箭,并大声惊呼道:“大家注意,是妖兽!” 第一百章 围杀 一声惊呼,队伍中顿时出现了慌乱,虽然只是普通百姓,但他们对妖兽的认识可不陌生。就算大部分人都没有亲眼见过,但在祖辈的口耳相传中,也能知晓那是一种比普通野兽,要更为凶残成性的生物。 妖兽可以是源自灵智半开的豺狼虎豹,也可以是蛇虫鼠蚁。然而,但凡是和妖字沾边,那便不是常人能够对付的物种。 好比说那蚂蚁成妖,妖化之前,那便是三岁孩童都能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可一旦妖化之后,那便往往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例如身形躯干从米粒之姿,摇身变成小山般庞然。又或是觉醒某样血脉神通,可遁地搬山,叫常人如何能敌? 眼见队伍出现了骚动,赵红雪连忙喊道:“大家先不要自乱阵脚,有序前行,无论发生什么状况,还有我们顶在前头呢!” 维持下秩序之后,赵红雪舍弃了座下的追风吼,身姿轻盈一跃,跨过了足下的人群,落在路旁的枝干上,对李卫真问道:“你方才瞧见了什么?” 李卫真先不予回应,他手中的箭枝已经蓄满了灵力,一道强弦震荡之声过后,离弦的利箭完全化身为一道红芒,划破黑暗的遮掩。 李卫真方才冷声回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碧眼木狼。” 炙热的箭矢再次炸裂,紧接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狼嚎在火光之中传来,一头被箭矢射中前肢的妖狼在地上疯狂打滚,企图扑灭身上的火焰。 随后,一声声愤怒的狂啸此起彼伏,让人不禁汗毛竖立,浑身起鸡皮疙瘩。 呼啸声中,腥风扑面,大地开始传来微微震动,潜伏的妖兽们,开始主动发起进攻。 赵红雪冷笑道:“真是个蠢货,看你把他们都给惹毛了,你说现在怎么办吧?” 李卫真轻声叹息,自言自语道:“只可惜,我的灵力属性和爆炎箭并不般配,威力打了折扣!不然这一箭,应该可以炸掉它一条腿的。” 继而,李卫真方才开口答复赵红雪的冷言冷语,“难不成,等它们近身之后再反击吗?” 话一落,便是两道红芒离弦而出,赵红雪奚落少年的本事可谓见缝插针,但手上的真本领也绝不含糊。 李卫真也连忙续上一箭,微笑道:“看来赵师妹不仅精通击剑之术,这射箭之术,也不容小觑嘛!反正距离上次擂台比试,你我已经很久没有切磋过了,有空,咱俩再比比?” 赵红雪扯起嘴角道:“还用等有空嘛?要比,就现在比比看!” 李卫真也提纵身形,落到另一根树干上,一边蓄力到箭枝,一边说道:“那要怎么个比法?” 又是两道红芒脱手而出,赵红雪眉毛轻佻道:“这简单,就跟打围那样,比谁的猎获更多便是!” 与此同时,察觉到异变的隋文烟和杨薪,亦前后赶到。 隋文烟连忙下达指令道:“杨薪,布置结界!你们两个,继续放箭支援我!” 话毕,未等回应,隋文烟便是飞剑先行,身形随后而至,舍身闯入了狼群之中。 赤红的飞剑在洞穿了一具狼首之后,回到了隋文烟手中,一抬手便又是三道摧枯拉朽的剑光,把狼群给分割开来。 原本奋力前冲的狼群开始止住了脚步,把阴森的目光,汇聚到隋文烟一人身上。 在一声如同集结般的狼啸过后,妖狼自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般扑向隋文烟。 倘若,现今白昼重现,那么置身于包围圈中的隋文烟,也必然会陷入到层层阴影之中,不见天日。 隋文烟的身躯如狂风骤动,剑影重重乱舞,尽显浑身解数,但求剑招决不能中断。只因来犯者的数量实在太多,太过难缠了!即使一轮剑光过后,面对同伴的惨死,这些妖狼们也毫无畏惧,只会更加激发出残忍的兽性,贪图饮血一快! 渐渐的,在以隋文烟为中心的方圆十丈之内,已经堆叠起了一圈如同小山般的尸骸。即使是这样,她仍旧要面对踏过同伴尸体,随时都有可能从天而降,张着血盆大口的妖狼。 这样车轮战般的消耗,强如隋文烟的灵力储备,也开始有些吃不消了。她不禁开始怀念,昔日与闻人玉、长孙山二人并肩作战的日子了,假设有他们在,只需结成三阳阵,便可轻松应付。 但现实是,如今隋文烟手底下的,只是三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三个有意思的新人。 “杨薪,你的结界布置好了没有?” “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发动!” “那好,三、二、一!” 遥遥呼喊的话音一落,隋文烟已经腾空而起,手掐剑诀,丙火之力覆盖全身,完全化作一团熊熊真火,层层扩散的热力,使得周遭的妖狼似乎都觉醒了对火焰天然的畏惧,纷纷倒退。 “日照西山,炎无上!” 炙热的流火在林间快速穿梭,且总是有意地避开妖狼,只为用强大的热力把林中的草木点燃,很快便呈现出了火海一片。当妖狼们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被重重火焰给包围了。 下一刻,哀嚎之声四起,妖狼们不得不忍受着火烧的剧痛,疯狂突围。 与此同时,杨薪的双手正快速地变幻着复杂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心为身,意为令;气至掌,气如法;行为壁,壁似墙,墙挡敌;如是法,如是令;灵至此,佑吾身。法身律令!” 随后,杨薪的双手灵光大显,猛然拍向地面,衣带秀发皆冲天飘扬,凛声大喝道:“地灵壁!” 顷刻间,如同言出法随,大地开始轰隆震动,一道淡黄色的灵力墙凭空乍现,自队伍的最后头,一直延伸到了森林的出口。 所有蔓延过来的火焰,此刻都被这堵绵延的高墙,给完全隔绝开来了。连同那些试图逃出火海的妖狼,也被隔绝了生机。 生与死,仅有一墙之隔,却终究无法逾越。 望着那些在眼前被活活烧死的妖狼,一直对妖兽无比痛恨的李卫真,竟觉得有些于心不忍,选择背过身去。 倒是那些村民们,竟大胆的驻足,振臂欢呼,就连小孩们,也拍打着小手,笑眼眯眯。 没来由地,见此一幕,李卫真心里就更是膈应了,带着些恼怒道:“看什么看?我跟你们说,这堵墙撑不了多久的,倒时候你们走慢些,火势蔓延开来,你们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话音一落,原本嬉笑着的嘴脸顿时消失不见,小孩们更是哭成了一片,有些当场就尿裤子了! 这时候,隋文烟恢复真身,自空中落下剑光而归,不禁颦眉道:“怎么回事?是有人死伤了吗?” 赵红雪指了指李卫真,幸灾乐祸地道:“他喽,不知道抽什么风,把人吓成这样!” 闻言,隋文烟正要再追问,却被一道虚弱的声音给打断了,“其实,李卫真他所言不假,这堵墙撑不了多久的,让大家别管什么家当了,保命要紧,快点跑吧!” 言毕,脸色煞白的杨薪仰面倒地,已是不省人事! 第一百零一章 命难为 即使不是深晦符箓一道的三人,亦一眼洞察了杨薪如今的状况。他分明是因为透支灵力,而伤及了自身,恐怕是一时半会缓不过来了。 之所以会有此一出,完全是因为这个结界要庇护的范围,超出了杨薪如今的能力所限。这个结果,也并非他所能控制的,实在是迫不得已。 需知在发动结界之前,杨薪需得每隔一段距离,放置一张灵符,作为结界的媒介与连接点。前前后后,他放置了二十多张符箓,当灵符最终被驱动之时,他的灵力便瞬间被抽空了,甚至还透支了部分精元,可谓元气大伤。 这便是符箓一道,少有人修炼得大成的原因了。 很多时候,符术都会以符咒做为媒介,借取某位真仙上神的力量帮助。问题是,要达成这个请求的代价,并不常是符术发动者可以单方面决定的。 修为境界高,或是有气运、功德加身者,可能只需耗费些许灵力,就能发动强大的符术。而像杨薪这般,不能量力而行的人,则有可能因此而损失寿命。 所以,更多的修士乐意修炼剑道,虽然成效慢些,但最起码力量掌握在自己手里,一招一式,自个心知肚明。 但符术的优点也很明显,它比起剑道更全面,进可攻,退可守,甚至还能救人性命。尤其是在团队之中,拥有一个值得信赖的符修,实在能够提供到全方位的帮助。 眼下的情况,在杨薪徒然倒地之后,变得更加危殆。 即使是隋文烟,也不能确定这个结界在失去杨薪的维持之后,还能支撑多久。 为今之计,只能按照杨薪所言,尽快、飞快的撤离。 “墙快要塌了,大家快点往外跑吧!” 隋文烟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语,村民们一听,哪儿还顾得上什么牛车、家当啊?都很自觉的尽可能抛下一切负担,抱着自家的孩儿,或是背起家中老母,就开始往出口跑。 无它,因为一墙之隔下的火海真的很吓人,没有亲身感受,仅仅是看在眼里,便已经觉得浑身灼热。 何况,还有一声声凄惨的哀嚎,在真实地反馈置身其中的煎熬。 再者,在他们眼中,连杨薪这个法力高深的仙人,都已经倒下了,他们的小命便又少了一层保障。 这时候,李卫真正一手扛着昏迷的杨薪,一手抱着一名原本坐在牛车上的小娃儿,全力施展身法往出口飞奔。 在把杨薪安置在山麓下的一棵老槐树下之后,李卫真又急忙提纵身形,重新返回到火光照耀之处。 李卫真的目标主要是放在孩童身上,一手一个,一次便可救出两条人命。 有一回,李卫真在眼角余光之中,瞥见一个汉子竟抱着一个木箱子,气喘吁吁的艰难前行,被身后的人一个个超过。 没来由的,李卫真骤然跃起,便是将那木箱子一脚踢飞。果不其然,里头装的确实是财物,只是价值不好衡量。从残骸看来,应该是一尊花瓶,怕不是有些年代的祖传之物。 汉子先是一愣,随后青筋暴露,想要找寻罪魁祸首。 李卫真先发制人,劈头盖脸便是一句:“你不要命啦?抱着个花瓶与你陪葬吗?” 见是李卫真下的黑手,汉子悻悻然地没敢发火,连忙逃命去了。 倘若,那真是汉子的祖传之物,就算不是宝贝,也是祖宗留下的物件,李卫真不确定自己那么做是不是真的正确。但首要的,是现如今那堵灵力墙,已经开始黯淡了。仍旧在道上苦苦找寻出路的人,随时都可能被火海吞没。 李卫真没敢迟疑,他打定计划,自己一定尽可能的多跑两趟。 少年并不与行人争道,而是在树干之间来回弹射而行,往日来往苑舍与器庐之间,他也是使的这般动作,早已养成了习惯。 出了林地,放下手中娃儿之后,李卫真还未来得及缓口气,便又转身一头扎入了险境。现如今,余留在林立里的仅剩两三百人,应该不一会儿,就能全部撤离了。 然而,正当李卫真从一位妇人怀中抱过她家孩儿之时,接连不断的崩裂之声,便从身旁传来。 骤然间,一颗冷汗珠子,悄然淌过李卫真的鬓角,在下意识的斜眼轻瞥中,他瞧见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的热浪。 当即,李卫真脑海中的思绪如同电流闪过,没有半点迟疑便把到手的幼童,又塞回到妇人怀里。 继而,在千钧一发之际,已是顾不上所谓的礼数,李卫真一把将年轻妇人搂腰抱起,一个纵身后跳,准确地落到了身后的大树枝干上。 望向前路,已是瞬间被火势所淹没,仍未来得及逃走的人们个个都已成了火人,在烈火之中疯狂乱跑,凄厉哀嚎。此情此景,犹如人间炼狱。 亲眼见得如此凄惨画面,让李卫真的心头好像挨了一记重锤那般,难受得快要炸开了!但他无法驻足伤感,因而这一小块立足之地亦支撑不久。 如今只有一条可信奉的道理,为免引火自焚,需得尽快抽身。 李卫真没有按照原路返回,因为前方不仅有火势封路,更有滚滚的浓烟。他只得尽量绕路走,把目光放在那些仍未被火势波及的区域。 所幸,距离最终出口并不远,所以没有走过太多的冤枉路,就到达安全地带了。只不过,这会儿被李卫真救下的妇人,已是脸色惨白的晕了过去。虽说神志不清,但好歹抱着自家孩儿的手仍是死不松开。 这会儿,李卫真又顾不上晕厥的妇人与哇哇大哭的娃儿了,把她俩交于旁人照顾之后,他转身来到林地出口,望着那地上堆叠的尸骸,整个人如遭雷劈,呆立当场。 疯狂蔓延的火势最终吞咽下了整座森林,冲天而起的火光,如同是来自地狱恶鬼的耀武扬威。四周大地被照映得一片通红,像是从泥土里渗出了血。 在出口处,每一具尸体都有被烈火灼伤的痕迹,显然是曾经顶着烈焰逃生。他们中,有的是被活活烧死的,而有的却是被砍下了头颅! 行凶者的剑锋上仍残留着血迹,她面如寒霜,一头秀发随风飘扬,那张俏丽的脸庞如今看来,却是那么的让人心生寒意。 隋文烟缓步走到李卫真身旁,轻描淡写道:“是我让她这么做的,这种事总得有人去做。你是指望不上了,倒是可以让她练练手。” 李卫真眼眶通红,浑身因盛怒而颤抖,气极道:“他们当中有些人,其实并没有伤得那么重,或许还有机会救活!难道手里有剑,就可以滥杀无辜吗?” 隋文烟没有过多解释,反倒顺着少年的话说下去,冷声道:“没错,我就是觉得他们该死!你得弄清楚,我可不是闻人玉,在我眼里,人命并没有那么的重要!” 杀人,从来都不是难事,对修士而言,就更是如此。 停顿了一会之后,隋文烟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别站在你的位置来质疑我,因为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李卫真颓然跪倒在地,他失魂落魄地望着那手执剑刃的少女,对方破天荒地向他挤出了一丝笑容,笑意惨然! 第一百零二章 潮涨 冬月十六日辰时,距离三日之期还有两个时辰。 自昨夜三更时分,伴随着阵阵幽绿色妖雷的炸裂,滂沱的大雨就未曾停歇过。 现如今,罗浮江的水位已经超过了新画的警戒线,距离水漫大地,似乎只是时间的问题。 然而,比起江水的潮涨,眼下迫在眉睫的,还是兵临城下的妖兽大军。 妖族最讲求血脉传承,一旦觉醒了上古大妖的血脉,便能够发动血脉的威压,迫使一方的妖兽受其号令,而无法反抗。 可能因为先前扫荡了一大批的山中妖物,所以这次参与攻城的妖兽,大多是江河水族。 尤其是那两条长达百丈的“森毒水蚺”,明显是和那头恶蛟有着些许血脉渊源,用人类的话说,便是隔了不知多少代的远方表亲。 这两条森毒水蚺是驾着毒云而来的,代表它们的修为至少相当于人类修士的凝神期,十分乃以应付。倘若不是浮南城已经张开了结界,恐怕早就落入了城中,大杀四方了。 这两条大蛇是水陆两栖的妖兽,栖息地一般是在深谷毒潭之中,因为血脉的力量,得以水、木两法双修。然而,在浮南半岛数百年来的《地方物志》中,都并未有记载过这种妖兽的活动区域,因为此地的深山中极少有瘴气毒雾的生成,根本不适合它们栖息。 换言之,这两条毒气森森的大蛇,很有可能是从其它地域,甚至是别境,特意前来助拳的。 这么说来,那条恶蛟的路子挺野啊! 在西面的城墙上,李卫真冷峻的脸庞掩藏在深黑色斗篷的兜帽之中,整个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大如豆珠般的雨点不断在他耳畔噼啪作响,可他的心亦如雨水般冰冷。 在昨日,少年的心,便已经凉了一半了。 或许,此刻唯一能够确切预料的事情便是:无论胜败,今日之后,这片大地都会重分昼夜, 可当光明重现之时,一切真能如愿吗? “你这闷葫芦,在想什么呢?” 哗啦作响的雨声,仍是盖不住少年身旁,那英眉压目的少女所发出的冷声疑问。 这一日,赵红雪仍是与李卫真并肩而立,或许是因为被雨水浇灌了修长的睫毛,少女脸上的煞气被化去了不少,此刻显得有些让人由怜生爱。 只可惜,李卫真无意欣赏身旁的美景,他甚至抗拒自己去看赵红雪那张俊脸。他一旦转头望去,那眼前的便不是雨幕,而是火光红亮。 李卫真冷冷地回了一句,“你以前杀过人吗?” 赵红雪显然对这问题感到意外,诧异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深呼吸之后,李卫真努力使自身的心境不要过于起伏,沉声道:“直觉告诉我,昨日,不是你第一次杀人。” 不是单纯的直觉,分明是细致的观察所得。昨日,李卫真违抗了命令,他没有第一时间跟上队伍出发,而是选择挖了好些个深坑,将那些尸体给逐一安葬了。这是他唯一,也是最后能做的事情。 虽然这么做不一定有用,但至少良心好过了一些。 也因为此事,李卫真得以发现那些被斩首的尸体,切口很整齐,每一剑的落点几乎都是一致的,可以最快速度的结束一个人的生命,甚至感觉不到痛苦。 下手的时候,赵红雪的手一定很稳,而她的心也一定很果断。 赵红雪发出一声冷笑,森然道:“杀过,当然杀过!杀得我的手都快软了,你知道我最想杀的是谁吗?” 李卫真亦是回以冷笑,“不会是我吧?” 赵红雪冷哼道:“你?只能排进前三罢了!” 李卫真刻意松了口气,表现得如释重负道:“那看来我还能活上一段时间。” “你能活过今天再说吧!” “小心!” 李卫真突然感到背后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在早前,他便发现自己对危险的感知很敏感。所以,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纵身便将身旁的赵红雪扑倒在地,又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恼怒的赵红雪下意识的想拔剑,可发现自己正被李卫真给压在身下,没法摸着剑柄,便奋力的将其推开,破口大骂道:“你有病啊?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李卫真连忙指着方才他俩站着的地方,着急道:“你别恩将仇报好吧!你先看看哪儿是什么?” 循着李卫真的手指头望去,只见在方才那地方,已多了一滩黏稠的腥臭液体,带着腐烂的气息。 与此同时,警报及时被拉响,有传令者大声呼喊道:“所有人请注意,城内已混进了来犯妖兽:红眼雨蛙,它们是经由地下水脉自城中水井进的城!目前数量大概是两百只,请大伙在坚守岗位的同时,协助巡逻队清除危险!” 在墙体的掩护下,李卫真小心翼翼地露头探视,眼前一幕顿时让他瞠目哑然。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在靠近城墙的屋檐瓦面上,已经多了数十双散发着深红血色的幽瞳,好比是一盏盏的小灯笼。 谁能想到,在众人还在安分守己等待指令下达之时,妖兽大军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发动奇袭了。 在迟疑之际,便又是一团腥臭的粘液破空而至,李卫真只得把头又缩了回去,憋了一肚子的火。 李卫真正要弯弓搭箭,还以颜色,可眼角余光之中忽见一道灵光闪过,杀气盎然! “你大爷的!找死是吧?” 这一箭,出自赵红雪之手已是无需猜测。李卫真按捺不住好奇心,回首一望,只见那英气少女身上的斗篷已经被扔到了地上,上头附着了一团如同浓痰般的粘液,把斗篷腐蚀得破烂。 赵红雪的箭术和她的剑术一样,都是快得眼花缭乱,几乎就没有瞄准的时间,弓弦拉满了就放手。可偏偏就好像长有眼睛那般,总能威胁到目标的要害。 相反李卫真的箭就瞄得很稳,可最终的成效却是偏离太多了。那些红眼雨蛙们太敏捷了,一跃便是三四丈的距离,且一边跳跃,一边口吐粘液,实在太过恼人。 实在无可奈何,李卫真只得收起弓箭,拔出斩罡便立在了墙头,“劳烦赵师妹替我掩护一下,我去砍几只癞蛤蟆便回来!” 赵红雪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道:“谁是你师妹了?赶紧滚,你这碍手碍脚的家伙!” 李卫真笑而不语,把全副心神放在了前方,他双足一落空,整个人快速急降。随后,双腿往墙上一蹬,整个人好比离弦之箭。 不,应该说比赵红雪射出的箭矢还要快,且身形飞出了七八丈之后,竟然还有提升速度的迹象,宛如划破夜空的一颗飞星! “七星流云步,第一式:追星赶月!” 第一百零三章 杀不够 在暴雨之中,在空中滑翔的李卫真如同是打乱雨势的一股疾风。他的目光无比锐利,手中斩罡寒意凛冽,又如同是一头猎鹰。但要说形象,他身上的斗篷鼓张,在风中噼啪作响,又将其装扮得像是一只夜蝙蝠。 总而言之,李卫真的骤然亮相,很难不引人注目。 何况是,红眼雨蛙头上那么大的一双眼睛。 距离最近的目标尚且有着一段不小的距离,李卫真即使闭上眼睛,都能感觉到有三、四股寒意在向他聚拢,他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李卫真当即一个侧身翻转,强行降下身形,在脚尖触碰到瓦檐之后,不敢停歇,再次发力,以低身俯冲避开从天而降的诸多粘液。 只因方才在空中躲开第一次攻势之后,数团粘液相互碰撞,继而化成数量更多,但是体积更小的粘液团,散落开来。倘若,李卫真降落之后稍显迟疑,必定后患无穷。 李卫真当然没有觉得自己的运气能好到一击得手,第一步只是为了拉近距离,接下来才是寻觅良机的时候。 现如今,李卫真驻足停留在一处屋脊,他快速地挪动视线,搜索出以他为中心点,方圆十丈内的所有红眼雨蛙。这个便是他最舒服的攻击范围,只要有机会,随时都可以出击。 老实说,李卫真自信自己只要脚下一发力,便可以与周遭任何一只红眼雨蛙,缩短到出剑的距离。但问题是,能近身和能命中,是两回事。他观察过了,这些红眼雨蛙对移动的物体十分敏感,例如一旦有箭枝靠近,它们会很快做出躲闪的动作,且基本都能成功躲开。 这会儿,李卫真暂且压抑着自己的进攻欲望,在小幅度的躲闪之中,时刻注意着与目标们的距离。他在等待一个有十足把握的机会,又或者说,是出于对某人的信任! 说时迟那时快,便有着两道流光箭矢撕裂夜幕,在李卫真的十丈范围内,似要以利箭之威,抢下一份功绩。 下一刻,李卫真终于蓄力沉膝,斩罡高举过肩,起手杀招。因为在他的十丈禁域之内,终于有猎物要自投罗网了! 为了要躲避利箭的追击,一头红眼雨蛙下意识地跳跃躲闪,当它跃升到最高点之时,一道凛冽的剑光骤然迫近,然而空中无处借力,想要改变身形已是千难万难。 刹那间,剑光掠斩,一具残躯左右而分,铺天的血水混合着雨点,洋洋洒洒。 原来,红眼雨蛙的血,也是红色的。 终于一击得手的李卫真摆下剑锋,转身望向远处的城头,高抬手臂,四指紧握,唯独竖起一根大拇指! 当你决定把后背交给队友,冲锋陷阵之时,首先应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信任! 在另一段城墙之上,负责在城西督战的霍鸣并未出手。倘若,面对这些低阶妖兽也需要他提剑上阵的话,那这场仗就真的没有打下去的必要了。 诚然,在起初见到李卫真的惊人亮相之时,霍鸣也有过一丝讶异,因为少年所展现出的身法确实非常的快。当然,这个速度是相对应的,与他比自然是不能,但若是摆在同等境界,应该是难有匹敌。 可随后,李卫真的表现也让霍鸣有了一些怀疑,只因少年表现得好像一筹莫展,不禁让人给他贴上了愣头青的标签。 但随着李卫真的猛然爆发,在电光火石间一剑毙敌之际,霍鸣终于按捺不住对旁人询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个少年是何身份?” 在霍鸣身旁替其撑伞的近身亲信沉声道:“据在下了解,此人应该是太一门的新晋外门弟子,好像是叫做李卫真。先前有在李家的锻造工坊见过他,应该是器庐弟子出身吧!” 霍鸣的十指触碰之后又分开,动作重复,似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方才缓缓问道:“姓李,还出现在李家的锻造工坊?难不成,是李家哪房先前不曾露脸的少爷?李家已经有一位李琉霜了,如果再出现一位天才,这样很麻烦啊!” 继而,霍鸣收起了他那副亲和纯良的表情,转头对着身旁的亲信低声说道:“等战事结束之后,你暂时先不用回宗门,四处走动一下,我需要得知关于这个小子更多的信息。” “属下明白!” 沐浴过血雨之后,李卫真那一腔心头热血,像是被重新煮沸了那样。他舔了口湿漉漉的嘴唇,腥中带甜,忽觉人间美味。 下一刻,双唇微张,乍现森白。随后,浮影掠空,顿发急劲如雷,粼粼剑光,分斩八方四面!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在李卫真剑下分尸惨死的红眼雨蛙,已经多达八只。 本该是有九只的,但当时李卫真自身的情况不大妙,因躲避攻击而分了神,导致一剑只是重伤了对方,没能成功斩杀,算是失手了。想要调整气息,再补一剑之时,赵红雪的箭矢却后发先至,抢下了这份战果。 李卫真咧了咧嘴,也不管对方能否看见,又是高抬手臂,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凤凰不落无宝之地,连战连捷的少年一旦出手,亦绝无落空。 这可就犯了众怒了,眼下所有的红眼雨蛙都在呱呱乱叫,愤怒地注视着李卫真。腥臭的粘液似从未间断般地往他身上招呼,使他的行动受到了极大的钳制。 所幸的是,李卫真并非是在孤军奋战,他的帮手不仅是有赵红雪,其他人在少年成为了妖兽的仇恨之源后,也解放出攻击力,弯弓搭箭毫不含糊! 一时间,十数道阴影跃向高处,想要四散而逃。李卫真哪能错过如此良机,纵然明知如此阵仗,无意是火中取粟,但毕竟年少任性,热血上头便是杀红了眼。 李卫真冲天而起,往交错点最多的地方抡圆了剑光。然而,令少年所料未及的是,眼前的那四只红眼雨蛙张开血盆大口,便向他吐出了猩红的舌头,快如闪电。 “竟然还有这样的花样?” 李卫真心神一震,轻松不来,在电光火石间他已经预想到,这一剑,或许他能够击杀其中两只,重伤一只,剩余的一只肯定要挥第二剑。然而,在斩出第二剑之前,自己铁定会遭受到攻击。 这是一道两难的选择,是血战不退,还是不立危墙? 李卫真瞳孔微缩,制住了一往无前的剑势,在刹那间强挪身形,竟在空中留下了诡异的残影连连。 少年给出了最符合本心的答案,他选择要赢,还有赢得漂亮! 七星流云步,第二式,风云无定! 李卫真虽是躲闪,却并未放弃攻势,他便好像一支懂得拐弯的箭,绕到了包围圈外。随后,轰然一脚踩在了一只红眼雨蛙的头上,折返而归,剑如龙卷,血如雨下! 在远处,霍鸣下意识地五指并拢,眉目沾霜,沉声道:“一定要给我好好查查这个人!” 第一百零四章 名动 城头上,霍鸣的目光一刻也不愿意从少年的身上挪开,他的双眸平静如水,只是心中骇浪惊涛罢了。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修为,就能有这样惊才艳绝的表现,让霍鸣怎能不心生羡慕? 虽说,作为霍家年轻一代首屈一指的代表人物,霍鸣打小便不缺乏赞美,但多少是出自真心,多少是阿谀奉承,他分得出来。 霍鸣从不把自己身上附带的那些光环,当成是一种骄傲。反而视为鞭策,意味着他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不被人戳他脊梁骨。 倘若,时光倒退五六年,同样的事情摆在面前。霍鸣不禁心中疑问,自己能够像眼前这少年那般,让人由心赞叹吗? 或许可以,霍鸣觉得自己也能够做到。但问题是,他不会去那样以身犯险。在同样的年纪时,他还只是一个只懂得躲在长辈后头的胆小鬼罢了! 这才是霍鸣真正羡慕李卫真的原因,他欣赏这种有能力,还敢勇于表现自己的人。这种朝气蓬勃、年少无畏的精神,他不曾拥有,多看一眼,也算是弥补遗憾了。 霍鸣喃喃低语道:“子安,你说这个少年方才在空中施展的身法,有没有那么一丝李家“蝶影重重”的神韵?” 在霍鸣身旁的打伞人,名叫刘子安,属于家生子,祖上九代都是霍家的大管事。虽说归根到底是个奴才,但他的身份甚至比霍家的一些旁支的少爷,都还要高出半个身段。 霍鸣从不允许刘子安以奴才自居,只是两人亦不会平辈相称,他们都知晓,自个是在一个特定的圈子里,有些规矩,还是得守的。 刘子安摇了摇头,淡然道:“恕在下眼拙,并未看出有相似之处。况且,这门神通,以李琉霜的天资卓越,也是前年才领悟的。所以在下认为,绝无可能!” 霍鸣一臂环胸,另一臂架在其上,用食指拍打着嘴唇,作思量状道:“在真正的天才眼中,可没有常识可言。现今无法解释的事情,很有可能只是我们手上掌握的情报不够罢了!我们对他一无所知,又怎么确保他不是百年一遇,不是千年一遇,而是四海十地,独此一人呢?” 刘子安轻声叹息道:“公子,您又来了!” 刘子安很早便觉得,他家公子实在谦虚过头了。说得难听些,便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霍鸣当然知道刘子安在叹息什么,所以选择一笑置之,微笑道:“对于未知的人和事,应当保持谨慎的态度,这是我们玄龟门的戒条,我很认同这句话。” 刘子安不想继续围绕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因为他不可能说得过霍鸣。所以,他选择回归现实,问道:“假设,最终的情报显示,这个少年与李家毫无瓜葛,那是否需要属下做些什么?毕竟,他可是太一门的人。趁他还没成长起来,我们可以早作打算!” 身为奴才的,自然要深知自家主子的性格! 如果,查明李卫真与城西李家有着密切关联,那么即使他会是潜在的竞争对手,看在浮南城四大家族千百年来同气连枝的祖宗铁律上,霍鸣只会对其防范,而不会扼杀。这一点,刘子安很明白。 倘若,李卫真只是凑巧姓李,而偏偏还是太一门的人,那么刘子安便清楚,他可以运作的空间还有很多! 霍鸣把双手拢在袖袍,脑袋微微侧倾,又在反复思量。片刻之后,淡然道:“还是等结果出来再说吧!” 刘子安默然,已知晓话中意思! 又过了一刻钟,姗姗来迟的巡逻队扑了个空,在他们封锁完所有井口,准备着手肃清城西的红眼雨蛙之时,这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霍鸣好似一位戏台下的忠实看客,在欣赏完一出畅快淋漓的好戏之后,高兴地拍了拍手。下一步,便是准备打赏了! 一脸认真的霍鸣,转头对刘子安吩咐道:“替我草拟一份报告,内容主要是关于这位少年方才的表现,不用太详细,但一定要多夸他两句。比方说什么:在战斗中不遗余力,独闯龙潭虎穴,骁勇善战,振奋人心。不仅以一己之力,斩杀二十三头妖兽,更充当着整场战斗的枢纽,协助队友击杀强敌……之类的话吧!” 继而,霍鸣又道:“再以我的口吻,总结一句评语,围绕“麟角虎翅”四字开展就行了!” 稳重如刘子安,亦不由地表现出了一丝为难,倒不是他觉得这份报告有多难写,而是实在赞美得有些过头了吧? 刘子安不禁小心翼翼道:“恕属下多口一句,这少年的表现确实卓绝,在功绩上再润色一下,倒也无不可。可那“麟角虎翅”的评语,怕是有些分量太重了吧!您看用“出类拔萃”,可否更适合些?” 霍鸣摇了摇头,笑容玩味道:“我没有用“百世之才”就已经算不得夸张了,我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一战成名!他的名气越大,对我们的情报工作,就越有利!” 刘子安大惑不解道:“恕属下愚钝,还请公子指点!” 霍鸣挑眉道:“曾经有一位高人指点过我,我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需要通过六个人来维系。像我们做情报工作的,应很明白什么是人脉关系网。你说要认识一个名人容易?还是认识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容易?” 见刘子安仍是不明其意,霍鸣续道:“现在这少年好比置身在黑暗中,那我们就把他放在阳光底下。有了这份报告,我相信很多人都会开始留意他。这样子,无论是他身边的人,还是谁都好,总有一些关于他的事,会流通开来。或许,有许多情报,都不需要我们主动去找了!一旦这张网结成了,凭我们的能力,还能找不出更细的蛛丝马迹来?” 此刻,刘子安恍若大悟道:“公子,是想给他竖敌?” 霍鸣摆了摆手,笑意淡然:“哎,慎言!酒香也怕巷子深,既然我们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扶他一把呢?” 方才那一仗,打得确实痛快。回到城墙之时,李卫真仍是面带欢颜,甚至连手中的斩罡都仍未归鞘。 少年对着赵红雪挽了个拙劣的剑花,意得志满道:“怎么样,我刚才的表现帅不帅气?总归配得上同期第三的表现了吧?叫声师兄来听听?” 赵红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趁其不注意,一剑便横在了少年脖子上,冷声道:“没有本姑娘的支援,你能大杀四方?我不管,你领到的奖赏得分我一份,三七开,没商量!” 李卫真愕然道:“我拿命换来的,分你三成?你不如去抢?” 赵红雪蓦然冷笑,“想什么呢?是我七,你三,这是你欠我的!” 李卫真哑然失声:“还真是在打劫呢!我刚才好几次差点回不来了,五五开,公平点!” “三七开,不二价!” 第一百零五章 四面受敌 打赢一场因为城防疏忽,而导致的小战役。其实,并不能是多值得夸赞的荣誉,甚至连颜面都没能保住。 因为,事后据说在城东的防区里,因此而出现了伤员。外头虎视眈眈的妖兽大军未曾动作,城里就已经炸开了一锅粥,这绝对是不愿写在史册里的一件事。 倘若,因此而伤了守军的士气,导致最终破城落败的话,更绝对是能够被后人耻笑千年的经典耻辱。 因为城主府里迟迟未有命令下达,所以各区的守军都只能按兵不动。 这是战争,不是平常拉上几个帮手打群架那回事。一旦上了战场,就得严守纪律,听从调动和安排。 尤其是在两方实力相近之时,哪一边配合得更好,那胜利的平衡,便会倾向哪一边! 守城的一方不敢轻举妄动,围城的一方也好似在实行静观其变的方针。 妖兽大军中并不缺乏有智慧的生物,李卫真很敢确定,倘若对那两条森毒水蚺骂两句脏话,它们很可能会劈头盖脸地还以颜色。 其实,围城的一方更愿意去等待。因为,只要罗浮江的洪水漫了过来,到时候那些水族妖兽们,可就真的能够大显神通了! 在城头上的垛墙边,李卫真也不管地上的阴冷湿寒,便是席地而坐,全副心神放在调息聚灵,恢复灵力上面。 凭借着斩罡这把称手的杀器,李卫真倒是没在剑招上花费太大的气力,一式式平凡无奇的挥砍,便已经能够造成客观的杀伤。 像是剑气外放这种路数,起初,李卫真还觉得挺有意思的,但后来就觉得有些华而不实了。不仅耗费的灵力大,还不一定能砍到目标,不如他近身肉搏来得招招致命。 但之所以还是要抓紧时间回灵,是因为方才在身法上的消耗,有些超出预期。尤其是在后半段时间,李卫真总共施展了三次“风云无定”。事后竟觉得有些腿软,明显是因为灵力枯竭,已经无法输送到双腿经脉的原因。 赵红雪倒是没有像少年那般放下身段,并不是因为她觉得这样有碍面子,只是方才那种程度的消耗,对她而言只是轻微,站着也能调息回来。 但此刻,赵红雪双手环胸,脸上的怒容久聚不散,面容紧绷。倒不是因为方才一时松口,答应了与少年五五分成,现在想反悔了的原因。 归根到底,还是这场雨,不……应该说是那挨千刀的红眼雨蛙。因为挨了那一记粘液,导致赵红雪失去了斗篷,现在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用一句难听点的世俗词语形容,那便好比是:落水狗。 如同是在雨中受刑的赵红雪,偏偏无法擅离职守。使她恨极了那只红眼雨蛙,连带的,她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不杀它个成千上万的同宗同族,便绝不放下此恨! 城主府内的一条长廊里,一位观感极好,却气质冰寒的高挑女子,正快步急行。当她快要走到长廊尽头的大门之前,守卫在门外的两名禁卫,已齐步上前,将其拦下。 禁卫们显然训练有素,默契极佳,不仅动作一致,就连说话的声音亦是同步:“李大小姐,城主吩咐下,他暂时不见任何人!” 能被城主府的禁卫们尊称一句“李大小姐”的,除了那城西李家的李琉霜外,已无第二人。 此刻,受到阻拦的李琉霜声寒刺骨,杀意尽显,“你们只有一次机会,滚!” 倘若,真的下了死命令,这些守门人自然是无力放行。所以,李琉霜她哪里是想打狗啊?她分明是想骂人罢了! 果不其然,在一声凛喝之后,那扇大门悄然敞开一丝缝隙,里头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别难为他们,进来吧!” 两名禁卫连忙退回原位,静如石像,李琉霜快步推门而入。尔后,那扇门自动又给合上了。 此地是城主府的议事厅,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大理石圆桌,桌面上是极为细致逼真的浮南城沙盘。 夺门而入的李琉霜看了一眼谭焯华,连声客气的开场话语都没有,便直截了当的问:“谭叔叔,为何迟迟还不下达战令?这样拖下去,对我们没有半点好处。” 谭焯华转头看了一眼李琉霜,露出了些许温和的笑意,便回过头来,凝视着桌上的沙盘,眯眼笑道:“再等等。” 李琉霜那能按捺得住,追问道:“还得等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谭叔叔您是想等到那条恶蛟从罗浮江杀上来,才一举歼灭围城之敌?” 谭焯华摇了摇头,笑叹道:“我不会这么做,这个方案太冒险了。我还是坚持先击溃来犯之敌,再集中人手对付那条恶蛟。” 李琉霜的眼珠子微转,终于想到了一个被她无意间忽略的可能,“是因为谭师弟的失踪?” 谭克文已经失踪超过两日了,无论是南沙剑派还是城主府,明里暗里都反复搜索过城北的荒原区域,也翻遍了大小野岭,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李琉霜甚至有着一丝不好的念头,这位与自己齐名的师弟,是否已经遭遇不测了?因为,她绝不相信谭克文会临阵脱逃。 问题是,谭克文失踪的地点与浮南城相隔并不太远,以他的修为,总不会连求救的信号都没能发出吧?会是那头恶蛟下的毒手吗? 谭焯华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道:“缺少了克文,确实打乱了我先前布置的一些手笔。可以肯定的是,他遇上了一些麻烦事,但我能感觉到,他还活着。既然,他已经暂时指望不上了,那就没必要浪费心思在他身上了。” 自己的儿子失踪了,做父亲的竟然能够如此冷漠?李琉霜能够分辨得出方才那句话的真假,丝毫不像是刻意掩饰什么,神情语气都分明是在真情流露。 此时此刻,抛开迫在眉睫的战事不说,李琉霜不禁为自己这位可怜的师弟,怀揣着一丝悲悯。 谭焯华缓步走到窗台边,望着窗外的雨景,眉目深沉,“你知道的,在那条恶蛟现身之前,我不方便出手。” 李琉霜点了点头,不假思索道:“这点侄女自然明白,谭叔叔您尽管放心,只要您允许我出城杀妖,我必定带着捷报而归!” 谭焯华摆了摆手道:“我对贤侄女你的能力,自然是一百个放心!城南有清灵谷的邓氏双姝,邓翠玲和邓翠环在,也是十分稳妥。可问题是城东和城西,不容乐观。就比方说霍鸣,他要一个人对付两头森毒水蚺,恐怕是难取胜果。” 李琉霜当即主动请缨道:“我会尽最快速度斩杀首领妖兽,然后赶去城东或是城西支援!” 谭焯华笑问道:“可如果两边都危殆呢?” 李琉霜当即语滞,低头嘀咕道:“霍鸣那边,应该能支撑得久一些吧!” 谭焯华用长辈的口吻说道:“战事瞬息万变,我们总不能过多的把希望,放在不确定的因素上面。再耐心等待一些时间吧!新的帮手,很快就到了!” 李琉霜诧异道:“有新援?是谁?” 谭焯华正想给予答复,这时候窗外忽然飞入一道绿光,被他一把捉在手里,随后便是哈哈大笑道:“好,终于赶到了!” 李琉霜定睛一瞧,发现那道绿光其实是一道传音玉符,上面还精巧地雕刻有剑与葫芦的镂空图案。不禁再次问道:“来了吗?到底是何方高人!” 谭焯华拐了一个小小的弯子道:“来人是,春羡真人座下首徒!” “竟然,会是他?” 第一百零六章 极限 四道战令经由城主府一同发出,这场注定要载入浮南城史册,并且有可能左右着这片土地,往后百年气运的旷世大战,终于正式拉开了帷幕。 在城东防线,太一门的内门弟子们,当仁不让地祭出了名动天南境的魁罡剑阵,漫天飞舞的剑气御敌于百丈之外,人心鼓舞! 而在南面的防区,清灵谷的邓氏双姝齐心协力,召唤出了清灵谷十大护山灵兽之一的金背猿,轰天裂地,力挡千军! 防线最稳固的,莫过于汇聚了南沙剑派精英弟子的城北。李琉霜手执一剑,孤身杀入敌阵,周身气势凌厉,手中杀器所到之处,皆遍地生寒,暮雨成霜!斗得那号称截江断流的水中异兽-钳江巨蟹,攻守难顾,败迹尽显。 相比之下,由霍鸣所坐镇的西城区,则有些出工不出力的感觉了。最起码他本人,丝毫没有要身先士卒的意思。 普通弟子手中的箭矢射得再勤快,命中率再高,也都是杯水车薪。很快便有几头体格庞大的水中异兽突破到了城墙下,打算强行撞开结界了。 这种异兽面似牛,头上顶着海螺般的独角,身披虎纹,森牙金爪,极具蛮力,唤做“獂渠”。据说是一种十分古老的兽种,是妖兽里有名的傻大个,肉身天赋虽高,但灵智难开,修炼不易。 这种异兽的灵智低下到什么程度呢?古往今来,并不乏有修习驯兽一道的修士,试图驯养獂渠,最终都选择放弃了。基本上,獂渠是不会听从主人命令的,不是它脾气倔,而是它根本听不懂。无论是用言语,还是神识交流都不行。 獂渠能够繁衍至今,不可谓不是一种奇迹! 现如今的那几只参与攻城的獂渠,智力倒好似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低下,他们最起码懂得轮番用头上的独角,去撞击结界的同一处。 可能妖兽们最原始的血脉威压,才是天底下最强的驯兽术吧! 獂渠的独角坚硬无比,浑身皮肉也是飞剑难伤,乍眼一看,浑身是宝。 可偏偏,这种异兽被击杀之后,因为血脉消散的原因,独角会石化脱落,皮肉也不再坚韧了。 这便是獂渠能够繁衍生息至今的原因了,它的存在,很难满足人类修士的欲望。 在獂渠的连番狂轰之下,隔在城墙之外的结界,已经有些摇摇晃动的迹象了,一旦结界被撕开,破城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然而,即使是这样,霍鸣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他不出城御敌,其他人根本无法对獂渠造成伤害。 士气就这么一点点的被动摇了,就连霍鸣的亲信刘子安,都因此有些担忧。“公子,要属下回家里一趟吗?” 刘子安以为霍鸣是忌惮那两条盘踞在外的森毒水蚺,所以不愿出城冒险。 可万一,就这么眼睁睁地放妖兽进城,到时霍鸣消极怠战的罪名被追究起来,责罚倒是其次,问题是这污点,可就是跟一辈子的了。 霍鸣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骤然多出一缕阴霾,冷声道:“你觉得,我还是当年那个躲在人后的胆小鬼吗?” 刘子安心中骇然,连忙解释道:“属下绝无此等念头,只是……” 霍鸣毫不犹豫地接过话茬,“只是,回去低个头,就能力保不失。就算被人笑话一段时间,也没什么,是吧?” 话已至此,刘子安已是低头默然。 霍鸣反倒是笑意渐起,“如果,我现在出去,那两头森毒水蚺一定会阻止我杀那几头獂渠。然后,我再不惜一切的话,应该可以击杀其中一条森毒水蚺。可问题是,这已经是极限了。” 尔后,霍鸣的笑意凝固,“要承认自己的不足真的很难,但这确实已经是我霍鸣的极限了。” 刘子安点了点头,这次他是真心没想要劝说他家这个性格怪异的公子了。 只因霍鸣有句口头禅,“不做无用之功”。 预料到,最终还是会城破人亡的下场,凭霍鸣的性格,那便是一开始就不会出手。 然而,在刘子安自认为又猜到自家公子心思之时。 霍鸣竟蓦然御剑腾空,袖袍一扬,手中便多了一把漆黑的羽扇,扇柄上还镶嵌着一颗品相非凡的黄玉。 刘子安虽心中诧异,但亦连忙唤出飞剑,想要追随其后。 霍鸣笑着摇了摇头,淡然道:“子安,从此刻开始,你替我坐镇指挥,直到我凯旋为止!” 刘子安欲言又止,“可公子您方才不是说……” 这一刻,霍鸣目光坚定,气宇轩昂,洒脱道:“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就算我霍鸣不是玄门子弟,身后亦是故土家园,这一步,如何能退?” “既然,身前已无人可挡,那便由我来开创一条血路吧!”话音一落,霍鸣已是现身在了结界之外。 此等护城结界,能出不能进,除非杀败所有妖兽,不然霍鸣已无退路可言。 霍鸣一经现身城外,那两条森毒水蚺果真立马有了动作,架着毒云,口吐毒雾,一左一右地便夹击而来。 霍鸣没有急忙施展手段应敌,而是专注于御剑游走。唯一一次的施展术法,还是凭空把几只獂渠所站立的那块土地变成了沼泽,暂时让其受困罢了。 不消片刻,霍鸣便已经没有了这种分神应敌的能耐了,四周都是毒雾弥漫,即使唤来清风,也无法将其吹散。在空中留给他活动的空间,可谓越来越少了。 见已是避无可避,霍鸣大手一扬,手中羽扇便激射出三道锥体状的土黄色灵力,成功破开毒雾之后轰然炸裂,如同春雷炸响! 两条隐藏在毒雾中的森毒水蚺无比震怒,好似方才的攻击虽未直接命中它们,但因此产生的灵力气流,也会让它们感到难受那般! 晦暗之中,一条硕大的尾巴急劲如雷,轰然拍向霍鸣毫无防备的身后。 一声轰隆,糜粉漫天!一击之下,霍鸣整个人竟然像是泥做的那般,被敲散了。 在城头上目睹这一幕的李卫真,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咱们的西城防线的最高战力,这么脆? 但很快,少年就和在场所有的玄龟门弟子那样,心生敬仰! 原来先前被击碎的,只是霍鸣施展神通“金蝉脱壳”后的替身,真正的他已经出现在了地面上,双手祭出法指,黑色的羽扇在其身旁疯狂环绕。 “泰山压顶!” 一声凛喝,霍鸣毫不犹豫地祭出了最强杀招,两座高达五百丈的巍峨大山轰然压下,将两条森毒水蚺强势镇压。 倘若,是两座山峰叠在一起,他很有信心可以压爆其中一条森毒水蚺的肉身,可偏偏分而治之。 “这真的,是我的极限了!” 此刻,霍鸣的眼中血丝交织,嘴角亦是渗出了鲜血。望着那两颗不断嘶嘶吐信挑衅的蛇头,一向表现温雅的青年人,不由地怒火攻心,哗的一声,一口血水狂吐而出! 第一百零七章 千里来迟 西城墙外,霍鸣因有着自身无法回避的道心,而选择只身力抗强敌。因而,他太明白了,倘若能够挺过此次难关,他必能往上再迈一个台阶。 大道争锋便是这样,不进则退,越是生死危机,越是重大机缘。 然而,霍鸣所镇压的只是眼下数百上千只妖兽中,最强大的两只罢了。 其余的妖兽见霍鸣现如今无法活动,且似乎有伤在身,纷纷目露贪婪,垂涎欲滴。它们都能感受到这位人类修士身上的强大气息,尤其是那股极具生命力的血腥味,即使是毒药,那也是甘愿致命的诱惑。 绝大部分妖兽都有着靠吞食,而增长自身力量的天赋。所以,妖兽之间更信奉弱肉强食。这日,要不是有着血脉威压的大前提,恐怕这些妖兽大军就先内部展开一场惨烈厮杀了。 人是万物之灵,靠吃人修炼的妖兽,妖力提升绝对会比按部就班的同类快上数倍。所以,妖兽吃人,不存在愿不愿意的问题,最多是有所顾忌罢了。 只因靠吃人修炼的妖兽,除非血脉强悍,不然很难躲过诸多灾劫。 或许,在这群妖兽之中,还真有不少是从未吃过人的一等良兽。然而,眼下如果是像霍鸣这样的血肉,妖生在世,总该值得一试。 毕竟,对它们而言,这也是一份摆在眼前的机缘。看得见,似乎也摸得着。 快要沦为妖兽腹中之食的霍鸣,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但很快便自嘲道:“我那么瘦,你们也下得去嘴,不怕把牙给磕了吗?” 下一刻,以霍鸣为中心的方圆三十丈,便如同是雨后春笋般,接连窜出大片的岩柱,且都是末端削尖的形状,只是大小长短并不一致。虽说如此,可只要在这一刹那进入到这个范围内的妖兽,无不被岩柱洞穿身躯,血流遍野! 霍鸣很想伸手去擦掉从鼻子里刚刚流淌出的两行鲜血,但他所结的法指尚不能解开,便只好习惯性地自嘲道:“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是应该小心谨慎啊!” 城头上,刘子安的身躯正微微颤抖着,双拳紧握,掌心掐得生疼,这是极力忍耐所致。虽然,霍鸣此刻是背对着他的,但他还是能够从那把“文星扬”的环绕速度上,看出端倪。 那把镶嵌着黄玉的黑色羽扇,原名叫做“天元地和真土扇”,古代仙府秘境的传承之物。被霍鸣炼制成本命法宝之后,因不满意原名的俗气,便将其唤作“文星扬”。 凭借着这把品阶极高的法宝,霍鸣才得以瞬间发动许多威力强大的法术神通,战力成倍增长。 眼下,文星扬只能维持着不快不慢的环绕速度,代表着霍鸣支撑得很辛苦。 刘子安已经按捺不住了,他决心要违抗一次命令。反正,这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可正当刘子安已经唤出飞剑,准备与自家公子生死与共之时,一个身影却比他更快地跳下墙头,跨出结界。 “你个大傻子!你要死外边,也好歹给本姑娘留下份证明,好让我可以领你的抚恤金啊!” “你最好就尸骨无存!不然,先前谈好的那五成奖赏,你要是敢赖账的话?本姑娘一定掘了你的坟!” 能让赵红雪破口大骂,暴跳如雷的,这里除了李卫真,怕是应该没有谁了! 可李卫真大抵是听不见这些怨毒话语了,只因他现在已经手执斩罡,来到了最为凶险的地带。如今充斥在他耳畔的,便只有狂怒更甚赵红雪百倍的阵阵兽吼。少年置身其中,渺如尘埃。 剑锋一摆,便有几只落水狗试图靠近李卫真。今日近距离见得那碧眼木狼,方觉身形壮硕,好像一头膘肥体壮的黄牛那般。 然而,碧眼木狼毕竟不是水族,在这暴雨之中,形象与落水狗别无二样。在这攻城战中,它们潜伏与追踪的天赋根本就派不上用场,基本上就是来凑数的炮灰。 有道是“铜头铁骨豆腐腰”,以前听村子猎户讲,狼的弱点在腰上。只是,风茅村周边少有狼祸,李卫真从未验证过这句话的真伪,这会正好高低立判! 落水狗可怜,同样可恨,李卫真哪能错过杀敌良机,当即再现七星诡步,抡起剑影,劈斩狼腰。 瓢闪无定的身姿,使得碧眼木狼们根本无从下嘴,少年手中的锋芒却是势如游龙,上挑下刺,顿起哀嚎呜咽。 顷刻间,大地再披新衣,滂沱不息的暴雨,亦无力冲刷掉这满地的殷红! 与此同时,决心护主的刘子安一手执护身小盾,一手仗剑,在攻守兼备下舍命冲杀,只为替自家公子杀出一线生机。 当日,李卫真在凤仪阁所说的话,今日,一语成谶。两家相互之间血债深藏的宗门,为了共同的目标,暂且放下了仇怨,一同并肩作战。 望着两位隐隐成犄角之势,出奇默契的两人,霍鸣竟好似浑然忘却了自身处境,朗声大笑道:“我不惜命,是为了大道机缘;子安不惜命,是为了护我周全;李卫真,你不惜命,又是为何?” 闻言,李卫真心神一震,他所讶异的,是霍鸣竟然能够喊出他全名。要知道,对方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这可太让少年感到意外了! 李卫真剑起守势,沉声提气道:“老实说,你们让我生厌,但既然如今站在同一战线,便要同仇敌忾!战友有难,岂能坐视不管?” 霍鸣点头笑道:“原来是为了大义!难得,你这么直率,让我更加高兴可以认识你!倘若,今日一战你我都能活下来,那我就认定你是我霍鸣的试剑石了!” 李卫真顾不上细听霍鸣在说些什么,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望向那两条被镇压的森毒水蚺,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左手并非只是单纯的握拳,而是捏着一颗暗金色的圆球。 霍鸣正想要再说话,可突然眼前视线迷离,随后竟蓦地跪倒在地。 突生此异变,那两条森毒水蚺亦感到了镇压的力量在减弱,开始疯狂扭动身躯,试图逃脱。 见此一幕,刘子安心神大乱,差点负伤,连忙飞身来到霍鸣身边,用恳求地语气道:“公子,您已经尽力了,即使城防失守,亦是非战之罪,让属下带你离开吧!” 霍鸣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一人尚可偷生,二人绝无生路。常言道,十赌九输。想不到,我霍鸣亦不外如是!” 李卫真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两条大蛇有即将脱困的迹象,然而,前路仍有重重封锁,要冒险一试吗? 这时候,天空中一声嘹亮的雁鸣,盖过了雷响。 一道清风,伴随悠然的吟诗声,徘徊在天地之间,传入众人之耳。 醉酒凭栏喜上眉,流风细雨勿言悲。 纵有万般不平事,仗剑四海救命危。 诗声过后,一头巨大的青色飞鸟,在众人头顶掠过,现身战场之中。 随后,自飞鸟的背上,一道人影从空中一跃而下,来到霍鸣身边将其扶起,一脸歉意道:“霍兄,真是不好意思啊!方才在路上,遇到了几头跟我一样迟到的横江巨鳄,耽搁了些许时间!” 望着这位姗姗来迟的青年人,霍鸣咧嘴一笑,“我从小到大还没收过花,我还以为你会带束花来呢!” 青年人一手扶着霍鸣的手臂,一手搭在其肩膀上,认真说道:“死人才收花,你得陪我喝酒!” 霍鸣扶额笑道:“那就交给你了!多久能完事?我有点贫血!” 青年人眉毛一挑,竖起三根手指晃了晃,嘴角上扬。 “最多,三招!” 第一百零八章 惊鸿一剑 这位驭青鸟而来的青年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在不远处的李卫真,观察得更为仔细,脸上的惊疑也就更多。 因而,青年人的着装分明是太一门人的打扮,尤其是他袖口上的“叶下藏花图”,更是轮回峰特有的标志。 李卫真在太一门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无论是内外门弟子,他大多都见过。就算普遍没说过话,但只要有过一面之缘,就应该会有印象。然而,对于这位青年人,他可谓完全陌生。 倘若,如今在场的人里,但凡有一位太一门的内门弟子在此的话。都必定会振奋高呼一声:“二师兄!” 因而,来人正正就是现任掌门首徒,被誉为现今太一门的天赋第一人,惊鸿浪子-令狐天! 令狐天生性洒脱,不甘寂寞,自晋升为内门弟子之后,一年里,在外头待的时间,比在宗门里还多。从最开始的下山历练一个月,回来静修一个月;变成下山两、三个月,回来静修半月;演变成现在的了无音讯一年半载,回来晃荡个七八天。 按理说,这样的人,是很难在修行路上有所成就的。偏偏令狐天就是那种不能用常识理解的天才,他的修炼的天赋以及机缘都可谓极佳,尤其是那一身气运洪福,着实让人眼红。 例如:在东海光着脚丫,踢着浪花,享受着阳光与沙滩之时,顺手救下一只溺水的幼鸟,自此带在身边。后来那只幼鸟经过几次褪毛后,越显神韵,叫来灵兽场的长老一起研究,才发现是上古异兽精卫鸟的后裔。是紫霄宗和合欢派两大巨头,近水楼台都难以获得的珍稀灵兽。 更惊奇的还有:误入一处古陵秘境,在一棺木之中发现一坛美酒,一时酒瘾大作,竟不假思索地开坛畅饮!结果,事后竟醉得不省人事,一头载进棺中,酣睡了一年方才清醒过来。以为是祸,怎想又是福。一觉醒来后,功力大增,顺利破镜,而且还在醉梦中,获得了秘境中的酒仙传承! 诸如此类的事迹还有许多,只是这两件事最具代表性罢了!人生经历竟能如此奇妙,令狐天就更没有待在山上潜修的耐性了,一门心思地想要踏遍四海八荒。 宗门长辈们,见令狐天每次都能满载天材地宝而归,便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自由了。 话说回来,霍鸣被令狐天自地上扶起之后,他的法术就被打断了。 换言之,如今两头森毒水蚺已经成功摆脱镇压,正调息着内元,打算重整旗鼓,再度出击。 令狐天豪言放话说要三招制胜,霍鸣是面带狐疑的,他拼得灵力全无,甚至经络震裂,也只能勉强镇压那两头凶兽一段时间罢了。 就算现如今那两头凶兽也受了伤,也不带这么捡便宜的吧? 霍鸣揉着自己的胸口,愕然问道:“令狐兄要三招制胜?其实,这两头孽畜已经负伤不轻了。以令狐兄你的修为,杀它们只是早晚的事。我方才开句玩笑罢了,你不必当真。” 令狐天点了点头,思量道:“三招确实不大合理……” 闻言,霍鸣庆幸自己这个台阶给得很适宜。 可随后,令狐天再次语出惊人:“其实,一招就应该可以了!” 霍鸣瞠目结舌:“你说……什么?” 令狐天并未回话,骤然腾空。与此同时,盘旋在空中的那只青鸟猛然俯冲,口吐灵光,青灵的气旋掠过毒雾,所到之处污秽尽消。 两条森毒水蚺勃然大怒,驾起毒云便要双双张开血盆大口,绞杀向青鸟。 “醉仙剑-惊鸿乍现!” 突然,夜空之中光芒大作,一道碧绿的剑光划破天际,冷光藏杀,透脑而过。 随后,两具硕大的蛇首轰然炸裂,徒留血雾弥漫。 那道碧绿剑光最终拐了个弯,光芒渐渐缩窄,化为一道细线,钻进了一个翠绿葫芦之中。 令狐天将翠绿葫芦重新盖上口子,别回到腰间,笑意淡然,似乎只是做了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这一剑,如此轻描淡写,如此惊世动容。 比起大部分见证这一幕的人,李卫真的面容却没有保留太久的震惊与欣喜,反倒渐而严肃起来。 如此强势碾压对手的一幕,自锁云关之后,这是少年第二次见识。比起当初的懵懂无知,现在的他,更清楚自身与这种力量的差距,有多远! 李卫真不禁呢喃道:“我何时,也能有这般气魄呢?” 见少年竟敢在战斗中分神,一直都有提点警醒少年的无名不禁冷声道:“没等到那天,你小命就要没了。” 李卫真猛然惊醒,一个翻身后跳,惊险地躲过一头妖兽的扑杀。 想来,那两条森毒水蚺可不是发动这场战事的祸首,它们的死亡,亦无法终结一切。 恶战,还在持续! 只是在令狐天这个强援出现之后,更多的守城弟子得以大胆地跳出结界,携势如破竹之势,为大地染上一片艳红! 往后的战斗结束得很快,主要还是令狐天以一人一鸟,几乎颠覆了整个战场。 当西城区外,最后一头妖兽也被斩杀之时,城墙外的结界便悄然散去。意味着,其它三大战区的战斗,已经在此之前结束了。 至此为止,李卫真知道,这日属于他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往后那场真正决定这座城市的大战,他能做的,与城中的普通百姓一样,都只能静候佳音罢了! 扪心自问,李卫真觉得自个已经无憾了。虽说,当时是可以尝试一下用“金光一气神雷”,去炸死那两条大蛇的。但最终问题得以解决,便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李卫真只是在想,也不知道那三颗所谓的神雷,能不能退货,他真的不想再负债度日了。只能寄望在这场战斗中立下的功绩,能换来数量可观的灵石吧! 可随后一想,还得分出一部分给赵红雪,少年又是哭笑不得。 正当李卫真想着,赚到灵石该怎么花的时候,给他无意中看见,霍鸣竟对他笑着招手。 李卫真疑惑不解地指着自己,作出口型:“叫我呢?” 霍鸣点了点头,并用手肘碰了一下身旁的令狐天,嘀咕道:“哎,给你介绍一个有意思的年轻人!” 因为,李卫真穿着斗篷,所以看不清内里的服饰,令狐天便好奇问道:“你们玄龟门的新人?” 霍鸣笑容玩味:“我也想啊!估计今晚做梦都在想!可惜,他可是你师弟啊!” 手执翠绿葫芦的令狐天,正好昂首灌了口酒,猛地就给喷出来了,又是心疼,又是讶异地表情道:“太一门的弟子,由你来介绍?” 第一百零九章 救不得 有惊无险地渡过兽潮之后,李卫真领着新结的令狐天,准备前往城东,找寻太一门的主力队伍。 在此之前,李卫真万万没想到,竟会在这种意想不到的场合,与这位在年轻一辈中,充满传奇色彩的二师兄见面。 其实,令狐天也很好奇,为何李卫真会和霍鸣混在一起? 又或者,应该说:为何整个城西防线,就只有两名太一门弟子? 如果说,是普通的人员调配,这也太不合理了吧? 要抽调人手,前来协助,南沙剑派那边,本就已经分了十几个人在城西了,不差两个吧? 一连串的疑问,让人很难不去猜测藏在背后的故事。 问霍鸣,得到的回答极其敷衍。话语中,夹着并不深藏的隐晦:很明显,这是你太一门自己的内部矛盾,你叫我怎么好开口? 问李卫真,少年更是面有难色,似乎也不便多说。少年心知肚明,这是范继山的阴险手笔。 设想一下,倘若遇上什么危险或是异变,周围都是其它宗门的人,相当于自生自灭。 在无名的提醒下,李卫真留了个心眼,连些许指桑骂槐的话都没说,宁可吃下哑巴亏。毕竟,他不确定令狐天和范继山的关系咋样。 两人是敌,会为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外门弟子出头吗? 两人是友,那不就纯粹自讨没趣,给自个添堵吗? 既然两人都不愿多嘴,以令狐天洒脱的性格,也懒得再打听,便提议去往城东。 因霍鸣还有诸如:指挥清理战场、修补结界阵点、递交战果报告……等要事缠身,便不能一同前往。言语中尽是羡慕令狐天无论身处何地,都能那么自由。 作为一座占地面积达十六万八千余亩,能够容纳百万人口的城市。浮南城东西两面城墙,之间相隔还是挺远的。 要想尽快到达目的地,当然是御剑为佳。然而,令狐天却说,他的剑被养在葫芦里,不方便拿出来,自己并不介意陪少年走上一段路。 所谓的走路过去,其实就是在粼粼万瓦之上施展身法疾驰。 原本应该是坐骑的青鸟,如今反倒身形缩小如燕,立在令狐天的肩膀上,由主人带着前行。 李卫真不知青鸟的玄妙,只觉这只赤足青羽,貌似鸿雁却头顶凤羽,尾生长翎的灵鸟,甚是神俊,必定来历不凡。假设他有这么一只神鸟在旁,也不去御那什么飞剑了! 一路上,令狐天亦不忘闲聊,倒也让他从李卫真口中,得知了不少有意思的事。当中既有几个月前发生的事,也有最新的近况。 有的话题,令狐天方才是不便打听的,他和霍鸣之间的交情不错,但也知道对方在玄龟门,是从事何等工作的。 就是因为有些事情分得很清,所以他和霍鸣虽立场不同,但还能称得上是朋友。 几乎所有的天才,性格都有些古怪,又或许他们引人注目,所以自身缺点也会被夸张放大。 号称玄奇才子的霍鸣,也有被人诟病的缺点,那便是他的自身格言“不做无用之功。”此人是真正的无宝不落,他觉得没价值的人,便是一眼都不会多看。 所以,话末,令狐天对李卫真认真嘱咐道:“小心霍鸣!” 李卫真有些懵懵懂懂,自己怎么就和霍鸣那样的人物扯上关系了?分明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好吧! 走了大半路程,李卫真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忽然想起,闻人玉好似在附近的一间医馆坐镇。想来顺路,应该先去看望一下他,也好了解一下,城东的防区有无伤员被送到此处。 因为在各大防区虽搭有临时的医帐,但只能做紧急的治疗,严重的伤员还是得分流到拥有良好治疗条件的医馆。 方才走入医馆的正堂,率先撞入眼帘的竟是一张熟悉的俏丽身影。 当然,李卫真只能称之为看见,令狐天那才叫撞入。 因为,那道俏丽身影在蓦然惊喜之后,便毫不犹豫地扑到了令狐天的怀里。 令狐天在稍稍愕然之后,便轻抚着倩影发梢,宠溺笑道:“烟儿,师兄回来了!” 怀中佳人不是旁人,正是与令狐天一脉相承的亲近师妹,隋文烟。 在令狐天怀中的隋文烟恍如性情大变,不仅小鸟依人,语气中更是带着哭腔道:“师兄,你可知道师父他……” 令狐天点了点头,叹息道:“师兄知道,什么都知道。别担心,以后会有我在,由我来照顾你!” 这温情的一幕,没来由的,竟让李卫真觉得有些尴尬,下意识的把视线挪开,才猛然发现了站在走廊口的闻人玉,以及那张涵盖着复杂情绪的脸庞。 有着惊讶欣喜,好像更多的却是难过与失落。如此矛盾的表现,让李卫真很是费解。倒是有个非人非鬼的家伙能为其解答,只是不乐意这般做罢了! 不一会儿,令狐天也注意到了闻人玉的存在,主动打招呼道:“哟,闻师弟,好久不见啊!你小子,是长得越来越英俊了,怕是又偷走了不少女子的芳心吧!” 闻人玉缓过神来,笑意尴尬,连忙回以寒暄道:“二师兄,您就别笑话我了。谁不晓得,您才是名副其实的万人迷!” 忽然,令狐天笑意凝聚,把隋文烟自身上轻轻推开,打量道:“你受伤了?” 隋文烟的眼眶微红,摇了摇头,答道:“我没事,是另有其人,一个新晋的外门弟子。” 李卫真不禁耳朵一动,这里与他同期的外门弟子也就那几人,排出除了赵红雪,也就杨薪、聂耿、罗毅成,三人了,会是谁呢? 李卫真心中不断默念,“但愿不是聂耿才好!” 见李卫真投来迫切询问的目光,闻人玉已通晓其意,缓声道:“是罗毅成,他伤得很重。送来的时候,心脏已经停顿了,我抢救了一刻钟,他才恢复了心跳。” 得知是另有人,李卫真顿时松了口气,心中竟不由地高兴万分,虽说这很不应该,但就是有那么一刹那的念头。 心脏停顿,几乎可以说是濒临死亡了,令狐天不由关切道:“怎么会出现这么严重的伤员?” 回想起缘由,隋文烟亦不禁心有余悸,哀叹道:“突然从地下出现了一头年幼的“震地鲶”,破坏了结界,以至于我们城东防线一度失守了。在混乱之中,好几名弟子不幸负伤,这个罗毅成是最严重的一个。” 令狐天面目肃然,传说中,只要一个翻身就能使得大地狂震的“震地鲶”,要破坏这样的一个结界,确实不难。只是奇怪,这种珍稀的高级妖兽,竟也会被那条蛟龙的血脉给压制罢了。 令狐天不禁问道:“那你们最终是如何抵挡住兽潮的?” 隋文烟面容惨淡,苦笑道:“谈不上成功抵挡吧!后期基本上我们已经是在节节败退了,倘若,不是南沙剑派的李琉霜赶来支援,单凭我们的力量,连收复失地都做不到。” 令狐天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后,对闻人玉问道:“现在伤者,已经得到妥善救治了吗?” 闻人玉更是面带难色,语气无奈道:“如果…...我现在袖手旁观,他还能靠丹药再支撑两三个时辰。但要是我给他开刀救治的话,他最多只能再活两刻钟!” “没开玩笑?” “句句属实!” 第一百一十章 救星 正当闻人玉想给众人解答为何有此两难局面之时,一位候在医馆门外的门童匆忙来报。 “闻先生,外头来了辆马车,有位妇人自称是来自城东罗家的,她说想来见他儿子。” 闻人玉面带狐疑,眼珠子来回转动,嘀咕道:“城东罗家,莫非是?” 随后,闻人玉长叹一声,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对门童道:“尽管领她进来便是,但她问你什么话,你都无需回答,也切勿回答。” 门童跑走后,李卫真与隋文烟几乎异口同声道:“难不成?” 闻人玉挠了挠头,再接哀叹,“八九不离十了!” 没过多久,门童便领来了一个衣着华贵,却是面无血色,好像丢了魂那样的妇人来到正堂。 离奇的是,那妇人是自己打着伞来的,身边连个服侍的丫鬟都没有。 尚未进门,那妇人便把手中精美的油纸伞往地上一扔,踉跄入内,来回望着屋内的四人,心急如焚道:“我儿呢?我家成儿伤得重不重?我是他娘,可以让我见一见他吗?” 闻人玉率先上前安慰道:“罗夫人,您好!初次见面,我叫闻人玉,罗毅成的师兄,也是他的主治医师。如实说,您儿子他伤得很重,但我会尽量想办法去救他!” 妇人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那样,死死抓住闻人玉的小臂,无比紧张地说道:“这位师兄,您一定得救救我儿子,一定得救救他……” 妇人不断重复着后面的话,见闻人玉好似皱了一下眉头,她竟好像恍然想起了什么,自腰间取下一个精美的配囊,再从里面掏出一块隐隐浮现灵光的玉佩。 妇人拿着玉佩,对闻人玉祈求道:“妾身知道,各位都不是凡夫俗子,这是老爷给妾身最好的一件赏赐了。名叫“啄绿芙蕖”,想来也只有它,才能入汝等的法眼了!” 这件玉佩,确实是不错的配饰。值得闻人玉多看两眼,但绝对谈不上稀罕。因为他喜欢玉,也时常佩玉。 无论玉佩的价值如何,闻人玉是肯定不会收下的。当下,他义正言辞地说道:“罗夫人,我想您是多虑了!即使罗毅成他不是我们太一门的弟子,我也同样会竭尽全力去救他的,这点请您绝对放心好吗?” 继而,闻人玉又无奈续道:“不如还是让我先替您解释一下,您儿子目前的情况吧!” 妇人如同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总算是松开了闻人玉的手。 闻人玉担心妇人会晕倒,便细心地搬来一张椅子,安排她坐下。方才取出三张画纸,使其皆悬浮在空中。 闻人玉指着画上的图案道:“最严重的伤势,主要集中在胸腔。我们可以看到,肋骨有多处的骨折,造成内出血,好在出血量不多。但这些断了的肋骨,刺穿了多处内脏,出血点很多,一定要开刀缝合伤口,才能把骨头接上。不然就算能靠丹药强行止血,这些器臓还是会坏死。” 闻人玉停顿了一下,见妇人虽脸色极差,但还能听下去,便续说道:“主要的伤口有七处,一处是在右肺叶,两处在靠近心脏的大血管,三处在左肺叶,还有一处在左边气管,位置距离心脏也很近。老实说,如果是普通人,承受这样的伤害,结果应该是当场死亡!” 话音一落,那妇人整个人竟像是一滩烂泥,即使坐在椅子上,也像是要滑倒在地那般! 一旁的李卫真反应最快,连忙将妇人的身形稳住,免其摔倒之虞。不仅如此,见妇人受惊说不出话来,还替她询问道:“那师兄可有良方?” 闻人玉欲言又止,既抬头望天,也回顾地面,不像点头,也不似摇头,叹息道:“正常来说,我应该尽快给他开刀治疗。如果是正常来说,我不缺少能力,也很有信心,可以把人救活。但问题是,如今我缺少的是医疗法器!” 闻人玉继而无奈道:“要做这个治疗,我需要一台“体外共生仪”,用它来暂时取代部分心肺功能,确保整场治疗,是最低风险的!但问题是,整座浮南城,只有两台这样的大型医疗法器。而且,都在霍家的手上,我一台都借不来!” 说到这里,闻人玉若有所指道:“对四大家族而言,我只是外人。但不知罗夫人,可有法子?” 怎料,那妇人竟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惨样,哭哭啼啼道:“事到如今,妾身也不怕直说了吧!其实我哪里是什么罗夫人,说好听一点,我是侧室,是小妾,难听的说,不过是一名失宠的贱婢罢了!只是连累得,阿成这孝顺孩子有我这么一个娘亲,也没被老爷放在眼里。” 原来个中,竟有着如此缘由。难怪来到浮南城已有半月时日,罗毅成也没表露身份,要一尽这地主之谊。 妇人缓过一口气后,又连忙说道:“阿成他是个好孩子,妾身恳请各位不要看不起他!都是我这个当娘亲的没用,给不了他好的身份。” 在妇人身旁的李卫真连忙好生安慰道:“请夫人放心!罗师兄他在山上的表现很优秀,假以时日,他定能有所成就!” 怎料,妇人更加落泪连连,哀哭道:“只怕依这位师兄所言,我这命苦的孩儿,怕是过不了今天了!” 这时,众人默然,已是想不出更好的话语去安慰。 然而,同一时间,门童又再匆忙来到。只是这一次,门童直接就把人给领进来了。 门童连忙回禀来人身份,“这位是城南杏林医馆的白芷姑娘,说是奉霍鸣,霍公子之命前来。” 见得门外的女子,闻人玉当即双眼发亮,不是这位女子有着何等的惊世美貌,相反她的长相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让闻人玉在意的,是这位姑娘的盛名在外!在城中,霍家开设有四十九家医馆,堪称掌管这四十九家医馆的总舵主,不是任何一个霍姓人,是眼前这位白芷姑娘! 闻人玉连忙出门相迎,掩饰不在喜悦道:“在下闻人玉,久闻白芷姑娘大名,今日难得一见,还请快快入内!” 白芷身背药箱,不便行礼,便微微点头道:“闻公子的美名,小女子亦略有耳闻。今日,你我应该能够一同探讨医道,也算圆了一桩心事!” 不等闻人玉讶异之后,白芷盈步入内,一眼就瞥见了那放在桌上的伤势图,便顾不得屋内还有其他人,开始专心研究起那几幅图案。 不一会儿,白芷一脸认真地对闻人玉说道:“其实这场治疗,不一定需要用到“体外共生仪”,虽说那是最好的方法,但如今,我们霍家确实不便借出。” 未等闻人玉意外,白芷便给出了她的想法:“使用“体外共生仪”,无非是要维持伤者最低限度的血液循环。但其实只要从伤者的大腿,截取一条次要的血管出来,做一个心脏血管的搭桥,就可以起到同样的效果!” 闻人玉顿时失声笑道:“其实白芷姑娘与我最初的想法很相近,但这么做,需要两个主刀。” 白芷一脸平静地点了点头:“所以,我来了!” 闻人玉舔了舔嘴唇,竟压抑不住兴奋道:“靠这种方法维持血液循环,时间不能拖太久,不知道白姑娘这方面……” 白芷一脸认真道:“我最多需要三微刻,就能取出血管做搭桥。问题是,你缝合的速度够快吗?” 在浑天仪的刻度上,一个时辰有八刻钟,一刻钟,又有十五微刻。 白芷这个速度,倘若并无虚言的话,闻人玉当真可以笑得出声了!因为对方的技术,绝不在他之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惦记 屋里的人,可看不明白闻人玉为何在那咧嘴傻笑。 倒是那妇人得知有救治她家孩儿的法子,便渐渐止住了哭声,脸上也恢复了些许人样。 白芷没有理会闻人玉的痴样,她把手中的伤势图仔细叠好之后放回原位。其后,转身一脸认真的对众人问道:“请问,谁是李卫真公子?” 问题虽是抛给众人,可白芷的眼神,却是直勾勾地盯着令狐天去看。 引用闻人玉的原话,令狐天是万人迷。 白芷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位风流倜傥、相貌堂堂的美郎君,是自己要找的人,这并不出奇! 可屋内,四根手指指着的,却是一旁相形见绌的少年人,这可让白芷感到有些失望了。 李卫真指着自个的鼻子,愕然道:“姑娘找我,有事?” 白芷摇了摇头,淡然道:“我家公子托我给你带句话,说这个人情,他会记在你的头上。” “什么玩意?”李卫真不禁口瞪目呆道。 倒是令狐天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原本还想玉符传音,让霍鸣卖个人情给我。想不到,他那么快就已经有动作了。看来,他是真的惦记上你了!” 李卫真当真骇然,顿时寒毛竖立,自己竟然被一个男人惦记上了? 在一些猎奇的杂文之中,常写有一些关于豪门大院内的故事,当中故事的主人翁,不乏有特殊恋癖者。 这样的杂文,李卫真也曾买过几本来看,以前看不大懂,现在回想书中内容,已是毛骨悚然! 李卫真不禁小心翼翼地向白芷询问道:“你家公子,是想让我付诊金?” 李卫真当真希望,白芷的意思是要问他拿出诊费。虽然他穷得叮当响,但大不了把家当变卖了,不够的话,借也得借回来。 要是涉及到道德底线,那便恕难从命了! 但如果真的是钱的问题,少年还是有些贪心,希望能把斩罡留下。毕竟,实在用得太称手了! 白芷仍是摇头,面无表情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不过是个传话的,公子的心思怎敢猜测?至于诊金,我作为霍家四十九家医馆的执掌者,打开门做生意,自然要公私分明。我的出诊费,公子已经私下垫上了,至于他会不会直接问你要钱,那便与我无关了。” 白芷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至于我的出诊费,起步价是一千灵石,往后每个时辰多收一百,从出门开始算起!” 还未等李卫真惊掉下巴,闻人玉就已经咬到舌头了!这一次出诊费,竟然抵他三个月的月俸?这灵石如此好赚?要是他也能在浮南城挂个牌子,开家医馆,那岂不是富得流油? 回过神来的李卫真,当真是欲哭无泪,几乎是一副冲着奔丧去的样子。他很想说,人命确实很重要,但他和罗毅成的关系,还未到这个地步。 这相当于把一份价值三百颗灵石的交情,强行提价到一千,甚至更多啊!一时之间,让穷怕了的少年,可如何承受得了啊? 闻人玉见状,是很想好奇问上一句,少年是何时与那霍家公子搭上路数的? 再想来,能不能帮忙牵个线,改日约来一同小酌几杯,谈谈生意经。 毕竟,这太一药庐,也是能收订单,搞创收的!没法明目张胆的走私活,提升一下业绩,把月俸翻上一番,也是极好的嘛! 但到底还是不能忘了正事,救人要紧,闻人玉连忙对白芷做了个敬请的动作,沉声道:“白芷姑娘,伤者已经被安置在了甲字号回春室,可以随时接受治疗,我带你过去吧!” 怎想那白芷摆了摆手,淡然道:“不必劳烦了,我想这里的布局,我比闻公子更为了然熟知!” 闻人玉先是愕然,随后,便是哑然失笑。他竟一时没想起,这间芝林医馆,同样是霍家的产业。自己不过是暂住雀巢,竟做出反客为主的举动,真是尴尬得让人汗颜。 两位妙手医师联袂离开正堂之后,令狐天缓步走到李卫真身后,好心安慰道:“没事的,说得大条道理,那点儿诊金,还不是左手进右手的事,霍鸣是不会问你要回的,他在意的,是你的人!” 闻言,少年只觉得这屋外的寒冬冷雨,都远不如他的后脊背那么阴寒! 步入回春室,一男一女齐声说道:“穿袍!” 原先已经在屋内照顾着罗毅成的其他医者,先是一愣,其后便有四人取来崭新的医者袍,替二人穿上。 屋内,既有医馆原有的人员,也有三名太一药庐的弟子。 礼貌上,闻人玉还是得给他的师弟们介绍一下身边人,“这位是霍家的首席医师,白芷姑娘!这场治疗因为情况特殊,将会有两个主刀,也不是太稀奇的事,大家不必见怪!” 白芷则对着她的属下们,号令道:“去把霍恒叫过来!” 继而,白芷又转头望向闻人玉,问道:“你的副刀呢?如果人手不够,我可以在其它医馆,再安排一个人来!” 闻人玉微笑着摇了摇头,走到了伤者的右侧,三名弟子,当中最年轻的一位,则缓步走到左侧,与其成左右呼应之势。 闻人玉看了一眼罗毅成淤红一片的胸口,神情愈发凝重道:“聂耿,现在伤者的情况怎么样?” “脉搏,每微刻一百三十五;血液周巡速度为:七十,半刻钟之前,曾跌到六十五,给他服用了“增血承气丹”之后,情况有改善。” 闻人玉点了点头,随后道:“现在准备切开造口,为伤者修补右肺叶,柳叶刀!” 闻人玉先是用柳叶刀在罗毅成的胸口上切开一个口子,其后由聂耿接手,用撑开器将这个造口扩张到合适的大小。 左右肺叶的伤口缝合,是无需特别确保血液循环的,只有到缝合那两根心脏大血管,和左边气管时,才需要做心脏血管搭桥,改变血液的流通路线。 在此之前,白芷都可以很空闲的旁观。所以,便不禁好奇道:“你这个助手挺年轻啊!学艺几年了?” 闻人玉一边有条不紊地清理着血块,一边答道:“应该有三个月了吧!记不大清,聂耿你说。” 聂耿不假思索道:“从我入职药庐至今,已有一百四十七天。如果,是从跟随闻师兄学艺至此计算,则是一百一十天。” 白芷不禁愕然无语,她有很多想要说的话,但这不是合适的场合,就强忍了下去。遥记得,她第一次参与类似这种程度的治疗,那时已经学艺一年半了。 眼前这个少年,即使是天才,也没有足够的经验去面对吧?难道,就不担心他会在巨大的压力下出错吗? 然而,直到闻人玉缝合完右肺叶的伤口,聂耿都表现得像一名合格的副刀。 虽然,在抽吸血液时,聂耿因为修为的原因,无法凌空抽吸。但凭借着一台带软管的器具,他也能够确保辅助闻人玉的工作能够顺利进行! “准备缝合左肺叶。” 两人同时放下手中器具,换了个站位,继续各自该做的工作,良好的默契,让整个治疗到目前为止都十分迅速和流畅! 白芷不禁嘀咕一句:“这俩人在逗我的是吧?” 换位之后没过多久,聂耿便急忙说道:“闻师兄,他左下方的肺叶已经有部分坏死的迹象了。” 闻人玉当机立断,加快速度缝合完第一处伤口之后,没有紧接着缝合第二处伤口,“接下来,准备切除伤者三分之一的左下肺叶,雷凝电刀。” 聂耿终于犯了第一个错误,“闻师兄,不试着保留吗?” 这一次,闻人玉破天荒地停下了动作,眼神凌厉地盯着聂耿道:“我第二遍,也是最后一遍跟你说,在手术床上,主刀医师有绝对的决策权!任何人都不能质疑!当有朝一日,你能成为我的时候,你要绝对坚信,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你所做的每个决定,都是最正确的!” 聂耿微微点头,但分量却极重,态度诚恳,“我明白了!” 闻人玉的脸色恢复如常,重回专注,“我们继续。” 一刻钟之后,白芷率先走出了那个生与死的战场,里头还有仗要打,但已经与她无关了。继续留下,也肯定不会无聊,但她自认为,已欣赏过最精彩的部分。 有时候,安安静静地回味,似乎反而会让光阴,变得更有价值!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走水 在正堂里等候的众人见白芷率先出现,而身后并无闻人玉的身影,都不敢轻易乐观。 心系孩儿安危的妇人更是巍巍颤颤地迎上,小心翼翼地问道:“白仙子,我儿他活没活过来啊?” 在深闺大院里过活的妇人,亦是头一回见得白芷本人。 但在浮南城内,白芷起死回生、着手成春的救难仙子之名,那可是连三岁蒙童都知晓于心的事! 白芷轻轻地扶了一把妇人摇晃不稳的身躯,柔声道:“请夫人放心,治疗很成功,只要后期调养得当,定能早日康复。” 妇人拍着胸脯,定了定神,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白芷当然没有多嘴说出伤者被切掉部分肺脏的事情了,虽然换做是她,也会这么做。但毕竟不是身外之物,没了,估计也就没了。 那一刀下去,可以肯定的是,对日后的修炼多少都会有所影响。 这件事,闻人玉肯定会亲自解释,因为瞒肯定是瞒不住的。 只能寄望伤者理解,医者在做决定时的难处,以及明白到,活着是福的道理吧! 李卫真也松了口气,至少日后霍鸣向他讨债的时候,他能觉得这钱没白花! 继而,李卫真不禁疑惑道:“闻师兄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出来?” 因为李卫真的无知话语,白芷竟有些想笑,但到底没失了仪态,解释道:“他还有得忙呢!虽然七处生死攸关的伤口都已缝合了,但后续还要做骨折修复的治疗。如果,是让我接手这部分的工作,大概需要一个时辰。我看了一下他的手法,应该也差不多。” 想到白芷的收费标准,李卫真暗暗又松了口气,心中暗想:“还好闻师兄没有让姑奶奶您接手啊!要不然,我岂不是又要多欠霍鸣一笔灵石?” 不等众人提问更多,白芷便已是摆出一副要动身离去的姿态,“既然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事了,那小女子便先行告辞了!” 再三挽留无果后,隋文烟提议,由李卫真护送白芷回城南的杏林医馆。 兽潮之患已过,其实外头除了大雨依旧之外,暂时并无危险。 所以,李卫真其实并不晓得为何要有如此安排。更重要的事,这白芷的修为,比他要高出不少,这算哪门子护送? 有疑问,就有腹议,这很正常。但少年还是听从安排,打算一直护送这位白芷姑娘回到目的地。 来到医馆门外,外头停了两驾马车,一架华美,一架素雅。显然后者,便是白芷姑娘的尊驾。 白芷打着伞,小心翼翼地回到马车内,而穿着蓑衣的马夫,也离开了躲雨的屋檐,回到了原有的岗位。 李卫真重新披上斗篷,纵身跳上了对门的墙头,开始担任他护卫的角色。 这时,白芷轻轻撩开帘子,对着少年喊道:“李公子,不如你也进来吧!别看这辆马车好像不大,但里头其实并不狭隘,能坐四、五个人呢!” 白芷的话音其实并不响亮,但却能穿过密集的雨声,清晰传入少年的耳中。 李卫真没有说话,而是摇了摇头,继而提劲跃向更高处,出现在一棵行道树的树冠上。 曾经的恐高少年,不知不觉间,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 白芷摆下帘子,没有在意,对于这位被自家公子惦记上的少年,说句客套话,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急速前行,却仍旧四平八稳的马车内,白芷正在扶额闭目,她在回想起回春室的那一幕。 “其实以闻公子您的本事,应该可以获得更多的回报!您在宗门里,一年能参与多少场这样的治疗?又能够炼制出多少珍稀的丹药?” “恐怕不多吧!但在浮南城,这样的机会,可以有很多!小女子以前,也是正儿八经的玄门子弟。如果闻公子您有想法,霍家自然有办法!” “我想白姑娘你多心了,我确实很羡慕你的高薪厚禄,但我从不觉得救人,是一份工作!” “哦,对了!白姑娘你不是想多赖我师弟一笔灵石吧?你家公子,怕是连利息都要不回来喽!” 天空中忽而惊雷炸响,一道耀眼的霹雳照亮夜空,光芒甚至在刹那间透过了帘子,照映得一张煞白面容,隐隐抽搐。 然而,这道霹雳并非平白无故,忽而大地似在震动,滚滚的浪潮声似在远方传来。 白芷方才骤然从沉思中惊醒,再次撩开帘子往外一瞧,发现少年已经从不远处的一座高塔上纵身跳下,身形几番转折后,落在青石板大道上,脚下的速度刚好与马车前进的速度持平。 李卫真脸色凝重,但却毫不犹豫地对白芷姑娘说道:“白姑娘有条件的话,还是尽快找处安全的地方保命吧!我方才眺望到十里地外,正有着滔天巨浪滚滚而来。想必罗浮江已经决堤,那头蛟龙正走水而来呢!” 白芷略作思量后,便连忙说道:“那我便暂时回不得杏林医馆了,但即使全城尽覆洪流之中,霍家也有可以躲灾的去处。你呢?你要回去守城吗?” 李卫真点了点头,肃目道:“那是我的职责!” 白芷疑惑道:“但那可是连城主以及众多高手都如临大敌的恶兽,你一个小小的筑基期修士,不怕送命吗?要不,和我走同一路?” 这回,白芷可不是在说客套话,她是真心的,少年也能感觉得出。 但这个对于常人来说,可谓是两难的选择。 却丝毫无法动摇李卫真的道心,他坚定地摇了摇头,加重语气道:“先谢过白姑娘的好意了!蛟龙自城西而来,那毕竟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我要是贪生怕死,我爹会后悔生出我这么个儿子的!我答应过他老人家,我会是个男子汉!现在是,今后也会是!” 说完,李卫真便不等白芷自讶异中回过神来,脚底一蹬,整个人偏离了原来的前行路线,往城西而去。 最终临别之际,少年头也不回地留下自书上摘记的两句诗,声音嘹亮,慷慨激昂!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白姑娘,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但愿有缘再见!” 望着少年完全消失的身影,白芷的笑容玩味,低声呢喃道:“太一门,尽出傻子吗?” “做我家公子的垫脚石,怕也有些矮了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乌蛟腾 滔天浪潮挟威而来,无论是山石草木,还是沿途的美好家园,皆在这滚滚洪流之中! 巨浪之高,怕是已然达百丈,也确实得有这个高度,其水量才能承载起蛟龙庞大的真身。 这样的一个巨浪拍来,一旦结界无力抵挡,就算浮南城里每一块砖石在砌的时候,都往死里夯实了,怕也是难逃覆灭的命运。 退一步讲,即使事后浮南城能留下残垣败瓦,普通百姓们,难有九死一生。 无需法眼神视,亦依稀能见得在擎天浊流之中,有着庞然翻腾的龙影,在兴风作浪。 这时候,护城结界再起,自南、北、东三大方位,皆有剑光陆续不断地飞往城西。中央的城主府内,一道华光冲天而起,最终大战,一触即发! 此时,在城南霍家历史最悠久的一座古宅,亦有一道黄色的灵光腾升而起,直冲城西以外。黄光摇身一变,是一位身材圆润,面容富贵的矮胖中年修士。他在来的路上,已经驱动了一路的咒语,此时身前顿现百道灵符,连成一字排开! 矮胖中年修士双掌徒然拍地,在浪潮涌到跟前的一瞬间,言出法随:“地灵壁!” 正正就是昔日杨薪隔绝火海时,曾施展过的正宗玄门符箓道术,地灵壁。 然而,两者之间的差距,却有着天渊之别。眼前那一堵堵灵光浑厚的灵力墙,皆高达百余丈,比滔天的巨浪都还要高出不少。 相比起来,那日杨薪所召唤出的灵力墙,就好比是小孩子用泥沙堆出的玩意。 又见得,自城东猛然冲出一道霜白,最终惊现为悬立在洪流之上的一名鹤发老者。 老者身着无袖劲装,双臂虬筋乍现,极具爆发感。老人手握缠金长刀,眼神如鹰,比起飘逸的剑修,无形中更多了几分霸气! 这浑然一身伏枥老骥的气势,连同那周身的澎湃灵力,被源源不断地灌输到长刀之中。 刀者,霸者也! 在地灵壁被蛟龙狂驱妖力撞破之际,老者一个翻身,手执长刀,破浪而上! “狂夜萧风-雪国千里!” 老者横刀一斩,极寒刀意瞬封狂潮,更使天地异象突变,化滂沱大雨为狂风骤雪,天地更添凄凉! 与此同时,距离战场最近的李家祖宅终有动作,一道紫意来势汹汹。 以战锤为道兵的中年修士先是直冲上九霄云端,随后领着身后的狂雷,如统领千军万马,又如同千万次重锤击打。 “天府锻法-万钧雷压” 最终,冰山化尘,被狂风送往远处山河千万! 虽在此之前,已不见蛟龙身姿,但至少已化去了水漫全城之患。 然而,在此之后,三大神秘强人竟如同功成身退般,又再越过结界,重新回到来时之地! 此时,在城主府上空的谭焯华遥遥抱拳道:“多谢诸位出手相助!” 三道气息再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言语皆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望谭城主好自为之!” 前夜小楼共酌,李卫真偶感疑问,便不吐不快道:“闻师兄,我有一事不明,这浮南城,号称四大家族共治之地。这些天来,有过数次大会,为何从不见另外三家的领袖支柱?” 闻人玉先是笑而不语,随后取来四种各具特色的酒水,一字摆开道:“简单二字,因为:规矩!因为有规有矩,不忘祖训,四大家族才能繁盛至今。时年流转,每隔一个甲子,城主之位就会循环到下一个家族。在这一个甲子的任期之内,除非危急存亡之际,不然另外三大家族,都不会过问城主府内的任何事务。” 李卫真摊手皱眉,愕然道:“现在,还不够危急?” 闻人玉撇了撇嘴,肩头一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尺子,这个真不好说!到底我这个外人,还得给你这当地人讲城中辛秘?” 李卫真不禁白眼一翻,扯开话题道:“那和你摆的这四杯酒有什么关系?大费周章,也不见你用来举例子啊?” 闻人玉摆了摆手,又把话题拿了回来,“猴急什么啊?我这不正准备说嘛!四大家族有一条共同的祖训,就是严禁相互通婚。你想,一旦有了什么复杂的血缘关系,就很难保证独立性了。就好比这四杯酒,相互混在了一起,变浊、变味,都是可以预料的事。” 话音一落,闻人玉把四杯酒都倒在了一起,递给李卫真。少年鼻翼一动,连连摆手推了回去。 忽而,闻人玉眉目一扬,又再摆出说书郎的模样道:“方才所说的第一条规矩,还有值得补充的地方。比方说,如今入主城主府的是谭家。那么即使,现在那位谭城主退下来了,但只要六十年未满,下一任城主,他还姓谭!规矩,是认家族,不认人!所以说,不到危急存亡之际,其它三家都不会出手相助的!” 如此说来,李卫真可算是有了较为明白的理解。还未等他说话,时常沉默的无名幽幽嘀咕一句:“那看来这罗浮江,还真是非得决堤不可了!” 话说回来,原先正在赶往城西的李卫真,在遥遥目睹方才的强势威能之后,竟有所感悟,顿觉气海一片翻腾,不得不停下调息。 这会,李卫真可谓是哭笑不得,又急又气道:“不会是现在就要突破了吧?就不能挑个好点的时机?” 其实,李卫真有件事一直连最亲近的闻人玉,以及同住一屋檐下的聂耿都没告知。 便是在离开月轮山之前,李卫真其实就已经修炼到筑基期大圆满的境界了,只欠缺些许实战的磨砺,又或是一点灵光契机,就能够冲击上练气期。 届时,李卫真才能够算得上是真正踏上了遥遥仙路的第一步! 倒不是李卫真刻意要隐瞒自己的修为境界,只是无名一直在笑他,说他好几个月才修炼到这个阶段,其实是很丢脸的事情。只不过是在一群矮子里不显眼罢了,照他看来,这根本就不值得拿出来显摆! 因感受到李卫真有试图排斥感悟,试图压制突破的念头,无名急忙道:“你别傻了,这是天赐的机缘,你这一穷二白的傻小子怎么就这么不懂惜福呢?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要是糟蹋这份感悟,以后道心有了瑕疵,再难突破不说,万一道心崩裂,境界还会倒退呢!” 在这几个月的修行中,无名不时都有给出指点,对少年的帮助不可谓不大。 所以,李卫真亦不得不慎重考虑这番话,方才做出决定:“无名大哥,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无名沉声道:“在人家屋顶突破肯定不行,这里有些显眼了,被人看到打扰了就麻烦了。最好是寻一处清净的地方,不一定要地方多好,但要保证不受干扰才行!” 李卫真率先想到的,是回谭家的庄园,但随后又打消了念头。 又折去城北,路上定要枉费了功夫。但这却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只因少年想到了一处更近的去处。 李卫真遥遥眺望远处的一条旧巷弄,即使在夜色中,他清澈的双眼依旧闪闪有神,喃喃道:“话说,我好像也是有祖业的人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破界 西城门外,滔天浪潮虽已被联手化解,但弥漫在这片天地间的恶意,却比这夜色还要浓。 滚滚黑云中,妖雷再次炸响!顷刻间,风雪退散,大地重陷滂沱之中。 而方才潜逃入乌云之内的蛟龙真身,亦终于探下了蛟首,庞大的身躯半显半露。 果真是半蛇半龙的品貌:脸生龙相,却无须无角;生四足,每足仅四指;背上鳞甲虽乌黑,却光泽亮丽,然而,腹部却还是暗淡的蛇皮;最后便是那光秃秃的蛇尾巴,实在不为美也! 比起不怒自威,气生祥和的真龙;这条蛟龙只有腾腾的煞气,堪称丑恶! 恶蛟翻腾着身躯,张牙舞爪,如三日前潜藏在黑云时那般,口吐着生硬沙哑的人言道:“谭焯华,我都已经现身在你面前了,你不是想拿我的内丹吗?出来拿啊!” 恶蛟把血盆大口张开到极致,一颗流光盈盈的珠子,便悬在了森白之间,腥红之上! 一刹那之后,珠子消失不见,恶蛟又道:“你敢出来吗?你不敢,你个老王八,可舍不得这身王八壳子!” 面对连番挑衅,谭焯华冷笑不语。在他看来,这条恶蛟虽然修炼的岁月不下数百年,但论心智,还稚气得很! 倘若对骂就能解决问题,还要剑来做什么? 只见谭焯华敛眉肃目,大手一扬,蕴养于袖袍之中的雪白飞剑,便顿化流光,激射向蛟首。 继而,谭焯华手结法指,朗声道:“玄天地灵,气冲天蓬!吾谭焯华,以浮南城第十八任城主之名号令,开启剑阵!” 号令一出,城主府内原本如常的几尊持剑石像,顿时浑身洞射出无数道光芒。 其后,石像炸裂,一时间竟有上千道剑光自城主府而出,在空中组成一道五彩斑斓的长虹,紧追着谭焯华的雪白飞剑,杀向蛟首! 这场生死大战,注定不会发生在罗浮江,或是任何一处广袤荒原上。 因为,在这一个甲子内,浮南城,就是谭焯华最大的依仗! 眼见铺天盖地的飞剑骤然而至,恶蛟不得不聚拢妖云护身,怒不可遏道:“卑鄙的臭虫,只会借助外力,我要撕了你!” 恶蛟有以本命妖气加以癸水精气所炼化的妖云护体,一时之间,纵有千把飞剑,竟也难伤! 癸水精气存于地泉深海之中,这恶蛟本就有行云布雨的控水之能,这十年来,潜伏在冷月寒潭的一带的暗流下,当然不会仅仅只是在养伤。 先不说冷月寒里,养的本就是一潭阴寒的癸水,此地邻近大海,地脉暗流中,更是充满了癸水精气。 这些未经炼化的癸水精气,对于恶蛟而言,绝对是不拿白不拿的宝贝! 然而,谭焯华却负手而立,显得气定神闲!只因,那滚滚的妖云,正不断被来回穿梭的千道剑光,给一缕缕削去,化作虚无。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谭焯华笑意玩味,低声道:“拿着我送给你的依仗,显摆了几天,也该是时候清醒了吧?” 恶蛟见自己的护身妖云被不断削弱,雷霆震怒道:“这些飞剑,有古怪?” 五行之中,金生水,不假。然而,相生亦能相克,癸水喜阴金而生,畏阳金而滞。 这十年来,有一个人也很忙,忙着给每一把护城剑阵中的飞剑,都添点东西,重新祭练一番。 谭焯华忍耐了许久,终于得以放声大笑道:“四脚蛇就是四脚蛇,顶着颗大脑袋,可惜里头都是水!任由你潜伏在此地十年,你还真以为老夫在打盹?我只是寻思着得给你些依仗,让你觉得能够和老夫掰手腕了,不就主动送上门了吗?” 谭焯华越说笑意越浓,“你自个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比起十年前,你哪块脸皮像只好妖?但也好,如今再杀你,更添老夫功德啊!” 此刻,那恶蛟终究幡然醒悟,难怪这一切在此之前,都如此顺利,原来自以为苦心练就的护身宝,今日竟成了催命符! 被漫天飞剑缠斗得愈发难受的恶蛟,不禁咬牙切齿道:“气煞我也!我定要你城破人亡!” 骤然间,妖气、杀气急剧腾升,四方妖雷齐齐轰隆,自那恶蛟口中竟乍现出一道斑驳剑光,助其瞬间冲开了重围。 何为斑驳剑光?好比这道,虽以金色剑光为主,但却夹杂着许多墨绿色的斑点,如同一把生锈的剑! 尔后,那道斑驳剑光再次铺天横扫,竟一次性扫落了近百道飞剑。不仅如此,当它顺势划过护城结界之时,整个结界都出现了一次剧烈的震荡,似有溃散迹象。 脱困后的蛟龙重显威猛气势,不仅口吐剑光不断,更是还以颜色道:“你以为,就只有你们,能够使得了飞剑法宝吗?老王八,癸水真气,我是收下了。但你可知,你送我的这把剑,我也收下了?” “现在,我就要用它来打烂你的乌龟壳!” 不消一刻钟,所有的护城飞剑竟都被打散了灵光,成了一堆废铁。 而那蛟龙口中,如今悬立的不再是颗珠子,而是一把半露锋芒,半染锈迹的古剑,剑意滔天! 谭焯华的脸上早已没了笑意,如今那张铁青面庞上,似乎还有着几分骇然,他失神道:“封龙剑?此等圣物,怎会明珠暗投?” 那把古剑早已是无主千年,这千百年来,一代代浮南城的百姓,却都对它不陌生。 因为,这把剑,是被悬挂在罗浮江的横江大桥下的。据说是有着防范蛟龙入海,以及镇压此方风水的作用! 毫不夸张的说,在浮南城有着这么一句童谣:流水的城主,铁打的封龙剑。 封龙剑身为一方镇物,必有其特殊之处。历代城主中,亦有过几名试图染指之徒,但事后无不绝了此生念头。 可现如今,这如同象征着浮南城历代岁月的封龙剑,本应斩蛟护桥的封龙剑。竟会助那恶蛟,试图覆灭浮南城,这是老天爷的玩笑吗? 妖云中,恶蛟在得意的翻腾,口中古剑汇聚妖能,“当年,你逼得我从桥下而过,让这封龙剑几乎将我斩首。可谁想,我活过来了。更想不到的是,这封龙剑竟然也一同沉江了?”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我本有真龙之运!说明你该死啊!” 斑驳剑光轰然斩落,雪白剑光试图阻挡,被瞬间击退。 伴随着一声如同瓷器落地的声响,刹那间,整座浮南城的空中都飘散着萤火点点。 若不是整面西城墙塌落!若不是大片房屋倒塌! 任谁见了也会由衷感叹一句:“真美!” 第一百一十五章 老巷子 在一栋台阶生藓的老旧宅子里,李卫真稍微打扫了一下堂屋,便直接在地板上放了个蒲团,开始盘腿打坐。 早在十日前,李卫真便凭借着儿时的模糊记忆,以及留心暗访,寻回了当年在城西居住的宅子。 李卫真遥记得,这栋宅子当年在父子二人搬离之时,是并未卖出去的。 按照浮南城的律令,只要李卫真拿得出屋契,房子又未空置超过三十年。那这栋宅子,完全可以继承到他的名下。 如此想来,李卫真竟有着想要回风茅村,找寻屋契的冲动。 住肯定不会再住,只是李卫真从街坊口中打听到,连同这栋宅子所在的屠牛巷,以及附近几条大小街巷,都会被列入整改。这意味着,这里的地价,肯定会翻上几番。 李卫真只是寻思着,与其荒置,不如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脱贫。 寻回祖宅之时,李卫真发现了一件很荒谬的事情,那便是院门外,竟还贴着春联? 搬离此处,已有八年有余了。再怎么看那副春联,也只是经过了一年的风吹雨打,褪了色而已。 进到院子里一瞧,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破落,地上落叶不多,更无杂草。就是有些已经枯掉的苔藓长在石阶以及屋檐下,等到来年开春时,就又能恢复生机了。 起初,李卫真认为是哪家好心的邻居,帮忙打理的屋子。 因为,李卫真遥记得,自他母亲去世后,他父亲时常会将他托付给邻居照顾。这一条巷子过去,十几户人家的饭,几乎是轮着去吃的! 住在这条旧巷弄的人家,虽然日子都过得不富裕,但心地上很富足。甚至是最会过日子的管家婆,也没听说哪家的婆娘就心胸狭隘的!顶多是嗓门大了点,但心地是真的好! 不知怎么的,李卫真当时站在院子里,呆立了有一刻钟,许多本该已经淡忘的回忆,竟如同潮涨般又涌了回来。 最终,李卫真也没弄清楚,是巷子里哪户好心人家,帮忙打理的屋子。 只因住在这条巷子里的最后一户人家,也早在三个月前卖掉房子,搬到不知城中何处了。 也是,就算不是为了钱,守着一条已经死掉的巷子,也已经毫无意义了吧? 此次,为了突破修为境界,李卫真又再回到祖宅。没有钥匙的他,很直接地选择了破门而入。 继而又让他发现,那把锁,其实也挺新。 李卫真进屋第一件事,那便是在屋中四角,皆插上了一炷清香。 这么做,首先是可以祛除腐旧霉味;其次则是依无名所言,这屋子已久无人住,怕是早已沦为某些可怜虫的栖身之所。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会李卫真才是不请自来的客人,而它们盘踞此处已久,才是主人。反正也不会停留太久,礼貌一些,讲讲规矩,相安无事,便是最好不过! 果然,上完香,四个方位皆诚心鞠躬之后,屋内原本阴森的气息,似乎消减到了极微弱。 其后,李卫真才准备打坐突破的事宜。打坐用的蒲团,是储物袋中的常备之物。 只因储物袋需要注重的是物体的重量,能装得下一块三百斤的石头,也可以装下同样三百斤,却是好几担的棉花。 再者,李卫真常常会到杯渡山瀑布旁的那块巨石上打坐,常备个垫屁股的蒲团,真的很有必要。 在屋内打坐之初,仍在调息而尚未沉下心神,李卫真不禁想起老秀才曾谈及的一个小典故。 话说,当年道祖常常在荒野授道,焚烧清香便是为了祛除腐臭杂味,好让一众门徒得以清心静思,专心学道。这也是清香,名字的由来。 然而,辗转流传至今,原本道祖用于实际的习惯,却被后人添上了更多仪式上的意义。 以至于,总有人希望,烧上一炷高香,就能达到某种目的。 李卫真仍记得,老秀才为这个典故,说了这样的一句话结尾:“修行之人,不应该追求美好表象,因为那通常只是一厢情愿。而应该学习寻找根源和本质,方能得到大道指引。” 这会儿,李卫真可就有些纳闷了,自个现在算是追求本源,还是在被表象所惑呢? 见少年有些走岔道的迹象,无名不禁气急道:“瞎琢磨什么呢?小道还没悟,就想悟大道?赶紧抱元守一,内观玄心,老老实实打坐吧!” 对于无名的话,李卫真可丝毫不敢怠慢,开始心中默念静心口诀,渐而舒展敛眉,脸生祥和。 此时,若是能以天眼神通视之,看破周身血肉雾障,便会见得在蒲团之上有着何等的山水奇观。 奇门窍穴如同巍峨的山峰,万千脉络化作川流。湍急的灵力自气海而出,在游历千山万流之后,反倒变得温和浑厚,源源不断地汇聚到了眉心的紫府之中,再造汪洋! 当紫府中的灵力最终溢出,经由新开辟的江河大道重新奔流入海,生生不息之时,少年已是脱胎换骨,仙凡有别! 这般奇景,就连少年自身,亦无法洞悉,唯有旁观之人,在啧啧称奇! 在距离浮南城两百里外的荒原野谷之中,已然失踪了两日有余的谭克文,正死死地盯着在他眼前托腮打盹的张潮虎。 昔日以英姿隽爽示人的谭家公子,如今哪还有半点的形象湛然? 浑身血污的谭克文披头散发,形若囚徒。且细看,他的双臂被两根粗壮的钉子贯穿,钉在了山谷岩壁之上;而项颈之上,更有一根被掰弯的细铁柱,同样是镶在了岩壁。 只要谭克文脖子一动,或着是一低头,那根束缚住他脖子的细铁柱,便骤发蛮雷,将其电得头痛欲裂,七窍生烟。 张潮虎有句话并未事先说明,他不喜用法宝御敌,因为他的法宝,都是刑具。 山谷之中十分清爽,天上的雨,落不到这里。而且自一刻钟之前,这方天地已经渐渐清明,那滚滚万丈的乌云,已遮掩不住那千里河山,开始收缩了。 整整两天保持着盘腿托腮状的张潮虎,突然伸了个懒腰,长长的哈欠声在整个山谷反复回荡着,好像在这段时间里,他就真的只是单纯地睡了个觉而已。 见张潮虎终于睁眼,谭克文又再重复着这两日来,说的同一句话语,“你到底是什么人?” 张潮虎呼了口浊气,从拦路巨石上站起,十分满意地望着自己的杰作,笑道:“你这人闷不闷啊?问来问去都是这一句,就没点新鲜的吗?比方说,睡觉做梦了没有啊?” 张潮虎处处透着古怪,最让谭克文咬牙含恨的便是,此人一丁点杀意都没有,好像把他困住,仅仅是为了羞辱他那般! 张潮虎又笑道:“恨得牙痒痒是吧?要不,我现在把你放走,让你回去找人来替你报仇?” 闻言,谭克文倒是平静,面无表情道:“我还请不动那样的人物,何必多此一举?” 张潮虎竟叉着腰,点了点头道:“要想打赢我,确实是有点为难你家长辈了!不过我看好你啊!过个十年八载,我让你一只手,你应该能和我平分秋色。” 谭克文差点被气得口吐鲜血,道心崩溃! 忽而,张潮虎的表情转为认真,语重心长道:“哎,别动气!能和我这样的绝世强者切磋,是你的机缘,那可不是谁都能求来的福分。不必言谢,就当是我还你的,化悲愤为力量吧!少年郎!” 话音一落,张潮虎便蓦地一记猛然摆腿,竟将那堵住山道的巨石,一脚踢回到山巅,稳稳落回原位。其后,他整个人便凭空消失,只留下一句话语回荡。 “一个时辰之后,便会自行化去禁锢,到时候,一切亦自会知晓!” 第一百一十六章 血战 浮南城西,泽国一片。 自轰然倒塌的西城墙往内延伸的一里方圆,皆是水漫残墙,尸骸浮沉。 李家家主-李崇明手握紫锤道兵,怒火烧眉,以无边杀意怒视着凶残作恶的蛟龙,以及正浴血顽抗着的谭焯华。 谭焯华气概全消,他那以雪域狐妖所炼的名贵狐裘,早已在恶战中染血被弃。此时,他那雪白飞剑已回到手上,以剑技铺展出丝丝相扣的雪白剑网,却仍是难以困蛟龙于浅水。 防区又再后撤,整片西城区沦陷,或许只是时间的问题。 久处下风的谭焯华不得不放下身段,再次对李崇明请求道:“崇明兄,再不出手,更待何时?我谭焯华纵有千般不是,但与浮南城的存亡相比,孰轻?孰重?” 李崇明银牙咬碎,怒不可遏道:“故意引狼入室,你这城主当得好啊!实在是好啊!浮南城出了这么一位明主,何愁不十室九空?” 话虽如此,李崇明仍是手执道兵携万钧破浪,轰然一锤砸出,将那恶蛟的庞然身躯,猛然击退数十丈! 突如其来的巨力,让恶蛟的双瞳不仅竖成一线,如同蛇眼,惊道:“小小人族修士,竟也有如此神力,能撼我肉身?” 妖族自古就以肉身蛮横闻名,这是它们得天独厚的资本,尤其是这种觉醒了龙血的强大异兽,一身皮肉更是堪称顶级的防御法宝。 若是使利器,没有足够高的品阶与修为,要破这身坚韧皮肉确实难起成效。 李家历代皆出炼器宗师,铸造过无数高品阶的飞剑,可偏偏李崇明使的却是无锋的重器,走以力破巧的路线。 紫锤道兵的力道不伤皮肉,而是直冲脏腑!若不是那恶蛟当真血脉强悍,恐怕当场便瘫软如死蛇了。 眼下,能够坚持死战的,皆是有名号之人。自然能够看出这一击的门道,无不心神振奋,仿佛见到了反攻的契机。 谭焯华本想抓准机会,奈何在方才的血战中承受最多,一时间竟功体受损,真元紊乱,使不出强大杀招。 然而,战机稍纵即逝,其他人可不会留手。一时间,炙热的流火,翠绿如丝的剑光,先发制人。 其后,又有扑朔迷离的蝶影,以剑织网,截雨成霜,封冻庞然身躯。 还未完,再有峰峦拔地而起,交错纵横困蛟身! 更有李崇明重锤天降,化百丈巨形,势要捣烂蛟首,有死无生! 连番杀招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这是只有在死亡绝境中,方才能够拥有的默契。 强如蛟龙之躯,在受到诸多强者不遗余力的重招之后,亦不禁鳞甲炸裂,皮肉翻卷,周身水域,暗红蔓延。 可能实在疼痛难当,那恶蛟竟不顾牵动身上伤势,愤怒的翻滚着身躯,将一片残垣败瓦扫烂得更为彻底。 见此一幕,谭焯华脸上再现杀机,怒道:“大家别给这孽畜喘气的机会!” 说罢,便强行灌输灵力于飞剑,爆射出一道瑰丽的雪白长虹,誓要斩下蛟首,抢回头功! 怎料,那恶蛟竟猛抬蛟首,血眼怒视,口中金光酝酿,低沉的话语却已先至,“在给我挠痒痒是吗?当真很痛快啊!也该轮到我了是吧?” 蓦然间,斑驳剑光再次自血口乍现,与雪白长虹轰然相撞,后者竟如烈日下被曝晒的寒冰,以极快的速度在瓦解。 最终,斑驳剑光杀至身前,谭焯华自愕然中来不及躲闪,只得无奈的横剑格挡。 刹那间,在一声惊天凄厉的惨叫声伴随下,雪白飞剑被轰然击飞。但让众人骇然的是,那剑柄之上,赫然还挂着半只手臂! 与此同时,在与雪白飞剑相背驰的方向,一道人影自血雾中倒射而出,痛苦地捂住残臂,脸色煞白。 众人里,以多谋善断、遇事冷静着称的霍鸣急忙遁出身法,来到谭焯华身边,助其暂稳伤势。只见他对着羽扇凌空画符,口中默念咒语:“天清地灵,血灵听令!三声喝断长流水,一指红门血不流!吾奉三山九候祖师敕令!” 尔后,霍鸣连喊三声“敕”字,一声盖过一声,继而用羽扇往那谭焯华断臂上的伤口一扇,随着一道清风拂过,当即消去了那道残留的剑气,止住了精血外流。 须知道,像谭焯华这样的高手,一身精血极为宝贵,倘若流失过多,即使不伤性命,也会大损元气,导致修为倒退。 谭焯华敛眉稍稍舒缓,沉声道:“霍贤侄好术法,老夫欠你一人情!” 霍鸣微微点头,急忙道:“还请城主赶紧收回飞剑吧!没准这断臂还能再续上!” 霍鸣的话,可谓是完全说到谭焯华心坎里去了,暗自运转神识,试图将飞剑感应回来。 然而,就在那雪白飞剑收到呼应,试图拐弯飞回之际,又见一道斑驳剑光,将其再次击退。飞剑因为品阶够高,并未因此受损,可血肉残臂,却已然成了一团血雾,弥漫飘散。 那恶蛟的心情终于稍稍愉悦,不忘挑衅道:“老王八,你不是大言不惭说我是四脚蛇吗?那你现在呢?王八壳子烂了,就成了三脚的蛤蟆?你还挺稀罕啊!” 谭焯华煞白的面容瞬间又被气得乌黑,当然,他最气的还不是来自恶蛟的挑衅。让他最难忍受的,分明是方才李崇明是完全可以出招挡下那道剑光的。哪怕是稍微阻挡一下,他的断臂说不定就回来了。 恶蛟不再把注意力集中在已是败犬的谭焯华身上,它开始蔑视众人,冷笑道:“要不是这把封龙剑,我只炼化了一半,早就把你们都杀光了。不过,我也有得是手段和你们慢慢玩!” 这恶蛟,还当真诚恳,封龙剑再次自口中消失。然而,那血盆大口却越张越大,而且还有着一股庞大的吸力,试图将众人给吸过去。 经验老道的李崇明脸色徒然一变,大喊道:“是龙吸术,只会吸取有灵力的物体,但有范围限制,大家赶紧四散……开来!” 李崇明本想说“四散而逃”的,但终究觉得丢脸,便只好委婉一些。 好在众人都是惊才艳艳之辈,都已闻言之意,纷纷施展出最拿手的遁法。 “师妹!” 然而,伴随着一声惊呼,预示着异变还是发生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誓不低头 在一众好手当中,战力仅次于谭焯华与李崇明的令狐天,以极快的身法遁逃出了龙吸术的范围。 然而,当令狐天蓦然回首之际,却见隋文烟被龙吸术给死死吸住,且身形还在不断地往血口靠拢,即将便要沦为恶蛟的腹中之食。 令狐天在一声惊呼之后,便要再次折返而归,誓要将至亲师妹救出死境。 李崇明闻觉异变之后,亦急忙道:“这位姑娘,快快舍弃飞剑,还能缓出一线生机!” 隋文烟的脸色先是愕然不解,但随后还是选择相信了这位前辈的好心提点,完全斩断了与足下飞剑的任何联系,单靠身法御风遁逃。 怎想,在舍弃了飞剑之后,隋文烟竟觉得自身受到的吸力大减,反而勉强维持住了身形不再倒退。 尔后,令狐天亦飘然而至,拦腰搂过了隋文烟,在蛟龙的嘴边强行把人带走。他足下并未踏剑,却如风似电,靠的仅是一身强横的实力。 隋文烟侥幸脱困,然而她的飞剑却是命途危矣,被那恶蛟咬在嘴里,受妖气所制。 隋文烟一度试图将飞剑感应回来,可放出去的神识却如入泥潭,差点深陷其中,只得含恨断了念想。 继而,心有余悸的隋文烟转头望向李崇明,求教道:“前辈,敢问方才我为何会受自身飞剑所累?” 李崇明沉声叹息道:“只因这蛟龙本就为江河霸主,一身水法功力浑然天成,而姑娘你这一身火法修为又未成火候,更是被其克制得最甚。再加上你这飞剑,可是用重明真火所炼?” 李崇明身为天南境屈指可数的炼器宗师,所铸飞剑不计其数,自然是对那法宝飞剑独具慧眼,无需捧在手心端详,仅凭一眼洞悉,便大抵能晓得宝物来历。 隋文烟再感愕然,随后语气更恭敬道:“前辈慧眼如炬,我那真阳剑,确实是蕴含着一缕重明真火,万物可燃!” 望着那已被妖气重重压制的赤红飞剑,李崇明不禁心生惋惜道:“灼灼重明,魉魉退散!对妖兽而言,更是天生的死敌,一旦遇见,要么避之,要么灭之。姑娘若是已将其炼为本命飞剑,我劝姑娘还是尽快强守心神,盼能抵受其反噬之难吧!” 隋文烟的脸色顿时煞白,失声道:“难不成?” 话音一落,那恶蛟便将口中飞剑吐出,嗤笑道:“嚷嚷什么?破烂玩意,还给你!” 被浓厚妖气所污的赤红飞剑早已不复原样,承载着恶煞威能,电光火石般往隋文烟爆射而去。 隋文烟已是失神,所幸身旁的令狐天一直都在警醒,又再将其抱起,翻身落于急降身形的青鸟背上。 见受妖能所控的真阳剑仍是紧追不舍,令狐天只得悬起翠绿葫芦,斩出惊鸿一剑! 只见那碧绿剑光仅仅弧光一闪,便轰然击飞真阳剑,重新窜进葫芦。这是令狐天意料之中的事,然而,自战场之中总是不乏异变。 那真阳剑在飞出了七八丈之后,竟受到妖气的疯狂绞动,剑刃崩裂,周身遍布蛛纹,伴随着一声清脆,化作漫天零碎! 青鸟背上,两人皆是瞠目愕然!瞬间心神大乱的隋文烟更是如李崇明所言,受到了重重反噬。五脏六腑顿生绞痛,形如风中柳枝,撕心裂肺地哭弯了腰。 最后实在哭得喘不过气,竟颓然跪倒在了青鸟背上,饶是令狐天亦无法将其扶起! 令狐天满目愧疚,无比悲痛道:“都是为兄的不是,倘若我知道会有此结果,那一剑我是万万不能斩出去的啊!” 见此一幕,真正有所预料的该是那李崇明。他不是不想出言提醒,实在已是无济于事,便唯有事后安慰道:“令狐少侠无需自责,纵然没有你那一剑,你师妹的这把飞剑同样难逃厄运,不过是早晚的区别罢了!” 令狐天因身同感受,不禁心中凄然,可见自家师妹已是完全丧失了战力,不得不替其打算,让青鸟展翅城南,飞往芝林医馆。 一时间,守城一方竟顿失了两员战将,情况变得更加危殆。 而真阳剑被毁之后,其碎片竟化为流火,四散坠落,其失控的威能更加不容小觑。不仅轰然砸毁了不少房屋,更是燃起不少火苗,在暴雨之中卷起火浪。 这便是真火之力,万物皆燃,即使这半含妖力的雨水,亦难以阻其火势! 多灾多难的西城区,如今可谓是真真正正处在了水深火热之中。 城外的百姓流离失所,李崇明可以不管,甚至是一墙之外的尸骸堆积成山,他都可以安坐家中。 但偏偏是城内的事,还是在李家地盘上杀人?李崇明的愤怒到了极点,但依旧强迫着自己冷静,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霜儿,先救火!” 李琉霜闷不做声地点了点头,当即施展出李家独门神通-蝶影重重,似有无数分身出现在每个起火点,再凭借着成名剑技-暮雨成霜,以极寒如雨丝般的剑气压制真火,接连扑灭火头! 见那李琉霜的忙活身影,那似龙像蛇的蛟首,竟咧起了嘴,形若一抹阴森怪异的笑容,“自身都难保了,还有空管他人死活,你们这些人类还真是奇怪得很啊?” 蓦然,那恶蛟话语一滞,瞬间张牙舞爪,怒道:“大祸临头了,才懂得假仁假义!当初造孽的时候,你们就没有想过今天吗?挡我者,死!” 妖能汇聚,只见得那恶蛟终于不再龙游浅水,而是翻卷着身躯,一头扎进了妖云之中。随后,天地风云如漩涡般转动,被源源不断地吸入到了蛟龙腹中。 当那恶蛟再次自云海中探下头颅之时,那半张半合的蛟口之中,竟含着一颗极具毁灭气息的雷珠,分明是由万千癸水妖雷所化。 倘若,滚雷落地,这一片泽国,必将生灵灭绝! 脚下便是家园祖业,李崇明亦被逼到了半步都不能退让的绝境。只见得他浑身衣物都因怒提气劲而鼓胀,那张菱角分明的脸更是被憋得发紫,所炼功体被运转到了极致,甚至是超出了经脉所能承受的地步。 当雷珠终将灭世而落之时,李崇明一声怒喝,脚下竟荡开了一圈剧烈的波纹,整个人倏地爆射冲天,携紫焰雷霆,硬撼蛟龙之威! “孽畜,你找死!” “天府锻法-百万钧雷压!” 轰隆轰隆,千里山河万声俱灭,唯有数不尽的雷声轰隆!在灭世的威能碰撞下,大地竟在刹那间重现光明,那普照大地的强光,竟连金丹强者亦无法直视! 双方互换极招,结果唯有两败俱伤,在不惜自损功体的牺牲下,李崇明终凭一己之力,将那恶蛟又重新斗落在地。 一时间,两两坠落,那恶蛟身躯本就庞大,落地之后更是直接砸出了一个百丈水塘,血水瞬间染红一片。 而李崇明亦好不到哪儿,他坠落身形之时,更是不幸撞到了屹立在城西千年的钟楼高塔,以至高塔倾塌,城中又毁去了一处历史传承。 巨坑之中,那恶蛟重新咬牙抬头,一身鳞甲都在渗血,极为狼狈。然而,一双血瞳却更显杀意浓烈! 李崇明在吐了一口老血之后,勉强站了起身,紫锤道兵虽仍旧死死握在手上,可那一整条胳膊都在止不住地颤抖,潺潺血水不断涌出。他弓着腰,面容极近憔悴,每走一步,都在颤颤巍巍,形如风烛残年的老者。 望着已然无力腾空的李崇明,残暴的恶蛟竟主动压低高昂的头颅,只为更好的凝视着这位人类修士,“姓李的,你比那头老王八要硬气!这座城市,有百万生灵,只要你跪下向我磕头,或许我能少杀一人!” “哈哈哈哈……” “呸”已是风中残烛的李崇明,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血沫,竟好像恢复了几分神采,狂笑道:“我李崇明活了大半辈子,只认爹娘,就没给谁当过孙子!” 闻言,那恶蛟的双瞳再成一条竖线,封龙剑倏然悬在了血口之中,“那便死去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负少年轻狂 封龙剑蓄力待命,誓不低头的李崇明运起最后一丝气劲,不为躲闪,更无意顽抗,只为了身躯依旧能够巍峨挺拔,不负豪杰之名! “爹爹!” 然而,一声蓦然惊呼,便化去了那硬汉铁骨,脸生柔情与慌乱。李崇明急忙回首,竭声嘶喊道:“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就别过来!” 纵然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血可流,头可断!却唯独那最柔软的心头肉,舍不得她受半点伤! 面对含泪的喝止,李琉霜非但没有停留,反倒以更快的速度挡在了恶蛟与李崇明之间。 只因汝之恩情,亦是如山! 三千青丝随风飘扬,本应是绾起秀发的天青色凤钗,正悬于主人身前,散发出湛然的灵光。 恶蛟沉声戏谑:“好一个父女情深,凭的就是这护身的法宝?怕是半剑你也挡不得,谁给你的底气?”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除了那不言苟笑的老父,天底下还有哪个男人,会为了琢磨一件凤钗,磨去了整整三年的光阴? 李崇明一生从未向人委曲求全,然而,在这一刻,他双眼通红,语气极近哭求:“霜儿,你快走!带上你娘亲,找你师父去!你不是李家男儿,这浮南城,这李家,再也与你无关!” “爹,我不走,我倒要看看,今天是不是老天爷要灭我李家!” 常言道,虎父无犬女,李琉霜亦是如此! 李崇明常常私下向友人谈起,女儿性格随他,如今看来,此言绝无半点虚假! 雷声隆隆,大雨更添滂沱,风声穿过残破的街道,变得更为萧瑟,活像一声声掩面的叹息! 迟迟未发的剑光,怎料竟倏然消失,杀机未至,换来的又是狂妄之极的怪异笑声,“不是天要亡你李家,是我!你们李家,就该断子绝孙!” 狂妄恶毒之言,更甚蛇蝎,李琉霜剑眉冷竖,叱喝道:“孽畜,我绝不容你!” 说罢,李琉霜纵提身形,手执飞剑怒斩蛟首。 然而,那恶蛟不躲不闪,竟是迎头直撞,将扑闪而至的身姿,轰然撞倒在地。 若不是李琉霜有护身的灵宝,恐怕如今已是气血翻涌,器臓撕裂! 糜战之间,两方皆有损伤,然而差距,竟被拉得越来越大! “一群蝼蚁,实在没兴趣和你们再玩下去了,就让汝等感受何为绝望吧!” 面对这群负隅顽抗之人,恶蛟似乎失去了耐心,骤然再次腾空。血盆大口再起无边吸力,只是这次吸的并非是乌云,更不是飞剑法宝。 而是那些漂浮在水面,或是城中各处的尸骸,当中既有修仙者,更不乏凡人尸身。皆被吸入了血盆大口,囫囵入腹。 在吞噬尸骸之后,那恶蛟身上不仅血气与煞气更甚,身上的伤势竟也有恢复的迹象。血雾之中,新的鳞甲完好地盖过了旧的伤疤,威猛亦更胜从前! 自断臂之后,便尽可能试图调息复原的谭焯华,见此一幕,道心几乎更添破碎,那是一种彻底的绝望! “天妖化血?” 不止谭焯华,众人的心中皆是悲愤凄然!绝不可能有错,那蛟龙并非仅是大妖血脉,而是倾世卓绝的:天妖! 若不是妖族中的绝世王者,如何能觉醒得这般逆天神通?区区一座浮南城,想要抵挡天妖的屠戮?痴人妄想矣! 谭焯华已是失魂落魄,似哭非笑地呢喃道:“原来,它真有真龙之运啊?” “姓谭的老王八,如不是十年前你将我逼入九死一生的绝境,我都不敢痴心自己还能在妖脉一途上,再迈出一大步呢?你说我该恨你,还是该谢你呢?” “我还是该恨你,我恨你恨得疯狂!我不想做妖,我要化龙,我本该走正道!是你毁了我,我也要你魂飞魄散!” 极端的杀意与愤恨在浮南城的天际疯狂铺张,翻腾的蛟龙愈发癫狂,它的怒火盖过了狂风骤雨,在浮南城每一个瑟瑟发抖的生灵心中灼烧,烧尽了所有求生的念头! “冤有头,债有主!这本是你与谭焯华的恩怨,何苦要牵扯无辜的人命?” “是啊!你本为一方天地孕育的生灵,自有大道机缘随身。少造杀孽,潜心修行,说不定还有重新证道的可能!” 自城东、城南两道人声乘着浑厚的灵力,飘扬而起,似有求和之心! 闻言,那恶蛟不禁嗤笑回应,“知道打不过了,就想讲道理?还真是无耻啊!好,那你们两只小王八就给我把脖子缩紧了!待我杀光谭、李两家,再好好考虑你们的提议!” 话音一落,顿陷沉寂,实则已与默许无异! 然而,这就让如今仍处战局之中的霍鸣立场极为尴尬了,他该是以玄龟门弟子的身份留下,还是以霍家子弟的身份旁观呢? 倒是李琉霜不甘示弱道:“那我李家也没有得罪你,难道就因为城西离罗浮江最近,这就成了你杀人的借口?” 话音之中,色厉内荏,话外之意更为不堪,李崇明不禁怒道:“霜儿,你怎可?” 迫于形势,李琉霜几乎急哭了眼,“爹!我们李家根本就是被殃及的,比起那些袖手旁观的,道理还在我们这里呢!” “你们李家无辜?” 一声惊怒,封龙剑再现恶蛟血口,嗔怒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在装可怜?这封龙剑,可是源自你们李家先祖啊?代代铸剑,代代斩蛟,你们李家最该死!” 忽而,那恶蛟又狂笑道:“对了,你们人族最重香火传承吧?姓李的,你没儿子吧?肯定是因为造孽啊!” “你……” 李崇明被辱没得怒不可遏,以至怒火攻心,脸色徒然潮红之后,便又是一口暗红吐出,周身气息更为萎靡了。 “吵吵吵,吵半天了,你们到底还打不打了?” “对了,我家房子谁拆的?我大你大爷!” 骤然间,在一条倒塌了大半房屋的破旧巷弄里,一位少年身姿御剑而起,抬手便是指天狂骂,让众人为之愕然! “无名大哥,我平日里没得罪过你吧?求你了,把我的身体还给我吧!” “是谁说要引刀成一快的?我顶着你这颗少年头,能不如你所愿?” “你也说了,那是我的头!” “都一样!” 灰头土脸的少年叉着腰,低头冷笑着呢喃:“肯定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啊!匣里龙吟藏不住,问予何日斩苍蛟!原来说的,是在下啊!” “孽畜,拿命来!” 话毕,那少年已是御剑直冲云霄,在那恶蛟亦是愕然之际,一个凌空翻转,脚下斩罡竟倏然落入手中! 恶蛟怒道:“蚍蜉撼树,找死!” 面对那恶蛟怒然张开的血盆大口,少年非但毫无惧色,反倒露出了一抹阴森诡秘的玩味笑意,左手高举过顶,手心之中,一颗金灿灿的珠子,赫然醒目! “走你!” 第一百一十九章 金光显神威 这世间,越是有把握的事,便越难预料风险。 因为不可能去想,仿佛危险便根本不存在那般! 有经验的舵手便会知晓,能掀翻一艘大船的,往往不会是风浪,因为那是可预见,可防范的。反倒是风平浪静下的暗礁,才是船毁人亡的元凶。 面对强大无比的蛟龙,少年没想要做撼树的蚍蜉,更不可能是扑火的飞蛾。只是万物相生相克,而他手中刚好,有破开船腹的暗礁罢了! 少年快速扔出手中金珠之后,便连忙扭头转身,甩手又把长剑抛出,御剑遁走。生怕走迟一步,便要万劫不复那样,哪里还有方才誓要斩蛟屠龙的英勇气势? 在恶蛟的眼里,少年已是小如蝼蚁,更别说要注意到那小小的一颗金珠了。 恶蛟只见得少年想要逃跑,也不急忙去追,只是用力的一吸气,想要直接把少年吸进肚子里。如同先前那些尸骸般,被其化去一身精血,转化为自身的妖力与血气。 眼看着自己的身形在不断倒退,少年终于神色慌张,自言自语道:“怎么还不爆开啊?该不会是假的吧?完了,世途险恶,当真是人心难测啊!” 然而,话音一落,那呼呼卷入蛟龙恶口的狂风,却骤然停止了。少年眉毛一挑,死命压下身形,往陆地俯冲。 尔后,只听得一声闷雷炸响,紧接着便是更胜雷霆震怒的疯狂嘶吼,震得人双耳生疼,头昏脑胀。只是少年早有防范,他的耳孔中早已凝聚了两团灵力,所以仍旧能够面带从容,专心跑路。 倒是那些愕然观望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天龙怒,给惊得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耳朵,如同被雷声所吓的凡人,全无仙家气概。 虽说是暂时封闭了听力,可少年并非是对身后所发生的一切,完全充耳不闻。他总能及时调整好自己的飞行轨迹,以躲过蛟尾的疯狂乱扫,这当中他一次也没回过头。 若不是这种对危险的强大感知,少年现在已经是尸骸一具了。 脱离死亡空域之后,少年将身形立在一根浮木之上,开始回首自己用生命换来的傲人成果。 现如今,那恶蛟已渐渐地停下了疯狂的翻腾,腹部急促的一鼓一收,呼呼地喘着粗气,分明是有重伤难以压制。赫然可见的,还有那浑身竖起的鳞片,彷如一只因受惊而炸毛的猫。 紧接着,便是那蛟首上,眼嘴口鼻中不断冒出的红流。看不清那蛟龙有无耳朵,如果有,那便是七孔流血! 少年咧嘴一笑,啧啧称奇道:“想不到那老金还真有宝贝!这种听都没听说过的雷珠,威力不比正一道出品的神雷差嘛!咦,我怎么会突然提起正一道呢?” 比起少年的一脸轻松,众人的愕然则通通都化作了浑身僵硬的骇然,这个突然冒出的无名小子,是如何能够出手重伤恶蛟的,难道他是神人? 可这少年,分明只是练气期啊!而且这气息,貌似还未稳固,难不成是,临阵突破? 眼下只有霍鸣一人,知晓少年姓甚名谁,可他……他实在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倒是老谋深算的谭焯华连忙降下身形,立于屋檐,沉声道:“敢问这位少侠,是哪门哪派的高徒?方才使的手段,可还有?” 其实,谭焯华方才是有细细观察到的,在那电光火石间,飞入蛟龙口中的,绝对是一颗品阶极高的雷珠。 怎料,那少年非但没有给予回答,还毫不客气地扬手讶异道:“这么大好机会,你不赶紧去补它一剑,跑来找我聊天?哎,我真是服了你们了!” 少年又是自言自语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盟友啊!要不是看在百姓受难,我真该立马遁走的!” 谭焯华的脸色黑得堪比锅底,要不是大敌当前,他必定会让眼前的狂妄少年,品尝一下他的成名绝技。 然而,谭焯华忍耐下了,只因少年虽说话粗,但道理确实在!所以他选择把这招,用在了仍在拼命压制伤势的恶蛟身上! “千幻无影剑!” 霎时间,无数道雪白剑气自下而上破空席卷,打得妖云破碎,鲜血飞溅! “你们通通要死!” 一伤未平,杀机又至之下!恶蛟顾不得体内伤势,倏然一声暴怒,再吐斑驳剑光,不仅摧枯拉朽般捣毁了剩余未至的剑气,更在大地上破开了一道巨大的沟壑,又造无辜伤亡! 然而,在一栋轰然倒塌的小楼废墟下,又一人影如方才的少年般腾空而起,斜睨着蛟龙道:“本想让你活久一点的,怎知你竟然自讨没趣?” 杯渡山-金霄阁。 这日,金诚既没有回锻造工坊巡视,也没有上炼宝台主持大局。他极少有地给自己放了一天假,躲在小茶居里,温了一壶酒,却半天也没有端起杯子。 一位大长老的仙府,自然是会被布置得美轮美奂!窗外是极好看的皑皑雪景,却又有红花绿叶,甚至是潺潺流水相衬托,四季同聚一景,是来自天工院的好手笔! 但入座后许久,金诚却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窗外半分。并不是因为他与绝大部分炼器师一样,对于“美”的认知与认同,更多的是源于法宝。 金诚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手上的那一本装订得极为朴素的小册子上。他只是凝视着封面,没有掀开,也不敢掀开。 封面上,写着“随想”二字,字体极为秀雅,像极了一位温雅清秀的女子。 整本册子都被一层淡淡的灵气所包裹着,能够很好的隔绝岁月对其的侵蚀。 在这世间,出色的炼器师能够用双手,制造出生命。 这本册子……自然是没有,但里面,却有着生命的回忆。准确的说,是封存着一缕意识,只要掀开,金诚便又能够与她再相见,再次听到她的声音。 但在这之后,一切都会随风而去。 其实,记忆里的音容一直都在,在那垒满了古籍的书案旁。 一位磨墨少年,一位温雅女修。 磨墨少年:“师父,你又在研究新的法宝吗?” 温雅女修:“也算不得是新的研究,只是当年云铸祖师飞升前,留给后人的功课罢了。” 磨墨少年不禁伸长了脖子,神采奕奕道:“那一定是很厉害的法宝了!金光一气神雷?金光我知道,乃玄功光华也,金者刚强不坏,驱邪斩妖,灼然赫奕也!嘿嘿,就跟我的名字那样!” 继而,未及自满,磨墨少年又甚为讶异道:“那请问师父,这一气又为何意呢?” 温雅女修欣慰地点了点头,柔声道:“上次被吕先生罚抄书后,功课果然有长进嘛!一气,的解释可以很多,甚至是万物皆由一气所生!但在这里,指的是法宝出世之时,所含的那一缕混沌之气!” 磨墨少年挠了挠头,“弟子还是不明白!” 温雅女修莞尔一笑道:“道本虚无,生一气而有形。你想,那炼宝台就好比是孕育生命的天地,法宝从无到有,不正正就是道的本意吗?而伴随着法宝一同诞生时的那一缕气息,倘若能够收集起来,应该会是很强大的力量!” 磨墨少年不禁手舞足蹈道:“虽然弟子还是不大明白,但弟子相信以师父的冰雪聪明,是一定可以研究成功的!到时候弟子学现成的就行了!” 温雅女修微微抿嘴点头,却是放下了手中笔墨,抬手便敲打一下少年的脑门,笑意湛然道:“你个小机灵鬼,想得美!《百炼纲要》一书,你参悟得怎么样啦?看你那么闲,应该烂熟于胸了吧?我便抽查你……” 不等温雅女修把话说完,那磨墨少年便已是跑得没影了,只远远传来一句:“师父,我突然想起,师兄说他今天有点不舒服,让我帮忙顶替!我打铁去喽!” 晶莹的水珠无声滑落,最终跌落到了充满温度的手心上。本是面无表情的金诚,忽而惨然一笑,他终于抬头望向窗外,眼中尽是水雾朦胧。 第一百二十章 龙争虎斗 形为李卫真,实则是无名的少年,指着那自废墟而起的身影,愕然笑道:“哎,那不是你大哥吗?” 两人共享视野,李卫真自然也是认出了此人的身份,心中不由欣喜道:“确实是张大哥,听闻师兄所说,张大哥是高手,或许我们都能得救了呢!” 无名闻言,顿时没好气道:“你要搞清楚,是我重伤的蛟龙,他还什么都没做呢!我才是那个力挽狂澜的天选……” “东甲乾元亨,天地掌中横……” 无名的话还未说完,便见得那天空中又现雷光阵阵,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浑身闪烁着雪白雷流的猛虎,自张潮虎的胸膛猛扑而出,摇身幻化百丈巨形,虎啸之威惊天动地! 紧接着,又见长空雁啼,青鸟背上是眼眶微红,去而复返的令狐天。 一时间,蛟龙猛虎一对眼,便是二话不说的缠斗厮杀,妖雷、蛮雷,震天炸裂。再有青鸟在旁扇风助势,三方角逐紧张激烈! 有雷虎在前勇斗恶蛟,张潮虎便又立马恢复了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他无意中瞥见令狐天腰间悬着的翠绿葫芦,顿时眼睛放光。往前轻轻跨出一步之后,瞬间来到青鸟背上,搓着两手,眯眼笑道:“兄弟,你这里面,怕不是装着上好的佳酿吧?可否给在下喝上一口?” 感觉到背上突然多了一人,而且还是不请自来的家伙,青鸟立马一声怒啼,口含灵光便准备回首怒喷。 好在令狐天连忙安抚,才未误伤道友,虽然也未必伤得了。 毕竟,不管是从那役使雷虎所用的道法来看,还是从方才那一步“缩地成寸”的遁法神通去瞧,令狐天都深感身旁这位不速之客,绝非一般的高手! 令狐天连忙转身后退一步,对张潮虎抬手作揖道:“在下是太一门春羡真人座下弟子,令狐天。敢问道友所使的道法,可是来自天师府?” 天师府,乃是隶属正一道的一个强大组织,相当于青莲剑宗闻名天下的除魔堂。只是入选天师府的弟子,只能是使用雷法的高手,比起除魔堂,少了些许包容性。 张潮虎眉毛一挑,讶异眼前之人的眼力劲,竟如此之高,在天南境,这还是他头一回见!毕竟,要想有这种眼力,这可不是坐井观天,翻翻几本通识书,就能练就的。眼下之人,绝不是读破万卷书,而是和他一样,都是行万里路的人,心中不由生了些许好感。 张潮虎稍微收起几分玩味,点头道:“本人张潮虎,荆州玄岳山雷鸣坛!” 荆州玄岳山雷鸣坛,有这八个大字,已无需再过多说明什么了。 这是处地名,也是一处玄门圣地,是正一道的命脉分支,坛主为:紫源天师-徐伯强,在世真仙! 正一道,雷鸣坛这一脉,历来都是一师一徒,一脉相承! 见惯了自报家门后,旁人的瞬间石化,张潮虎无奈地打了个哈欠,在令狐天眼前摆手道:“哎,令狐道兄,现在可以把酒借我喝一口了吧?我都快馋死了!” 说罢,张潮虎还真的不顾形象地抹了把口水,虽说他的造型还当真无形象可言。 闻言,令狐天连忙自惊愕中回过神来,双手把酒奉上,只是并非是那翠绿葫芦,而是储物袋中珍藏的北境名酒:风雪寒蝉。 怎料,那张潮虎徒然失望,撇了撇嘴,仍是指着翠绿葫芦道:“我不要,我要喝这里头的酒。我都闻到味了,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我就尝一口!” 眼见糊弄不过去,令狐天只得面带尴尬与苦笑,连连摇头道:“在下亦是嗜酒如命之人,只是张道兄若是想要喝我这翠绿葫芦里的酒,怕是不行了!这里头的酒,只有我一人能喝!” “哦,难不成,这是养剑葫?” “张道兄好眼力!” “还是酒仙的养剑葫?” “张兄好眼力!” 两人一问一答,气氛顿陷入古怪! 忽而,张潮虎脸色骤然阴沉,眼神之中似乎带着怨恨,死死盯着令狐天道:“原来去年抢先我一步,得到醉仙陵-酒冢传承的那人,就是你小子啊!活腻了是吧?” 令狐天哪能想到,眼前这个人莫名其妙的说翻脸就翻脸,面对如此浓烈的杀意,他不得不连忙后退,把手按在翠绿葫芦上,如临大敌。 正当青鸟亦翎羽乍起,打算回首护主之时,张潮虎又换回了那张玩世不恭的笑脸,耸肩笑道:“哎呀!不生气,不生气!该是你的机缘,谁也抢不走!” 继而,张潮虎转过身,摆手道:“兄弟,你永远失去和我做朋友的机会了,因为只要我一看到你这个葫芦,我就真的很想揍你啊!” 说罢,张潮虎便又是一步出现在远处,只余令狐天摸不着头脑的在风雨中心神凌乱。 重新回顾战况,那恶蛟本就身负内伤未得调息,如今再遇强敌,强横的天妖肉身竟也难挡那虎爪的锐利,被抓得满身伤痕!尤其是那蛟首,竟被挖去了一目,好大一血窟窿,甚为骇人可怖! 但那雷虎的情况似乎也岌岌可危,一身电流不复最初的雪白耀眼,不仅暗淡了许多,几处形如伤口的地方,竟有着类似血液那样的电浆留下。 见此状况,张潮虎竟还幸灾乐祸道:“阿蛮,我对你期望那么高,你给我这样的表现?这可不得分哦!” 闻言,雷虎阿蛮不禁咆哮道:“你滚!如果你像我这样天天吃不饱,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这一分神,便又是被那蛟龙所吐的斑驳剑光砍了一记,电浆四溅。 雷虎阿蛮又急又气,见张潮虎竟还笑弯了腰,更是怒不可遏道:“这块猪头骨你自己啃去吧!老子不干了!” 说罢,雷虎阿蛮便是立即脱离了战场,身形缩小回一道急电,窜回到了张潮虎身上。 张潮虎倒是没有在意,只是用手指抹了一把笑哭的眼泪,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卷烟,抬手衔在嘴里,竟是雨水无法沾湿。 响指一打,轻烟飘起,张潮虎一吸一呼后,眼神徒然变得极为凌厉:“真是笑死我了,一条泥鳅,也敢兴风作浪?” 张潮虎的话,没有说得特别大声,只是保证了所有观战之人,包括那条蛟龙,也能听清罢了! “狂妄小辈,找死尔!” 没了雷虎的纠缠,那恶蛟如释重负,当下气势暴涨,哪容受辱?凝聚剑意,便又是破空横扫! 恐怖威能势不可挡,却也毫无收获。张潮虎凭空消失,当他身形再现之时,已然呈现一幅倒立的姿势,出现在蛟首之上,势要凌空一掌劈落! “都天大雷公,霹雳震虚空!上至魁罡界,下至九泉宫,若有强神不服者,五雷摄去永无踪!” “五狱都天神雷,急降急急降!” 顷刻间,雷光万丈,天地间再现华光,百里妖云如烟而散! 在张潮虎身旁,赫然一尊雷神显像,怒目临世!又或说,在这一刻,其实他才是主宰着这片天地的雷神! 往前五百年,往后五百年,在浮南城都未曾有过像这日那般,那么多的雷声炸响!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代天巡狩 余晖残霞,独揽暮色。 原来当阴霾散去,天地重放光明之后,已是日薄西山的光景。 那片渲染了天际,殷红似血的火烧云,比起那浸满了大大小小残破街巷的骇人红流,原来……原来也不外如是嘛! 与其说,那是一道奇景,倒不如说,更像是要让人发狂怒笑的讥讽。就像是老天爷在说:“不是我不怜悯你们,只是你看,我也在滴血!” 数百名仙家子弟,一场恶战被打得七零八落。无主断剑,独立残垣,更似坟头血碑。 昔日繁华鼎盛,车水马龙的城区,如今血流成河,残砖败瓦下压着无数冤魂,更胜人间炼狱。 得亏是赢了,得亏没有白白牺牲,只是这样的胜利,有人笑得出声吗? 或许有吧!或许那些本该可以挺身而出,却缩着脑袋,烧着高香,双手合十,跪地祈求着自己不是下一个短命种的家伙,现在已经笑得声都颤了吧? 或许,在缓过一口气之后,还会大喊一声:“老天开眼!老天爷保佑啊!” “放你娘的狗屁!” 驻足于浮木上的少年,没来由的想要骂人,他的心砰砰在跳,脑袋也是嗡嗡作响的疼!他恨极了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恨极袖手旁观,贪生怕死;更是恨极了对生命的消逝,而无能为力! 少年红了眼,他望着那具庞大如山,焦黑似碳,一身血污腥臭远扬,却仍旧有着微弱喘息的蛟龙身躯,怒极反笑! 少年连自个都想不明白,他为何能够笑得出声,他是那样的人吗?这是一种多么羞愧又扭曲的表情啊? “你凭什么还可以活着?你凭什么还不死?” 双足一踏,少年暴怒的身姿猛然腾空,那根无辜的浮木瞬间被踩入了水底,尔后炸裂成碎块,竟四散激射开来,足以竟见得暗劲之惊人! 凌空的少年双手紧握斩罡,使的却不是最顺手的劈砍,而是反手握剑,双手高举过顶!眼神熠熠,锐利难挡,分明就像是一只即将俯冲扑食的捕蛇鹰! 那恶蛟身上的鳞甲早已剥落得七七八八,嗜血的寒光直入柔软血肉,滚烫的热血溅喷了少年一脸! 然而,换不来妥协,一下紧接着一下,疯狂的剑刃上下而落,快到几乎没影! 仇恨的种子被浴血浇灌过后,仿佛是在尸骸之中,盛开了一朵血色的曼陀罗!因死而生,却又在黑暗中渐渐凋零…… 那蛟龙不是不想垂死挣扎那么一下啊!实在是动弹不得,甚至连一声呜咽,一声哀嚎也发不出,就那么被一剑剑带走生机,直到仅余的那只蛟眼,也完全乌了。 堂堂江河霸主,绝世天妖,被一剑剑硬生生捅死!死得,着实是憋屈啊! 张潮虎瞬身来到少年的身旁,一手握住了斩罡,语气毋容置疑,“好了,它已经死透了,收手吧!” 少年缓缓扭动脖子,他死死地盯着眼前那位突然出现的男人,双眸早已不复清澈,深邃暗红,如同是来自深渊的恶鬼。 张潮虎的眉头骤然一跳,随后眼神无比凌厉,嘴唇微动,除了少年,没有人能够听到他在说什么,“我警告你,待在你应该待的地方,他是我的人!滚!” 顷刻间,少年双目睁圆,浑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如遭雷劈!继而两眼一黑,整个人就那么直直地往后倒去。在他颓然倒下,从蛟身上滑落之时,又是张潮虎手疾眼快,一把将其提起,扛在了肩上。 在跃空而起之时,张潮虎却又不忘回过半边身子,袖袍一挥,一道清风拂过,那蛟龙尸身骤然消失,仅余一巨大深坑,被洪流淹没! 恶蛟败于张潮虎的无上雷法,死于李卫真的疯狂乱剑。没有这俩横空出世之人,力挽狂澜。或许,现在已经是另外一番局面。 所以说,蛟龙尸身被实力深不可测的张潮虎所得,谁都没有异议,也不敢提出异议! 就连那谭焯华也不过是多看了那深坑两眼,之后便连忙转移视线,不敢将那心中的贪欲与眼神中难以掩饰的不舍,被张潮虎所捕捉。 甚至是,谭焯华如今已经在想,是该额外谋划一份怎样的厚礼?才好上前对张潮虎致谢! 张潮虎寻了一处尚未被水势波及的街道,然后在众人聚过来之时,将肩头上的李卫真,扔给了令狐天,淡然道:“你师弟?还你!” 继而,张潮虎连忙抬手一摆,显得很不耐烦道:“没必要弄那些客套的开场白了,更不用说什么道谢的话!你们也不用一个个介绍自己,不过是萍水相逢,太多人名了,我记不住!” 张潮虎的玩世不恭,在这一刻看来,却是在众人眼里更加奠定了前辈高人的风范。 谭焯华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往前踏出一小步,他如今断了一臂,没法好好行礼,只好将剩余的一只手抱在胸前,弯腰鞠躬道:“在下谭……” 谭焯华刚要开口,怎料那张潮虎却打断道:“行了,我知道你是谁,这儿最大的地头蛇嘛!你过来一下,咱俩借一步说话!” 这可就让谭焯华倍感意外了,不是意外对方知道自己是谁,而是有什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难不成,这位前辈高人,是想要额外的好处,却顾及形象,不好意思明着说? 走了有二十来丈,张潮虎一直没有回头,谭焯华也不敢与其并肩而行,唯有默默地保持两三步距离,紧跟其后。 没来由的,谭焯华只感觉有种阴森压抑,这仍旧湿漉漉的街道,好像永远也到不了头。好像自己并非是走在阳间,而是在行那阴间的道。 突然,张潮虎猛然止住了脚步,谭焯华差点没把他给撞上。 莫名其妙的,张潮虎说了这么一句话:“谭城主,你怕冷吗?” 谭焯华不禁愕然,但还是切合实际答道:“在下虽不是那陆地神仙,但亦早已对严寒酷暑没有切身所感!平日着装,也仅随喜好增减。” 怎料,张潮虎竟转过身,摇头叹息道:“你应该怕的,去到下面,我会让你儿子给你多烧两件御寒的衣物!” 闻言,谭焯华的脸色骤然大变,下意识的扭头就跑!然而,当他一转身,张潮虎就已经出现在了跟前,他一动也动不了。 “看着我的眼睛!” 此时,张潮虎的双眼竟变得极为诡异,一颗眼珠上竟长了两粒瞳孔,堪称吊诡! “震惊、恐惧,照映我的瞳孔,绝望的哀嚎响彻夜空!一声声尖叫,预示着死亡的到来;地狱是吾之住所,罪孽难以消磨!黑暗、诅咒,吾在贪欲中堕落,在轮回中湮灭!” 神秘的语句自张潮虎口中念出,那是一种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语言,极其难懂,又极其玄妙。 伴随着每一个字被念出,谭焯华的气息便弱上一分,最终形如枯槁,双眼空洞无神,仿佛三魂七魄,都被尽数抽出,已与死人无异! 当远处众人反应过来之时,谭焯华已是轰然倒地,整个人就像是被火烧过的纸人,风一吹,灰飞矣! 街道上,哪里还有张潮虎的丁点身影?只余空中飘荡下的一段骇人话语! “吾乃雷鸣坛张潮虎!玄门十二惊神也,代天巡狩!今浮南城城主谭焯华,贪婪不义,挑起祸端,枉顾百万生灵之安危!现已将其打入寒冰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望各位玄门同道,从此以为鉴也!”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世事如棋 三更时分,冷月寒塘。 在这冬月时节,又是入了深夜,水塘的周边,自然而然的结了一层薄薄的冷霜。 倒是那水塘的中央,仍是银光粼粼,将那天上的圆月,倒映得特别大,比别处所看到的都要瑰丽柔白! 水上亭台中,张潮虎半躺在那冰冷生硬的石板凳上,背靠着柱子,一手倚着栏杆,另一只手夹着根卷烟,口中正忙着吞云吐雾! 一个个烟圈飘起,似要将那天上挂着的圆月,落入圈套。 忽而,水面的粼波荡漾得有些急促,不是水下有东西,而是风,有些急了。 一片修长翠绿的竹叶,乘着冷风自远处而来,在空中打了几个转之后,在一个极不寻常的轨迹下,飘入了亭台。 张潮虎稍稍坐直了身子,随手掐灭了手中的烟屁股,颇为不耐烦地道:“我已经等了你一个时辰。” 亭台里,凭空多了位形貌柔美,青衣飘飘,大袖飘摇的青年男子,一双半含秋水的柳叶眼,总能带出淡淡的邪魅,不是那祝无心,又是谁? 祝无心一边往石桌上摆放出翠玉酒具,一边不急不忙地说道:“好友,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怎么好像是我的不对?要知道,我可是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一刻钟!” 鼻子嗅到了酒味的张潮虎,眼神中顿时流露出了熠熠神采,他大笑道:“当然是你的不对,我重义气,给你忙活这么一摊子烂事,不仅有苦劳,更有功劳!你就应该一大早过来,大摆筵席,好好款待我才是!” “得了,别忙活了!还用什么杯子啊?” 说罢,张潮虎便身形一闪,从祝无心手中夺过了翠玉酒壶,昂首便是琼浆入喉,大呼畅快! “好喝吗?” “还行,反正你也只会酿一种酒!” 好友寒暄,看似如常。然而,骤然间,祝无心却气势暴涨,一手掐住了张潮虎的脖子,亭台中落叶蹁跹,隐隐成奥妙领域!任由那身法极好之人,如何雷光烁烁,都丝毫无法挣脱! 祝无心杀机尽显眼眸,语气极阴狠:“你还有脸和我谈功劳?” 张潮虎如今更像是一只被人掐住了后脖颈的小猫,任凭挣扎亦是徒劳,只得求饶道:“发生这种事情,谁也不想的,那条蛟龙又不是我杀的,我有留手的!只不过,我当时可是请了一尊雷部正神下来啊!事后,总得缓几口气吧?” 忽而,张潮虎脸色一沉,再现一眼双瞳的异样,领域轰然踏破。他像换了个人似的,一手打掉祝无心的手,冷笑道:“演戏演过了,这件事还真不怪我,我怀疑你家那位大爷,开始觉醒了!” 祝无心倒是毫不在意,将手缩回袖子里,负在身后,淡然笑道:“这个我知道,问题不大,亦早有预料!单凭三卷《太阴玄经》又怎能尽善尽美呢?” 张潮虎揉了揉眼,恢复了原有的样子,歪着脖子斜睨祝无心道:“哦?那我倒想知道,他现在是姓徐,还是姓陈呢?” 祝无心摇了摇头,笑意渐浓,“他谁也不是,这才有意思!我想让他是谁,他就会是谁!” “哈哈哈哈……”张潮虎狂笑数声,回身坐回长条的石板凳上,一只脚踩放在其上,坐姿豪爽! “那他,还真是可悲啊!不过也是他活该,上辈子欠下这么多债,活该他这辈子逃不出你手心!” 祝无心笑意骤凝,语气更甚寒冰,“你可怜他?所以,不惜和姓李的那小子结拜?这么大一份机缘,他留得住吗?” 张潮虎又给自己的嘴里衔了根卷烟,烟雾缭绕下,表情几度变化,似有往事难以言说。 又一口浊气呼出之后,张潮虎嗤笑道:“我可怜他?我当年修炼五狱成仙,就差那么一步,差那么一点,就可以证明,这条被荒废了五千年的大道,是可行的!结果,他的女人,拉起了好大一帮队伍,把我分尸在了无涯之海,我可怜他?” “谁可怜你我呢?” 继而,张潮虎又重新点上了一根烟,续说道:“说来有趣,要不是当年我给那个女人下了死咒,他也不会狠心到可以挖掉你的妖丹吧?割头换颈的结义兄弟啊!为了个女人,做这种事情?我真的是想都不敢想!” 说罢,张潮虎脸色阴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换做是我,背信弃义者!我送他进抽肠地狱!哪里还有来生?” 祝无心脸色铁青,却又无力反驳,唯有背过身去,冷声道:“我和他之间的恩怨,比你知道的更清楚,用不着你多嘴!” 张潮虎拍了拍手,耸肩笑道:“你有你的大计划,我有我的小算盘!反正,只要不影响彼此的合作,谁也别多嘴!” 祝无心回首鄙夷道:“我要一条活蛟,你给我一条死蛇,如此滥竽充数,我们还能合作吗?” 张潮虎双手摊开,装出一副愕然无措的样子,“都说了,是你的两颗棋子在互相残杀,我就打了个盹,就全赖我?你这条线埋了十年,当中有点意外,有点风险,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罢了,反正你是不会认账的,我要验货!” “那当然可以,您可瞧好喽!” 话语一落,张潮虎便翻身腾空,甩手激射出一张符箓悬于水面,手印一结,整片水塘骤变冰窟。 尔后,那蛟龙的尸身,便原封不动的摆在了冰面上。 张潮虎落到冰面上,舍弃居高临下,而是抬头仰望着那蛟首,叹息道:“它本有机会在我荆州水域,成为造福一方风调雨顺的江河水神,虽是条小龙,但好歹走的是正道!” 继而,张潮虎又含沙射影地道:“可是福薄,到底是妖脉更纯于龙脉,被某人逼得大道走不成,一步步算计到死!真是老惨了!” 祝无心仿若充耳不闻,只专心于眼前。只见他御风凌空,抬手比出剑指,便是在空中轻描淡写地打横一划,蛟龙的侧腹瞬间被切开,流了一地的骇然腥物。 而自污秽当中,赫然飘出一颗硕大的湛蓝珠子,以及一把斑驳古剑。 珠子越缩越小,直至形如一颗丹药,到最后,更是被祝无心一把捉在手里,送入口中,缓缓咽下! 一时间,竟难掩妖气外露,滔天威能蓄势冲天,但好在,在妖气即将冲天而起的那一刹那之前,祝无心还是强行压抑住了。 张潮虎双臂环胸,来到祝无心身边,口中发出啧啧之声,“老哥,你也太明目张胆的点吧?一点禁制都没布置,就来这么一出当场验货?真当你、我是亮着招牌,搁太阳底下做的正经买卖呢?你也不怕被雷劈的时候,连累到我?” “我下次注意点便是!” 祝无心的语气稍微放软,因为他也心知肚明,倘若真让刚刚那道本命妖气一举冲天,他和身边这位汉子,都会有很大的麻烦!甚至是,小命都有点悬! 张潮虎撇了撇嘴,挑眉道:“怎么样,我给的货,质量还行吧?” 祝无心面无表情道:“如果是活着的,就更好了!” 倘若,那条蛟龙仍有一息尚存,那么祝无心就会尽心治好它! 因为,在这次死劫之下,那蛟龙很有可能在妖脉一途上再有突破,那么妖丹中所蕴含的天妖血脉,就会纯度更高一分! 再然后,祝无心就会亲手将其灭杀之! “反正货你已经收了,那么我的东西呢?” “拿去!” 祝无心自袖袍中取出一份形似秘本的东西,递到张潮虎跟前,上头赫然写着八个大字! 《上清玉府雷部诸咒》 蜀山青莲剑宗,从不外传的顶级雷法! 第一百二十三章 借酒相送 又是一夜风寒霜微,城西的李府大院,里里外外却仍是灯火通明。 连日来,李家上下,包括李崇明本人,都在为城西的救灾抢险工作,而忙得焦头烂额。 李家能够千秋鼎盛,吃的是这一方水土,靠的是这一方邻里! 为富不仁的事情,做得,那也是私下做。亏心事做得,但那窟窿不得补上吗? 仁心仁德的事摆不来台面上,那便是富也富不长久,这叫鼠目寸光,没有担当!失了人心,也就失了气运! 这夜,李崇明又如往常那样,直到深夜才回家门,他的鞋面上还沾着泥,必然是放下身段,前往了一些平日里几乎不可能去到的地方。 在赶往书房的路上,李崇明竟意外的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李琉霜。对方显然也有些意外,两人都尴尬地打了声招呼。 父女二人,同一屋檐,竟然要偶遇才能相见。这种尴尬不是说李家府邸有多大,而是说,两人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即使是,在双方都不忙的时候。 打过招呼后,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没有继续往前走,也就是说,心里其实都有话要说。 李崇明到底是长辈,犹豫了片刻之后,便开口道:“听你娘提起,你明天就要回宗门了?” 李琉霜微微点头,随后便展露出一副女儿家的作态,低着头,稍稍扭捏道:“其实也可多待几日的……” 怎料,李崇明却摆了摆手,语重心长道:“早些回去也好,当下你的首要任务,还是在宗门里潜心修炼。你的未来还有很多的可能性,俗世里的事,能不沾染就最好,免得坏了道心。” 李琉霜眼中含雾,语气关切道:“女儿只是放心不下爹爹!” 李崇明表情肃穆,一身威严无形而散,“你爹身子骨硬朗得很,用不着你操心!再者有病治病,有伤养伤,你又不是医师,留下又能分担什么?难不成,爹还能让你鞍前马后,服侍着?这不就成了笑话了吗?” 李琉霜还有话想说,却被李崇明摆手打断,沉声道:“我知道你和谭克文走得挺近,但你不要受他影响,爹从未想过要用家族绑住你,你的大道也不在李家。李家,乃至是这浮南城,你的师门南沙剑派,都太小了,通通都容不下你!爹只希望你能远走高飞,越高越远,便就越好!” 说罢,李崇明便微微侧过脸,快步与李琉霜擦肩而过。 静谧的花园曲径里,李琉霜怔怔出神,许久之后,她黯然叹息一声,低首前行。只因眼眉下方的那行晶莹,实在难以昂首示人。 古朴大气的书房里,燃起了火光熊熊,李崇明正盘腿坐于火盘前,感受着那丝丝入骨的温度。 火盘里燃烧的不是普通的木头,而是拥有上好年份的梧桐神木,唯有这等传闻中,凤凰亦喜栖身的异宝,方能缓缓驱散李崇明体内残留的癸水阴寒。 李崇明的周身经脉,损伤得确实不轻,体内的好几处重要窍穴,都被封堵住了,几条通往心脏的大经络,更是被直接打断,如同江河断流,灵力难以运转。最初的两天,他还只能依靠着丹药硬撑,现如今能用这种较温和的方式复原,可谓是恢复得不错了。 几处被打断的经络,已经被闻人玉开刀替其重新接上了,复原只是时间问题,但堵塞的窍穴,就只能靠他自己重新冲开。说白了便是,如今李崇明的境界,暂时跌落了。 起初李崇明还不禁怀疑,闻人玉有没有那个本事,能够替他疗伤。 直到完成初步治疗之后,闻人玉提出,事后调养的丹药最多只能服用三天,因为是药三分毒。尤其对于李崇明想要恢复修为而言,累积过多的丹毒,无疑自掘前路。便提出,最好是能用燃烧珍稀灵木的方式,温和调养,固本培元。 李崇明才真心信服,这位年轻医者,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 此前,李崇明想着太一门已经日渐式微,但凡有太一门弟子前来浮南城举办仙缘大会,他都是严令族中子弟,无论男女都不得参加的。 但在此次战役中,太一门在方方面面,其实都表现得可圈可点。 李崇明便不得不想,或许在来年,族中有合适的年轻人,应该尽量送去太一门,也算是投资,更是筹谋。 沉思打坐许久,书房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其后,一位与李崇明年龄相近的中年男子,缓步入内,礼数恭敬。 中年人的身份与霍鸣身边的刘子安一样,都是家生子,是李崇明最忠心的身边人,李家大管事:康桥 “老爷,事情已有了眉目!那少年,当真如老爷所料,是那人的儿子!” 闻言,李崇明已无法静心打坐,他站起身,脸色凝重,沉声低语道:“还活着呢?” 继而,李崇明的声线有些嘶哑,“他儿子了不起啊!了不起……康桥你说,他有没有跟他儿子提到过我们李家家门呢?如果有,他儿子会迈这门槛吗?” 康桥脸色犹豫,摇了摇头:“小人,不敢妄加推断!” 李崇明双手负后,面容冷峻,“你可以大胆猜测一下!” 康桥唯有硬起头皮,直诉心中想法道:“当年的事,到底怨不得老爷您,您也是为了李家着想!而且,“生不共庙堂,死不入祖坟”这话,也是那人自个主动提出的!他与咱们划清界限之后,咱也没有刻意打压他们一家啊!” 康桥顿了一顿,续说道:“不然,一个道基尽毁的人,只要老爷您一句话,他还想要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别说在浮南城,在天南境他哪儿也待不得啊!” “老爷您嘴上说断了香火情,但实际,到底还是重情重义啊!忘恩负义的,是那人……” 李崇明脸色勃然一变,呵斥:“你大胆过头了!” 康桥连忙跪倒,声音打颤:“小人该死!那屠牛巷的那栋宅子,咱还留着吗?” “这……”李崇明的脸色又是几番变化,最后长叹一声道:“既然房梁都塌了,就推平了吧!至于那小子,以后他要是主动登门,你就请他来见我,要是过门不入,你也不必去接触他!” “小人明白!” “那就退下吧!” 书房内,重归寂静,火光依旧跳跃,李崇明的目光似乎蒙上了些许沧桑。他走到书桌旁,打开了一个常年被锁着的抽屉,从里头取出一封老旧的书信,缓步走到火盘边。 火光映照下,信封上,赫然写着,苍劲有力,似有刀光剑影的三个大字:绝义书 “人死事了,人死事了啊!大哥,一路走好!” 人老了,难免会被往事所困扰,如果这一切,都能付之一炬,那该多好! 冬月,二十四日,城西的街道上,皆挂白绫,悬魂幡!随风飘荡的纸钱,却是落满了全城! 这日,是上万亡魂,出殡的日子!哀怨的哭声,自清晨便是悠悠不绝,与那吹笛声,相交衬托,勾碎了愁肠! 太一门的众人,这日也准备出城回山了。他们走城北,不与城西的万具棺木同路,但那瑟瑟哀风,还是吹到了众人耳畔,人人皆低首无言。 其实,他们这支六十人的队伍,能够回去的,也不过一半有余。这种感同身受,他们谁都有,且更深刻! 在即将出城之前,一位不修边幅的邋遢汉子,却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张大哥!”走在前头的李卫真,不禁脱口而出! “大胆……”范继山试图怒言,却被一旁的令狐天怒眼一蹬,瞬间不敢出声。 许多人,未见识过眼前这邋遢汉子在七日前的神威惊天,但令狐天是心有余悸的。 令狐天这日未乘那青鸟,便连忙自追风吼上,翻身落下,上前给不显气势的张潮虎,行了个大礼,作揖道:“见过张前辈,您突如其来,怕不是来送行的吧?” 张潮虎摆了摆手,笑道:“你还挺聪明,是来送行的啊!怎么不是了?” 话语未完,张潮虎便对李卫真招了招手,笑容灿烂:“不过嘛!是来给我这小兄弟送行的!” 尔后,又毫不客气地对令狐天摊开手掌,“你那风雪寒蝉呢?借来,我与小兄弟喝上一碗!碗,我自己有!” 提着酒坛子,张潮虎一手勾搭着李卫真的肩膀,尔后两人便瞬间出现在了城头上,城下一片哇然! 李卫真有些羞涩,摸着脑袋道:“张大哥,好久不见!” 张潮虎撇了撇嘴,笑道:“前天晚上,不还见着嘛!怎么,我那晚说的事,不再考虑考虑?” 李卫真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张大哥的好意,小弟心领了!但荆州,我当真去不得。在太一门,有我放不下的师兄弟姐妹,我相信他们,也都希望我待在太一门!” 张潮虎点了点头,目光赞赏,“重情重义,不愧是我兄弟!那不管日后相隔山河万里,兄弟情义,尽在酒中!” 说罢,张潮虎便取出酒碗,立于城墙,倒上满满的酒,两人各执一碗,豪情万丈! “干了!” 也得亏是中规中矩的酒碗,不是那种大海碗,李卫真方才能够一饮而尽! 张潮虎哈哈大笑,拍了拍李卫真的肩膀,“我这小兄弟,酒量渐长嘛!” 李卫真笑而不语,只是回以颔首,心中却是暗道:吃一蛰,能不长一智吗?再有上次酒醉之事,那这脸往哪儿搁啊? 常言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两人终究不是一路人,至少现在还不是。 张潮虎微微叹息后,嘱咐道:“我送你那片逆鳞,回头串成项链,挂脖子上,没啥大用,就是能辟邪驱妖。算是,保个平安吧!” 李卫真连连点头,随后有些黯然道:“只是小弟我,没啥能够回礼的。要不,我把这斩罡送你吧!” 其实,李卫真不是没想过将剩余的两颗金光一气神雷,给当做回礼的,但那毕竟是赊账来的,款还没付清呢!但那斩罡,现在是完全属于他的了。 张潮虎乐了,拍了拍李卫的后脑勺,笑道:“当大哥的,能要你东西吗?你啊!照顾好自己就行!可知道,我俩是烧过宝箓奏表的结义兄弟,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哥我可是得忙着给你报仇的!” 李卫真抓着后脖颈,有些耳根子红了,“说得,也是……” 张潮虎深吸一气,望着远方,轻轻拍了拍李卫真的后背,感慨道:“好了,回到你心心念念的地方吧!等你日后修为有成了,天大地大,哪儿去不得?你我,终有一同闯荡江湖,快意恩仇那日!” “大哥,珍重!” “平平安安!” 在感情面前,世间一切言语,都难免落入俗套,可正正是这样的俗套,才是难以割舍的温情! 往后的岁月,少年终归能够深刻领悟到,那是多么难能可贵! 第一百二十四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 “李师兄,为何我们要放缓前进的速度?” “因为,前面就是锁云关了,这地方……不简单!” 时间如白马过隙,昔日躲在人后的懵懂少年,在不知不觉间,竟已成长为了队伍当中,独当一面的领袖师兄,世事它该是有多奇妙啊! 又到一年开春时,细细算来,这勉强可以算是李卫真在太一门的第三年了。 十八九岁,正正是年少英姿最盛的年华,李卫真在这三年,个子没怎么长,但是任谁见着了,都会感叹一句“少年英雄!” 不过,肤色倒是白了不少,不再是以前那个黝黑的山野少年了。 自打从浮南城回山之后,李卫真曾有一次向闻人玉问道,那天去凤仪阁,为何不带上聂耿? 闻人玉咧嘴笑道:“红花总得绿叶相配嘛!” 要是换做现如今,闻人玉说这话可就有点儿心虚了。 曾有数次,闻人玉都语重心长地对李卫真做思想工作,说什么“注意点自己的身份,别和那些师妹们走那么近!” 什么“别对谁都那么关心,你这桃粉花红的,多招浪蝶?咱们身为师兄的,要高冷一些,别做些容易让人误会的事!” 什么“模棱两可搞暧昧要不得,流水无情,也别伤了落花之意啊!” 听得李卫真一头雾水,哑然失声,心想:师兄这是,吃错药了?回头得找聂耿问问才是! 再入锁云关,少年已是领头人!身边的人,有的是师兄,更多的则是师弟,但全都以他马首是瞻,可以说,即是他的队伍,也是他忠心无二的班底。 练气期大圆满的修为境界,与当年的隋文烟一样。就连那身份……也是足以相提并论! 至于名气嘛!玄龟门历代最年轻的长老霍鸣,亲口给出的“百世之才”四字评价,分量绝对足够! 毕竟,未及弱冠,便仅以练气初期的修为,就立下斩蛟奇功的少年,难道还当不起这四字名号吗? 乘着追风吼,走在李卫真身侧的雀斑少年,名叫断天情,十分狂傲不羁的名字,来自民风豪迈的北方雪域,据说是逃难来的,去年才入的山门。 李卫真感叹,这小子腿脚够利索,也足够机灵,一年多的时间,就能纵跨十万里山河,自天北之地,来到这天南之境! 望着这雀斑少年,李卫真仿佛觉得就像是,闻人玉当年看自己那样!年少懵懂,对什么都倍感新奇,也是个十足的惹事精!创下了在太一书院罚抄书的最高记录,常常气得老秀才暴跳如雷。 但是武艺体魄,当真极好,同期之中,还没有能够接下他三招的人,私底下被喊做了大魔王!因而肤色极白似雪,使得鼻翼两侧的雀斑尤为显眼,又常被喊做:白麻子! 加上说话带有浓重的北方口音,几乎没有同龄朋友。 有一次,李卫真路过战云台,见到雀斑少年一个人蹲在凉亭里偷偷抹泪,那个孤独的背影,更是让他不禁心神感触。便上前安慰了一番,因此而结缘。 其实说白了,是脾气极好的李卫真,给这雀斑少年给赖上了。 雀斑少年断天情贼兮兮地问了一句:“李师兄,您该不会是在这吃过亏,那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什么来着……麻索?” 李卫真没好气道:“是井绳,你这书读得,要回炉重造啊!” 断天情嘟囔着嘴,“在我老家麻索,就是绳子,不都一个样嘛!” 知道雀斑少年一翻书就头疼,李卫真也只能一笑置之,把话题拉回到最初的疑问上,“这锁云关,因而是在白天,所以这妖兽倒不是最可怕!怕的是这当今天下越来越乱,心性不正的散修四处流窜,有些穷凶极恶之辈,敢捋虎须啊!” 李卫真所担心的事,也是如今天南境玄门百家都在确切担忧的事情。自当年那桩震惊修真界的惨案发生之后,因而燃起的战火,非但没被扑灭,反倒是越烧越旺。 本来,这天底下的散修是没有那么多,那么猖狂的,以往天下太平之时,大多都只能夹着尾巴过日子。修炼的地方,不是深山绝境,就是海外孤岛。 现如今,听说都敢拉起队伍,跟立世的宗门抢山头了,岂止是“嚣张狂妄”四字得以形容! 也不难怪,许多宗门因为参与仙魔大战,或多或少,都折损了元气,这事太一门自个,就最清楚不过了。 内忧外患之下,难免有心人就会起了觊觎之心! 再者便是,有些散修组织,分明就是那些不幸被灭门的游魂野鬼,就更加有野心想要抢回一座灵气浓郁的山头,安身立命了! 这半年来,在天南境挑事挑得最欢的,就是来自东海瀛洲以及老邻居越东境来的修士了。 瀛洲本就是合欢派一家独大,但也还有不少宗门林立。后来战事一起,合欢派打着打着,还真打欢快了,发现自己原来完全有实力吃下瀛洲全境之地。之后的事情,便不言而喻了。 而越东境作为东海一带仙魔大战的主战场之一,亦是半壁河山尽覆狼烟,那些失了山门的修真界难民往哪儿逃?还不是往边上逃,逃到扬州或是天南境! 能看出点前景的人,或许会逃远一些,往荆州或是渡海去到宝瓶洲。 那些破罐子破摔的野心家,很自然的会把百家争鸣的天南境,当做是首选。 只因,天南境本就暗流涌动,玄门百家自个都斗得半死,要想起事,这里绝对是块宝地! 这次的任务,出动的人数仍是宜精不宜多,加上李卫真本人,也就十一名内门弟子,后头反倒是有十七八名准新人。用的是车子拉,拉车的也是追风吼。 一行人在峡谷晃悠了大半路程之后,李卫真突然高抬右手,五指微张,高喊一声:“还真有带把不怕死的啊?我数三声,三声之后,要么滚出来,要么滚远点!三、二……” 不经李卫真号令,他麾下的十名太一门弟子已经是祭出了飞剑,翻身落地,魁罡阵起。隐隐所见,那雀斑少年的站位,竟还是两大阵眼之一。 李卫真的一字还未说出口,已有十余名身影,自山壁中窜出,落在四周,结包围之势。 这些人,服饰并不统一,甚至脸上也没啥遮掩的东西,劫道来说,他们算是正大光明。 一位形似领头之人,剑扛巨剑,咧嘴一笑,门牙竟全部磨尖了,形状像是鲨齿,也不怕咬了舌头。那人狞笑道:“你们这些玄门子弟,还挺傲啊!听好了,老子东海狂蛟-板仓东宝,今天教你……” 然而,话音未完,只见一道极影掠过,杀意寒蝉,头颅高抛! 李卫真用滴血不沾的斩罡拍打着自身肩膀,转身望向那群面带笑意的同门,以及瞠目结舌未曾回过神来的劫道匪徒。 愕然问道:“方才没听清,他说他叫什么蛟?”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速之客 本就是一帮乌合之众,没了首脑之后更是不堪一击,接下的战斗都无需李卫真多出手,那些劫道的散修就尽数被歼灭了! 雀斑少年一脚踢开挡道的尸骸,抬头对冷眼督战的李卫真咧嘴笑道:“李师兄,这些愣头巴脑的鳖犊子,咱是让他们就这么曝尸荒野,被豺狼虎豹叼了去,还是捣扯捣扯?” 雀斑少年一开口又是满嘴的北方土话,夹着不咸不淡的天南境口音,听得众人是忍俊不禁。 不过大伙也就好他这么一口,要是哪天他能像老秀才那般,操着一口谨小慎微的儒文雅言,大伙也就没有那么欢乐了! 这也是李卫真执意要把雀斑少年拉进自己队伍的原因之一,有这么一位犯贫的逗哏在,队伍怎能不时常欢声笑语? 虽说队伍应该严守纪律,但大伙都是年轻人,也没必要暮气沉沉,搞得心里不舒坦。 尤其是见过了那么多的刀光剑影,淋淋血腥。 李卫真清咳一声,装出一副领头人的高深道:“虽说他们都是死有余辜,但我们身为玄门弟子,到底是歪风不可长,弃尸荒野的事情还是做不来的!还是入土为安,比较好吧!” 雀斑少年把手中长剑插入泥土里,拍了拍手,“那行,大伙先上路吧!我扒拉个坑,把他们一并埋了,也不费啥力气!” 李卫真正要点头答应之时,队伍里一个粉面油头的高个子,却是似笑非笑道:“都统,小蔡有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雀斑少年白了那人一眼,故作阴阳怪气道:“有屁你就放吧!憋不死你,还当讲不当讲,酸死了!” 虽说大伙都晓得那是玩笑话,但以雀斑少年的年纪来说,这样的话还是应该少说,一旦养成习惯,太容易在外头得罪人了。 李卫真便不禁拉下了脸,瞪了雀斑少年一脸,随后对那自谦小蔡的高个青年,颔首笑道:“闲哥是老江湖了,这里就属您的资历最老,有话不妨直说!” 自称小蔡的青年本名:蔡若闲,曾任职于外事堂,当过小执事,也就是俗称的“草鞋执事”,行走于各大宗门或是修真城市,负责联络与交涉,干的是跑腿的活。 但这跑腿的活可小看不得,那得是深得处世之道的人,才能够担当得来。 用雀斑少年的话来讲,这蔡若闲的脸皮,能挡飞剑! 论资历的话,蔡若闲还是与闻人玉同期进的山门,只是如今李卫真身份有些特殊,台面上称呼不得那一声“师兄”,便以“闲哥”称之,既不显生分,又不失对前辈的尊重。 蔡若闲先是行了个中规中矩的抱拳礼,方才淡然道:“小蔡认为,就这么挖个坑埋了他们,实在是太便宜了!倒不如通通打包带走,送去给药庐的新人练手也好,埋入药圃里当肥料也好,都更能物尽其用,不枉兄弟们出这一身汗啊!” 话音一落,不少人都傻眼了,雀斑少年更是眉头一皱,捂着胸口道:“咸菜啊!咸菜!你这杠杠的狠啊!这……这也太埋汰人了吧?” 对于这个提议,李卫真没有义正言辞地一口回绝,而是认认真真地沉思了片刻,沉声道:“闲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前段时间闻师兄曾提及,有一位外出归来的师弟,心脏受到了重创,目前还未脱离危险,或许这当中,有合适的尸心可以移植也不一定,那就依你所言吧!” 生于乱世,难为清流。或许,在三年前,李卫真还会对这些行凶作恶的歹徒,心怀恻隐。 但在坐上这个位置之时,闻人玉曾赠送了八个字给李卫真:身在其位,应谋其职。 这八个字,李卫真一直谨记至今。并衍生出了自己的看法:在不违道心的情况下,一切以宗门利益为上,以作风务实为基准! 这支队伍里,雀斑少年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唯独是不敢逆李卫真的意。舌头一吐,肩头一耸,率先找来袋子将那些血泊中的咸鱼打包装走。 一场小风波,掀不起什么浪花,剩余的峡谷路段,队伍反倒能因此全速前进。一处险关,是很难碰上两伙队伍的,即使还有小猫三两只,嗅到这一路飘散的血腥味,怕也是早早作鸟兽散了。 一路再无坑洼,队伍很快便来到了山门牌坊前。李卫真翻身落地,牵着座下追风吼来到解剑庭,把缰绳交给了当值的弟子,便潇洒走向山门了。接下来的琐事,蔡若闲会处理得妥妥当当。 昂首阔步,李卫真的脸色却显得尤为凝重,只因远远望向牌坊后头,出现了一位印象深刻,却又实在陌生的身影。心想:他怎么来了?准没好事! 但李卫真的脚步并未放缓,只是来到牌坊下便停留驻足,当与那人仅有三步距离之时,他抬手作揖:“见过,二师兄;幸会,钟离兄!” 意思很浅,话音更短,礼数不落,却是不卑不亢。 钟离华颔首回礼,笑容和熙,“李师弟,确实幸会了!想不到我刚要离去,却还能与你相见,不虚此行啊!” 令狐天自是不拘那礼节,他大步上前,捉住李卫真的袖子,甚至还俯首用鼻子嗅了嗅,笑容玩味道:“血腥味,回来的路上,起过冲突?” 李卫真点了点头,淡然道:“一帮不成气候的东海散修,没啥眼力劲,顺手给收拾了。” 对于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令狐天仅是一笑置之,倒是钟离华有些义愤填膺,“邪魔乱世,豺狼当道,我早晚要杀光他们,还众生一个太平河山。” 令狐天仍是笑而不语,只是偷偷给了个眼色李卫真。后者心领神会,心中已酝酿好了说辞。 李卫真敛神肃目道:“钟离兄心系天下,实乃我辈之楷模也!然孤军难以奋战,要想天下大定,还得是我辈玄门中人,齐心协力才是啊!” 钟离华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把手重重地搭在李卫真的肩头上,豪情万丈道:“说得好,如果玄门当中,人人都有你我这样的觉悟,早就把那些邪魔外道赶尽杀绝了!” 彼此寒暄了好一番后,还是令狐天提了个醒,钟离华才想起自个仍有要事缠身,方才颇不情愿地出了山门。 钟离华走后,李卫真不禁松了口气,只因那些客套话,他是真的说不习惯。侧过身来,他用手肘碰了碰令狐天,歪着脖子细声道:“哎,二师兄,他又来干嘛?” 其实,这只是李卫真第三次见钟离华。头一回,已是打下深刻印象;第二次,是在上任掌门燕青衣的葬礼上,因为他的到来,气氛闹得很僵。 如今,便是第三次了。但是钟离华这种身份的人,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到访的。 令狐天是酒水不离身,他打了个哈欠,拎起翠绿葫芦又是呷了口酒,笑意玩味道:“你猜!” 李卫真稍稍思量,试探性说道:“他方才反应那么大,难不成,是因为最近猖獗作乱的散修?但是,他还能有闲心管得了这事?” 令狐天的视线绕了四周一圈,没有急着给出答案,而是侧了侧脖子,笑道:“换个地方说话?” 李卫真默然应允。 但其实,所谓的换个地方说话,其实就是走远了一些。 两位宗门里备受瞩目的青年翘楚,毫不顾忌形象地蹲在了大树底下,窃窃私语。 有路过的弟子给他俩打招呼,还得笑脸回应。对于令狐天的随性,以及近墨者黑的李卫真,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树荫下,令狐天一脸认真地续说着方才的话题,“可不就是为了肃清那些鼠辈而来的嘛!当然啦!想要斩草除根,肯定难搞,但要想杀鸡儆猴,严惩歪风,还是可行的!” 李卫真眼珠一转,心中已有想法,“如今涌入天南境的散修,人数难有估量,实力更是参差不齐。难不成,这位昔日的大师兄,是来找我们借人的?” 令狐天开怀大笑,一手搭在了李卫真的肩膀上。尔后,表情徒然严肃,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师弟你确实有慧根,难怪咱师父在临终前,都要收你为亲传弟子。” “回去好好休息,明儿啊!咱御战堂,又得下山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打道回府 如今的李卫真,脑门上顶着的身份可就真是有点多了。 放在太一门里,最常被提及的,肯定是那御战堂-都统,这一职称。 御战堂是一个沉寂了十年,在展霁风继任掌门后,重新被设立起来的宗门内部组织,主管对外战事。 御战堂堂主是令狐天,麾下设三大都统,李卫真乃其中之一,已是身居高位。 都统的职称,看似美好,但毕竟是被册封的,一旦犯了差错,也不是不能被褫夺。 但李卫真仍有另一个能与之媲美的身份,那便是掌门亲传弟子,虽说那还是上任掌门在位时定下的事情。 可好歹是正儿八经行过拜师礼的,加上燕青衣已经仙游,只要李卫真不犯下类似背叛宗门的严重罪行,在宗卷里,他掌门弟子的身份,便是谁也褫夺不了。 在许多明眼人眼里,李卫真这个前任掌门亲传弟子的身份,更具深意。 因为,燕青衣在自己病入膏肓,已是时日无多之际,还要刻意收下李卫真做弟子,更多的是一种香火传承,是一种象征意义! 当然,李卫真还有一重名存实亡的身份,那便是器庐弟子。 浮南城一役归来后,李卫真先是去了北斗峰,潜心修炼《北斗洞心劫法》。 小有所成之后,又被展霁风推荐去了太和峰,辅修了水系神通《五泉涤心》和《先天罡气》。 如此,便是耗费了一年光阴。计较起来,展霁风和骆思灵,可都算是李卫真的授业恩师呢! 可到底是规矩在前,亲昵点,李卫真可以管这二位叫师叔,那句师父,却是万万喊不得的,不然就是欺师灭祖了! 展霁风不愧是有急公好义、处事公正的美名在外,虽说是替去世的师兄教徒弟,可半点没有怠慢和含糊。完全是把李卫真当做自己的亲传弟子看待,把修行任务抓得非常紧。 以至于李卫真回器庐的次数,屈指可数。后来虽说在修行方面多少有了些自由,可不久又入职了御战堂,隔三差五的下山历练,待在宗门的时间都少之又少,就更别说回器庐了。 以至于,李卫真几乎都快成了金诚的一块心病。 每一次,李卫真百忙之中回到器庐,金诚先是喜出望外,可很快便又黑下了脸,口中大骂:“白眼狼!” 可能李卫真自个心中,也觉得对这位在自己尚在微末之际,便多加照顾,视如己出的汉子有着亏欠。 所以,李卫真放弃了自己在北斗峰的仙府,搬到了杯渡山与金诚做了邻居,这样他便有更多机会可以回器庐了。 当李卫真作出这个搬家决定的时候,一晚上轮流有人来给他谈心,先是闻人玉,尔后是令狐天、隋文烟,甚至就连金诚,也有要他别那么任性。 毕竟,北斗峰上的灵气浓郁程度,与杯渡山差了不止一个月轮山的高度。这是傻子才会做的决定,可偏偏李卫真就是那样一个不可理喻的傻子。 以至于,那张申请书都被展霁风撕了整整十三次,但到底熬不过李卫真的执拗,只是后来,又死抓这傻小子的修行任务,方才算出了口气。 李卫真在杯渡山的仙府,名叫“德风静苑”,他询问过金诚后,从云铸祖师爷的“德宝”牌匾上,取了头一个字。 仙府是新造的,天工院勘察过地形后,由长老亲自出的图纸,监工以及出力最多的,是间接受过李卫真恩惠的罗毅成。 德风静苑距离金诚的金霄阁有五里路,起初李卫真提议能不能再近一点,最好是出门转个身就能到的那种。 还是罗毅成耐心地讲了老半天,说什么此处地段与他相性最好,换个位置风水就差了,不吉利的话,李卫真才无奈作罢. 与令狐天告别后,李卫真一路御剑回到了德风静苑,还特意绕了路,行踪有些诡秘。之所以这般鬼祟,说白了,是不想让金诚知道自己回来了。 往日,李卫真必先会去拜会金诚,但这日,他有了其它想法。只因,明日他就又要下山了,他不想又被絮絮叨叨。 当然,这绝不是李卫真觉得烦了,而是不想那老人家担心罢了。 在仙府大门外落下剑光,李卫真抬头望眼,首先看见的便是那挂在门廊下的两串辟邪风铃。 一回想起,当初罗毅成亲手挂上那两串风铃时,傻笑着喊道:“大吉大利,大吉大利。”的样子时,李卫真自个也不禁笑了。 李卫真指尖弹出一缕灵力,射向那固定在墙上的传音玉牌,便喊道:“叶童、安澜,我回来了!” 本想着会看到两张笑脸,欢呼雀跃的出门,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大门敞开,李卫真便打算自个亲手打开禁制。 “难道这两个淘气鬼,又跑出去玩了?” 可话音一落,到底还是有人来开门了,一个穿着红袄子的半大女娃,长得甚是水灵讨喜。 “先生,您终于回来了,不是说好了只去两天吗?这都第三天了!” 红袄子女娃嘟囔着嘴,双手叉腰,十足一个管家婆的架势。 李卫真只是一笑置之,进门前还特意用手拨了一把女娃额前的刘海,笑道:“外头不太平,路上耽搁了一下。” 可话一说完,李卫真就有些后悔了,女娃儿气嘟嘟的小脸顿时煞白,如受惊吓般带着哭腔道:“那先生不会有事吧?有没有受伤,快给我检查一下!” 李卫真连忙蹲下身,笑容如似春风道:“以你家先生的本事,那能会有事?我在山下给你带回了糖葫芦,还有糖人,要不……” 一听有好吃的,女娃儿的脸上阴霾顿时尽散,眼中光彩熠熠,双手不断摩挲着道:“要,当然要!快点拿来!” 李卫真连忙缴械投降,可算是哄过去了,便又连忙问道:“怎么就你一人在家,叶童呢?” 女娃儿舔了一口糖葫芦,眼睛一眯,嘴角一扯,一副想要打小报告的样子逃不出李卫真法眼。却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那样,没好气道:“他啊!跑到瀑布边的那块大石头上,说要学着先生那样,感受天地灵气呢!回头,先生你可得好好说说他才行!哼,活都让我一个人干了!” 李卫真点了点头,用手刮了一下女娃儿的玲珑小鼻,笑道:“这样啊!那回头是得说说他,还是安澜最乖!” 女娃儿又不禁叉起了腰,一副可把她能耐坏了的样子。 这安澜和叶童,都是李卫真仙府上的道童,毕竟,他常常不在宗门,家里还是得有点人气,有人帮忙照看着。 两位道童都是十二岁,金童玉女般组合。叶童要年长些,根骨较好,安澜则是比较机敏聪慧。两人都尚未展露修炼潜质,但李卫真已经开始培养他们修炼的基础了。 李卫真先回的书房,安澜便已是贴心的询问其午饭想要吃什么。 当李卫真随意地答了一句,“那就五香兔丁吧!” 安澜便又嘟囔着嘴:“又是这个,每次回来都是吃这个,也吃不腻,人家明明就学了新菜!” 李卫真只能无奈地一笑置之,尔后,便翻开了那本断断续续看了一个月,方才参悟了三分之一的《百炼纲要》,陷入了深思之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前程未卜 清晨,天际蒙蒙放光,驱散开如纱般薄雾。 新抽条的嫩枝牙上,春露怯寒,晶莹欲滴,又是一天美好光景! 李卫真早早便已起身,先是溜进了书房,尔后,轻手轻脚的路过俩小娃儿的寝室,放出神识细细探听里头的动静后,方才往正厅迈步。 在自家仙府里的一家之主,却像是做了亏心事的贼人那样,李卫真自个都忍不住摇头苦笑。 步入正厅,李卫真取出一封书信,放在长条茶几上,用一袋子沉甸甸的灵石压着。 书信是离别信,方才回来住上一夜,又得出任务了,李卫真实在不知如何当面对俩小娃儿开口,只能想到以这种形式告别了。 那袋灵石,是小娃儿们的生活费,如今李卫真府上的一切吃穿用度,都得自掏腰包,不能再像以前当新人弟子那样,都由宗门免费供给了。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光是维持那仙府禁制,每个月就是不小的一笔花费,更别说什么灵兽精肉、上好的灵米这些填饱五脏庙的必需品了。 德风静苑,距离食堂路程有点远了,要是三餐都得往外跑,李卫真御剑来回自然可以无所谓,但两个小娃儿就不行,反倒是自己做饭更方便。 反正只要给得起灵石,一切吃穿用度,都会有人专门送来,倒也不麻烦。 好歹是御战堂都统,这些钱,李卫真还是花得起,也是愿意花的。 几乎是李卫真前脚刚走没多久,两位小道童竟不约而同的从各自寝室推门而出,相视一望。 穿红袄子的可爱小姑娘安澜又是嘟囔着嘴,一双大眼水汪汪的,跺脚道:“先生又不辞而别了,还真把我们当小孩子啊!” 邻屋的同岁少年叶童,着一身绯绿短衣,扎护腕,穿长靴,一副少侠模样。只见他倚在门廊石柱上,说话也是模仿大人的口吻,轻蔑笑道:“哎,别带上我,先生一直以来都是把你当做小孩罢了!如果不是怕了你这爱哭鬼,先生何苦出此下策?” 闻言,安澜的眼中顿时雾气尽散,粉嫩的双腮倒是气得更鼓了,摩拳擦掌,冷声道:“你说什么?” 叶童已是心中露怯,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怎么,我说实话罢了!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背后说人坏话?” “烂叶童,你找死!” 凛声一喝,娇柔的稚气荡然无存,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安澜已经是揪住了叶童的耳朵。 “好男不与女斗,我们讲道理,讲讲道理行不行……” “自个偷懒还有理了?早该替先生收拾你了!” 两人一路打闹入了正厅,完全留意不到,在身后的花坛里,一道白光冲天而起。穿过淡云薄雾,一路飞到了战云台,落入到演武厅前,正拾阶而上的李卫真手中。 如今的战云台,亦是御战堂的驻地所在,在下山前,还有一场会议要开,没那么早,只是李卫真习惯早到罢了。 那道白光入手之后,光芒弥散,显露出玉符真身,显然是用于传音之用的法器。 结出法指,配合预先设下的口诀,俩道童自出房门后,直至入正厅前,所说的一言一语,都尽数飘入了执玉符之人的耳中。 李卫真既是忍俊不禁,又是慨然长叹道:“还真是在装睡呢?看来,这招以后不能再用喽!当这俩小机灵鬼的先生,压力大啊!” 步入演武厅,左右两侧都还各有一扇门可以继续往里走,里头才是议事的地方。 里头还真是别有洞天,地方宽敞先不论,光是那一排排成行成列的座椅,由高往低排列,成扇形半包围着最底层的高台,李卫真就觉得这布置有意思。 这里被称为春秋馆,有指点春秋的意思,最多能够容纳一千两百多人。当然,如今整个太一门,都没有那么多练气期以上的修士,更别说是御战堂了。 但李卫真尤记得,当初令狐天搭着他的肩膀,俩人站在下方的高台,抬头仰望,指着那一排排座椅。 令狐天豪言壮志:“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总有一天,咱要让这里坐满了人!像你我这样的人,干一番大事业!” 倘若,有朝一日,春秋馆内当真座无虚席。不敢说御战堂可以名震天下,但太一门必定大有所为! 然而,时至今日,李卫真尚不能理解那样的野心,毕竟太遥远了。毕竟,如今整个御战堂,加上令狐天这位堂主,也才刚好一百人。要发展到理想中的规模,十年,二十年? 但李卫真又觉得自己等得起,他才十八岁,虽说距离十九岁也不远了,即使再过二十年,也还是而立之年,大事业如何做不得? 一想到,在将来,自己身后可能会跟着几百号人,李卫真还是感到有些高兴的。这大小算是个官啊!还是个仙门里的官! 想着想着,李卫真又想到了他父亲,心想自己可算是没给他老人家丢什么脸。 底下的四方高台上,又有一张圆桌,李卫真的那把交椅就靠近圆桌。 其实,说白了,在春秋馆里真正具有发言权的,也就圆桌边上围起的十把交椅。一位堂主,三位都统,六位副都统,仅此而已。 其他人,只有旁听的份,有时被点到名,也能说上两句,大部分时候,都是全程缄默。 会议的内容简明扼要,只是大致的阐述了此次任务的缘由,以及将要抵达的目的地。有关作战的计划,可谓是白纸一张,只因他们出发后,还要与玄龟门的人会师,共同商讨。 换言之,这是一次规模不小的联合作战任务。 出了春秋馆之后,李卫真的脸色有些凝重,凭借过往的经验,他知道这趟下山会很麻烦。 需要如此劳师动众,那便意味着,未来要碰上的敌人,很有可能是御战堂倾巢而出,都难以啃下的硬骨头。 这趟下山,可能又要过很久才能回来了。 李卫真低头呢喃道:“希望只是我多虑了吧!不然等我回来的时候,安澜可又要哭惨了!” 天剑广场上,队伍已是开始检查行装,不久便要出发。 李卫真一边整理着追风吼上的鞍具,一边面带疑惑地对蔡若闲说道:“傅励驰呢?方才开会的时候就缺席了,现在人还没来?他不应该没收到通知啊!” 蔡若闲肩头一耸,“或许,是有私事耽搁了吧!要不,让小蔡亲自去找他?” 李卫真正要点头,一旁的雀斑少年就把脑袋伸了过来,嬉笑道:“励驰、例迟,例行迟到,咱傅公子这名字,起得真他姥姥的好啊!” 话音刚落,一道淡银色的剑光,拖着星星点点的尾巴,自天际而来,御剑之人,亦是光彩夺目。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战旗飘扬 看不清那张生厌的臭脸,也能识得那骚包的飞剑。 雀斑少年当即做了个鬼脸,没好气道:“还真是白天不能说人啊!” 淡银色的剑光落入广场,李卫真当即快步迎了上去,面容尚且平静,“励驰,你身为副都统,刚才不来开会,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 在李卫真面前的青年头束亮银冠,面有冠玉之姿,给人的观感极佳,只是那双眸之中掩饰不住的高傲,却有着要把人拒之千里之外的意思。 此人名叫傅励驰,比李卫真早一年入的山门,是当年第一个筑基成功的拔尖人物。同样是练气期大圆满的修为,主修《北斗洞心劫法》。 当然,傅励驰最为人私下津津乐道的,还是他有个好姑姑,葵花峰之主-傅月寒。 面对李卫真的质问,傅励驰嘴角一扯,冷然笑道:“反正也是说些无聊的屁话,有你这位都统在,难道还不够吗?” 傅励驰的傲慢,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起初本着大伙都是一个队伍里的兄弟手足,李卫真对其也是诸多忍让。 平日里拉帮结派,试图搞分化,因为成效甚微的原因,李卫真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是给某人面子。 李卫真想着,反正队伍里的控制权,自己始终牢牢把握,就当身边摆个花瓶,不指望便是。 可怎想到,这小子还当真蹬鼻子上脸,越来越过分了。以前耍耍小动作,无伤大雅,还能当作是看人耍猴戏。 现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一句话没交代下,公然不来开会。落的是谁的面子? 李卫真只是看起来傻,可他当真不傻,心里头比谁都明白事理。 见李卫真只是一如往常的阴沉着脸,傅励驰脸上的戏谑之色更浓了,冷笑道:“要是没别的事,麻烦让一让,你挡着我前途了!” 此话,一语双关,就连雀斑少年这样不喜翻书的人,也听得懂那另外一层意思。 雀斑少年当即甩掉缰绳,直接无视蔡若闲拼命向他投去的眼色,指着傅励驰厉声道:“哎呀妈啊!你这磕碜玩意,说话咋这么找削呢?是想干仗是吧?来来来,冲我来,我打不过你,也得把你往死里整!” 李卫真眉头一皱,暗压着怒火道:“天情,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别瞎凑热闹,一边待着去!” 继而,李卫真身体前倾,轻轻拍了拍傅励驰的肩膀,在其耳边说道:“认识这么久了,你送我不少东西,我都记着。礼尚往来,也该轮到我送你四个字了,过犹不及!” 李卫真有一个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特点,当他表现得心平气和与人讲道理的时候,即使心中有火,但笑容仍是能够如冬日暖阳,双眸也依旧清澈如水。 面对这种笑容,傅励驰愈发感到心里不舒服,没来由的,他选择往前迈步,直接撞开了李卫真的肩膀,傲慢到了极致。 “无聊,还真把自己当老大了?” 当两人完全背过身时,李卫真的脸上风雪骤降,笑意藏杀,“你给我站住!” “你说什么?” “说人话!” 骤然间,俩人同时转身,傅励驰原本狠厉冷傲的面容,瞬间扭曲。只因他眼中所见的,是一记夹着风雷之势的鞭腿。来不及阻挡,那股突如其来的强大蛮力,便似乎要将他的大半张脸给砸凹陷。 整个人如随风柳叶,横飞了出去,落到了柔软的花坛之中,沾了一身草叶残花,虽未挂彩,但也是极为狼狈! 震惊的一幕,让方才还在闷头怄气的雀斑少年,下意识的拍手叫好,而蔡若闲则仍是不知所措,完全没反应过来。 “呸,和我来这套是吧!” 怒不可遏的傅励驰,反应也是够快,他一口吐出血沫,已是挺身而起,抬手便把飞剑唤出。 然而,若论反应,李卫真始终还是那个稳占先机之人,当傅励驰唤出飞剑之时,他手中的斩罡已经脱手而出。 在电光火石间的火花碰撞下,那把光彩熠熠的亮银色飞剑,已经被斩罡给快速击飞,并死死的压制着。就如同他的主人傅励驰,被李卫真一把掐着脖子,给死死摁在地上那样! 如今,李卫真所展露出的气息,哪还有半点的平易近人?形若猛虎,杀意滔天! 望着傅励驰那张已经是瞬间红得发紫,却仍是死不悔改的脸,李卫真怒火凝眉道:“你还真敢对我拔剑?你以为我是谁?我见过的死人,比你小时候尿过的裤子都还要多,你信不信?” “我不杀你,也可以废了你!你我炼的都是同一门功法,那么只要我打爆你这里的窍穴……” 李卫真将空出的左手五指并拢,顺着傅励驰右侧肋骨一根根缓缓数下,最后停在了第七处肋间,用手指点了点。毋庸置疑的语气,让人胆寒,“你信不信?” 这一刻,傅励驰的眼神之中,终于露出了无边恐惧,李卫真的事迹,他是多少打听过的。在刚入门的第一次月考上,就差点在比试中杀掉了同期的新人。据说过程还无比血腥残忍,起初他以为只是以讹传讹,但现在看来…… 傅励驰不是没见过生死的愣头青,他的剑上也沾过血,他是有实力的,所以才傲气。但这样被人摁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还真是头一回。 拼着耗掉嘴里憋着的最后一口气,傅励驰始终还是说出了那三个字,“我……服了!” 然而,李卫真的表情却并未放缓,同样是回以三个字,让人摸不着头脑,“走着瞧!” 一场闹剧终于落下帷幕,动静如此之大,天剑广场上的所有人,却都在冷眼旁观。 不是没人想出声,而是令狐天就在那两人身边待着,可他,一直保持沉默! 事后,在李卫真松手之时,令狐天没有留下一句话,甚至都没有与其对视,转身就走了。 似乎,还表现得有点余兴未尽,酒葫芦往嘴里送了又送,活像一位在街头看热闹的醉汉。 当李卫真收剑入鞘,转身面向他那三十一名忠心部下时,收到的尽是笑脸与掌声。 李卫真不禁笑容和熙,心中感慨:“这,就是花瓶的作用啊!摆着养眼,摔了解恨!你不闹腾,我拿什么鼓舞士气?以后,咱多多指教吧!” 一刻钟后,令狐天驭青鸟一飞冲天,在他下方,三队人马整齐有序,步伐一致,乘气吞山河之势,踏平万水千山! 在踏出山门牌坊的一刻,李卫真振臂高起,五指一扬,以虎啸之威,凛声大喝:“扬战旗!” 紧随其后的雀斑少年咧嘴一笑,旗杆高举,旗帜上,“太一”、“御战”,各占一面,声威震天!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别经年 在地图上看,月轮山确实可以说是坐邻龙鼓湾,可真正距离那龙鼓湾的海岸线,其实还有着七八百里的距离。 到底是“坐邻”,而不是“坐正”,这可不是丈量山河地势的霞客们,学着文人墨者把文字玩出了花。 而是地理上的学问,有着它独到的奥妙所在! 它可以跟你讲究到一丝一毫,也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好比说那龙鼓湾的由来,它就是一处三面环陆的海湾,既不像龙,也不像鼓,甚至原本也不是叫这个名字。 是因为有白龙滩、擂鼓山两处名景在前,形成白龙击鼓的奇景,后来才有了龙鼓湾这个颇具意境的名字。 而御战堂一行人,此次要前往的,正正就是那坐正龙鼓湾的擂鼓山。与早前便已驻扎在哪儿的玄龟门队伍会师。 一路上,雀斑少年都显得尤为精神,手中的旗帜振臂高举,也不嫌累。缘由是,他只要一瞥见傅励驰那张如丧考妣,死气沉沉的脸,他就打心里的高兴。估计,还能乐上个三五天。 雀斑少年就想着,自己得更加勤奋的修炼,还得多立功劳,争取早日能够迎头赶上,把这讨厌的傅励驰一脚踢开,然后名正言顺地站在李卫真左边。 为何是左边呢?因为,站右边的是蔡若闲啊!那个被雀斑少年喊做“咸菜”的高个青年,并不惹人生厌。 前几天出任务,雀斑少年就待在李卫真的左边,蔡若闲在右边,他觉得这样的组合,正正好! 现在傅励驰归队了,雀斑少年又只能望着李卫真的背影,紧随其后了。所以,他恨死那个占他位置的人了,恨不得用那旗杆的一头,去戳他脊梁骨。 若是说,见到傅励驰吃瘪,雀斑少年就心生愉悦的话,那他在前几天就已经高兴过一轮了。 那次的任务,本该是正副都统,各领一队,兵分三路的。可在分配人手的时候,李卫真硬是没把傅励驰给安排上。 李卫真的意思很浅显,你傅励驰不是想着法要架空我吗?可事实上,我随时都能让你成为一尊花瓶。 这可气得傅励驰不轻,没过多久,葵花峰就来人了,表面上是来当说客的身份。可到底是嘴上三分敬意,话里七分利害。 当然啦!甭管对方是威逼还是利诱,李卫真压根没眼看他,茶水都没让人奉上一杯,便是冷声道:“我底下的人手该如何安排,我自个心中有数,怕是不劳师兄您费心了。如果有问题,令狐师兄还会在备案上签字盖章吗?到底我们御战堂的事,你们葵花峰来指指点点,这叫哪门子的事啊?要不,我这位置,换给您来坐?” 闻言,那名葵花峰弟子便是气急了眼,暗地里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战云台。 事后,有没有闹到令狐天哪儿,李卫真毫不关心,反正不管风往哪儿吹,只要掀不起大浪,一概置之不理。 本想着,有了这事,傅励驰总归能够消停点,认清现实。 哪能想,还真有那么能闹事的人,一条路摸黑也要走到底。 硬是逼得李卫真撕破脸皮,重拳出击,施以雷霆手段。 虽说李卫真下山闯荡江湖,也就一年来的事,可这天下到底是乱,见识过狠人,自然也就当得了那狠人。 要是关键时候狠不下心,怕是那条小命,早就不知丢在了哪条山沟沟里,喂了那山精虎豹了。 沿途的风景总是秀丽奇美的,但一味地赶路,却是只余枯燥二字。所幸路程并不遥远,七八百里路,也就一个多时辰的功夫。 擂鼓山,玄龟门驻地。 营帐内,一位身着蟒纹玄服,头戴缠麟玄冠的温雅青年,正手捧古卷,怡然自得。 忽而,帘帐外传来求见之声,获允后,一名巡山弟子快步入内,躬身作揖:“府君,八十里外,出现太一门旗帜,预计一刻钟后,将会抵达我方防线!” 温雅青年的目光并未从古卷上挪开,面色如常道:“他们还挺守时,扬了多少面旗?” 巡山弟子答道:“回禀府君,一共三面!” 温雅青年终于放下古卷,笑容玩味,自语自言道:“哦,倾巢而出?照这么说,他也会来?如此,甚好!” 继而,温雅青年方才执笔写下手谕,对那巡山弟子肃目道:“传令下去,撤下结界,列队迎客!” 巡山弟子连忙上前双手接过手谕,撩起帘帐匆忙离去。 尔后,温雅青年不慌不忙地收起古卷,又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书案,但求一丝不苟。方才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对一直站在身后,如古树般屹立不动的近身侍者道:“子安,随我一同下山迎客吧!” 擂鼓山山麓,两方队伍列阵相向,整装肃目,鸦雀无声。若不是两方头领都面带笑意,一团和气,任谁见得这阵势,都会唯恐避之不及,殃及池鱼。 温雅青年没有急于以礼相迎,而是啧啧称奇地打量了眼前的队伍片刻后,方才上前拱手作揖,笑道:“霍鸣,见过令狐兄!” 令狐天早早便已是双足踏地,只是霍鸣在打量他身后的御战堂时,他也在观摩对方身后的麟策府。 见对方打破沉默,令狐天亦回礼道:“自浮南城一役后,你我虽为邻宗,可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别经年!今日再聚首,霍兄可谓又添神俊啊!想必是修为上,又进一步了吧!” 霍鸣自谦道:“小有感悟,小有感悟罢了!比不上令狐兄的天眷之姿,唯有将勤补拙了,让道兄见笑了!” 两人的循例寒暄,让旁观静候的李卫真,差点压抑不住笑意。主要还是出在令狐天身上,要不是对着外人,他这位二师兄,那能说话如此文绉绉啊!这会,怕是把压箱底的好话,都用光了吧! 不过霍鸣身上的改变,倒是连李卫真,都能洞察一二,不是那种人靠衣装的变化,而是眼神和气势。 如今的霍鸣,不止有着“翩翩如玉佳公子”的温和优雅,无形之中更散发着一股杀伐果断的当权者气势。这是一种日积月累,潜移默化而来的改变。 果然不出李卫真所料,那令狐天欲言又止了几次,便干脆喝了口酒,打着酒嗝摆手道:“好了,咱都是老熟人了,就别整那套了!赶紧前头带路吧!” 霍鸣点了点头,而后又望向令狐天背后的队伍,与李卫真的目光不偏不倚地对视上,微微颔首似在主动致意! 不知为何,李卫真没来由的觉得这道眼神让人厌恶,甚至是罕见地打起冷颤,浑身寒毛竖立。 继而,霍鸣更是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李师弟,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真好看!” 第一百三十章 全线封锁 来到位于山腰上的营地,不仅李卫真,许多人都觉得大开眼界。 雀斑少年就更不用说了,现了原形,跟乡巴佬进城似的。 霍鸣给众人介绍道,这座营地的布置,得归功于他们宗门最出色的堪舆师,里里外外布置了好几处迷幻大阵。 虽说这些大阵本身并无杀伤力,但也足以困敌以及掩去踪迹。霍鸣更是自信说道,任凭大伙如何在天上御剑探查,也绝不可能发现此处有着这么一座营地。 或许是酒意上头,令狐天多嘴问了一句:“那如果对方是金丹期的高手呢?” 霍鸣笑容玩味,给了个算不上是答案的答案道:“有令狐兄在,想必幸运会站在我们这边!” 这个回答,令狐天当然不买账,扯起嘴角笑道:“大伙瞧瞧,这就是典型的读书种子,说话玄乎,滴水不漏!最爱东拉西扯,藏尾巴!还爱嘴上占人便宜。” 见霍鸣只是笑而不语,令狐天又道:“书读得多就是不一样啊!麟策府,府君,和我这堂主摆在一起,一听就是人家优越很多嘛!不行,回头咱得开个会,把名字给改了!” 霍鸣不得以摇头苦笑,服软道:“好了,好了,令狐兄,是小弟故弄玄虚了!我这大阵,只要来人不是身怀大神通的金丹期高手,普通的探查手段,都是不必多虑的!” 令狐天终于恢复了正常神色,点头道:“这就对了嘛!说话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还怎么坦诚合作?霍兄你还准备了什么手段,待会可要细细说来哦!” 到底是地方有限,一切从简,在接下来的那场战略会议,只有双方的少量高层能够参与。 霍鸣这边,连同麾下四位指挥使,令狐天的身后,自然是三位都统。一共也就这九人,围在中军营帐的沙盘边,还显得有点挤。 会议的主题,其实就是要仅凭双方队伍加起来的两百多号人,封锁住包括龙鼓湾在内的三千多里海岸线。 海岸线绵延弯曲,凹凸不平,防线的实际直线距离并没有那么长,但也几乎是从越东境的边境海域,延伸到浮南城所在的半岛了。 霍鸣说,据情报显示,在近日,将会有一帮海外散修,途径他们如今设下的防线,偷偷流窜入境。 而他们的任务,就是截杀掉这帮入境的散修,甚至是往后经由此地,一批又一批的散修。 这意味着,他们的任务短期内不会结束,在未来的两三个月、甚至半年、一年都要守着这条海岸线,直到没有散修敢越雷池,或是…….他们被击溃,被迫撤离。 据悉,如今四方边境,都有类似他们这样的玄门联军驻扎。而由钟离华统领的主力部队,则会从中央区域,往八方扩散,务求尽可能的歼灭天南境内流窜作恶的散修们! 闻言,李卫真脸色凝重,冷冷说道:“那如果,我们要面对的敌人,不是从海上而来,是从内陆呢?我的意思是,不仅仅是赶鸭子上架,更是关门打狗,总有人会往外逃吧?”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李卫真,不少人都脸色不悦。这种面目阴沉,不是因为李卫真说了危言耸听的话,恰恰是因为这是大实话,所以心里头才膈应。 霍鸣的眼神倒是颇为赞赏,但他亦是苦笑道:“这种情况肯定会发生,所以比起大部队,我们更有可能陷入到两面夹击的绝境。但这没得选,毕竟,我们可以算得上是龙鼓湾一带的本地宗门了。” 是啊!他们身为邻近海岸线的本地宗门,这真是逃脱不得的责任了。 自己的家门口都不守,难道还得舍近求远,求内陆的宗门替他们守家吗? 这面子,太一门、玄龟门,谁给得了? 霍鸣深吸一口气,又道:“还有一件事,也不妨直说了,在短期之内,除了物资以外,我们可能会得不到任何的人手支援!” 霍鸣的眉头愈发深锁,但眼神却无比坚定,他沉声道:“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除了要面对源源不断的敌人以外,可能还会看到身边的同伴在逐渐减少。所以,我恳请大家,既要杀敌,也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继而,令狐天接过话语,凛然道:“未来的日子,我会和霍兄坐镇擂鼓山。一旦,你们任何一人所负责的防区,出现了难以应付的敌人,务必要发信号,让我们前去支援。” 令狐天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量着某种决定,片刻后,他续说道:“如果是往里走的敌人,务必要拦下;如果是往外逃的,可以适当放一放!前提是,他们确实不一般!” 闻言,霍鸣连忙看了令狐天一眼,见对方也在看着他,便把视线挪开,重新拾过话题:“接下来布置一下防区……” 夕阳余晖,落入海旁,照映出一片粼波流金,乘着徐徐海风,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岸上幼沙,似要将那天地间的怨气,通通洗去。 李卫真独坐在岸边的礁石上,托腮望着雀斑少年在沙滩上,光着脚丫来回疯跑,活像是一只脱缰的野马。 见那雀斑少年还童稚到想要给那海雀投食,却被拉了一坨鸟粪在头上,李卫真亦是忍俊不禁。呢喃道:“到底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啊!我要是……哎,老了,真是老了,我居然也会说这样的话?” 自嘲一番过后,李卫真也不禁想着,是不是也应该脱掉鞋子,下水捞两条浅滩上的鱼儿来,重新拾起那少年时光? 钓鱼他是不会钓了,从来不好那口。愿者上钩,哪有主动出击来得干脆利落! 可从明日开始,他不好这口,也不行了。 至明日起,李卫真便要拿出全副耐心,在白龙滩上打窝,等待着鱼儿们上钩! 或许,在将来,那银沙金浪,都会换成另一种颜色了吧! 可惜了这极美的风景啊! 李卫真摇了摇头,从礁石上站起身来,先是脱掉了鞋子,然后便是拆发冠和解下腰带,露出那身虬筋隐显的结实肌肉,在余晖下宛如一尊金身神像! “李师兄,你看我脚上的是什么!一只大螃蟹,我可没有用灵力哦!厉害吧!” 沙滩上,雀斑少年傻气地高抬起右脚,脚趾头上赫然一只生猛的海蟹钳子,少年却还笑得比那阳光还灿烂! 李卫真点点头,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朗声道:“决定了,今晚咱就吃海鲜,比一比谁的收获更多?” 说罢,李卫真便已纵身一跃,以一个并不太漂亮的姿势,扎进了水里。 闻言,雀斑少年也急忙往水里跑,“那说好了,谁都别用灵力,不然就被螃蟹夹雀雀!” 第一百三十一章 水诡 在白龙滩沙丘后头不足一里地的小树林里,李卫真在那建立起了属于他队伍的营地,会摆阵的堪舆师,他队伍里也有。 虽说,比不上玄龟门那位不露脸的人物,但是遮掩一片小树林,足够了! 拿黄纸的符师也有,蔡若闲便是,人手一张武昌符随身,干起架来绝不手软。 说起蔡若闲,李卫真就不得不回想起,这支队伍组建之初的事情了。 虽说这些年来,湖心观也是培养了一些人的。但符修毕竟少,好的符修就更少了。 起初,李卫真是想要邀请同期的杨薪入伍的,可对方却婉言拒绝了。 不止是杨薪,同期里表现优异的,没有一人愿意加入到李卫真的队伍,甚至就连他认为关系最好的聂耿,也是苦笑着拒绝。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都是困扰着李卫真的一件烦心事,天知道,他是有多想再与这些昔日的同窗,一同并肩作战。 后来,还是闻人玉领着蔡若闲找到了李卫真,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话:“我这位蔡师弟,绝对可以帮得上忙!” 事实证明,闻人玉的话,还是谦虚过头了。 蔡若闲除了打架的功夫不怎么样以外,在其它方面几乎没有缺点。 时间很快,便过去了一个多月。日子走得飞快,但每天却是过得很闷。 闷到李卫真每天只能坐在礁石上看海,拿着跟竹竿,跟水里的家伙瞎较劲,消磨光阴。 这里几乎感应不到什么灵气,所以打坐也没有什么意义。 战斗并非没有,甚至在前几天就有过一场大战,只是并非发生在李卫真所属的防区。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李卫真没敢多想,怕坏了心境。但有一件事终究是事实,不仅是他,是他们,虚度了一个多月。 长期的安逸沉寂,对一支以战为名的队伍来说,说不上坏,肯定也谈不上好。大家求战的欲望很强烈,然而士气跌落却也是事实。 有些话李卫真不说,也会有人偷偷在背后说,但只要没抓现行,他又不能再揍那人一顿。毕竟,那人说的也是事实。威风,也不是那么耍的。 头半个月,李卫真那一行人倒也会在沙丘里、峭崖上……天上地下老老实实地埋伏设哨。 李卫真自个先憋不住了,走到那礁石坪上,即是蓑笠翁,也是那钓鱼的饵。 忽而,那礁石上戴着自编草帽的年轻人手腕一抖,一根银丝线在阳光下光芒耀眼,破开浪花一拍一卷,随着竹竿的提拉,终于有东西从水里上手了。 半只死掉的海鸟,用雀斑少年的话来说,就是死得太磕碜了,下半截没了,上半截还连着一小串被海水泡得灰白的内脏。 看那伤口,可不像是被鱼啃的,更像是……被哪个无聊的家伙,用剑气给斩了。 李卫真对着那具海鸟残骸呢喃道:“辛苦了,回头让闲哥给你做场法事!” 继而,李卫真抬起左手,对着那戴在左手食指上,雕有镂空字体的传音戒指道:“全体注意,准备进入战斗状态!复述一遍,是全体进入战斗状态!” 说罢,李卫真便是纵身一跃,入了水里,快速潜游到了深水区,藏身在了一个幽静、深邃的海底岩洞之中。 寻常练气期修士,即使有灵力、罡气护身,也没法下潜到这么深的区域,憋不死,也难抵这深水的重压。 但李卫真不一样,他在嘴里叼了东西,那片常年被他挂在脖子上,黑不溜秋的蛟龙逆鳞。除了辟邪驱妖,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他发现了这玩意还有更实际的作用。 没过多久,李卫真发现这水底下,连极为微弱的光芒也没有了,这说明在上面,有如同乌云遮天般的大家伙,缓缓驶过。 李卫真的双眼被灵力覆盖着,他正凝视着手中的传音戒指,上头有着几颗零碎的晶石,正以某种规律在交替闪烁着。 那是一套暗语,在不方便说话的情况下,相互传递着信息。 外头传来的信息是:有三艘战船正驶向白龙滩,虽然掩饰得很好,但绝不会是仙会的商船,这里没码头,上岸就是搁浅。分明就是携带着大量物资,冲着抢滩、设营而来的! 三艘战船,怕是拉了半个宗门的人来了吧! 外头的人有些犹豫,询问要不要即刻请求擂鼓山方面的支援。 一个多月,小鱼小虾没捞着,一下子就来了三条大鱼,却又怕吃撑了,真是让人矛盾啊! 可李卫真没犹豫,他回复道:“放他们的探子上岸,第一线的队伍注意隐蔽,第二线可以让两个小队的人适当露下脸,让他们以为自己逮着兔子了!但戏别演过了,要是他们不撒鹰,回头就等着我踹腚子吧!” 继而,李卫真又道:“至于那三艘船,就尽管交给我来处理吧!” 到底是冰冷冷的暗语不带感情,要是能传出声音来,那些埋伏在岸上的人,就能听出那话语中,毋容置疑的自信之言,绝无吹嘘夸大的感情在内。 一刻钟之后,上岸探查的剑光飞回到了甲板上。 尔后,便有二十多艘能载七八人的舢板小船,开始抢滩登陆。再有三十多道剑光自大船上冲天而起,试图制霸长空。 接近六倍的敌人啊!好大的阵势,要是正面冲突,谁敢说有必胜的把握? “第一线的兄弟们给我继续忍着,等我露脸了自然会给号令。二线的兄弟结剑阵,迎敌!”李卫真急忙给出号令,便开始往上浮。 此时,在外头轰鸣炸裂之声响不绝耳,源自于三艘战船上的开山巨弩,硕大的巨矢别说能在地上砸下大坑了,练气期修士挨上一箭,保准当场爆体而亡。 要不然,人家凭啥开着三艘大船在海上招摇过市呢?因为这船它本身,就是一件大型的法宝,极具威慑力! 这得亏人家是以船头对着白龙滩,每一轮只能发三根弩箭,这要是横摆着,以船身对着岸上。那么从船舱里少说就会敞开八个大口子,嗖嗖的几轮下来,那白龙滩上就都是坑了。 据说在有些高级的战船上,还会在船楼上,配备少则一架,多则三五架的连发巨弩,使用的弩箭也有诸如:爆炎、雷亟……等等不同的效果,饶是翱翔天际的剑仙,稍有不慎,也能给打落下来。 在中间的那首战船的船头上,正屹立着一个神情阴鸷的中年人,他斜带着眼罩,估计是失了一目。但在他仅余的那只眼睛上,却似乎有着摄人心魄的神采在内。 中年人原本只是一位活跃在东海北部的散修,在半年前,合欢派决心要一统瀛洲全境之时。他的眼光很独到,他就跟在合欢派的大部队后头捡漏,大发死人财。捡着、捡着,结果还给他拉扯出这么一支队伍来。 后来,瀛洲的时局稳定了,他便带着这全副家当和队伍,流窜了出来。 中年人已经下定决心,只要上了岸,就把船给沉了,这叫破釜沉舟。自己从孤家寡人,到现在的一呼百应,那为何不能再进一步,拥有一座山头,乃至开宗立派? 想到这里,想到日后被徒子徒孙喊做老祖,中年人的心情就如同这浪潮般澎湃! 忽而,一位被中年人视为如今的副手,日后则是开山大弟子的年轻人,从船舱里跑了出来,面带疑虑地说道:“首领,方才法阵有反映了,咱水底下好像有东西…...” 第一百三十二章 喋血白龙滩 中年人闻言脸色一沉,连忙沉下心神,投下神识探查,他想知道是谁那么大胆,胆敢虎口拔牙,不知死活。 尔后,中年人的表情变得很古怪,他确实感觉到了水里有东西,可那却是一股淡淡的妖兽气息。 可如果是妖兽的话,那就不止探测法阵会有反映,船舱里的避妖铃,应该也会响。难不成,是这只妖兽实在弱得可怜,连避妖铃都瞧不起它? 中年人摆了摆手,嗤笑道:“没事,一只没头脑的小水怪而已!咱这船结实得很,饶它尖牙利齿,头上长角,也凿不穿。等它折腾得没趣了,自然就走了!” 年轻人有些不放心道:“要不还是让小人下水看一下吧!求个心安!” 中年人闻言,脸色有点不悦,但还是点了点头。在他看来,自己相中的这年轻人,天赋、品相都不错,就是不显气魄,有些胆小。 不过也好,开山弟子就是得找这种,纯良、懂事、有天赋还忠心,关键是白纸一张,自己领在身边想栽培成啥样都可以。 年轻人纵身跃入水中,大船吃水很深,他还得继续往下潜,往下几乎是漆黑一片,他不得不将灵力汇聚双目,细细搜索。 然而,年轻人几乎在三艘战船底下游了个遍,也没发现任何疑似妖兽的水中生灵,就更别说是人了。 正当年轻人抬起头来,想浮上水面之时,却赫然发现在船底下,竟粘着十几枚散发着微弱灵光的珠子,不是雷珠还是什么? 与此同时,在幽暗森寒的水域里,在阴郁怪诞的海草群中,一人影缓缓渐露。 在年轻人尚未自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之时,他的脖子已经死死地被人扣住,嘴也给捂上了。 “你是在找我吗?” 水中难以传音,但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还是从李卫真的牙缝里,给传到了年轻人的耳中。没有什么特殊的技巧,只是对灵力有着极强的控制力。 “别挣扎,那样你会很痛苦的!放松一点,就当是睡了一觉!” 李卫真没有用利器,那样血水会往上浮,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扭断了年轻人的脖子。 尔后,年轻人仍是保持着一副直立上浮的姿势,只是耷拉着脑袋,怎么也浮不起来,也沉不下去,在水中随波飘摇,如同一株无根海草。 倘若,那位屹立在船头上的中年人,有一直运转神识,留意水下的情况。或许,结果会有很大的不同。 然而,直到李卫真在所有的战船底部,都布置下了雷珠,中年人都没有稍稍往水里看一眼,他只是嘟囔了一句:“怎么搞这么久?” 从始至终,中年人都没把目光从那银滩以及岸上的山色中挪开,当他那二十支舢板小队,成功占据滩头,继续往内陆摸索前进时,还不禁露出了意得志满的笑容! 中年人万万想不到,此刻在水底下,正有人重新下潜深海,速度极快。并且在转身之时,往身后激射出了三颗雷珠,充当燎原之火! 接连三声轰隆巨响,顿时火龙冲天,自海上升起三朵如蘑菇般的巨大黑云,四溅的船骸甚至激射到了百丈以外的沙滩之上,足可见冲击力之庞大! 自火海浪花之中,一道淡金色的剑光骤然破浪而出,呼声震天:“御战堂!杀!” 顷刻间,那一条如同龙脊般的绵延沙丘,亦传来阵阵爆破之声。自沙土之中,十数位按捺已久的御战堂弟子乍现身形,个个杀意凛然! 那些自舢板小船上下来的人,虽然人数多达一百来人,可都还没有踏过筑基期的坎。如果说远距离,在有结界庇护的情况下,或许还能靠箭矢还击。 可是在近距离,面对十几位擅长战技的练气期好手,完全是一面倒的屠杀。 “竟然只是一位练气士?我居然会栽在,这样一位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手里?开什么玩笑?” 中年人并未伴随着他那艘战船,在剧烈的爆炸之中一同被毁灭,这多亏了他的护身法宝,给他抵了一命。 但也极为狼狈,左小腿直接被炸掉半截,手指也没了三根,就连那张并不好看的脸,也血肉模糊了大半,变得更为神憎鬼厌。 若不是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中年人绝不会落到如斯田地,但到底是吃了亏,唯一的办法,便唯有将怒火,转嫁到敌人身上。 中年人还能御剑,他到底是一名凝神中期的好手。所以,他不相信自己在正面交锋,会败给一个差他两个境界的练气士。 中年人如同一只独立的金鸡,单足踏剑,同时御着自己的本命飞剑,凌空追斩李卫真,试图将其分尸! “还我徒儿命来!” 事到如今,中年人哪还能料想不到那年轻人的下场,他竭嘶底里,却也仅存着一分神智,连忙拍了一把丹药入腹,强压伤势。 面对修为比自己高深的中年散修,李卫真表现得不慌不忙,一边在空中游走,一边同样以凌空御剑的方式,手比剑指,远远操纵着早已被金诚祭练成四品飞剑的斩罡,缠斗着敌方飞剑。 “气冲斗霄,真武剑罡!” 见彼此飞剑缠斗得难分伯仲,李卫真暗自运转起气海之中的精纯灵力,双手掐出剑诀,随后剑指凌空一点,神通已成! 斩罡上的灵光便徒然大显,御空穿梭的速度竟提高了将近一倍,隐隐占去上风! 北斗注死,锋芒无匹!这是《北斗洞心劫法》中的开篇语句,前者寓意着,修炼此功法的人,在死斗之中更能爆发出强大战意,以及在战斗中领悟到破境契机! 比起前半句的玄之又玄,后者的意思则更实际,这门功法是可以直接增加飞剑威力的! 本来斩罡的品质距离上品飞剑就仅有一线之差,在功法神通的加持下,距离那一线又更进了一步。中年人的飞剑,自然就不是对手,灵光被削砍得愈发黯淡! 见此一幕,中年人差点被气得血气沸腾,怒不可遏道:“这怎么可能,你区区一个练气士,灵力竟如此澎湃……” 李卫真冷笑道:“如果我不是区区练气士,而是已经破境入了凝神期,方才你露头,我就能一剑把你脑袋给砍了,你信不信?” 中年人终于气急败坏,怒道:“狂妄小子,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紧接着,中年人连续拍打自身胸膛三掌,逼出一口心头血于掌心,竟是要祭动某种自残的秘法! “饮血断魂” 骤然,一道血影自中年人掌心飞出,随后被他的飞剑所吸收,那把飞剑便顿生血煞,变得生猛无比,重新在与斩罡的厮杀中不落下风。 李卫真嘴角一扯,摇头道:“旁门左道,不外如是,和你这身修为一样,空壳子罢了!” “真武七绝剑!” 李卫真大手一扬,凌空再比剑指,刹那间,那斩罡便由一把,化作了七把一模一样的金色飞剑出来,结成剑阵,将那把血影飞剑围杀于阵中! 与此同时,李卫真的身影快速掠空,在中年人愕然失神之际,猛然出现在对方身前,右手凌空往胸膛劈落! “混元一气” 毁灭的气息摧枯拉朽,血雾弥散,已是剑毁人亡之时。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太一门,李卫真!” “呃……” 随着仅存于咽喉的最后一息亦消散于无形,胸膛被贯穿出掌印的中年人,他眼中的世界,已是漆黑一片。 第一百三十三章 腥红海湾 擂鼓山,中军营帐内,这日霍鸣少有的没有手捧书卷,而是伏在书案上,焚起一炉清香,在点砂画符。 忽而,三根清香上的香灰都齐齐抖落,紧随其后的,便是来自远处如同山石炸裂般的声响。 听声辩位,应是从十里外的白龙滩上传来的。 霍鸣微微抿嘴一笑,拿起那张新画好的符箓挑眉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想不到,这张来之不易的千里神视符,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 霍鸣继而拿起手边的香巾,待细细印去额角的汗水后,方才离开书案,来到营帐中心,手掐法指,脚踏七星罡步! “天清清,地灵灵;祖师秘传神视咒,千山万水眼底收;阴阳法镜,速现真形;吾奉三山九候祖师敕,急急如律令!” 咒诀一出,霍鸣当即以法指凌空画圆,随后那被法指所圈的空间便逐渐显得扭曲,最终将那十里外的景象,呈现在施术者的眼前。 正当霍鸣打算抱臂静观之时,那道帘帐却毫无征兆的被人掀开了。 来人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你在偷看,还不给我逮着了现行?” 霍鸣眼皮子都不用抬,能够这么肆无忌惮走入这中军营帐的,也就令狐天了。 霍鸣心想:“你不想看?你不想看就不会来了!” 但正如令狐天所言,霍鸣是典型的读书种子,他说出口的话,会比他心里所想的,要漂亮得多。 只见那霍鸣微微颔首道:“让令狐兄见笑了,到底是眼皮子底下闹出的动静,总得关心一下,不是吗?” 令狐天呷了口酒,摆手道:“对,这次道理在你这边,我就不追究你暗地里窥视我师弟的事情了!” 随后,不等霍鸣找说辞,令狐天便表现出一副讶异的样子,岔开话题道:“我不是没有见过别人用千里神视符,可你画的这面法镜,看得很清晰啊!在我印象里,能够排进前三!” 霍鸣正以为自己将要从令狐天口中,得到极大赞赏之时,听完后半句,便不由脸色一僵,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哎哎哎……那小子开始和人斗剑了,怎么好像是个瘸子?能不能把景象放大一点,我想看看这臭小子有没有给我御战堂多丢人。” “这小子要是连个瘸子都打不过,我过去一脚就把他往海里踹!” 令狐天高兴地搭着霍鸣肩膀,嘴上眼里,尽是笑容,哪有半点担心的样子! 比起方才,霍鸣没来由的已经没有了看好戏的心情,只是木讷地回了一句,“可以!” 继而,手掌往那镜面上一抹,呈现出的景象便拉近了许多。 “嗯,不错!现在可以排到第二了!别骄傲,要懂得坐亚望冠的道理啊!” “那我还得谢谢你啊?” “跟我你还客气什么嘛!” 白龙滩上,李卫真拎着中年散修那颗血淋淋的头颅,低空掠过了滩头,对着那些正在追杀溃敌的同袍们喊道:“一、二小队跟我来,其他人继续!” 在李卫真上岸的时候,一眼望去,便已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近百具尸体。残余的人逃疯了,后头的人也追疯了。他可不想将自己手底下的三支精锐,都投入到这种已经意义不大的杀戮之中。 况且,在不远处的海崖上,傅励驰所率领的另外三支小队,正与超出一倍数量的敌人展开着一场恶战,李卫真必须尽快驰援。 先前因为有开山巨弩的远距离压制,傅励驰他们被逼出了伏击点,且无法继续维持剑阵。 战斗从地上一直恶斗到了空中,傅励驰他们结成圆阵,背对着背,被敌人围困在了其中。困兽者,反遭困斗。 那群散修们看见李卫真率领着队伍来势汹汹,便立马想要分出人手迎战。 然而,在那些散修面前,直面飞来的,却不是飞剑,而是李卫真抡圆了手臂,抛甩而出的那颗中年修士的头颅。并大喊一声:“接着!” 一位年轻散修,竟鬼使神差的听话了,伸手便捧住了那颗血淋淋的头颅,随后怪叫一声,便慌忙往身后抛了出去。被后头的人,下意识的一剑劈成了两半。 李卫真可以肯定,虽然有些血肉模糊,但那当中应该还是有不少人,认清了那张死人脸,可表现却普遍的平静。 没有太多的生气,更没有悲伤,有的只是无尽的求生渴望。 说白了,李卫真没有能把敌人的胆给吓破,反倒是赶狗入了穷巷。 散修队伍里,一位老成者振臂一呼:“想要活命的弟兄们,就跟老子一起上,杀光这群可恶的玄门走狗!” 李卫真冷哼一声:“保持队形,给我凿穿他们!” 面对着眼前那群只为了活命而各自为战的乱世恶犬,李卫真他们整齐排列的队形,更像是一只志存高远的大雁,一支扎进敌人心脏的箭矢。 而这次的战斗中,李卫真甚至都没用上剑术神通,仅仅靠着与队友配合,便一点点的撕掉了敌人的血肉,拆掉了骨头。 随着傅励驰成功带队突围,敌人便是连内脏,也被掏空,什么都不剩了。 在乱世里,谁不是像条狗那样活着呢? 分别只在于,谁在流浪,人人喊打;谁的头上有瓦,肚里有食罢了。 所以,被人骂做是狗,李卫真还真没生气,有道是公道自在人心,他自个也断定不得。 就算是又怎么样?他身后还有大家,大家里又有小家,只要更多像安澜、叶童这样的下一代,能够活得好好的,那这看家的狗,又有何做不得? 以前李卫真没敢想得那么长远,那么大度,但现在他觉得自个有资格去想这些了!倘若,家里的两个半大娃儿,真的有修炼资质,那么日后自己的身份,还会止步于先生吗? 回到滩头上,李卫真又亲眼目睹了当今天下的一角缩影。 只见那雀斑少年手执长剑,犹豫不决,而在他眼前,则是五六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少散修,手上已没了家伙,被逼到了浅滩上,瑟瑟发抖。 李卫真双手抱胸,侧着脖子,冷睨着雀斑少年道:“天情,你应该知道,我们不收俘虏。动手吧!” 这一次,也是雀斑少年头一次,没有执行李卫真的命令,他脸色惨然,回首道:“李师兄,我们已经杀了太多人了,你看看这片海,看看这沙子,都红了,都是被血染红的!能不能……放过他们?” 说着说着,那雀斑少年,竟扔掉了剑,哭了出来。 李卫真默然了,真的很像,眼前那哭丧着样的少年,已经杀得手软的少年,和自己当年真的很像。 但到底是以前啊!回不去了!一声叹息,扼于咽喉,李卫真的语气愈发冷厉:“捡起来,我数三声!” “我……”雀斑少年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止不住抽噎,他想不到自己无比敬重的师兄,会逼他做这种残忍的决定。 “三......二……” “等等,还望都统,让小蔡来说两句!” 见这僵持一幕,蔡若闲连忙跑了出来,走到雀斑少年身旁,压低嗓子道:“你小子可别犯浑啊!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给都统想想吧!那么多人看着呢!” 雀斑少年更加茫然了,但他的手不听使唤,哆哆嗦嗦的还是拾起了那把剑,尔后,像丢了魂似地转过身去。 雀斑少年不是没杀过人,在这支队伍里,就没有谁的手是干净的。甚至可以说,他就是一路从死人堆里摸爬过来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雀斑少年只要睁着眼,就想着要怎么才能活过这一天,再苦再难,活着多好啊! 浅滩上,雀斑少年双手握剑,剑柄顶着胸膛,这并不是一个很顺手的持剑姿势。每当他往前一步,那几名年少散修,就往后退一步。 雀斑少年眼神涣散,呢喃自语:“对不住了……这不是已经没法子了嘛!” 就这么一步步走着,从浪花拍打脚踝,到被水没过了肚脐眼。真是阎王要人三更死,现在都已五更末了! 雀斑少年终于狠下心来,一剑刺出,顿时血浪拍脸,沾得一身尽湿。 到底是习惯养成,这一剑,角度拿捏得很准,刚好可以一剑穿喉。如果,它当真能够扎进去,而不是被斩罡挡下的话! “我现在就当你们没有上过岸,哪来的,滚哪去!以后,别再往贼船上跑了,滚!” 雀斑少年破涕为笑,他的眼中尤似看见了一根定海神针! 第一百三十四章 坐地分赃 获得大赦的几名年少散修,颤颤巍巍地向李卫真道谢,却见那大发慈悲的阎王爷竟背了过身。 几人已是黄泉路上走了遭,生死关头已是灵智顿开,哪还能不知其意。不容再作迟疑,便慌忙往不远处的舢板小船游去。 虽明知那舢板小船在汪洋大海中,抵不住风浪,但生死各安天命,总好过任人宰割。 人就是这样,不管是凡夫俗子,还是高高在上的修仙者,只要有一点希望,无论是多渺小的希望,就能够支撑着活下去! 李卫真背对着身后的无边大海,确实是不想被自己那久违的善心抽得脸颊生疼,反正眼不见心不烦。 可看到雀斑少年那挂着鼻涕傻笑的样,李卫真便忍不住伸手把那张脸往水里摁,一边无视那扑腾挣扎的浪花,一边没好气道:“我笑你大爷!尽给我找事,等哪天我心情不好,就把你绑了扔海里去!” 雀斑少年好不容易抬头换了口气,便嬉皮笑脸道:“那成啊!那老哥您哪天要是觉得自个心情不好,提前吱一声,我尽量不给您找事!” 李卫真嘴角一抽,将雀斑少年的头又再往水里摁,继而把目光彻底放回岸上,对正在看戏似的众人招了招手,大声喊道:“看戏呢?腿脚都挪一挪,过来帮忙啊!没看到这里有个欠揍的吗?” 话音一落,李卫真终于撒开了手,往岸上走去。雀斑少年慌忙抬头一望,开始落荒逃窜。 血红的浪潮中,几具尸体被推上了浅滩,仍有更多在更远的水域,半浮半沉,被水浪卷起,又重重拍下。 在这血腥怪诞中,比这更荒诞的是,一群年轻人置身其中,嬉笑着干仗。 李卫真回到岸上,脚上彻底踩不到水之后,一道声音传入了耳中。 “好威风啊!都统就是都统,是非黑白,全凭一张嘴。” 傅励驰的眼神不偏不倚,正正与李卫真对视,摆出一副“你做得出,难道还怕别人说?”的表情。 李卫真心领神会,与其拉近距离后,点头笑道:“你说得没错啊!如果你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你在我这里的日子,会好过很多!要不然,不服?憋着!” “你……”傅励驰脸色憋得铁青,气得嘴唇微颤。原来被人蹬鼻子上脸的感觉,真不好受。 忽而,李卫真抬起一只手臂,那傅励驰便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结果,李卫真只是伸了个懒腰,还歪着脑袋大惑不解道:“傅公子你这在干嘛?一惊一乍的!我寻思以你的家境,小时候也不用放牛啊?怎么好像脑袋被牛尾巴抽过似的?” 傅励驰的脸色青红交替,气不打一处来,打又打不过,骂又……怕被打。憋了半天,就支吾出一句:“你这种人,不可理喻!” 李卫真突然一拍脑门,继而便指着傅励驰捧腹笑道:“你刚才该不会是怕我打你吧?” 被人戳穿了心思,傅励驰气得咬牙别过脑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无聊!” 李卫真一笑置之,用双手枕着脑袋,语气吊儿郎当,“我这人呢!爱憎分明!你什么时候惹起我火头,我什么时候都可以揍你。但今天不会,因为你方才表现不错!我小的时候,就已经认死一个道理:干活就得给饭吃,有功就得行赏!” 说罢,李卫真的表情变得尤为认真,“待会收集出的战利品里,你可以第一个走出来挑!无论是法宝丹药,神通秘籍,你要觉得入眼的,都可以挑一样走!” 傅励驰的表情稍稍一滞,狐疑道:“此话当真?” 李卫真眉毛一挑,“难道,还要立字为据吗?” 傅励驰很想说:“白纸黑字,到了擂鼓山都能有理说去,那当然最好不过!” 可堂堂傅公子,到底是没能小家子气到这种地步。 见傅励驰没再说话,李卫真就当是对方默认信了自己,转身对仍在水中打闹的众人道:“好了,该干正事了,把水里飘着的,岸上躺着的,树上挂着的咸鱼,都给收拾收拾,聚成一堆,再送他们上一回路吧!” 尔后,众人便又忙活了起来,就连那傅励驰,也有动手帮忙,实属难能可贵。 最终,在白龙滩上,垒起了三座小山,当中有不少,还是李卫真潜入到深水区里给捞回来的。其实,他方才炸的那三艘船里面,还装着有不少人,不然这片海水,不会红得那么渗人。 当然,能够在船骸附近捞回来最完整的那具,绝对是那如海草般随波逐流的年轻人,他被李卫真放在了一座小山的最高处,胸口放了一束野花。 不仅如此,李卫真还用飞剑削出了一块方方正正的大石块,砌出了一个简陋却庄重的祭台,让蔡若闲给做了场法事。 最后,由修炼火法的弟子,结三阳阵,燃起熊熊真火将那三座小山烧成了灰。 等夜幕潮涨的时候,这灰就会通通都被带到了海里去,与浪花里的血,混在一起。 整个过程,李卫真都表现得十分庄严肃穆,他甚至还对着祭坛,拜了一拜。 傅励驰倒是笑了,可没敢被李卫真看见。 等完成这一切之时,已是日落黄昏。这日的海上,水天不再一色,在浮木飘零的地方,多出了一条分界线,尤为鲜艳夺目! 李卫真没有让众人在白龙滩上多待,他手一扬,背对着斜阳,高声道:“回营,论功行赏!” 李卫真模仿着擂鼓山上的格局,也给自己整了一处中军营帐,地方还要大得多,保证手底下那三十二号人,都能站着不嫌挤。 但这日,里头放了好几张桌子,结果有些人还是得站到了营帐外头。 但李卫真坚持,人可以站外头,但那几十只储物袋,连同一屋子的战利品,得放里头。因为他觉得,分赃这事,到底是不能在老天爷眼皮子底下做。 玄门弟子,发死人财?膈应! 那些储物袋,在主人离世之后,就已经自动消掉了大半禁制,剩余的小半禁制,施点手段就能强行破开。 而所有的储物袋,都是当着大伙们的面,由李卫真亲自打开的,保证了没人藏私。 这并不是御战堂的规矩,却是李卫真队伍里的规矩。 李卫真没有食言,傅励驰是第一个伸手的人,他挑了一本秘籍,一只铃铛,一瓶宝光盈盈的丹药,以及一块石头。 这四样物件,都是出自那中年修士的储物袋中,必然都是好货。 秘籍上写着《曳影》二字;铃铛上刻满了咒文,最显眼的是两个古朴的大字“镇魔”;丹药用目测看不出多少底细。 倒是那块石头被挑走的时候,蔡若闲事后压着嗓音对李卫真道:“都统,那可是块星髓啊!要不,让小蔡和他聊聊?” 李卫真摆了摆手,淡然道:“他应得的,一块星髓换一个人才回来,我觉得值!” 公道自在人心,李卫真也有他的考量,先前的战斗,傅励驰可谓是率队吸引住了敌方主力,还保证了没有人员伤亡,这点他就觉得比什么都值。 在队伍中,傅励驰的战力仅次于李卫真,倘若他日后每场战斗,都能尽忠职守。 那李卫真就能放心的把后背,交出去。 倘若不能?那么他吃下多少,李卫真都能让他吐出来! 李卫真让出了自己的“特权”后,那么第二个伸手的人,他就不能够再让出去了,这样显得方才的恩惠,有些廉价。 李卫真没有先把手伸向成品,而是挑了几份炼丹、炼器的材料,随后把目光放在了仅有的几本秘籍上,他稍稍翻阅了一下,然后拿走了其中一本。 那本秘籍的封页上,赫然写着“饮血断魂”四字。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情为何价 冬虫入土,惊蛰而出。 开春已有一月余,在天南境的沿海山林里,天地间的寒潮早已褪去。 即使是夜幕下,虫鸣之声亦不时响起,宣扬着大地生生不息! 霍鸣是读书种子,好雅艺。如果说琴棋书画都只是必修课,当中有着一份世家子弟不得不学的责任感在内。 那么养蛐蛐,便是唯一能给霍鸣的童年生活带来真正乐趣,又能够被家族长辈所允许的一项娱乐了。 在被送往玄龟门之前的十二年,霍鸣都只能以理服人,不能与人起争执,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所以,霍鸣的所有少年热血,都转嫁到斗蛐蛐这门世俗民娱上。这种不用亲自下场的捉对厮杀,被他称之为雅斗! 时至今日,霍鸣仍保有着养蛐蛐的习惯,现在在他手上,那只通体如美玉雕琢,品相非凡的蛐蛐,他取名为:白玉三太子。 这只白玉蛐蛐看上去好像有些精神萎靡,死活不愿振动翅膀,发出一声能够让霍鸣心情愉悦的悦耳轻鸣。 不是这白玉蛐蛐高傲,而是先前它主人将它展示给某人看时,一只不知从何窜出的青鸟,差点将它的脑袋给啄掉。 死里逃生,如今再怎么心有余悸,都不算过分。 对着白玉蛐蛐,霍鸣自言自语道:“不吃银杏啊?那龙涎果怎么样?新鲜的没有,但库房里新来了一批果脯,一样能生津止渴啊!” 那白玉蛐蛐竟好似能听懂人言那样,两只强有力的后足摩挲着,更用大门牙啄了啄霍鸣的手心,如同是在点头答应。 霍鸣小心翼翼地把白玉蛐蛐放回罐子里,然后起身前往库房,打算亲手挑选上好的果脯,来投喂他心爱的宝贝。 来到库房外,霍鸣见到了正忙着把一箱箱物资搬上货车上的聂耿。 用储物袋装东西自然方便,可到底有重量限制,要不想多跑几趟,还得是用这种方法靠谱。 霍鸣打了个眼色,那名负责登记监督的弟子,便很识趣的走开了。 聂耿起初并不在意,反正他身旁那人也从未有帮忙的意思,走开了自己反倒更自在,不用像做贼那样被人盯着。 直到霍鸣开口说话,聂耿才察觉到了身后有人。 霍鸣摇着羽扇,笑道:“我常常说,贵派真是人才济济啊!即使像聂师弟这样的人才,竟然也得做那搬搬抬抬的苦力活,这要是换在我玄龟门,稀奇,绝对稀奇!” 聂耿缓缓转过身来,微微颔首,却是阴沉着脸,语气之中不带丝毫感情:“让府君见笑了,在下只不过是区区一名随行医师,做不来站岗放哨的重任,分担一些杂事,也算不得什么。” 霍鸣温雅一笑,手中摇动的羽扇骤然一顿,摇头道:“哎,你我相识一场,又非同门,不必称呼得那么生分。你要是喊不来那句师兄,大可像在浮南城时,唤我一声霍公子,也是可以的。” 霍鸣话中有话,似要逼着眼前旧人,回想起早已被尘封的往事。 聂耿的脸色愈发阴沉,冷声道:“我聂耿虽不才,但也不是那巴高望上的人。虽承认与你做过那一锤子买卖的事,但绝无相交情谊。如今我只是闲人一个,府君不必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闻言,霍鸣嘴唇上抬,下巴微皱,一副苦心思量的模样,“其实,我先前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但你明知道他是个会下金蛋的鸡,却还主动远离他?就为了那丁点良心?值几个钱?” 继而,霍鸣用羽扇的尖儿轻轻地拍打着下巴,挑眉道:“遥记得当年,我赠予过你一句话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世上最蠢的人,莫过于替他人着想,而为难自己!” “看看你现在!作践啊!你听说了没?几个时辰前,白龙滩爆发了一场大战,大获全胜,他越阶斩杀了一名凝神中期的修士,赢得漂漂亮亮!我当时是亲眼目睹啊!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听说了,但那又与我何干?” 聂耿表情一滞,眼神竟有些躲闪,从他紧绷的腮帮子可以看出,牙关还咬得死死的。 这些变化,霍鸣都一清二楚地看在眼里。 霍鸣点点头,以一副旁观者、好心人的叹息语气道:“说得也是,毕竟,你又不是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但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临天黑的时候,他队伍里来了个姓蔡的家伙,拉了一车子战利品来,说是八折卖与我,换成灵石,回头跟兄弟们平摊!” “这是一笔好买卖,我一眼就看出他是跑过江湖的生意人,所以价格还给高了一些,给了他三万多颗灵石,当交个朋友,大家都有赚!不过你想,那都只是一些被挑剩下,放储物袋里都占地方的零碎而已!在他手底下过日子,富裕啊!” “你们队伍的老大,有这么阔气吗?就算有油水,能到得了你手里头?你方才怎么说?你不过是区区,随行医师罢了!” 霍鸣将煽动情绪的说辞,娓娓道了一通,说到关键之处还一副捶胸顿足,七情上脸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在替聂耿错过某种大好机缘,而惋惜痛心! 聂耿只是默默听着,听完了,就继续将箱子搬上车,平静得似乎根本不为霍鸣的言语所动。 但越是这样,便越是不自然的表现,霍鸣冷冷一笑,用脚尖踢了踢车轱辘,弯腰附身道:“要帮忙吗?” 聂耿面无表情道:“不必劳烦府君,只剩几箱了,很快就能完事!” 霍鸣重新挺直了身板,跃动的双眉似会说话,他淡然道:“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就像当年,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感恩图报,帮你成为练气士那样!其实,我从不想,那是一锤子买卖。而是应该发展成长期合作,互惠互利!不是吗?” “这年头,甭管你是行走江湖,还是待在宗门里安安稳稳,都得跟对人!不然,去到哪儿都得憋着一口气,给人当孙子使唤!” “当然啦!你要是认命了,就当我啥也没说!” 聂耿仍是默不作响,只管将最后一箱子沉甸甸的物资垒上货车,拍了拍手,便要牵着拉车的追风吼下山。 霍鸣也不挽留,只是杵在原地,笑容玩味,对着聂耿那低首前行的背影,幽幽说道:“你以前跟过闻人玉一段时间吧!你要想挪个地,也就一封信的事情,这个情面,他不会不给的!” 营帐内,那霍鸣十分有耐心地将手中的龙涎果脯撕成小块,放进蛐蛐罐中。 那白玉蛐蛐并非凡物,别说那大小如梅干的果脯,就算体积再大上十倍,它也能吃得下。 但霍鸣享受这种投食的过程,他一边投喂,一边呢喃道:“如果是夏虫自是不可语冰,可你不是,你是尝过甜头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再续情谊 四更时分,海崖暗哨。 每逢月圆之夜,在海崖上或是更高处望下,方能心领神会,这白龙滩,何以有白龙之名。 因月满,而比往常都要向内陆蔓延的潮水,刚好勾勒出一条修长秀美的白龙,盈盈的月光洒落,更添得那白龙无比神俊。 要是能再往更高处往下鸟瞰,那“白龙击鼓”遥遥相应的奇景,更是能让人心神震撼,叹为观止! 这是雀斑少年,第二次见得这条“白龙”出现。只是比起头一回,这夜的白龙,身上血迹斑斑,使得那惬意美景,徒添悲壮! 雀斑少年正看得怔怔出神之际,忽而身后卷来了一股清风,与那自然的海风,风向相反。 “李师兄,你怎么来了?我可没有偷懒啊!这双招子可一直亮着呢!” “别紧张,我可不是来查岗的!” 眼睛是没怎么眨,只不过是在凝视沙滩,而不是把目光放在远处的海潮罢了。 但雀斑少年平日里有多努力,李卫真一直都看在眼里。俗话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何况是在这漫长孤寂的深宵。 所以,看着少年那无处安放的小手,以及因为说了连自个都骗不过去的谎话,而羞愧低敛的眼神。李卫真只是一笑置之,摆了摆手,给对方吃下一颗定心丸。 继而,李卫真从怀里扯出一本书,拿在手上晃了晃,抬了抬下巴,嘴上掩不住笑意地道:“瞧瞧,这是啥玩意?” 雀斑少年的眼睛里顿时有了神采,一副“我都看穿了,你可就别显摆了”的样子,咧嘴笑道:“这玩意,不用瞧我也知道,不就是你先前挑去的那本秘籍嘛!” 李卫真侧着脖子,一副要把书递给雀斑少年的姿态,表情亦是极其认真,“真的不想拿去瞧一瞧?” 雀斑少年这才看出了李卫真不是在给他开玩笑,反倒变得有些紧张起来,说话结结巴巴的,“这……这种好玩意,我真能捧在手里看?” 李卫真直接把那本秘籍往雀斑少年怀里一塞,摇头耸肩道:“这有什么的?反正这本秘籍我又不打算参悟,你倒是可以试着练一下,你不正好缺一门御器神通嘛!” 雀斑少年把秘籍捧在手里,视若珍宝,但又觉得幸福来得太过突然,所以仍是有些彷徨不定地说道:“师兄,您可别逗我开心了!所谓艺多不压身,多学一门神通,就多一分保命的手段,你还是自己拿着吧!” 说罢,那雀斑少年虽依依不舍,还真是又双手把那本秘籍给奉还了回来。 李卫真自然不会是白白寻人开心的无聊人,他抬起手掌,又给挡了下来,淡然道:“是真送给你的,就如你刚才所说的,我就坚信把它送给你,是正确的选择。坦白说,你是我们中最年轻,也是修为最低的那一个。是我把你带进来的,我就更有责任照顾好你!” 雀斑少年把手缩了回去,可神情却有些黯然,“师兄是怕我拖累大家……” 李卫真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虽然你是由我所引荐的,但却是凭真本事通过的考核,就足以证明,你是一名合格的战士!比起你的担忧,相反我觉得你很有潜力,既然如此,就应该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李卫真伸手遥遥一指,指着那仍漂浮在海上的船骸,眼神凌厉道:“你看这,这里就是战场,我再有本事,一人一剑,能够杀多少敌人?但我告诉自己,我不是在孤军奋战!我之所以可以放手一搏,是因为我相信,我背后还有你们!” “我就问你一句,以后的每一场战斗,你是否能够竭尽全力,去替我分担?好让我可以没有后顾之忧,放手一搏?” “当然可以!只要师兄您一句话,我可以不惜性命!我还可以对天……” 眼见雀斑少年竖起了三根手指头,李卫真连忙一只手拦下,另一只手捂住少年的嘴巴,“好了好了,这种话记在心里就行了,说出来反倒没有诚意!修道之人,别乱发誓,知道吗?” 雀斑少年重重地点了点头,便连忙翻开封页,止不住心里头的那股兴奋劲道:“让我看看到底是啥好玩意!” 揭开扉页,雀斑少年逐字读出开篇话语:“以血养剑,凝聚血煞。血罡之威,炼魂锻魄。” 雀斑少年越往下读,额角便是愈发渗出细小汗珠,颤声道:“师兄,这……这神通它……好像有点邪门啊!” 李卫真一笑置之,不以为然道:“确实是旁门路子,但也不是十成十的邪魔秘典。里头说了,人血、兽血都能用于蕴养飞剑,凝聚血煞。我们是玄门子弟,肯定不能用人血养剑,但妖兽的血,用灵石都能买到。你不看那闲哥,他有时候画符也用得着啊!光明正大,大大方方!” 经李卫真这么一说,雀斑少年当即放下心来,后面的纸页,他快速地翻了一翻,结果又生出了疑虑。他发现,在秘籍的后头,好像少了几页,似有被撕过的痕迹。 雀斑少年大惑不解道:“师兄你看,这里好像少了几页?” 李卫真倏然皱眉,接过秘籍,左右查看,稍作思量后说道:“你不说,我先前还没注意呢!不过这本秘籍前后经过多少人的手,都很难说。可能是哪位前人留了一手,不想被后人学去了真传手段吧!” 雀斑少年点了点头,神情乐观,“这个我懂,就是那啥,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嘛!反正我学前面的也就够了,等哪天我学会了更强大的神通,指不定还瞧不上它那后手呢!” 李卫真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欣慰道:“你说得也是!这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我们布下的这张网够结实,什么神通秘籍,都大把大把的飞到兜里来,想它干嘛?” “好了,趁还有点时间,你先回营地好好琢磨琢磨,争取早日神通有成!这剩下的半岗,我吃点亏,替你站了!” “师兄,您都已经对我这么好了,我还怎么好…….” “别墨迹了,都奉旨偷懒了,还不赶紧滚?是不是想我踹你下去?” 望着少年蹦蹦跳跳的欢快背影,李卫真的笑容亦是堪比星月璀璨。他纵身一跃,一屁股坐在一旁的古树粗枝上,晃荡着双腿,饶有兴致地眺望着远处的海浪拍礁,心情舒畅! 心情稍稍平定后,李卫真方才从袖子里取出几张纸页,手中凝聚肃杀罡风,将写有古文的纸页,撕裂得如柳絮般细微。继而随手一扬,顿化漫天雪花! “你小子可以啊!这演技和城府,都快上得了台面了!” “这不是多亏了无名大哥的悉心指点嘛!我还有很多方面,需要你再提点提点啊!” “你要是蠢人一个,我说再多都是废话罢了!” “猫有九条命,人过万重关。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是聪明人,但至少不是靠运气活到现在!” 四下无人的时候,李卫真就喜欢目视远方,自言自语。 第二日响午,李卫真破天荒的临时撤下所有岗哨,将大伙都聚到了一起。 缘由,是要给众人介绍身边的那名年轻医者,“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新派来的随队医师,聂耿!也是与我同期,住同一屋的兄弟,我俩常穿同一条裤子!” “别听你们老大瞎说,那就一回,还是因为他裤子没干,抢了我的去。后来我就给扔了,我这人有洁癖!” “去去去,你们笑屁啊!没别的事干了吗?” 面对哄堂大笑的众人,被拆穿后的李卫真老脸一红,连忙又把队伍给轰散了。 短暂的集合,又给散去了,待营帐寂静后,李卫真双手搭着聂耿的肩膀,一脸认真地说道:“你能来帮我忙,我真的很高兴!先前我一直有向药庐申请,希望能把你派来我队伍中,但闻师兄说你……” 李卫真语气一顿,很快便又一笑置之,眼中神采熠熠道:“不管怎么样,现在你来了!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并肩作战!以后有我,有你!” “嗯!”聂耿只是用力的一点头,哼出浑厚的鼻音。他一直保持着微笑,若是在旁观者看来,怎么都觉得有些生硬。 第一百三十七章 防线失守 天苍历二百四十五年,九月十一日。 昨日,代表盛夏流火的萤惑星,已经彻底的西沉,北斗星的斗柄则悄然指向了戊位。 李卫真主修《北斗洞心劫法》,顾对星象亦有所研究,他知道,当北斗星指向这个方位,便代表着:草木面临凋蔽,天地渐入一片惊恐萧瑟之象! 而这书上所记载的星象寓意,正正和苦守在海岸防线的联军队伍们,目前所遭受的困局,如出一辙。 七个月来的坚守,换来的是过半数人,不得不负伤上阵。 没有援军,就连物资供应,也早在半个月前就中断了。 正如最初所猜想的那样,更多的敌人,从内陆而来,人数众多,且为了逃命,可以不要命! 想想是很荒谬,却又是真实得让人毛骨悚然! 不仅李卫真,很多人都在想,既然他们要逃,那便让他们走便是了。 可上头的意思是,就是要让那些抱有侥幸心理的恶犬知道,胆敢踏入天南境,就是死路一条! 李卫真不知道谁是所谓的上头,那是怎样的大人物?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在指点江山。 从令狐天口中,李卫真隐晦得知,就连所谓的肃清行动发起人:钟离华,也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扯线木偶罢了! 李卫真不禁想,那他和手底下这帮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呢?又算得是怎样的身份?一颗棋子,还是一颗弃子? “我怎么还有时间去想这些?先活过今天再说吧!” 李卫真晃了晃脑袋,从泥坑里起来,他竖起一根大拇指,狠狠地擦去了嘴角的血迹。五指一拢,将躺在地上的斩罡又给吸到了掌心,一跃冲天,再次回到了杀声震天的战局当中! 在方才,李卫真面临着三人围攻,都是好手,所以战斗极其艰难。但这种敌我皆明的搏杀,并未让这位已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展露败迹。 恰恰相反,李卫真越杀越勇,悍然将那三位散修中少有的实力剑者,给逐一斩杀。但他之所以事后落得狼狈,只因要为了保护队友,而毅然决然地硬接了数记从远处袭杀而来的罡气。 那些阴险的法修,可不比直来直去的剑修,他们最擅长躲在暗处,靠着隐匿的法宝或阵法,偷偷拍出罡气,浑水摸鱼。 重回战局的李卫真一路冲杀,来到蔡若闲身边,两人背对着背,李卫真压着嗓子道:“闲哥,能不能想想办法?把那几个藏在暗处,偷鸡摸狗的家伙,给找出来!” 蔡若闲一咬牙,神色无比凝重地说道:“办法不是没有,在下有一门符术,或许能够派上用场。但这种符,极少用到,一般不会随身备有,如果临场发挥的话,还请都统给我争取一点时间!” 李卫真凛然道:“这没问题,那就拜托闲哥了!” 继而,李卫真高呼一声,“魁罡阵,速来!” 一声凛喝,便有十名弟子闻声而动,快速摆脱与自身缠斗的对手,往李卫真所处的方位聚拢。 其他人则不惜以一敌二,也要替那些想要摆脱纠缠的列阵弟子,全力拦下追击。 当剑阵即将摆起之际,李卫真亦加入到了吸引敌人的行列中,但求将蔡若闲那边所承受的压力,减到最轻。 其实,但凡剑阵,便向来善攻弱守,之所以能够起到防御作用,是能够通过杀伤力,而弥补承受力的不足。 相当于斩杀了来犯之敌,便无后顾之忧的意思。 但要是对方攻击过于密集,那这剑阵也很难抵挡下所有攻击。 所以,李卫真的意图是,剑阵只是最后一道防线,他和其他挡在剑阵之前的人,所组成的血肉城墙,才是第一防线。 但求蔡若闲可以在施展符术的过程中,不受半点侵扰! 置身重重保护之中的蔡若闲,未作感慨。他知道自己的任务有多重,所以,当即拿出一张空白的符纸,咬破手指,但却并未立即开始画符。 而是默念口诀,将弥漫在战场上的阴煞之气汇聚,使得流出指尖的鲜血,倏然变黑如墨之后,方才有进一步的动作! 蔡若闲所画的符,很奇怪,与寻常符箓不同的是,符头和符脚是倒过来的。笔画复杂繁多不说,还有很多带鬼字偏旁的生僻字,如同凭空捏造的那般。 其实,在整个太一门都鲜有人知,在湖心观教授符术的彭靖长老,手中有半部源于鬼道的符箓秘本:《阴山灵箓》 而即使连彭靖,都只学会了当中的两成符术。而那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名不见经传的蔡若闲,却修习了所有! “弟子一心拜请,五方五鬼七十二地煞;速到阵前,显身受命;日捉三魂,夜追七魄,惩罚仇人不留情!吾奉鬼力大王敕,急急如律令!” 顷刻,蔡若闲手中的符箓便凭空燃起火光,继而便有一连串的灰白阴火,围绕着他周身旋转。 霎时间,虽无天地异象突显;然而,一声声阴森凄厉的哀嚎,却自四面八方而来。鬼泣之声由远至近,不见踪影,只闻其声。 蔡若闲一手负后,五指握拳,另一只手执一面灰黑小旗,伴随着一声大喝,一扬一落,如同一位点兵大将! “阴兵拘魂,速速擒来!” 倏然,所有的灰白阴火四散而出,夹着阴煞鬼气之威,渐而化成一张张青面獠牙的鬼脸,或上天,或入地,甘为爪牙! 阴火所到之处,障眼迷惘尽为所破,或有天上飘云骤散,或有地上阵阵爆破声响。 一个个身上沾染着阴火的散修,从藏身之处被揪出,浑然无措。 “闲哥,好样的!可逮着这些阴险的家伙了,别让这些祸害给溜了,励驰,我上你下!” 闻言,傅励驰白眼一翻,心中暗骂:“杂碎,天上三个,地上四个,你倒是会占便宜!” 话虽如此,但战场之上不容二心,服从命令是首要铁律。 傅励驰虽在心中问候了李卫真千百遍,但手上的动作却并未有丝毫停滞。伴随着不断变换的手印,体内的灵力每通过一处大穴关窍,便生出一把银色小剑,最后经由剑指横空一扫,七道银光破空掠地。 “真武七绝剑!” 一模一样的动作,几乎同一时间,天上地下,七金七银,剑光绰约,肃杀冷冽,直取敌人项上首级! 那些被阴火缠身的散修们,手脚好像被戴上了无形枷锁那般,动作明显要比其他人迟缓许多。所以,即使两人以一敌众,仍是稳占上风。 这七名善术法,而疏剑技的散修虽并未甘愿束手就擒,但所激射出的罡风雷火、水箭飞石,都因为出手的速度太慢,而导致破绽明显,皆成了垂死挣扎,徒劳无功。 更有甚者,被李卫真的诡秘身法所近身,一掌轰爆了头颅,死状可怖! 没了这些神出鬼没,背后阴人的鬼祟家伙,战斗成摧枯拉朽之势很快便结束了。 然而整场战斗,从爆发到结束,却历经了一个多时辰,从发现敌人踪迹的山岭,一直打到了林中营地。 倘若,不是得以依靠营地附近布置下的阵法,困敌、扰敌,这支太一门的精锐队伍,御战堂的旗帜之一,最终的结果,必定不容乐观。 几个月前,他们意气风发,曾追杀残敌三百里;几个月后,他们力所不及,只得屡屡退防。 如今,连营地都覆灭在了战火之中,在己方焦土之上,伤痕累累地摘下战果。 咬一口,苦涩得让人落泪! 焦土上,谁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但都尽量压抑住了心中的怒火和苦闷,唯独雀斑少年真性情,脸上挂着两行泪水,而且还有不断的清流在往外涌。 “小鬼就是小鬼,一个破营地,拆了就拆了,哭哭啼啼的给谁奔丧呢?” 雀斑少年瞪了一眼傅励驰,“关你屁事啊!这里是风口位,我被烟熏的…...” “都给我闭嘴!”李卫真冷声打断,他已经没有丝毫心情去分谁对谁错了。 施咒后的蔡若闲脸色惨白,双唇难见血色,如同被厉鬼给吸去阳气那般,虚弱得要聂耿搀扶照看着,方能保持站姿。他颤颤巍巍地走到李卫真身旁,低声道:“都统,此地不宜久留啊!” 李卫真点了点头,缓缓归剑入鞘,他环视了众人一眼,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大伙收拾一下,我们撤往擂鼓山!”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最后的据点 “什么?退守擂鼓山?我是听错了,还是你懵了?我敢肯定,这是你自作主张,要抢着当孙子!” 众人之中,傅励驰竟是反应最激烈的那一位,他失声冷笑,在原地踱步转了好几圈之后,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李卫真,额露青筋,言出不逊! 李卫真猛然怒视,气势尽显,往前缓踏一步,与傅励驰距离仅有半丈,这是他最舒服的出手距离,他沙哑着嗓音厉声道:“那敢问傅都统,有何神机妙策啊?” “那当然是……” “你还是给我闭嘴吧!” 李卫真抬手一指,半侧着身子,挥臂一扫,目光从未自傅励驰身上挪开,一双冷眼渐渐狰狞,“这里就只有你和我,无需吃药扛伤,可其他的兄弟们呢?我们没有食物、没有药物,没关系,死人兜里拿;没有营地,没关系,以天为被,以地为枕;但我们现在,连个简单的防御阵都摆不起来了,还拿什么打?” 法阵的消耗一直以来,都是物资供应的重中之重。一直以来,他们能够屡次以少胜多,靠的就是各种法阵的掩护和支援。 但物资供应被切断以后,这种优势注定会消亡无存。 最简单的,没有了融入环境,遮掩行迹的幻阵,他们连营地都无法立起来。 意味着,他们往后连个稍微能安心喘息的地方,都不会有。 傅励驰双手叉腰,嗤笑着点了点头,“行啊!七支队伍,我们是第一个防区失守,丢盔卸甲往山里逃的,我倒要看你回去怎么交待?” 听到这句话后,本来还觉得傅励驰虽意气用事,但还算颇有骨气的李卫真,顿时咬牙狞笑。嘲笑自己就是瞎了眼,高看了这个家伙。 这家伙哪里是什么铁骨铮铮啊?分明是怕上头怪罪,没脸见人罢了! 倏然,李卫真迅猛向前,自下山之后,七个月来第一次掐住了傅励驰的脖子,怒眉压目道:“你是觉得,我这段时间跟你好说话了是吧?我用得着跟谁交待?除了这帮出生入死的兄弟,你觉得我还得对谁负责?” 傅励驰也是一时大意了,他完全想不到,李卫真的性情竟可如此暴戾,自己又一次被故技重施,受制于人。 这李卫真,哪有半点玄门高徒的样子?眼下,分明和那些癫狂的散修、魔道,没啥两样! 但傅励驰仍是不忿,自己一直以来,尽忠职守,从未违背任何一条作战命令。 那李卫真是战功赫赫,但他傅励驰,难道就不是浴血奋战的沙场好汉吗? 在众目睽睽之下,却要像条狗一样被人掐着脖子?自己好待也是个副都统啊! 所以,傅励驰怒目睁圆,粗着脖子,二话不说便要暗结剑指,御剑出鞘。 感觉到了有细微灵力波动的李卫真,怒发暗劲,差点没把傅励驰的脖子给直接掐断。但还是将其整个人举了起来,抬头冷笑道:“这是你第二次想对我拔剑,事不过三,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又或者,我现在就把你杀了,我算你光荣牺牲,赐你风光大葬!你看怎么样?” 倘若是,那日在天剑广场,李卫真是断然不可能对傅励驰痛下杀手,那在这个地方,一切就都有可能。 傅励驰更是深信,即使李卫真当着众人的面,割下他的头颅,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帮忙保密。 “一场大战,防区失守,副都统傅励驰,力战而亡,吾深感痛心疾首,难辞其咎!” 这一纸报告,很难写吗? 但没来由的,傅励驰胸中的那口气,就是堵住了他的咽喉,誓死说不出那低头服软的话。 眼见二人势成水火,蔡若闲示意聂耿搀扶他上前,搭着李卫真的手臂轻轻拍了拍,“都统,手下留情啊!傅师弟他也是一时糊涂了,此等危急存亡之时,我等更应该保留实力啊!” “是啊!这傅励驰虽然说话像臭狗屎,但好歹有两下子,李师兄,咱还是饶了他吧!” 让人意外的是,那雀斑少年虽捏着鼻子表情夸张,但却是第二个站出来替傅励驰求情的人。 继而,附和之声渐起,李卫真才缓缓松开他那如鹰爪般迅猛凌厉的五指,任由傅励驰捂着留有殷红手印的脖子,一屁股坐到地上。 傅励驰,事后方觉惊魂未定。他望着李卫真转身离去的背影,回想着方才那股可怕的威压,不由的怔怔出神,呢喃道:“这家伙……真想杀了我?有病吧?” 抛开初来乍到时的光景不论,一行人还是头一回,那么人员齐整的出现在擂鼓山营地。 只是比起当初的意气风发,如今的他们,脸上多少带着些沧桑与落寞。 目前在擂鼓山上的,只有些负责后勤的弟子,还是来自玄龟门的人占多数。 那些从未上过战场的后勤弟子们,也是许久未曾见得,有那么多身上带着杀气的战修出现。一时间,竟神色慌张,想要四散躲藏。 不能怪他们,李卫真这一行人,当中手最“软”的那一个,都已身背着四十多条人命。 再加上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身无形的杀意,哪有那么容易收敛?寻常人与他们对视一眼,都必定胆寒心惊! 再者就是走在较前头的雀斑少年,他的脖子上赫然还缠着白纱,且似乎仍有血水渗出,尤为吓人! 原本坐镇擂鼓山的令狐天与霍鸣,如今无一人在此,他们都去驰援其它防区了。 也正因如此,在方才那场惨烈的战斗中,李卫真他们才会连营地都丢失了。 “这里应该还会有一些上好的药物,给兄弟们先处理下伤势吧!”李卫真转身对聂耿沉声道。 “放心交给我吧!”聂耿微微颔首,随后把伤员都聚拢到了一起。 蔡若闲自个清楚自个的情况,交代下几句之后,便寻了处僻静的空置营房,独自调息疗养。 傅励驰也寻了处营房,他没有受伤,只是不想见到李卫真罢了。 众人都已散去之后,李卫真反倒成了漫无目的的孤家寡人,游荡到了中军营帐,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了沙盘边,托腮凝视。 其实脑袋里,一点战略部署的念头都没冒出,他只是想找点东西,分散注意力罢了! 对于外头某个防区里,可能还在进行着的惨烈厮杀;又或是在远外的某一处,已有豺狼恶犬觊觎到了擂鼓山;甚至是依傅励驰所说,那个对上头的交待。 李卫真都一概提不起念头,这七个月来,他脑子里紧绷着的某一根弦,在这一刻,竟没来由的松弛了下来。 他只觉得乏了。便昏昏睡了过去。 忽而,李卫真的脑袋猛地往下一坠,乍然惊醒。尔后,他听到外头有熙熙攘攘的人声鼎沸。便起身撩起帘帐往外探视,结果发现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而定睛细看,来自另外六大防区的人,基本聚在了外头。 当然,在地上还有二十来具被白布所盖着的,已是不必言说。 这一日,所有防区尽数沦陷,联军退守到了最后的据点,擂鼓山。 往后的数日,这方山河,天无星月,遍地焦土。 第一百三十九章 黎明曙光 联军被围困在擂鼓山的第四日,这日清晨,整座擂鼓山都笼罩在了一片白茫茫的朦胧之中。 这并非是深秋时节的晨雾,而是杀意弥漫的硝烟。 在半个时辰前结束的那场战斗,是这四天来抵挡下的第七波进攻! 很奇怪,明明已经撤下了整条海岸防线,可那些借道过路的散修,却并未乘机离开,或是深入天南境。 相反,他们自发地聚集在擂鼓山周边,人数由几百,一度发展到了上千。 即使是普遍空有修为境界,而实力相对玄门弟子羸弱的散修,这也是一股非常可怕的力量了。 种种迹象表明,这些散修是有计划,有预谋的,想要将那玄门联军,围困在擂鼓山,甚至是企图歼灭! 虽然正如霍鸣曾经的豪言,除非是罕见的高手,不然很难直接发现擂鼓山上的营地所在。 但山下的散修组织,充分地发挥了人数上的优势,他们组成百人联队,从各个方位上山,用最原始的方式,以人力搜索。 霍鸣虽事先布下了几处疑阵,安排人手误导和诱敌,成功地重创了几支联队。 但因为守军人手不足,无法同时多处埋伏,以及同样的招数多次施展,难起成效的原因。 最终,仍是无法避免,营地确切位置的暴露。接下来,便是如车轮般的轮番猛攻,让守军难有喘息的机会。 中军营帐内,众人脸上的愁云惨雾,比起外头弥漫着的硝烟,还要显得浓烈肃杀。 在座的,都是在凡人眼中,能够御剑凌空,日行数千里的山上剑仙。 可偏偏,却被困在了这不过周回百余里,并不十分巍峨耸立的擂鼓山上。 忽而,先前派出去的巡山密探快步入内,幸不辱使命地回禀道:“报!经在下与几位兄弟的仔细探查,先前所有临时驻扎在外的敌方队伍,已逐一有序地往山下撤退。” 霍鸣点了点头,摆手道:“继续潜伏监视,退下吧!” 待那探子走后,一道声音迫不及待地说道:“师兄,那还等什么,我们集中力量往宗门的方向突围吧!我愿意第一个打头阵!” 说话的人,是隋文烟,而这番话,她也是对着令狐天说的。 令狐天座下的三大都统,分别是:隋文烟、李卫真,以及来自太和峰的潘德。 隋文烟在年轻弟子之中成名较早,而在当年的浮南城一役后,不久便顺利破境,成功晋升为凝神期修士,是三人中最无争议性的一位。 对于自己这位做事雷厉风行,甚至可以说有些冲动的师妹,令狐天有些头疼,但又习惯性的宠溺,所以有些话,他此刻很想说,却又欲言又止。 倒是霍鸣旁观者清,瞧出端倪后,他轻摇着羽扇,缓声道:“还请隋师妹稍安勿躁,霍某认为,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当即,令狐天便暗地里向霍鸣投去了个感激的目光,后者微微颔首,表示不必言谢! 然而,隋文烟却双手环胸,冷哼道:“谁是你师妹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兵贵神速,你知不知道?枉你还号称玄奇才子呢!真不知道是谁给吹捧出来的!” 这可就让令狐天有些尴尬难堪了,不禁压着嗓子道:“师妹,你别闹!” 其实,也不难怪隋文烟会表现得态度如此骄横。毕竟,在她看来,论身份自己的令狐师兄,与那霍鸣应是平起平坐的。 如果是单论战力,那霍鸣更是给令狐天提鞋都不配,至少在隋文烟眼中,是这样。 可从一开始到现在,在这营帐中,基本都是那霍鸣在制定方针,甚至是做最终决策。而令狐天站在一旁,却像是个副手。 隋文烟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这口气憋了七个多月,直到今天才爆发出来,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修养极好的了。 霍鸣瞥了一眼令狐天,微微摇头,眼神中所传递出的信息无比清晰,那便是:现在公事,成了私事了?我可帮不了你了,自己解决吧!最好是尽快,大家都看着呢! 令狐天洒然一笑,只得又转过头来,板起脸对隋文烟道:“有把握的事情,才是机会,不然便是在赌博。眼下,我们掌握的情报有限,至少在目前看来,这更像是一个引诱我们出击的圈套,而不是突围的良机。” 令狐天的话,隋文烟多少还是能够听去的,但她仍是有些牢骚不得不发,“难道,我们就只能这么坐以待毙,等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攻上来?” 霍鸣抬眼望天,轻摇着羽扇道:“目前来看,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依靠着营地外的法阵,我们起码还能死守一段时间。要是现在下山,一旦无法顺利突围,那便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了!” “是很憋屈的,但只要还活着,就算不得是真正失败!谁胜谁负,日后自有分晓,但那都得活着,才能看到。” 霍鸣的话说出了在座不少人的心声,谁都觉得自己未来的大道还很光明,谁都不愿意就这么陨落在此。 其实,最稳妥的办法还是等,等待可能存在的援军,来解救他们出去。 隋文烟的脸色极为不悦,但她没有再开始说些什么。毕竟,抒发一下心中闷气可以,但要是说过多的牢骚话,就成无理取闹,惹人嫌了。 正当霍鸣想着,是该继续说些鼓舞士气的话,还是说让大伙有事议事,无事便散会,各自回营休息之时。 营帐外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共进来了四人,其中一人躺在担架上,由两人抬着进来,随行而入的还有聂耿。 众人纷纷神色愕然,只因瞧得担架上那人,分明是前几日,由霍鸣派出去的六名死士密探之一。 如今,在擂鼓山四周,皆被布下了天罗地网,能够远距离通传消息的传音玉符,容易被拦截下来。 好在霍鸣本就是在玄龟门做情报工作出身的,即使如今换了岗位,但手底下仍旧有着一班精锐密探。 越是险恶的环境,他们越能发挥作用。毕竟,玉符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活人要想不变成死人,就得想方设法完成任务! 那名密探显然伤得很严重,所以有些话,还得聂耿代为去说,“我们发现这位师兄时,他已经在法阵里昏死过去了,我给他做了急救,方才恢复了些许神志。本来,我想给他做更多的治疗,但他执意要先来见府君你,说是……怕再睡过去,就醒不来了,有些话,怕没机会说。” 说罢,聂耿便拔出了原本扎在那名密探膻中穴上的长针,放出了先前替其保留下的几口元气,好让他能够开口说话。 “回……回禀……府君……” 看那密探双唇张合,言语艰难,霍鸣连忙快步上前,弯腰俯首,十分关切地在其耳边轻声道:“别急,慢慢来,我在这呢!回来了,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尔后,众人从密探口中得知,原来早在半个月前,合欢派聚拢了一股庞大势力,大军压往了越东境。迫使钟离华所统领的大部队,不得不跨境驰援,未免越东境全面沦陷。 而几乎同一时间,几个先前一直流窜躲藏的散修组织,在钟离华的部队与合欢派正式交战之后,竟一同出现在了位于天南境东面边陲的浮春城。 同样的事,在其它的边陲城市,或邻近宗门,都有发生。显然,是合欢派暗中操纵着这些散修组织,试图切断天南境玄门联军的归家路线。最不济也能拉长战线,使得玄门联军畏首畏尾。 这也是,为何擂鼓山守军的物资补给会被切断,乃至被困泥潭,都无人问津。 比起一座城市的近百万人,又或是一家宗门的生死存亡,他们这两百来号人,不,现在是两百都不到了,又算得了什么? “掌门说,让我们再坚持三天,等浮春城那边的战况彻底见分晓了,就会带人来支援,到时候……太一门的展掌门应该也会来!” 说罢,那名密探便脖子一歪,没了声响,惊得霍鸣连忙伸手探向其颈脉,好在只是晕了过去,便嘱咐聂耿一定要好生照顾此人,因为他拼死给众人带回了希望! 若是说,前面的话听得众人是黯然神伤,那最后的这句话,正正如黑云之中探出的一缕曙光。至少能让众人心里明白,坚持是有意义的。 霍鸣站直了身子,他快步转身,走到沙盘边,环视了众人一眼后,他指着象征着擂鼓山的小沙丘,豪情万丈地说道:“大伙齐心协力,挺过这三天后,我们里应外合,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众人的情绪难免高涨,就连先前黑着脸的隋文烟,亦露出了笑意。 但这当中,却不包括一直冷眼旁观的李卫真,没来由地,他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直觉告诉李卫真,方才这一幕,似乎合理得有些,有些不大合理!但见众人脸上都洋溢着即将看到胜利的喜悦,他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但愿是我多虑了吧!没证没据的,怎好凭空猜忌人?” 最终,李卫真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加入到了这片和谐之中! 第一百四十章 玄奇之谋 自清晨前结束的那场战斗过后,时至黄昏,那帮散修们,便再未有过企图攻山的行动。 这种围而不攻,给了山上的众人一次难得的喘息机会。 但没有人胆敢大意,这极有可能,是风暴来临前的平静罢了。 绝大部分人都认为,在夜幕降临后,直到再次天亮之前,至少会有一次惨烈的厮杀。 果不其然,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在中军营帐又召开了一次紧急的会议。 霍鸣将众人召集而来,神色凝重地告知了一份新获得的重要情报:在白龙滩,来了一艘“巨楼战舰”,先前那些散修队伍之所以撤到山下,极有可能就是在等这艘大家伙的到来。 霍鸣沉声细说道:“能够制造这种大船的宗门或是组织不多,所以我敢肯定,这艘庞然大物,来自合欢派。” 令狐天脸色一变,阴沉着脸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即将要面对合欢派的魔道修士?” 若是此时,有一支精锐的魔道队伍,率领山下的那帮散修攻山,那么一切都会有质的改变。 霍鸣皱着眉头,他少有的没有把羽扇拿在手中,而是双手搭在沙盘的边沿,苦笑道:“或许,他们根本无需派遣精锐前来,因为这是一艘巨楼,上面少说有十六架连发的开山巨弩。这玩意一旦数量起来了,配合威力如飞剑般强大的弩箭,那便是连守山大阵,都能轰开,所以才有开山之名!” 继而,霍鸣往沙盘上插了几面小旗子,咬牙切齿道:“如果是我,就会把那些开山连弩拆下来,架在这些地方,对准营地一顿乱轰。” 令狐天闻言会意,不禁骇然道:“到时候,就算我们能和这些玩意扳手腕,但在耗光弩箭之后,我们也定会元气大伤。他们要是再不计伤亡地来上一次猛烈冲锋……” 霍鸣低声接过话茬,语境无比悲凉:“那时候,我们应该都会死于乱战之中!” “我也不想自己吓自己,所以,我打算亲眼一探究竟!”话毕,霍鸣手中已多了一张千里神视符。 “你……” “我有分寸,没事的!” 令狐天面带顾虑,他知道这种符术虽然可以远距离窥视,但一旦被人发现,施术者会遭受反噬。至少,霍鸣就从不敢用这种符术去窥视他。 多日来的围困下,霍鸣都还是第一次决定冒险用符术探查,因为眼下,是真正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 “天清清,地灵灵;祖师秘传神视咒,千山万水眼底收……” 伴随着符箓化为法镜,十里外白龙滩上的一切,顿时呈现在众人眼中。 这种符术,李卫真还是头一回见,心中不由叹为观止。然而,蒙在鼓里的他,却并未知晓,昔日的自己,亦是那镜中之人。 法镜中所呈现的景象,正如霍鸣所料,船上有很多的人,正忙活着把那些原本固定在楼台上的开山连弩,给小心翼翼地拆卸下来。 正当霍鸣想数清楚,具体有多少架连弩之时,法镜却轰然破碎,他急忙便捂住了胸口,可还是压抑不住一口鲜血,喷洒到了沙盘之中。 众人当即大惊失色,令狐天更是想伸手搀扶,只是被霍鸣摆手挡开,示意大伙不必惊慌。 “快去传医师” 令狐天给了个眼色李卫真,继而又对霍鸣道:“你别硬撑知道吗?” “李师弟不必白跑一趟了,我真的没事!” 李卫真刚要迈出营帐,却又被霍鸣给喊住,结果让他左右为难。 霍鸣用手指蹭了蹭嘴角的血迹,脸色很快竟又恢复如往常,笑容和熙道:“我真不是在逞强,船舱里的确有个麻烦人,但他应该还未来得及察觉到我,是我自个没施展解咒,强行打断了咒术,一丁点小反噬罢了!调息一番,就能恢复!” 既然霍鸣执意说不碍事,那众人也都没啥好说了,当下还得是把目光放回到战局当中。 令狐天神色凝重道:“霍兄足智多谋,可有对敌之策?” 霍鸣喟然长叹道:“此一时,彼一时。死守营地这条路,看来是走不通了!为今之计,只有主动出击,方才可以博取一线生机!” 隋文烟不禁冷然一笑,“到头来,那还不是我早上的那个提议,背水一战,一起杀出去!” 可霍鸣却依旧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非也,拼死突围仍是不智。我的意思是,兵分两路,一路佯装突围,再取一路精兵,背道而驰,趁机捣毁这些连弩!” 隋文烟挑眉冷笑道:“这时候还分兵,可行吗?那么谁去诱敌,谁去沉船呢?” 在座的,都没有蠢人,都知道执行诱敌任务的风险,大到难以估量。稍有不慎,就会陷入重重包围之中,进退两难! 霍鸣深吸一口气,抬头凝视着令狐天,后者也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隋文烟当即瞪大了眼,怒道:“这种好事,你怎么不留给自己呢?” 令狐天轻咳一声,压着嗓音道:“师妹,你够了!” 霍鸣苦笑道:“吸引敌人主力的任务,实在是不能没有令狐兄啊!惊鸿浪子的名声,响彻天南境,再加上这些日子来,令狐兄的威风,想必已经是让山下那些人,对其恨之入骨。” “而在下,不过是区区一个读书人,虽小有成就,但毕竟远不如令狐兄璀璨!一旦令狐兄没有参与突围,他们即使不猜疑,也不会投放太多的主力。机会只有一次,我们只能选择最可行的方案,还请体谅!” 令狐天哈哈大笑,拍了拍霍鸣的肩膀,“没事,你的马屁拍得我很舒服!” “在下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隋文烟愕然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令狐天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令狐天猛地一拍手,表情倏然认真了起来,“那好,人手方面,你打算怎么分配?” 霍鸣又在沙盘上开始插起了旗子,思量道:“佯装突围的队伍里,除了有御战堂的弟兄外,我这边可以再匀出四十人,令狐兄你看怎么样?” 令狐天没有迟疑,点头答应了下来。其实,霍鸣所给出的人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 一刻钟后,所有能够动员的人手,已是集中了起来。 “活着回来!” “你也是,大家都要保护好自己!” 两位主心骨,不由自主地,相互拥抱了一下,各自留下了一句临别的话语! 负责突围的队伍率先出发,过了两刻钟之后,霍鸣的那一支奇兵,方才一路向南,潜伏向白龙滩! 令狐天亦并非没有自己的谋略,在临行前,他向霍鸣要来了两面麟策府的旗帜,在队伍彻底冲下山之前,与御战堂的战旗,一同飘扬在夜空! 尔后,杀声震天,凌厉的剑光如同流星夜雨,光耀大地,瑰丽璀璨! 第一百四十一章 手段肮脏 擂鼓山北面,剑光与霹雳相互碰撞炸裂,为漆黑的夜空带来一丝短暂的明亮。 倏然,乌云骤压,滚滚尘烟又比黑暗更为浓厚。 唯独御青鸟的令狐天以外,其余百人皆未御空而战,只因没有阵法的掩护,他们以少打多,在空中很容易成为靶子。 反倒是依靠土木山丘,泥坑深壑,众人还能更好的保护自己。况且,他们的任务本就不是为了要全速突围,而是吸引对方,拖住对方。 山麓下,佯装突围的队伍们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没有选择结成以十几、数十人为伍的剑阵。而是三人一组,背靠着背,成三角站位,如天地人三才之势! 三才相依,是天地间最牢靠阵型的基础,既可困敌,亦可拒敌。 比起威力大、范围大,却也消耗大,自困原地的剑阵。这种仅仅依靠站位与默契的小阵型,更能适应当下的环境。 灵活、多变,配合防御法宝,在一攻一守间,即使陷入到重重包围的情况下,也能够长时间地支撑下去! 甚至只要队伍足够精锐,这一支支三人小队,甚至能够像缓缓转动的车轱辘,辗轧进敌人的腹地之中! 在夜空中,令狐天亦是一身法宝尽数祭出。 翠绿葫芦悬于左边,又有一剑峰嫩绿,剑脊浅白的飞剑,握在右手。 身上的那件锦翠战袍,同样是灵光盈盈,隐隐还有草木春晖的景象呈现,迎风摇动,生机盎然! 翠绿葫芦内的威能玄妙已是不必多说,倒是那把嫩绿浅白相交映的长剑值得一提。 这把剑,名叫“草徽”,轮回峰内的名剑,传到令狐天手上,已经隔了五代人的手。 当年临下山闯荡之前,令狐天从燕青衣手中接过这把剑,一晃已是九个年头! 可以说,早年令狐天身上的一半威名,是靠这把草徽给赢回来的。 只是到后来,令狐天得到了翠绿葫芦之后,这把草徽便进入到了一段漫长的蒙尘岁月。 “老朋友,拜托了!” 令狐天对着草徽呢喃一句过后,便将其往远处一掷,顿化碧影流光。 果不其然,那些藏伏在暗处的恶犬,见令狐天出剑之后,亦纷纷露出了森白的獠牙,企图将其拦截! 十几把飞剑齐出,虽不是奥妙剑阵之势,但也是那恶犬围斗的险局。 可令狐天却是一脸的神情淡然,手握翠绿葫芦的他,一边在昂首饮酒,一边在摇动剑指。 那柄草徽确实剑如其名,如在狂风暴雨中顽强不屈的一棵劲草,为了在绝境中求生,它可以弯腰,可以低头,但绝不可能被击倒。 而令狐天的那一口酒,喝的时间也足够长,一息、十息……他喝了整整一刻钟,直到他喝得整个人往后倒去,似要作出醉卧沙场的壮举之时,一股滔天的剑意,自他眉心为起点,作涟漪激荡! 顷刻间,所有在空中如飞影流梭般的飞剑,除那草徽以外,都不由地剑身一颤,似在惊悚战栗! 就连远在下方的李卫真,也都有那么一刹那,感觉到他与手中的斩罡,似乎断绝了联系。 可明明剑就握在手中,但那种诡异的感觉却又无比真实! 话说原本已醉得作出拱桥状后仰的令狐天,踉跄着身子在青鸟背上几个旋转,晃晃悠悠地又勉强算站直了身。此时,他的眉心之中,已赫然多出了一道灵光四溢的剑痕。 令狐天眯着眼,目视远方,他慵懒地打了个酒嗝后,用两根手指摁住眉心的那道剑痕,笑道:“这第二剑,有点意思,想不到会用在你们身上,说明你们也有点意思!” 说罢,令狐天的眼神倏然凌厉,他手一指,凛声大喝道:“出鞘!” 凌空一指,令狐天双眉之间的那道剑痕便瞬间华光大作,那股璀璨的光芒,都快将他本人给化作一颗一轮耀眼的新月了! 继而,一眨眼的功夫,一道青金色的剑光激射而出,带去了令狐天身上所有的光芒。 又或是说,是因为那道青金色剑光的所到之处,过于光辉璀璨,使得星月亦为之黯然! 在青金色剑光的飞行轨迹上,无论是人是剑,或是各类法宝都好,便只有一个下场,自此不存于世! 比起被轰成一团血雾的修士肉身,若是品阶不错的飞剑与其撞上,倒是能够体面一些,被一剑两断! 有青金剑光接管战斗,那柄为令狐天争取来一刻钟时间的草徽,终于得以功成身退,回到了主人手中! 望着手中这把昔日一同并肩作战的“挚友”,令狐天竟只得是露出一抹苦笑后,便将其小心翼翼地收起! 不是令狐天喜新厌旧,只是他与草徽剑,终究是有缘无分。 “天儿,自今日起,这把草徽剑就是你的了,为师把它赠予你!” “谢谢师父!徒儿回去便把它炼制成本命飞剑!” “千万不可,草徽剑虽然很不错,但它毕竟只是一株小草,而你日后,则会是参天大树!那么你的本命飞剑,也必定要是能与你比肩的神物!唯有这样,大道方可期!” “师父……” “拿去玩玩可以,但不要让这把剑,拖累了你!” 而在十里外的白龙滩上,原本气质温雅的霍鸣,面目狰狞地望着远处夜空上的那道璀璨剑光,怔怔出神!任由跟前敌人脖子上的鲜血,喷洒了他一脸。 “公子,公子……” 若不是近身亲信刘子安喊了好几声,霍鸣还能一直抬头看下去。 回过神来,随手将眼前那具早已成了尸体的家伙扔到一边,霍鸣悠然淡定地取出香巾,擦拭脸上的血迹,只因胜负已分,接下来的战斗,仅仅只为肃清敌人而进行的屠杀! 擦了半天的脸,浓烈的血腥味仍是驱散不去,霍鸣竟有些气急败坏地将手中的香巾往地上一甩,随后怒然转身,一脚踢在了方才那具尸体上。 这位温文尔雅,大敌当前仍可临危不乱的佳公子,此刻竟屡现丑态,甚至也会口吐脏字:“狗杂碎,真以为本公子是个被人近身,就死翘翘的符修?我也是十年磨一剑的好吧?” “公子,那这艘巨楼我们是凿沉它,还是多花些力气,连同那些巨弩一起炸了它?” “沉船?我有说过吗?能够如此轻松的,就缴获到这种难得的巨形战舰,当然是要把它开回浮南城,我们霍家的码头了!” 霍鸣仍是仰望着远处的夜空,只是他的表情已不再狰狞,甚至有些兴奋神采,难以自抑! 回头,霍鸣看到刘子安那口瞪目呆的表情,更是咧嘴一笑:“上船吧!龙鼓湾这破地方,难道你还没有看够吗?” “哎,可千万别回头说再见,都是些死人,没啥好看的,哈哈哈……” 第一百四十二章 背后一刀 白龙滩上,霍鸣至少兑现了一个承诺,那便是他没有让那十几架开山连弩,给架到了营地外。 但有些事,霍鸣则只兑现了一半,令狐天让他活着回去,他活下来了,活得好好的,可他却不想再回去了。 霍鸣不仅给大伙破了个死局,更是给自己留了一条阳关大道,一条机关算尽,来之不易的生路! 巨楼战舰开走了,这艘极可能是合欢派花重金打造的大船,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便要改头换脸,成为了霍家的商船,把生意又做到了东海! 这种空手套白狼的手段,早已被这位从小就被家族长辈,带到生意场上见识世面的年轻公子,给玩弄到了极致! 甲板上,霍鸣换下了原本穿在身上的那身蟒纹玄袍以及缠麟冠,仅仅只是外罩了身宽松的黑袍。 褪去战袍后,一瞬间,仿佛所有的束缚都荡然无存!就连早已是深痛恶绝的潮湿海风,此时深吸一口,也顿觉沁人心脾! 霍鸣不禁心中感慨,这就是放下心头大石,这就是劫后余生的感觉啊! “子安,你却给我寻一壶酒来,什么酒都可以,再拿三只碗!” 刘子安不禁一愣,他比谁都清楚,霍鸣有多厌恶喝酒,若不是在某些场合必须迎合一下,私底下那可是滴酒不沾的。 因为,霍鸣是时刻都希望自己能保持清醒的人,他讨厌被酒力所麻痹! 但很快,刘子安还是寻来了一坛品相不错的好酒。他其实也不懂酒,只是看那酒坛子雕龙画凤还挺精致的,看得心里头喜欢罢了。 刘子安一边往碗里倒酒,一边没来由地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可是想属下与您喝上一杯?” 霍鸣微微侧过身子,回首冷睨,似笑非笑道:“哦?死人的酒,你也要抢着喝?” 要不是现在两只手都忙着,刘子安一定会猛地抽自己一连串嘴巴子,竟然会说出那么愚蠢的话! 想必,他是觉得自家公子如今的心情应是极好,所以也连带着一时得意忘了形。怎料,这点潜意识里的小心思,却还是被霍鸣给一眼洞悉。 霍鸣接过盛满酒水的陶碗,对着远处擂鼓山的方向,往地下一浇,“令狐兄,到底是那么多年的朋友,临别前,我没有与你共饮一杯,说留着庆功再喝,我骗了你,是我的不是!这第一碗酒,我敬你的为人,侠肝义胆!” 浇奠完第一碗酒之后,霍鸣让刘子安将那只碗再倒满,随后他便昂首一饮而尽! 继而,高抬手腕,用力一甩,便是砰然破碎之声,笑容亦随之灿烂! “第二碗酒,我敬你的天资卓越,同阶无敌!潇洒,霸气!” “第三碗酒,是敬你对我的信任,只可惜,你我注定不会是长久的朋友!未免以后成为敌人,还请你先行一步!” 伴随着三声破碎声响,预示着往日情谊尽数无存,霍鸣的笑意亦越发的开怀! 霍鸣倏然转身,他凝视着刘子安,双眼却是微微泛红,表情无比认真,“子安,你知道吗?我这辈子,可能再也喝不到那么好喝的酒了!” 刘子安默然无语,他知道霍鸣指的肯定不是喝酒之事,只是他嘴笨,不知道怎么把心中所想转化成口中言语。 那便干脆做个聆听者便是,省得开口嚼了舌头,扫了自家公子的兴致! 霍鸣果然没有让刘子安失望,他没有追问,而是开始自言自语起来,“我也想堂堂正正,和他一决高下,但我做不到,在他面前,我根本就没有动手的勇气!但到底现在赢的人是我,我等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运气终究有一次,是站在我这边的!” 刘子安本想就这么一直静静地听下去,可到底是旁观者清,有些时候,还是想要发表一下意见。 “可是,如果他们真的坚持到三天之后的援军呢?” 怎料,霍鸣竟仰天大笑,眼神戏谑,“哪来的援军?不会有援军的,那个密探说的话,都是我事先编好的!你说,何来的援军?” 刘子安呆滞了,这件事连他都不曾得知,可以说,几乎是瞒过了所有人! 霍鸣冷笑道:“所谓拼死传回消息的探子,甚至是我匀出去的四十名弟子……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模糊视线罢了!你也知道,那里真没什么蠢人,那你就得比他们更聪明才行!” “就算没有这艘巨楼的出现,我也有把握在三天之内脱身。但我必须先给他们一个希望,一个坚定到可以拼死替我吸引敌军,间接掩护我撤离的希望!有了它,我的谋略才有机会得以开展!” 闻言,刘子安竟觉得背后有些凉飕飕的,为了能够安全撤离,这位平日里待人还算温和大度的公子,竟牺牲了那么多的人命? 刘子安心中所想的,可不是太一门那些人,他是在替那四十名精锐的玄龟门弟子,以及仍留在营地的后勤弟子感到难过。 这加起来,都五十多人了,和他们现今在船上的人数,都差不了多少了。 一想到这里,刘子安还是有些感慨地嘀咕道:“可惜了咱这么些个兄弟,给落在那儿了!” “可惜?子安啊!做人可不能这么贪心啊!若是不想壮士断腕,就得玉石俱焚!你只要一想想,用他们的命,能给换来自己的命,你就应该竖起一根大拇指,值!” 说罢,霍鸣还当真就撸起袖子,高高扬起一根大拇指上天! 尔后,霍鸣又是抱拳向天,摇了三下,慷慨激昂道:“还有,他们能够和令狐天,李卫真这样的当世豪杰,太一门未来的顶梁翘楚,并肩血战到最后,那是他们的光荣!回去,就算是衣冠冢,也得给我风光大葬!其后人一律受我麟策府,萌荫三世!” 此刻,霍鸣已是笑意癫狂,他实在是压抑太久了,这种放纵,来自不易! 或许,从一开始,霍鸣还觉得有令狐天这么一个同辈中的对手,可以督促着自己也不断进步。 但后来,当霍鸣发觉自己与令狐天之间的差距,已经大到甚至提不起追赶的念头之时。他就已经清楚的意识到,令狐天必须死!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太一门与玄龟门的未来,极有可能落在他二人身上。 霍鸣一直认为,只要他想一直待在玄龟门,那么他就会是玄龟门日后的中兴之祖;要是想回霍家承担一份香火传承,那也会引领霍家走向新的高度! 他是霍鸣,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鸣! 而不是因为怕了你令狐天,就得憋屈回到浮南城,不敢留在玄龟门与其争锋的霍鸣! 只是让霍鸣唯一觉得有些遗憾的,便是把李卫真也给拉下水了! “又得重新找一块磨剑石喽!其实,我也是练剑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战旗永不倒 随着身边越来越多的同伴身受重伤,倒地不起,原本已是杀红眼的李卫真,乍然惊醒,顿时寒毛竖立! 一直极为不祥的预感,汹涌袭来,李卫真的思绪不禁骤然从战局中抽离,他心想:不对劲啊!这都过去多久了?那边成不成事,也该发个信号出来啊! 倏然,李卫真的视线中出现了蔡若闲的身影,便连忙施展身法,向其靠近,还顺手一剑助其斩杀了一名不长眼的散修。 成功接近之后,李卫真急忙道:“闲哥,现在什么时辰了?” 面对这个突然其来,看似和战局无关的问题,蔡若闲也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掐指一算。随后,他的脸色也是骤然一变,如鲠在喉地道:“现在……已经是戌时了!” 隐约之间,两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李卫真压着嗓子道:“不知不觉,一个时辰了,有鬼,混蛋可千万别被我猜中了!” 来不及多思量,李卫真竭力呼喊道:“全体撤退!大家赶紧往山上撤!” 原属于李卫真队伍里的人,自然都对这把声音无比之熟悉,下意识地便执行了命令,开始全力往后撤。 而其他队伍里的人,看到有人开始后撤了,自然也开始跟着照做。 只余那些同属于都统级别的人,不为所动,只余心中大惑不解。 隋文烟也清楚是谁在喊话,她循声辩位,怒眼瞪向了李卫真,怒吼道:“李卫真,你在瞎嚷嚷什么?” 李卫真一边奋力抵挡着追击的散修,为队伍争取撤离的时间,一边火急火燎地道:“我没时间跟你解释,等大伙有命回到山上,你自然就知道我是对,是错!” 乱战之中的撤退,是谈不上什么有序的。 即使再怎么训练有素,一旦有了逃命的念头,那么一跑起来,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或许,真正追着一个人砍的,只有那么几个、十几个,但回头一望,就会觉得后头那几百号人,都在惦记着自己那颗项上人头。 霎时间,慌忙逃蹿的人群之中,几人不顾一切的御剑腾空,只求尽快摆脱追击。 然而,几乎是在下一刻,几十把飞剑相互交错,瞬间血雨暴洒,恶的巨兽狰狞咆哮! “别上天,往林子里跑,都散开,散开了跑啊!” 李卫真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液体划过,他分不清那到底是泪,还是血。他声嘶力竭,却也听不清自己喊的每一句话。 这一刻,李卫真终觉自己的无力与渺小。什么战堂都统,什么玄门高徒,原来在恐惧面前,什么都不是。 令狐天也意识到了情况有变,当他亦加入到阻挡追击的行列时,如同化身成了巍峨高耸的城墙,一人一剑一青鸟,竟拦下了过半追兵。 但人力终有尽时,面对满山遍野的散修队伍,强如令狐天,亦无法挽救下所有性命! “李师兄,你快走,你不能牺牲在这里!” 在李卫真亦决心死战,争取更多人能撤离回营地之时,雀斑少年断天情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逆流而上,站在了李卫真身边! 雀斑少年的肩膀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皮肉翻卷的剑伤,鲜血顺着胳膊淌下,竟让那手中的飞剑覆盖上了一层跃动的血火,煞气非常! 望着雀斑少年那副决心慷慨就义的神情,没来由的,李卫真竟觉得脑海中有雷声轰鸣。 再望向那漫无边际,似永远都杀不尽的漫山鬼魅,李卫真近乎银牙咬碎,他拉着雀斑少年的手,含恨道:“要走一起走!” 全力施展身法下,即使多带上一位少年,李卫真亦比那鬼魅更胜无影无踪! 在血与火的残酷中亡命而逃下,李卫真仍不忘再分神顾盼,他终究不是那种理智到冷血无情的人。 他没敢觉得自己有能力救下所有人,但只要是他队伍里的,不管是亲如蔡若闲,或是那多有间隙的傅励驰。他都想尽其可能的,拉上一把! 只是,直到护营法阵近在眼前,李卫真能够在混乱中带走的,也仅有雀斑少年一人而已。沿途他不是没见到过心生记挂的面孔,但那都只是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血腥苍白。 九死一生回到营地后,李卫真环视了一眼四周,望着那些仅存下来的惊慌面容,当中有蔡若闲,有傅励驰,但那些与他并肩作战了七个多月的战友,就仅剩七八名了。他近乎是最后一批返营的人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队伍,彻底被打散了,成了溃兵,成了哀兵…… 李卫真狰狞着面孔,活像一只负伤的恶狼,吓人得可怕。他穿过人群,没人敢挡在他面前,直到他走到中军营帐前,怒吼着一剑砍下! 营帐轰然倒塌,烟尘飘散后,除了狼藉,什么也不剩下! “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在你们走后,霍鸣去见过了那名负伤回来的密探。起初看不出什么,但后来,我发现那名密探已经被暗创了心脉,发现得太晚,抢救不回来……” 聂耿幽幽叹息,言语之中,若有所指。 一切的一切,都已坐实了背叛! “王八犊子,我杀了你们!” 雀斑少年早已按捺不住怒火,他愤然出剑杀向身旁的一名玄龟门弟子,那人愕然无措,只得瞠目受死。 “住手!” “别犯浑!” 接连两声惊诧,来自李卫真和蔡若闲,一人远水难救近火,一人拼死出手拦下! 其实,傅励驰距离雀斑少年更近,只是他眼中只有迫切的赞许。 “咸菜,你放开我,让我杀了这些滚犊子的玩意!王八霍鸣,瘟大灾!” 雀斑少年通红着眼,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破口大骂,试图摆脱蔡若闲的拼死阻拦。 那仅存的十几名玄龟门弟子,聚在了一起,周围空出了一整块,被仇恨的目光所孤立,他们低着头,亦是泪眼婆娑。此刻,所有沉重的罪行,都压在了他们身上。 渐渐地,四周开始有人举剑,他们也想呼应雀斑少年,他们心中也有无边恨意被唤醒。 李卫真知道,他不能选择沉默,他不得不迈出沉重的步伐,站在了那帮被认定为罪犯帮凶的玄龟门弟子身前。 沉声道:“都给我住手,你们在做什么?我不会妄定他们是否有罪,但我肯定的是,他们也曾与我们一同并肩作战!瞧瞧,我们现在还剩下多少人?既然他们也被留下,可以死,但必须得死在战场上!” “这么多人,就这么没了?”像是自问自答,又像是对苍天怒骂! 李卫真抬手蹭了一下眼角,惨然一笑。继而,他一手扯掉别在胸口上的那枚联军徽章,给狠狠地跺到了泥土里! 这位年轻的都统,用手指头一下一下地戳着自己的胸口,愤恨道:“我们是失败了,但我李卫真,绝不服输!我今天对着天道起誓,就算我今天战死在这里,只要我再踏轮回路,总有一天,我会替所有战死的烈士报仇!我会杀向玄龟门,提着霍鸣的头,去祭奠他们!” “而不是用身边战友的血,去发泄,去掩饰懦弱!你们是战士,你们的剑,不是这么用的!”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如同一声春雷炸响,惊退了众人心中那条蛰伏的怨毒之虫。 “李都统,我魏峥,服你!这身狗皮,我不穿也罢!” 只见那些残存的玄龟门弟子当中,一位浓眉大眼的汉子,赫然出列,一把扯掉了身上的麟策府战袍,跪在李卫真跟前。 有人牵了头,其余的人亦纷纷效仿。一时间,竟让李卫真亦有些无措,但更多的还是心神震撼。他从未想过要煽动什么,只是想最后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将偏离的车轮,给拉回正道上。 “大伙……” 下一刻,李卫真深吸一气,凛声道:“我答应你们,倘若,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御战堂,有你们的一席之地!” “天情,战旗还在不在?” “一直随身,人在旗在!” “扬战旗!” 第一百四十四章 绝境求生 真正最后一批撤回营地的人,还是令狐天与隋文烟。 长久以来,这还是李卫真第一次,也是众多太一门人头一回,看到令狐天身上带伤,一直神采熠熠的双眼,流露出落寞与黯然。 就连那肩上立着的青鸟,亦是羽翎凋落,呜咽哀鸣。 “二师兄……” 见到令狐天也回来了,仅存的御战堂弟子们,眼神中多少恢复了些许希冀。 一支队伍,如果连主帅也没了,就像是人,没了脊梁骨。 “二师兄,潘师兄呢?” 一道声音,有些怯懦,那是御战堂里少有的一名女弟子,她左顾右盼,似乎想在令狐天身后找到期盼。 令狐天眼含泪水,抬头望天,喟然长叹后,他对着那名女弟子,竟深深地一鞠躬,“潘师弟他……对不起,我连他的尸首,都抢不回来,对不起……” 御战堂里,曾有一段良缘,一对道侣,他们并肩作战,心灵相通,默契无双! “潘郎,你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那名女弟子没有如众人所猜想那般崩溃,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将一切苦水往肚子里死命的咽下,咬着牙也得咽下! 她也比谁都清楚,自己这条命,是如何苟活着的,几乎是在潘德战死的那一刹那,其实她就已经知道,她要等的人,不会再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了。 但事实归事实,愿不愿意接受,却是另外一回事。 现在她彻底接受了,一个接受现实的人,是不会流泪的,只会在心里头默默地滴血! 山下的那群散修,没有一鼓作气的冲入阵中,在方才的战斗中,他们的损伤也是难以估量,也需重整队形。 但无论是山上还是山下,都明白到一个近在眼前的事实,那第八次攻山,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 难能可贵的是,在山中的营地里,因为物资短缺,大家反倒更加融洽和谐了,相互交换着各自所需的伤药。 部分伤势较轻,又懂得治疗术的战修,甚至还帮着后勤人员,一起参与对重伤员的救治。 尔后,所有战斗人员全副心神地打坐恢复灵力。此地灵气淡薄,便铺满了一地的灵石,场景蔚为壮观! 而后勤人员们,则自发的前往法阵之中盯梢,如此的齐心协力,前所未见! 因为,他们都清楚明白,自己活下的希望很小,很小! 小到如果不能够在生命结束前,最后再发光发热,不顾一切的燃烧一次,这种遗憾,或许会被带到下辈子! 擂鼓山下,北面散修营地。 一位白发苍苍如白鹤古松的老者,站在了望台上,双手负后,眺望着眼前这座如沉睡巨兽般的擂鼓山。 老者的身旁,还站着一名捧剑的墨衣少年,面露好奇之色,问道:“师尊,为何我们不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杀进去?” 老者捋了捋胡子,开怀大笑道:“颜儿,你还是太年轻了,容易得意忘形,好大喜功!此消彼长下,我们战局早已大定,那些穷寇又何须再追?” 墨衣少年皱眉道:“师尊可是……在顾虑那劫船而逃的霍鸣?” 老者斜睨了少年一眼,终究还是消去了眼角初绽的那抹怒色,取而代之的是半眯着的笑眼,笑道:“小小年纪,心机那么重,这可不行啊!在你没有真正成长起来之前,真话,还是得少说!在人前卖弄聪明,可是很愚蠢的事情!” 墨衣少年点了点头,但望向老者的眼神中,却仍是希望能够得到确切回答! 老者停顿了一下,便掐着手指对少年问道:“颜儿啊!你觉得如果我们趁势强攻,需要多久才能杀光山上的那些人?” 墨衣少年亦掐指心算了一下,抬头道:“一个时辰,最多不过两个时辰!” 老者眼神之中带着赞赏,但很快便收敛了起来,转而严肃地道:“那霍鸣的影响力,可不仅仅是在玄龟门,他背后还有一座更大的靠山,浮南城霍家!那艘巨楼,在海上快得很!在白龙滩到浮南城来回一趟,可无需一个时辰!” 墨衣少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师尊果然还是在忌惮霍鸣,怕他在浮南城搬来援军,尤其是请来他那位,拥有金丹后期修为的亲叔叔?” 老者差点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右手抬起来又放下,终究是舍不得打啊! “等着吧!等战局再明朗一些,免得被人坐收渔翁啊!”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霍鸣,倘若知道了这事,该不知是作何感想? 或许,该会由衷感叹一句:“我霍鸣这二字,什么时候,那么能唬人了?” 继而,该是想要狠狠抽那老者一巴掌,再一口吐沫星子砸脸上,骂道:“孬种!” 伴随着一声霹雳炸裂之声,在夜空中光华四散。 营地里,再无分战修、辅修,所有人都拔剑出鞘,不再是为了活命而战,而是为了能在倒地之前,喊出一句“值了!” 子夜时分,擂鼓山上的最后决战,终究还是打响了! 那位老者与墨衣少年,还是低估了死战之人的决心,纵然不惜以人命堆叠,他们还是花费了超过两个时辰,才彻底破除掉所有法阵,攻进了营地内部。 将包括令狐天在内的三十多人,围困在一个圈子里,但要想把所有人都杀光,还得费一番苦工! 先前的每一次战斗,那位老者都没有亲自动手,而在一刻钟之前,他亲手与令狐天过了几招,直到如今,仍有些气血翻涌。这种情况,在他这个年纪和修为,可不多见! “惊鸿浪子,令狐天?春羡小子的徒弟,果然有两下子!” 令狐天一手摁在腰间的翠绿葫芦上,一手执草徽剑横在胸前,怒道:“你个老不死的,一直藏头露尾,现在跟我装什么大尾巴狼呢?区区金丹初期,还是个只结了下品金丹的废物,你给我师父提鞋都不配!” “狂妄小子!杀!” 一声雁啼,青鸟扶风遥变真身,载着令狐天携九天罡风杀向老者,天上地下,极招尽显! 如果说,天上的战斗还有招式可言,那么在地上的那场更为血腥惨烈的厮杀,就只能拼谁的命更硬,更不把死亡当一回事了! 李卫真不仅仅是杀红了眼,更是早早没了章法,他两只手都有握剑,左右开弓,如同一头发疯的蛮牛,只一味地往前冲杀。 其实,李卫真并不通晓双剑路数,但只要不空出一只手,少砍一颗人头,他便心满意足了。 一直冲杀到了散修队伍的近乎最后头的人堆里,李卫真突然抛出左手的那柄飞剑上天,继而他的身形便如鬼魅般往空中掠去,却在人堆里留下了一颗金光灿灿的珠子,如白日降临! “颜儿,不……” 一瞬间,如同地牛翻身,天崩地裂! 第一百四十五章 命如蝼蚁 墨衣少年曾直视过太阳,也常常窥视人心。 但他从未见过这般,足以让日月失色的光辉,比人性更让他觉得险恶的光芒! 墨衣少年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的师尊,痛恨他给予自己这枚稀世的护身玉佩,使得他不得不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肉身正在一点点的随着那枚玉佩在崩裂,破碎! 而不是像曾经站在他周围的那些人一样,瞬间化作一团水汽,死得干脆,死得毫无痛苦,最重要的是……死得毫无恐惧! 这位心比天高的墨衣少年何曾想过,原来这世上还存在着这样的一种矛盾,死亡可以距离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我儿啊!”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竭力哭喊,在惊天动地的雷鸣炸裂之声下,显得如同蚊子飞过般轻微弱小。 但那却是一位百岁老人,此生中最用尽全力,所喊出的三个字! 老人的阳寿已不足二十旬,他此生做过太多折寿的事了,早已看淡了生死。 老人的长生大道,因为曾经的少不更事,被自己亲手给掘断。 但随着年岁渐长,老人始终不甘心,他要在世间种下一颗种子,去实现他很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为了不陷入到某种麻烦之中,他们以师徒相称,但无法改变的,始终是血浓于水! 爆炸的范围并不是很大,相反,此如此恐怖的声势力威能过后,仅带走了百来人的性命,可谓是意外之极! 但爆炸范围内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都尸骨无存,连丁点骨灰血水都没能留下,连同他们的飞剑法宝,通通化作一团白色水汽,最终消散于无形。 以至于,都没人怀疑,是否有些许残骸,其实是掉落到了爆炸后,所遗留下的那个仿佛无底洞般的深邃巨坑之中! 可以说,这是最不血腥的残忍,让幸存者无不为之瞠目骇然。 “你个挨千刀的小杂种,老夫定要将你抽筋扒皮,生不如死,再然后,再然后就……” 老人气疯了,气急到即使拥有高深修为,仍旧会因为极度的悲伤与愤怒,连话也说不出来。 李卫真看那鹤发老者竟发疯似地,想要摆脱与令狐天的缠斗,往自己这边冲来,不禁有些一愣。 毕竟,先前他也杀了不少人,可也没见那老者那么在意啊?方才老者嘴巴张合,喊了什么,李卫真是压根不能听清,但稍稍回味一下,却已猜想得出,自己应该是无意间,杀了对方什么重视的人了。 下意识地,李卫真把手伸进了储物袋,用神识勾住了那最后一枚金灿灿的珠子。 揣在兜里这么久,都快培养出感情了。只可惜,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在这里,杀了谁,又被谁所杀?其实都不无辜,都没有错可以认。 唯一可做的,便是在被谁杀死之前,一直杀下去! 鹤发老者终究是山巅云雾中,亦少有的金丹客,饶是被令狐天说得多不济,但那也只是对他而言。 对李卫真来说,鹤发老者就是那不可高攀的高山绝壁,绝无半点可以战胜或是抵挡的念头。 所以,李卫真扭头就跑,他逃了,明知山有虎,不跑是傻子。但他跑回到了乱战沙场之上,去欺负那些比他弱的人。 因为,李卫真就没觉得自个能够活着下山。所以,无论砍掉他脑袋的是高高在上的金丹客,还是遍地如蝼蚁般的练气士,其实都一样。 倒不如,在被那只大老虎撕碎之前,自己先继续去做那只别人眼里的老虎。 这一幕,让鹤发老者气得极近咳血,偏偏他还在想尽办法,要摆脱令狐天的阻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将他儿子杀害的李卫真,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嚣张“行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怎能不气煞人也? “我一定得亲手替颜儿报仇!一定得亲手杀了他……” 形如疯魔的鹤发老者不断地碎碎念,疯人疯语,浑浑噩噩,一步步将自己逼向了极端。只见他一边疯狂驱动灵力,使得手中的墨剑,阴煞威能暴涨;一边暗运神通,操纵着另一股灵力,沉稳有力地缓缓突破重重窍穴,魔气外溢。 忽而,鹤发老者高抬左手,一身魔气凝聚在掌刀之中,悍然劈向自身,落在眉心之上! 尔后,一团黑气自鹤发老者背后,滚滚而出,最终凝聚出了人形,竟是一位和鹤发老者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宛如双胞兄弟! 两位老者皆是鹤发白眉,唯一不同之处,便是肤色差异极大。一人脸上像是抹了白灰,一人则像是涂了墨汁。 那位鹤发墨颜的老者,便是自黑气而生,如今正掠空而去,携滚滚魔气,杀向李卫真! 见此神通,令狐天哪里还洞悉不出眼前老者的身份,他又惊又怒,叱喝道:“阴阳和合诀-人魔分身?你不是散修,你是合欢派的人?” 鹤发老者阴森桀笑,咬牙道:“你知道得太晚了!老夫虽在合欢派无名无分,但杀你们这些乳臭小子,足以!” 风水轮流转,方才是令狐天在奋力拦截着鹤发老者,如今竟形势骤变,一切遭受逆转! 另一边,面对倏然出现在眼前的墨颜老者,早已抱着必死之心的李卫真悍然出剑,竟丝毫没有惊愕迟疑。 只可惜,这势大力沉的一剑,却被墨颜老者给轻描淡写地躲闪而开,随后五指一张,便死死的扣住了李卫真的手腕,使其挣脱不得。 与此同时,一把淡金色的飞剑破土而出,直刺墨颜老者的后心,却在距离得手仅差分毫之时,被一团黑气给牢牢卷住! “雕虫小技!” 下一刻,李卫真已被墨颜老者掐住了脖子,“多鲜活的小生命啊!你死一百次,都不够!想死得有骨气?妄想!老夫要吸干你的精气,将你炼成活尸傀儡,做尽一切丧尽天良之事,生不如死!” 怎料,李卫真的眼神竟依旧清澈,连丝毫的恐惧也没有,他竭尽全力地挤出一丝笑容,悄无声息地松开了一直死死紧握的左手。 “孽畜,你怎敢?” 墨颜老者神色巨变,那张老脸又再黑上三分,疯狂卷动魔气企图裹住那颗金灿灿的珠子,却怎料,层层魔气,竟如冰雪消融! “我命由我,不由天!你个不人不鬼的老家伙,才是痴心妄想!” 第一百四十六章 除魔远征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一旦踏上这条白骨铺道的修行路,李卫真知道,他已经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李卫真想过,自己要走的路还有很远,他还没有追上那位,带他接触到这个世界的莫姓道人,扪心自问,其实他真不想死,只是活不成罢了! “区区一名炼器士,能够拉着一位金丹客陪葬,我李卫真赚大发了!” 伴随着一身轰隆巨响,李卫真只见得眼前白芒一片,像是有一个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入口,在散发出耀眼光芒。 只等他往前踏出一步,便再无血腥白骨,只有宁静安详。 此刻,李卫真竟觉得自个的思绪,变得既慵懒又敏锐,没来由地,他呢喃道:“这就是轮回的入口吗?感觉还不错,还以为会很阴森呢!又被骗了,果然,死人的事,只有死人才晓得啊!”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外的繁华之地,一位衣衫不整,袒露出胸前刺青的青年男子,正在一艘豪华花舫上,与穿着清凉的莺莺燕燕们,蒙眼嬉戏。 此时,这青年正蒙着眼,在玩一种名叫“高山流水”的饮酒游戏,耳边不断有娇媚的笑声,称赞其好酒量! 忽而,青年猛然扯掉蒙眼的丝巾,动作之大,甚至推倒了一圈的娇花。而他那咬牙狰狞的怒容,更是惹起了一阵梨花带雨,吓得一众美人花容失色,认定了青年是准备撒酒疯! 可正当其中一人,想悄悄通知护卫前来之时,那青年竟又没来由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口中念叨着:“臭小子,吓我一跳!” 在一片白芒之中,李卫真只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却依旧走不到通道的尽头,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挪动过一步。 继而,李卫真又听到了远远传来的呼喊声,称呼不同,位置不同,但好像都是在喊他! “李师弟……” “李师兄……” “都统……” 面对这些声音,李卫真立定心神,不断警醒自己:“别回头啊!千万别回头!书上说,这都是轮回路上,无法转世的厉鬼,见不得别人能够投胎,在故意下绊子呢!一回头,就万劫不复了!” “哎,醒醒,你没事吧!” 与其它声音不同的是,有一道声音,似乎近在咫尺,而且更真实,真实到李卫真能感觉到,有人用手在拍打他的脸,带来火辣辣地疼。 “哎,你打够了没有?还让不让人好好投胎了?没看我正在赶时间吗?” “哈?” 勃然大怒的李卫真,猛地一摆手,只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隐隐约约好像有温度,有脉搏,就像是……一只手腕? 继而,眼前的景象骤然巨变,还是那处营地,仍是遍地尸骸。原来一切,不过是由梦境,回到了现实。 没来由地,李卫真摸了一把自己的下巴,肉感不是很好,但很硬朗,很结实,便不禁愕然道:“我,没死?” 再仔细一瞧,手脚都还在,身上也没多出任何一个窟窿,可以说,完好无事。 再猛然脖子一扭,发现自己正被人以灵力凌空虚提着身体,而那人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年轻,赫然是一位少年。 但那一身外衬的白袍以及如银叶编制的战甲,却将少年衬托得如胜神人,不……根本就是天神下凡,不然背后怎么会长得那么一双巨大的翅膀? 只是没想到,天神也会以世间人的口吻说话,“这位兄台,原来,你急着投胎啊?那就真是天大误会,打扰了!” 说罢,天神不愧是天神,足够冷漠,一抬手,李卫真便瞬间自空中坠落。 下意识的,李卫真连忙施展身法,御风滑翔,极大地延缓了下坠的速度。其后,他剑指一勾,感应到落在远处的斩罡,稳稳地将其接住。 李卫真与绝大部分练气士一样,都有两把飞剑,一把主要用来杀敌,一把则是御空飞行。但如今他只感应到了斩罡的存在,另外一把,已是不言而喻。 “神仙弟弟,方才是你救的我?” 李卫真御剑升空,终于瞧清楚了那少年的模样,当真是一副如精美玉器般的娃娃脸,十分好看的少年郎,那一声“弟弟”便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白袍少年指着自个的鼻尖,忍俊不禁道:“神仙弟弟?喊我呢?你多大的脸啊?” 没来由的,白袍少年觉得眼前这位狼狈滑稽的年轻人,有股莫名的亲切感,所以倒也愿意逗他一下。 李卫真连忙拱手作揖,继而挠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脸惭愧地道“不好意思,神仙前辈才是,我这不是大难不死,懵了嘛!” 白袍少年一笑着点头,面露好奇地道:“方才的动静,是你弄出来的?倒是挺新鲜,那是什么神雷来着?” 李卫真惊愕竟有神仙,也觉得新奇的玩意,但倒也大方直言,“金光一气神雷,我原本有三颗的,都用完了。” 白袍少年坦然一笑,“那就可惜了,还想跟你买一颗玩玩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李卫真心想:我要是还有,送你一颗又如何? 继而,对着这位观感极好的少年,李卫真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答道:“在下太一门,李卫真!” 白袍少年笑意如常,点头道:“哦,太一门,听说过,好像山门离这里也不远吧!” 白袍少年停顿了一下,笑容更灿烂了,“李卫真,名字我记下了!很奇怪,总感觉我们以后还会见面。虽然你很弱,但你能提起我的兴趣!” “哦,对了,该轮到我介绍自己了吧!” 白袍少年弯起一根大拇指,指向自己,“蜀山除魔堂,何师安!” 说罢,白袍少年背后的羽翼一扑,身形已经出现在了数百丈以外的远处,如同一颗流星快速地消失在夜空中。 只余一道声音,自极远处,悄然入耳,听得李卫真,怔怔出神! “再见了!还有,在我办完事,去太一门找你玩之前,你可别又急着去投胎了哦!” 而随即,在擂鼓山四周,竟有数十道强大的剑光乍现,追随着白袍少年消失的方向而去。 这时,李卫真才真正回过神来,急忙回首俯瞰仅余血腥狼藉的营地,好在活下来的人,都是自己熟悉的面孔。 但也不禁骇然震惊,自己刚才到底晕过去了多久?那么多的敌人,怎么都死绝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浩气长存 包括李卫真在内,能够在尸山血海中走出,有希望看到黎明破晓的,仅仅只有十七人。 这十七人里头,有五人还是被霍鸣给当做弃子的玄龟门弟子。 换言之,当初一同下山的一百名太一门精锐,来到今时今日,就仅仅只剩下十二人了。 阵亡人数,几乎达到了十不存八九。 如果,不是远征越东境的除魔堂队伍碰巧路过。 那么可以肯定的是,这支重新建立起来的御战堂,将会再次迎来彻彻底底的覆灭。 从令狐天口中,李卫真得知,自己当时其实是在被炸飞了以后,才被突然出现的白袍少年给“救下”的。 但白袍少年之后的举动,确实是救下了所有人。当时他就只是轻描淡写地喊了一声:“斩!” 便有数千把飞剑,自少年身后蜂拥而出,那阵阵嗡鸣之声,更胜风暴袭来。 最多不到五息的时间,就是一愣神的功夫,那数百名散修,连同那个拥有金丹期修为的老者,全都死得不能再死了! 特别是那老者,因为分身被灭,本就元气大伤,连丝毫反抗都做不得。在一瞬间捱了上千剑的剜割,血肉片片分离,如同遭受了俗世中的“凌迟”酷刑。 到最后,那老者就仅剩下一颗枯瘦如柴的头颅,连着一副无寸丝血肉的白骨,死状极为渗人可怖! 结果,还是令狐天起了恻隐之心。将那已死去老者,一脚踢到了先前被李卫真用神雷炸出的无底深坑,也算入土为安,眼不见心不烦了! 而从李卫真嘴里得知,白袍少年是来自蜀山除魔堂的何师安之时,令狐天不由地深感讶异与激动! 虽说,他早已从对方强大的实力上看出,此人的来历必定超乎寻常。但真正得知对方的身份之时,还是会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何师安这个名字,令狐天是早有耳闻的,早在当年前往凌北境游历之时,这个名字就已经很响亮了! 当年的凌北境,涌入了多少隐世前辈,或是新晋高手,实在难以估量。 能够在那个风起云涌,蛟龙四伏的地方,被人记住名字,乃至口耳相传,街知巷闻,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只是,当年的何师安,被人提起的时候,仍是挂着徐惜年师弟这个身份。他是很闪亮,只可惜,在他身前,还有一着颗更闪耀的星辰。 直到现如今,何师安已经不比同时期的徐惜年逊色分毫,甚至是隐隐有胜过前人的苗头了。 但仍是有人会在谈及这个名字的时候,补充上一句:“哦,何师安啊!就是那个徐惜年第二吧?”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必定有着自身不愿承认的强烈嫉妒。 但令狐天不是那样的人,甚至从未有过类似的想法,对于何师安,他只有欣赏和些许的崇拜。 尔后,在令狐天略带主观色彩的介绍下,众人除了对何师安怀抱感恩以外,也有了强烈的兴趣与羡慕之情。 又除了这些合乎情理的情绪以外,没来由的,李卫真觉得自个好像对那位少年,始终有着一份亏欠,乃至说是愧疚情感在内。 这不大合理,所以李卫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也不方便询问旁人,是不是也会有这种心思在内。 但李卫真他有一个习惯,如果一个问题想不通,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就会把它放在一边,先去做点别的事情。 这往往能够为自己转换出一个更好的心境,然后在偶然的契机当中,原先积压下的问题,或许就被想通了! 不说万试万灵,但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所以,在其他人仍在侧耳倾听,令狐天分析何师安与其麾下精锐出现在天南境,乃至是越东境战场,会给局势带来多大影响时。 唯有李卫真默然离开,转身回到死人堆里,试图找回不幸牺牲的袍泽兄弟,在他看来,这才是活着的人,目前最应该做的事情。 李卫真先是尽可能的清出一片空地,然后亲手在血泊之中,抱起一具具尸骸,他没觉得这样会脏了他的手。 因为英雄比强者,更值得尊敬! 尔后,令狐天摆了摆手,更多的人加入到了李卫真正在做的事情当中。 直到天色逐渐清明,李卫真从山上一路捧尸拾骨,来到了山麓下的散修营地。 在那儿,李卫真怔怔地望着挂在辕门上的一颗头颅,终于压抑不住泪水翻腾,无声默哀了许久。 许久后,雀斑少年也来到了李卫真身旁,他努力了几次,才终于使得沙哑的嗓子发出声来,喟然长叹道:“李师兄,要不还是让我来吧!我想潘师兄他,也想早点回到方师姐身边吧!” 李卫真轻轻摆了摆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没事,我来吧!我和他,还算是有点交情!” 其实,在外人看来,这点交情,真的很轻。他俩虽同为都统,但私下并无交集,而公事上,有一回还曾在春秋阁的圆桌上,吵得面红耳赤。 或许,这也勉强算得上是有过深入交流吧! 但袍泽之情,是始终无法更变,尤其是在如今看来,光是这份情谊,就可算得上很重,很重了! 李卫真自储物袋里,取出一个上好的红木宝匣,将里头的东西都给倒出来后,脚尖点地,纵身摘下了潘德那颗早已滴干了血的惨白头颅。 在将那颗头颅小心翼翼地放入宝匣前,李卫真轻轻的在潘德耳边念了一句:“潘师兄,我们胜利了,我带你回月轮山,我们回家!” 尔后,雀斑少年无比后悔自己眨了一下眼。因为,潘德那颗原本死不瞑目的头颅,竟然在他眨眼的同时,闭目了! 回去擂鼓山的路上,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山上的气氛更压抑。所以,李卫真希望,能够借这段路,缓上一缓! 李卫真看了一眼被捧在怀里的宝匣,随后把目光望向极远的天边,苦笑道:“我入职御战堂的那天,很凑巧的遇见了不常出门的老秀才。他问我,怎么看“马革裹尸”这四个字。” “我当时正是雄心壮志,意得志满,我拍着胸口道:大豪情也!” “老秀才当时好像有些失望,也没给出答案,只是摇了摇头,负手远去。” “现在,我才知道,我当时错得有多离谱!马革裹尸,实乃大悲情也!” 闻言,一向跳脱的雀斑少年,低头沉默了,良久之后,他抬首问道:“师兄,你后悔了吗?” “后悔?”李卫真犹豫了,他的脑子好像闪过了千百种答案,但好像又没有一句话,是觉得满意的。 但可以肯定的是,李卫真绝不后悔加入御战堂,只是他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不后悔罢了。 李卫真顾虑的是,自己给出的答案,可能会对雀斑少年造成深远的影响。因为,他清楚这个少年,一直将他视为心中的旗帜。所以,他才要慎重,再慎重的回答! 考量了许久,几乎走到半山腰时,李卫真方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无比认真地对少年说道:“别怪师兄说话含糊,有些道理,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自我加入御战堂后,更深刻的明白到,为何有很多时常下山历练的弟子,会远远看到老秀才,就下意识地躲开。” “我敢肯定,他们当年在太一书院的成绩都不错,都受过老秀才的青睐。所以,肯定写过很多漂亮的文章,以至于那些空谈的美话,就成了今日的无地自容。” “若是天下太平,那些书上的道理,老秀才的一番苦心,其实都是没错的!甚至,就应该人人都遵守那样的一言一行。 “但很可惜,外面的世界不一样,道理还是对的,但人会没听你说。就像是现在,我说的话,你能听得进去,是因为你不敢不听!” “所以,我不后悔,我要将那些道理,用手中的剑去镌刻!” 少年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一刻,似有一把无形的剑,在他的骨子里,刻下了一字一句! 第一百四十八章 物是人非 两人并肩回到山上,能够辨认得出的尸首,基本都已寻回了。 先前他们在山下的几处营地,寻回了二十来匹,在几天走散了,又被虏获的追风吼,如今正好可以用来拉车,将那些生前是太一门弟子的尸身,给帮忙运回去。 至于那些来自玄龟门的阵亡弟子,即使心里头觉得很过意不去,也没法子不就地安葬了。 所幸,活下来的人当中,还剩了那么一位懂得看山望气的堪舆师。给绕了擂鼓山走了一圈,最终,在南面的山腰处,寻着了一处位置不错的宝地。 李卫真虽不是很懂得堪舆之术,但无论阴宅、阳宅,背山面海的格局,大抵都是不会错的。他只是好奇,为何位置不再选高一些,这样望海,不也能望得更远吗? 那位堪舆师只是微微一笑,指着前头的两座山势较矮的山头道:“这个位置,前面的两座山,刚好可以作为屏风,挡一下海上过来的煞气。而中间的缝,又恰好能够有福泽过来。最重要的是,位置高了,正好会被白龙滩上的那条龙,给回首怒视,龙威不可触也。每逢月圆之夜,还会被击鼓的白龙,用龙尾给扫中坟头,大凶兆也!” 李卫真这么一听,就傻眼了,这还是块风水宝地吗?可不能因为这里葬的是玄龟门的弟子,就糊弄人家才是,到底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啊! 这位名义上还是李卫真师兄的堪舆师,只好再解释道:“在你们眼里,可能白龙滩就只是一处长滩而已,但在我们堪舆师出身的人眼里,那却是一条实打实的“活龙”。每逢旭日初升,或是月圆之夜,都会有龙气迎来。一处阴宅,能够受龙气所萌荫,帮忙压制煞气,来生的轮回路,不会太难走的!” 闻言,李卫真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开始把全副心思,放在挖坑建坟,凿石立碑上。 起初,堪舆师的建议,是无需为这数十座孤坟,逐一立碑,因为他们的身份特殊,想必以后也不会有人来悼念拜祭,倒不如省下许多麻烦。 但李卫真却是十分认真地回应道:“人死了,就连名字也没有了吗?死人也应该有名字的!或许,他们终究会被人遗忘,但他们的身份和事迹,值得被保留!” 所以,事后李卫真不但让那存活下了的五名玄龟门弟子帮忙镌刻碑文,还另外竖起了两处巨碑,找来蔡若闲帮忙写了一副对联,由他用剑刻下。 “龙腾沧海遗福泽,鼓传声威奠英魂” 李卫真能够放手去做这些事,自是得到令狐天获允的。 当然,就算对方有微词,李卫真也还是会去做,这关乎他的本心,最多就是不动员其他人帮忙便是了。 所以,从此至终,有两个人,李卫真几乎是没有瞧过他们几眼的,一人是傅励驰,一人是隋文烟。 他们是极少数心里有微词,嘴上还会说出来的人。前者不说也罢,至于后者,几年前李卫真就已经知道不能和她讲道理了。 但后来,傅励驰还是有帮忙镌刻碑文。毕竟,是世家子弟,从小就能受到极好的教育,那一手书法即使不是用笔,而是用剑,也能彰显出名家风范! 当然,傅励驰的有此改变,多少是聂耿所说的话,起了作用。 当时,李卫真分明听得,聂耿在傅励驰身边似在闲聊地说道:“他啊!这几年是改变了很多,但从始至终,都是个滥好人,这我可不会看错。要是你死在荒山野岭,又只能就地安葬的话,他也会给你挖坟立碑,这点不用怀疑!” 这差点没把傅励驰给气急眼了,可事后冷静下来,便开始有了动作。 是啊!经历过这么多,谁敢保证自己不会是下一个?他傅励驰虽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大豪杰,可也真的不想有朝一日,死了就无名无姓,仅余黄土一堆。 近日来,太一门的山门牌坊下,多出了俩小身影,给庄严肃穆,又添了些许灵动生气! “去去去,一边待着去,我说你们这两小鬼,一天天的来,烦不烦?” “只要我们不迈出这牌坊,你管的着嘛!你当小爷我,还乐意瞧见你?就你话最多!” 大概是在李卫真下山后的第三个月,安澜和叶童两个人,就不时的会在山门牌坊附近徘徊。 到了最近一个月,李卫真连一封书信都没有托人捎回来过,两位小道童四处打听也得不到丝毫消息,便天天杵在那些站岗弟子的身边,跟两尊小门神似的,一站就是一整天。 起初还被人赶过几次,后来被闻人玉看见了,和那些当值弟子聊了几句,这俩痴心的小道童,才算是少了些许坎坷。 只是,难堪的话,偶尔还是会听到,最近是越来越多了。 “屁都不是的小鬼头,还敢自称小爷?李师兄的脸,也供不起你们这两尊小神吧!” 叶童白眼一翻,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一副关你屁事的样子,无声胜有声。 “不过是一个扫地、端夜壶的低贱道童,敢对正式弟子不敬?看我不收拾你一顿,再押你去戒律堂!” 那名一直恶脸相向的当值弟子见叶童竟敢讥讽他,抬手就要教训一番的模样。 见状,叶童下意识的不是连忙跑开,而是把身旁的安澜拉到身后,张开双臂,一脸不忿地道:“你敢?” 叶童的那小身板,比起同龄人都不显得健壮,更别说是面对着一成年人了。可此刻的他,瞠目龇牙,却活像一只生猛的小老虎,气势不容小觑! 那名当值弟子竟不由地一怔,动作停滞了下来。而趁此机会,叶童身后的安澜,连忙扯着少年的衣角,带着哭腔道:“叶童,要不……要不我们还是站远一些,去花坛那边吧!” 别看安澜平日里在德风静苑可以欺负得叶童够呛,但面对着外人,她反倒得事事依靠着身边的这位同龄少年了。 叶童稍稍转过半边脸,连忙安慰道:“安澜你别怕!站到花坛那边,就不能第一时间迎接先生了,我们就要站在这里。既然先生的师兄,都说我们可以站在这里,我们就不用怕!” 站在另一边的一名当值弟子,也不禁使着眼色,对那位要伸手教训人的青年道:“你干啥子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打狗也得看主人啊!别说李师兄随时都可能回来,就算真的死在外边了,那也是能够在浩园立起衣冠冢的人物!他的道童,我劝你还是最好别亲自动手!” 闻言,安澜竟瞬间哭了出声,叶童立即把目光瞪向另一人,咬牙切齿道:“嘴巴放干净点!你说谁是狗,谁又死在外边了?” 那人有些尴尬地道:“我就是打个比喻……我可是劝他别动手呢!你小子可别不识好人心啊!” “跟着俩小鬼说那么多干嘛?小小年纪,还跟老子狐假虎威起来了?我最后数三声,再不走,我可就真动手了啊!” “三、二、一……” 三声过后,那高高抬起的巴掌,还真的就往叶童的脸上给扇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自解剑庭那边,亦传来了一声高呼! “恭迎御战堂回山!” 第一百四十九章 气势凌人 “住手!” 一声惊喝如雷贯耳,震慑得那路旁的行道树,都仿佛因为胆颤心惊而停止了摇曳婆娑。 就更别说是那颤颤栗栗,抖得像垂死老者那样的胳膊手腕了。 那来势汹汹的一巴掌,被那突如其来的雷霆暴喝,轰然粉碎了所有戾气,堪堪停在那张仅有年少孩童才有的细嫩脸蛋旁,距离不足一指。 但却是悬崖勒马,没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让所有人下意识地,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种松懈,仅仅只存在了一息。一息过后,浓烈的杀意,已是牢牢地锁定了企图行凶者! 李卫真没有一如既往的在解剑庭翻身落地,步行走过山门牌坊。他猛地双腿一夹,缰绳一扯,坐下追风吼当即通晓其意,四蹄飞扬,如过山的清风。 当疾风骤停,四足稳稳落地之时。居高临下,胜似天兵神将的李卫真,已经歪着脖子,冷睨着那名近在咫尺的守山弟子,厉声道:“你胆子不小啊?” “拜……拜见李师兄,小人该死,小人就是跟这位小兄弟开……开个玩笑!以大欺小的事,我……我哪有胆子做嘛!” 李卫真那一身刚刚从死人堆里摸爬出来的杀气,可不是开玩笑的,先前还在远处的时候,那名年轻的守山弟子就已经是满头大汗,后脊生寒了。如今那股威压当头压下,更是“啪”的一声便双膝跪地,磕磕巴巴地好不容易才说完一句话。 “先……先生!” 与此同时,乍听起来像是一声,其实是同时出自两人之口的绵软话语,幽幽入耳。 李卫真竟不由的心里一咯噔,连忙收回狠厉目光,化作似水柔情,落地躬身,向两位小道童招了招手。 和熙的笑容,清澈无垢的双眸极具亲和力,翻脸的速度,堪比翻书。 其实,方才远远见得李卫真出现之时,两位小道童就已经想要竭力喊出,那声日夜思念的“先生”二字了。 可当真近在咫尺时,没来由的,那简短的两个字,竟就那么活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最后仍是竭嘶底里,但却远没有想象中的响亮,而是怯懦软弱,如蚊子飞过般细微。 归根到底,是眼前的李卫真,与让他们印象中的那名平易近人的先生,又或是说亲如兄长的大哥哥形象,实在是天差地别。 虽然两人尚未踏上修行路,但小孩子的纯真直觉,是很敏感的,那一身无形的杀气,亦如天堑般,将彼此划分而开。 这也是李卫真为何在察觉出端倪后,要死命地压抑住浑身气息,尽力转换心境的原因。 好在到底是往日的温情与思念,盖过了本能的恐惧,两名小道童,一前一后地扑到了李卫真怀里,才让后者真真正正的得以松下一口气。 “先生,你可算回来了,你知道我和叶童,每天起早贪黑的,一天天的在这里盼了你多久,才终于盼见你回来吗?” 起初,还只是细微的哭腔,但渐渐的就像是暴雨夹着狂风,一发不可收拾。安澜那精致粉嫩的玲珑小鼻,很快就给哭得通红了。 “现在不是回来了嘛!没事了,先生在这里呢!不哭了,乖!” 原本就已是半躬着身子的李卫真,干脆就单膝虚跪,蹲下了身子,用手捻着袖子,轻轻地给安澜擦着泪水。 好在叶童终究是男孩子,虽然亦是眼眶微红,但亦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一旁,不然李卫真可就真是焦头烂额,忙活不过来了。 到底还是得了解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才好分辨是非对错。李卫真便转头望向叶童问道:“你俩在这等我,等多久了?” 叶童不假思索地答道:“如果是说每天都来的话,就是最近这个月的事情。因为有些风言风语,加上先生您又许久音信全无,我俩心里没有底,待在德风静苑大眼瞪小眼,实在度日如年。” “都是我的主意,别看安澜平日里架势挺足,她没胆子做这事!” 见叶童竟然有揽责上身的意思,李卫真既有些意外,又觉得欣慰,只是这些情绪通通都没有表露出来。 因为,李卫真曾对其嘱咐过,他不在家的时候,两人不许打着他的名号出去惹事,但真正遇事了也别怕事。但不管怎样,叶童你身为带把子的小男子汉,在外头必须强硬,要懂得保护安澜,因为她是女孩,是妹妹! 见叶童说完话之后,就不由地低下了头,李卫真不禁空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这小子的肩膀,笑道:“傻孩子,带头做这种傻事!” 随即,李卫真又问道:“这里,可不是你们待的地方,先前就没人赶过你们?” 叶童慌忙抬头,尔后又把头埋得更低,谨而慎之不敢有所偏倚地回答道:“赶过,但他们也晓得我俩是先生的道童,没敢真动手,就是骂上几句,最多也就是推搡几下。起初,我们胆儿也小,就远远走开,换别地站了!” 闻言,李卫真不禁打趣道:“那后来,胆子就怎么大了呢?” 叶童抿了抿嘴,略显犹豫,“有一次,牌坊外边回来了好些人,就以为先生您回来了,想走近了瞧,结果又被赶了。那会碰巧先生您的师兄,也就是先前那位偶尔来家里,教我和安澜学诗、弹琴的闻先生路过。再后来,我们站在这里就没人赶了。” 这么一说,李卫真就全想明白了。要不然,他可不认为,单凭他的名号,就能震慑住所有:见高就拜,见低就踩;明里一套,背后一套的势利眼。 况且,自己一走就是七个多月,别说是他,就连整个御战堂,都长时间的音讯全无,在有的人心里,怕是已经估算他回不来了吧! 哭了好一会儿的安澜,拍着胸口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后,便又嘟起了小嘴,带着哭腔气鼓鼓地道:“先生,他们都好坏的,不仅赶我们走,还骂我们是狗呢!还吓唬我们,说先生您死了,要打我们呢!” 李卫真不由地皱起眉头,脸色瞬间又阴沉了下来,“他们当真这么坏?” 安澜连连点头,还生怕以前小报告打多了,李卫真不信自己,所以又连忙拉上叶童,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保证这次绝对没有添油加醋,不信你问叶童,他最老实了!” 叶童只是简短有力的附和道:“确无虚言!” “李师兄,我真的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是他,是那个家伙在指桑骂槐,还说您死在外边了,我可从来没有说过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啊!” 先前那个早早就已跪倒的守山弟子,如今更是一副痛哭流涕的样子,更是不惜把站在他对面的那青年给拉下水。没别的想法,就是在最坏的可能下,多找一个人分担而已。 “李师兄,您可千万别信了这范福生的鬼话啊!我那些都是用作比喻的无心话,为的都是劝着他别动手打人啊!” “莫贵,有你这样当同期兄弟的吗?你可不能因为自己做错事,就往清白人家身上泼脏水啊!我打人了吗?我最多就是吓一下,你说的那些话才是诛心之言啊!” “范福生我真是瞎了眼才认识你……” “都给我闭嘴!”李卫真凛声低喝,忍不住又放出了几缕杀气,慌忙又得收敛气息,顾忌在前,可谓是恨得他牙痒痒! “安澜你说,他俩谁的错?” 安澜先是指了一下莫贵,吓得对方亦差点跪倒,“他确实坏! 但随后,又指了一下范福生,后者瞬间面如死灰,“但他更坏!最坏是他!” 闻言,李卫真笑容阴鸷,腰杆子也挺了挺直,转身冷睨着范福生的诚惶诚恐,冷笑道:“原来是这样子啊!” “李师兄恕罪啊!我……我真没想打人啊!” 李卫真的笑容瞬间收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人。换做任何一位,曾在擂鼓山与他并肩作战的袍泽,都会清楚,他在瞧死人的时候,就是那样的一副眼神。 “我都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就认罪了呢?” 第一百五十章 道理在拳头 自打李卫真站起身后,雀斑少年就连忙跑过来把碍事的追风吼给牵走。然后,又一溜烟的跑回牌坊底下,背靠着石柱,双手环胸,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雀斑少年并非没有同道,只见那傅励驰亦是站得不远不近的,似翘首期盼着什么发生。只是神情之中,多少有些不怀好意便是。 其余的人在解剑庭那边处理完事情后,也都陆续走过山门牌坊。 此时,被李卫真质问得哑口无言,心生暗鬼的范福生,好像瞧见救命的稻草。慌忙对过路的人,连连投去求救的目光,见好似没人搭理他,便连声呼喊道:“弟子范福生,拜见二师兄,拜见隋师姐……” 范福生还是有点眼力劲的,只要这两人开口,帮忙劝上两句,他多半会没什么事。 只是,令狐天与隋文烟,最终都只是笔直地走过,就连眼珠子,都没有往范福生这边转动一下。更没有在与李卫真擦肩而过的时候,留下过只言片语。 可范福生没灰心,路过的,就算是记不住姓甚名谁的,也都喊上一句师兄,师姐。就连杵在一旁摆明了想看戏的傅励驰与雀斑少年,他都没落下。 结果,只换来了傅励驰的白眼与雀斑少年嬉笑着道:“差辈了,差辈了,我管你叫师兄才是!” 直到蔡若闲在身边走过时,李卫真的神色才缓和了些许,招了招手,低声道:“劳烦闲哥,帮我把他俩先送回德风静苑吧!拜托了!” 蔡若闲点了点头,略作犹豫之后,还是附耳道:“我知道你在气头上,但依小蔡来看,事情还是别闹得太大,毕竟,人言可畏嘛!” 或许,是先前跑江湖,四处和人打交道的关系。蔡若闲说话,总是喜欢留有余地。 李卫真亦知道,对方也是在为他着想,但本就情绪压抑的他,一回来又被人点起了火头。如果说,这口恶气不当场发泄出来,估计真能道心蒙尘。 李卫真不可置否地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这世间亲近之人的模棱两可,绝大部分,都只不过是碍于情面的敷衍罢了 从李卫真的语气中,蔡若闲已经知道自己是劝说无效了,便退开了小半步,回归到了沉默。 蔡若闲向来是识趣之人,这点李卫真从不担心,所以便把心思又放回到了两个小家伙身上,轻声道:“你们先和蔡哥哥回家,先生待会有点事情要忙,还要晚点才能回去!” 安澜连忙摇了摇头,脸上的阴霾早早已是一扫而空,如今正是眼神熠熠地道:“不嘛!安澜要看先生教训完坏人才回去!” 怎料,李卫真竟收起了宠溺之色,一板一眼地说道:“那可不乖,先生教训人的样子,可凶了。安澜看了,晚上会做噩梦的!” 安澜张口正要说话,李卫真抢先一步竖起了一根手指,摇头道:“还有,先生知道你们是一番好意,但表达的方式不对,下不为例,知道吗?回去之后,每人把门规抄一遍!” 安澜颓然泄气道:“啊?还得受罚啊?” 李卫真一脸认真地道:“你们又没有做错,何来的惩罚?这是今天的功课,要是做不好,才有罚!” 闻言,安澜连忙跑到蔡若闲身边,急急忙忙地道:“蔡哥哥,赶紧把你的飞剑拿出来吧!我要在先生回家后,第一个拿功课给他检查!叶童他吃很多,重得很,咱就不先带上他了,免得比飞两趟都要慢!” 目送着宛如心头肉的一对金童玉女远去之后,李卫真方才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这将意味着,接下来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他都将毫无顾忌! “好了,现在就让我们来捋一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李卫真掰着手指缓缓转过身,一声声如同爆豆般的声响,如今更像是在午夜敲响的丧钟,听得人三魂七魄都快跑没烟了。 “我们御战堂弟兄,守着海岸防线七个多月,日晒雨淋倒也没什么,死人见多了,也都不觉得出奇。总想着,即使下一个尸埋黄土的是自己,也都是为了大义,值了!” “说出来,真是臊得慌!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我们在外头抛头颅,洒热血,你们这些孙子倒好,将我们这些拿命去给你们换安稳的人,当做是茶余饭后的消遣?” “你大爷的!我要是没猜错的话,我在你们的谈笑之间,怕是已经死了上百次都不止了吧?” 李卫真每说一句话,便往前踏出一步,一身凛冽的气势亦随之暴涨一层。当气势攀升到最高峰之时,正好站在了那名叫莫贵的守山弟子跟前,吓得那人如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 莫贵拼命地蹬着腿,试图往后退去,却是分寸也挪动不得。便连忙自扇嘴巴子,哭求道:“饶了……饶了我吧!李师兄,真的......真的没有下一次了!” 李卫真愈发气急:“都给我站起来说话!” 莫贵哭丧着脸道:“腿…..腿软,实在是不听使唤啊!” 见此滑稽一幕,雀斑少年忍俊不禁道:“我猜他俩,那双手可干净着呢!怕是连妖兽都没杀过,哪里承受得了师兄您这一身杀气威压啊?您要真是不放这俩瘪犊子一马,估计到天黑了,他俩也站不起来!” 李卫真冷哼道:“瞧瞧你们这窝里横的熊样!还守山门呢?太一门的脸,都快被你们给丢光了,败家玩意!” 话虽如此,李卫真还是适当的又收起了大半气势,两人方才在尝试了几次过后,勉强得以站起身来。只是歪歪斜斜的,比池塘边的歪脖子树都还要不堪。 “你叫莫贵是吧?” 莫贵唯唯诺诺地点头道:“是小人没错!” 李卫真板着脸道:“感谢你爹娘给你的这个姓吧!不然今天,肯定有你好受的!我很尊敬这个姓,如果你再敢辱没了它,死一次你都不够!” 说罢,李卫真竟毫无停滞的就转过身来,开始把矛头指向那个范福生! 这种突如其来,堪称生硬的转折,不仅当事人莫贵不敢相信,就连旁观的两人都给傻眼了! 最为愕然的,竟还要数傅励驰,他心中暗骂:“敢情哪位姓莫的跟你有亲,就顺带的连同姓的都沾光?我姓傅的,挖你祖宗十八代山坟了吗?你动辄就非打即骂?挨千刀的,这什么人嘛?” 来到范福生跟前时,李卫真的问题也如方才那般,同出一辙,“你就是范福生?” 见到莫贵的遭遇,范福生没来由的,竟觉得心里有底了,连忙赔笑道:“小姓范,名福生,我爹给起的!” 李卫真不动声色地接着问道:“这个范,和戒律堂范继山的那个范,是一个范?” 再听完这句话,范福生已是暗暗松了口气,语气也轻松了起来,“小人和范师兄是同族,不同宗,但还算是碰得上面!” 李卫真嗤笑道:“我懂,就是那种虽然不熟,但能够沾上点关系的亲戚嘛!” 见李卫真笑了,范福生就更是笃定了,连连点头笑道:“师兄说得是,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人性就是这样,不管你先前表现得有多强势,只要你说话稍微随和点,就连先前怕你的人,也敢开始套近乎了! “那你就真的是很该死了!” 李卫真的气势骤然再攀升到了至高点,而且只针对范福生一人! 但这一次,范福生的身形不坠反升,因为在他被猛然压顶的气势摧残得再次瘫倒之前,李卫真已经一手扣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见此熟悉的一幕,不远处的傅励驰竟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所幸左右顾盼下,都没人发现他的异样。 “一个区区的守山弟子,戒律堂的预备成员,就敢如此蛮横?这要是正式入职了戒律堂,还不得欺负得新人要死不活?” 李卫真抬起另一只手,一下一下的用手指头戳着范福生的胸口,透过指尖的每一下暗劲,都能让当事人承受锥心之痛! 范福生哪里还有心思去想李卫真为何突然翻脸,只能全力运转灵力护住心脉,但仍是止不住心脉受创,暗红的鲜血从鼻孔里缓缓流出。 继而,无比清晰的感受到,原本蒸蒸日上的盎然生机,此刻正悄然地流逝着! 李卫真仍是没有住手,依旧脸色铁青地冷哼道:“你要是我手底下的人,我非亲手把你沉入寒冰池不可!” 说罢,李卫真大手一挥,已是将那原本给提在手里的范福生,给狠狠地扔到百丈外的一棵大树干上。 撞得叶如雨落,还是倾盆大雨的那种! “带他去药庐,跟闻师兄说,尽了人事就可以了!” 随后,李卫真大步流星,飘然离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何以为家 结束了山门牌坊下的那桩风波过后,李卫真先是去了战云台。 因为按照先前与众人的约定,他们会先回到春秋阁里,详细列一份阵亡名单。 然后,是能够被带回山门的尸首都分别有谁,建议以何等规格安葬等。 再然后,便是共同商议,草拟一份申请,看能不能顺理成章的,收留那五名一同回山的玄龟门弟子,正式吸纳为自己人。 反倒是关于战事的详细报告,却成为了最次要的事情了,因为也没啥好写的。死了那么多人,战事的成败与功过,一个大写的“惨”字,足够解释清楚了! 这些事情都做完以后,按照原计划,便是一同前去觐见掌门的。 可当他们一同走出战云台演武厅的门槛时,却齐齐看到了在台阶下,等候的信使。 所谓的信使,其实就是捎句口信,带个话的人。依此人所言,掌门早在七八天前,就已经被邀请前往浮春城参战,解当时的燃眉之急了。 目前太一门里的决策人,是代理掌门芮鸿畅。 而目前这位代掌门,又恰好在昨日开始闭关。所以,托这位信使传来口谕,有何报告可以先递交上去,但若要觐见商讨事务,除非十万火急,否则得来日再议。 遇上这么一位懒政的代掌门,众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亦是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无奈叹息。 还没出门就吃下了闭门羹的众人,继续留下亦是没趣,便各自打道回府,各忙各的了。 只是李卫真不忘托蔡若闲,替那仍旧头顶着玄龟门弟子身份的五人,安排住处。实在不行,委屈着先住进集心苑舍,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 当然,这种委屈并不是住处有多不堪,是出自身份上。这五人好歹是练气士,在玄龟门应该也是有自家仙府的。 可如今在太一门,他们既不是正式递拜贴的上宾贵客,更不是被软禁的俘虏。又不能让他们随意走动,在没有一个正式身份之前,还得找人看着、领着。 这里头有点不人不鬼的意思,连带着蔡若闲也会处处被掣肘,里外不是人。 按理说,人是李卫真给领回来的,该怎么安排也应该由他亲自张罗。可按他如今这脾性,这事往往会走向两个极端,要么就极顺利,要么就是大麻烦。 终究还是蔡若闲来处理这些规章律令的繁琐事,会妥帖许多,即使过程不大顺利,至少错误会避得很开。 所以,李卫真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一旦回到山上,蔡若闲就是他亲哥! 揣着两袖清风,回到德风静苑后,那副硬朗笔挺的身板,凌厉肃目的面容,好像一下子通通都垮了下来。 余下的就只有一脸的疲态,以及微微拱垂的脊梁。 这副模样,别说御战堂的弟子们从未见过,就连从不被李卫真设防的两名小道童,也是没有见过的。 面对安澜与叶童的担忧,李卫真破天荒的没有解释什么了,直截了当地说道:“先生只是有些累了,午饭就不吃了,晚饭再好好张罗吧!” 说罢,便摆了摆手,拖着疲软的身子回到了寝室,衣带一解,倒头便睡了过去。 李卫真有许多在别人眼里看不懂的思维习惯,比方说睡觉,在他看来,无论是身体的伤,还是心灵的伤,只要睡上一觉,即使不能痊愈,也能恢复大半。 即使是天塌下来了,在睡醒之后,他也能鼓足劲头去面对。 这点在其他修士看来,是不大认同的,他们宁愿将同样的时间,花在凝神打坐上。单纯的睡觉,那不是凡夫俗子才做的事情吗? 然而,倘若这些人能够破开李卫真身上的重重迷障,细细地瞧得那气脉运行之神奇奥妙,那这所有的质疑之声,都会化为惊叹! 其实,就连熟睡中的李卫真亦不知晓,此刻在那如百里湖泊的气海上,正悬着一轮初升的红日,且与皎月相伴。 与此同时,水面一片蒸腾鼎沸,一条遍体金鳞的小虬龙窜出水面,自海上戏耍翻腾,试图想要追逐日月。 使得海潮狂涨,江河倒灌,竟有逆流攀岳而上,如同千军万马,挥师紫府。 又见得在紫府之中,因得山河百川之气息汇聚,孕育出一朵虚幻玲珑,并无实质的莲花。 而在莲花之上,一尊更为虚无朦胧的人像,正在盘腿打坐! 日月同辉,海上腾龙,气冲紫府,顶上生花! 借汝之身,为吾庐舍,受日月之精,纳万物之灵,为天地之孕育,盼重生之可期!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之时,李卫真方才打着哈欠从寝室里出来,果不其然,俩个小家伙已经双手捧着腮帮子,在门外候着了。 还未等李卫真开口,俩小机灵鬼就已经远远跑开,不必多问,肯定是去围着灶台忙活了! 李卫真回屋瞄了浑天仪上的指针一眼,若是按照往日的默契,现在去舒舒服服地泡个澡,就正好能够赶上饭点了。 杯渡山中的金水之气占比最重,在这座仙府下,更是有着一条暗泉流过。所以,浴室的建造仅仅只需围绕几处泉眼的开凿和引流,就能浑然天成,落落大方! 因建在活泉之上,泉水冬暖夏凉,是直接感受;又因泉水富含灵力,常年累月浸泡下,还有着延年益寿、强身健魄的奇效,修为越低,获益越大。 换言之,真正得益于这处半天然汤池的人,不是李卫真这个主人,而是那俩娃儿。他顶多就图了个方便,单纯洗了个澡。 晚饭之时,不知道是否因为饭菜太香,香味太过勾魂,飘荡到了金霄阁,把金诚这位邻居肚子里的那条虫,给勾了过来。 正准备下筷子的时候,金诚抱着一坛酒,就那么登门拜访了,给了李卫真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喜的是久别重逢,实属可喜;惊的是身为晚辈,应该是李卫真先去拜访金诚才是。 李卫真半开玩笑地说着自己不是之时,换来的,是金诚笑骂着的一巴掌拍到后脑勺上。 让安澜和叶童给捂着嘴乐了半天,只因李卫真在金诚面前的表现,就好像他们在李卫真面前那样。 分明是学生见着了自家先生的模样! 饭桌上,金诚端着碗笑道:“你的饭桌上,怎么老是有五香兔丁这道菜啊?光是我就瞧见十七八回了,吃不腻吗?你要是常住在山上,那灵兽场里养的兔子,不得被你吃光了啊?” 李卫真笑了笑,正犹豫着说辞的功夫,安澜便已是连忙附和道:“就是,就是,金爷爷您可得说一下先生了!小兔兔那么可爱,明明还可以红烧、麻辣、干煸……很多好吃的做法的嘛!” “那行,改天我换一下口味!” 犹豫过后,李卫真始终没有坦白,其实吃什么他都不挑,但唯独只有这道“五香兔丁”,可以让他睹物思人,也只有这道菜,才能有家的味道。 明知道,作为一个修行之人,不该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安逸念头,但就是止不住去念想啊! 有人争名,有人夺利,但有人也向往平淡的生活。 就算只是奢望,但李卫真仍是努力的希望,能够在这片天地里有一个家,一个能够卸去所有包袱的地方。 因为,有家能归,才有选择流浪的权利! 第一百五十二章 褫夺职权 黎明时分,天际一片幽蓝,大地上的一切生机,正翘首期盼着暖阳的重新莅临。 这日,已身无要事的李卫真,原本是打算睡到日晒三竿,一觉醒来直接吃午饭的。 怎料,太阳都还尚未初升,仙府外已经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了,透过传音玉符,还传来了雀斑少年急得像要出人命似的呼喊! 一时间,三间寝室的门一同打开,人人脸上都带着要杀人似的怒意! 李卫真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两个小鬼头回去继续睡,他来瞧瞧是怎么个来头。毕竟,真要揍人的话,他也不想当着小孩的面! “你怎么回事啊?一大早的扰人清梦,是吃错药了?还是单纯的皮痒了,来找打啊?” 李卫真睡眼惺忪地拉开小半扇门,却又用身子挡住门逢,只别了颗脑袋出来,显然是没有打算请客人进屋的意思。 还未等李卫真反应过来,雀斑少年就已经一把捉过李卫真的手,急急忙忙的要往外跑,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您再不赶紧过去,就真的要打起来了!” 一个趔趄迈出门槛后,李卫真连忙一把挣脱掉对方的五指,大惑不解地道:“你等等,先把话给说清楚,多大的事啊?要把你的魂都给整没了?亏你还是打过硬仗的人呢!慌慌张张的,像话吗?” “那我先捋捋,要不咱还是边走便说吧?” “你赶紧的!” 眼看李卫真抬手就要做揍人的模样,雀斑少年连忙拍了拍胸口,缓过一口气后,将缘由道出,“戒律堂来了好些人,说要押那五名玄龟门弟子回去,如今咸菜正周旋着呢!因为不方便传音,我是偷溜出来给师兄您报信的,您还是赶紧跟我过去一趟吧!” 李卫真不禁愕然,嗤笑道:“天都还没亮,就鬼鬼祟祟地喊抓人?这确实像是戒律堂那帮孙子能做的事,瞧清楚谁带的队没有?” 雀斑少年眼睛转了一圈,方才想起了那人叫啥名字,急忙道:“好像是叫范继山!” 李卫真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好像尚未切身处地,就已经把一切事情都给想明白了。 当年,范继山原本已退出了戒律堂,但因为在浮南城一役里,功劳没捞着,还惹了一身骚。最后灰溜溜的,只能又回到了戒律堂。 知道又是自个的老对头在整幺蛾子后,李卫真反倒一脸的淡然,伸起了懒腰道:“放心吧!等我换身衣服再去也不迟,因为有一个人,肯定会有耐心等我的,毕竟机会难得啊!” 雀斑少年听得云里雾里,一脸的茫然无措,以至于目送李卫真原路返回,又衣冠楚楚的再次折返,依旧没想明白。 昨日,蔡若闲寻得了一处暂时空置的仙府,安排那五人住下,虽然热闹了些,但好歹不用住在集心苑舍。 李卫真赶到之时,已是门户大开,两帮人杵在中庭里,正紧张的对峙着! 范继山领了三十多号人来,将包括蔡若闲在内的六人隐隐地包围了起来。如此阵势,李卫真还真不相信只是为了抓几个人那么简单。 如今此处仙府内的禁制,已经尽失,李卫真直接在前庭落下剑光,拍着手掌走向众人,啧啧称奇道:“小小的院子,挤那么多人,当真好热闹啊!咦?这不是范统……领吗?” 最后的那声称呼,故意错开一顿,当中寓意,让跟在身后的雀斑少年忍不住笑出了声。 范继山从人堆里走了出来,昂首挡在李卫真跟前,阴沉着脸,阴阳怪气道:“有的人啊!靠着些裙带关系,混了个以为能和我平起平坐的职位,走路都带风了。弟兄们,这叫什么来着,小人得志是吧?” 庭院里当即响起了如鸭群过门般的笑声,杂乱吵耳,让人听得心烦。 李卫真仍是笑容玩味,不失礼貌,可雀斑少年就受不了这气了,急得耳根子都赤了,“你……” 眼见雀斑少年将要踩进范继山下的套,李卫真连忙摆手打断道:“天情啊!我跟你眼前的这位范统领,是老交情了!有时候,我不禁觉得,他分明就是我肚子里的一条虫。把我原本想要对他说的话,他自个就给说出来了,大方、贴心啊!” 这会又轮到范继山难堪了,一时气急,想不到该如何反击之后,只能压着嗓子骂道:“鼓唇弄舌!” “彼此彼此!” 并不友好的寒暄过后,李卫真决定不再跟对方装蒜了,直入主题道:“范统领摸着黑带这么多人来,这架势,该不会是针对我李卫真来的吧?” 范继山面容渐而阴鸷,嗤笑道:“这哪能啊?凭李都统今时今日的威风,我要是哪日能带队踏平那德风静苑,至少还得再多一倍的人吧!不然,不够尊重啊!” 继而,范继山的笑容愈发得意地道:“放心,那一天,应该不会很远的!” “来人,把掌门的手谕给念出来!大声的念!” 下意识的,李卫真已经意识到情况的不妙了,连掌门都给搬出来了?问题是,掌门如今不是远在浮春城吗?那这个掌门手谕莫非是…… 还未等李卫真的思绪想得更远,一位戒律堂弟子已经手捧密卷出列,大声朗读出了当中内容。 “御战堂都统李卫真,未经事先通报,擅自将五名玄龟门弟子带回宗门。企图通过扣留、煽动等手段,诱逼玄门同道,叛出原宗门。枉顾太一门与玄龟门两派盟约,有分裂挑衅的嫌疑,情节恶劣,念及…...” 洋洋洒洒一大段话,但最为关键的还是最后两句,“现奉掌门旨意,立即革除李卫真御战堂都统一职,并接受内部聆讯,聆讯期间,不得离开月轮山地界!由戒律堂统领范继山,监督执行!” 宣读完过后,雀斑少年和蔡若闲都蒙了,唯独铁青着脸的李卫真尚有几分理智,怒道:“范继山你好胆!你们奉的是哪个掌门的旨意?” 范继山冷笑道:“当然是芮掌门的旨意了!怎么,有问题?” 李卫真怒目龇牙,指着那卷手谕道:“那问题可就大了!我只知道,太一门的掌门姓展,是展霁风,展师叔!是上任掌门,也就是我师父,钦点的!你说的芮掌门,举行过大典了吗?” 范继山冷哼道:“代掌门也是掌门,你对掌门不敬,我肯定会如实上报,你等着罪加一等吧!” 李卫真点了点头,竟意外的没有反驳什么,“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那好,我们走着瞧!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否一手遮天!” “把人带走!” 范继山本想亲眼看着李卫真露出惊慌讶异的表情,然后,无比狼狈的在自己跟前,试图自辩清白。那么他肯定会一一细听,再狠狠地将对方奚落! 怎料,李卫真竟能够在遭受此等突如其来的变故后,还能够处变不惊,并试图强势反击。 没来由的,范继山竟感到有些心虚,便只好将先前准备好的后续话语作废,只想尽早地离开这里。 临走前,范继山还是没忍住要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下,多说几句,他与李卫真并着肩,两人朝向相反,嗤笑道:“其实,你抱着这个都统的虚衔不撒手,也没用!” “你们御战堂,现在,连一只队伍也凑不出来了吧?还是早点解散了吧!省得丢人现眼!” 高墙四立的院子,可谓难有风吹草动。 可骤然间,肃杀的罡风四起,院子里花草树木竟开始剧烈摇曳,似在心惊颤抖! “如果,你还不赶紧消失,我可以让你走不出这个院子!你信不信?” 一字一句,如同利刃划过磨石,锋芒凛冽,杀意寒蝉! 第一百五十三章 狼顾之士 白蟒峰,乃玄龟门内第二高的险峰,为麟策府驻地之所在。 自打那晚连夜逃回浮南城后,向来谨慎的霍鸣连城都没进,仅仅只是把家族里有话语权的长辈,约到了船上见面。 而待回到玄龟门后,更是半步都没有走出麟策府议厅。尤其是当他收获一份,关于令狐天等人活着回到太一门的密报时。 罕见地发难,几乎把议厅掀了个底朝天。 冷静下来后,就打定算盘,要打一场看不见血腥的战役! 在短短一天的时间内,麟策府死士密探们往天南地北,散出去了近百封密信。 这些密信,有以玄龟门名义的,也有以霍家名义的,但更多的,还是以他玄奇才子-霍鸣,个人的名义。 “公子,太一门的范继山托人传来口信。说那五个人是咱派人去领回来,还是由他给咱送回来?” 耗费了不少心力的霍鸣正揉着眉心,眯着眼冷笑道:“口信?连封白纸黑字都没有,他倒是够谨慎的啊!” “他要是真心想和我霍鸣交朋友,就不会搞那么多小动作了!事情都这样了,还有什么摆不上台面的?又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良久之后,霍鸣睁眼执笔,在一张单子上写下寥寥数字之后,盖章递给了刘子安。 刘子安瞧了一眼单子上的内容后,狐疑道:“五万灵石?公子的意思是?” 霍鸣阴沉着脸道:“替我转告范继山,交朋友可以,但这个人情,我霍鸣不领!” “还有,让他把人送到泷安镇!” 刘子安点了点头,随后又小心翼翼地道:“恕属下愚钝,有些事情不敢妄自猜测,如今外头不是散修猖獗,不太平嘛!回来的路上,咱是走哪一条路回山?” 若是无心的话,走哪一条路都是太平路;但对有心人而言,哪一条路都是黄泉路! 霍鸣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冷然一笑,“子安啊!你想太多了,这种伎俩,我霍鸣瞧不上!有时候,活人,比死人更有价值!” “你以为,事到如今,靠多死几个人,就能相安无事啦?那这五条人命,可就不止五万颗灵石了,哪怕是五十万,我霍鸣都舍得花!” 如果只是简单的利益交换,就能摆平那桩血案背后的麻烦,那么如今的霍鸣,恐怕是游园赏曲,逗蛐蛐的兴致都有了! 如果说,霍家千年来积攒下的财富,得以堆积如山来形容。那么这些山头,则又得以百之数来计算。 任凭那些人如何狮子大开口,又能搬空得了他霍家几座山呢? 可问题是,现如今低声下气的求着别人,都不一定能把这些钱给花出去。这才是困扰得霍鸣茶饭不思的原因,不由的心中暗骂:“狗屁的财可通神,肯伸手的,尽是些不中用的牛鬼蛇神!” 见刘子安收到明确答复后,却还杵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 霍鸣敲打着桌案道:“还愣着干嘛?有别的事要说?” 刘子安点头,轻声说道:“老祖那边发话了,意思是,公子您要做什么,他老人家可以不干涉,前提是别真的把玄龟门给拉下水了。倘若,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壮士断腕的事,他也做得出!” 刘子安口中的老祖,是那活了两百多岁的玄龟门老祖,玄龟门第三代掌门人! 霍鸣笑容玩味,指尖敲打桌案的频率也越来越快了,“敲打我?他是越活越回去,老糊涂了吗?” 刘子安不禁汗颜,低声道:“公子,老祖他毕竟是您名义上的师父……” 无论是玄门魔道,哪门哪派,欺师灭祖的事,都禁若雷池。 刘子安生怕他家公子有些话,说顺嘴了,有些事,做太过了!尤其是在这多事之秋! 霍鸣五指一握,眼神阴沉,似乎在尽力压抑着什么,冷声道:“通知巡狱司,好好查查是谁在背后谗言妄语,长老级以下,不用过审,直接打杀!如果是长老级,写份报告给我,我亲自去会会他们!” “这些蠢货,才最该死!” 峰峦之上,一股无形的气运隐隐凝聚为有形,但凡修得大神通的相师,一眼望去,便能瞧见一条白蟒正做盘山之势。 而那座山岳,宛如巨龟! 位于暮景岭的浩园,乃是太一门两大墓园之一,取浩气长存之意! 凡对太一门有功之士,或外出执行任务不幸殉职者,可葬于此! 无尸身者,视其生前功劳,可酌情立衣冠冢! 而另一处墓园名为“离园”,又因多种植梨树,私下多被称为“梨园”、“往生林”,取分离往生之意! 相比起浩园,葬于离园的,多是默默无名之辈。 当然,在功劳簿上被划去姓名,不被承认功绩的人,也会含冤下葬于此! 这日,十一名战后孤魂,人人身着黑衣,面带愠怒,现身于离园。 望着眼前的数十副朴素棺木,咬牙切齿,眼眶微红。 恨得当然不是那棺中的昔日袍泽,而是那些辱没了英魂之人! 雀斑少年蹭了下眼角,带着哽咽的腔调道:“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就直接葬在擂鼓山呢!哪能回来受这冤枉气?” 十二人回来,十一人到场送殡!就连严格来说,已经不是御战堂成员的李卫真,以及在血战当中一同幸存下来的聂耿,这日都怀着沉重的心情前来祭奠。 唯一缺席的,却是他们这些人的脊梁骨,令狐天! 在李卫真被褫夺职务的同一天,事后才知晓,原来在此之前,令狐天就已经被软禁起来了。 一夜之间,御战堂彻彻底底,名存实亡了! 事情已经被剖晰得很清楚了,所有莫须有的罪名,原来针对的并不是李卫真一人而已,一切的矛头,只为了将如日中天的令狐天,推下神坛。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没人能给出言之凿凿的答案,即使想到什么,也都难以说出口。 而李卫真他们,只是不幸地搭上了一条被黑手凿沉的船,来自于被视为自己人的手。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言多必失,还嫌事情不够麻烦吗?”傅励驰冷哼道。 “我有说错吗?明明……” 李卫真在雀斑少年肩上拍了拍,打断道:“这次我站励驰这边,有些话不是不能说,但得是见到掌门后再说!” 隋文烟深吸一气,转头望向傅励驰,目不转睛地说道:“傅师弟,你有没有在傅长老那边,听说了什么?” 傅励驰犹豫了一下,低头叹息道:“其实姑姑的意思是,让我和你们尽早划清界限!离职申请,我已经递上去了……” “瘪犊子,这个时候,你吃里扒外、背信弃义?” 这一刻,雀斑少年当真是按压不住了,他愤然拽住了傅励驰的衣领,而对方竟出奇地没有反抗的意思,只是把头别向一边。 “天情,住手!人各有志,怨不得谁!” 李卫真一把将雀斑少年又给拽了回来,只是脸色铁青,本就冷峻的五官,绷得更紧了! 望着那些已经逐一下放的棺木,李卫真缓步走到潘德的墓前,抓了一把黄土,撒到棺盖上,压着嗓子道:“潘师兄、方师姐,各位牺牲的弟兄们,你们先安心上路去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风风光光的葬进浩园!” 当对自己很重要的人离开时,人们就需要依靠一些仪式,去过渡悲伤! 没来由的,李卫真竟没有信心,可以让那个真正的仪式,实现在不久的将来。所以这一次,他没有发誓,只是暗自立下决心! 伴随着那把黄土,一起被深埋进黑暗!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人走茶凉 御战堂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未来是为求自保,各散东西;还是宁为玉碎的奋勇抗争,谁的心里都没有底。 这群曾经怀揣远大志向,心比天高的年轻人,都不由地觉得人间的路,竟是这么的难走! 不仅有生死离别,还有一个个看不见的暗坑,以及突如其来的急弯! 离开墓园后,还未自悲伤之中走出的人们,收到一个更为难以接受的噩耗! 原先经由李卫真提议,邀请大伙前往德风静苑一起吃顿饭,因为他有种预感,大伙以后即使同在月轮山,也很难再聚首了。 是同袍间的散伙宴也好,俗世风俗里的解秽酒也罢! 就当是珍惜当下,珍惜来之不易的共聚! 前提是自愿性质的,他李卫真不强求! 结果有些意外,就连挑明了说要割袍断义的傅励驰,竟也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用傅励驰的话来说,便是:“反正也不差这一天了,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挺讨厌的,不过也瞧不上几眼了!” 而当众人试图强颜欢笑,入席举杯之时,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却把众人最后的一点坚强,都给无心摧垮了! “闻师兄,你来得这么匆忙,是有要紧事?” 面对不经知会,被安澜领近宴厅的闻人玉,李卫真慌忙起身迎接。 惊讶的不仅是李卫真,看到宴厅里竟聚了那么多人,原本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却被闻人玉给卡在喉咙里了。 闻人玉的脸色既凝重,又慌张,支支吾吾道:“忘了今天,你们有要事要办了,其实有些话……我还是去你书房等你吧!也不是一时半晌能说清的,你先忙……” 李卫真回头看了一眼众人,犹豫了一下,正要点头答应。 可隋文烟却似乎瞧见了些许端倪,只因她和闻人玉实在是太熟悉了! 隋文烟以半命令地口吻道:“阿玉,你很少这副样子啊?如果只是私事,你们大可先换个地方说话。如果是大事,你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这里那么多人,万事好商量!” “确实是大事,可没有商量的余地……” “那好吧!这是个极坏的消息,大伙最好要有很沉重的心理准备!” 闻人玉深吸一口气,转身把手虚放在李卫真的后背,竟是做搀扶的准备,他沉声道:“刚刚得到的消息,掌门他……昨夜子时,在浮春城,不幸陨落了!尸首刚刚被送回到了……” 话未说完,一时间,桌塌椅倒、碗碟俱碎的声响,便一同响起,所有人都站直了身,瞠目愕然! 而闻人玉的准备,可谓是极有远见,同一时间,李卫真的身形不禁剧烈一晃,差点踉跄倒地! 要不是闻人玉急忙扶了一把,这个心碎之人,就要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这里谁都知道,展霁风对李卫真而言,是虽无师徒之名,却是真正有师徒之实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谁敢保证那一声“师父”,没有被李卫真在心里喊上了千百遍,如果以前没有,那么现在就一定会有! 李卫真失魂落魄地呢喃道:“这就什么都说得通了,人走茶凉,他们好狠啊!下手那么肆无忌惮,真的好狠啊!” 其他的人,就算是傻子也想明白这话里头的意思了! 真正的掌门在昨夜不幸阵亡,虽然尸首没有运回,但那么大一件事,消息肯定第一时间传回了。 继而,在望月峰上,第一道指令就是软禁令狐天,第二道指令就是褫夺李卫真的职位,剩下一个隋文烟,不足为惧矣! 这三人,不仅是御战堂的核心,他们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那便是前任掌门燕青衣的亲传弟子。 如果令狐天这时候说要站出来选,谁敢说芮鸿畅就能够十拿九稳了? 别说芮鸿畅如今还未突破到金丹期了,外界一直有传言,令狐天是金丹中期以下,皆可杀! 所以,对付令狐天,太一门上下无人能力取,只能诛其心! 一旦心灰意冷了,那么人,也就废了! “安澜乖,你和叶童先去书房看会书好吗?” 李卫真没有当即崩溃得泣不成声,很快他便恢复了平静,把几乎被方才一幕给吓懵了的安澜,给抱出门外,示意心智更为沉稳的叶童照顾着。 当李卫真转身回屋时,有一人与他擦肩而过,是一声不吭的傅励驰。 李卫真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 回首面对众人,李卫真压着嗓子道:“看来今天这顿饭,是吃不成了!改天吧!改天再约时间……” 这是一道浅显易明的逐客令,沉重且又无奈! 事到如今,李卫真反倒希望屋里的所有人,都能够像方才的傅励驰那般决绝! “告辞了!” 隋文烟是第二个,陆续还有其他的人,直到最后屋子里还剩下闻人玉、雀斑少年以及蔡若闲不愿离去。 李卫真摆了摆手,毅然决然的,还是送走了剩余的人。 当李卫真亲手关上仙府大门之时,他连忙转身背着门扉缓缓坐下,捂着胸口怔怔出神了许久,却是一滴眼泪,都不曾淌下! 望月峰上烟笼雾罩,宗主殿的大门,已是多日未曾敞开! 一名身着黑袍,浑身隐藏在青色迷雾中的男子,正端坐在掌门宝座之上,手捧竹萧,悠扬的箫声峰回路转,曲意断肠! 而那太一门的代掌门,未来极有可能正式继任掌门之位的芮鸿畅,如今正毕恭毕敬地跪在大殿之上,闭目倾听箫声。 箫声过后,芮鸿畅竟面露感激地叩首道:“前辈的点拨之恩,晚辈没齿难忘!” 黑袍男子冷声道:“谈不上恩情,这是你应得的!” 继而,自迷雾中激射出一道青光,眨眼间没入了芮鸿畅的眉心,使其目光呆滞了许久。 待清醒过来以后,芮鸿畅脸上的大喜过望,就更难掩饰了,连声线都不禁颤抖了起来:“前……前辈,晚辈何德何能,受前辈如此大恩!” 黑袍男子冷笑道:“我知道你修的这门功法,会有一个漫长的虚弱期,尤其是在刚刚突破大境界的时候!这门《太虚神剑》,反其道而行之,只修剑意,不看修为!正好能够弥补你暂时缺失的战力!” 黑袍男子缓缓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正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我这不得养着你嘛!别说无以为报,我是觉得你还得起,才会给你这份机缘的!” 听得这话,芮鸿畅原本悬着的心,竟缓缓稳了下来。他无比笃定,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前辈,所惦记的,绝不是这小小的太一门! 那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面对砸到头上的机缘,哪有嗤之以鼻的道理啊? 况且,不久的将来,一切都将要唾手可得了! 黑袍男子的身形倏然烟消,而同一时间,在杯渡山上,一抹白云隐约有几分竹叶的模样! “我说过,要让你记住这种痛苦的,反复的记得!” 第一百五十五章 回乡扫墓 天苍历二百四十五年,十月十二日。 冬季正式莅临,而十月份的天南境,却正是风和日丽,气候宜人的“小阳春”时节。 但对一部分的太一门人而言,早已置身于,风雪交加,不见天日的寒冬之中! 只是这一日,更感饥寒交迫! 只因在这一天,太一门正式对外宣称,新一任的掌门,将会是由原轮回峰之主,芮鸿畅继任! 其实,早在半个月前,芮鸿畅就已经在长老会上,得到了近八成的票选支持。 而剩余的两成,也不全是反对声音,像是金诚和孙伯槿,只是无声地选择了弃权。 但因为某些老规矩的约束,芮鸿畅仍不能尽快的举办继任大典。 他需得尽快地闭关,开始为渡过金丹劫,而做绸缪准备! 因为,只有金丹期以上的修为,才能够举行大典,在一众祖师面前,设坛烧箓,禀明身份! 期望得到祖师们的加持,方可名正言顺! 展霁风扶灵出殡那天,李卫真没有到场,以至于难免被有心人,泼了一盆盆的脏水。 唯有一小撮的明白人,知道那一天,李卫真被人穿上了小鞋,借着聆讯传召的名义,给秘密带往了戒律堂。 也没有实际的问话,仅仅只是为了让李卫真能在戒律堂坐上一整天,直到那些前来吊唁的别门别派代表,都下山以后,方才放了出来。 大半个月以来,李卫真几乎从不主动出门,即使有人登门拜访,也都一概不予接见,似乎要与外界划清界限那般! 这段时间,反倒是李卫真自上山以来,头一回有了山中隐士的模样。每天除去三餐一宿外,就是与两个小道童一起读书写字,练拳比剑。甚至还学起了下棋,修心养性得很。 但这样的李卫真,反倒是让安澜与叶童,发自内心的担忧。 因为,他们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自家先生笑过了,没有真正的笑过! 直到十月下旬,戒律堂那边方才以证据不足为由,撤销了对李卫真的绝大部分指控,让一切暂时没了下文。 时间,刚好是在李卫真度过十九岁生辰不久之后。 对于这份迟来的“生辰贺礼”,李卫真刻骨铭心。如此贵重的礼物,一旦有机会,他得好好回敬对方才是! 亦差不多是同一时间,李卫真收到了来自令狐天的消息,俩人约在了深宵时分,在战云台见面。 虽然夜色很浓,但见面时的第一眼,李卫真就已经瞧见了令狐天憔悴了许多。 如果说,曾经的令狐天给人的印象,就像是朝气勃勃的参天大树。那么现如今,就好比是被风吹雨打后的小草。 是还活着,只是活得很狼狈,很不堪便是了。 李卫真想不明白,一位昔日光芒璀璨的天之骄子,到底得曾承受过怎样的折磨与打击过后,才能如此的星光黯淡。 只是令狐天不愿说,他只是说了个关于卧薪尝胆的故事。 临别前,令狐天千叮嘱,万交代。他不在宗门的这段时间里,李卫真要忍辱负重,一切以宗门大局着想! 只因,虽有一部分人的路子走歪了,但错不在宗门。总有一天,他们会将那把火重新点亮,以继承先师的遗志! 但不是现在,不是在这个内忧外患的时候。 当晚,令狐天就离开月轮山了,他没有具体交代下,他要去哪?只说可能是一个很远的地方,一个说不清目的地的去处! 凉风萧瑟,空无一人的战云台上,李卫真杵在悬崖边,双手搭在栏杆,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时而言语惋惜,“常言道,真正的天才逃不过两种命运,要么早死,要么早疯!我看你这位二师兄,是前者!可惜啊!” 时而震惊,“你什么意思?你说二师兄他活不久了?可他明明还……不行,我得追上他!” “你可千万别,除非你想听闻他突然暴毙于仙府中的噩耗,就尽力留下他吧!他离开这里,或许还有自救的可能,虽然这种可能也很小便是了!” “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能够下这样的毒手,二师兄他做错了什么?” “也不能全怪在那些人头上,他们顶多就是一根稻草!难听点说,你这位二师兄就是咎由自取,作茧自缚!自他决心把宗门,放在了比剑修大道更高的位置时,他就已经是在自掘坟墓了。他失去了不顾一切,拔剑问天的勇气,他的道心,破碎了!” “修行就是这么残酷的一件事,一旦走岔了,就很难回头了,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 “那我呢?我不也曾把太一门放得很高,很高吗?” “你?你不一样,你有我,他身边,可没有谁了!” 时间如白马过隙,一眨眼,就已经是到了年末,大雪飘摇,年关将近! 其实,早在腊八过后,太一门举派上下,就已经是处处张灯结彩,一片祥和喜庆的局面。 仿佛只要新的一年开始后,这一年里所遭受的风波与磨难,就能够彻底的被抛诸脑后,未来将由新的掌门,开创一个新的局面! 腊月二十三,人间风俗里的小年。 这日,李卫真早早地去拜别了金诚,只因在此之前的一个多月里,他每日每夜都受到对方的指点,潜心修习炼器术。 而这日,李卫真要下山了,他牵着一大一小两匹追风吼,载着他与两位小道童,踏过了月轮山的风雪,走往那人间大道。 在天南境的凡尘风俗中,在年关之前,是要给先人焚香扫墓的。 去年也是在这个时候,李卫真就会回到风茅村,给他父亲以及一众乡亲们扫墓。 只是今年,多了安澜与叶童,也算是给了两人一个难得的下山机会。 安澜与李卫真共乘一匹追风吼,而叶童因为体格较为强健,可以独乘一匹小一些的幼驹。 去年的时候,李卫真大手买入了几颗避尘珠。所以,今年倒是不用太过花时间去打扫屋院。 一行三人,会在李卫真的旧宅住上两天,方才回山。 三年过去,风茅村已经破落得不行了。 这原本就避世的小村庄,恐怕平日里也不会有什么商旅、游人路过。 即使有,如无必要,也不会在此逗留许久。 倒是旧宅外的那棵杨柳树,愈发的枝繁叶茂了,即使是在冬季,仍旧是很有生机! 每每站到院门外,李卫真总是能依稀想起,那个站在柳树下折纸的身影。 然后,轻声叹息一句:“又一年了!” 每当这时,脑子里的那把声音,就又会念叨起,“一个修行之人,那么恋家,可真没出息!” “我拿得起,为什么要放下?别光顾着嘲笑我啊?倘若,有一天,你能记起自己的身世。或许,在面对某人、某事的时候,你还要比我更不堪呢!” “其实,我已经有事情在怀念了!” “是啥?” “以前的那个你呗!虽然人笨了点,但至少不会反驳得我够呛!” “是啊!我也很怀念那个我啊!以及那段如歌的岁月!”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外道入侵 腊月二十五日,月轮山上,明明晴空万里,却不时响起雷鸣阵阵,尤其是那轮回峰上的雷声,最为响亮! 这是即将有修士渡金丹劫的预兆之一,或许是在当天,最多不过数日之内,劫云就会降临。 届时,太一门内,极有可能就会重新拥有一名金丹期高手坐镇! 试问,如此喜讯将至,如何不令举派振奋? 上至高层长老,下至外门弟子,都在翘首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三号食堂内,两名新晋的外门弟子,就正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这件公开的秘密! 一男一女,皆是这一届当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在同辈当中颇有名气。 往日,在外门弟子时常出没的三号食堂里,若是能瞧见这二人坐在一起,必定能引起旁人的目光与议论。 可这日,因为掌门即将破关这件天大的事,大伙的注意力才给分散了。 年轻男修兴致勃勃地对同伴道:“梦琪,咱太一门里,不是有位名声极显的二师兄吗?我昨天守山门的时候,可是亲眼瞧见过他本尊了,羡慕吧!” 年轻女性眼前一亮,可又故作矜持地装作毫不在乎道:“见过就见过呗!很神气吗?怎么,他还能指点你一番不成?而我,可是木系灵根的,以后入了轮回峰,还愁没机会见到二师兄吗?” 年轻男修忍不住捂嘴笑道:“二师兄神龙见首不见尾,就算你以后和他修炼的是同一门功法,也不见得有闲工夫指点你吧?况且,你又那么笨!” “你讨打!” “哎,别闹、别闹,我汤都快洒啦!” 年轻男修被掐了几下腰腹过后,终于求饶,连忙摆正态度道:“好了,说正经的,据说二师兄每次下山历练,都必有奇遇,不知道这次,又得到了什么让人眼红的大机缘呢?” “我庄明什么时候,才能突破筑基,下山历练呢?我不贪心啊!只要给我寻得一块足以打造本命飞剑的星髓,那就心满意足了!” 年轻女修鄙夷道:“就你那倒霉样,还星髓呢!去下矿洞,挖个几年矿,可能玉髓还有你的份!” 忽而,年轻女修又满怀希冀地道:“如果说,掌门这次真能结成上品金丹破关,那么我们太一门,日后也能跟着水涨船高,上升到名门大派的行列了吧?” 年轻男修似乎表现得更有远见一些,他微微摇头,感慨道:“又一个上课不认真的,哪有这么容易?首先,我是认为掌门肯定能够成功的。但是,要将整个宗门提高一个大台阶,需要的可不止是一个上品金丹。” 年轻男修嘴角上扬,得意道:“最起码,也得等我庄明也成为金丹客那天吧!” 年轻女修一拍脑门,没好气地道:“那我应该是等不到那一天了!除非,你能有媲美李师兄的一半天赋!” 年轻男修大惑不解道:“你说的,是哪个李师兄?” 年轻女修诧异地看着对方,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那般,“当然是李卫真师兄啦!咱太一门里,还有哪个姓李的师兄,能和他比?从入门到成为练气士,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战力还远超同阶,他可是我们女弟子心中,唯一能够和二师兄相提并论的人呢!” 怎料,年轻男修竟皮笑肉不笑地道:“他啊?我才不要成为他那样的人呢!我听说,这人持才傲物得很,乖张霸道,哪能成为我辈楷模!” “这不,才两个多月前,在山门牌坊,只因为一个守山弟子和他府上的道童,开了句玩笑话!几乎被他给当场打杀了,后来人是救活了,但在山上已经待不下去了!” “那种弑杀暴戾的人,我劝你还是敬而远之的好!真不明白,咱太一门乃玄门正道,怎么可以留这种人在山上?” “不会吧?真想不到李师兄居然是这种人!” 这一男一女交谈正密之际,忽然猛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人怒拍桌子的声音! 循声辩位,只瞧得是源自于靠角落的一桌。 一面带瑕疵的肤白少年,以及一粉面高个的温和男子! 正正就是那如今被投闲置散的前御战堂成员断天情,以及前副都统蔡若闲! 然而,方才拍桌子的人,却并不是性情刚烈的雀斑少年,反而是那老好人蔡若闲。 只因,雀斑少年本想是直接掀桌子的,是蔡若闲想把桌子按住,结果一时动作过猛罢了! 雀斑少年大步流星地走到那个叫庄明的家伙身边,吓得对方起身也不是,继续坐着也不是,噤若寒蝉! “啪”的一声,这回也轮到雀斑少年过了一把拍桌子的瘾了!厉声道:“你,方才在大言不惭什么呢?” “你见过堆积成山的死人吗?你见过被血染红了一天一夜,都仍是赤色的海浪吗?你见过与自己出生入死无数次,最终却真的死在自己面前的同伴尸首吗?” “你没有,因为你什么都不是!你没有资格去污蔑李师兄,你个王八龟孙,瘪犊子!” 眼见雀斑少年越说越激动,蔡若闲连忙上前试图劝说道:“好啦!好啦!骂人的话就别说了,注意点形象,咱被人泼脏水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雀斑少年大手一挥,一把甩开蔡若闲搭在他肩上的手,气急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受够了!我要骂醒这些瞎了眼的人!” 年轻男修终于站起身来,耷拉着脑袋,怯声道:“师兄,息怒!我……我不也是听别人说的嘛!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说了!保证!” 说罢,还竖起了三根手指,要发誓的模样! 蔡若闲亦连忙继续劝说道:“好了,都是小年轻不懂事!你当师兄的,拿出点气度来嘛!赶紧把气劲收一收,你要把这张桌子也震碎了啊?” 雀斑少年懵然一脸道:“咸菜,你说什么啊?我哪有运转气劲啊?我还以为是你想唱红白脸来着!” 随即,雀斑少年挪开按在桌上的那只手,可那张桌子,却依旧在微微抖动。紧接着,附近的桌子,也开始有反应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诧异道:“地震?” 话音刚落,自远处便传来了一连串的轰隆巨响,这次就不仅是桌子了,除雀斑少年与蔡若闲以外。食堂内,所有的人,都不禁身形一晃,需得连忙找牢固的物件搀扶着,方才能够勉强稳住身形。 继而,便又有一声声洪亮的钟声自四方传来,两人相视一望,再次异口同声道:“有外道入侵?” 来不及多想,雀斑少年的思绪竟变得敏锐起来,他主动策划道:“我前去山门迎敌,咸菜,你先疏散这里的人,再想办法通知李师兄回山!” 蔡若闲正要赞赏地点头答应,雀斑少年又道:“让李师兄回来看看,我是如何杀光来犯之敌的!让他当面夸夸我!” 蔡若闲的身形,随之一晃!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死守山门 杨大,一个在轮回峰上做杂役的外门弟子。 里里外外,都普通得再普通不过了。要不是他已经在轮回峰上干了三年的杂活,恐怕就连名字都不会被人记起。 但好在他心态总算不错,想着即使是扫地,那好歹也是扫轮回殿的地啊!是高层建筑,在云上飘着呢! 再者那地板,可是掌门踩过的,满满的大道气息! 天南境里有句流传很广的俗语,叫做:“那么近城隍庙,都不求上一支好签?” 而杨大也是这么想的,轮回殿就好比那城隍庙,掌门就是他的城隍爷。 只要哪天能被掌门看到了自己的勤勤恳恳,从指甲缝里漏出一点奖赏来,杨大就觉得自己可以对未来拥有更多的期盼了! 这日,杨大终于盼来了这支签,一个为掌门效力的机会! 这位志存高远的普通青年,如今正背负着一具重达千斤的寒晶巨鼎,向着轮回峰之巅,艰难地拾阶而上! 这具寒晶巨鼎,乃芮鸿畅突破的契机之所在,按理说,要器庐长老金诚亲自送来都不为过。 可这桩重任,却破天荒地落到了杨大身上! 杨大坚信,这里头必定大有由来,而绝非蹊跷!极有可能,是掌门想赠他一份体面的功劳! 之后的事情,不言而喻了! 这份强烈的希冀下,以至于在方才的地动山摇下,杨大宁可跪倒在地,尽量的让那巨鼎压在他脊梁上,也要死死捉住那鼎足,不愿脱手。 “杨大你可以的,坚持住啊!一步登天,一步登天啊!” 山门牌坊之上,罡风雷火、剑光血影,铺天盖地! 死相惨烈的尸骸,自牌坊外的解剑亭,一路平铺到了牌坊内的天剑广场! 突然出现在山上的外道散修,人数多达数百人,最为骇然的,还得要数混在当中的几道金丹客的身影!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挑衅行径了,分明是冲着灭门而来的! 如今的太一门,仅剩下三位能与金丹客一战的峰主,至于北斗峰和轮回峰,短时间内还未有能够挑大梁的人。 所幸,令狐天适逢其会的于昨日回山,他一人能挡下两位金丹散修,这才不至于被对方的高手迅速撕裂防线! 而其他诸如金诚、彭靖、孙伯槿这些非战修出身的长老,齐心协力下,倒也能牵制住敌方的中层战力。 但位于中下层的练气士数量,太一门这边却毫不占优,处境极为艰难! 只因对方突破外围结界,杀入山门内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堪称无声无息!连留给太一门事先调动人手的机会都没给,可谓是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开始,很多贸然前往山门迎敌的内门弟子,都被实力远超自身的高手给灭杀了,以至于白白牺牲了许多防守力量。 现如今,才可算是打出了些许章法,可劣势已经很明显了! 混战之中,迟来一步的雀斑少年,刚好避过了第一轮屠杀。他红着眼睛拉过一名戒律堂弟子,质问道:“山麓下的结界是纸糊的吗?怎么连一点消息,都没能事先传回?” 巡山、守山这些工作本就是戒律堂的分内事,可如今,敌人连外院的大门都没敲,就直接登堂入室,开始翻箱倒柜了,无疑是戒律堂的失职! 那名戒律堂弟子带着哭腔道:“断老弟,我今天原本是轮休的,我也不清楚是乍回事啊!” “咻咻咻……” 话音刚落,数道乱窜的剑光便猛然激射向那名戒律堂弟子的后心。 雀斑少年手疾眼快,连忙一把将其推开,抬手便是一道暗红血煞,将剑光打散。 雀斑少年咬牙切齿道:“李师兄当真说得没错,靠你们守山门,真是把太一门的脸都给丢光了!” 那名戒律堂弟子没敢反驳,悻悻然的从地上爬起,慌忙远离雀斑少年。 与此同时,在空中激斗的令狐天,百忙之中瞥见了雀斑少年的身影,连忙分出神识,注入传音法戒,道:“断师弟,劳烦你带几个人,赶紧往护山剑阵那跑一趟,查看一下剑阵为何还未被激活!” 雀斑少年脸色一怔,已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忙调头就跑! 护山剑阵,也是由戒律堂看守的一处防御要点,本应在敌人来犯的第一时间,就应该要被激活。 先是护山结界成了摆设,再然后,是护山剑阵迟迟未有出剑应敌。 眼下,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让二人不由的都不敢往下细想,难不成……有内鬼? 湖心观中,道观大门紧闭,十几名道童蹲在门外瑟瑟发抖。 而道观内,白幡遍布,蔡若闲手沾乌血,一把摁在了一颗白骨骷髅上,口中念念有词。 “奉请未时五鬼快出行,阴将阴兵降灵来,起行遍天下,显身叫人魂……” 与此同时,相隔数百里外的李卫真一行人,正不紧不慢地走在回程的途中。 坐在前头,半个身子斜靠在李卫真胸膛上的安澜,此时正拿着两个糖人,像是在捣鼓皮影戏那样,说着戏词。 其实,他们早上便已出发了。只是李卫真觉得,难得带着二人下山,便绕路去了泷安镇逗留了半天。让这少年少女,可以真正玩上个半天,沾沾人气再回山。 忽而,乌云蔽日,阵阵阴风袭来。 李卫真自身倒是没感觉出异样,但两匹追风吼倏然止步不前,只是低声嘶鸣了起来。 在李卫真怀里的安澜只是神色好奇,可独自一乘的叶童却骤感手脚冰凉,没来由的眼泪直流,说不出话来。 李卫真脸色一沉,叱喝道:“何方鬼祟?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挡你爷爷的去路,可是想魂飞魄散尔?” 可话音过后,那股阴寒鬼气非但没有消去,反倒更为浓郁了。 李卫真气极反笑,只因这实属是诡异非常。按当年张潮虎所言,他身上的那枚蛟龙逆鳞,能够辟邪驱妖,寻常鬼魅阴物,根本就不敢近身,否则就是自取灭亡的下场。 这一点,是李卫真亲身验证过的,不会有假。可当下,竟有愚昧小鬼,敢在阎王爷面前卖弄手段?当真是可笑之极! 然而,下一刻,李卫真的笑容却渐渐转为凝重了。在距离他一丈外的黄土大道上,赫然写有一个歪歪斜斜的“蔡”字。 李卫真连忙把手伸入领口,将那枚挂在胸口的乌黑鳞片给握在手心,用灵力牢牢给包裹住。 “你是蔡师兄遣来寻我的阴神?所谓何事,速速道来!” 果不其然,虽然那阴物仍是不敢显出身形,但在那黄土地上,却写下了更多的字体,比先前的那个蔡字,要工整得许多。 “外道入侵,十万火急,请速速回山!” “竟有这事?我明白了,方才多有冒犯,还请阁下代为转告,我已全速赶往月轮山!” 说罢,乌云骤散,天地重放光明。 叶童才舒一气,却轮到安澜开始手脚冰凉,言语磕巴道:“先生,是不是家里来坏人了……我们不回家了……好不好?” 李卫真轻声宽慰道:“几只蟊贼而已,先生回去把他们赶跑就行了,不会有事的!” 继而,李卫真便将安澜一把抱起,交由叶童环抱,冷声道:“带上安澜,暂时打道回风茅村,等我完事之后,再接你们回山!” 叶童抿着嘴重重地点头,没有回应言语,便缰绳一扯,狂甩软鞭,在安澜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策骑转向,与李卫真背道而驰! 李卫真假装没有听到那身后远远传来的哭声,也不敢回首目送。只能在深吸一气过后,祭出新造的飞剑“朔风”,化作一道极影,消失在古道上!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守阵奇兵 太一门的护山剑阵,藏身于望月峰上,穿过迷阵,方能抵达。 别说是外人或是寻常的太一门弟子,若不是曾为御战堂精锐,雀斑少年亦是不能知晓剑阵之处在的。 现今,少年孤身一人,来到了位于剑阵之所在的剑池周边。 一个圆形的池子中央,立着一把如百丈巨峰那样的玄色巨剑,周身皆缠绕着巨大锁链,锁链向外延伸之处,为四根气势巍峨的盘龙柱。 而池子内,立着有上千把寒光夺目的各式剑刃,剑池之名,实无虚假! 剑池所在,为太一门的禁忌之地,理应有为数不少的精锐弟子把守才是。 然而,眼下为雀斑少年所震撼的,并不是头一回所亲身感受到的剑阵气势,而是此处空无一人的诡秘。 雀斑少年压着嗓子道:“人都死哪去了?” 下一刻,少年紧握着手中飞剑,缓缓转身环顾四周,周遭的一切,静谧得可怕。 这里肯定死过人,虽说掩饰得很好,但那一缕极为淡薄的血腥气息,却无法逃离少年的感知。 自打他修炼了那门旁门神通后,对于血气的渴望与敏感,近乎是与生俱来的天性。 “何方宵小?给你家断大爷滚出来!” 并非少年狂妄,而是他已经感受到自身被数道气息给锁定了,换言之,既无退路,何不死战? “一个人就敢来送死?吓老子一跳!” 随着话音落下,倏然间,一连串崩裂之声在少年耳边炸响,周围的空间竟随之如镜面破碎,暴露出七个杀气腾腾的黑衣人来。 少年冷笑道:“都打上门来了,还藏头露尾的,你们还真是属王八的啊?” 黑衣人中,一位身材矮胖的身影桀笑道:“区区练气士,无名小卒尔,死到临头了,还大言不惭?正好,给小爷我此次出关,练练手!” 说罢,那矮胖黑影便剑招、掌风齐出,双管齐下,杀向雀斑少年。 银光月弧,罡风肃杀,瞬间便自天上地下,封住了雀斑少年所有退路。 然而,雀斑少年本就没打算躲闪,只见他猛然一声怒吼,体内血海瞬间沸腾,血气凝聚成恶兽,冲腾四肢百骸,逼出血火附身。 砰然一声炸响过后,少年脚下坚硬的黑岗石地面竟成龟裂蔓延,自立足点塌陷出三尺足印。 随即,少年暴冲而起,一道浑如雄狮怒吼的声音,赫然震散罡风,手中血剑怒斩黑影。 若不是矮胖黑影收招够快,得以收剑格挡,必定会被其以极小的代价,砍下首级。 一瞬间的短兵相接过后,两人迅速分开,此次生死试探,对相互间所显露出的斤两,都已心中有数, 少年稳稳落地,受到血力加持的他,浑身血火熊熊,如同是来自无间血狱的嗜血恶兽,威风凛凛,煞气逼人。 反倒是那矮胖黑影,握剑的那只手上,缠绕着如皎月光辉般的缕缕剑气,看上去还要正派凛然得多。 只是矮胖黑影落地后,下意识地伸手捂了一下脖子,显然是对方才的交手,心有余悸,惊魂未定! 矮胖黑影骇然道:“你这家伙,身上穿的明明是太一门三阳峰的弟子服,可用的却是不知哪门子的邪门神通?” 雀斑少年哑着嗓子怪笑道:“瘪犊子,你大爷我爱使哪门子路数,关你屁事?还以为多大能耐,不过也是个练气士罢了!” “你找死!” “你们还愣着干嘛?一起上啊!” 矮胖黑影气急败坏,但却不敢再贸然单打独斗,而是群起攻之! 霎时间,雀斑少年把掌心摁在剑刃上,猛地一划拉,顿时血如泉涌,却一滴未曾坠地,尽数被其手中血剑给吸收。 随即,数十道血煞剑光,怒斩四面八方。一时间,在被七人围攻之下,竟还是被雀斑少年给守住了阵脚,不落下风! 但一招过后,便轮到少年开始气急败坏,破口大骂道:“王八犊子不要脸啊!有种就一个个来和你家大爷单挑!” 雀斑少年当真可谓中气十足,一边把手中血剑舞得密不透风,一边骂声连连,就差没有把这些黑衣人的祖宗十八代给骂了个遍了。 矮胖黑影最经不住言语相激,亦回骂道:“你个小贱种,小爷我今天乱剑剁……” 然而,话未说完,一道夺命寒芒便倏然破空而至,直取矮胖黑影的首级。 可能是先前的那次交手,让矮胖黑影对自己项上的那颗小脑袋,尤为的注重。下意识膝盖一弯,脖子一缩,竟就给他那么徒然跪地,给躲过了这危险的杀招。 倒是站他身旁的一人,在寒芒拐弯之时,来不及反应,被斩去一臂,疼得哇哇鬼叫。 人未到,剑先至,分明是高手驰援!一众黑衣人不禁分神留心,恐防再遭受偷袭。 忽感压力减轻的雀斑少年仍是止不住大骂道:“傅励驰!你个小王八蛋成心的是不是?都快出人命了才来!每次干仗都迟到,你爹没给你改错名!” 话语过后,一道清风铺卷,傅励驰当真还就手执银剑,脸色阴沉地现身道:“你个傻子不等人齐,就粗着脖子往前冲,被砍死了也是活该!” 继而,又一人自林中小道缓步现身,摇头苦笑道:“断师弟,这次我也不帮你了!” 粉面高个,言语随和,正是蔡若闲信步而来! 往日在御战堂,雀斑少年骁勇好战,顾前不顾后的风格,是出了名的。但这一次,他真没傻到孤身一人,就敢闯那可能已是龙潭虎穴的剑池。 只不过,如今这非常时期,他当真信不过那些戒律堂的人。所以来此之前,他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往日的同袍弟兄。 即使那人,是往日看不对眼的傅励驰,也要可靠得多! 见少年有援手,黑衣人们开始缓缓散开,依旧成半围半合之势。 蔡若闲少有地露出阴厉笑容,颦眉道:“以多打少?确实是制胜良策!” 雀斑少年正要开口再骂,哪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啊? 可话未出口,蔡若闲便袖袍一挥,甩出十数道白纸符箓,手结法印,凛声大喝道:“五鬼阴兵降灵来!骑云走马现真形!” 霎时间,阴风大作,所有符箓皆迎风变化,一尊尊高大威猛的阴兵阴将,携鬼气森森,悍然扑向那些黑衣人。 撒符成兵,为符修最为依仗之保命神通也!然而,得以修习成功者寥寥,大成者,更为凤毛麟角! 先是血煞剑光,如今又见猛鬼困身,一众黑衣人无不瞠目愕然! 太一门,说好的正道名门呢? 第一百五十九章 劫云降临 杨大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那具寒晶巨鼎给背负到了轮回殿外。 眼看大殿就在眼前,汗如雨下的杨大却脚跟子一软,差点摔得个五体投地。 末了,估计还得给那巨鼎给压个半死。 所幸,终究还是顽强的意志,给战胜了肉身的疲乏。 大汗叠着细汗,一步一步的继续往殿门迈去,每走一步,原先站着的地方,都会留下一个小水洼,甚为艰辛! 可杨大不敢停下歇息,他区区一名外门弟子,能够抵御住寒晶鼎的极寒气息,一路走来,靠的是那张贴在他胸口上的那道“太阳符”。 可现如今,这道符箓上的灵光已经渐微了,一旦这道护身符成了废纸,他可没有胆气再去找掌门多要一张。 殿门外,笔挺的站着有四名负剑青年,宛如一个模子里给刻出来的那般。不是说他们彼此长得有多像,而是那一副对外界一切,都视而不见的冷漠表情。 这四名剑者,皆是守殿人,他们也知道,如今太一门正遭受到外道入侵。但除非有人杀到殿前,即使已经杀上了轮回峰,他们也不会挪动分毫。 杨大亦是心知肚明,这四名宛如石像的剑者,是除掌门以外,谁也使唤不动的。所以,真心没敢自讨没趣地喊上一声:“嘿,几位师兄,过来搭把手呗!”的蠢话。 可让杨大意想不到的是,当他距离殿门仅有三步之遥的时候,其中一名剑者,竟极好心肠的帮他把殿门给打开了。 这小小的一个举动,却省去了杨大好大的力气。毕竟,他要是想自个开门,就得先把巨鼎放下。 可如此重物,一旦放下了,要想再背起来,那可比一直背着多走百来丈,都要艰难得多。 人活一口气啊!一旦憋在胸口的那堵气给泄了,十有八九,杨大是死活都背不动那巨鼎的。 所以,即使杨大很想由衷地说声“谢谢”,也只能用点头去代替。 不过也是白搭,人家压根就没正眼瞧他。 不过杨大还是觉得心里头舒畅,这是三年来,在轮回峰上,头一回有人主动给他开门。美得他,连脚步都觉得轻松了几分! “参见掌门,弟子把寒晶鼎给搬来了!” 轮回殿密室内,掌门芮鸿畅正盘坐在一个巨大的聚灵法阵之中。 法阵的每一个阵法节点上,皆摆放了一样水属性天材地宝,水长木势,与芮鸿畅所修炼的功法正好相生! 屋内浓郁到极致的灵气,甚至生出了氤氲的薄雾,使得杨大在一呼一吸间,都浑身舒泰,疲惫感消失了大半! 如果杨大的眼力劲够高的话,他还会发现这聚灵阵当中,是一圈癸水灵物,再接一圈壬水灵物,环环相扣,真正达到阴阳相生! 只是,这都不是杨大这个身份应该去多想的事。 芮鸿畅连眼皮子都没抬,手指一勾,就把那寒晶巨鼎给用灵力虚托到跟前了。 一身重压消散,杨大反倒因此而徒然跪倒在地。好在他仍算不笨,顺势拜地叩首,毕恭毕敬地道:“弟子先行告退了!” “且慢!” “掌门可是还有要事,要吩咐弟子?弟子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字字真心,绝无虚假!” 两人之间隔着寒晶巨鼎,相互间的表情无法看见。 杨大的眼神中藏着暗喜,心中不断暗道:机会来了!一定是福运来了! 只是,万想不到,在巨鼎的另一边,芮鸿畅的眼神竟更为炙热! “如果说,眼下有一个为宗门立下千载基业的机会,你愿不愿意替为师去做?” “愿意,弟子当然愿意!”杨大回答得很干脆,甚至连话都没听清,就答应下来了! 芮鸿畅笑眯着眼点头道:“那就好!杨大,你现在磕三个响头,日后你我就以师徒相称了!” 闻及此言,杨大瞪得那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不是没想过会得到丰厚的奖赏,可什么样的奖赏,都远不如一个“掌门亲传弟子”的身份,来得重要啊!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可不仅仅是做人道理,更是细水长流,取之不尽的天大机缘! 这份赏赐比那巨鼎还要重上百倍,一时间,杨大竟被吓懵了,他生怕自己方才出现了幻听,但还是近乎本能地磕了三个响头。 “呯呯呯”的三声,用尽全力,额头瞬间就红肿了。 芮鸿畅大笑道:“好徒儿,你附耳过来,为师现在可以放心地把事情交待给你了!” 真不是幻听,心情振奋的杨大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绕开法阵上摆放的灵物,来到芮鸿畅身边,再次跪倒在地。 芮鸿畅满目慈爱地把手轻摁在杨大的额头上,轻轻地揉了揉,完全是一副长辈在关爱晚辈的样子。 芮鸿畅缓缓地道:“好徒儿啊!你可知道?一旦结成了师徒身份,从今往后,你的命就是为师的命了!” 杨大连连点头,目光真挚地道:“那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从今往后,师尊您就是弟子的再生父母!” 芮鸿畅的笑容灿烂,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堆,甚至有些渗人诡异。 “很好!很好!只可惜……你只有从今,没有往后了!” “师尊您……” 鼎器,烹调之具也,木上有离火,燃炊烹饪之象;去旧立新,改过迁善,奉之天地神明! 血肉之躯亦为人之炉鼎也,载三魂,历千辛,渡万难,凝聚道之真元! 撕心裂肺的哀嚎,连隔音的法阵都无法完全将其隔绝,因为那并非是来自嗓音的呐喊,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无边绝望! 但凡有灵智的生物,无论是人是兽,甚至是阴神鬼物,都会不由的心生悲凉!那是源自灵魂的共鸣,是对于毁灭的本能恐惧! 轮回殿外,四名剑者仍是如磐石般屹立不动,任凭潺潺流水滑落,伴随着哀嚎之声,滴滴答答! 轮回殿内,芮鸿畅无比贪婪地吸取着寒精鼎内所飘出的缕缕白雾,对外界越发急促的雷霆震怒,罔若未闻! 与此同时,正在天剑广场上空糜战的太和峰之主骆思灵,似乎受到了某种感应,连忙施展水镜幻象的神通,骗过了敌人的感知,脱离战局。 骆思灵一边往更高空飞去,一边传音入秘给令狐天,“小天,你芮师叔要正式开始结金丹了,我得助他一臂之力,你尽量帮我多拖延一些时间” 说罢,骆思灵已现身在了层层云雾之上,一手捧白玉瓶,另一手齐眉半举,手结法指如托盘状,玄门中称此手势为“承露”。 随着一声惊天泣地的雷鸣过后,整座月轮山顿入倾盆大雨之中! 第一百六十章 大逆不道 几乎是在冬雷炸响,暴雨临世的那一刻,位于剑池边上的那场厮杀,也在同一时间结束了。 如滚珠落地般的雨点,正好可以将残留一地的血污,给冲刷得一干二净! 然而,望着那一地被雨水快速冲淡卷走的血色,雀斑少年竟是面带惋惜地道:“多好的精血啊!浪费了!” 说罢,少年竟好似那下雨天,赶着抢收稻谷的农夫那样。从储物袋里拿出油纸伞和一个琉璃瓶,连忙跑到那些尸身尚未凉透的黑衣人身边蹲下,开始忙活着割颈放血。 终究是只有两只手,手忙脚乱的少年连忙对同伴喊道:“两位大哥,过来帮小弟撑一下伞好吗?这精血不能沾染水汽,尤其是雨水,污浊了就浪费了!” 傅励驰白了少年一眼,连忙背过身去,一脸嫌弃地道:“真恶心!这人有毛病吧?” 唯有修习鬼道秘法的蔡若闲,对少年的行为表示理解,大方的替其撑伞。但却仍是摇头苦笑道:“断师弟,你做这种事,在我们面前倒是没什么。可到底我们还是在宗门里,不比在外面,克制点好吗?” 少年咧嘴笑道:“还是咸菜好说话!哼,傅励驰,大爷我记住你了,举手之劳都不帮,还净说风凉话!” 继而,少年又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道:“我为宗门流了这么多血,如今在这些死有余辜的人身上,讨回点利息,算得上过分吗?” 傅励驰嗤之以鼻道:“茹毛饮血,北蛮子就是北蛮子,朽木不可雕也!” 少年没好气道:“想打架是不?你……你等着,今天你大爷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等过两天我肯定收拾你!” 傅励驰甩袖冷哼,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纵身一跃,来到剑池中央,把手按在那柄巨剑的剑身上。沉下全副心神,开始引导灵力在巨剑内部游走。 其实那巨剑,就好比是一把锁,里头的结构无比复杂,形如迷宫。若是不能将所有节点触发,无法开启剑阵还是小事,重则还会被剑气所伤。 随着傅励驰的灵力游走得越深入,那巨剑的剑身亦渐渐开始显露符文。 与此同时,那四根巨大锁链亦开始缓缓蠕动,速度随即越来越快,直到完全从剑身上抽离,绕回到了那四根盘龙柱上。 伴着一声浑厚的龙吟声起,傅励驰连忙把手缩回,翻身后跃。 霎时间,上千道流光自剑池内升起,前赴后继地杀向山门牌坊,如同长虹贯日,气吞万里河山! 所到之处,漫天的乌云,竟也被那磅礴的剑气,给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久久无法重新合拢。 再契合上这滂沱的大雨,就好像是把九霄穹顶,给捅漏了那般! 雀斑少年怔怔出神道:“我方才好像看到一条龙,在眼前飞过。” 另外两人亦是瞠目愕然道:“我也是!” 忽而,一声噼啪作响的爆竹声,仿佛把这三人的魂,都给一同喊了回来。 傅励驰最先作出反应,转身一剑斩向一具倒地已久的尸骸,可表情亦随之一愣。 那具拦腰被一分为二的尸体,没有丁点的血水脏器流出,暴露在视线中的分明是一堆木头罢了。 “替身傀儡?” “还有遁地符,是我们大意了!”蔡若闲补充道。 雀斑少年一副活见鬼的模样,诧异道:“这……这是咋回事呢?那家伙明明是被我斩首所杀的啊?我那一剑砍下去,血喷了老高的啊?” 雀斑少年不信邪,连忙跑去拾起那颗滚得老远的头颅,结果一查看,当真只有外面裹了层人皮,里头全是木头。 蔡若闲摇头叹息道:“有时候,肉眼所见的,未必是真!” 雀斑少年连忙又去检查起其他黑衣人的尸首,发现另外六人都是真正的血肉之躯,方才舒了口气。不然拼出小命,结果才换来一堆木头,能把他给气疯了! 傅励驰沉声道:“看来这些来犯之敌,也非等闲之辈啊!我们也走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与此同时,在山麓下的一个小土坡上,一个矮胖青年,正扶着树干,弯腰呕吐。 显然是方才那段晕头转向的地下之旅,留下给他的,并不只是不愉快的记忆,还有身体上的难受。 距离矮胖青年的不远处,一个身形稍微高挑的男子,正倚着树干,冷笑道:“看来,你师父给你的这道符,作用还真是不小啊!” 矮胖青年缓了口气,擦去嘴角上的污秽后,语气恭敬道:“让大哥见笑了,是小弟如今的修为尚未能完全驾驭这道符,方才有此符力反噬。” 高挑青年眼神中透着赞赏地点了点头,“几年没见,你确实成长了不少,知耻近乎勇,是好事!” 倘若,如今李卫真亦身处此地,必定会怒火中烧,毫不犹豫地拔剑杀向二人。 因为,这一高一矮俩青年,正正就是那与李卫真积怨已久的范氏兄弟。 戒律堂统领范继山,以及那如人间蒸发般,消失了许久的原太一门弟子,范继海! 而现如今,这俩兄弟分明就是在参与着一场欺师灭祖的大逆之举,而且在当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范继海握着拳头,忿忿不平地道:“要不是突然来了个一脸麻子的家伙,我就能用师父给的法宝,亲手破坏掉剑阵,立下大功了!” 范继山先是皱起眉头,随后便是诧异道:“一脸麻子?哦,你说的是断天情那小子!这小子是御战堂的余孽,经历过死战的,确实有两下子!可你们有七个人啊?” 范继海的脸色颇为难堪,“起初,我也以为可以速战速决的,怎想他使的根本不是太一门的神通,难缠得很!后来,又来了两个人,一人使的剑招和大哥你的相似,但另一个竟然能够驱役鬼物,我要不是趁乱假死,估计也回不来了。” 范继山脸色阴沉,从他兄弟的三言两语中,凭借着多年的盘问经验,大抵已经推算出另外的两人是谁了。 不由的感慨御战堂藏龙卧虎,以及自责当初没有凭借职务之便,细查并揪出这三人中的二人,除之而后快。差点就坏了今日之大事,还险些搭上自家兄弟的性命! 但范继山是不会将这些心底话,给说出口的,即使那人是他的同胞兄弟。反倒是安慰起对方道:“没事,你能成功拖延剑阵发动的时间,就已经是功劳一件了!既然不能锦上添花,就让为兄来雪中送炭吧!” 说罢,兄弟二人望向土坡后头,那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一百架开山连弩。 “回禀督军,所有连弩,都已充灵完毕!” “给我狠狠地往山上打!打光所有弩箭为止!” “咻咻咻……” 说罢,铺天盖地的箭雨直冲上山! 千道剑光遇上万箭齐发,轰隆碰撞!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多方算计 越东境沿海最边陲的堡垒山,距离月轮山约有一万三千多里地。 如今在堡垒山地界的上空,一道水蓝色的剑光,正以极快的速度掠出地界,往西陲边境遁走! 此剑光遁空速度之快,若是细心计量,那一万三千多里的路程,顶多也只能耗去它一个时辰的光阴。 而在一高耸入云的孤峰上,一位满脸书卷气的年轻人,正在盘腿抚琴。 古琴色沉如墨,镶白玉琴徽,琴首如真凤起于山岳之势,琴尾巧若凤舌。 然而,琴声却如那落凤哀鸣,声嘶力竭,似与那拨弦之人的忧愁心境,息息相关。 年轻乐师总是时不时地抬头眺望东方云海,似在等候着某人的到来。可那满目的矛盾神色,却又像是希望那人不曾出现。 倏然,琴声骤变,如同十里飞花相连点缀,引得云中千百道气息交织成网。使得那不速而至的水蓝剑光,一头扎入了罗网之中。 那道剑光在即将收网的刹那之际,怒如出海蛟龙,上下翻绞,最终仍是得以破网而出。 然而,破网之后,那道剑光却没有继续前行,而是灵光一闪,人剑分离。 现身为一气宇昂扬,却相貌平平的紫衣修士,那身衣着打扮,竟与那孤峰上的年轻乐师,有八九分相似。 只是一人头戴银龙白玉簪,腰缠金丝带;一人头戴青鸾翡翠簪,腰缠镂雕碧玉带的分别罢了。 两人相互对视,似乎都想从对方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是沉默了许久,除了大眼瞪小眼的无奈尴尬以外,皆是一无所获。 此情此景,若是落到两个陌生人身上,理应是早早一言不合,就开打了! 可显然,两人彼此认识,甚至是可谓私交甚笃。 还就应了那句老话,有时候太熟了,当真是不好下手啊! 或许,是为了给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情找点决心。 年轻乐师主动打开话匣子,缓缓道:“师兄,你身为越东反击战的统帅。此时不坐镇堡垒山,稳固我们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战果。火急火燎地跑往天南境,做什么?” 年轻乐师反复地拨弄着同一根弦,他竟显得有些紧张。因为,他知道自己在说些明知故问的话。 紫衣修士面容平静,淡然道:“我有点私事要办,放心,耽搁不了什么时间的。至于去哪?我赶时间,回来再跟你说。” 年轻乐师似笑非笑地道:“再等一下,不妨让我大胆猜测一下,师兄要去的地方,怕不是那月轮山,太一门吧?” 紫衣修士脸色一变,已经难复方才的平静,沉声道:“阿轩,别跟我说,你事先知情?” 年轻乐师点头苦笑道:“我手上是有一些情报优先于你,也能从那些蛛丝马迹中,推算出端倪。我已经把我所掌握的讯息,回禀给宗主了,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让我看着你!” 闻言,紫衣修士一脸错愕,难以置信地道:“师尊他……是要我见死不救?” 年轻乐师再次点头道:“你这么想也没错,反正,现在是你想去救人,而我想要救你,就是这么简单!” 紫衣修士勃然而怒,“我钟离华曾立下过誓言,谁与太一门为敌,就是与我为敌!要我见死不救?那就是陷我于不义!” 年轻乐师叹息道:“那紫霄宗呢?在你眼里又是什么?宗主的命令,你可以不听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难道就不是在过桥抽板吗?” 气氛再次陷入了死寂,长久以来,这种忠义两难的抉择,一直都在煎熬着那紫衣修士,这位昔日的太一门首徒,如今的紫霄三英之首-钟离华。 而那位屡屡用言语敲打钟离华的年轻乐师,则是与其齐名,同为紫霄三英之一的江震轩。 钟离华侧过脸,不愿与江震轩对视,“那根本就是两回事!” 江震轩摇头道:“这就是一回事,一直以来,你的态度都让宗主感到很困扰。现在,就是你表明态度的最好时候,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走上一条错的路。” 钟离华愕然道:“太一门对我有恩,我回去报恩,我做错什么了?” 江震轩无奈道:“那只是在你的立场看来,但在其他人眼中,在那些长老看来,你就是别有二心,你就是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至于太一门对你的恩情,在你来到紫霄宗的那一天起,就已经两清了,你心知肚明的!” 见钟离华无言以对,江震轩继续说道:“趁此机会,和太一门彻底做个了断吧!你不能一直都背着这个包袱,那根本就是一栋四面漏风的屋子,住不下人的!难道每一次太一门有难,你都得第一时间扑过去吗?” 钟离华冷声道:“如果我说是呢?” 面对那扑面而来的杀意,江震轩仍在尽其所能地劝说,“你别忘了,宗主一直视你如己出,我也把你当做是亲兄长!紫霄宗,从来就没有亏待过你!” 钟离华悄然抬手,祭出飞剑,面容亦随之愈发冷峻,“我也一直以为,我们是兄弟!所以,阿轩,别逼我对你出剑。无论结果如何,这条通往月轮山的路,我是走定的了!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自会回九华山,亲自向师尊领罪!” “哪怕事后,师尊要收回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修为!我钟离华,无怨无悔,但求问心无愧!” 事已至此,江震轩深吸一气,将双手同时放回到琴弦上,一场大战已是无法避免。 江震轩眼眶微红地道:“师兄,九华山,你是回不去的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你我身为《龙凤宝典》的传人,本应龙凤和鸣,共御外辱,却落得今日这般兄弟阋墙的局面。有道是天意弄人,也莫过于此了!” 说罢,轻撩快拨,自勾挑间,如同溪涧春水般的琴音,便自那如羊脂白玉般的指尖流淌而出。 在与山石的碰撞下,低回呜咽,音色亦愈发的圆润。 此时,在江震轩的周遭,云雾如同丝带般宛转飘摇,而在他身前,赫然是一幅月照花林的绝色美景! 花林当中,一人横冲直撞,苦苦找寻着出路。 良久之后,一道剑气猛然冲天,随后化作苍龙,逐月吞星。 花月幻境,崩裂消融,镜花水月终究是困不住那跃渊潜龙。 然而,琴音未止,化婉转平和为激荡嘹亮,如飞流而下的瀑布般,呼啸磅礴! 一江春水,奔流入海! 弹指间,一声轻吟:“化剑!” 便有一青一白两道剑光,自琴首而出,又再迎风变化为青鸾、白凤,联袂杀向那跃空飞龙! 一经出手,便是毕生所学;山河色变,倾力杀招! 往日情分,尽如那被拦腰斩截的孤峰那般,轰然倒塌,碎为糜粉,又被清风送走,落入江河汪洋之中! 第一百六十二章 分外眼红 抵达月轮山地界后,李卫真彻底深信那“十万火急”的讯息,绝无夸大嫌疑。 那周回三百里的大型结界,李卫真已经丝毫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但在结界内外的几里地,一路留意过去,都未发现有什么打斗的痕迹。 这让李卫真不禁心里“咯噔”一声,深感不妙。难不成,那些敌人全都未经阻截,一路直接杀上山的? 一想到敌人极有可能是有着万全谋划,甚至是有着内鬼接应的可能。 李卫真就打消了直接御剑上山的念头,因为在他心中,已经对这些尚未谋面的敌人,有了一个很高的定位。 倘若,这些入侵山门的敌人,并非乌合之众,那么他们的手段,一定层出不穷。 原本年关将近,许多驻扎在外,或外出历练的弟子与长老,都会尽可能的赶回来。 可以说,如今正是太一门人员齐整之际。敌人选择这个时候入侵,不能排除是有着想要一网打尽,赶尽杀绝的筹谋在内。 这些敌人能够那么轻易的杀上山,一定对月轮山内的讯息掌握极深。以至于蔡若闲宁可折损阳寿,也要请来阴神报信,不敢冒险用那玉符传音。 这就意味着,当敌人出现的那一刻起,太一门就已经失去了除主山五峰以外,绝大部分区域的控制权了。 如果,这些敌人够聪明,分工足够明确的话。就应该要设下暗哨,既可以截下山上试图向外界求援的讯息,又能够伏击懵懂未觉,落单回山的太一门弟子,就好比是李卫真那样的。 李卫真尚有自知之明,即使他如今回到山上,也不是真正能够左右战局的人。所以,他没有贸然上山,最起码得侦查一番,找一条安全的路,绕路回去。 正当李卫真打算落下剑光,在山林间施展身法,绕到山脉的西面,至少得顺利回到杯渡山后,再御剑去天剑广场的。 可与此同时,却被他眺望到了自主山山麓下,突然冲天而起的弩箭。成百上千,最终铺天盖地,如蝗虫过境般声势浩大! 原先的计划,再次胎死腹中了,但敌人,却给他指出了一条明确的道路。 李卫真认准方向之后,依旧选择落下剑光。如今的天色不算很暗,但他身上的那件白色道服,即使是在林子里,依旧有些显眼。 但好在,长久以来,李卫真的储物袋中,都会备有一件深色的斗篷。为免兜帽被高高顶起,他甚至还拆掉了发冠,仅用布条将长发绑后。 这还未算谨慎,接下来,李卫真又捧了一把湿泥,混着草汁,往脸上抹了个遍,这才算是准备充足。 一身隐匿装扮下的李卫真,往草丛里那么一蹲,如不是走近仔细一瞧,还真的就难以被人察觉。 表面功夫做足后,李卫真方才从领口掏出那枚蛟龙逆鳞,一口含在嘴里。如此一来,即使是那神识探查,也寻不出个人形了。 果不其然,一路上越是深入,被李卫真探查出的暗哨就越多,少则三人为伍,多则七八成群。 只是这些埋伏在暗处的猎犬,能力终究有限。 李卫真能够凭借着过人的神识,将他们给一一揪出;可这些人却在被拧下脖子的时候,仍未来得及反应过来。 但如果一次对上的人数超过了三人,李卫真宁愿再多饶些路,都会选择放他们一马。 硬是要杀,肯定是信手拈来,只是没必要如此冒险。一旦弄出了动静,真正的大鱼,就很难被端掉了,这是李卫真万万不愿接受的事情。 一路过关斩将,风驰电掣下,李卫真终于有惊无险地来到了那主山山麓下,见到了那仍在疯狂吐着箭矢的一百架庞然巨物。 当一整轮的箭矢发射完后,直接拆下箭匣,换上填满二十根巨矢的新箭匣,就又能重新往山上落下箭雨了。 这个过程,仅仅需要三微刻的时间。 若是每台连弩,再多配上两人专门负责换箭匣,一刻钟的时间,发射五轮箭雨,足足一万根箭矢,绝对不成问题! 所幸,这些敌人的人手配备,尚未能够到达如此奢侈的地步。 不过即使是现在,李卫真也觉得对方是付出了极大手笔了。这些箭矢可都是消耗品,一轮下去,就相当是上万颗灵石。 哪有丁点穷酸散修的模样?这背后,肯定有其它宗门的力量在支持! 李卫真猫在杂乱茂密的灌木丛后,只等待着下一轮更换箭匣的时候,就施展身法杀出去,尽可能地制造出混乱局面。 前段时间,他跟金诚学习炼器的时候,并未选择像绝大部分炼器师那样,先从简单的祭练飞剑入手。 他只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学习如何炼制雷珠。炼好了,那是神雷;炼得不好,那就是闷声屁! 堪称是既耗费材料,又极难成功的赔钱货! 起初,李卫真的目标是冲着炼制“金光一气神雷”去的,后来被金诚一顿臭骂,说那玩意连他都捣鼓不出,才悻悻然地打消了念头。 后来,李卫真把自己积攒下的家底,搭进去七七八八后,方才炼制出几颗勉强合格的雷珠,那股热情才可算是消停下来了。 但除了几颗真正意义上的雷珠以外,他那价值几万颗灵石的材料,也不完全是打水漂。 那好几百颗五花八门的残次品,如今正静静地堆在他储物袋中呢! 为此,李卫真正高兴着,当初没有彻底意气用事,将这些极不稳定,威力参差不齐的残次品给通通销毁。 李卫真呢喃道:“待会,我就砸死你们!” 当然,李卫真也知道那只是自我安慰的想法。如果他当初是用几万颗灵石,向金诚购买真正的雷珠。 那么现在,李卫真就可以很有底气地说:“大爷我炸死你们丫的!” 一轮箭矢很快就打空了,但李卫真还在忍耐,当他看到那些操作巨弩的家伙,开始搬运起沉重的新箭匣时,方才猛然蹬地,瞬间出现在众人头顶上! 随后,天女散花,滚珠落地! 而那些正忙着搬运重物的人,竟下意识的不知是躲是闪。当反应过来,应该先放下手中家伙之时,已是火光炸裂,雷声轰隆! 一朵朵如蘑菇状的乌云,自下而上地升起,与天上的表亲汇聚成一块后。 原本摆满连弩的阵地,已是残肢遍布,乌烟血色,交织成炼狱一幕! 李卫真还未来得及感慨,当真是一张草纸,一块裹裆布,都有它存在的价值之时。 硝烟过后,出现在李卫真视野当中的两名幸存者。彻底牵动了他无边的杀意,浓烈得让人窒息! “是你?” 异口同声的诧异话语,自天上地下,同时响起! 三个人,六只眼,分外通红! 第一百六十三章 底牌 见到那范继山之后,先前李卫真的一系列猜测与怀疑,如今得到了解释与印证。 除了因为单纯想杀死眼前这两人以外,其实李卫真表现得还算是冷静,至少他没有因为敌人是范继山,而感到天崩地塌的难以置信。 李卫真甚至觉得,一切都很合理。除了戒律堂的人,谁能那么轻易就把敌人送上山? 至于敌人是范继山?仔细一瞧,好像那不见踪迹了许久的范继海也在。 在本能的愤怒过后,李卫真甚至有些由衷的感到兴奋与狂喜。 终于可以不再顾忌那所谓的同门身份,堂堂正正地把那新仇旧恨,一次性清账了! 既然双方都是化了灰都能认识的老熟人了,李卫真也干脆不做那藏头露尾的小人姿态,缓缓掀开兜帽,任由雨水冲刷掉脸上的污秽。 李卫真脚踏朔风,手执斩罡,冷笑道:“戒律堂的高台悬镜,也照不出范统领你这只妖魔鬼怪,好本事啊!” 范继山咬牙切齿道:“李师弟每次出现,都能给我制造出不小惊喜,你的能耐也很大啊!” 谈笑间,三人已成犄角之势,剑锋所指,左右制衡。 范继山对他弟弟使了个眼色,两人迅速与李卫真拉开距离。 针对李卫真,范继山曾利用职务之便,对其开展过大量的调查。知道这位名义上的师弟,最擅长凭借不知哪里学来的诡异身法,近身搏杀。 寻常修士,一旦被李卫真靠近一丈以内,刹那间便胜负分晓,难有招架之机。 李卫真看到那范氏兄弟要与他刻意保持距离的举动,已是看出了对方打算采用御剑游斗,一点点耗光他灵力的保守策略。 亏得那范继山还是凝神期的修士,身为剑修,在以二对一的优势下,都不敢打得进取些,还谈什么一剑破万法? 李卫真的心中既是鄙夷,又是无奈。 三人皆是修炼金系功法的修士,比拼的就是谁的锋芒更露。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李卫真亦是很清楚不过。 既然对方想要避开锋芒,以柔克刚,占尽优势。李卫真偏不能坐以待毙,任由敌人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李卫真先是比出剑决,将斩罡激射而出,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残留下一道虹光,直追范继山而去。 而李卫真本人则凭借脚下那把新炼制的飞剑,全力施展剑遁,尽可能的,与范继海拉近距离。 李卫真已经立定目标,接下来就要盯着二人中最弱的来打,孤注一掷,全力先搞死一个再说! 在斩罡与范继山那把泛着土黄色灵光的飞剑“巨阙”,缠斗着的时候。 李卫真也已经快要追赶上了范继海,只不过,如今他手上空无一物,怕是得以一双拳掌,去抵挡那扑面而至,如同泼墨般撒来的剑气了! 那些密如乱麻,抛洒出一大片的剑气。是那范继海见李卫真竟敢舍了掌中飞剑,赤手空拳向他扑来后。便刻意放缓速度让其追上,然后猛然回身施展的手段。 然而,李卫真既没有运转护体灵力格挡,也没有以拳掌发出罡气与剑气硬碰硬,他只是整个人,徒然消失了! 范继海眼见的,只是一道被剑气所撕开的残影,以及那原先被李卫真踩在脚下,如今却被他一剑击退得老远的灰褐色飞剑。 心急如焚的范继山连忙惊呼道:“小海,小心身后!” 其实,已无需提醒,下意识的,范继海便已急忙回身斜砍出一剑皎洁月弧。 然而,再次伴随着一个如同水中倒影般的李卫真,被一分二。结果,仍旧是一无所获。 倏然,寒风呼啸,刮着脖子吹过,范继海当即寒毛竖立,活像受惊而炸毛的猫儿。在惊慌失措间,下意识的再此转身,横剑过顶! “呯”的一声,两剑相交,竟如千钧金石坠地,顿时激荡出火花四溅,层层剑气如浪花叠卷! 早在范继海第一次回身斩出剑光之际,李卫真已经把朔风召回了手中。原本这一击近身偷袭,在以往的战斗中,都是屡试不爽的。 试问有多少练气士,能够不靠御剑,还能够在空中轻灵如烟,如同在陆地般行动自如?短距离内,速度还得比御剑状态下,要快得多。 这已经超出了常识,不应该是练气士能够掌握的本领。 但范继海还是凭借着对危险的本能反应,给抵挡下了,这不简单,这绝非是依靠天赋就能做到的事情。 如此敏锐的战斗嗅觉,只能是依靠不断的磨砺,才能练就的。 没来由的,李卫真竟对范继海产生出了一丝棋逢敌手的惺惺相惜。 因为,在李卫真看来,范继海在离开太一门后,那日子应该也过得并不安逸! 但欣赏归欣赏,怜悯却丝毫没有。 下一刻,成泰山压顶之势的李卫真,猛然提腿。如同重锤打铁那般,狠狠的一脚踏在了范继海的胸膛上。 后者顿如离弦之箭,轰然自空中坠落,在地上砸开一泥坑。 一时之间,竟没能爬起,只得捂着胸口,在地上打滚顿足。像极了向大人撒泼的小孩,又像是搁浅在泥滩的鱼儿。 总而言之,狼狈至极,耻辱至极! 李卫真面容冷峻,他手一扬,朔风剑脱手而出,悬在身前。 下一刻,李卫真默念一声:“疾!” 随即,凌空一指,那剑身便通体缠绕着罡风,形如龙卷,夹着千百缕如游丝般的疾电,杀向泥坑! “你妄想!” 到底是兄弟情深,范继山放弃了趁李卫真分神的机会,彻底去压制那柄飞剑斩罡。 但如果说,为了削去李卫真一臂,代价可能是自己兄弟的性命的话,范继山终究是狠不下那心肠。 只见得,范继山不顾一切地扑到泥坑前,并召回了飞剑巨阙,作出双手托天的姿势。 原本就是宽体长身的巨阙剑,瞬间暴涨得更为庞大,剑身长达十丈,形如一块巨大的剑形石碑。竟是在与朔风剑,剑罡相撞之后,一尺一丈地把后者推了回去。 但李卫真表现得仍是十分冷静,剑指一勾,同样把斩罡召回身边,随后一剑化做七剑,齐齐杀向那范氏兄弟! 范继山瞠目骇然道:“同一时间,使用两门剑术神通?不可能,你一个练气士,怎么可能支撑得了这样的消耗?” 话末,已是血影飞溅,踉跄跪地! 透体而过的飞剑,带走的不仅是生机,还有仍旧残留着温度的鲜血,无情的洒在了那具受庇护的躯体上。 霎时间,泪如泉涌,哑然失声! “大哥!” 范继山艰难地回首望去,口含鲜血地道:“小海,快走!” 此情此景,李卫真在不经意间,竟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嗤笑道:“你们当真以为,自己的人数,真的占忧吗?” “哈哈哈……现在,才是真正的二对一啊!” 来自同一张嘴的两句话,竟有着截然不同的口音!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连本带利 若不是那连绵不绝的冷雨,浇灌着这阴寒的大地,也一并掩盖住了范氏兄弟脸上的泪水。 那么如今那双双哭成泪人的兄弟俩,一定会让李卫真更感复仇后的畅快! 身受了数剑贯穿,五脏六腑尽数撕裂的范继山,凭借那一口仍未散去的护体灵气,竟还能奄奄一息地倒在范继海的怀里。 只是,每当范继山想要说些什么,双唇一张,吐出的尽是大口鲜血。 当然,即使范继山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眼神中迫切表达的意思,都已经很明确了。 那便是希望范继海能够抛下他这个包袱,尽快的逃离! 李卫真自空中缓缓降落,啧啧道:“真是好一出人间真情,兄弟情深啊!差点连我都不禁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作恶多端,丧尽天良的人呢!” 李卫真的冷言嘲讽,相对于范继海而言,更胜过“寒冬饮冰水,点滴在心头”。他气得浑身都在打颤,甚至还盖过了胸膛的隐隐作痛。 “我杀了你!” 范继海愤怒到了极点,拾起飞剑,便不顾一切的冲向李卫真。 然而,纵然气势汹汹,可如今敌我之间的差距,已经犹如天堑。 别说飞过天堑,范继海连李卫真三丈之内都尚未靠近,就被斩罡与朔风二剑给拦下了。 仅仅是站在原地绕动剑指,就能将范继海玩弄在生死之间的李卫真,不禁又再冷言讥笑道:“我说范公子,这句话,早在两三年前,我俩第一次交手的时候,你就应该说过了吧?如此看来,你没有什么长进啊!” “说来,真是臊得慌!当年,我可是把你视为一生之敌的啊!但仔细回想,从始至终,你就没有赢过我吧?看来我做人的追求,还是太低了!” 说罢,李卫真目光骤然凌厉,使得两把飞剑的声势亦随之暴涨。一挥一刺的配合下,已是带起一道血色,割开了范继海的手腕,缴去了那手中飞剑。 然而,那范继海却未就此罢休,只见他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颗丹药,抬手便拍入腹中。 瞬间,发冠轰然炸裂,三千发丝疯狂舞动,整张脸血筋暴现,如交织的蛛网,貌似疯魔,仰天狂啸道:“我不输你!” 而那原本被切断手筋的伤口,也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快速愈合。飞剑重回手中,缠绕着缕缕暗红气息。 见此一幕,倒在血泊中的范继山,神色亦愈发痛苦,微微张合的双唇,似在艰难地吐出一个“不”字。 因为,范继山知道,他的兄弟已经活不成了,连带着灵魂与肉身,都祭献给了魔神。 那并不是什么丹药,而是一颗极罕见的魔道宝物,真魔珠! 一颗封印着域外魔神分身的宝珠,使用者自此成为魔神的傀儡,来生再无轮回路可走! 李卫真吸了吸鼻子,笑容玩味道:“好熟悉的味道,魔气?” 在浓郁的魔气庇护下,范继海一步步走向李卫真,无论是斩罡还是朔风,都无法再伤其分毫。 然而,李卫真的表现让人深感反常,他既没有尝试使用任何的神通,去对付范继海,也没有吓得慌忙逃走。 只是静静地杵在原地,脸色如常,好像还在期待着什么那样! 范继海终于来到了李卫真跟前,声音沙哑,“你不怕我?” 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眼前的范继海,似乎已经不是本人了,至少不全是。 李卫真有条不紊地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那片逆鳞,冷笑道:“一个最低等的阴魔而已,谁知道你的真身,在大魔天,是负责看门、还是扫地的?我连真正的魔神都奴役过,为什么要害怕一个奴才的奴才?” 当逆鳞离身之后,李卫真仿佛也已经不再是他自己了,无论神情还是语气。 范继海表现得难以置信,更多的还是勃然大怒,愤然一拳砸向李卫真不躲不闪的头颅上。 然而,李卫真只是轻描淡写地抬起手臂,五指张开,那颗包裹着滚滚魔气的拳头,便始终隔着一寸距离,难以落下! “太弱了!你枉称为魔!” 倏然,李卫真猛然踏步前冲,一手扎进了范继海的腹部,像是伸手进柜子般,来回搜索搅动一番后。 方才抽出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掌心之中,赫然是那颗先前被吞下的珠子。 失去了真魔珠后,范继海一脸骇然地捂住被挖开了一个口子的腹部,试图用滚滚魔气填充伤口。望着正在欣赏珠子的李卫真,口瞪目呆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不受魔气侵蚀?” 李卫真咧嘴笑道:“还不舍得滚回大魔天啊?那就干脆留在这美好人间,助本尊一臂之力吧!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说罢,李卫真已是一手摁在了范继海头上,滚滚魔气顿如泥流入海,涌进了李卫真的眉心之中! 随着魔气被吸走,范继海不断哭求道:“小魔有眼不识大君,求大君放过小魔吧!” 任凭哀求不断,李卫真仍是一脸的无动于衷,直至耳根清净为止! 阴魔退散后,真正属于范继海的意识倒是回归本体了,他见到浑然无碍的李卫真,以及肚子被开了一个洞的自己,彻底傻眼了。 范继海面如死灰地道:“你还没死?” 李卫真晃了晃手中的真魔珠,冷笑道:“那当然,不过你就真的快完蛋了!” 说罢,李卫真便一把掐住了范继海的脖子,将他一路拖到了范继山的跟前。后者仍是弥留之际,尚未死透。 李卫真蹲下身,掰开了范继山的嘴,往里头喂了颗丹药。 服下丹药后,范继山竟如同回光返照般,脸上恢复了些许血气,甚至连话都可以说了。只是那身体,仍旧无法动弹,他终究是伤得太重了。 范继山睚眦俱裂道:“你想做什么?” 显然,李卫真不会无缘无故那么好心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李卫真只是冷冷一笑,便当着范继山的面,一剑一剑地剜割下范继海胸膛的血肉,直到白骨与器臓皆可见,足足十六剑之多。 而此时,范继海亦还活着,且神志无比清晰。 李卫真狞笑道:“当年你给我十六鞭,今天我还你弟弟十六剑,可一点利息,都没算啊!” “哦,对了!你当时怎么说?不是我非得折磨你,而是我愿意折磨你!” 范继山彻底疯了,直到死不瞑目之际,他都在一直呢喃着:“李卫真你不得好死……” 月轮山上,天雷滚滚,火云暗红。在天劫异像下,曾短暂降临这方天地的擎天魔神,反倒无人得以注意!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丹成上品 轮回峰上的高空,如漩涡般转动的雷云,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漏斗,将雷浆电火源源不断地倾泻而下。 原本气势雄伟的轮回殿,早已在十二道火雷柱的焚世威能下,被烧得仅剩半壁残垣。 这还得是归功于当年天工院建造此殿时,所用的材料足够珍稀上乘。 若不然,如今就连一堆可供后人凭吊叹息的焦土,都不剩了。 然而,那声势骇然的十二道火雷柱,还仅仅只是开胃前餐。 更为让人寒颤心惊的天劫威能,仍旧在漩涡之中酝酿着。一旦雷柱再次劈落,轮回峰上还能剩下如何光景,无人胆敢揣测! 残垣之中,芮鸿畅仍安坐在法阵之中稳如山岳,并没有因为方才的灭顶之灾,而损伤分毫。 有道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倘若,一位修炼木法的修士,会因被烈火所焚,就彻底的灰飞烟灭,连长生根基亦不覆存的话?那么他就连一棵小草都不如,如何能成就参天大树? 又或者,芮鸿畅只是一个天赋一般,能够成就金丹修为就心满意足,对长生仙道绝无念想的普通修士。 那么在渡过这十二道火雷劫之后,芮鸿畅就已经是那站在山巅,俯视山下芸芸的金丹客了! 虽说,那样只会是一位仅修得下品金丹的修士,但足以受同道敬仰! 但芮鸿畅不仅是想立在山巅,他想要最终飞升,他要立在比云上更高的地方,俯视脚下的蝼蚁众生! 芮鸿畅仍在试图感应天道,确切的说,是去挑衅那仍未散去的雷云。 不是十二道雷劫,不是二十四道雷劫,而是那第三十六道,传说中能牵动大道感悟的四九天劫! 受四九天劫淬炼者,方可成就上品金丹,日后仙途坦荡,元神可成,真仙可期! 倘若说天劫,就是对世间有为修士的一场大考,那么表现出的成绩越好,日后的前途自然也就更光明,这点毋庸置疑! 与其说,蛰伏多年是为了这次大考而准备,倒不如说是为了揭下金榜头名而努力!不惜一切,只为做那金鳞化龙之人! 轰隆炸裂,神霄雷霆再次乍现倾落之象! 雷火为阳,华电为阴。 漫天烁烁的霜华雪电,正正就是那金雷劫中,象征着阴金的辛金神雷! 芮鸿畅猛然睁开双眼,凛声大喝道:“护法四剑,四阴丁火阵!” 倏然,原先曾暂时退守次峰的四名守殿剑者,齐齐现身于轮回峰之巅,每人皆持九面青旗,立于残垣之上,成玄妙旗阵! “水中明火,盖气一阳,得火四阴,乙木为生!” 四人同心,法诀一致,顿起火光冲天,硬撼霜华雷霆! 火阵一出,四剑者便又再次远远退去。由芮鸿畅置于阵心,以自身的木系灵力助燃火光,燃烧自身充当炉火之薪。 万物相生相克,天道亦然!以丁火制衡辛金,只要火势够旺,任尔是成器之金,亦得回炉重造! 只要芮鸿畅灵力不竭,法阵火光便不会熄灭,纵然辛金神雷声势浩大,亦无法伤其本体! 此为丁火克辛金,而不伤乙木的五行奥秘! 这亦是为何玄门正宗,往往能有高手辈出的原因所在。 旁门外道之流,往往凭借半部道法,便踏上修行之路,越修炼到后面,就越为艰辛。 没有完整的传承,就得靠东拼西凑,去填那坑坑洼洼。 如此一来,路子极易走歪。能够修得金丹已是侥幸,想要往更高的险峰攀爬,不说妄想,也是有心无力。 十二道辛金神雷,凭借着四阴丁火阵的加持,以及芮鸿畅本身的深厚灵力,亦有惊无险地渡过了! 然而,漩涡雷云仍在,灭顶雷劫仍在酝酿。 这一幕,被太一门上下,以及入侵山门的外道散修们,皆看在眼里。 芮鸿畅确确实实是要挑战那第三道坎,让无数结丹修士望而生畏的四九天劫。 如此一来,入侵者们更为疯狂了,他们不惜一切想要杀向轮回峰,为挡在芮鸿畅面前的难关添砖加瓦。 甚至是,直接将其长生大道斩断! 先前召唤出暴雨,为助力芮鸿畅抵御火劫的骆思灵,已经回到了战局当中。 所以,令狐天如今仍是以一敌二,谈不上游刃有余,但至少仍是稳稳当当的拦截住了两名金丹强敌的去路。 被令狐天以及他座下灵兽惊澜鸟,给缠上的两名金丹客,皆是以面具遮掩真容,比起另外三人,多了些许神秘感。 如今这二人的攻击越发频繁,飞剑速度极快,附着阴森煞气,宛如来自幽冥之剑! 其中一人尖着嗓子冷笑道:“长生轮回经在你小子身上,真是发挥得淋漓尽致啊!区区凝神中期的境界,就能拥有匹敌金丹的战力。虽说正好是处于这门功法最强阶段的新生期,但你小子也强得过分了吧!” 另一人急忙呵斥道:“老幺,你说太多了!” 闻言,令狐天竟双手抱拳,对二人大笑道:“今日难得二位师叔大驾光临,身为师侄的,自然得倾尽全力,好好表现不是吗?秦师叔,焦师叔?” 被令狐天唤作师叔的二人之一不由冷哼道:“你小子,在乱攀什么关系?” 令狐天啧啧道:“面容与气息,皆可遮掩,但擅长的功法,可就难以轻易掩饰了!你来我往这么多个回合,如果我还看不出你们所使的是《葵花炼神大法》中的秘传神通,我还配当太一门的二师兄吗?” 紧接着,令狐天又嗤之以鼻道:“还有,你们不开口也就罢了,一开腔,那把阉人嗓,就让我忍不住发笑啊!怎么……那根割掉的东西,还没长出来吗?” 二人久攻不下,如今又被伤口上撒盐,不禁气急败坏,异口同声道:“你找死!” 然而,面对齐声叱喝,令狐天未再出言相继,仅是全力祭动翠绿葫芦,从葫芦口里激射出数十道碧绿丝线,绞成杀网,将那两口幽冥飞剑,给困在网中。 在对手试图驱动剑诀,将飞剑救出杀网之际,令狐天自青鸟背上一跃而起,祭出草徽剑,奋力斩出惊鸿一剑。 碧绿剑罡速度极快,携恐怖剑意,杀向两名神秘金丹客的后颈。 受袭的二人连忙打断剑诀,转而全力运转护身元罡,赫然是葵花峰秘传的护体神通:太虚神盾。 罡盾一出,再此印证了二人所学功法,与太一门有着极深的渊源。 “事到如今,你二人还有必要藏头露尾吗?欺师灭祖之徒,老天爷不收拾你们,我令狐天,亦绝不轻饶尔等!” 说罢,令狐天便开始昂首痛饮,将那一直养在翠绿葫芦里的剑意归源,去唤醒那寄存在眉心紫府之中的本命飞剑! 那二人则相视一望,一同摘下了脸上的面具,这两张面孔,对于太一门上一代人而言,都无比之熟悉。 原葵花峰护法长老,铁臂真人-秦善与千手真人-焦良。 第一百六十六章 葵花之争 在十三年前,太一门被迫迁出太华山之后。 秦善与焦良,作为当年仅存不多的高层战力,竟双双叛出太一门,无形中给予了太一门又一次沉重的打击。 事到如今,二人更是变本加厉,带头做那欺师灭祖的勾当。 也难怪令狐天会不惜耗费真元,也要唤出那尚未能完全驾驭的本命飞剑,要将二人斩杀于此,一雪宗门耻辱! 秦、焦二人毕竟成名多年,虽搞不懂令狐天想要酝酿什么神通,但那只翠绿葫芦是为极罕见的神物,养剑葫,是绝无差错的。 先前葫芦里飞出的碧绿剑光虽威力极强,但全都只是剑意所化,而不是由飞剑所化。 那么如今令狐天的举动,极有可能就是在请那把尚未露面的飞剑登场。 一柄飞剑,如果需要主人去请,才肯参战的话,那便意味着,那是一把有脾气的剑。 怎样的剑,才会有脾气?除非已是生出了剑灵的神剑! 难怪这几年,一直有传闻,令狐天的真正战力,已经达到了“金丹中期以下皆可杀”的地步了。 如果是因为有神剑相助,那么这就一点都不让人感到惊奇了。 秦、焦二人再次以眼神交流,瞬间达成默契。那便是:今日无论能否得手,此子绝不能留。 还有就是,养剑葫必须到手! 二人也干脆不去管那被困在剑网中的飞剑了,纷纷祭出备用的飞剑,联袂杀向酝酿杀招的令狐天。 令狐天在眼角余光之中,瞥见二人贪婪的神态,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意图。但他并未停下召唤本命飞剑的举动,而是一边继续保持饮酒的动作,一边御使草徽剑对敌。 座下青鸟更是不惜吐出内丹,冒着可能陨落的危险,亦要全力护主。 养剑葫芦,珍稀灵兽,还有那可能存在的神剑,令狐天一身的神物异宝,让二人可谓是眼红到了极点。 令狐天且战且退,不知不觉间,已经把战线由天剑广场,拉到了轮回峰附近。 一心二用已是不易,要一心三用甚至四用,强如令狐天亦有些心力交瘁,等察觉出对方歹毒意图时。 暗道不妙,却也为时晚矣。 果不其然,秦善依旧全力抢攻令狐天,可那焦良却赫然脱离战局,往轮回峰掠去。 “焦师兄,别来无恙啊!为何不去葵花峰作客,而是赶往轮回峰呢?” 倏然,飞花漫天,花瓣自瞬息飘摇间,化为细针,纷纷激射到焦良眼前。 蓦地,焦良只能强行倒退身形,再次运起罡盾护体。 细针与罡盾的碰撞下,溅射起道道灵力涟漪,如同投石入湖。 焦良咬牙切齿道:“九州辟邪剑诀?傅月寒?” 虽然迎面而来的是百道针锋,但附着的分明是剑意,是剑术神通所化。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就只有尽得《葵花炼神大法》真传的葵花峰之主了。 相反,焦良这位修为境界更高的原护法。却因为本是男儿身,不是天生“纯阴之体”的缘由,受门规所限,不得真传。 只能学得《幽剑》,以及半卷的《辟邪真法》,与修炼“九州辟邪剑诀”所需的《九州大法》无缘。 说白了,焦良和秦善,在过去的葵花峰,乃至是太一门,都是被歧视的两人。 为了修炼,放弃了身为男儿最重要的尊严。却只得到了半部功法,任谁心里都不好受! 对此,焦良一直耿耿于怀。 傅月寒怀抱古琴现身,玉指轻灵飞舞,如同是穿针引线的绣娘,以琴声御针,花叶藏杀!战局当中,数她最为优雅大方。 真正做到弹指间,杀敌于无形! 铮铮琴音,为破阵之曲,风紧肃杀,震荡七窍,摄人心魄。 但焦良似乎早有准备,他归剑入鞘,祭出一白骨巨钟。以掌力拍打钟壁,发出苍凉哀响,竟似有千张人脸浮现在钟壁之上,痛苦哀嚎! 肃杀琴音,丧钟之响,两两无形碰撞之下,所殃及的是下方十里方圆内,所有修为低下的外门弟子,纷纷口鼻流血,晕厥倒地。 无形之物,更胜暗箭! 傅月寒大惊失色,显然已认出了焦良所用之法宝,迫不得已收起古琴,唾骂道:“白骨丧魂钟,卑鄙小人,你果真已入魔道!” 白骨丧魂钟,本身钟鸣不显,更不远扬,却能够在对敌之时,凭借声乐碰撞,而借势传播,造成范围杀伤,隔山打牛,可谓阴损至极,防不胜防! 当然,炼制此法宝的过程,更是极其阴损毒辣,闻其名号便能猜想一二。 见傅月寒不再抚琴,而转为御剑,焦良亦收起白骨钟,以幽剑抵之。 焦良不得葵花峰真传,以至于空有修为境界,而无法发挥出真正水准。但他却能凭借对傅月寒的了解,而迫使对方亦无法施展真正实力,心智可谓不容小觑。 现如今,师承一脉的两人施展同样的剑术神通,焦良却凭借着境界上的优势,稳压傅月寒一头,可谓游刃有余,胜负只待时日。 傅月寒银牙咬碎,那张岁月不留痕迹的俊俏脸庞,涨得通红,没来由的又羞又气! 羞的是自己身为峰主,因为多年来压制境界,贪想日后结成上品金丹;而如今被一个昔日的护法,凭借境界压制自己。 气的又是因为自己尽得功法真传,却因为被对方知晓底细,而轻易钳制住,实在丢人! 当下一幕,傅月寒确实难以自抑,百感交集亦是人之常情! 想来,一个当年被自己瞧不起的人,一个只结了下品金丹的所谓“废物”,却用事实告诉她,金丹客始终是金丹客! 令狐天是天之骄子,他有资格蔑视金丹客,甚至是越阶斩杀!但你不能,你傅月寒没那个命! 思绪扰人之际,傅月寒已是被焦良一剑穿身,剑光完全没入胸膛,惊散花容,仅余苍白无措! 焦良不禁嘴角露出残忍,森牙渐露,狞笑道:“太一门早就已经成为过去了,葵花峰就更不应该存在!” “不过你放心,我暂时还不会杀你,你的存在,对我很有用!” 说罢,焦良已经把手摁在了傅月寒的额头上,口中念念有词,似在运转神通! 而失去了反抗之力后,傅月寒的眼神中,却有着比死亡,更深的恐惧! 她知道焦良想做什么,在做什么。 焦良在搜魂,《葵花炼神大法》中的炼神,很大一部分,指的就是当中那门夺取神魂、搜刮记忆的神通! “御鬼摄神” 焦良冷冷笑道:“是我的,终究还是我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克敌 “畜生,放开傅师叔!”凛声暴喝,源自于令狐天的雷霆之威。 再接一声怒叱:“出鞘!” 青金剑虹瞬间自眉心破府而出,光芒射眼夺目,出时迅如疾电,声势大发后成百丈青虹,锋芒直扫焦良身躯。 焦良心急,想抓着傅月寒一同远遁,却不料青虹速度极快,霓虹剑息远远铺开,不慎沾染后,浑身顿时僵硬如枯木,精血元气竟在明显流逝。 仅仅只是剑光附带的气息便如此恐怖,焦良不敢设想,若是被那飞剑本体所斩,那时的死相会有多可怕。 千钧一发之际,焦良急忙咬破舌尖,强运护体元罡,一身法宝尽出。飞剑、巨钟、罗伞……毫不吝啬的往外砸,只为抵挡那藏于霓虹之中的青金飞剑。 焦良为求自保,自然无法再拎着傅月寒强行抽取神魂。 而傅月寒胸口被洞穿一剑后,又被外力强行破开紫府,已是神魂受损,彻底昏死了过去。不省人事的她,自高空跌落,眼看就要香消玉殒。 关键时刻,鸿雁惊啼,急忙扇动羽翼召唤清风,凌空托住了傅月寒下坠的身躯。 “丫头,带傅师叔去药庐。” 青鸟通晓人意,载着傅月寒远离战局,使令狐天不再心存顾忌。 方才若不是恐防焦良会拿傅月寒去挡剑,令狐天早就一剑给他个拦腰分尸了。 轮回峰上,芮鸿畅舍弃了四阴丁火阵,回到原先满布水属性灵物的聚灵法阵之中。 时逢腊月之末,冬季水性阴寒,为旺水泄金之格局。 最后的十二道神雷,正是金雷劫当中的庚金神雷。 受季节所制,庚金气势转弱,这也是为何芮鸿畅一直等到这年的冬末才愿突破的原因。 冬去春来,天地生机正待复苏,水长木势,能助其抗衡庚金! 虽金克木,但试问小刀如何能够砍断参天大树? 天时、地利、人和,芮鸿畅一一兼顾其中,若不是实在难料这日有外道入侵,那么现如今,所有太一门弟子,都会昂首仰望那青灵木龙缠斗庚金白虎的奇景! 来到第三个坎,芮鸿畅方才祭出本命飞剑,不息一切的疯狂调动气海灵力,竟是与那天雷所化的白虎在隔空争斗,难分难解,斗得旗鼓相当! 在斗争之际,芮鸿畅不断吸收游离在外的雷火,在自身能够承受的范围内,借助天劫的气息去淬炼他体内的金丹。 每成功吸收一分天劫之息,暂时凝聚在紫府之内的金丹,就会多上一道璀璨亮丽的丹纹! 一生二,二生三,直到成就九九之数,双眼顿时射出耀眼金光,直视天府大道之玄妙! 直到光芒尽数内敛之后,那粒凝聚出八十一道丹纹的金丹,便开始出走紫府,绕了一周天的气府窍穴之后,最终稳稳停在了腹中丹田之上! 自此,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雷云渐散,芮鸿畅缓缓自高空降落,当他落地之后,眼神中已是狂喜之色难以自抑,仰天狂啸道:“哈哈哈……丹成一品!本座已成上品金丹!” 雷鸣消退后,芮鸿畅的那声狂啸,已成这方天地最洪亮之声,声音飘扬百里,无人不因此而心神震撼! 古往今来,丹成一品者,只要不过早陨落,假以时日,无一不是一方之霸主,直指通天大道! 下一刻,芮鸿畅没来由的,想起了燕青衣那张临终托付时的病容。 然而,他却没有丁点的忧伤神色,唯有郁结尽散后的振奋不已,握拳沉声道:“燕师兄,你可安息了!因为,本座将会是太一门继往开来,最强大的木法修士,没有之一!” 说罢,芮鸿畅召回飞剑,豪气冲天地道:“护法四剑,随本座杀尽妖人!” 芮鸿畅的本命飞剑名为“霜河”,乃是一柄与其功法属性相生的水系飞剑。汇聚四海寒晶所制,剑身晶莹通透,可大可小,可蕴养于体内窍穴之中。 夺空而出时,剑光湛蓝,晶芒耀眼,一半实质,一半光彩凝聚,百步之内寒气摄人! 轮回峰附近,被令狐天以青金飞剑,打得一身法宝七零八落的秦、焦二人,首当其冲的,成为了芮鸿畅第一个开刀的目标。 “妖人!领教本座的太虚神剑!” 芮鸿畅御动霜河剑,配合玄妙法指,顿时激射出两道湛蓝剑光,晶芒一掠,便是两颗敌首抛空。 此番奇功,芮鸿畅有取巧之嫌疑,以至于令狐天向他点头致意的时候,他没来由的自尊心作祟,竟板着脸远遁而去了。 只是令狐天的心思没有那么重,遁出剑遁,亦同样赶往天剑广场! 来到天剑广场后,芮鸿畅愤怒到了极点,已达须发无风鼓动的盛怒之状。 自天剑广场蔓延开的十里方圆内,找不到任何一栋完好无损的建筑也就罢了,但牺牲掉的弟子人数实在是太多了。 那是一个芮鸿畅不敢去保守估算的可怕数字,甚至无需数字支撑,他就敢肯定,经此一役,太一门的发展可谓是倒退了十年。 几乎又回到了当初太一门迁徙到月轮山时,那个一穷二白的模样。 自己好不容易才结成了梦寐以求的上品金丹,正应该是大展宏图,太一门随之蒸蒸日上的时候! “为什么非得是在这个时候?偏偏挑这个时候……” 芮鸿畅自牙缝里挤出谩骂,似自言自语,更像是质问大道多生磨难,天道不公。 既是一腔怒火,便尽数倾注到飞剑之中,霜河剑光芒大作,像极了自九天之上,扯下的一匹银河,流光奔腾,怒涛之中,是亿万冰沙! 随之而来的,还有拖着百丈青虹的青金飞剑。 两剑相合相衬,势如双龙出海,杀得来犯之敌,肝胆尽裂。 原本气焰嚣张的入侵者们,在试图反抗后,反倒在两三个回合内,便被双剑给斩杀了剩余最强的三名金丹强者,方才彻底知晓势不可挡,纷纷作鸟兽四散! 万分该死的敌人撤退了,却留下了漫山的破败景象。 芮鸿畅越想越是目眦欲裂,怒道:“本座已成上品金丹,我太一门今日,便以妖人之血,立威于天下!诸弟子听令,速速随本座追杀敌人,除恶务尽!” 说罢,御剑动身,但剑光尚未遁出,一人却拦住了去路。 是令狐天,只见他抱拳躬身,神色凝重地道:“穷寇莫追,还请掌门三思!当务之急,应当是尽快安排人手,重新布下结界,巩固山门,以防敌人反扑才是啊!” 芮鸿畅毫不留情地破口大骂道:“混账!令狐天,别以为你拒敌有功,就可以在本座面前如此放肆!本座的话,就是铁律,岂可随意收回!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掌门?” “这……”令狐天瞠目愕然,他怎也想不到。自己的一片肺腑忠言,竟被芮鸿畅如此看待。 当然,让令狐天更意想不到的事,还在后头。 只见,芮鸿畅再次黑着脸怒道:“现在本座给你两条路,要么随本座去全歼来犯之敌,立威于天下,震慑四方宵小;要么就滚回你的洞府里去,本座已成上品金丹,太一门不是非得依仗你令狐天不可!” 说罢,芮鸿畅不等令狐天给出答复,便已是率领着护法四剑,以及一众残余的精锐弟子,直追敌人逃亡的轨迹! 令狐天深感无奈地望向天空,胸中一口郁气却久久难以吐出,脸上的表情更是无比之苦涩,“师父,我应该怎么做?或者说,我还能怎么做?我真的很累了……” 显然,这是一个永远都不会有答复的问题。 令狐天,亦随之远遁而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劫后众生 “阿易,凝血甘露,快!” “闻师兄,没有了……” “你说什么,大声点!” “凝血甘露已经没有了,就连金疮药、小还丹、石髓散这些,都仅剩七八份……我们已经没有药了!” 药庐内,从未有过数量如此之多的伤患。 拥有上百个床位的病房,如今竟要在走廊上安置重伤垂死的弟子。 自战斗打响之时,闻人玉就已经在抢救伤员,如今听闻战斗已经结束了,可属于他的战斗,才正是惨烈之际。 在闻人玉身边,一位新晋的药庐弟子,哭成了泪人,他不是被骂哭的,也不是因为见到了太多血肉模糊,而吓哭的。 这位药庐弟子之所以止不住哭声,完全是因为出于医者,对生命消散的怜悯,以及自身无能为力的自责。 倘若,是平时,闻人玉一定会对其好好安抚,并且赞赏其品质。 然而,现如今,闻人玉自己都想哭上一份。只是碍于他身为药庐的二把手,年轻弟子们的主心骨。如果连他也崩溃了,那么这药庐就和那山门牌坊一样,瞬间崩塌了。 闻人玉只能强作镇定地问道:“怎么回事?库房里的药呢?” 那名药庐弟子抽咽着道:“师兄有所不知,库房不幸被天降烈焰所焚毁了。” “难不成,是先前那次震动?” 闻人玉确实不知情,一直以来,他都在回春室里抢救重伤员,当治疗开展后,就得全神贯注。 毫不夸张的说,即使有敌人杀上药庐,只要闻人玉还在设法救人,他就不会迈出回春室半步。 又如何得知,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现如今的药庐,其实已经被毁去了三分之一。 闻人玉一边加快手上的动作,给床上的伤者清除颅内的血块,一边沉声问道:“炼药房还在不在?” “在的,炼药房倒是安然无恙!” 闻人玉点了点头,续说道:“安排些人手,尽可能的去药圃抢收些药材回来,没成熟的也不怕,药效差些也总好过没有。优先炼制一批止血、镇痛的药物出来。快去!” 那名弟子快步出门,另一人急忙兼顾起他原先的工作。 如今与闻人玉共处一室的药庐弟子,全都是些经验浅薄的稚嫩面孔,大半年以前,他们尚在太一书院,孜孜不倦。 但凡有经验的弟子,如今都已忙活着救治伤员,每个人肩上的担子,都十分沉重,实在是没得挑。 失去了灵药的辅助,闻人玉救治伤员时所耗费的灵力,会是以往的数倍。他的脸色,渐渐苍白如纸。 “擦汗!” “你干嘛?我说替我擦汗!” 面对这些手忙脚乱的新人,以及“无可救药”的伤员,实在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啊! 另一边,山麓下的李卫真瘫坐在地上,望着眼前死状惨烈的范氏兄弟,怔怔出神了良久。 一方面,是如今李卫真头痛欲裂,一站起身就头晕目眩;另一方面,是那范氏兄弟实在是死相非人。 试问经历大小战斗已达上百次的李卫真,印象中,也是头一回见到死人的眼珠子,是可以瞪得那么大的,几乎是要跳出眼眶那样。 还有就是那范继海,那胸膛就像是片皮鸭那样,仅余骨架和肉膜,外层的血肉全都被连皮带肉给割了下来。这是活生生给流干精血而亡呢?还是硬生生疼死的呢? 但有一点,李卫真可以确信,这是出自他手,却并非是他本人干的。 自李卫真听信了脑子里的那道声音说,可以助他速战速决后,他就渐渐失去掉意识了。 尤其是在那片逆鳞被摘下后,他的世界更是眼前一黑,不久便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 直到恢复神智后,不知何时,雨停了,天空亦逐渐放晴。 没过多久,李卫真更是看到了头顶上空,快速地飞过了一群太一门子弟。看声势,不像是逃亡,更像是追捕猎物的猎人。 后来更是看到了属于令狐天的青鸟飞过,这让李卫真倍感高兴,很想追上去,只是无能为力,便只能罢休。 想来应该是退敌了,待清剿残党后,期待中的重逢,总该有的! 有此想法后,李卫真干脆就不去多想其它的事。开始和自己较起劲来,绞尽脑汁地想知道,自己到底缺失了什么记忆。 渐渐的,便开始生起了闷气。 自己难得把身体借出去,可借他肉身的那人,如今却如何向他喊话,就是闷葫芦的不出声,就好像根本不存在那样。活像一个东躲西藏的老赖! 问题是,自己不过是想对方给个过程说法而已,又不是真的要他偿还什么,很为难吗? 李卫真自言自语道:“我跟你说,你要是再装聋作哑不吭声的话,以后别指望我放你出来。等我以后能够进去跟你面对面的时候,你就等着我隔三差五的揍你一顿吧!” “你住在我的地方,跟我装犊子?好,你给我记着……” 骂得嗓子都快冒烟之后,李卫真反倒觉得自己好像恢复了几分力气,脑袋也没那么疼了。便起身打算收拾收拾,回山上看看情况。 李卫真首先拾起那把无主的双手巨剑“巨阙”,这把土属性飞剑的材质,应该是偏向阳刚气息的“戊土”。粗犷、沉稳,是一把守护剑! 论品质而言,巨阙和斩罡应该是相当的,但相比斩罡,巨阙更能与李卫真的功法属性相生,因而提供更多的助力。 但只可惜,又不完全相生相符,李卫真自个十分清楚,因他本体灵根的天生性质,更偏向于金灵之中的庚金! 阳金更适宜与阴土相配,达到阴阳调和之相生。所以,金诚才会给他新造那把“朔风剑”,助他把战力又再提高一个小层次。 如果在得到朔风剑之前,或许李卫真会对这把巨阙十分心仪,虽然有点偏差,但也会顺手用上。 但现如今的话,多少有些鸡肋了。至于用巨阙代替斩罡的想法,更是丁点都不会多想。 对于自己尚在微末之时,给予过帮助的人和物,李卫真是无比珍惜的。 当然,巨阙是一把好剑,就那么蒙尘了是十分可惜的。 李卫真眼珠子一转,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影,腰包鼓涨的傅励驰,傅公子! 至于该怎么把这把巨阙,卖出个好价钱,那就是蔡若闲该考虑的事情了。 李卫真不介意多付一笔好处费,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为了捣鼓雷珠,现在的李卫真,是真的穷啊!又丢了都统的职位,少了一笔可观的月俸。 还是那句老话,大人省吃俭用地过日子,也没啥,可不能苦了府上的两个小娃娃啊! 一想到了如今已是入不敷出的开销后,李卫真就对接下来在死人堆里搜刮的行为,少了许多的抵触。 而在天剑广场上,也有一个身影在忙活着。 一脸虚弱的蔡若闲,正原地盘腿打坐着,可他看着雀斑少年在忙活着的行为,就是静不下心来。无奈道:“断师弟,不是跟你说了,要克制点吗?一会被别人看到了,影响真的不好!” 雀斑少年摆手道:“好啦,好啦!还有三个瓶子,装完了就收手!这可是金丹客的精血啊!敲着锣鼓都难找的宝贝,怎么能够任由它白白被浪费呢?” 同样是灵力几乎耗尽,身疲力竭的傅励驰讥讽道:“我们都累得不成人样了,你小子倒是活奔乱跳的!有这精力,不去追击残敌,等掌门回来,肯定先治你一个不战之罪!” 雀斑少年耸肩道:“你当我傻吗?掌门说猪弟子听令,我又不是猪,我肯定不去啊!” “那个诸,是言字旁的诸……” “算了,不和你这种没文化的多费口舌!” 傅励驰白眼一翻,起身走远了许多,干脆眼不见为净。 而此时,远远跑来一位身着药庐弟子服饰的少年,人还在远处,便已是急忙对三人喊道:“几位师兄,你们认不认识一位叫做傅励驰的师兄?” 雀斑少年不假思索地抬手一指,“喏,那张臭脸就是!” 傅励驰脸色有些不悦,但仍是点头答道:“你要找的人是我!有何贵干?” 药庐少年大喜过望的跑到傅励驰身边后,却又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道:“傅师兄,我是来替傅长老传话的……她说…….傅长老说想见你!” 傅励驰不禁颦眉,厉声道:“把话说清楚一点!” 药庐少年脸色一惊,话倒是说利索了,连忙立正身形道:“傅长老受了很重的伤,快要不行,是真的快不行了!” 傅励驰当即如遭雷劈,整个呆立原地,如同石刻人像。 第一百六十九章 绝龙阵 芮鸿畅一路闭目御剑,他不以肉眼视人,靠的是所习功法中的独门神通:轮回心眼。 每当他如同亮剑出鞘般,剑指一点,身后的护法四剑就会循着“剑锋”所指,将那些自认为躲藏得很好的抱头鼠辈,从洞穴里揪出来,乱剑分尸。 以至于,那些追随而出的其余人等,无不成为了闲散的看客。 后来不少人醒悟过来,原来跟着大鱼游动,是会连残羹也捞不着的时候。也就各自散开了撒网,各凭本事建功。 一路追出了千余里,芮鸿畅发现前头竟然还有敌方踪迹? 千余里路,对于大部分金丹客而言,也就花费一刻钟的功夫。 对于芮鸿畅而言,就更是算不得什么了,要不是他得稍微压制点速度,未免护法四剑掉队。这时候,他早就飞到更前面的几百里地去了。 芮鸿畅疑惑的是,那些逃窜的残敌当中,理应已经没有金丹客的存在了啊? 为何前头还能有此踪迹留下?且那遗留下的气息,分明和一路追踪过来的,是相近相似。不是哪位过路修士,无意中留下的混淆视听。 若是如此看来,还在前面逃窜的那人,御剑遁空的速度,岂不是不比他这位上品金丹修士逊色? 芮鸿畅有些迟疑了,虽然已有多年未曾下山历练,可谓是久疏战阵。但他可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成名之初也是以多谋善计着称的。 眼下,真的很像是一个局,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芮鸿畅自问道:“难不成,真的被那个小子一语成谶,穷寇莫追吗?” “掌门,再有三百里路,就要进入“玉宵门”的地界了,我等是否还要继续追击?”护法四剑中,身为剑首的弟子面无表情地道。 位于太一门东北方位的玉宵门,同属玄门正道流派,严格意义来说,还是受紫霄宗庇护的附庸宗门。 一年前,天南境时局开始动荡之际,实力羸弱的玉宵门,就连忙靠拢了紫霄宗这座大山。 此等卖身求荣的行为,多为天南境本地玄门而不耻,虽说紫霄宗势大,但毕竟是邻近大陆的外人。 说句难听点的话,天南境玄门百家,向来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 当年太一门的处境那么艰难,都依旧默守这条成规。可如今玉宵门开了这个先河,难保日后不会有更多的强大势力,大模厮样的干涉境内事务。 而玉宵门的行为,在太一门眼里,不仅是不耻,更是无形中深感压力。谁能敢肯定,这不是远交近攻的谋划。 借着紫霄宗的旗帜,暗地里打压包括太一门在内的邻近宗门,日渐蚕食,以蛇吞象! 所以,听得身后护法的提醒,芮鸿畅原本还在犹豫的面容,一瞬间就坚定了起来,沉声道:“难不成,玉宵门还敢护着那些贼人不成?他们最好亲眼看着,来犯我太一门之敌,是怎样的下场!” 一行五人,继续孤军深入,直到越过了迷障,来到一处巍巍峻岭,险峰叠嶂的山谷内,方才完全失去了敌人的踪迹。 天南境内,山岭遍布是出了名的。此处山谷,在万川山河之中,更是隐藏得极深。 最高处的山巅能透入七八重云霄,而那平如镜面的深潭,神识下探竟是寻不着底。 置身山谷之中,四周烟岚障目,处处静谧诡异。 此地,怕是连采药仙童亦怕遇险,人兽生灵避之不及的绝地! 正当芮鸿畅发觉自己颇为依仗的轮回心眼,在此竟受到莫名压制,无法显露神通,心中再生退意之时。 数道猩红锁链,带着滚滚阴煞气息,竟从四方山岳之间奔袭而至! “鼠辈,滚出来!” 护法四剑如临大敌,占据四方守卫,芮鸿畅立地中央,祭动霜河剑,搅动风云六合。 如战渊狂龙的冰河,不禁击退了锁链,护得五人周全,更是将那飘而不散的迷烟,凝结为寒霜薄雑,碎落在地,使得山河呈现清明。 然而,若是当局者迷,尚能心存侥幸;但当局者清,却是瞬间面如死灰。 此时此刻,芮鸿畅方才彻底看清了各个方位的格局。在这方山脉绝谷的走势上,赫然立有九座镇台,如同像是在龙上加煞! “九煞绝龙阵!” 此名号看上十分凌厉阴狠,但饱览古籍的芮鸿畅深知,这是一门源自玄门正宗传承下的山势阵法! 依特定的山势走向而成,只要位置找准了,别说是那精心打造的镇台,就算是放上九块灵石,也能起到作用。 这处地势山脉,本就如青龙入墓,自寻死路,为葬龙之地。 如今被有心人借势祭练成阵法,加之“败、杀、穷、冲、倾、秽、狱、枯、绝”九煞,以凶曜囚困阴龙,汇聚天地厉气,闭生门,关死户! 这个阵法正确的用途,本应是为了困住阴煞之地的死气,防止流窜在外,危害一方生灵的。 可以说,这个山谷外的方圆百里,绝无半点阴煞厉气。但凡有过路的阴祟鬼魅,极容易被引入阵中,被困在此地无法超生。 当然,只要修为足够高深,要破开此阵也不难,只要将镇台打烂就行了,每毁去一座镇台,大阵的威力就会减去一层。 然而,既是有心请君入瓮,哪能坐视客人安稳破阵? 在每一座镇台上,赫然都立足着一位修士,人人满面春风,与这方天地内充斥着的死气沉沉,判若云泥。 这九人显露出的修为气息,谈不上惊世骇俗,只有占据杀位上的那人,步入了金丹之境。 芮鸿畅猜想,方才应该就是此人,将自己引来此处的。不禁对其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其置入鼎炉之中,焚炼七七四十九日,方能解恨! 但九煞绝龙阵仍有一玄机奥妙,那便是九位守阵之人,皆可得到镇台的加持,实力越低,得到的提升就越多。 换言之,这九位守阵人,或许都有与芮鸿畅一战的力量。 至于说旗鼓相当,还是谁稳压谁一头,那就只有真正交手才知道了。 芮鸿畅怒运剑河,斩向实力应该是中等偏上的枯位上,而不是应该实力最弱的穷位镇台。 无它,长生木哪有枯死的道理? 如果,当真陨落在此地,就连来生也没有了! 第一百七十章 盖棺定论 在距离那九煞绝龙阵,又相隔了千里的小竹峰洞府内。 一青衣修士,一灰袍青年,皆望着那由千里神视符所化的法镜,神色各异。 灰袍青年表情慵懒,口吐云烟,半敞的衣襟隐隐露出胸口的刺青,正是那李卫真的结义兄长,雷鸣坛张潮虎。 张潮虎夹在指间的卷烟,点了一根又一根,仿佛只有不断的吞云吐雾,方能安抚住他那颗躁动的心。 能够让张潮虎强忍着坐立不安,屁股紧贴着座位的人,普天之下,屈指可数。而他身旁气定神闲,笑容玩味的祝无心,正是其中之一。 起初,张潮虎打算一路游山玩水,在年关之前,回到龙虎山总坛,蹭点珍稀的美酒佳酿什么的。 在正一道,但凡有谁知晓张潮虎这么一号分坛人物的,肯定是在酒会上认识的。 远的不说,就往时正一道召集宗门各地有为弟子,前往凌北境参与屠魔大会,围剿七杀魔宫,这样的要事,依旧没见张潮虎露脸。 但要是说举办什么盛典,必定会有什么百年、千年的佳酿上桌时,张潮虎就厚着脸皮来蹭吃蹭喝了。 即使是小如哪位门人结成道侣的喜事,或是诞下麟儿的百日宴。张潮虎不是第一个到场,就肯定是在来的路上,积极得很! 然而,在几个时辰之前,张潮虎正要走出荆州,继续北上之时。 却收到了来自祝无心的传音飞剑,便火急火燎的往这赶,结果才发现自己被当成傻子那样给戏耍了。 被迫要看那祝无心卖弄手段,意得志满的模样。 张潮虎望着法镜里,那个困在绝龙阵,被耍得团团转的可怜虫,不禁觉得是祝无心在讽刺自己。 张潮虎阴阳怪气地道:“我说祝爷爷,大祖宗!快收了神通吧!您要弄死个人,多简单的事啊?有必要如此机关算尽吗?” 祝无心微微笑道:“还好我这处秘府内,没有种植槐树,不然这树上的叶子,怕是都得掉光喽!” 张潮虎嗤之以鼻道:“以前也没觉得,你对欺凌弱小一事,那么上心啊?什么时候,口味变得这么恶劣了?该不会是在宁玉楼身边隐忍了太久,心里愈发扭曲了吧?丑话说在前头,这我可就得开始疏远你了!” 对于这些牢骚话,祝无心选择一笑置之,非但没生气,反倒还做了个请酒的手势,道:“口味变了的人,难道不是潮爷你吗?知道你喜欢用碗,我还特意换了酒具迎合你,但你滴酒不沾啊!” 张潮虎皮笑肉不笑地道:“乞丐还不吃嗟来之食呢!真当我是混吃混喝的臭要饭吗?” 说罢,张潮虎便猛然一拍桌子,指着祝无心愠怒道:“你在传音飞剑里,跟我说什么?说什么:金兰,命危?” “我当真以为,是我那小兄弟遇上大麻烦了,你不方便出手,便只好通知我来!” “结果……” 张潮虎语气一滞,气急反笑道:“结果,原来这一出戏,都是你在幕后编排的!然后把我叫来干嘛?在贵宾席里看戏?我真是谢谢你啊!祝大班主!” 祝无心仍是一副嘴角含笑,欣然接受的样子,笑问道:“潮爷的反应这么大,可是祝某人安排的这一出戏,不够精彩?” 张潮虎板着脸点头,一副“我什么意思,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的样子,没好气道:“精彩!简直绝了!我就纳闷了?人家小日子过得好好的,你搞这些事情出来,吃饱得撑啊?您自个是深闺怨妇,就见不得丫鬟舒坦是吧?” 说着说着,张潮虎就口无遮拦了起来,“我寻思着吧!是不是当年的陈昊东,就受不了你这整天搞事的矫情劲,所以才……” 话未说完,张潮虎便感受到了一股如坠冰窟般的极寒杀意,不由地打了个寒颤。瞥见祝无心仍是面带笑意,但却有着来自黄泉深渊般的凝视。 张潮虎瞧得自个说错话了,连忙自打嘴巴道:“个人臆测,无凭无据,纯属乱泼脏水,我肯定是来的路上喝多了!” 说罢,又端起酒碗,赔笑道:“我喝碗回魂酒就没事了!” 祝无心眉目低垂,心知肚明,张潮虎只是把藏了许久的真心话,给说了出来。但他仍是没想真正发作,以前比这难听百倍的话,他都听说过了。 但凡知晓自个和那人往日情分的人,多少都会揣测自己和那人的关系,不仅仅是明面上那么简单。 这个世界,不是男人就是女人。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难道两个男人之间,还不能单单是知己好友吗? 那这个世界,就没有人可以当朋友了! 非得是他和张潮虎那样,有着利益往来的,才算得上是朋友? 还是因为,他到底算不得是人的关系,才理应别有用心? 这种怀揣着恶意的好奇之心,当真是笑话! 这些话,祝无心只在心里自问自答。毕竟,他和张潮虎还得做朋友,有着牢固利益关系,能被约定俗成的朋友! 再次一笑置之后,祝无心语气平和地说道:“正因为,他如今过的日子太过安逸了。如果,不经历这件事。如无意外,未来十年,他都会在天南境过得安安稳稳。” “你能想到吗?他竟然在这个乱世中,在那个小宗门里,给自己安了一头家?他的思想,他的格局,还是太小,要改变,必须先从生存环境着手!” 张潮虎摇了摇头,一副不敢苟同的样子,颦眉道:“你想一口,养出个胖子吗?当初,徐惜年不也压了九年境界,方才一飞冲天吗?我这小兄弟,才修炼了三年,你想他怎样?玄门一道,就是要循序渐进啊?” 说罢,张潮虎脸色阴沉:“难不成,你想把他逼入魔道?” 祝无心淡然一笑地道:“别紧张,我还不至于借此,让你们日后兄弟相残。” 张潮虎将信将疑地道:“你最好说到做到,不然的话……李卫真要是入了魔,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追着你打!” 不难怪张潮虎会如此丑话在前,只因他和李卫真的关系,实属非比寻常。作为金兰兄弟,两人的命运就被无形中牵连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凡任何一方倒霉了,另一方都不可能相安无事。 身为玄门十二惊神之一,号称代天巡狩四方的张潮虎,要是结义兄弟入了魔道,被雷劈的时候,他第一个跑不掉。 “你到底想怎么样?给个准话!”张潮虎敲打着桌子道。 祝无心耸肩道:“其实,我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在未来的两三年里,让他尽量成长起来。俗话说得好,百炼成钢!他想停下来,我就得给他当头棒喝!” 张潮虎点了点头,“那成,把他交给我,我保准三年之后,还你一个上品金丹!” 祝无心摇头道:“还不够!” 张潮虎瞠目愕然的重复那句话,语气加重了许多,“还不够?” 老实说,三年时间,把一个练气士,提升到能够结成上品金丹的高手。这句话里头,张潮虎多少有些夸大的成分,虽然不多。但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他只能拍着胸口说了。 怎料,祝无心竟然还不满意?他是得有多贪心啊? 面对张潮虎的质疑,祝无心仅是回以一个肯定的眼神,沉声道:“我要的,不是一个被照顾得妥当的天之骄子。我要的,是一个心智坚韧的领袖剑仙!” “像是当初的徐惜年,他就是那样的前者,几乎没有受到多少挫折。区区一桩渔村血案,就让他迈不过心魔的坎,最终走向极端,也是早有预料的事。” “而且,李卫真这小子,也确实不是那个有福之人,不是他自己争取的,你给多少,他也留不住!至少,现在还不是!” “你和他是结义兄弟,他的八字,你不是很清楚吗?” 听闻最后一句话,张潮虎原本还是欲言又止的模样,瞬间默然了。他知道祝无心想说什么,无非就是那小子天生命苦。 本是锋芒无比,剑冲斗牛,白帝司权的剑锋金,理应是天生的剑仙。可却因为生在了冬月,寒金深埋于寒土,难头出头之日,注定是劳碌福薄之人。 但修仙之人,向来我命由我不由天。所以,张潮虎认为,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祝无心瞧见张潮虎的神色,淡然笑道:“你是不是在想,命运一说,虚无缥缈,修仙之人,更是不能尽信?” 被看破心思后,张潮虎多少有些脸色不悦,点头沉声道:“那是当然!” 祝无心笑着附和道:“我也认为事在人为,而我所做的,正是人为之事!” 继而,祝无心便顺势将话题带入重点,“被埋在寒土里的剑锋金,需要水火并济,才能够有锋芒毕露的那一天!有火的磨练,才能成器!而他命格里,还有一道天河水,与一条隐龙!” “水必须远走四方,才能够成就威势,困在原地,就是死水。接着奔流的水势,他日龙入大海,贵格方成!” 祝无心笑意渐浓,“命运不是不能改变,而是得找对方法!” 张潮虎瞬间来了精神,神色振奋地道:“你说的,可是宝剑化龙格?” 祝无心微微摇头,眼神熠熠地道:“不,是:灵槎入天河,苍龙驾海格!” 张潮虎哑然失笑,自言自语道:“原来,你当年最想要的不是那颗妖丹,是封龙剑,我居然这都没想明白!” 张潮虎怔怔出神之际,法镜中的一幕,是一具巨大的棺材虚影,自地上轰隆而起。 一条背上透着锁链的阴龙,如同扯线的木偶,被迫用身躯去缠绕开口的棺材。 如同给棺材盖上了盖子,随后一同潜入到地层中! 第一百七十一章 留下火种(上) 令狐天乘着青鸟,在玉宵门的地界周边绕了好几圈,同样修得了轮回心眼的他,如今却像只无头苍蝇,四处乱飞毫无头绪。 令狐天甚至有想过,直入玉宵门腹地,登上山头拜访,看是否能够得到芮鸿畅路过此地的确切消息。 然而,正当令狐天正要这样做之时,一道剑光自烟岚叠嶂之中冲天而起,摇摇欲坠地往月轮山的方位飞去。 令狐天脸色巨变,与其心意相通的青鸟连忙扇动羽翼,眨眼间追了上去。 齐头并进后,令狐天慌忙喊道:“掌门师叔!” “小天?” 御剑之人转过头来,赫然是满面血污,一脸憔悴面容的芮鸿畅。 即使不动用心眼神通,令狐天也能看出芮鸿畅如今已是身受重伤,气息极度紊乱,急忙招手道:“掌门师叔,您快快过来,不要再强行御剑了,经脉受损可大可小,千万马虎不得!” 芮鸿畅点了点头,没有客套推脱,在青鸟背上落下剑光后,当即便盘腿坐下,服下丹药,开始调息内元。 接连呼出几口血腥秽气之后,芮鸿畅的面目方才褪去了几分痛苦狰狞,缓缓说道:“何止是经脉受损这么简单,就连紫府也受到了重创。本座如今的功力,已是十不存八九。” 令狐天骇然,紫府乃是修士的重要窍穴,为三魂中,神魂的居所。一旦神魂受损,便很有可能空有一身修为,而无法调配,气海灵力不受控制。难怪芮鸿畅方才御剑会那么艰难,该是因此所致。 护法四剑身为芮鸿畅培养多年的得力亲信,如今却无影无踪,想必已经是遭受毒手了。 虽说心中已有了七八分确切猜想,但令狐天还是小心翼翼地向芮鸿畅求证道:“护法四剑他们……” 芮鸿畅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唏嘘道:“别提了,唉……” 但一时情绪上头,想要割舍,还是极难做到,便又不禁老泪纵横起来,“护法四剑为了给本座争取自爆霜河剑的时间,被那些贼人硬生生抽取出魂魄,锁进了阴龙棺之中,怕是…...怕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了!” 话末,芮鸿畅已是掩面垂泪,泣不成声。 闻及此言,令狐天不禁身形一颤,一副骇人听闻的模样,禁不住声音颤抖,“阴龙棺?那些贼人布下的,可是九煞绝龙阵?” 芮鸿畅垂下衣袖,喟然长叹道:“正是此阵,本座能够在此绝阵当中艰难逃脱,实属万幸,只可惜了那……” 话未说完,芮鸿畅无意间望远处的山岳一瞥,面露疑惑地道:“小天啊!这好像不是回月轮山,最快的路线吧?” 怎料,令狐天竟反问道:“你很急着回去吗?” 芮鸿畅阴沉下脸,疑声道:“小天,你糊涂了吗?虽说,如今残敌已尽数被本座歼灭,但本座已身受重伤,自然得尽快回山门闭关,以防再有强敌来犯。” 令狐天强忍着心中波澜,其实自打芮鸿畅开口说出第一句话起,他的内心便已经泛起了惊涛骇浪,只是一直压抑着,压抑到无需再忍为止。 “难道不是为了凭借掌门身份,无惊无险的开启秘库,好顺利窃取本门的珍宝秘籍吗?”令狐天红着眼眶,死死地盯着芮鸿畅。 芮鸿畅勃然大怒道:“混账,胆敢跟本座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这孽徒可是想造反?” 令狐天咬牙笑道:“这就对了嘛!” 见此狰狞恶笑,芮鸿畅哪里还敢盘腿安坐,连忙起身唤出飞剑,指着令狐天叱喝道:“令狐天,你好大的狗胆!” 令狐天任由泪水在眼眶打转,嘶哑笑道:“自打来了月轮山,芮师叔就许多年未曾用“小天”二字,来称呼在下了。 “以前关系好的时候不会,现如今……阁下处心积虑,机关算尽,难道就没事先打听过,我与我那位掌门师叔,如今的关系有多恶劣吗?” 芮鸿畅的脸色,下意识的阴晴不定,当他想好说辞,再要开口之时。 令狐天语气再度下压,厉声道:“你挺能装蒜啊!把人皮穿在身上,你也不觉得恶心?” 称霸大半个东海的魔道巨鳄-合欢派,对于修士肉身的研究,可谓是到了巅峰造极的地步。 既有以自身血肉窍府,供养阴魔的人魔共生之术;也有以异性修士肉身,采元化真,提升功力的阴阳炉鼎之术。 少不了的,还有那在大战当中,大放异彩的“炼人衣”邪法。 以秘法将死者的皮囊整副剥下,祭练成人衣,穿上身之后,无论是外貌还是身形,都会和死者生前一模一样。 别说肉眼看不破,就连一般的探视类神通,都无法验出其真身。因为,这已经不属于幻术、障眼法的类属了。 几乎可以看作是另类的夺舍之术。 要不是这“芮鸿畅”,一开口就说出了让令狐天起疑的话,指不定当真就能蒙混过关了。 先前和这假芮鸿畅说那么多,无非是想再三确认自己的猜测,以及想知晓那个不幸的过程。 果然一试,便又验出了真伪。 护法四剑,本就是以死士的标准去培养的,是亲信,但绝不是芮鸿畅的徒弟。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就算有感情,以芮鸿畅的性格,也不会哭得像死了儿子的模样。 况且,以令狐天对芮鸿畅的了解,就算他要哭,也会留到在其他弟子面前,在众长老面前哭。在自己面前哭,没意义,也没那个价值。 自私、贪婪、唯利是图、冷血无情,同样也不感情用事;但凡有点人情味,也只是装装样子,但绝不会多,那才是芮鸿畅。 这可不是令狐天在给芮鸿畅泼脏水,而是他师父燕青衣,临终前亲口对他说的。 燕青衣和芮鸿畅做了二十几年私交甚笃的师兄弟,自己也认了他这位师叔十几年,绝对不会有错的。 一个人的性格再怎么改变,也不会在一天之内变化那么大。 简而言之,就是眼前这家伙,演戏演过了,演得太好,太逼真! 但凡他当时唏嘘垂泪时,多表现出一丝假惺惺,或许,令狐天还会犹豫。 但是没有,那副伤心欲绝的表情,真诚得让令狐天都不禁被感染。 见令狐天的表情无比之坚定仇视,已然换了副嗓音的芮鸿畅冷冷笑道:“做个糊涂人不好吗?偏偏要争当那枉死鬼?” 第一百七十二章 留下火种(中) 在如今已是地方紧缺,床位紧张,恨不得在三余方寸之地,架起三张床的药庐里。 已是弥留之际的傅月寒,被安置在了西面一处,位置偏僻,格局细小的简陋房间里。 以至于傅励驰匆忙赶到之际,第一时间是对身旁的药庐少年大发雷霆。 站在傅励驰的角度上来看,床上躺着的,不仅是他的血亲。 更是一位大长老,一位一人之下的五峰之主,就被安排在了这种破落旮沓? 人还没走,茶就凉了?那要是一口气没了,不得立马进来两人,裹上尸布就给搁地上,作践了? 当然,以傅励驰的那张嘴,只会说出比这难听百倍的话,一开口就已经把那药庐少年给骂哭了。 药庐少年哽咽着道:“先前药庐遭了火灾,连累了一片上好的病房。后来傅长老被送来的时候,西厢这边的单间,都给改成多人间了,实在没地了!” 心情糟糕透的傅励驰望着少年那张哭丧的脸,更是烦躁得不能自已,摆手冷哼道:“你出去!” 药庐少年如获大赦,连忙迈出门槛,小心翼翼的把房门关上。 傅励驰下意识的,本想搬来张椅子坐在床榻旁。但当他认真看见,傅月寒歪着脖子在看着他的时候。 便不由的,失魂落魄地走到床沿边,颓然跪倒在地。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口瞪目呆的,像是喉咙里,扎进了一千根针。 原本花容之姿的傅月寒,如今脸色白得发青,嘴角歪向一边,嘴唇半张半合,无法合拢。以至于从嘴角流出的香津,流湿了小半个枕头。 如果,傅励驰没有赶走那个药庐少年。或许,少年会硬着头皮向其解释,这是因为神魂严重受创,而无法控制身体所致。 “宝……宝儿,你来啦?” 傅月寒艰难地张合着嘴巴,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但尚且是清晰可辨的。她一边艰难地言语,一边抬起手,用仅余的那两根能够控制的手指,一点点的触摸着傅励驰的脸颊。 傅励驰的表情变得更为呆滞无措了,他下意识的,亦伸出一只手掌,在傅月寒的眼前晃了晃。竟发现那双神采涣散的瞳孔,并不会随之而转动。 “没关系了,或许,这样更好,我不愿看见,你为我难过的样子。” 或许是轻拂过的掌风,又或是某种心灵上的联系,傅月寒察觉到了傅励驰的举动,反而缓声安慰起来。 傅励驰仍是红着眼眶没有说话,只是捉过傅月寒冰凉的手掌,助她可以触摸到自己的整张脸庞。 “没有眼泪,很好,这才是我的宝儿。” 说罢,傅月寒调动自己仅剩无几的灵力,将戴在玉指上的法戒,缓缓送到傅励驰面前。 傅励驰清楚,那是一枚仙门当中亦极为罕见的储物法戒,他更清楚,当中的意义有多沉重。 “这是你爹留给我的信物,现在,我该是时候去见他了,你就当,留个念想,好吗?” 傅励驰竟陷入了犹豫,没有第一时间接过那枚传承珍宝,他的呼吸变得极为沉重。 傅月寒已是浑浊无神的双眼中,眼泪悄然滑落,言语变得更为艰难,“只是……念想……也不行吗?”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话……”傅月寒的语气变得很是卑微,十分的微弱,仿佛即将熄灭的烛火。 傅励驰的身躯剧烈一颤,终于决心接过那枚戒指,也鼓足了勇气,终于不再哑口无言。 声音嘶哑低沉,似有无尽的不舍与莫名的悔恨!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眼前这个女人耳边,念出那一声。 “娘!” “唉!” 傅月寒最后一息,随着那一声含笑答应,悄然散去。 这世间,从此少了一对彼此相负的母子,多了一个抱憾终身的不孝人。 其实,这世上并非有那么多天道无情。更多的,是一个个人为选择,以及在犯下错误之后,不愿承担,便只好找理由推脱。 二十年前,一位初出茅庐的玄门仙子,爱上了一位外道俊才。 这是一个掀开扉页,便知晓注定是悲剧的故事。 沿着登山石梯,一路拾阶而上,提着两颗脑袋的李卫真,出现在解剑亭外。 虽然心里头早已做好了准备,但当亲眼目睹眼前那残垣败瓦、血水成洼、尸横遍野的景象时。 李卫真还是不禁整个人僵硬得,如同被施展了石化法术,瞠目呆立在了原地许久。 他之所以不选择御剑上山,就是不愿居高临下,一眼饱览那残酷景象。 可如今仅仅是管中窥豹,目睹那冰山一角,便已经使他禁不住银牙咬碎。 前面已无路可走,山门牌坊已经坍塌成了拦路石块,唯有血水能从底下的石缝中流淌而出。 李卫真微微沉膝,猛然一跃,随着空中几番身法施展,落在了更为惨烈的天剑广场之上。 此地,已与炼狱无异,有熊熊烈火,在血水之上燃烧,上面飘着的,赫然是焚炼后的尸油。 或许,比起那一地尚且无人处理的尸骸,那位被火焰吞没的不幸者,才是当中的幸运儿吧! “李师兄?” 李卫真实在是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撼得心神大乱,就没有发现三丈外的石壁上,露出的半颗活人脑袋。直到后者喊了他一声之后,他才反应了过来。 见识到是何人之后,李卫真露出了一抹苦笑,好歹是自己认识的人,而且是活着的人。 “天情,你躲在那做什么?吓尿了吗?” 见李卫真还能开玩笑,雀斑少年下意识地拍了拍胸口,一跃而起,立于石壁之上。摸着后脑勺咧嘴笑道:“我还能干嘛!忙活呗!” 李卫真愕然一愣,方才反应过来,对方所指何事,摇头叹息道:“我有点后悔,将那门神通赠予你了。” 雀斑少年连忙摆手道:“我可没对自己人下手啊!都是那些死有余辜的人!” 说罢,雀斑少年方才注意到李卫真提在手里的两颗人头,不禁好奇问道:“师兄,你怎么把那玩意拎回来了?” 李卫真无奈笑道:“他们,也是死有余辜!” 第一百七十三章 留下火种(下) 继与雀斑少年会面后,李卫真还见到了正在盘腿打坐,缓缓恢复灵力的蔡若闲。 地方可谓挑得极好,那是一座在战火中,奇迹保存下的花园凉亭。 虽说,亭盖被砸开了一个桶圈大的窟窿,但好歹四根柱子还立着,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只是,如今的蔡若闲,样子有些吓人,眼窝塌陷,眼圈乌黑,面容蜡黄,无比之憔悴。 丝毫让人联想不到,那曾经是一张肤白透红的胭脂俊容。 显然,这不仅仅只是灵力透支那么简单。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何况,还是游离在灰色地带的阴神鬼物。它们不一定能比正统的玄门神只能力高,但它们要收取的回报,一定更高。 倘若,不是确切肯定,方才经历的一切,是生死攸关,片刻不得多想的大事。 李卫真必定会语重心长地说上两句,关乎凡事应当量力而行的话。 虽然,他自己都未必能够做到,但这种更多只是为了表达由衷关心的话,确是能够轻而易举的说出口。 这半点不是虚伪,而是发乎情理,源自本性的人之常情。 但现如今,让李卫真发自内心的,更多的是高兴。 越是在大灾难面前,失去得越多,就越容易因为眼前的一点弥足珍贵,而感到欣慰与满足。 李卫真对蔡若闲开口询问,既是要复灵回元,何不返回仙府,或是寻一处灵气充裕的清幽之地? 须知,此地污浊腥煞,对打坐调息并无裨益。 蔡若闲的回答出乎李卫真预料,本想着,他应该会说战场之上,不必拘泥于小节,顾不得考虑太多的话。 怎料,蔡若闲竟直接了当地答道:“如果,都统你回来见不着我们,肯定会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急得团团转的。小蔡,不愿都统虚惊一场!” 李卫真抿嘴点头,一切已不必多言,尽在心中。 李卫真察觉好像还少了一个人,便好奇问道:“傅公子呢?” 雀斑少年率先抢答:“在药庐呢!” 李卫真眉头一皱,这个时候人在药庐,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眼下巨阙剑还未出手,目标金主就先歇菜了的话,就更不是什么好消息。 见李卫真脸色骤变,雀斑少年连忙补充道:“人是在药庐,但这回倒霉的不是他,是赶着去送他姑姑最后一程呢!” “咳咳……”蔡若闲不禁干咳了一声。 雀斑少年那直白不带拐弯的话语,确实听得旁人够呛。 “这也真是个坏消息。”李卫真点了点头,呢喃道。 但其实,在李卫真心里,情绪却又安定了几分。就算他和傅励驰真心做不成朋友,但交情多少还是有的。 一是一,二是二,李卫真向来是那样的人,念着往日那点袍泽之情,就不会真心想看到对方出事。将心比心,他觉得,换做自己是傅励驰,应该也会那样想。 然而,眼下最让李卫真忧心的,还是蔡若闲那副病恹恹的样子。这是真心能够结交的朋友,更是不能有事。 二话不说,李卫真便把那从范氏兄弟身上收刮来的储物袋,给强行破开。一股脑的倾泻出一地的物品,看从中有没有能够派上用场的灵丹妙药。 被强行破开禁制的储物袋,就好像是不经袋口解开,而是直接用利器划开一个大洞的袋子那样。 东西是都能取出来,可袋子却是已经不能再用来装东西了。 范继山的储物袋是高级货,可以装上千斤的物品。可破开之后,里头却只有寥寥几样不大入流的物品。 这让李卫真有些傻眼了,因为这家伙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么清贫的人啊! 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便是这家伙应该是想在覆灭太一门之后,可以尽量的多装一些战利品。 倒是范继海的袋子装了个半满,虽然大多数物件,也是可以在必要时清理掉的,但真的不乏好货。 尤其是那一枚静躺于玉瓶当中,如同羊脂白玉般,散发出莹莹宝光的“玉华白灵丹”。 虽说,李卫真不善丹道,但他是有翻过书的,且过目不忘。 玉华白灵丹,没有起死回生的奇效,但它却是扶衰救弱、固本回元、祛除宿患方面的灵药。 即使自身并无伤病,时常服用,也能泽肌悦色,肤发生香,增长仙家魅力。若是凡人有幸得此灵丹,纵然年过百岁,亦青春少艾! 这枚鹌鹑蛋那么大的一颗丹药,就价值五千颗灵石,这还是保守估算,因为产出稀缺。有时候囤积价和急需价,之间差距可以很大。 李卫真一把将丹药倒出,示意蔡若闲赶紧把嘴巴张开。 蔡若闲不禁愕然,连连摆手道:“这可使不得!无功不受大禄,无助不受大礼。都统的好意,小蔡心领了,但实在是受之有愧!” 蔡若闲曾是行走四方的外事堂执事,对玉华白灵丹的价值,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以往曾有数次,蔡若闲便是用得着这玉华白灵丹,充当敲门砖,让别门别派的女修长老,松开了金口,好让他把事情给办妥了。 但以前花的都是公费,且事情办了下来,便是物有所值,他自个可从未服过这般奢侈的丹药。 蔡若闲既是生意人脾性,也是个公道人,喜欢用价值去衡量交情,他觉得这份人情有点贵重了。现在是替李卫真心疼,等哪天觉得该把人情还上的时候,连本带利,就该替自己心疼了。 但李卫真也是执拗的人,不会因为三两句话,就改变主意。他一本正经地道:“谁说你没有功劳了?若不是你请得那阴神,及时给我通风报信。后来我所经历的事情,恐怕就是另一番变数了。往日在御战堂,我不也是向来论功行赏,对事不对人的吗?” 雀斑少年亦连忙附和道:“就是,就是!老大给出去的东西,你见他什么时候收回过?瞧你现在那样,真的活像颗盐渍过,又晒干了的老咸菜,你还是赶紧治治吧!” 到底是一个人说不过两张嘴,蔡若闲只好举手投降,接过丹药服下。 这边谈到论功行赏,雀斑少年便嬉笑着对李卫真道:“老大,可能您老没瞧见,但小弟我也是出了很多力气的。比方说,起初可是我最先想到让咸菜通知您回山的!” 到底是少年心性,见蔡若闲得了好处,说不眼馋那是假的。 李卫真一笑置之道:“行了,喜欢什么自个挑去吧!” 这一幕,被小竹峰洞府内的两人,亦是透过法镜看在眼里。 祝无心倒是一脸淡然,张潮虎却是托着腮帮,一副牙疼得不行的模样。 虽说,包括那枚玉华白灵丹在内,张潮虎都没看在眼里。但若是切身处地,他要是像李卫真那样,是穷酸泥腿的底子,是绝不会对身边人那么大方的。 便禁不住恨铁不成钢地道:“败家子,真是活脱脱的一个败家玩意!” 祝无心掩嘴笑道:“天性如此,他就是这个命!就算他成长在大富之家,也能想着法的把千金散尽,最终还是贫困潦倒,有福留不住。” “所以啊!逆天改命,势在必行。希望他以后会花钱,更会赚钱吧!” 好友之间的唏嘘重逢后,李卫真那点儿身为师兄的觉悟,就开始滋生出来了。他开始念及起那些既没有能力去杀敌,也难有本事保护自己的外门弟子。 如果说,经此灾劫,太一门尚有未来可言的话! 那么存活下来的每一位太一门人,都是值得守护的火苗。 是抵御黑暗与寒冷的最后希望! 第一百七十四章 生离死别(上) 集心苑舍的房屋,倒塌了超过八成之数,其中就包括了李卫真曾经居住过的那间。 敌人打上山门的时候,绝大部分外门弟子,都依照门规,躲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中。 事实证明,这是个错误的决定,这里并没有远离战局很远。 几道火球、罡风落下,就已经是火海一片了。 而当时除药庐以外,所有的内门弟子,都参与了那场血战。 竟无一人带领着那些外门弟子,逃去远离战局的地方。以至于很多人,死得平白无故。 这也不难怪,太一门在月轮山安逸了太久了。不是没想过有敌人打上山的那天,就是没想到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没来由的,李卫真想起了这句话。 纵观太一门这些年的种种作为,以及李卫真自个的亲身经历。他发现他们这帮人,就好像是非得是让别人扇了几记耳光,再踹上几脚之后,才会想要做些什么。 如果被打得不够恨,而对方又咧嘴一笑了,自己还会想着,日后是不是就可以相安无事了那样! 想想真是臊得慌,什么狗屁血的教训,分明是蠢死的! 最后,活下来的外门弟子,大多是在灵兽场、器庐……那些个远离生活区,在战斗打响后没能跟上大队,干脆留守原地的人。 现在这些活下来的外门弟子,他们正忙活着,彻底扑灭烧在集心苑舍上的那场大火。 不能说是徒劳无功,但绝对是杯水车薪。如果这场大火能够轻易被扑灭,那么在方才的那场大雨下,是燃不起来的。 李卫真颇感无奈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雀斑少年,后者耸着肩,回以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要一个修炼火法的练气士,去熄灭大火,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 人力有穷时,既然无法扑灭,就那么让这场火,继续烧下去吧!烧到无物可燃的时候,火自然就熄灭了。 所以,李卫真自空中落下,让那些盯着几口水井不放的人,都赶紧放下手中的水桶,去忙活别的事情。 房子没了再建便是,反正现如今,太一门也算是十室九空的模样了,大把的仙府被空置,只要不睡到那三清殿上,睡哪儿不行? 但要是因为救这么场火,再多牺牲几个人,那可就真是冤屈死了! 但李卫真也没让那些放下水桶的人闲着,由他牵头,把集心苑舍最外围附近的一切可燃物,砍伐的砍伐,搬走的搬走。再用剑光斩下深沟,圈成隔火带,以防火势向外蔓延。 正当一切开展得有条不紊,即将步入正轨之时,远远竟又有钟声传来。 李卫真连忙停下手上的工作,掷剑腾空,可却未眺望到山门那边有何异动。便透过传音法戒,试图与仍在天剑广场逗留的蔡若闲沟通,“闲哥,你那边什么情况?” “我方才好像看见了隋师姐回山了。” “只有她一人?” “应该是!” “我去问问她几个意思。” 说罢,未等李卫真动身,远远便已瞧见了隋文烟御剑飞往这边。 隋文烟的衣衫染血,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来自敌人身上。但她的脸上,显然还有泪痕,尚未来得及擦去,这点很容易辨别。 隋文烟也瞧见了李卫真,罕见的对其流露出了高兴神色。 虽然只有极短的一霎那,但目力极好的李卫真确是瞧得真切。显然对方的心情,应该也和自己先前那样。因为找到了黑暗中的一缕火光,而心存慰藉。 李卫真率先开口,直接了当的问:“你敲的钟?” 怎料,隋文烟直接跳过了这个问题,带着哭腔道:“敌人反扑过来了,我们守不住的了,赶紧下山吧!让大伙都赶紧逃吧!” 李卫真神色骇然道:“你说清楚,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先前应该是随着大伙去追击残敌了吧?现在其他人呢?” 隋文烟忍不住泪水直流,摇头道:“其他人……应该也回不来了,我们走散了,路上又遇到了伏击。若不是魏长老舍命抵挡住贼人,我也回不来了。你说二师兄他会回来吗?” 隋文烟显然是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但意思大抵是清晰的,简而言之,便是一个连环的圈套。 山门强攻不下,便诱敌出击,把攻防战,变为阵地战,伏击战。 分而歼之,扭转优势。太一门众人从始至终,都没能扮演猎人的角色,而是被引诱出洞的猎物。 善战者,终究死于好战! 见两人在空中,一人凝重,一人哭丧的模样,在下方负责安抚一众外门弟子的雀斑少年,连忙亦御剑来到二人身边。 雀斑少年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大,现在又是怎么个情况?” 李卫真的呼吸很重,敛神肃目道:“天情,你带大伙先撤往杯渡山。我们今夜,可能要经由西面山脉,离开月轮山。” 如果敌人真的还会扑上山,那么直接走大路离开,肯定会撞个正着。 躲进深山老林里,走崎岖山路,乘着夜色离开,是李卫真在仅存的理智下,唯一想到的办法。 这个时候,一定得有人当机立断,作出决定,拖延不得。虽说,李卫真并不敢确定,这样的决定,是否应该由他来作出。 雀斑少年摸着后脑勺道:“怎么,这么突然?是掌门的命令?” 李卫真没有解释什么,反而顺着雀斑少年的话,点了点头,“对,你就跟下面的那些人说,是掌门传回的命令,一切都是为了大家的安危着想!” 闻及此言,雀斑少年虽若有所思,但还是照做不误。 看到李卫真临危不乱的筹谋,隋文烟的心思亦受其感染,稍稍安定了些许,沉声道:“我开始理解,当年师父为何临终前,还收你做弟子了。” 李卫真摆了摆手,郁气难舒地道:“如果,你想在这个时候才去称赞我的话,还是免了吧!” 继而,李卫真望向身后远方,续说道:“现在劳烦你去药庐一趟,尽可能的,动员大伙尽快下山吧!有的时候,你的话,比我管用,闻师兄更愿意听你说。” 隋文烟大惑不解道:“听你的口气,你不打算一起去?我一张嘴,能说服多少人一起走?” 李卫真一本正经地说:“你把闻师兄先说服了,不就有两张嘴了吗?” “至于我,有点私事,人难免要自私一回!” 说罢,李卫真便已是御剑破空而去,赶往杯渡山,剑指器庐! 第一百七十五章 生离死别(中) 这晚的夜幕,如同是裹了无边黑絮的幽玄天衣,将糟糕一团的大地,以及一切彷徨无措的人和物,覆盖其中。 抹杀掉了一切光天化日之下的美好与超然,仅剩余伸手不见五指下的混乱与惊悚。 李卫真是爱夜的人,因为被黑暗所吞没的文明,相对的实诚。 以至于,在往后的许多个晴空白昼下,李卫真都得悬着一颗心,摸索着前行。 生怕所见所闻,都只不过是包裹住黑暗的人皮面具,这比纯粹的恶,更骇人听闻! 也极少再能见到,比这夜更为纯粹的黑暗! 快步穿过炉火仍旧红亮的锻造工坊之后,只身来到器庐祖师殿的李卫真,耐着性子燃点起一一炷清香,毕恭毕敬的插入香炉中。尔后,更是面目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望着神台上栩栩如生的神像,李卫真双手合十道:“祖师爷在上,弟子今日所做一切,无意欺师灭祖,只因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他日弟子若能重整山门,必定为您老人家再塑金身,香火不断!” 说罢,李卫真连忙起身,将祖师殿内的画像尽数卷走,并一跃而起,将那一块写有“德宝”二字的匾额给取下,一并放入储物袋中。 做完这些事情后,李卫真快步出门,以玄妙指法解开库房禁制。 器庐库房之内,又相隔开了多个房间,李卫真一路深入,无视了那些摆满炼器材料的房间,直接把手伸向成品的飞剑法器。 只因,过于珍稀的天材地宝,是不会在器庐库房内找到的。那些玩意都是直接入珍宝库的,唯有掌门的信物或是任意三位峰主联手,才能在不惊动禁制的情况下开启。 储物袋能够装载的物品重量终究有限,李卫真只能往价值最高的物品下手,若不是放在宝匣中,而是直接放在货架上的普通飞剑,他也不会多瞧一眼。 一圈收刮下来,李卫真的储物袋中已经多了上百个宝匣,他并不大清楚自己都拿了些什么。反正这一趟下来,兜里少说揣有价值十几万灵石,甚至几十万的货。 中饱私囊以后,李卫真捧着库房里剩余的最后一匣子雷珠,小心翼翼的解开宝匣禁制,将里面封存着的五十枚“金盏神雷”,尽可能的由库房内部,布置到锻造工坊内外。 尔后,李卫真扶风而起,御剑来到空中,凝视着手中那枚作为“火种”的雷珠,手指微微颤抖。 最终,火种落下,光耀腾升,如火马奔腾。自一声声轰隆巨响下,整座杯渡山都在颤抖,山石滚落,溪流断节。 金盏之光,以木为心,以水为油,照日月不照之处,明天地未明之时。 亦是李卫真亲手葬送器庐,破釜沉舟之决心。 做完这一连串大逆不道的事情后,无论接下来的事态如何发展,李卫真都已经回不了头了。 山摇地动之时,雀斑少年所带领的队伍仍尚抵达杯渡山,足可见李卫真的手脚之利索。 但强烈的震动,仍是使得除去雀斑少年在内的众人,不得不匍匐在地,以免摔得七荤八素。 雀斑少年御剑来到杯渡山上空,找到李卫真后诧异地道:“师兄,你在做什么?” 李卫真沉声道:“我的所作所为,与你无关。你唯独要做的,就是要带着那些外门弟子,穿过西面山脉,明日午时之前,我们在大雁岭的汲水涧会合。” 雀斑少年满脸的匪夷之色,眼珠子瞪得老大,大声问道:“师兄,你不打算跟我们一起走?为什么?” 李卫真抬起一只手,搭在雀斑少年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道:“因为,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实则虚之,总得给贼人留下一个明确的目标。至于要不要赶尽杀绝,还是见好就收,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雀斑少年不禁下意识的把嘴捂住,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他摇头道:“师兄,如果必须有人去充当诱饵,也应该由我去当。如果活着的是你,大伙或许还能找到往后的出路;但如果是我带着那帮家伙,就算他们愿意一直听我的,但我也肯定会带着他们往火坑里跳啊!” 雀斑少年的声音越发细小,脑袋也逐渐耷拉下来,“其实,我知道的,有时候我做的事情很扯犊子。除了打架和闯祸,别的本事没有。如果不是你和咸菜拉扯着我,护着我,我可能也走不到今天。我不是当老大的料子,我只想一直当师兄的小弟。” 李卫真拍了拍雀斑少年的肩膀,脸色肃穆道:“人总该有学会长大的那一天,不要害怕承担,你是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最勇敢的几人之一。如果你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更不要替我担心,未到最后一刻,你我都不会知道结果如何。即使是最坏的打算,那也是我个人的选择。” 李卫真的话,多少有些左顾而言他的意思,雀斑少年这日出奇的头脑清晰,显然不吃这套。他仍是倔强的不肯答应,摇头道:“我不管,师兄去哪,我就去哪!” “断天情,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白龙滩,你答应过我什么?” 李卫真的脸色瞬间巨变,勃然生出怒火,用手抓着雀斑少年的后颈,目光两两对视,气势无比凌厉地道:“你说过要让我无后顾之忧,让我可以放手一搏的!” 雀斑少年红着眼眶,哽咽道:“我记得,刻在骨子里!只要师兄您一句话,我可以不惜性命!” “现在,我要你活着。即使,你明日在汲水涧,等不到我出现,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这句话,你也给我好好的记着!听到了没有?” “还有,如果我当真回不来了。替我去一趟风茅村,也跟安澜与叶童说,好好活下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是额头贴着额头,掷地有声的话语,被刻印在了少年的神魂。 远处再有阵阵雷声滚滚传来,一条气焰无比之嚣张的火龙冲天而起,照映得山门周边的十里河山,殷红一片。 雀斑少年站在杯渡山之巅,望着那道毅然决然,掠向山门的剑光。不经意间把嘴唇咬破了皮,鲜血流淌到了脖子,亦不自知。 夜幕下的人,缓缓闭上了眼,接受了不属于肉眼可视的光明! 第一百七十六章 生离死别(下) 紫霄三英,皆为名剑之主,彼此之间,实力颇为接近。 这场爆发在越东境中部山川险峰上的捉对厮杀,并非是钟离华与江震轩二人之间,耗时最长的一次交手。 但绝对是最惨烈,最轰动,最不留情面的一次。 彼此之间,为了各自坚守的信念,都拿出了要将对方彻底打倒的决心。 有道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也不清楚那处于战斗区域内的数十里方圆,有无人口居住。 只知道,有好几座三四百丈的巍峨山岳,都已经被祸害没了,是真的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更有十数座高耸入云的千丈奇峰,通通被削去了顶,被硬生生降格成了山岭。好比是给山神老爷给剃了个光头,简直惨不忍睹。 在龙凤相争之下,大地被打得陆沉,原先簇拥着山川大岳的地方,如今成了广袤的湖泊泽国。 这一战,师兄弟两人,打得当真是山河变色,天地动容。怕是对付海那边过来的敌人,都没有这么狠的。 蓦地一道水柱腾升,自浪花中卷起两道人影,落在露出水面的一块巨石上。 这块巨石,本是一座穿出云层的峰尖,被剑气碰了一下之后,就堕落成了湖岸旁的礁石。前后境遇,堪称云泥之别! 巨石之上,钟离华赤着上身,躬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如牛。他急促起伏的胸膛上,赫然有着七八道殷红的抓痕,回想起这伤势的来历,却当真是可笑至极! 但对比尚且能够双足站立的钟离华,江震轩就显得更为狼狈了。他整个人趴在巨石上,披头散发,露出一只脚丫,鞋子都给打没了,浑身一动不动,就像是刚从水里给捞出来的浮尸。 谁说神仙打架,就当真举手投足间,决胜千里,潇洒非凡的? 实力本就相近的两人,在斗剑难分胜负之际,为了速战速决,哪还顾忌得了那么多,撸起袖子就直接开干了。 你隔空扇我一巴掌,我就反手揪住你头发,还你两耳光;你兜心窝里给我一脚,我就死死抱住你的脚跟,如开天辟地般,给你膝盖来上一记重肘。 以伤换伤,拳拳到肉,看你疼还是我疼,看谁更能抗揍? 谁能想到?头顶着:紫霄三英、东海三仙剑、龙凤宝典传人……种种光环的两人,最终竟然是靠着谁的拳头更硬,谁的招式更不要脸,而分出胜负的!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两大剑仙啊!谁能想到啊? 钟离华缓缓坐下,合上双眼,将神识沉入水底。 瞬息之后,便有一缕金光快速地冲出水面,落入钟离华的掌心之中,化作腰带的模样。 这条金丝腰带,实为一件珍稀的储物法宝,为蛟龙怒筋所制。不仅有储物之妙用,还能随心变化。 这不,钟离华取出一件宽松黑袍穿在身上后,把腰带一系,金丝带就变成普通的黑布带了,不至于搭配得突兀。 吞服下一把丹药后,钟离华亦掰开江震轩的嘴,给他也喂了颗灵丹。并轻轻拍打其后背,缓声道:“醒醒……” 恍惚之间,江震轩缓缓睁开双眼,眼神极度迷离,似还在回忆着方才的那场大战。 稍稍恢复了些许神志之后,江震轩倏然间腮帮子一鼓,便听得哗啦啦的水声,竟是在大口大口地把肚子里的水往外倾吐。 尔后,差点把胆汁都给吐出来的江震轩,翻了个身子,平躺在石壁上,一边喘气,一边心有余悸地道:“真的不能够在有水源的地方跟你打,太让你占便宜了!” 江震轩面目朝天,彻底把那张脸露出来之后,就更像是一具浮尸了。那张原先布满书卷气的俊俏面容,如今肿得跟猪头似的,说话都含糊。 钟离华淡然笑道:“大河之水天上来,就算是在西荒大漠,你也不一定能够赢我!” 江震轩捂着胸口咳笑道:“太吹牛皮了,我看你是想笑死我!” 好不容易顺下一口气之后,江震轩把脑袋别过一边,不愿与钟离华的视线接触,有气无力地说道:“快走吧!天都黑了,你去到也是收尸的份。” 钟离华点了点头,有些放心不下地道:“那你自己小心点。” “嗯!”江震轩轻轻支吾了一声,便算是回话了。 欲言又止的钟离华,终究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把叹息卡在了喉咙,自原地倏然消失,化作一道湛蓝剑光,划开远处的夜幕。 同一方天幕下的另一边,那条山门之上虚张声势的火龙,没能耀武扬威多久,就被随后而至的数十道剑光,给各自带走一缕火势,分斩于当空。 隋文烟在药庐的动员工作,实在是效果不佳,许多伤员得知消息后,决定不走了,要与太一门共存亡。 而敌人的反扑,也比想象中,来得要快。 这些未知来历的敌人,十分的谨慎。现在出现在山门外的,尚且还算是喽啰,为的就是试探太一门,还残存着几口气? 是否还有未曾发动的剑阵?又或是隐藏于表象之下的雷池! 不得不说,这种步步为营的老成攻势。间接促成了一群老弱残兵与一帮虾兵蟹将,展开了一场旗鼓相当的公平较量。 有了舍生忘死,自愿断后的大义之士。此时,对于有能力出逃的人而言,是为最好的机会。 可偏偏,不知隋文烟缺了哪一根筋。本应是劝说众人下山的她,竟反过来受到了感染,也要跟着那帮伤员去当那殉道士。 其实,李卫真心里头清楚得很,隋文烟想当殉道士是假,对二师兄或许还能回山,心存幻想才是真。 眼见当下众人齐心协力,还能和敌人你来我往,抵挡好一阵子的模样,更是觉得能够坚持下去。 许多人,其实都分不清楚,希望与幻想之间的区别。 希望,是建立在事实凭据上的,而幻想,只是在空中飘摇而尚未落地的花瓣。 当然,李卫真也希望能够见到那样的好消息出现。但如果二师兄,包括其他人,还能有机会回来的话,应该早就回来了。 在极端的环境下,思想也会随之而变得极端。 倘若说,隋文烟是极端感性的代表,那么李卫真便是极端理性的代表。 在如斯田地下,李卫真不得不把事情,都往最坏的情况去打算。 因为,这些年他实在经历了太多糟糕的事情了,每一件都刻骨铭心。 每次都是在废墟下,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扒拉出丁点活下去的希望。 这样的事情经历多了,就不敢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人,有资格去听天由命。 但偏偏,李卫真又是个重感情的人,他陷入到了极端的矛盾之中。他理性的知道,自己应该要走了,可却又不得不留下。 不是因为隋文烟,而是因为一直对他有恩的闻人玉。 隋文烟不愿走,闻人玉也是死也不愿走的。 结果,这三人就因为彼此之间的相互牵连,而被绑在了天剑广场之上。 有人愿意留下死守,自然也有人毅然决然的远走他方。 有抱着亲人遗骸,留下落寞背影的傅励驰;也有当面告别,御剑遁去的聂耿。 留下来赴死的自然是英豪,然苟且偷生之人,又何尝不是万般无奈呢? 火光剑影之下,李卫真看到了许多久违了,甚至是意想不到的身影。 有昔日同期第一的杨薪,身形外貌,比往日显得清瘦许多,但在乱战之中,仍是能够被一眼认出。符剑双修的他,尽显一身玄门弟子的正统风范! 赤剑、火袍,眉上加煞的赵红雪,在三阳峰潜修的这些年,显然杀力更胜从前百倍。她选择留下死战,或许是因为,无法接受她师父魏英红战死的消息。 尚不知,手握雁翎刀,勇猛无畏的罗毅成,在做出这个决定之时。又是否会因为俗世中,尚有期盼着母凭子贵的生母,而感到孝义两难! 又有昔日堪称胆小如鼠,笨手笨脚的夏婵,稳坐在一头高大神俊的白狼之上,像模像样的指挥着一群玉蜂,蜇得敌人抱头打滚,哭爹喊娘! 但最让李卫真感到诧异的面孔,还得数那白发苍苍,一脸正气的老秀才。 在所有不愿轻易离去的人当中,老秀才绝对是对太一门用情最深的那一位。这里所有的太一门弟子,都是他的学生,这里就是他的家。 天大地大,但老秀才的家就在这里,无论生死,就在这里! 为人师表,老秀才大半辈子都在跟人讲道理,另外半辈子,则是和书本打交道。 但这一夜,老秀才似乎要告诉他的这些学生们,道理不在书上,而是在心中,不仅是用嘴巴说,更要用行动证明! 他老秀才的戒尺,今夜不打手心,而是要染血,要杀敌!他要燃烧生命,给他的学生们,上最后一课! 何为浩然正气?何为“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高风亮节! 当老秀才颓然倒在血泊中,却仍旧紧咬牙关,要死死抓住对方的裤脚不愿撒手之时。 李卫真心头立着的那杆秤,彻底倾向了一边。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已注定无法置身事外!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面对! “你找死!” 身形一闪,一颗狰狞的头颅被拍飞出十数丈,在半空中绽放成一朵鲜艳的红花! 李卫真的眼中,仅余瀑布倒挂般的血色! 怒发冲冠,双目赤红;眉心凝煞,齿露森白! 人间若有杀神,该是如斯模样! 第一百七十七章 触及逆鳞 有人说,天南境的山峰,都是暖峰。即使在最寒冷的天气,也积攒不下雪花。 如蒲公英般的小雪,偶尔会趁着夜色偷偷跑落人间。 天一亮,就会化作溪涧清流,滋润得绿意如春。 天剑广场上的雪,是玄妙道法的结晶。会适时的落下,适时的化去,不看老天爷的脸色。 适逢年关将近,那个负责给大地裹上银装的奇妙阵法,会日夜运转两次。 不说往时,就说昨夜。如烟、如云般的白雪扬扬飘落,相称着路旁的仙鹤石灯,以及挂在树梢上的大红灯笼。 如此相得益彰,美轮美奂,怎能不让观景之人心生祥和,倍感温馨? 不是人人都爱雪,只是人人都渴望安逸,修行之人,亦不例外。 这夜的天剑广场,雪仍在下,即使山河破碎,依旧兢兢业业地例行着公事。 片片飘零的雪花一如往常,不同的是,它的搭档们早已面目全非。换成了扶着腥风跃动的战火,以及倒在血泊中的沉重尸骸。 在空中绝对自由,从不相互粘连的雪花,在沾染了地上的污秽过后,被迫与死去的同伴黏在一起,绽放成一朵祭献给亡灵的血红色茶花。 随后,被像李卫真这样的生者,给一脚踩碎,彻底与血水混成腥臭泥泞。 这方天地不应有美好,连凄美也不行! 这世间有种麻木不仁,叫做哀莫大于心死。这夜的李卫真,又活成了那样的人。 他活成了只懂杀戮的傀儡,他全然忘却了恐惧和愤怒。因为那样的情绪,理应是出现在对生命还抱有希望的人身上。 斩罡与朔风双剑,在李卫真身旁绕动成风雷,摧毁了他所到之处的一切生机。 敌人临死反扑的剑气,翻卷开了李卫真的皮肉,他没有皱一下眉。颓然倒在身旁的同门死不瞑目,也没换来他的惊心惨目。 这世间的所有绝望,都不会是一蹴而就的。 若不是一刻钟之前,在老秀才之后,又有一位在李卫真心里占据一席之地的人,惨死在他面前,他的心境,不至于崩碎得如此彻底。 那时的夜空中,飘荡着的不是白玉蝴蝶,而是来自黄泉的引路恶鬼! 山麓下尚未露脸的敌人,派出了第二波马前卒,一位鬼道恶修,以及他麾下的数百阴兵鬼将。 鬼道修士,比起魔道修士更罕见,自然也就更棘手。 或许,真是命中注定的死劫,此等危急关头,蔡若闲没有选择回避。他把这场生命中最后的战斗,视为了他修习鬼道应尽的责任。 以尸山代替法坛,以精血起符引,以阳寿为代价,献祭出鬼仙大帝座下,铁索勾魂大法师,附身降临! 短短十息之间,这方天地间,所有的阴魂恶鬼,尽数被铁索铜枷所缚。 随后,被蔡若闲血口大张,生吞入腹! 只可惜,纵然蔡若闲倾尽了他所能付出的所有代价,也仅仅只是换了来那尊强大的冥司阴神,短短十息的帮助。 更无奈的是,在那尊阴神一声不吭便要返回北酆之时,竟没有顺手将那数百只恶鬼,一并带走,而是留在了蔡若闲体内。 仅凭半部鬼道秘传就敢施展如此法术的蔡若闲,终于感受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反噬。 一瞬间,那数百只恶鬼便开始生啖蔡若闲的五脏六腑。 那种生嚼血肉的咋咂声,隔着肚皮,仍旧无比清晰,让人魂不附体,头皮发麻! 倘若还有余生,那么李卫真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蔡若闲掷出桃木法剑,哭求着他杀掉自己的那一幕! 当李卫真鬼使神差地拾起那柄桃木法剑之时,在地上痛苦打滚的蔡若闲,不知凭借着哪里来的力气。猛然从地上爬起,发疯似的撞上剑尖。 蔡若闲如愿赴死,扯着那数百只恶鬼,一同化为幽烟,飘向幽冥酆都。 在愕然无措间,又一位袍泽兄弟,与李卫真悲痛诀别。 蔡若闲走得实在太过突然,以至于两人面对面,却没有留下半句遗言。 但李卫真分明瞧见,在生与死彻底划清界限的那一刻之前,蔡若闲的双眸曾有过刹那间的清澈,甚至还眯起了笑眼。 明明触手可及,却隔着生与死的天堑;含笑长辞,只因此生再无相见之机! 相识已有一载,以为相随会是一生,怎料蓦然离去,光阴竟是如斯短暂! 倏然落下的风雪,似在为这段难以割舍的友情而落幕。 孤独的雪,缘是生者死掉的泪,是亡者洒落人间的精魂! 这一刻,是李卫真在这一夜,最后一次愤怒到了极点。愤怒的背后,就只有置诸死地而后快的恨。 怒与恨,极其相似,难免被人混淆。 愤怒可以只是生气,但仇恨却可以是完全丧失理智。有仇必报,且最好便是现世报! 怠慢一分一毫,都会让人心怀仇恨之人,备受痛苦煎熬! 百鬼消亡,可罪魁祸首却仍逍遥得意。 那鬼道恶修暂时失去了依仗的手段,在众人的仇视当中心惊胆颤,便想要掉头就跑。 只要逃下山,逃回原先布下的法坛,不消半个时辰,他就又能聚起一支亡者大军了。 这日的月轮山,不见星月,阴霾聚顶,鲜活血气直冲云霄,各方的恶灵都会乐意前来分一杯羹! 这名鬼道恶修的修为不低,逃跑的手段更是尤胜鬼魅,能够放出鬼灵所化,与他本尊一模一样的分身遁逃。 即使本尊不巧被飞剑追上,也能凭借纳魂袋中放出的小鬼,去缠住飞剑,争取到脱险的时间。 可偏偏,那鬼道恶修本尊遇上的,是一心报仇雪恨的李卫真。北斗注死,那区区小鬼,自然无法纠缠住承载着北斗之力的肃杀之剑。 在即将脱离山门的范畴里,李卫真已经追上了那满目错愕的鬼道恶修。 鬼道人不愿束手就擒,咬破舌尖放出了独角鬼王。 然而,鬼气森森,青面獠牙的独角鬼王,尚未来得及张牙舞爪。就被李卫真一拳给轰得魂飞魄散,连后悔为虎作伥的机会都没有。 再次一拳砸出,直冲鬼道人的脑门。一条红绳,赫然缠在李卫真的手背,掌心之中握有龙威。 电光火石间,化拳为掌,逆鳞乍现,龙啸之声乘风而至! 这一掌,只打生人三魂七魄,断绝鬼祟轮回之路! 一掌散云烟,魂断离恨天! 第一百七十八章 自我毁灭 倘若,现在有人当面询问李卫真一句:亲手杀死自己的好友,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李卫真定会默不作声,但却能够不假思索的给出两种答案。 要么一剑刺向那人,要么一剑刺向自己。 具体是哪种答案,还得看提出问题的人是谁。 如果这个问题,是来自雀斑少年,那么李卫真就会选择后者。 此刻,李卫真已经无比后悔,在杯渡山上缔结下的那个约定。 若是还能够活到明日,活着出现在汲水涧。 当雀斑少年左顾右盼,试图找寻蔡若闲身影之时。那张由满怀希望,逐渐化为失落惊疑的面容。 李卫真仅仅只是在脑海中稍稍幻想,便足以让他遍体生寒。 编造一个细腻的谎言?凭借雀斑少年对他的信任,或许瞒过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 但那种愧疚感,只会彻底落地生根,日夜吸取养分,把良心扎得生疼! 分明清楚,在当时的环境下,蔡若闲已绝无生路。那一剑下去,提前解决痛苦,免去了被百鬼啃干食尽的绝望,是绝对正确的选择。 甚至就连“凶器”也是蔡若闲提供的,自个撞的剑尖。 归根结底,李卫真只能算是被动的误杀。 这么一想,似乎一切都撇得一干二净,心安理得了。 但偏偏这世间,一个“情”字,最难算清,即使是最常见的友情。 亲手杀死自己的好友,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这个问题,李卫真已经在心中逼问了自己千百遍,得出的答案,始终都是愧疚。 即使有口难言,也还是愧疚! 失了魂的李卫真,几乎是仅凭着本能去杀戮,他甚至希望这场血战不要停,至少在他生命结束之前,不要停。 因为,只有身体上的疼痛,才能勉强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李卫真在意识麻木之间,甚至听闻到有好几道不同的声音,在呼喊着他停下。 停下吧!一起离开这个地域深渊! 但这些声音,来得太晚了!他们本该在老秀才慷慨就义,在蔡若闲舍生求仁之前,就该对自己说的! 当下,比起死人,李卫真更害怕去面对那些关心他的生者。 没来由的,李卫真的思绪飘得极远,远到了模糊的童年。 还记得那个不愿醒来的漫长梦境,梦境中最违背现实,最让李卫真甘愿沉沦的,是那自他六岁时,便已离世的母亲。 那一年,李卫真的童年由一张白纸,染上了灰色。 又一年,迁离了城市,远离了私塾,又让最初期望成为文人学士的梦想,成为了埋在心底的空谈笑话。 再后来,横空出世的妖魔,把试图安分守己的人生,彻底捣得翻天覆地! 往后的每一次,觉得人生希望渐起,最终挥之不去的,都是不幸的梦魇! 深刻记得,《太上感应集》当中,最为核心的一句话,便是: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李卫真至今搞不清楚,那样的横祸,对于一个六岁小孩,或是如今的他而言,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都说修行,就是为了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在此之前,有那么一刻,李卫真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摸到命运的尾巴了。 年少成名,备受倚重,前路有目标,身旁有好友,背后还有一个小家! 以往不敢设想的,似乎都已经通过奋斗,而变得触手可得了! 但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一切都如梦幻泡影,怦然破碎! 种种的不幸,在思绪游离之间,似乎都变得有迹可循,那便是一切都源自李卫真本就不幸的人生。 蔡若闲的死,成为了那最后的一根稻草。 与其说,李卫真渴望无尽的战斗,倒不如说是渴望在死亡中,得到救赎! 即使他分明知晓,这不过是个自我毁灭的过程! 小竹峰洞府内,看着为“情”所困的李卫真,张潮虎愈发的坐立不安。 张潮虎猛地一拍桌子,忿忿不平地道:“不行,我得去把他拽出来。” 闻言,祝无心连忙拽住张潮虎的手,摇头道:“哎,观棋不语真君子!更别说直接出手干预了,那样可不行!” 张潮虎怒道:“滚蛋,事到如今,你还跟我说这些?我管你下什么臭棋,要我对兄弟见死不救?我看你是想我遭雷劈!” 祝无心摇头笑道:“潮爷,大可稍安勿躁,一切尽在我的算计之中!” 张潮虎没好气道:“棋子都快被断了,你算个屁啊?想要我不出手也可以,让你的人赶紧撤去。反正太一门也已经玩完了,你有必要做得那么绝吗?” 祝无心一脸无辜地道:“我的人?你该不会以为,那些人都是在听我的指挥行事吧?” “我承认,我确实是有促成这件事的发生。但这种无形博弈,最有趣的地方,就是及早的放手,让事情生出许多变化。在经历了当中那些预料不到的过程后,结局依旧如你所愿!” “这样确实很有趣,不是吗?” 张潮虎的脸色铁青,咬牙道:“说白了,你只是利用了某些东西,去蛊惑了一群人,对太一门发动了这场灭门之战,自己全程隔岸观火?” 祝无心点头道:“你可以这么认为!我只是放出了一点风声,说太一门的珍宝秘库里,存放了一份“玄牝重生丹”的丹方,并且把一枚货真价实的玄牝重生丹,给流到黑市上,让这个传言,变得有据可查。” “至于这场围猎,有多少方势力参与其中,那就得日后慢慢浮出水面了!当然啦!我是希望越多越好,鱼目混珠,这样我才足够安全!” “反正过程如何,无所谓了,结局才是最重要的!” 玄牝重生丹,有肉白骨而活死人的奇效,但凭这份起死回生的妙效,便已经能够跻身神丹妙药的行列了。 更为重要的是,这玄牝重生丹,还有着化去功体的神效。 对于一些野心勃勃,却只结了下品金丹的人而言,一枚玄牝重生丹,便给予了他们重踏仙途,修得上品金丹的希望。 因为玄牝重生丹,在重塑肉身并化去功体的时候,会连带着将修炼潜质也改变。 一旦重塑出的肉身,生出了上品灵根,修炼起来必定事半功倍! 当然,也有可能重生之后,修炼的资质甚至不如以往,这也是最常有的情况。 但冲着那点万中无一,重塑出上品灵根的机会,这玄牝重生丹,便足以让普天之下的绝大部分修士,对其趋之若鹜。 张潮虎冷哼道:“如此一来,我就更是不能放任事态发展了,最起码我得身临其境,而不是坐在这里,等事情发生之时,鞭长莫及。” 祝无心正要再劝说,忽而瞥见法镜内的场景变化,欣然笑道:“莫急,莫急,你看,这解救棋子之人,不是已经出现了吗?” 秘府内,所张开的法镜足有七八个之多。然而,那头戴黑纱斗笠的神秘人,却是头一回出现其中。 第一百七十九章 神秘修士 头戴斗笠的神秘人,那一身与夜色相合一体的打扮,仿佛是跟在场的所有人说:他见不得光! 但不管怎样,至少神秘人的突然出现,把即将死在乱剑之下的李卫真,给救了下来。 让太一门人们可以乐观猜测,神秘人至少和山下来的那帮敌人,不是一伙的。 当时,李卫真面对着十几把飞剑的围攻,一条小命岌岌可危。 但不清楚来龙去脉的人,可能还会以为李卫真是临危不惧,身怀绝世神通的顶尖剑修呢! 殊不知,早已神游万里的李卫真,只不过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罢了! 千钧一发之际,横空出世的华光撕裂夜空,当光芒稍纵即逝后,神秘人凌空乍现。 只见神秘人手臂轻抬,五指一拢,便有一道如同苍龙吸水般的龙卷,自高空倒挂而下。 那道龙卷起初恍若无形,若不是那强烈的灵力气流,卷得围斗在李卫真四周的人和剑,如身陷恐怖漩涡般,被卷上高空。 以至于剑光为其勾勒,血雾帮忙渲染,龙卷之形方才完全显露,可以肉眼视之。 单凭一道无光无华,朴实至极,却杀力极强的龙卷风,并不能看出神秘人所使的,是何等术法神通?甚至连所使用的功法属性,都难以识别。 其实,神秘人露的这一手,确实并非是术法,只是单纯的凭借他对天地灵气的掌控力,而强行操纵灵气化作罡风罢了! 但凡是触及到某一条大道边缘,或是掌控了五行之中,任何一道法则力量的元神期修士,都能做到这一点! 又见得神秘人把手抬得更高,手掌猛然下压,所有见形势不妙,试图逃窜的凶徒,便瞬间感受到了如同来自无尽深海的重压。 轻则被凌空一掌拍落在地,躯干扭曲、死相狰狞;重则直接被拍成一滩肉泥,混着血水落下,极度骇人惊悚! 神秘人头戴斗笠,看不清相貌五官,如斯恐怖手段,在场亦不敢有人以神识去试探他的真容。 在幸存的太一门人眼中,神秘人隐藏在斗笠下的那张脸,必定是一副风轻云淡的高人模样。 殊不知,那张躲在阴影中的面容,其实竟比那些有着切肤之痛的太一门人,更为憔悴,更为咬牙含恨。 深邃的眼眸满布泪水,只因眼下的残酷,与年少时的悲痛记忆相互交织,扯得肝肠寸断,气得浑身打颤! 历史的滚轮重蹈覆辙,当初无能为力之人,今夜亦如是。 荏苒的岁月转了一圈,到头来,不过是在背井人身上,刻下更沉痛的年轮罢了! 神秘人稍稍抬头望向漆黑的夜幕,他的胸膛有了一次明显的起伏,呢喃道:“师父,我回来了!这一趟,弟子真的回来了!” 神秘人缓缓从空中降落,当他踩到脚下的血腥湿泞之后,不禁低首沉默,良久说不出话来。 神秘人从始至终未对太一门人展露出敌意,再加上那一手恐怖的修为手段。让幸存下来的太一门人也深刻明白,如果这位高人要对付他们,不过是多抬一次手的功夫罢了。 见神秘人默不作声,隋文烟身为剩余门人当中,辈分与修为稍高的师姐。唯有上前躬身作揖,答谢道:“多谢前辈的出手相助,救我等于水深火热之中!晚辈隋文烟,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神秘人喟然长叹一声过后,以饱含沧桑的低沉声音道:“吾与贵派掌门乃是故交,得知太一门今日遭逢大难,吾闻讯而来,奈何为时已晚……” 隋文烟先是一愣,但很快就释然了。想来眼前这位神秘的前辈,与太一门该是老相识了。 太一门迁徙到月轮山之前的旺达昌盛,隋文烟虽未亲眼所见,但从前人的口耳相传中,也能知悉那时的太一门,是何等的高朋满座,同道众多。 但凡玄门弟子路过太华山,都必定登山拜访,求结善缘。 再者,在燕青衣之前的太一门掌门,大多都能达到元神期的修为境界。有一两位实力相当的故交,存在世上,并不出奇。 毕竟,修行之人的寿命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 对于眼前的这位前辈,隋文烟已经下意识的把他往好几辈之前去挪了。 “如今太一门上下,就仅余尔等?”气派守旧的神秘人再次开口道。 一句稀疏平常的关心询问,此刻却如同是在伤口上撒盐。 使得隋文烟不禁眼眶湿润,哽咽之中透着伤心委屈,“除去我等以外,绝大数人,已经不幸罹难,掌门以及各长老因追击凶徒,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只有少数年轻弟子正在外逃,但愿苍天有灵,不绝太一!” 神秘人稍稍压低斗笠,沉声道:“哪怕上苍闭目,吾亦会守护尔等。” 话中的意思,分量极重,若是说举手之劳已经堪比雪中送炭的话。那么神秘人的话,相当于许下一份承诺,揽起一份责任! 若不是地上实在是污秽难当,隋文烟恐怕当场就会跪下,对神秘人回以五体投地的大礼了! 而其余的人,多少也松了口气。但凡瞧见些许希望,谁也不想把死字挂在嘴边。 可以说,除了李卫真以外,所有的太一门人都露出了激动的情绪。 隋文烟更是不禁痛哭流涕且义愤填膺地道:“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烦请前辈带领我等驱逐来犯之敌,寻回师门长辈之尸身!” 隋文烟把拳头握得死死的,她眼中所看到的希望,可不仅仅只是生存的希望,而是讨要公道的希望! 神秘人那被黑纱遮挡的视线稍稍倾侧,厉声道:“驱逐?那怎么能行?必须杀无赦!” 隋文烟的目光彻底炙热了,“晚辈,定当遵从前辈指示!” 仅仅只是把敌人赶跑?当然不会是隋文烟的本意,其实她真正所想的意思,就是神秘人所说的意思。 之所以不敢直接了当的提出来,无非是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 神秘人点了点头,递给隋文烟一块玉符,不等她开口,已是解释道:“山麓下的妖人,吾定会严惩,尔等皆有伤在身,不宜再涉险境,宜尽早另寻生息之处为妙!尔等下山后若遇阻难,可捏碎玉符,吾定当全速而至!” 隋文烟擦了把泪,倔强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灭门之恨一日不报,便是一刻都不得安息,还往前辈成全!” “这……”神秘人心里头实在是犯了难。 怎料,这个时候,李卫真竟好似渐渐回过神来的模样,他快步上前,一把夺过神秘人递出去的那块玉符,瞥了一眼隋文烟道:“我不想当人杰,更无谓做鬼雄。” 说罢,李卫真便高举起那块玉符,对着另外几人冷声道:“谁和我一起走?” 第一百八十章 潜龙升渊 “李师兄,我跟你走!”夏婵虽说由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但说话的声音依旧娇细。 “也算我一个吧!”罗毅成把长刀扛在肩上,昂首肃目道。 “有前辈在,我们就不必献丑了。我也走,但我不是跟你走,你别臭不要脸的自鸣得意!”赵红雪双臂环胸,说着一些连自个听完都会觉得奇怪的话,干脆把脸别过一边。 一个就能卷走十个,这种事情往往有人牵了头,就会是那样。 隋文烟不禁怒眼瞪向李卫真,咬牙切齿地道:“李卫真,我还以为你不孬!没想到,你也是个被吓尿的货!” 李卫真的眉头遮上了一层霜雪,他缓缓转过身来,凝视着隋文烟,拍着胸口道:“我不仅孬,还是个蠢货!我就是个挨千刀的货!那么多人都死了,怎么死的不是我啊?” “你满意的没有?不痛快,你可以接着骂下去!尽情的骂!骂我啊?” 李卫真那双满布血丝的眼睛,瞪圆了之后颇为吓人,他整个人展露出的状态分明就是七分颓废,三分癫狂。 隋文烟不由的被步步逼近的李卫真,吓得倒退,等到无路可走之后,不得不叱喝道:“你有病是吧?” 李卫真倏然止步,戳着自己的太阳穴道:“对,我们都病得不清!眼睛瞎得不知进退!得了癔症,喜欢做那不切实际的春秋大梦!” 说完,李卫真扭头就走了,跟在他身后的,是曾经熟悉,如今却是需要花时间重新认识的几人。 望着李卫真落寞的背影,闻人玉很想追上去,两人肩并着肩,用行动代替语言。 但闻人玉又想到,如果自己跟上去了,那么在隋文烟的身边,就连一个熟悉的面孔也没有了。 最终,闻人玉还是默认了这种分离,唯有希望,那只是暂时的! “尔等,当真不走?”神秘修士压着嗓子道。 隋文烟见如今脚下站着的那块地,尚且不算过分肮脏,便连忙下跪,抱拳行礼道“师门受此大辱,若不能亲手雪恨,还有何脸面行走在这世上?还望前辈成全!” “那好!但吾若是放开手脚杀敌之时,恐难以再照顾到尔等,可有考虑清楚?”神秘修士的语气变得威严,让语境中以退为进的意思,变得更为明显。 隋文烟昂首答道:“我命由我,生死自负!” 隋文烟的回答彻底把话说死了,单凭讲道理,得讲到天亮。神秘修士对太一门人抱有善意,自然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那好,尔等先散开一些,十丈……还是三十丈吧!” 神秘修士挥了挥衣袖,做了一个让众人后退的手势,随后把手心对着地面摊开,一把深蓝色飞剑缓缓露出锋芒。 剑锋割开了掌中皮肉,剑尖一点点的与地面接近,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被召唤到这方天地那般! 当飞剑接触到地面之后,璀璨光耀瞬间一闪而逝,像是被吸进了泥土下所掩埋的万丈深渊那般! “罡煞合流-潜龙升渊!” 神秘修士轻声呢喃之后,摊平的手掌再次五指一拢,瞬间山摇地动,有龙啸之声从地层下方阵阵传出,声音由远至近,似有巨龙即将破土而出那般! 且从神秘修士所站立之地开始,地面便如同被铁犁给翻过那般,开始出现道道如蛛网般的裂痕,随后更是不断的塌陷破碎,露出无尽深渊般的巨坑! 三十丈?隋文烟这一干人等,少说退了有五十丈方才停下。 最终,果不其然,如此浩大的声势,并未让大伙失望。 一条巨大的水龙自深渊之中冲天而起,完完全全由水所凝聚,却是栩栩如生的真龙模样。甚至连那眼珠子,都会轻轻转动,好似在蔑视众生! 巨龙之躯长达七八百丈,若是身躯没入云霄,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在太一门人的瞠目愕然中,他们万万不会想到,这条水龙的形成,虽说是由那把深蓝色飞剑所引导,但所承载的庞大水流,却是来自太和峰的储水与地脉暗泉。 甚至连太和峰最着名的几座寒冰池,也因此而瞬间干涸了。 “尔等,随吾下山杀敌!” 巨龙怒吼,四野皆惊,山麓下顿有数百剑光四散外逃。 凭借着神秘人的修为,自是可以从那些出林飞鸟身上,远远嗅到心怀恐惧的味道。 即使这当中,并不乏金丹期的好手,但似乎并不全是一伙的,以至于连联手抗敌的决心都没有。 甚至可以毫不怀疑,当彻底攻下月轮山之后,这些人彼此之间,恐怕少不了一番相互厮杀。只要战利品的价值足够高,且难以分赃! 当然,并不能单凭大难临头各自飞,就可断定这些都是乌合之众。 毕竟,那股来自元神期高手的威压,以及神剑出世,强迫一众寻常飞剑俯首称臣的狂傲姿态。任哪位金丹客感觉到了,第一反应都是赶紧逃,有多快逃多快! 两者遇其一,已经是不能力敌;何况两者兼具,更得逃之夭夭! 只是心中万分惊骇,何时听闻,太一门竟有此等战力恐怖的老祖坐镇了? 一方面,神秘修士任由巨龙如斩瓜切菜般,去撕碎那些逃得慢的敌人。 另一方面,只见神秘修士取出一只海螺,腮帮子一鼓,吹出阵阵海浪拍礁的声音。 与此同时,极远处的云雾便散开成一缕缕的细丝,相互交织成网。 与某位年轻乐师用琴声所织的云网,有异曲同工之妙。 天罗地网,如何能逃?倘若,如此还能有漏网之鱼,那神秘修士当真要暂时放下心中怒火,夸赞一声“好本事”了! 不过,即使能够强行破网而出,也只能够逃得了一时,因为那些织网的云雾,并非是天然的云雾。 其实,是神秘修士提前布下的另一样厉害法宝,霓光水烟罗! 采每日现于东海海面上的第一缕霞光,以及癸水真气所练就,不用时收在霞光瓶中,仅是一缕云烟模样。 但实则,是一张既能困敌,又能防御水火风雷的宝网。 倘若网破,那么烟云霞气就会粘附在敌人的身上,或是飞剑法宝之上,沿途留下独特的气息,便于追踪敌人行迹。 那粘附的霞气极难察觉不说,即使发觉了,在逃亡之际,往往也无暇劳心费力祛除。 以至于神秘修士甚至希望,真有那么几条漏网之鱼才好! 那样当自己一路追踪,出现在那些凶徒的洞府前,甚至是给他们的宗门,也送上一份登门大礼之时! 那该有多大快人心啊? 但在此之前,神秘修士却祭出了他常用的那把湛蓝色飞剑,猛然转身一剑斩出! 剑冲斗牛,剑光极快且气势极重! 若不是那道剑光在飞出百丈之后,倏然消失。任谁也会觉得,他是在跟老天爷发脾气,誓要划破长空,撕裂穹顶! 可那道消失的剑光,到底哪儿去了呢? 在两千多里外的小竹峰洞府内,所有法镜瞬间崩碎! 第一百八十一章 心存远虑 刹那间,小竹峰洞府内的光阴,好似停滞了那般。 由千里神视符所化的法镜,在轰然崩碎后,并未化为荧光飘散。 法镜的碎片仍悬浮在空中,缓缓地飘动,缓缓地下坠,证明时间还是在这片方寸之地上流逝着,只是走得很慢!很慢! 虽然,每一面法镜都碎成了数十块碎片,但还仍旧在兢兢业业地输送着极远处的画面! 以至于,原本监视着天剑广场的那面法镜,如今出现了几十个神秘修士的身影,以及那张斗笠被缓缓揭下后的阴沉面容。 那是一张五官平常,偏向一点老实敦厚,却把浓烈杀气写在额头上的脸。 只见,神秘修士缓缓归剑入鞘,似要把剑佩在左腰。 可倏然,神秘修士膝盖微沉,成弓步冲身状,双手的细微动作似乎也给出了征兆。 见此一幕,张潮虎下意识地舔了舔下唇,咽下一口口水。继而便转动眼珠子,望向祝无心,一副不愿错过好戏,要在对方身上找乐子的模样。 祝无心缓缓抬手,正要一挥衣袖,好让这方秘府内的小天地,不再受其影响,恢复到该有的时间流速。 然而,电光火石间,收手已经来得太晚。 在天剑广场上空的神秘修士,已经再一次寒芒露鞘了! 只见他右脚猛地凌空一踏,整个人像支箭那样射向穹顶! 刹那间,冲步拔剑,迅若惊雷! 剑能横冲,如起斩龙之势,向前冲斩逆鳞! 更让人惊骇的是,那架势,分明是想要从法镜之内,蹿出来那样! 只可惜,最终还是让爱看热闹的张潮虎失望了。结果,并没有什么大变活人的戏码上演。 有的只是透过某种法则,顺藤摸瓜而来的半缕剑气,以及所有法镜彻底不能成像,纷纷化作荧光。 当然,那半缕剑气还顺势带走了,祝无心的半缕鬓发,可谓是立下了大功! 虽然剑气的主人并不能看到这一幕,可却不影响身为旁观者的张潮虎,几乎笑得捧腹打滚! 张潮虎哈哈大笑道:“这小子,还挺有意思的!哎,祝爷,你脑壳不是灵光吗?你觉得人家,是在挑衅你,还是在警告你啊?” 面对刚才蹭着脖子划过的剑气,以及张潮虎的幸灾乐祸,祝无心通通处之泰然,脸色平静如水。 当他把那半截鬓发挽到耳后,方才自嘲般地笑道:“看来以后,都得老老实实把头发束起,免得遭好友笑话了!” 祝无心温文尔雅中带着邪魅的尊容气质,若初次相见,印象多是惊为天人。 但即使是身为老朋友的张潮虎,瞥见祝无心方才撩拨秀发的举动。脑子里没来由的,竟冒出了风情万种四字。 原本还是在开怀大笑的张潮虎,笑容瞬间就收敛了,连忙把视线挪开,大口的灌酒!心里头禁不住嘀咕道:“嗓子怎么那么干呢?一定是笑得太用力的原因!一定是……” 张潮虎所表现出的细微异常,被祝无心尽收眼底,后者秀眉轻挑,心中暗骂一句:“龌龊!”之后,表现仍是寻常。 燃上一截有宁神功效的线香,合上香炉盖子后,祝无心将身子倒向椅背,坐姿慵懒地道:“算是警告吧!毕竟,他没有用本命飞剑来砍我,已经是留了三分薄面了!” 张潮虎啧啧道:“他那一剑,有点一剑破万法的意思啊!不用怒沧剑,都能把剑气送过来,要是人剑合一,你今晚岂不是要见红?” 紧接着,张潮虎摇了摇头,故作唏嘘地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啊!你说我们这些人,多可悲啊?上面有老家伙压着,放不开拳脚;下面的新人一个劲的涌上来,也不给你好脸色看。看来活得久,只是受的气比别人多嘛!” 祝无心十指相交,成尖塔状,思绪愈发沉淀,他冷笑道:“你不用激我,我可没兴趣对他出手,过了今晚,他能活过紫霄宗的追杀再说吧!” 张潮虎亦放松了坐姿,对祝无心的猜测不置可否,摩挲着下巴,咧嘴笑道:“我说大祖宗,以您的见多识广,就好比是那行走的藏经阁。晓不晓得,刚才的那一剑,是怎么回事?” 祝无心耸肩道:“只能说,方才是我班门弄斧了,有时候遇上一个巧字,你当真是莫得办法哦!” 话末,祝无心还童心未泯似的,模仿起张潮虎的荆州口音。 张潮虎翻起了白眼,“你莫要跟我玩脑壳咯!摊白了讲吧!” 祝无心稍稍坐直身子,淡然笑道:“是这样子的,你也知道,千里神视符,是上古时期的一位大能修士传承下的。在后世,我们尊称他为三山九候祖师!” “当时的修真界,并无如今的秩序,仅单纯的奉行弱肉强食的法则。后来许多追随三山九候祖师的人,亦各自成为一方势力。以至于,到了门户之争的时代后,演变成了许多玄门流派或是外道流派,都有将三山九候祖师供上神坛!” “能够远距离窥视的符术或神通,有很多,但千里神视符,是流传最广,最简单,也是最实用的!” “因为,使用这门符术的人有很多,防范这门符术的人就更多了。但他破法的手段很新鲜,我甚至得挑衅他斩出第二剑,才敢确定是如何做到的。” 祝无心兜了一大圈,结果还是在卖关子,急得张潮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祝无心的两根大拇指在相互绕着圈,不急不慢地道:“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应该是得到过三山九候祖师的传承,可能是一件小物件,也可能是一本秘籍。借此领悟到了一些法则奥秘,而当中的一些天地法则,应该是和这门符术共通的!” “简而言之,他能找到,并通过这项法则,将剑气转移过来。如果,我用的是其它窥视手段,他就算依旧能察觉到,但却不能够做到同样的事情!” 张潮虎稍稍愕然后,便是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点头道:“难怪你说什么班门弄斧,你的意思是,你方才就好比是在对三山九候祖师本人,使用千里神视符那样!” “就好比是,你借别人的狗去咬人,但狗主人来了,一声口哨,就能叫那条狗来咬你了!” 闻言,祝无心不禁汗颜,尴尬笑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忽而,张潮虎眼珠子一转,贼兮兮地说道:“你说还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家伙干脆就是三山九候祖师的转世呢?你想啊!那位老人家虽是上古末期,最强大的几位修士之一,但最终的成就,却远不如他的名头来得大!” “想要重新证道,立足更高的顶点,也不是不可能啊!” 祝无心的脸色倏然阴沉,冷哼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就真成了我们的麻烦了。” 一位上古轮回者,彻底觉醒后,会是相当可怕的存在。要能成为朋友倒好说,倘若做了敌人,实在难搞啊! 张潮虎的思维越发扩张,似乎并不想就此停下。他猛地一拍脑门,像是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话说,你和三山九候祖师,勉强算起来,应该是同一个时期的存在吧!” “还当真够勉强的,人家飞升的时候,我还只是一棵竹子呢!按你的说法,我和很多大神都是同时期呢!” 祝无心不禁感到有些头疼,心想:你这分明是在挖苦我吧? 张潮虎打了个哈哈道:“好像也是那么一回事,别在意,真的不是成心的哈!” 祝无心确实是有些愁绪,尤其是这个话题聊开后,会触碰到一块一直压在他心头上的大石。 “还记得我跟你提到的那个推测吗?或许,再过几年,真的会有一些上古修士,从坟墓里爬出来!” 张潮虎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你说的是,因为去年,中原一带的小范围灵脉异动?” 祝无心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无可奈何,“这应该只是个征兆,在不久的将来,应该还会有一次大范围的异动,甚至连你所在的荆州,也会囊括在内。因此而产生的灵力狂潮,可能会让一些沉睡已久的古修,像是闻到腥味的猫儿,走出秘境,重现人间!” 上古末期的修真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修炼环境有了极大的改变。一些来不及飞升的古修,失去了证道的可能。 他们要么舍去修为,走上一遍又一遍的轮回路;要么在秘境中沉睡,躲避灾劫,静候东山再起的时机。 张潮虎喟然长叹道:“如果真是那样,那这世道,就更纷乱了!” 那些上古修士,一旦大量觉醒,肯定不会像张潮虎这些轮回者那样,甘愿蛰伏暗处,小心筹谋。 上万年的光阴,他们早已无法融入这个新时代。他们只会用最强横的手段,破坏这个尚且有序的时代,将一切重归上古的无序与乱战! 一旦被他们成功捣乱了这个世间,那么修真界将再无正邪之分,唯有血淋淋的弱肉强食! 祝无心苦着脸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谋划今日这件事?不就是要让他提前适应将来吗?即使他将来知道了实情,要恨我。我也会拍着胸口说,我负尽天下人,却从未负他!” 张潮虎彻底陷入了沉默,良久后,独自离开了小竹峰洞府! 第一百八十二章 殉道者之死 后半夜,月轮山上下数百里地界,已重归沉寂。 自罗网下逃漏的大鱼共有两条,分别往东海与南海游去。 神秘修士犹豫了良久,最终决心仅去追那条逃向南海的大鱼。 至于逃向东海的那条,神秘修士思量再三后,选择了不再追究。 他担心自己会因此找寻到残酷的真相,一个他无法承受,甚至需要帮忙掩盖的真相。 天下玄门,共扶正道,应亲如兄弟手足! 然兄弟同桌,却持强凌弱,染指他人碗里的吃食,行土匪行径,实为不知廉耻! 以为做坏事没人知道,就可以连脸面也不要了吗?这个世道的界限,当真是越来越模糊了! 心灰意冷的乱离人,一头扎进了南海。 而随着神秘修士走下山的隋文烟一行人,则在好不容易寻回了魏英红等长老的尸首后,成了背井远游之人。 他们会在寻得一处暂时的栖身之处后,方才决定未来的路,何去何从。 他们的力量太小了,即使待在月轮山,也无法再支撑起太一门的传承。 按照以往的惯例,当消息传开后,月轮山将会由天南境里,有实力的玄门派系接管。实则,就是瓜分掉太一门的剩余价值。 像是隋文烟、李卫真他们这样的幸存者,就好比是痛失双亲的孤儿,要么流浪,要么被领养。 被领养后,连姓氏都得改掉,他们再也不能以太一门弟子的身份自居了。 太一门,会彻底断了香火传承! 但要是一直的流浪下去,不妥协,他们这些人,则会被人视为太一门的余孽,在未来的日子受尽白眼。 除非他们当中,有谁能够修炼到金丹期,甚至是元神期的境界,才有可能重新立起太一门的山门。 这样的世道,能够独善其身尚且不易,想要开宗立派,更是千难万难。 他们都清楚的知道,届时,将会有无数的山门势力,会在明里暗里,给他们下绊子,就像是今夜那样! 这不是揣测,而是必定会发生的事。 只要他们当中,有人选择走上这条路! 常言道,造化弄人!当初,隋文烟坚持不愿下山,只为等待着一个人的回归。 而现在那个人,在地狱中归来,拖着满身的伤痕,踉踉跄跄的往珍宝秘库走去。 “直觉告诉我,你还活着!看来我对你的了解,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深啊!你说是吧?令狐兄?” 然而,也有那么一个人,早早的就堵在了珍宝库的门外。 半个时辰之前,霍鸣就杵在珍宝库外了,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即使玄龟门一家吃不下这张大饼,可这第一口汤总得先喝不是吗? 正当霍鸣为了珍宝库外,那宛若雷池的禁制而犯愁时。令狐天的意外出现,让他不禁感叹,老天爷终究在他们两人之间,作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昔日的背叛,如今仍旧历历在目,再次相遇,定是殊死一战! 令狐天强压着伤势,咬牙切齿地道:“卑鄙小人,即使今日之事与你无关,我令狐天,也会向御战堂枉死的弟兄,讨要擂鼓山上的血债!” 霍鸣轻摇着羽扇,得意笑道:“我霍鸣既然能够站在这里,今日之事,怎会无关呢?只可惜,并非是霍某人一人的筹谋!不然,我通通揽下了,又有何妨?毕竟,能够成功策动一场灭门大战,可是很值得称赞的手笔呢!” 霍鸣的脸上满载春风,丝毫不觉得对同道下手,是一件毫无道德廉耻的事。更别说,心生何等愧疚了。 毕竟,借刀杀人的事,霍鸣也不是第一次干了。而且,这次最成功,收益也最大! 令狐天几乎银牙咬碎,他缓缓将手中的玉符,塞回到衣襟当中。随后,把手伸到脑后,“蹭”的一声,亮剑出鞘! 整个过程,令狐天都是靠着左手完成的。他右肩下,如今仅挂着一条血淋淋的袖子,在强风下剧烈飘动,抽打得噼啪作响。 瞧见玉符的霍鸣眼神一亮,冷笑道:“哟,好客气啊!令狐兄伤得那么重,还专程来给霍某送钥匙啊?” “如此重礼,霍某实在无以为报!不如……就让在下,把你另一条胳膊也砍下来,这样,就不显得独臂那么凄凉了啊!” 令狐天横剑于胸前,凝视着草徽剑的锋芒凛冽,将一身武魄剑意灌输其中,冷哼道:“我只能说,你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霍鸣,淡然一笑,“可我从来,就没敢瞧不起你!” 说罢,霍鸣猛然前冲,并从袖口抽出一把软剑,做先发制人之势! “此剑名为“百豸”,专为你草徽所炼!” 百豸剑的剑身薄如蝉翼,所发剑气、剑光近乎透明无形,剑刃挥动无影,如疾风快鞭,其轻灵刁钻,让人防不胜防。 但百豸剑最厉害的地方,还得是因由百种剧毒虫豸所炼。被霍鸣以正道玄气所掩饰,看似光明正大,但其实剑气之内,暗藏无色毒气。 这些无色毒气,一旦沾染血肉,就会顺着经脉,悄悄占据各大气府窍穴,使得受害者难以运转功体,渐渐陷入无力还手的绝境。 若是霍鸣全力御使百豸剑,还会激发出藏在剑身中的百道毒烟,既可侵染敌方的飞剑灵光,更能够化成护身毒霞,妙用非凡! 若是说,草徽剑是生机不绝的仙草,那么百豸剑就是食绿叶嫩芽而生的恶蚕。它不怕你生机不觉,只因通通都只是腹中之食! 显然,在几番剑光轮转的短兵相接后。 令狐天已经察觉到了霍鸣所使飞剑之恶毒,不禁怒骂道:“鼠辈,身为玄门弟子,你竟使这旁门左道的恶剑?” 令狐天的额角不断地渗出汗水,不仅草徽剑被污染了灵光,他本身也因为积伤成毒,难有后力为继了。 霍鸣扯了扯嘴角,大惑不解地道:“剑哪有好坏之分?再说了,你也见过我养的蛐蛐了,养虫子,一直就是我的爱好啊?豢养虫豸,不算是恶吧?” 言语中不落下风,手上的动作更是占尽杀机。 只见霍鸣连番剑气斩出,如同绞起了一张杀网,逼得令狐天无方寸退路,只得舍命相拼。 剑气凌空斩出后,霍鸣本人却斜着身子,近乎贴地疾跑,快速地绕到令狐天身后。 又是一剑横斩,无形剑光直切腰腹。 “噗” 前后两道血雾爆喷而出,早已是油尽灯枯的令狐天,目光蓦地涣散,颓然跪地! “我是输了,但你也没有赢!” 令狐天低声呢喃,并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手伸入衣领,将那块玉符掏出,奋力往空中一抛。 与此同时,哀鸣声起,一道青影,似早有准备那般,极速掠空,将那块玉符带往远方! 霍鸣瞥了眼已经仰面倒地,生机弥散的令狐天。嘴唇轻启,似发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后。驭起遁光,随青影而去。 寒夜阑珊,这夜血色太浓,承载了太多悲痛。而有些伤感,注定被青史掩埋,而无人得知! 山风依旧瑟瑟,夹杂着无情的雪,伴随着山巅上的哀鸿之声。 唯有见证着这一切的天地,会将凄然托付于风雪,悄悄掩埋起英豪的躯干! 第一百八十三章 离群孤雁 奔雷滚滚之声绕耳而动,震动之响却并非自九天而落,而是源自于珍宝库缓缓闭合的大门。 一摇摇欲坠的人影,用仅余的那只左手,抱住怀中的宝匣,无比艰难地前行着。 余生覆湮泯,风雪赶路人。 令狐天没有死,他只是把命放在了赌桌,赌霍鸣一定会被他诈走。 故意让霍鸣看见玉符,甚至故意卖出破绽,倒地装死,为的就是能够顺利进到珍宝库。 霍鸣是很聪明,并且十分热衷情报工作。在他手上,有关令狐天的密卷档案,垒起来少说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所以,霍鸣十分肯定自己对令狐天有了足够的了解,尤其是性格方面。 这种细致入微的了解,甚至可能比令狐天本人都还要清晰。 以至于,霍鸣万万想不到,生性放荡不羁、爱憎分明的令狐天,竟然也会使这般调虎离山的苦肉计。 令狐天把如风中残柳般的身躯,挨着珍宝库外的石狮像,方才勉强得以站立。 他把宝匣夹在腋下,巍巍颤颤地拍了一把珍稀灵丹入口,如暴殄天物般囫囵吞咽下肚,方才继续踉跄前行。 伤势如此之重,不经静养调息,纵有灵丹妙药囫囵落肚,药效亦难以发挥一二。 便可见,令狐天每一次艰难落步,都会在皑皑白雪之上,留下一个鲜红的足印。 令狐天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肉身正在慢慢死去。血越流越少,身体却越来越重,成为了沉甸甸的包袱,拖累得他无法轻装上路。 左右看来,令狐天像是害了疯病,若是正常人,不应当枉顾自己的性命。 但令狐天又确实没有疯掉,他只是比以往都要偏执,执着于他所选择的那条路,要走完最后一程。 磕磕绊绊下,令狐天已经走出了珍宝库三百步,他吞下的那一把灵丹,多少还是能抵点用处的。随药力而生的灵气,顺着残破的经脉缓缓流入气海,积攒成了勉强得以御剑的杯水灵力。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惊鸿浪子,竟然连躺着装死的路数,都用出来了。” 古树下的阴影中,一怀抱长剑的青年,倚着树干,冷睨着踉跄走来的令狐天。 令狐天早已察觉到了青年的存在,但对方一直未有露出杀意,甚至是直到如今两人的距离仅剩不到十步,也是丁点杀意不显。 见青年人开了口,令狐天亦终于止步不前,以手指轻轻叩打宝匣,以轻微的叩击声,将负在身后的草徽剑唤到身前。 “刘子安,你觉得,就你也配拦我?” 令狐天挺胸昂首,以冷眼蔑视青年人,他的声音低缓且沉郁,将一身贵为天之骄子的高傲气势发之无形。 是强弩之末,色厉内荏;还是有恃无恐,信心十足;就看那身气势是否凝实而不虚散! 气势多为无形之物,在有识之士的眼中,难以装模作样。纵然令狐天的外在,沦落得如斯凄惨田地,但他所显露的那一身武魄战意,却是得以支撑起他所说的话,含有毋容置疑的分量。 怀抱长剑的青年,自阴影中缓步走出,正是霍鸣的近身亲信,麟策府影卫-刘子安。 刘子安以拇指轻轻推剑出鞘,露出一丝摄眼寒芒,泰然自若道:“刘某自知不才,不敢抱有拿下尊驾的自愚妄想。像尊驾这样的豪杰,若是死在刘某的剑下,更是让人倍感唏嘘!” “我家公子十分重视尊驾,视汝为心头大患,一生之敌!” “所以,若尊驾不是死于我家公子剑下,刘某亦必定为之抱憾终身!” 刘子安的神情语气,确是恭敬有余、客气十足。从他话中的意思,便不难怪为何在面对重伤在身的令狐天时,他依旧没有半点杀气。 是因为不敢杀,所以才不想杀。刘子安担心自己一旦杀死了令狐天,会让自知中计的霍鸣,没了宣泄的出口。 霍鸣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做出种种不得为外人道知的行径,令狐天的存在,是关键因素。 刘子安身为见证者,他无比清楚的知道,如果条件允许,霍鸣一定会亲手杀死令狐天,而不是让他人代劳。 若不然,这种苦心多年,却不能亲手摘下果实的遗憾,必定会让霍鸣抱憾许久许久。甚至是影响到修行的心境,使得道心崩裂。 真正的天才,难免在某种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上,无比的偏执。令狐天如是,霍鸣亦如是! “如果,你拿不出杀人的决心,那么你绝对拦不下我,又何苦多此一举?须知道,你对我手下留情,我可不会投桃报李!” 令狐天淡然一笑,随后往前大步迈出,与刘子安仅余五步之遥,摆出势必要与对方拼个血溅当场的架势。 “那就烦请尊驾指点一二了,刘某定当全力以赴!” 刘子安仍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态度,只是怀中长剑已经完全出鞘,卷着清风悬于身侧。 随着一片被雪压塌的半黄树叶,飘入到两人共同的视线之内,竟有离奇默契莫名而发。 霎时间,一青一白两道剑光,倏然激射出夺目光芒,化为上百道流影,剧烈碰撞。谁也不肯轻易放谁跨出雷池,入侵到生死禁域之内。 刘子安一手负后,一手摇动剑指,全神贯注于飞剑之中。任凭令狐天所御剑光如何飘忽多变,虚实结合,他都只守眼前的无形界限,不叫对方逾越便是固若金汤。 令狐天的几根手指急促的敲打着宝匣,隐隐显露出某种单手掐诀的玄妙。 只见得,在一连串颇具节奏的法指敲击后,令狐天猛然抬脚踏步,字字千钧地道:“春风拂绿羡花红,莺飞草长百树生!” 言出法随,草徽剑顿时灵光大显,自剑柄之中,一粒宛如种子般的翠绿灵光,悄然落地。 蓦然间,大地浮春,片片绿意破雪而出。 初春小草,眨眼间扶摇而起,乘着惊人长势,一株参天巨藤,竟拔地而起! 上千根藤蔓自主干上疯狂涌出,如同那千年榕树的气根,重新入土,百丈之地圈做牢笼。 形如万象森狱般的牢笼内,困兽之人,反遭困斗。 如刘子安所愿,无数根斩不尽的藤蔓,如万蛇噬身般向他袭来,他想要不全力以赴都不行了。 望着失神惊骇,已经早早被宣判了死刑的刘子安,令狐天却不禁泛起了一丝同病相怜般地感慨,“愚忠、愚昧,我亦如是般!” 随后,令狐天又无比凄然地呢喃道:“春羡籽,莺飞草,在这世间,我与师父的牵连,又断了一缕。” 刘子安万想不到,以令狐天的苟延之躯,竟还能发动如此杀力惊人,威能不绝的神通。难不成,天才与常人之间的差距,当真让人如此绝望吗? 只可惜,刘子安永远也得不到令狐天的亲口答复了。 那个孤独且略微佝偻的身影,再次上路,将那剑者、藤蔓、牢笼以及草徽剑,通通抛离在了身后。 第一百八十四章 走夜路 在月轮山北麓,有一道天然的陆地屏障。 不是那貌似屏风的月轮山余脉:屏风岭;而是地域周回达五百余里的:幽影沼泽! 李卫真、赵红雪、罗毅成、夏蝉,一行四人。在翻过屏风岭之后,便是要穿越幽影沼泽,方才算是完全脱离月轮山地界。 幽影沼泽里,河流套着湖泊,湖泊连着沼泽,森林密布,妖兽众多。 沼泽内的地形,可谓极其复杂。水深之处,深不见底;水浅之处,可徒步涉水而行。 水流时而湍险,如蛟龙过境;时而波澜不惊,看似人畜无害。 就连生长在此地的树木苔草,都尤为阴森恐怖,活像是要吃人的妖怪。寒风呼号时,树枝呜呜作响,如同怨鬼哭嚎,让人听得心惊胆战! 传言,在上古时期,此地曾是“红巫教女王-伏千语”的巢穴之一。 受到巫术的影响,栖息在幽影沼泽内的生灵,多为身怀剧毒、嗜杀成性的恶兽。 而在沼泽的深处,也确实有着疑似上古祭坛的遗址。只是年代久远,加上缺少典籍参考,单凭零星残垣,倒是不足以证明是红巫教遗址,还是以讹传讹。 但幽影沼泽内,凶残的妖兽众多,倒确有其事。只是这些妖兽,极有领地意识,从不走出沼泽范围。 所以,这些年来,沼泽内的妖兽,与太一门倒算是比邻而居,大抵相安无事。 反过来,太一门还能将这片凶险的沼泽,当做是天然的陆地屏障,以及门下弟子的历练之地,可谓是占尽地利。 简而言之,想要徒步跨越沼泽,已经是拿小命当赌注;更不会有谁把在沼泽当中设伏,当作是什么天才想法。 四人立足于沼泽地最边缘的芦苇丛中,眺望着那与他们相隔百丈水域的阴森密林,表情尚且平静。 只是生性相对胆小的夏婵,仍是禁不住在凝视了片刻之后,面带忧色地对李卫真问道:“李师兄,要不咱还是直接御剑过去,不走水路了吧?” 或许,是实在过于紧张害怕,夏婵并未意识到,自己在抬首对李卫真说话的时候。下意识的,用手抓住了李卫真的胳膊。 在旁人看来,这个举动多少有些小鸟依人的意思。 当然,李卫真也并未意识到夏婵的这个小动作,他只是冷静地回答道:“如果直接从空中飞过,那么我们选择这条路线,就没有意义了。” 继而,李卫真摩挲着手中那块玉符,神色凝重地说道:“我不敢确定,那位前辈能够替我们牵制住多少敌人。但我认为,要脱险,还得是靠我们自己!” 听完李卫真给出的答复后,夏婵的秀眉仍是不得舒展,“可是……” 但话未完全出口,站在夏婵另一侧的赵红雪,却是冷笑道:“几年不打交道,有些人说话,当真是立起师兄的标杆了。说那么高深干嘛?说白了,就是人比妖兽,还要可怕呗!” 闻言,夏婵默然了。身为一名驯兽师,这几年一直与异类打交道的她,自然也是认可这句话的。 不说多具灵智的飞禽走兽,即使是普遍被认为灵智较低的虫类。一旦掌握了其固定特性,要交流起来,也比许多知口面,而不知其心的人族同类,要好相处得多。 李卫真转头瞥了一眼比夏婵高半个头,比自己又矮了半个头的赵红雪,视线很快便又挪开。他的心情实在是很差,自然是提不起要与对方拌嘴的念头。 但李卫真还是不禁讶异,过了那么长的时间,这位赵师妹,对他的厌恶之意,似乎依旧未曾减退。 心中暗暗想来,日后要是得一路相处下去,为免麻烦,自己还是尽量与她保持距离,主动退避吧! 李卫真与女生接触的经验并不多,但他记住了闻人玉所说的一句话。 “不要觉得许多女生常常是在无理取闹,因为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何来无理取闹?” 这句看似毫无理据的话,李卫真到觉得十分的理性,只是不知道说这番话的那个人,如今还能保持理性吗? 思绪想远了些许,原本就已是静不下来的心,就更加烦乱了。 李卫真微微摇头,这样做自是无法驱除杂念,他只是习惯用这个动作提醒自己,该干正事了。 “我们走吧!” 李卫真轻抬脚步,轻轻踩在水面上,第二步、第三步……每一步都只是在水面上微微荡出波纹,脚下如履平地。 赵红雪落在了后头,只因她根本就没有抬腿的动作。虽然她是火法修士,但水行术这种通用小法门,几乎是必学的。 赵红雪之所以不愿从众,是因为有自己的想法,她犹豫着说道:“哎,不会真的是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过去吧?” 李卫真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要想御剑滑水而过也可以,但麻烦你离我们远点。最低限度,三百丈开外。” 以剑作舟,在水面上快速滑行而过,虽不省力;但却比徒步要快上无数倍,省去的是时间。 但御剑难免会显露剑光,沿途还会残留下气息。在此时此刻,贪一时之快,惹来的可能会是后患无穷。 眼看三人已经渐行渐远,除了夏婵有不时回头看上几眼外,两个汉子都是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赵红雪不禁有些愠怒,“好啊!本姑娘这就……再忍你这么一回!”说罢,只能加快脚步,小跑着追上三人。 因为修行中人,虽是徒步而行,但却可以一直保持着一个相对较快的匀速。不会像年少时初入山门那会,走上几里路就腿酸气喘了。 只要能耐住性子,如今的他们,走上几百里路,依旧可以是面不改色,气定神闲。 但自从学会了御剑、御风的本领之后,往往是出了门,那双腿反而就迈不动了。 所以,也就不能怪赵红雪有那小心思,实在是潜移默化下的改变,一时之间难以转换。 一行人很快便走完了空旷的水域路段,即将进入到危机四伏的密林之中。 “稍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大家。” 夏婵小心翼翼的取出三个小布袋,分发给旁人。布袋的样式朴素,仅是黑布缝合,连花纹也没有,面料更非上乘。 赵红雪好奇地掂量了一下,正要打开,却被夏婵连忙制止了,便不禁疑惑道:“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夏婵下意识地抓着自己的手臂,似有难言之隐般的模样,尴尬笑道:“就是一些能够驱赶妖兽的东西。” 其实,方才一入手,李卫真就已经猜到是什么了,但他还是隔着袋子用鼻子嗅了一下,确认了里面装的应该是某种中高级妖兽的粪便。 妖兽粪便经过处理,已经是干块状,仅余淡淡的腥味,且不易察觉。但对于许多妖兽而言,这种味道其实是挺刺激的。 妖兽之间,讲求原始野性以及血脉力量。弱小族群嗅到强大掠食者气息时,那种深入血脉,对强者与生俱来的恐惧,便会使它们不由自主的选择避而远之。 不禁妖兽如此,灵智低下的野兽更是如此。 李卫真以前生活的那条村子,因为是在山里头,耕地极少,种点庄稼不容易。未免粮食被野猪给嚯嚯掉,就会托村里的猎户收集些老虎的粪便,撒在耕地周边。即可沃土,又能起到吓跑害兽的作用,可谓是一举两得! 如今看来,这种民间智慧也延用到了仙门当中,只是没见识过的人,觉得新鲜罢了。 见夏婵不好意思说明,李卫真便也就识趣的不去点破,将布袋系在腰间,颔首答谢道:“夏师妹真是细心,多谢了!” 见得李卫真如此客气有礼,夏婵的脑袋就埋得更低了,缓了好几个拍之后,才慢声细语地说了声,“不客气。” 李卫真也不知晓,其余二人是当真猜不出袋子里的东西是何物件,还是和他一样,看破却不点破。 反正一行四人,腰间都系着这么一小袋妖兽粪便,步入了密林之内。 即使是进了林子里,脚下踩的也依旧不是实地。这里大多数树木也都并非喜欢水,只是它们都耐得住常年被水浸淹罢了。 所以,这里的树木都是造船的一流木材,不用刷漆都能防水,且耐腐蚀。 幽森诡秘的密林里,树木高大且枝繁叶茂,顾不见日月而常年幽暗。 一些伴生着水中苔草的幽潭,还不时的冒出气泡,翻滚着半浮半沉的白骨。活像一张深渊巨口,在进食完之后,吐出骨头,打着饱嗝! 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若不是修行之人,可在黑暗中视物,怕是点着火把都难以前行。 走了有半个时辰,除了林中呜呜不止的风声以外,可谓是相当平静。 众人不禁庆幸,那袋子玩意,作用看来还是很明显的。赵红雪更是决心等走出沼泽后,一定要问清楚夏婵,这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厉害宝贝。 当然,这当中并不包括李卫真。试问,哪种妖兽拉的粪,会比他脖子上系着的那片蛟龙逆鳞,更具威慑力呢? 即使是龙粪,那也得是新鲜趁热乎的才够生猛啊! 不过还是老生常谈的一句话:看破,没必要点破。 当然,也有一件事,是李卫真并不知晓的。他的那片逆鳞,固然能够威慑天底下绝大部分妖邪鬼魅,但对于一些有望往蛟龙之属靠拢的蛇蟒类,同样有着与生俱来的吸引力。 倏然,一阵诡异的冷风袭来,李卫真顿感寒芒在背,这种生命遭受威胁的感觉,他尤为深刻。 李卫真连忙踏出一大步,张开双臂,将三人拦下,沉声道:“有东西来了,我数到三,大家各自散开!” “一……三!” 李卫真来不及多说一个“二”,已察觉出情况又生突变。所幸另外三人并未迟疑,依旧闻“三”而散。 而李卫真自个却并未离开原地,而是唤出斩罡,在水下黑影即将暴起之际,一剑砍下,剑掀惊澜! 第一百八十五章 行路难 相比起李卫真一行人,试图跨域幽影沼泽的暗流涌动。 以雀斑少年为首的十几号人,所走的崎岖山路,同样跌宕起伏。 李卫真他们是能御剑,却尽量不御剑。 而雀斑少年,则是想御剑,却仅仅只能是想想。队伍里就他这么一名练气士,自己一个人快活没义气,把大伙都带上又没这能耐,实在憋屈的很。 但更憋屈的事情还在后头,队伍所前进的目标大雁岭,是一座算上主脉、支脉、余脉,整体范围不比月轮山山脉小的巍峨山脉。 而位于大雁岭腹地的汲水涧,雀斑少年昔日也曾去过。那还是他刚刚加入御战堂的时候,第一次出任务,便是追随李卫真,下山消灭一只危害百姓的山中精怪。 那是一只长尾猿猴,已修得半人半妖的模样,灵智颇高,懂得利用环境,甚至是挟持人质替自己换取优势,加上害过人命,性情极为暴戾。 饶是那只猿猴精的修为,也仅是相当于人族修士的练气期大圆满,且没有法宝可用。 但凭借少年与李卫真二人联手,竟也得前后追杀了那只猿猴近半个月,才最终在那汲水涧,将其击杀。 所以,雀斑少年对那汲水涧,以及大雁岭的印象都十分深刻。毕竟,那半个月,他可没少在山中愁得掉头发。 第一次下山执行任务,没争取到好的表现也就罢了。还三番四次出现失误,连累得李卫真替其善后。 一想到往事的不堪,雀斑少年下意识的,又想去挠那后脑勺了。 然而,过往的羞愧难堪,比起现如今横在少年眼前的那条巨大峡谷,却又算不得是什么了。 无需再三确认,少年已经可以肯定自己是带错路了。 虽说,这确实是前往汲水涧最近的捷径,只要飞过峡谷,后面的路很好走的。 可问题在于,除了雀斑少年以外,队伍中已经没有人可以“嗖”一声,飞跃数百丈,抵达峡谷对面了。 一个个劳心劳力送过去?不失为一个简单有效的办法,如果雀斑少年不打算顾及他的颜面的话。 换做是李卫真,应该会那样做。而如果是傅励驰,则应当会默默掉头,另寻去路。 但雀斑少年毕竟是少年心性,他想到了更有意思的办法。 少年先是找来许多粗实的藤蔓,让众人帮忙将一截便有十数丈的藤蔓给接得更长,直到拥有两条比峡谷宽度还要长的超长藤蔓为止。 后来又砍来一些树枝,削出一些木板,众人已经明白这是要架起吊桥的阵仗了。 这便是雀斑少年能折腾出来的事,他宁可兴师动众,自己也来回奔波参与其中,美其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也不轻易承认自己带错了路,或是屈膝做那摆渡船夫,把众人一一送去对岸。 少年书是读得不多,可小聪明不少。弄这么一出,倒是有点众人齐心渡难关的意思,多少算是种磨砺。 有道是“众人拾柴火焰高”,数百丈长的藤木吊桥很快就造好了。只待雀斑少年拿吊桥的一端,御剑飞到峡谷对面,固定好之后,便可通行。 这吊桥虽是粗制赶造,每相隔两三步才有一块落脚的木板,且山风吹过还晃动得厉害,常人根本无法借此通行。 但对于那十几位筑基期的外门弟子而言,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空中的落足点,好得以借此施展身法。这吊桥虽简陋,但却无碍他们的身法轻灵。 当然,理论上来说,确实如此。但实际上,却又难免会心存顾虑。 要藉由这座简易吊桥横跨峡谷,需要不下上百次的提纵跳跃。一旦寻找落点之时,一脚踏空,定会身体失衡,坠入千丈山谷之中。 届时,哪怕是有修为在身,亦会粉身碎骨而亡。 雀斑少年御剑回到队伍集结之处,望着那些踌躇不定的面孔,明知故问道:“修行之人,遇山开山,遇水搭桥。现在桥也有了,你们怎么还不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愿先迈开腿,也无人给予少年答复。 见少年脸色阴沉下来,一尖腮细嘴、身材高挑偏瘦的年轻女子,连忙给了个眼色身旁的浓眉青年。后者虽有一双浓眉大眼,相貌出众,只可惜双目无神。若依相书所言,此人多半是遇事犹豫,鲜有主见之辈。 浓眉青年读懂了身旁女子的意思,但却是微微摇头,以眼神回绝对方的意图。 年轻女子立即回以厉眼相瞪,并以隐晦动作,狠狠的掐了一把浓眉青年的腰腹。 浓眉青年吃疼,却不敢声张,唯恐继续惹怒身旁女子,便只好遂她的愿。 浓眉青年转身与雀斑少年正面相对,微微躬身作揖道:“小师兄,在下蒋立。大伙都认为,这吊桥如此简陋,为了以防万一,不如我等再仔细将其巩固完善一番,会稳妥许多。” 雀斑少年心想:有意见,刚才却不早说?现在桥都已经架起来了,才来集体挤兑我?这些人,还真有意思! 少年心知肚明,眼前这帮人,大部分都比他年长,个别还是前几年就已经入门的“前辈”,只是一直未曾突破筑基,才滞留在了外门弟子的身份。 那声“小师兄”,估计也是叫得心不甘,情不愿。 雀斑少年故意装出一副抓耳挠腮的为难模样,磕磕巴巴地说道:“这……这样啊?蒋大哥说得也有道理,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就又得耽搁下不少时间了。” 见少年始终是少年,浓眉青年心中不禁暗喜,腰杆也挺直了些许,一副替其拿定主意的模样,摆手道:“哎,此言差矣,终究是人命关天,马虎不得。” 雀斑少年微微点头道:“既然你们都这么想,我看不如这样吧!反正我们也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了,大家应该也都有些累了。我把吊桥收回来,加装木板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大家抓紧时间休息,我们等天亮再上路吧!” 众人闻言,纷纷松了口气,皆是面露喜色。浓眉青年颔首回应道:“小师兄,所言甚是,天亮之后,山路也好走一些!” 雀斑少年走到崖边,笑容玩味的背对着众人,“那好,就这么说定了吧!” 说罢,少年毫无征兆地举起手中剑刃,一剑斩落,刚架起来的吊桥便应声而断,断裂之声在峡谷内回荡不觉,惊呆了众人。 这回,轮到浓眉青年磕磕巴巴地道:“小……小师兄,这是为何啊?” 雀斑少年缓缓转过身,冷笑道:“别叫我小师兄,我是你大爷,是你们这帮孙子的祖宗!” 冷峻的少年竖起一根手指,摇头道:“但不管怎样,我可不是你们的亲爹,你大爷我,不伺候你们!” 众人的脸上都涨出了猪肝色,人人低头不语。 可少年骂人的那张嘴,一旦张开了,就不是轻易能够合上的。 “我是你大爷,你们这帮孙子却想当我的祖宗?脑袋通通被门夹了吧?现在是在逃难,你们却想舒舒服服的上路?” 少年指向身后,“行啊!横竖都是死,往这一跳,下辈子投个好胎,就什么都有了!” 这些人眼见少年岁数不大,便以为是空有修为,而没有心智。 殊不知,少年平日里都在跟些什么人在打交道。实在是老鼠戏猫,不知死活! 少年见众人又是几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样子,觉得再骂下去也没意思,便板着脸摆手道:“我现在给你们两条路走,要么自生自灭,死活我管不着。要么重新动手再弄一条吊桥出来,我顶多帮你们挂起来,其它的事情别来烦我!” “困了,睡觉去!” 说罢,少年打了个哈欠,纵身一跃,跳到长在悬崖边上的一棵歪脖子古树上。树上的一根枝丫刚好可以让他半倚半躺着,看上去还颇为称心惬意! 对于众人的窃窃私语,少年置若罔闻。当然,若是当真听得烦了,他的飞剑也一直悬在身侧。 第一百八十六章 背水一战 分不清是剑光掀起巨浪,还是巨浪顶起剑光。 只道是李卫真一剑砍下,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道高达十数丈的巨浪。将他连人带剑,给推到了半空之中。 在浪头顶到最高处之际,在空中连续后翻了几个跟头,才重新稳降在水面上。 而浪潮下坠之后,不速之客亦显露出真身。那是一条有着大象腰,浅紫色花纹,身长十七八丈,脑袋像是三角烙铁的巨大黑蛇。 黑蛇的额头上,还有着两只酷似晶石的幽绿色角状物,小小的两只晶角,散发着幽幽微光,使得这条庞然大物更添峥嵘异象,品貌非凡。 李卫真自脑海中快速地翻查过有关蛇蟒类妖兽的知识后,已经大概知晓此黑蛇的来历了。 根据《化物志.卷一十七.大蛇纪》中记载,此黑蛇应名为:青角黑蝰。 青角黑蝰,头生四角,额上两根幽绿晶角,最为醒目,另有两根刺状角鳞长在眼眶之上。 背脊上有两排尖刺状的角鳞,而两侧靠近腹部的鳞片,则形如锯齿状。 背鳞上还有着网状的淡紫色花纹,复杂且神秘,若是在阳光下,必定熠熠生辉。 成年后的青角黑蝰,体型可达十几丈,但比起它的远方表亲森毒水蚺的百丈真身,又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然而,青角黑蝰的可怕之处在于,它的毒性更胜森毒水蚺数十倍,而且还是恶名昭着的血毒。 比起森毒水蚺需要靠吸收天然毒瘴,在体内炼制后天毒雾的手段。 青角黑蝰的毒性是源自天生的血脉力量,强大的剧毒天赋,使得它们常常拥有越阶杀敌的能力。 而因为天生强大,所以青角黑蝰亦更加的贪婪好斗。它们喜欢挑战比自己更强大的妖兽,只要对手无法快速地将它们杀死,它们便可凭借恐怖的剧毒将猎物耗死。 再然后,便是该吃吃,该喝喝,找个地方睡上一觉,修为就能水涨船高。 被这样在妖兽之中,亦堪称是顶级掠食者的存在盯上,实在是让李卫真感到头皮发麻。 在初次交手之后,青角黑蝰爬到了一处泥泞浅滩之上,与李卫真拉开了数丈距离。但这绝非是回避的姿态,因为这种妖蛇从不退缩。 青角黑蝰开始蜷曲起身躯,紧压成圈状,这是它独有的攻击姿态,能够让全身的肌肉蛰伏并保持弹性,准备随时作出强烈的咬击。 与此同时,通过摩擦锯齿状的鳞片,还会发出一种类似拉锯的“沙沙声”,声音巨大且刺耳!而当猎物们听到这种声音,就该打起十二分精神了。 青角黑蝰微微摆动着它那如烙铁般的怪异蛇头,那双淡金色蛇眸透着浓厚的审视之意,给人一种通晓人性的味道。而它在打量了一圈之后,最终还是把目光锁定在了李卫真身上。 而立足于树干之上的夏婵,已是面如白纸,带着哭腔说道:“李师兄,我们怎么办啊?” 一句非常丧气的话,却是现实的写照。在绝望的恐惧之中,除了死战或是逃命,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可绝望之处在于,眼前的这条庞然巨物,修为绝对不低于凝神初期。即使是陆地上的妖兽,修为一旦堪比人类修士的凝神期,多半也有了腾云驾雾,远游万里的本领。 不是御剑,就能轻易摆脱的存在。 李卫真在知晓黑蛇的身份之后,便已连忙把手中的飞剑替换成土属性的朔风,而斩罡着悬在身侧待命。 面对这种同时身兼水、木双属性的妖兽,而且还是遭遇在了这片凶险泽国之中,视朔风剑为主力飞剑,无意是更明智的选择。 李卫真甚至在心中暗自顿足惋惜,没有及时将那柄巨阙剑炼化,得以收为己用,不然多少也会提升一些临时战力。 当然,到底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日的一连串遭遇下,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功夫,去炼化那柄飞剑。更何况,他最初的想法还是想将其卖掉的。 李卫真紧握着泛起灰白剑光的朔风剑,咬牙沉声道:“这家伙的目标是我,我会尽量为你们拖延时间!” 夏婵那两片如粉嫩花瓣般的薄唇,禁不住的在打颤,泪水更是潺潺不止,拼命的摇头回应。 而赵红雪那两粒朱砂红痣,更是怒而压眉,凛声道:“你少在那儿瞧不起人了,真觉得你很了不起是吗?”说罢,她手中的赤红飞剑,猛地蹭出火焰,威能剑招已是蓄势待发。 罗毅成的目光亦如他的名讳般坚毅,手中长刀寒气逼人。他信步走到李卫真身边,气势豪迈地道:“你我虽是同期拜入山门,但却从未真正并肩作战过,人生在世,实在不应有此遗憾!” 李卫真惨然一笑,身形却猛然暴冲而出,剑气如虹! “那就一起断送于此吧!” 霎时间,青角黑蝰的身躯亦如暴烈长矛般杀出,在电光火石之间,以头上坚硬的晶角,灵活巧妙的抵住了李卫真气贯长虹的剑气。继而,脑袋一摆,不禁击散了剑气,更是将后续而至的寒光,一并给卸走。 而此时,那青角黑蝰方才张开血盆大口,亮出隐藏在上颌中的细长毒牙,形如弯刀,毒气森森! 攻势完全被招架后,铁青着脸的李卫真心中谈不上波澜起伏,双方实力差距如此明显,一击失手亦是理所当然。 下意识的,在毒牙割颈之前,李卫真强行施展出早有准备的身法,在半空中诡异地拐了个急弯,堪堪避开毒牙之后,带着一串残影,落在蛇头之上。不敢多做停留,脚尖一点,便是翻身跃向了更高空。 只因,同一时间,罗毅成的雪白刀气,赵红雪的烈焰剑光,也都后发而至。一股脑的砸到了青角黑蝰的脑门上,“轰隆”一声,炸裂出巨大声响! 而在极招相加所产生的烟雾之中,青角黑蝰快速的收回身躯,重新作出紧密的盘卷姿势。显而易见的是,方才的攻击,并未对它造成丝毫肉眼可见的损伤。 峥嵘威武的冠额,依旧完好无伤,连一片鳞片都未能打落。让众人再次心生绝望,苦不堪言。 为妖兽者,得此强悍肉身,若再有相当的法力,独霸一方,何其容易? 所以,在青角黑蝰眼中,对这四具光是嗅到气息,便已觉得是格外美味的血食,是绝无错过的道理的。 这些散发着精纯灵气的血肉,这可是增长法力的滋补良药啊! 尤其是那带头对它发起攻击的家伙,这小家伙身上,竟有着能够压制它血脉的气息?直觉告诉它,只要吃掉这家伙,那么对于日后的走水入江,蜕鳞成蛟,将会有极大的裨益! “别停手,留着压箱底的去到阎王殿丢人现眼吗?” 不愿沦为腹中之食的李卫真尚未气馁,只见他怒喝一声,剑指一挥。麾下两口飞剑便开始相互交织,摩擦出风雷交加,形如凿石的锥子,势大力沉的凿下! 势要在黑蛇的脑袋瓜子上,绽开红花,最好便是红白飞溅! 背水一战,自是要毫无保留,轰轰烈烈! “嘶!” 雷霆剑光来势汹汹,青角黑蝰亦不禁愤怒的吐出信子,头上的晶角光芒璀璨,以尖矛般的蛇头怒冲相撞! “轰隆!” 又接巨响炸裂,声威却是更胜方才数倍,以至于强烈碰撞下所爆散开来的气流,冲撞得四周的树木疯狂摇动。 一些躯干只有一人双臂环抱大小的“孱弱”树木,在气流冲击之下,摇晃不到两下,竟是拦腰断裂,无辜之极! 在李卫真倾力一击之下,这回青角黑蝰可不轻松,它所挺起的三分之一身躯都在摇摇晃晃,显然是有力道难以完全卸去,逼进了体内。 可尽管如此,这条肉身极为强悍的大蛇,依旧没有被打落半块鳞片。 反观李卫真,倒是有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淌落。本就有伤在身的他,因这倾力一击,崩碎了缠绕在手臂上的白纱,伤口亦是一同绽裂。 李卫真任由右臂垂落,将周身灵力尽可能的输送到左手经络,左手五指形如鹰爪般张开,以控制住双剑继续对黑蛇施压。 如此一来,青角黑蝰便无法抽回身躯,重新蓄起力量,并且还会暴露出大片的腹鳞。 李卫真还当真不相信,这家伙浑身上下,每一块鳞片都同样坚硬,得以视飞剑锋芒如无物。 虽然,李卫真的左手亦同样是旧伤未愈,新伤又来。但实在是没法顾忌那么多了,命都豁出去了,还能在乎废掉一只手吗? 然而,有一件事,李卫真却是无比在乎的,他怒喝道:“你们赶紧的行吗?” 这支临时走到一起的队伍,彼此之间的默契实在是差强人意。本应接踵而至的后续攻击,却迟迟未至,眼看机会就要在指缝间溜走,实在是令人气急! 而思绪,亦难免再起伤感。 回想起那一个个如今已是天各一方,甚至是天人永隔的昔日同袍。那种没能放心把后背交出去的孤独感,挥之不散。 第一百八十七章 强压地头蛇 “日照西山,炎无上。” 幽暗的水上密林里,升起了一轮红日。自酷热的中心点,蒸腾出弥漫的水雾,翻涌成肉眼可见的滚滚热浪。 “呼”的一声,炙热的流火,如日沉大海般乘着浑厚的悲壮气息,悍然撞上那如铁壁般的蛇腹。 “嘭” 刹那间,便是视觉与声音的震撼共演!红光过后,便是白雾冲天,青角黑蝰的庞大身躯受此正面冲击,亦禁不住被硬生生的逼退出一丈有余,更是震荡出数丈高的浪潮。 继而,便又成了水花与火光的激烈碰撞,迸发出一连串因巨浪汽化而产生的“嗞嗞”声。 浓烈的水雾下,李卫真仿佛在朦朦胧胧之间,看见了隋文烟的身影。 同样的招式,同样的骄阳似火,就连那惊艳动人的飒爽英姿,也与记忆中的那身影,分毫无二。 直到雾气稍稍散开些之后,才将李卫真从朦胧幻想中,拉回到了现实。 眼前的女子,分明是那头束马尾,眉上加煞的冷峻佳人,那位曾扬言要取他性命的赵红雪。 李卫真不由自主地抿嘴一笑,心中竟有了莫名的宽慰。 三阳峰,余有传人! 烈火之后,便是霜寒。 在赵红雪不远处的身后,罗毅成的刀气已经凝聚成罡,阵阵涟漪在他稳如泰山般的桩步下荡漾开来,气势无比澎湃。 蓦地,罗毅成的脚下急升起一道粗壮的水柱,将他带往七八丈高的空中,凌驾于那高昂的蛇首之上! 紧接着,罗毅成势大力沉的一刀劈下,激斩而出的刀罡寒光闪耀!而弥漫在他周遭数十丈内的水雾,被瞬间凝结成极细小的冰渣,随后被刀风所卷,助长杀招威能! “狂夜萧风-分飞燕” 面对势要力劈华山般的当头一刀,青角黑蝰只得强忍下先前想要对赵红雪血口大张的冲动,转而把血盆大口对准罗毅成,喷吐出大量的湛蓝水汽,形成一面得以护住整颗头颅的水幕。 这是这条修炼小有所成的黑蛇,第一次施展本命妖能,而不再是单纯依靠那强横的肉身。 只因先前李卫真的倾力一击,已经让它吃了暗亏。这条灵智颇高的黑蛇,也晓得什么是阴沟里翻船的道理,终于不敢再托大! 然而,这一记势大力沉的肃杀刀罡,却并未理所当然的与水幕撞击到一块。 在刀罡几乎斩落到水幕前的一刻,那轮弧线竟倏然变化成两只飞鸟,紧贴着水幕左右而散,如伏波滑翔的飞燕。 劳燕分飞仅是一时,在绕开水幕之后,两只刀意所化的飞鸟,竟又重新聚合,归源为迅猛的刀罡,斩在了先前被炙热流火所灼烧的部位上。 罗毅成,这位昔日的天才,在年少轻狂之时,饮恨在杨薪手上之后。便开始变得低调内敛,蛰伏在枯燥的苦修之下,参悟属于他的刀者真意。 而这位隐忍多时的刀者,终于在这一战,展露出足以兑现天赋的傲人杀力,以及不辱家门的祖辈传承! 流火、寒刀,在冷热相交下,相对于没有那么坚韧的腹鳞,终于呈现出了如火烤陶瓷骤然遇冷般的冰裂纹路。 “嘣”的一声,细微声响过后,鳞片崩裂破碎,如蛋壳般离体剥落,露出鲜红的血肉。 虽说只有区区的四五片腹鳞,但至少证明了李卫真的猜想没错,也给予了众人一个振奋人心的讯息。 眼前这条庞然巨物,并非不可战胜! 纵然肉身强横如斯,只要遭受到足够多的伤害,也同样会受伤,同样会流血! “嘶!” 受创后,青角黑蝰不顾一切的快速回卷起身躯,将伤口隐蔽起来,十分的谨慎。同时间,口中发出阵阵如倒吸凉气般的低沉嘶吼,目光无比的仇视。 青角黑蝰重新将身躯盘起之后,防御力便是成倍的增长。即使三人尚有余力,能够重演方才的配合。只要青角黑蝰不暴露出相对脆弱的蛇腹,恐怕也很难再造杀伤了。 趁此间隙,罗毅成连忙往自己嘴里给扔了一颗聚灵丹。视线余光之中,瞥见同样降下身形的李卫真,表情似乎有所异动,便疑声道:“来一颗?” 李卫真毫不客气地点头道:“来一颗吧!” 说罢,便伸手接住了罗毅成抛来的丹药,毫不迟疑的往嘴里送。 聚灵丹不是什么稀罕玩意,李卫真自个也备有,且品质比这颗还要高。只是如今他的储物袋里实在是乱糟糟的,一大堆宝匣把药瓶压得死死的,实在没功夫翻出来。 罗毅成转头望向赵红雪,还未来得及说话,后者已是面无表情的率先说道:“谢了,我自己有。” 这种情况下,服食这种补充灵力的丹药,其实药力很难被吸收,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但活着,总得找点慰藉,这是没错的。 这条青角黑蝰,给予了众人新的认知,换做是他们以往交手过的妖兽,在受伤之后,无一不是变得极为狂暴,随即也会暴露出更多的破绽。 可眼前的这家伙,反倒是更加谨慎且变得有耐心了,这绝非是好兆头。 青角黑蝰的实力摆在那儿,且是在自家地盘,自然是耗得起。客观来说,如果,青角黑蝰想要速战速决,只要它能承受起足够的代价,未必不能够做到。 然而,对于李卫真这一行四人来说,却是进退两难的局面,拖延下去,恐怕连斗志也会被渐渐消磨。 李卫真原先麻痹的右手,已经恢复了知觉,正准备再结法印,祭动剑术神通引蛇出洞。 可先前在战斗中一直被三人忽略的夏婵,却终于有了参战的举动。 受到敌我双方所忽视的夏婵,其实早早就在幽暗树丛中,取下了被她一直背在身上的卷轴,吟唱起漫长晦涩的咒语。 直到李卫真准备发动新一轮的战斗之时,那幅卷轴当中如妙笔绘制的战狼图腾,才因完全受到咒语感应,化作一头威风凛凛的巨形雪狼,自画卷之中跳脱而出。 “嗷……呜” 一声嘹亮的狼嚎声下,背上载着夏婵的雪狼自幽暗中一跃而出,浑身散发着柔和的白色灵光,甚为亮丽神俊。 同为妖兽,青角黑蝰的丑陋,在与雪狼的比衬下,显得更为不堪。 这头雪狼的身形高达一丈有余,体重过万斤,相比起普通的狼族,已经是身形巨大。可相对于黑蛇,却又如同是幼童与成人的差距。 可尽管如此,面对远比自身强大的黑蛇,这头生性勇敢的狼兽,还是毅然决然的猛扑了过去。 带着它同样勇敢的主人,一位肩扛巨斧,却身材娇小的驯兽师! 全然不顾身后同伴的呆滞目光,站在雪白狼背上的夏婵一跃而起,高高举起那把单刃巨斧。此刻,她的身躯如同一把拉满弦的弯弓,小小的身躯却充满了恐怖的力量! 这位小姑娘,到底有过怎样的奇遇?已是脑袋一片空白的众人,无暇去关心的了。 只道是往后的多年,若是谈及这夜的往事,给予夏婵的皆是由衷的赞赏与钦佩! 第一百八十八章 患难见真情 少女与巨斧,极具视觉冲击的搭配,实则就是难以言语的违和感。 巨斧的材质色若青铜,无形中更是增添了一种沉重的历史感。这与少女天然的单纯气质相比,更生突兀。 即使李卫真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也很难磨灭掉这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 其震撼程度,甚至还使得李卫真体内本应已经游走了一半窍穴气府的灵力,给硬生生逼停了下来,回流到了原点。继而那已经运转出眉目的神通,也给随之打断了。 若是夏婵知晓自己的这般亮相,会“误伤”队友,定又会自责许久了。 面对这眼皮子底下一人一兽的不知进退,青角黑蝰全然不当是一种威胁,只觉是不自量力的以卵击石。 尤其是那武器比本人都还要显得高大的少女,她所展露出的气息是四人当中最弱的。 这条天生就信奉弱肉强食的丛林王者,可不认为蚍蜉真有撼树之能。 倒是那条浑身长毛的四脚妖兽,能让青角黑蝰稍微多专注些目光。这种它从未见识过的妖兽,看上去也很可口,虽说肯定不如人类修士美味,但确实是难得的餐前小菜。 青角黑蝰身为天生冷血的妖兽,纵然不过分畏惧严寒,但也不会喜好寒冷的环境。自然也就不会和那生活在北境荒山中的雪狼一族有何交集了。 但妖兽之间的血脉感应,是难以用言语诠释的。青角黑蝰感觉不到雪狼的气息能给它的血脉带来压制,便十分自然的将其归类到“放心食用”的类别了。 青角黑蝰猛然压下头颅,对雪狼亮出了它的毒牙,而夏婵则再次被忽视。 人畜无害四字,在小姑娘身上,被诠释得淋漓尽致。即使在她祭出那把青铜巨斧后,也并未能替其增添多少凶悍气息。 迅猛的噬击,源自妖兽最原始的狩猎手段。然而,若比灵活迅捷,体型相对较小的雪狼,终究会在这方面比黑蛇稍胜一筹。 但虽说黑蛇很难咬中雪狼,可雪狼也很难咬得动黑蛇。 成功躲过黑蛇攻击的雪狼,一口咬在了蛇颈上,它的獠牙也尤似尖刀,可黑蛇的一身鳞片更像是坚硬的玄铁。 结果那狼嘴一口咬下,竟是铮铮作响,火花四溅,差点没把一口漂亮的白牙给嘣掉。 继而那硕大的蛇头猛的一摆,那头雪狼就像是被人一脚踹飞的小狗,给滚得四五丈远,撞倒了一整排的高大树木。 但那雪狼无疑是螳臂挡车的举动,却是有其深意。它的主人夏婵,已经成功地跃过了高昂的蛇首,来到了位于整条巨蛇身躯大约十分之三的后颈处。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先前李卫真他们试图寻找黑蛇的要害,其实是明智的。 但这种摸索,需要耗费掉一次次的机会,如斯境况,实在没有多少机会可以给他们空耗。 蛇蟒类的器臓分布与人类有着天渊之别,而一名驯兽师,同样也会兼顾着兽医的工作。这些年,这位看似单纯无害的小姑娘,亲手剖解过多少大小蛇类,连她自己都已经数不清了。 在夏婵眼中,任由这条庞然巨物的修为多高都好,只要它尚未修得人形,那么身为蛇类的致命弱点,就难逃她的捕捉。 蛇类在后背的弱点仅有一处,正正就是夏婵如今所精准落斧的部位。在坚硬背鳞与结实血肉的覆盖下,那是一块连接脊椎的软骨。据说是万物演化之时,蛇类先祖急于求成,所遗留的一处致命软肋。 也是后代蛇类,最难炼化的一块骨头,能够克服这处要害的蛇妖,无不是当世大妖的能耐。 只可惜,这条黑蛇还远没有那样的本事。 一旦将那块软骨打断,任凭是百丈巨蟒,还是三尺小蛇,皆是瘫痪当场昏死过去的命运。 只见得,夏婵使尽十二分力气,重斧砸落之后,便是“呯”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再见得,一道灿若青霞的灼眼光亮,将幽暗的泽国如同沐浴在一颗硕大夜明珠之下。 以五指搭棚,虚挡着光线的李卫真分明瞧见,在那把青铜巨斧落下之时,在斧头的顶端赫然出现了一头形如山羊的异兽,巨角朝天,双目赤红! 只是刹那之际,那头异兽的虚影便已是消失不见了,让李卫真分不清到底是强光下的幻觉,还是确有其事。 如果确有其事,那么这柄巨斧的分量,就真的极重了,其价值难以估量。这是身为一名炼器师,最中肯的评价! 一击之下,史无前例的剧痛,自后颈背迅速蔓延到了全身,青角黑蝰本能地张开了血盆大口,久久不能合拢,猩红的信子剧烈颤动,发出了源自于灵魂深处的痛苦嘶吼。 青角黑蝰受到痛击的部位依旧鳞片完好,可却抵挡不住那彻骨之痛对它所造成的伤害,在短暂的全身麻痹之后,它终于陷入了癫狂! 如今的青角黑蝰,完全失去了身为大蛇的峥嵘威武,它疯狂翻卷的身躯,以及近乎癫狂的胡乱噬咬,使得它更像是一条搁浅在岸上的泥鳅! 但那种杀伤力却是不容忽视的,四周的恶水开始疯狂翻涌,大片林立的树木被粗壮的铁尾给移平。 而首当其冲的,正是造就这一幕的夏婵。 小姑娘好像有些被吓懵了的样子,她到底不是纯粹的战修,过少的实战经验,使得她不能提前的作出下一步的动作。 “小心!” 但好在,李卫真全程瞩目着战局的动态,在千钧一发之际,甚至赶在了雪狼护主之前,便已是化作为一道极影,一把抱住了夏婵娇柔无骨的身躯,试图将其待带离那片死亡禁地。 可意外,到底还是发生了,李卫真的速度确实很快,可在狂乱之下,黑蛇疯狂扫动的铁尾,同样不慢, “啪”的一声清脆,酷似亡命鸳鸯的两人在半空中不幸被扫中,斜飞出去了数十丈。幸而未再撞上硬物,或是落入水中,而是狠狠的砸落到泥滩之上。 被压在地上的夏婵倒只是脏了一身衣服,这点冲击她还是承受得起的。 完全承受了铁尾扫击的李卫真就狼狈得多了,他背上的衣物被完全破开,虽未皮开肉绽,但整个后背却是红得发紫,肌肤之下全是淤血。 更有源源不断的鲜血自口鼻之中喷涌而出,这是李卫真伸手去捂都捂不住的。 而躺在地上与李卫真四目相对的夏婵,这回真是完全吓懵了,血水滴落在她的脸上,尚有余温,她竟是连哭泣的反应,都没能作出。 良久,李卫真都是保持着单手撑地的俯跪姿态,夏婵就那么静静地躺在他的身下,呆滞无措。 这个姿势实在有些暧昧,再者,还有鲜血不断的滴落在那张娇俏小脸之上,实在让李卫真的眼神中流露出无限歉意。 可李卫真不得不保持这个姿势,他的后背实在是火烧般的剧痛,且不清楚有无伤及脊骨,贸然起身的后果,实在难堪设想。某种程度而言,此刻他承受着与黑蛇感同身受般的痛楚! 而在两人身后,是陷入苦战的两人一兽。李卫真迫于无奈的让出了后背,万幸的是,他的新队友们,值得托付! 在护体灵力自后背的经脉窍穴间,温和地游走了几个轮转之后,李卫真悬着的那颗心,方才得以缓缓降了下来。 “只是皮肉伤,并未伤筋动骨,还好还好!”李卫真暗自庆幸过后,便不敢再保持这样的姿势,连忙翻了个身,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 而夏婵也连忙爬起,但她却又没有完全站起身,而是跪坐在李卫真身边,一把扯开了李卫真胸前的衣物,把她的软糯小手摁在了李卫真结实鼓起的胸膛之上。 见此举动,李卫真若是能够说得出话,怕也是难免惊呼大叫。 但很快,满脸错愕的李卫真便平静了情绪,因为一股柔和温暖的灵力,正透过夏婵的双掌,灌输进他的体内。 李卫真的后背不再火辣辣的刺痛,只有令人陶醉其中的温暖,而那些外来的灵力,则正在努力的安抚着那些因受伤而变得紧张的肌肉。 化伤术,不仅是药庐的弟子会修习,对于灵兽场的驯兽师而言,也是必修的功课。 但把这门术法用在人身上,确确实实是夏婵的第一次。所以,其实心里头,她是无比紧张的。加上刚才经历的那一幕,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终于成功决堤了。 这回,轮到李卫真默默承受着对方往他身上滴落液体了。 李卫真不禁无奈笑道:“哭什么?我又没死?你现在把眼泪放干了,等我真的死掉的时候,你哭不出来了,怎么办?” 往日里,和雀斑少年、蔡若闲他们,李卫真便是这般打趣的。可他没想明白,眼前的只是一位小姑娘,一位把他看得很重要的小姑娘。 少女的心,比温柔还要柔软,在重视的人面前,更是经不起丝毫的敲打! 很快,默默垂泪,突变狂风暴雨!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物降一物 此番恶战,是李卫真自成为练气士以来,第一次被打得重伤脱力,被迫暂时养伤喘息,眼睁睁的看着同伴在前方卖力厮杀。 这样的情况,即使是当初在擂鼓山上的那个修罗场,都是不曾遇到过的。 可今日,今夜,一切的事情,似乎都在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如此的祸不单行,以至于李卫真都没敢再抱有否极泰来的希望。 李卫真仍记得,当初他当选御战堂都统之时,他名义上的师叔,实际上的授艺恩师-展霁风,是抱有怀疑态度的。 展霁风的原话是这样的:“你小子会是一名很出色的战修,但如果说要成为一名出色领导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就现在而言,我认为这个机会对你来说,来得太早了。” “但出去碰碰钉子,也不坏!” 展霁风是有耐心解释过他的顾虑的,李卫真身为一名年轻的领导者,太过于有朝气了,也就是锋芒毕露的意思。会下意识的,把自己放到一个危险的局面当中,而不自知。 事实上,展霁风还是看得比较准确的。像是昔日在白龙滩,李卫真虽有谋略,但却是以自身犯险,去炸船为前提的。 而在许多次战斗中,李卫真也常常一马当先,为保护身边人,不惜做出要与对手玉石俱焚的行径。一位勇敢的战士,这般做法,当然是无比正确。 可如果是一位领导者,应该要思考更多,要有适当的残忍,不仅是对敌人和自己,对身边人也是。 骨子里,李卫真渴望参与到每一场战斗之中,在战斗中尽可能的承担更多,称之为杀身成仁,也毫不为过。 但或许,从另一个角度看来,李卫真从未真正信赖过身边的战友们,即使他们足够出色,他也还是会希望由自己亲手,去解决眼前的麻烦。 本质上,他就是那么一个孤独的人,他渴望安逸,是因为经历过无能为力,并因此而惶惶不安! 所以,现如今,被队友所保护着的李卫真,当真是感觉比死更难受。 可随着光阴一分一寸的流逝,望着眼前那些越战越勇的英姿,李卫真又好像悟到了什么真谛。他原本沉甸甸的肩膀,似乎蓦然一轻。 没来由的,李卫真突然想起在战斗打响前,赵红雪对他说的话,“别瞧不起人了,其实你也没有那么了不起。” 李卫真呢喃自语道:“是啊!其实,我也没那么了不起。到底是从何时开始,我开始打心眼里地瞧不起身边的人呢?” “好像是从浮南城回来之后吧?” 生死之间,霎时顿悟,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而有时候,否极泰来,也不一定是那么的明显! 在李卫真能够盘腿坐起之后,夏婵就已经带着哭得红肿的双眼,回到战局当中了。 算上前后因果,这已经是李卫真第二次救夏婵于危难之中了。小姑娘坚信,在这人心叵测的艰难世道,能够遇见一位真心对自己好的人,是天大的福运,哪怕是穷尽她一生的运气。 黑蛇遭受过一次重创过后,夏婵再想要偷袭得手,已经是万分不易。 甚至可以说,如今的夏婵,已经完全被黑蛇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哪怕是放过其余三人,仅仅是生吞掉这个人类小姑娘,它也是愿意的。 这种极度的仇视,却被夏婵小心翼翼的给利用上了。这位看似单纯的小姑娘,竟是一点点的将黑蛇给吸引开,拉扯到距离李卫真较远的地方。可谓是用心良苦! 客观的说,倘若李卫真自私一点,那么他可以轻而易举的远离战局,独自逃生。 夏婵拖着巨斧,在水面上快速的游走,割裂出一道道翻卷的浪花。整整一刻钟时间,她竟是一次也未曾出手,实在是因为难觅战机。 不知是何人传授的经验,又或是夏婵自个参悟出的战技。只要不是要害一击,那么她宁愿继续节省力量,也不会轻易的出手,就这么和对方耗下去。 当然,这样的前提,是因为夏婵座下有那么一头忠心耿耿的雪狼。即使在伤痕累累的苦况下,也愿意为它的主人去纠缠住敌人,创造出挥砍下一板斧的机会! 一番拉锯之下,青角黑蝰渐渐从癫狂的状态之中恢复过来,不再过多的做出无意义的攻击,显然它的气力也并非多到用不完的。 然而,狠下心来要做些什么的夏婵,却根本没打算给双方一个喘息的机会。 “小白,接着!” 在夏婵的一声惊呼之下,雪狼猛然回首,继而回身一跃而起,大口一张,将一颗被激射到半空的丹药给咕噜一声,吞入腹中。 异象亦随即而生,只见得那雪狼竟开始浑身冒出缕缕白烟,如同皮毛自燃那般。紧接着,便是源自皮囊下的一连串爆豆之声,噼噼啪啪的响不绝耳。 也就那么几番眨眼的功夫,那雪狼的身躯竟就那么拔高了七八丈有余,它一脚踩落,水面便有了明显的上升。 如果说,方才青角黑蝰确实能够轻松的以大欺小,那么现如今,雪狼在体型上,也都不遑多让了。 而在服下丹药之后,那雪狼所增长的,可不仅是体型,就连那一身的气势,乃至是血脉的气息,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就在同一时间,青角黑蝰感受到了来自血脉力量的躁动不安,足以证明,雪狼的变化,绝非虚有其表。 很快,那雪狼便带着新获得的强大力量,重新扑向黑蛇。这一次,不再是以卵击石,而是气吞山河。 只见得在电光火石的两两相扑之下,显然,雪狼对肉身的控制更为矫捷,并未受巨大化的影响。在成功躲开沾满毒液的噬咬之后,猛地一爪将那高傲的蛇首给摁进了水里。 可正当雪狼想要亮出森白獠牙,给予黑蛇更入肉的伤害时,那条悄然潜伏进水里的蛇尾,却猛的蹿出水面,迅如疾电的缠绕住了狼腰。 若非迫不得已,以青角黑蝰的捕猎习性,是极少有这种贴身肉搏的行径的。只能说这一夜,它赖以为生的剧毒,竟鲜有表现。 青角黑蝰的身躯缓缓蠕动,越勒越紧,缠得雪狼只得咬牙呜鸣,四肢禁不住的在打颤。 赵红雪和罗毅成都十分的着急,想要以剑光刀罡替雪狼解围,只可惜因为恐防误伤,最终都是收效甚微。 反倒是夏婵这个主人,依旧是按兵不动的模样,让旁人不禁怀疑,这种过分冷静,真的是一名驯兽师应有的表现吗? 很快,被缠得近乎喘不过气来的雪狼,无奈的松开了那只紧摁住蛇头的爪子。 而那重新出水的狰狞面目,便尽其可能的将血盆大口尽力扩张,终于得偿所愿的紧咬住了狼颈,疯狂的注射出毒液! 可与此同时,有着坚韧心性的雪狼也紧咬住了蛇颈,坚实的鳞甲在强大的咬合之下,竟一点点的崩碎开,直到森牙入肉。 紧接着,便是用尽全身剩余力气的扭头撕扯。霎时间,黑蛇的那双眼珠子,几乎瞪得要掉出来那般。 黑蛇终究还是率先松口了,这不是论谁牙口更好的时候,它和雪狼比这个,也当真是没得比。 而且黑蛇还不仅松了口,就连原先缠绕着狼腰的身躯,也都松开了。果不其然,雪狼很快便投桃报李,将它给猛地甩了出去,顺带还撕下了它颈上的一块血肉。 但这一回,黑蛇却并未陷入癫狂暴怒,不但是因为这并非是致命伤,更是自觉对待猎物,将其吞入腹中,已经是最好的泄愤了。 在黑蛇的认知当中,方才的那一击噬咬,几乎用掉了它所积蓄的八成毒液。即使是如今雪狼这般体型的猎物,也很快会因为全身出血,器臓坏死而亡了。 这也就是黑蛇为何愿意放弃缠斗的原因了,因为对于一条毒蛇而言,用肉身缠斗这种野蛮做法,当真是愚蠢之极! 而黑蛇如今更多的是在考虑,要吞下这头突然长得如此庞大的猎物,恐怕也得花费不少的力气,且还会吃撑很长的一段时间。那就不能再是餐前小菜了,得拖回洞穴里慢慢享用才行! 然而,在黑蛇重新昂起蛇首没多久,雪狼亦抖擞了一下身上湿漉漉的皮毛,便又威风凛凛地猛扑了过去。 这可让黑蛇的眼神中,展露出了一丝诧异,但很快就恢复成了一副“陪你玩玩”的样子,全然只当雪狼是在做那临死反扑的举措。 但很快,黑蛇发觉事情不大对劲,这头浑身长毛的四脚妖兽,怎么还未有中毒的反应? 难不成,老娘的毒,过期了? 这头一辈子都活在南方的大蛇,万想不到,在遥远的北境雪山之上,竟有着它的一脉远方表亲,极地雪蝰。 很不凑巧,那正是这头雪狼的故乡。北境的雪域乃极寒之地,尤其是在冬季,更是难以觅食。 但只要能够找到深眠于洞穴之中的极地雪蝰,那么狼群们,便也能够在冬日打打牙祭了。 对于这头来自北方的孤狼而言,它也有着自己固定的认知,体型再大的蛇,也不过就是储备粮罢了! 是蛇,就得给我吃! 第一百九十章 驯服大蛇 在被接二连三的甩飞出几次之后,感到有些晕头转向的青角黑蝰,已经萌生逃窜之意了。 哪怕这条黑蛇再怎么狂妄自大,也总该弄清楚一件事,它那让数百里生灵闻风丧胆的剧毒。对于这头浑身长毛的四脚妖兽而言,不过是一口唾沫罢了。 从未遇上真正天敌的黑蛇,这回可算是真的认栽了。而它那号称从不退缩的残忍好斗,通通是建立于毒牙之下的。 往日,黑蛇也并非没有经历过糜战,在它还是幼蛇的时候,这样的战斗比比皆是。可一旦给予猎物一口毒液,无论量大量小,优势总会渐渐被它建立起来。 可现如今,这种完完全全的此消彼长,给予了黑蛇不得不找寻退路的理由。 说时迟那时快,青角黑蝰开始疯狂盘卷身躯,如同一个湍急的漩涡,将四方水流吸引到周边。很快,原本仅是没过雪狼小腿的水位,竟快速地没过了小腹。 一时间,面对快速转动得像是一个陀螺黑蛇,雪狼亦无法下嘴,只得口中发出阵阵的低沉怒吼,以不变应万变,注视着这一切发生。 只因雪狼的水性亦是极好,在它往日所生活的雪域荒山里,虽说也不缺少猎物,可能够选择的种类并不多。在熬过漫长的冬季之后,它最喜欢的就是一头扎进刚刚恢复生机的大河里,捕获那些在冰层下躲了一个冬季的大鱼,其肉质正是鲜甜肥美! 所以,即使眼前的这头大蛇想要戏水,雪狼也不介意在水里打一架。 不一会儿,以黑蛇为中心的百丈水域,已经把水位上升了足足二十丈高,使得远处的一些水塘都露了相,一大片的小鱼虾蟹在淤泥上乱跳。 而雪狼亦随之水涨船高,四足完全离地,只得露出一颗硕大的狼首在划水。 当水位终于不再继续上升之后,青角黑蝰亦停下了疯狂举动。 顷刻间,万流奔泻,载着黑蛇的庞大身躯,往远方快速奔走。 大蛇走水,一泻千里! 逃命都能逃得如此气势澎湃,这一刻,不仅是众人傻了眼,就连凶狠的雪狼,亦露出了极具人性化的错愕表情。 “小白,追上去,撕了它!” 夏婵一跃而起,站在狼首之上,单手举起巨斧,指向黑蛇逃窜的方向,气势同样不弱强敌分毫。 雪狼听到号令后,不再随波逐流,而是自湍急的水流之中跳跃而出,竟是踏着浪潮撒腿就跑。速度之快,不弱疾风! 而御剑悬空的旁人依旧傻眼,不过这回主要还是因为,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给人单纯善良印象的夏婵,竟有如此之重的报复心。 尚未跑出十里,御水而逃的黑蛇就已经被雪狼给追上了。 黑蛇把身躯完全隐藏在水里,而雪狼则是正正踩着浪头。在快速飞奔之下,还不忘低下狼首,露出充满兽性的残忍笑容! 只见得,那雪狼倏然放缓速度,猛然抬起右爪;而那黑蛇还以为它的敌人是力乏了,更是不遗余力的往前猛窜出一个身位。 怎料到,当狼爪悍然落下之时,奔流的波涛竟像是被死死拽住了尾巴那样,水流的速度有了明显的放缓。 再继而,自狼爪落点处,迅速结起冰霜。随后,竟演变成冰霜追逐奔流的骇然一幕。 正当黑蛇试图越出水面,往空中遁逃之时,已经为时晚矣。冰霜气息顺着水流,攀上了蛇尾,在短短数息之间。 庞然大蛇,已经成为了一座亮晶晶的冰雕。 当冰雕轰然落水之时,虽说已经在巨大浪涛声中,伴随着翻卷的浪花,四散成碎片,露出大蛇真身。 可同一时间,也被早已恭候着的雪狼给迅速咬住蛇颈,狼嘴一摆,蛇腹朝天! 当然,以青角黑蝰的强大生命力,战斗当然不会就此结束。 要彻底收割这条大蛇的生命,还得是看夏婵即将斩下的一记重斧。 若论蛇腹的要害,还得是心脏部位。只是位置可不比人类心脏那么好找,按种类不同,位置也不一。有的是在全副躯干七分之一的地方,有的则是在三分之一,但都只是模糊的指出,没有确切的定位。 俗世里,常有蛇打七寸的说法,其实真正的意思是要寻找要害。 以夏婵对青角黑蝰的了解,自然很快就找准了心脏所在的大概位置。再加上方才剧烈的战斗,以及疯狂的逃亡,心脏必定也会跳动得很快。如此一来,即使隔着血肉,也会有那么几片腹鳞有微微跃动的迹象。 而这些腹鳞下面,正正就遮掩着要害所在。若是心脏被打爆,管你是人还是妖兽,都只有丧命的下场! 滔天的巨浪再次翻涌而起,在璀璨的青光映衬之下,一道碧绿水柱如同蛟龙攀升。即使远在十里之外,都依旧清晰可见,抓人眼球! 当以李卫真为首的三人,匆匆赶到之时。战斗已经随着平复的波涛,而落下帷幕了。 雪狼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唯有以巨斧充当拐杖的夏婵,气喘吁吁的站在巨大蛇首之上。 而那条曾经不可一世的丛林之王,如今已是瘫软着身躯,半浮在水面上。 而因为,蛇类是没有眼睑的,不会眨眼睛。所以,那双眼珠子是一直瞪着的。 但赵红雪看见那一双如同死不瞑目般,瞪得老大的眼珠子,便是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蹭的一下,手中的赤剑便腾起了三尺火光。 “赵师姐,别…….”夏婵连忙摆手,想要说些什么,可越是心急,便越是气喘得厉害,硬是把话又给卡在了喉咙里。 而此时,更是让赵红雪留意到,那大蛇的鼻孔竟好似还在吐出气息,而露出水面的腹部也有微微鼓动的迹象。 赵红雪瞬间怒火压眉,忿忿不平地道:“该死的家伙,竟然还活着?小妹你让开一点,让我结果了它!”说罢,便是蓄起更炙热的火光。 但热力刚刚蓄起些许,便又迅速退散了。 是李卫真趁赵红雪毫无防备之际,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掐断了灵力输送。 赵红雪转而怒视李卫真,叱喝道:“你放手!难不成,你是被打中脑袋,傻掉了吗?” 李卫真皱着眉头,没好气地道:“你就不能让人把话说完?” 继而,李卫真把目光投向夏婵,后者给他回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赵红雪气急反笑道:“那好,你先把你的臭手放开!” 李卫真摇了摇头,笑而不语。他当然不会轻易放手了,毕竟以眼前女子的脾性,这手一撒,怕是转过头来,挨砍的就是他了。 不一会儿,夏婵已是缓过气来,便对众人解释道:“大家尽管放心,这条大家伙虽然还活着,但它不会再想伤害我们了。而且,它还会载着我们,顺利走出沼泽!” 李卫真最先收回错愕的表情,点头笑道:“莫非,你已经驯服了它?” 夏婵蹲下身,摸了一把冠额上的幽绿晶角,点头笑道:“嗯,它现在就和小白那么乖!” 巨狼、巨斧,再加上这条大蛇,小小姑娘,志向远“大”! 第一百九十一章 善良之心 夏婵极有耐心的给青角黑蝰处理完伤势之后,便让这条被她唤作“小黑”的大蛇,给驮着众人继续往沼泽的另一端前行。 经历了方才的那场大风波之后,李卫真愈发觉得世事无常,实在是难以估量。 本以为,能够凭借着那枚辟邪驱妖的逆鳞,足以安然渡过这片沼泽的。怎想,小妖是避开了,反倒惹来了这么一条家伙。 但更让李卫真感慨良多的,仍是莫过于身边的这位小师妹。 昔日,连对自己出剑都手忙脚乱,闭着眼睛乱砍一通的小姑娘。如今竟会挥舞着巨斧,招招朝着要害。 曾经,被豢养的野猪给追得灰头土脸的小姑娘。如今座下的灵兽,无一不是雄踞一方的凶残之物。 李卫真甚至毫不怀疑,论综合战力,如今的夏婵,恐怕是他们当中最超出的一位。 而最恐怖的莫过于,就连敌人,也会觉得她人畜无害! 当然,需要重新审视夏婵的,可不止李卫真一人。 平静下来之后,赵红雪的脸色可就不那么好看了。 相比起平日里因为过于忙碌,加上认为男女有别,而与夏婵私底下少有交集的李卫真。 赵红雪与夏婵则是私交甚笃,即使不是情同姐妹,那也是闺中密友的程度。 但就连赵红雪,也被夏婵所显露出的战力给吓到了。心里头多少有些膈应,便不禁怀疑,她的这位好友,是不是只有表面的单纯。表象之下,不知藏着多少心机。 但赵红雪又不是那种藏得住猜忌的人,便赶在当下就询问起夏婵来。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妹,以前没见你用过那把巨斧啊?还有,以前你没说,我也就没问。你那头雪狼,不像是天南境的物种啊?” 夏婵倒也不支吾敷衍,只是笑容有些尴尬地道:“其实,那把斧头,还有我背上的卷轴,都是一位前辈送给我的,我自己也有些稀里糊涂的。那斧头是挺好用的,不过我看大伙基本都是用剑。哪怕是罗师兄的长刀,也都精美好看!” “我那斧头长得太丑了,我怕拿出来,大家会笑话我……” 那把青色巨斧所展露出的威力,扪心自问,自初次见识过后,三人就都难免心生羡慕。 对于许多修士而言,得此神兵利器,炫耀还来不及呢!可夏婵竟觉得斧头长得丑,不好意思拿出来见人? 夏婵斜背着的那幅巨大卷轴,赵红雪倒是清楚的,确实是比寻常驯兽师所用的,要高出几个品质。 先前还以为,是夏婵的师父所赠予的。就像赵红雪自己的那把赤色飞剑那样,就比普通的三阳峰弟子所用飞剑,要超出许多。亲传弟子,作为宗门的重点栽培对象,有此奖赏,是合情合理的。 赵红雪不禁好奇地道:“你可不要诓我,先不说你那巨斧,就那幅通灵卷轴,若是非亲非故的前辈,怎会平白送给你?” “莫非,夏师妹是出身大家族的千金小姐?”一直沉默寡言的罗毅成,冷不丁的搭话道。 罗毅成自己就是一位修真家族的世家子弟,虽说不得宠,可最起码也是获得了家族的战技传承,以及那把“冰泓刀”。 如果说,夏婵是家族当中的宠儿,那么似乎这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夏婵对着身旁左右二人,皆是报以苦涩笑意,摇头道:“这两件法宝的来历,我真是不大好解释,甚至是至今,我都没想明白!大概说来,那是在我一次外出历练时,一位前辈执意说要和我打赌,我莫名其妙的赢了他几把……” 赵红雪瞠目结舌道:“什么?这是打赌赢回来的?” 这样的奇遇,当然令人意外万分。比起另外两人的呆若木鸡,李卫真倒是略显平静。毕竟,在他身上发生过的奇遇,也很不平凡。 试问,普天之下,除去身为知情人的闻人玉。谁会相信,李卫真和荆州雷鸣坛的下任坛主,是拜天地,烧宝箓的结义兄弟呢? 而李卫真自个本身,就身怀着天大秘密。这些事,若不是迫不得已,他也不会随便和人提起的。 李卫真感同身受,可以继续保持缄默。但赵红雪就按捺不住了,她继续追问道:“小妹,你说的那位前辈,是何等人物啊?是山上的神仙?” 夏婵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耸肩道:“这我也不大清楚,应该是很了不起的前辈吧!他好像和我说过,他叫做……” 努力回想了片刻之后,夏婵恍然道:“赌鬼,前辈说他叫做:赌鬼-叶玄!” 继而,夏婵满怀希冀的望向众人。毕竟,在她看来很了不起的前辈,来头应当不小。或许,这个名号,其他人会有所认知。 “没听说过!”三人竟是异口同声地摇头道。 继而,赵红雪嗤笑道:“这什么烂名号嘛?赌鬼?烂赌鬼是吧?” 罗毅成也不禁搭了句嘴,“如果说,连夏师妹也赢不了的话,这个赌术确实有待斟酌。如果厉害的话,就应该是赌神了!” 李卫真虽说也比较认同二人所说,但出于同理心,还是报以安慰的话语:“赌这种东西,有很大的运气成分。我看是夏师妹的福运不错,才能有此收获吧!不过那位前辈的赌品,应当是很不错的!” 即使是管中窥豹,也能推敲出很多。毕竟,能够拿出如此珍稀物件做赌注的,本身就已经不是泛泛之辈。 话题聊开之后,赵红雪便是得一想二,继续问道:“小妹,除去这二样,你还有没有赢回别的宝贝?” 夏婵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有啊!还有一些丹药,像我之前给小白吃的那颗便是。叫做“巨灵壮体丹”,只是小白吃了之后,要睡上好久的呢!” “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了。我觉得让前辈输太多东西,我会不好意思的。” 李卫真下意识地抓了把后颈,只因好像有些鸡皮疙瘩冒出来了。不禁觉得眼前的清纯女孩,愈发的可爱了,点头笑道:“小赌怡情,也是道理!” 当然,有此看法的也仍是不止李卫真一个。 罗毅成的青睐之色更是不禁溢于言表,“师妹的情操真是相当的高,能够为人设想,更是高风亮节!” 得此夸赞,夏婵不禁小脸一红。 一旁的赵红雪见此一幕,连忙把夏婵搂到自己怀里,指着身前二人道:“把你们的口水擦掉,再把脑袋给转过去,色眯眯的让人瞧了恶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臭男人,在动什么歪心思!” 然而,夏婵却是一脸茫然地说道:“可是,我还没给你们讲起,我和小白的故事呢!” 赵红雪只得无奈放开夏婵,面带歉意地道:“哦,那你说吧!” 夏婵便开始将她与小白的结识,娓娓道出:“当时,小白正被一伙人追赶,我问小白,要不要躲到我的卷轴里……” 在故事将近结尾的时候,一伙人已经即将要抵达沼泽的出口了。 当一行人走到岸上之时,夏婵又再作出了令人意外的举动。只见她竟转过身来,取下背上的卷轴,将被封印在其中的一缕神魂,给释放了出来。 “你自由了,走吧!以后不要再作恶了,不然真的会死掉的!”夏婵对着青角黑蝰摆手道。 而青角黑蝰亦极通人性般点了点硕大的脑袋,缓缓退入水中! 赵红雪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惊,讶异道:“小妹,你这是在做什么?” 夏婵一脸平静地解释道:“小黑肚子里有宝宝了,我不能带它走!” 一旁的李卫真轻轻地叹了口气,帮忙补充了一句,“青角黑蝰是丛林之王,它们只有在孕育期,才会回到出生的水域,在水中诞下后代。平日里,很少会在水中生活,这是它们的习性。” 先前,李卫真之所以觉得尚可一战。正是因为知晓对手的习性,知道这是青角黑蝰相对较虚弱的时期,能够争取一线生机。 李卫真都能知悉这一点,身为驯兽师的夏蝉,就更不可能不知道了。 但因为这个理由,而放生一条如此强大的妖兽,小姑娘是真的心善啊! 第一百九十二章 谪仙 张潮虎自离开小竹峰秘府后,便全速施展遁法,化作一道掣电,回到了位于玄岳山的道场之中。 这座名为雷鸣坛的道场,在天下玄门当中极负盛名,除了是因为占据着玄岳山景琅洞天,这块修行宝地以外。 最为外人所提及的,还得是如此之大的一座仙家道场,坐镇其中的,竟然只有一师一徒而已。 当然,雷鸣坛作为正一道的分支,自是不能以对待一家独立宗门的眼光,去看待。 但不要说是一脉与本宗相隔万里的分支,即使是本宗内的一些长老,也只有极少数会只收一个徒弟而已。 若是以常理视之,雷鸣坛有个百八十号弟子,才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也有人给出不同声音,雷鸣坛坛主独善其身,绝不开枝散叶的做法,其实才是正确的,是属于返璞归真! 像是上古时代,绝大部分修士,都是独自修行的。最多,也就收下一两个徒弟,留有传承。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独自修行,变成了抱团取暖。似乎人多就能好办事,一人得道,足以鸡犬升天那样! 弟子千千万又怎样?除了大半凑数的以外,多少能够真正修炼成仙的? 然而,雷鸣坛的每一任坛主,都有随时飞升的能力。 见张潮虎火急火燎地赶回了道场,守殿的童子们可都吓了一跳。只因前些天,某人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要去龙虎山讨酒喝的,归来时也少不了他们那份, 可这才出门几天呢?大年三十都还没到呢!这么快就回来了? 如此反常的一幕,自是让这些小童们不禁惶惶不安,猜测起是否有大事即将发生! 张潮虎回来之后,甚至都没有去拜会他的师父,紫源天师。就匆匆回到了自己的仙府,步入了多年不曾待过的修炼密室中,一副要闭关的模样。 单单是张潮虎的这般举动,对于雷鸣坛上下而言,就已经是天大的奇闻了。这儿谁都知晓,这位爷自结丹以后,就没见他主动修炼过,也不知道他的修为是如何增长上去的。 虽说,偌大的一个景琅洞天,皆由雷鸣坛所独占。可在此修炼的修士,可不止张潮虎与他师父二人。还有一些担任客卿的修士,多是来自和正一道交好的宗门,相互交流,增进联络。 所以,当初张潮虎才会向李卫真递出邀请,希望他能够跟自己回玄岳山,以客人的身份在此修炼。以景琅洞天的灵气浓郁度,再寻一处上好的仙府,修为增长必定一日千里。 见张潮虎急忙回府闭关,不少人都在猜测,这位爷怕是在外头碰上了破境的机缘,这是准备闭关突破呢! 只可惜,众人还是误会了,张潮虎待在修炼室里,却并非是为了修炼。纯粹是想要借这个龟壳,保护自己的肉身罢了。他想要做的,是元神出窍! 不管是缩地成寸,还是分影遁空,通过肉身所施展的诸多遁法神通,其速度都乃以抵过元神出窍时的神游万里。 而只要那个地方是自己曾经去过的,那么几乎是在一念之间,张潮虎的元神就已经抵达他神念所想的地方了。 虽说,这门通过元神状态所施展的逆天神通,会耗费掉不少的元神力量,不过当真是很快便是了。 但论单纯赶路而言,这又是奢侈的,普通的元神期修士,当真是玩不来。 张潮虎在一念之间,便已来到了十万里开外的癸北之地,一座立于海外仙岛上的巨大山岳下。 光是要抵达这座仙岛,就得先破空外围的层层法界,不然在外人眼里,这里只会是充满死亡迷雾的孤海。 当然,张潮虎很久以前,就已经来过一次了,自然不用多费事。但问题在于,这座仙岛,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地。 张潮虎想要抵达的地方,严格意义上,甚至是不处于这方世界。他眼前的这座大山,名为“罗酆山”,相当于一处通往幽冥的中转驿站。 凡人以为,地府就是在脚下。殊不知,那根本就是在另一个世界,单凭遁地可没法抵达,得找到那条黄泉路的入口才行。 而罗酆山,正是其中一处入口,又称为小酆都,小幽冥。 张潮虎先是以毫不讲理的雷法,撕开了进入小酆都的入口,可却又没有选择信步入内。而是先把那头被唤作“阿蛮”的雷虎唤出,骑在雷虎的背上,才大摇大摆的擅闯这座异界鬼蜮。 在走过一条幽暗的通道之后,眼前开始逐渐幻化出一座都城,形如人类王朝的巨大都城那般,气势巍峨! 其实,鬼蜮亦并非那么阴森可怖。只不过,这里永远不得阳光普照罢了!但对于习惯昼伏夜出,喜欢夜色的人而言,这里或许还不失为一处难得的安身之所! 骑着雷虎现身的张潮虎当真是威风凛凛,可守在都城外的鬼兵们,到底不是凡间的游魂野鬼,而是吃着冥界公粮,被录有名册的鬼吏。 面对着来者不善的张潮虎,一位明显有异于其他持枪鬼兵,腰配长刀,身长九尺的高大鬼将,毅然挡在了雷虎的去路前。 能被称为鬼中豪杰的高大鬼将,自然也是有眼力之辈,甚至在他成为鬼将之前,也是一名凡间修士,自然能够看出张潮虎的不凡。一旦双方起了摩擦,他与他的袍泽们,都不会是这位不速之客的对手。 但这并不能成为高大鬼将放行的理由,顶多是语气尊重些。只见他对张潮虎抱拳道:“吾乃罗酆鬼蜮五鬼追魂总兵:温良,敢问上仙,来此鬼蜮,是何目的?” 对于能够请动雷部正神借法的张潮虎而言,区区一位连杂号将军都不是的冥界总兵,自然是不够看。但他却很欣赏对方这副不卑不亢的态度,很适合当自己的传令官。 张潮虎清了清嗓音,一本正经地道:“我来此地,是想拜会谢无殃。当然,让他出来见我,也可以!” “放肆!” 高大鬼将一声怒喝,悍然出刀指向张潮虎,原本就长得一张青脸的他,如今从鼻孔喷出的鬼气,更是映衬的脸色更黑了。 而那一众鬼兵,也都自觉的结成战阵,枪尖一致对向张潮虎。 只因,在他们看来,张潮虎的大言不惭,已经是形同挑衅,挑战的是整个罗酆鬼蜮的威严!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张潮虎口中所说的谢无殃,正正就是这方鬼蜮执掌者的名讳! 鬼仙大帝-谢无殃! 见自己似乎犯了众怒,张潮虎连忙摆手道:“大伙别伤了和气!我和你们家主子,往日也是能够聊上几句的。咱都是自家朋友,别动不动就抄家伙行吗?” “温良,是吧?真的烦请通传一声,就说天娄雷府的张某来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这一夜 在这一夜里,需要展开逃亡的,可不止太一门的残余弟子。 自神秘修士出现在月轮山后,那些藏在山麓下的猎犬,被打成了秃毛狗。虽说只有少数部分,能够在霓光水烟罗的包围之下,破网而出。 可到底还是有漏网之鱼,给逃了出来,而他们逃窜的方位,难免会和某些太一门弟子的逃亡路线,恰好重叠。 “小师兄,吊桥已经造好了。” 一声唯唯诺诺的声音,传入了正在树上打盹的雀斑少年耳中。 雀斑少年当然不会是真的睡去了,那些不知死活的外门弟子能够心安理得,可他不行。他是上过战场的人,一旦下了山,便是随时抱有进入战斗的准备。 这一夜他睡不着,往后的每一夜,也都是难以入寐。 雀斑少年从歪脖子树上打了一个跟斗,翻身落地。连一眼都懒得去瞧那个名叫蒋立的高大青年,从方才闭目之际,在一些细细嗦嗦声中,他已经知道这个人,就是个没骨气的狗腿子。 雀斑少年拿起新造好的藤蔓吊桥,笑容玩味地道:“哎哟,手工不错嘛!有这手艺,在山上待着屈才了啊!不如去山下编草鞋卖多好,也能干一番大事业嘛!” 嘲讽之意毫不掩饰,但众人除了被贬低得无地自容,一脸铁青之外,什么也做不得。谁让他们刚才纷纷认了孙子,如今活该被骂呢? 但少年嘲笑归嘲笑,该干正经事的时候也没拖拉,御起剑光一来一回的,一座崭新的吊桥,又在峡谷的两端给重新搭起了。 雀斑少年重新回到人堆里头之后,玩心却依旧不减。只见他一手负后,一手摊开,微微躬身做了个请客登门的架势,笑道:“各位,请吧!还是说,要用完早膳再上路?” 到底是羞耻之心人皆有之,因少年三番四次的冷嘲热讽,众人心中所积压起的羞愤之气,倒也同样能够助长胆气。 队伍开始化为长蛇,攀上了这条长达数百丈的吊桥,在千丈云雾之上,步履摇晃地往峡谷的另一侧前行。 望着那些步伐跟鹌鹑似的同门,年纪轻轻的雀斑少年,却是表现出一副怒其不争的老成模样。他不得不愁啊!在他看来,保护这么一群废物上路,哪有在天剑广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来得痛快? 雀斑少年回想当初年仅十四岁的自己,为了能够踏入仙途,同时也是为了活下去,离开了战火飞扬的故土。 走了十万里山河,不知横渡过多少汹涌的大江,徒手攀登过多少险峰。便愈发觉得眼前的那些人,不配成为修士。 雀斑少年忍不住嘀咕道:“傻了八叽的,咱太一门的门槛,那么低的吗?是谁把这些王八犊子给拉上山的?” 雀斑少年正要仰天长叹,可头只抬了一半,已经是瞪大了双眼。只因与此同时,空中正好划过三道剑光,正正在他头顶上飞过,朝西方飞去。 此地无遮无掩,那么长的一座吊桥横跨峡谷,除非不低头俯视,不然以练气士的目力,难保不会被瞧见。 如今只盼是对方当真是恰巧路过罢了,一旦折返回来,那十成十是敌人。 “别磨叽了你们,赶紧过桥啊!”雀斑少年不禁怒喝道。他甚至不是没有想过,要用飞剑,像赶鸭子那样,赶着他们过去。 不是说过了桥,往对面林子里躲,就没事了。 而是至少在那三道剑光当真折返之时,不会因为桥断人亡,一个不剩。 如果当真发生那样的惨案,这个责任谁来负?雀斑少年仅仅是那么一想,就觉得自己真是太无辜,做人太难了! 少年的怒喝在空旷深邃的峡谷中回荡了好几遍,可桥上的队伍除了有所躁动之外,其实速度并没有太多提升。 雀斑少年几乎被气得吐血,他干脆剑指一挥,让悬在身侧的飞剑往对面崖壁上激射出剑气,弹指间便击落下几块重达数百斤的山岩。同时也让吊桥因此而剧烈晃动了几下,把众人吓得不轻,几乎个个面无人色。 然而,更刺激的事情,还是雀斑少年接下来的警告,“我数十声,十声过后,我就会把桥给砍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雀斑少年何许人也?与他同期的人,私下管他叫“大魔王”,且方才就做出过断桥的举动,在众人心中,更是坐实了乖张暴戾的名声。 即是贪生怕死,就更不敢拿自己小命,去赌雀斑少年是否只是单纯的恐吓了。缓缓前行的众人,终于被逼出了落荒而逃,撒腿飞奔的能耐。 只可惜,这种争先恐后的觉悟,还是来得太晚了,在雀斑少年仅仅数到第三声的时候。那三道剑光已经幡然醒悟,折返而归了。 “咻咻咻……” 十数道剑气凌空激射而下,分明冲着吊桥上的众人而去。 “阳关大道你们不走,偏偏回来找死?” 雀斑少年一声怒喝,干脆连飞剑都不踩了,重重的一脚踏在悬崖边上,猛然暴冲起身形。在跃升到最高点之时,一道宽大的弧形剑气,自血色剑刃下怒斩而出! “嘭”的一声巨响,夜空下荧光四散,炫丽无比! 而那道弧形剑气,则如同是割草的镰刀,敌方的剑气数量虽多,可一触之下,便通通爆散开来,回归成天地灵气。 高空中,一络腮胡的青年修士,带着兴奋而又讶异的情绪,讥笑道:“小小年纪,灵力这般澎湃,战力如此之惊人?想必是太一门里的亲传弟子吧!兄弟们,我们逮到大鱼了!” 而一旁披头散发的青年,也拾起了一丝残忍笑容,啧啧道:“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今晚可算是没白跑一趟,回去之后,也不用被人小瞧咱哥仨了!” 披发青年的笑意渐浓,原先憋着的一肚子气,总算是可以痛快地吐出来了。他并非是酷爱这不羁的造型,实在是方才逃命之时,发生过不堪回首的事。 那几位来路不明,居心不良的修士,似乎是有意说话给雀斑少年听,听得后者是怒火中烧,咬牙切齿。 少年生平,最不忍遭人轻视,而这一日,他的忍耐超出了限度! 而少年的双瞳亦在一次眨眼之后,完全赤红了,不是布满血丝的红,而是散发出血光的红亮。 继而,那形如疯魔的少年竟回身一剑扫过! “小师兄,你……” 赤红的剑罡,在峡谷之上掀起了一道残忍的血雾。随即,千百道血丝,被吸入到了血剑之中,少年的面目狰狞,可精神却亦为之一震! “这是怎么一回事?”惊人的一幕,连空中的敌人,都呆滞了! “哈哈哈哈……你们都得死!” 这一夜,嗜血的恶兽,在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中,血洗了长空!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三分薄面 鬼蜮都城之下,是剑拔弩张,一言不合的两方势力。 而驻扎城中的五营猖兵,在收到通传密报后,亦开始穿盔戴甲、摇旗立鼓! 罗酆鬼蜮,虽说只是夹在冥界与人界之间的一方小世界,但此地却好比是冥界的关隘边陲,是一座拥有重兵把守的雷池。 光是不入冥界名册,可以随时拉出去牺牲掉的猖兵猛吏,就不下三十万。 更何况,还有许多强大的鬼仙、阴神,可供调遣。 所以,身为五营总兵的温良并不认为,眼前这个气焰嚣张的人间修士,可以有资格在此放肆。 在小小透露了家门之后,张潮虎见眼前的这位高大鬼将不仅不为所动,而且城中还隐约传来鼓声与号角声。他便已经大概知晓事情不顺利了,心中不禁嘀咕道:“得了,遇到个一根筋的倔脾气了!” 不过见对方仅是拔刀,又迟迟不动手,张潮虎又不禁起了心思,估摸着这里头是不是还能有什么文章可作。 想着自己随便说两句话,就得让人家堂堂一个“总兵”大人,当着属下的面,去做跑腿的活?那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有道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又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做鬼之前,不是先得是人吗? 张潮虎摩挲着下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暗暗叹息自己的不通世故,没学会做人! 越想,便越觉得是道理的张潮虎,连忙从虎背上落地,一脸赔笑地摆着手,蹑着脚,走到高大鬼将的身旁,行为举止甚是滑稽! “温总兵,烦请借您的法眼一瞧,看看这是何物啊?” 张潮虎半遮半掩地露出他袖袍中所私藏的物件,本就给人感官不佳的他,如今更是一脸的贼相! 高大鬼将的耐性本已是消磨将尽,可当他冷眼一瞧之后,瞬间就把眼珠瞪得大如铜铃,视线久久挪动不开。他压着嗓子,难以置信道:“枉生恶骨?” 天生恶骨,枉生为人! 张潮虎所展示出的那一截形状完好的手骨,对阴神鬼物而言,绝对堪称稀世的珍宝。 所谓恶骨,便只会存在于十恶不赦之人的身上,但即使是许多在世人眼中丧尽天良的家伙,可能也只会长出小指骨那么大一根的恶骨。 像是半只手臂那么大一根恶骨,那便是在冥界的白骨地狱中,也难以寻获的。 对于人间修士而言,这恶骨便是至邪之物,稍有不慎,就会被其影响心性。 但对于温良这样的冥界鬼吏而言,却是有益无害的,若是将其炼化,就是大功德一件。 虽说食奉于冥界,但温良距离真正的鬼仙,还有很大的一段距离。事实上,在那些鬼仙的眼中,他温良和那些仅比游魂野鬼好上些许的猖兵,没多大两样,都是蝼蚁罢了! 既然选择了不入轮回,踏上这条幽冥大道,谁愿意余生都当一名城头卒?甚至还得被那些术法通神的人间修士,凭借一张符箓,就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这样的久视长生,实在是太憋屈了! 但如果能够得到这根恶骨,温良有信心,他至少还能够再上两级,扔掉那看门狗的身份。甚至是步入冥界庙堂,再把握住两三个机会,成为那一方鬼蜮的境主尊神,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潮虎见那高大鬼将已经是一副动了确切浮想的模样,就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袖口一抖,便将那恶骨收了起来,他要吊足对方的瘾。 继而,张潮虎笑眯眯地道:“怎样?温总兵,行个方便,也不会很为难吧?” 见恶骨没了影,高大鬼将的眼神才恢复如常。只见他缓缓归刀入鞘,对身后的兵卒摆了摆手,已是对张潮虎放松了姿态。 尔后,高大鬼将便是陷入了天人交战的内心斗争之中。那根恶骨,他是无比渴望得到,但若是这般得了恶骨,便又会没了骨气!谁说做鬼,就可以不顾气节的? 若不然,凭本事抢过来? 再三思量后,高大鬼将仍是决定对张潮虎抱拳道:“上仙,您还是请回吧!不瞒您说,尊圣如今并不坐镇此界,而是前去“叫唤大地狱”去了,不知何时能归!” 闻言,张潮虎嘀咕道:“去拜会阎罗天子了吗?” 在东海之渊,同样有着一处鬼蜮,坐镇那方的冥界尊神则是阎罗天子。对于这位冥界大神,张潮虎是印象极好的。 只因这位大神心极善,时常同情冤魂,放其还阳,所以亦屡遭天道责罚,因此而闻名三界。 大老远的过来找不到正主,张潮虎已是揉着额头陷入了苦思。忽而,他一拍脑门,咧嘴笑道:“其实我找你家主子,也不是什么大事,见不到就见不到吧!那烦请温总兵,替我引荐一下你们这的二把手行吗?” “那成!”温良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入城。 可一回过头来,却有一身着红罗大袍,头戴垂旒大红高冠,一身内使文官打扮的绝色艳鬼,缓缓瓢至身前。 温良连忙对着那艳鬼躬身抱拳道:“属下,参见大法师!” 然而,红衣艳鬼根本没理睬温良,直接与其擦肩而过,倒是对张潮虎施了个大礼:“罗酆鬼蜮,铁索勾魂大法师-司徒瑾,参见真君!” 张潮虎的眉头一皱,脸色有些阴沉不定,只因眼前这只红衣艳鬼,对他的称呼,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张潮虎正色道:“你知道我是谁?” 红衣艳鬼抬起头,先是看了一眼那虎视眈眈的雷虎,方才缓缓说道:“五方蛮雷汇总王,雷霆真宰行十方。若是见得这【尊天雷虎】,仍是有眼不识真君,小仙这万载修行,便是白费了!” 张潮虎点了点头,“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我就明说了吧!此番前来,我只是想问你们要个人,哦不,应该是刚被你们抓来不久的阴魂。” 红衣艳鬼做了个抬手擦汗的动作,虽说他并没有汗可以流,但至起码他是表现得极其为难的,“真君,您这不是拿小的开玩笑嘛!这抓回来的阴魂,再放其还阳的话,不符合规矩!” 怎料,张潮虎竟噗嗤一声乐了,“瞧你说的,你要是知道我是谁,你应该清楚,我什么时候讲过规矩啊?” 倏然,张潮虎对着红衣艳鬼招了招手,后者硬着头皮笑脸迎上。 张潮虎搭着红衣艳鬼的肩膀,在其耳边轻声说道:“听好了,我就是给你家主子三分薄面,才没有直接冲进去把他带走的。” “既然你不像他们那样,不知者不罪。就别给我整些虚头巴脑的话,我不爱听!” “顺带提醒你一句,我家阿蛮,好久未曾饱腹了!” “你确定要为一只阴魂,和我谈规矩?” 第一百九十五章 相逢即是分离 走出幽影沼泽之后,李卫真一行人没有急着继续赶路。而是寻了一处天然洞穴,调息打坐,尽可能的充盈体内已经接近干涸的气海。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已经逐渐放出清明,而除了李卫真以外,其余的三人都已陆续结束了打坐。 又过了两刻钟,极远处的山脊处已有霞光隐现,可岩洞内的三人,大眼瞪小眼实在是无趣。 百般无聊的赵红雪,用手撑着她的鹅蛋秀脸,凝视洞外大叶山蕨上的露珠缓缓滴落,最终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夏婵忍不住捂住笑道:“雪姐姐若是乏了,可以放下心神小憩片刻。依李师兄的吐纳节奏来看,距离尾声还有一段时间呢!” “若是雪姐姐睡熟了,启程之时,我再唤醒你便是,这里也都不是外人!” 赵红雪摆了摆手,婉谢了夏婵的好言关心,眼光瞥见李卫真的时候,却是不禁皱眉,没好气道:“这家伙在弄什么鬼?大家都是练气士,就他最拖拉,有那么多灵气要恢复吗?” 夏婵仍是一副娴静温和的模样劝说道:“李师兄毕竟是被掌门收为弟子的人,天资比我们优胜些,异于常人一些,那也是正常的事情啊!” 赵红雪白眼一翻,忍不住想要脱口而出道:“你就别老是替他说话了,指不定是上上任掌门,一时糊涂了,才会看上这小子,白瞎了一世英名啊!” 但这样逞一时口舌的话,赵红雪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太一门都已经不复存在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伤口上撒盐,还是火上浇油?疼的,又是谁呢? 但赵红雪还是有话想说,只是话语中少了锐气,多了沉重的哀伤。 “人生来如风雨,去如微尘。现在宗门回不去了,你们有没有想过,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做个曾经被我们看不起的散修,还是良禽择木而栖?” “反正早晚也是要面对的,不妨探讨一下嘛!” 本就是半明半暗的岩洞内,如今更是有乌云压了下来。赵红雪的出发点是好的,就事论事,回归现实。 然而,在真实的人生中,不是每一件事,都能有答案的! 更何况,在这清醒的三人当中,其实都没有谁是真正接受得了,昨日所发生的一切。又何来能够对未来的构想,畅所欲言呢? 气氛又沉默了少许光阴,本是一行人中最为寡言的罗毅成,却是那个最先给出答案的人。 “我想,我应该会回到浮南城吧!毕竟,一旦消息传了出去,传到我母亲的耳中,她一定也会难以接受。若是我不能尽早回去,让她知道我还活着,我担心她会做傻事!” 为人子女者,有此决定,实属再正常不过了。即使是修行之人,能够斩断六亲的,也是极少数。 赵红雪转头望向夏婵,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的想法,“小妹,你呢?你不是也有家人吗?” 夏婵犹豫了一会,目光不时地放到李卫真身上,脸色愈发的为难,她摇头道:“让我再想想吧!” 没来由的,赵红雪竟表现得有些失望,只因她潜意识里觉得,夏婵的决定,将会影响着她的决定。 当朝阳已经爬上山头的时候,李卫真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对众人露出了一脸的歉意。 一行人,再次上路,在冬末的暖阳下,走在如履薄冰的风霜道路上。 御了半程的剑,这一行四人,才终于赶在了午时末,来到位于大雁岭腹地的汲水涧。然而,李卫真寻遍了汲水涧上下十几里路,却都见不到雀斑少年的身影。 李卫真的面容之上满布着愁绪,不禁挠头嘀咕道:“这小子,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见李卫真上蹿下跳了小半天,急得耳根子都赤了的模样。赵红雪便又按捺不住,想要往柴火堆里煽上一把风。 “或许,是根本来不了吧?” 听闻这等风凉话,李卫真想要杀人的目光,瞬间就刮了过去。 赵红雪脸色一怔,但还是硬着腰杆说道:“也……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嘛!就允许我们有惊无险,你师弟他就一路顺风吗?” 其实,先前那句话才说出口的时候,赵红雪就已经后悔了。这种落井下石的恶毒话语,她平日里也极少说,可不知为何,在面对李卫真的时候,她总是会说出一些,事后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李卫真把脑袋别过一边,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叹息道:“现在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些。” 继而,李卫真转身找了块临水的石块坐下,试图依靠接近山涧清流,听得那悦耳的溪水撞石声,去洗涤他心中的烦躁不安。 其实,李卫真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再等一刻钟,仍未盼来雀斑少年。那么他就向着月轮山的方向,一路找回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等待的光阴里,一刻钟可以是很漫长,但李卫真还是熬过去了,熬回了一个最差的结果。 所以,在深吸一口气之后,他已经打算独自前去找寻雀斑少年。 在李卫真有所动作之后,夏婵第一时间上前捉住了李卫真的衣袖,鼓足了勇气道:“李师兄,我陪你一起去吧!” 怎料,李卫真却是极其不解风情地缓缓抽起袖子,摇头道:“不用了,不是说人多就一定好办事,况且,这是我和他的约定。” 倚着树干,双臂环胸的赵红雪,见这二人的拉扯举动,冷笑道:“一个傻,一个憨,真是绝了!” 也不知夏婵怎的就来了莫大的勇气,在李卫真明确拒绝之后,只是半含秋水地低着头,就愣是没有撒手。 这可让李卫真尴尬得一头雾水了,难不成,要把袖子扯烂才能脱身? 旁人看得也同样尴尬,更不知该对谁劝解,便把目光转向一边。 赵红雪撇着嘴望向溪水,脑中想起了某句关于落花的诗词。 而罗毅成则望向前方的丛林,脸色倏然一变,“大家快看,前头有动静!” 在罗毅成所指方位,一些长势喜人的杂草,正在无风而动。 而李卫真已如离弦之箭那般,冲了出去。在此之前,他先是施展了一招金蝉脱壳,把外衣给脱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不羡仙 怕死鬼,通常只是用来形容胆小的人。 但对于红衣艳鬼而言,更是言之贴切。即使是鬼仙,也还是怕死啊!死掉的鬼,不就是魂飞魄散嘛? 如果是死在别人手里,红衣艳鬼相信,鬼仙大帝会念在他往日的功劳,在轮回大道上,替他重聚残魂。 可如果是死在张潮虎手里,甚至是被那只恶名昭彰的雷虎所一口吞掉。那就真的是超出三界外,不在六道中了。 一丁点轮回的希望,都没有了! 所以,对于张潮虎的要求,红衣艳鬼哪里还敢推脱,连忙笑脸迎人道:“小事一桩,好说好说!只是难得真君您大驾光临,若是小的不好好招待您一番,回头让尊圣知晓了,小的肯定就得挨罚了。” 红衣艳鬼把腰弯得更低,做了个请客登门的手势,赔笑道:“还望真君体谅一下我们这些做小的,薄酒小菜您别嫌弃!” 一听有酒喝,张潮虎就把那一身气势,抛诸脑后了,乐呵道:“冥界的酒?是好久不曾尝过了!那成,我就进去润润嗓子!” “也别整得太隆重了,毕竟,我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嘛!排场那些东西,就不搞了吧!整个一两百坛琼浆玉液,让我漱漱口就成!” 说罢,张潮虎已是拍着肚子,大笑入城! “一两百坛?这不得把尊圣的酒窖都搬空了啊?”红衣艳鬼已是差点一头栽倒。 鬼都内的街景,其实和人间也相差不多。只是这里无分日夜,所以时时都有热闹繁华的景象。只是行走在街道上的不是人,而是形形色色的阴魂鬼物罢了。 然而,张潮虎的出现,却让这座鬼城,陷入到了真正的死寂当中。 百鬼疯狂逃窜,家家关门闭户。 至于缘由,已是无需多言。连鬼仙都畏惧的存在,普通鬼物,怎敢不退避三舍? 而鬼城之中,既有门户,便也是有着高低之分。 普通小鬼们的住所,只能挂白灯笼。只有将相门第,才可大红高挂,但也依旧是透着阴森。 张潮虎并没有浏览异域风情的意思,凭借着缩地成寸的法门,在几次抬腿后,已是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往日鬼仙大帝招待来宾的“升云殿”。 紧随其后的红衣艳鬼并无讶异,只是守在殿前的两员执锏阴神,过于尽忠职守,差点让他下不来台。 鬼仙大帝不在,相当于城中并无主人。红衣艳鬼执意要奉张潮虎上主座,以表他的恭敬! 张潮虎心中已是有了思量,单凭这红衣艳鬼拍马屁的本事,虽不知具体领何等职位,但肯定混得不差! 入席后,少不了的,还有一群观感极好的艳丽女鬼,在殿上笙歌燕舞。 在酒过三巡后,张潮虎再次提起正事。他眯着眼睛道:“早些时候,有个人间修士,祭了一纸符箓,请的是你们罗酆鬼蜮的法,确有其事吧?” 一旁尽力服侍妥帖的红衣艳鬼,禁不住魂体一颤,差点把酒倒到桌上,他小心翼翼地道:“实不相瞒,不仅却有其事,请的还是在下的名号!” 张潮虎缓缓端起酒碗,恍然道:“哦,对对!大法师,可不就是你嘛!” 红衣艳鬼不敢直起腰杆,他赔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徒有虚名罢了!这名号,都是上面册封的。在真君面前,小的那点道行,哪敢称大嘛!” 倏然,“呯”的一声炸响,精美的酒碗已是化为碎瓷。 始作俑者张潮虎板着脸道:“你确实徒有虚名!人家献出阳寿,拜请你借法,你事情只做了一半,白领报酬?这个架子,比你家尊圣都要大了吧?” “你真是不情愿,就干脆拒绝算了!出工不出力,这不是存心害人性命吗?” 红衣艳鬼慌忙跪倒在地,先是二话不说磕上几颗响头,方才替自己辩解道:“小的当真不是存心的啊!当时的情况,实在是小的也没注意。那家伙的道行和阳寿,根本就不足以支撑在下的分身滞留人间啊!” “若是小的强行借法予他,这……这不是坏了规矩嘛!” 红衣艳鬼的心中实在是冤的慌,分明是那家伙修行不到家,胡乱借法,应有此报。自己按规矩办事,怎么就错了呢? 张潮虎冷笑一声道:“你又想和我谈规矩?” 红衣艳鬼连连摇头,磕磕巴巴地道:“哪……哪敢啊?小的要是知道那谁,是真君您的人,别说是分身借法了,肯定是亲自效犬马之劳啊!那多大的荣幸啊!” “可这……可真君您千万体谅一下,这事情不都已经发生了嘛!您就算打死小的,小的也没那能耐让死人还阳啊!” 张潮虎敲打着桌案,笑容玩味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死人还阳了?我说的是,让阴魂还阳!听清楚了,这是两回事!” 红衣艳鬼霎时间,竟有些蒙了,“真君的意思是?” 张潮虎目露鄙夷道:“还不够明白吗?想想,你是怎么成为鬼仙的?” 闻言,红衣艳鬼竟是松了口气,重重地点头道:“那小的知道该怎么做了!” 几番言语,已是达成此行目的之后的张潮虎,开始撸起袖子疯狂灌酒。倒也没有真的喝下一两百坛琼浆玉液,但也不下七八十坛了。 在将打着酒嗝的张潮虎送出城外,亲眼看见他回到人间之后,红衣艳鬼才真正松了口气。 相比起愁眉苦脸的红衣艳鬼,守城的高大鬼将倒是心情极好。只因张潮虎在临走前,竟给他留下了那根恶骨。 “我欣赏你!交个朋友,以后记得行个方便!” 高大鬼将尽力地压下眉目中的兴奋之色,以免刺激到红衣艳鬼之后,方才对其打听道:“恕属下冒昧,请问大法师,刚才那位上仙,到底是何来历啊?” 红衣艳鬼长叹一声,尽力纾解郁闷后,方才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天上,有气无力地道:“雷部三十六府听说过吧?这位爷,就是昔日执掌天娄雷府的五方蛮雷天尊,真正的雷霆大神!若不是褪去这层身份,仅仅称呼一声真君?” “那可是要……”红衣艳鬼话只说了一半,后头接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高大鬼将瞠目结舌道:“执掌一界律令的雷部正神?可如今怎么会是......” 红衣艳鬼连忙抬手打断道:“闲事莫问,真想连鬼都做不成啊?” 而当张潮虎的元神,自瞬息间回到肉身后。在雷鸣坛的上空,已经是天雷滚滚! 只见张潮虎大步走出修炼室,来到仙府内的花园,撸起袖子,便是指着天上的雷云破口大骂! “多大点事啊?至于吗?” “来来来,你们这帮孙子,有种就劈死老子!要不然,等我上去之后,全他娘的给打下来!” 说罢,当真是一道形如千丈蛟龙的雷光,咆哮下界,狠狠地砸在了张潮虎的脑门上。 硬是把他那一头蓬松曲卷的乱发,给电直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山穷水尽 雀斑少年拖着半副残躯,步履蹒跚地赴了李卫真定下的约。 少年的身边已无一人,手上杵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拾来的乌藤柺杖。 多亏了这根枯藤的扶持,少年才得以拖着他那条白骨可见的断腿,出现在李卫真眼前。 少年在见到李卫真之后,双唇微微张合,无声无息,却似乎有千斤重的话语,脱口而出。再然后,他已是嘴角含笑地合上了疲倦的双眼。 只因少年确信自己,已经见到了他想见的人,而不是意识朦胧下的幻想。因为,幻想中的李师兄,不会哭,不会叫,只会静静地站在远方,等待他一步步艰难地追赶。然后,又出现在更远处。 少年在倒在李卫真怀里之前,就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他的身心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的潜意识里,已经给他找到了放弃的理由。 就这样,走到生命的终点,其实也不坏,不是吗?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怀抱着雀斑少年的李卫真如同陷入了魔怔,他慌乱地擦拭着少年脸上的血污。仿佛只要看不见那些代表生命受到侵袭的痕迹,少年已无人色的脸庞上,就能重新鲜活。 此刻的李卫真当然不会知晓,少年的坚持,只为与他换来临终一别。 而即使他知道,亦不会动摇他要拯救少年的决心。 一夜之间,山河破碎,太一门不复存在。而在这无比艰难之际,闻人玉、傅励驰、聂耿……那些昔日的袍泽亲朋,与他分道扬镳。 再有蔡若闲、老秀才的惨死,金诚、令狐天的生死不知。 李卫真已经无法承受起在生命中,再有他所重视的人和事,在他眼皮子底下,被硬生生的夺走。 “救救他,求求你,帮我救救他!”李卫真满怀最后希冀地看着夏婵,歇斯底里地喊道。 夏婵自惊措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扑到李卫真身边,亦是红了眼眶。她很庆幸对方能够如此看重自己,可又深知自己的无能为力,所以亦是泪流满面。 夏婵很怕李卫真会感到失望,所以慌忙擦去泪水,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继而,才安慰道:“李师兄,你先冷静点,让我看看他的伤口。” 夏婵有修习化伤术,多少也通晓些医理。在医者眼中,对经脉窍穴的理解,与李卫真他们只专注于修炼的理解,是有着天渊之别的。 但能够施法疗伤,不代表她就是一位真正的医者。因为,术法绝非是万能的,不然就没有丹药存在的意义了,医道一脉的学问,也不会如此之深。 只不过,在替雀斑少年初步诊脉之后,夏婵原本也是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却是缓缓放下了一半。 只因,雀斑少年的伤势虽吓人,但远不至于回天乏术。筋骨和皮肉的伤势虽重,但只要几处赖以生存的重要器臓无大碍,就能够活命。 雀斑少年的体质和根骨本就极好,而练气士的肉身也没那么脆弱! 但也不难怪乍一看,众人会被吓一跳。只因外在看来,雀斑少年就像是在血池里被捞出来那样,整个人都散发着浓厚的血腥味,就连原本乌黑的头发,都被染得暗红了。 再加上那气若游丝,一头栽倒便是昏死过去的一幕。李卫真会因关心则乱,亦是人之常情。 但夏婵并不敢掉以轻心,她的化伤术顶多可以让雀斑少年不至于丧命。但少年的那条断腿,实在是为难小姑娘了。 那条腿伤得太重,拖延的时间太长了,即使有那么一手神奇的术法,要把断骨和千丝万缕的经络给重新接上,也不是轻易的事。 如果,闻人玉在的话,或许这都不是问题。可夏婵学医不久,而且还是个兽医,对于接驳人体的经络,她没有经验,更没有信心。所以,她的心,只能放下一半。 但如果,放任雀斑少年的断腿不管,或是处理不当。因断骨而产生的大量血栓,则会顺着血管流入心脏、肺脏、流入大脑。少年便会难逃一命呜呼的厄运。 见夏婵的表情阴晴不定,李卫真不禁颤声道:“怎么样?有多大把握?” 夏婵深吸一口气道:“应该能活命,就是这条腿,我没有信心可以替他保住。” “这……”李卫真如鲠在喉,实在是难以言语。 对于一位练气士而言,没有了一条腿,也同样会行动不便,可却也不影响御剑远游。但问题是,日后的修行呢?对心境的影响呢? 李卫真实在不敢往下去想,只能不争气的继续垂泪。只得心中苦涩,老天爷还得把玩笑,开到什么时候? “一定还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好好想想,想想办法行吗?” 李卫真仍是不想放弃,他连忙握住了夏婵的手,仿佛是溺水的人,捉住了救命的稻草。 夏婵的手被捉得有些疼了,便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李卫真这才连忙松开,心生歉意地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成心的。” 但随即,李卫真又转过头来,开始拼命翻找起储物袋中的丹药,并通通捧到了夏婵跟前,心急如焚地道:“我有丹药,很多的药,你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我这也有!” “还有我的!” 一直低头沉默的罗毅成与赵红雪,也都不约而同的拿出了个人的珍藏。正是同舟共济之时,能够帮得上忙,也就计较不得那么多了。 面对着那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起初夏婵也是眼前一亮,可待逐一检视过后。那双曾一度流光熠熠的双眸,却是渐渐失去了光彩。 有些话,很不情愿,但还是得说。 夏婵从中挑出几个瓶子,却是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几样都能派上用场,可都只能是用于救命。” 弦外之音,已是无需多言。要说,也实在是难以启齿! 夏婵压着嗓子,哽咽道:“待会,烦请罗师兄搭把手。截肢的时候,你的冰泓刀,要利落一些。” 李卫真昂首望天,绿荫下透出的点点璀璨,却是让他头晕目眩。 现实的种种残酷,已经近乎将他抽干,外界的声音,似乎亦逐渐离他而去。 失魂落魄的李卫真,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来到的溪水边,或许是身后的鲜血淋漓,将他驱赶至此的。 对于一位已经习惯了杀戮的刽子手而言,原来也还是有些血腥,是无法去亲眼目睹的。 李卫真的手上,还握着一只玉瓶,里头静躺着一颗,价值上千灵石的珍稀灵丹! 若是,加上储物袋里的所有,李卫真相当于兜里揣着十数万的灵石,即使对于金丹客而言,那都是一笔巨款! 但那又怎样?这一切,都换不来他想要的东西! “我要你还有何用?” 无辜的瓶子,被扔进了溪水当中,瞬速卷入水底。 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在溪水旁直视惨淡面容的年轻豪杰,从拥有着一切,走到了山穷水尽的这一步! 第一百九十八章 心中有话 腊月二十七日,清晨。 虽是冬末,但天南境的早春已经悄悄来临。随着旭日初升,暖树上的几只黄鹂鸟,正在争先恐后的放声高歌。 而深山老林里,暮态龙钟的寒气,是最听不得这朝气蓬勃的声音的,它们早在旭日东升之前,就已经躲回到阴暗潮湿的泥土里了。 而溪水边,活似一副描绘了众生像的画卷。 既有全然不怕生人的白鹭与灰雁,也有在各行其事的太一门三人。 昨夜一整晚,罗毅成都在溪水边的磐石上打坐。他把长刀横放在腿上,既是闭目养神的打坐,也是在守夜。 至于夏婵,则在凹陷的光滑石头上,将新鲜采摘回来的草药,给细心地捣烂研磨。 虽有灵丹妙药,但也需内服外敷,双管齐下。 草药共有三味,青凤旗、仙鹤嘴以及血见愁,名字听起来虽是稀奇古怪,可却是实打实的山中灵药。 先说“青凤旗”,形状如凤尾,叶簇如羽毛般披落,清风拂过,那倒映在水中的样子却又像是半面旗子。有止血,生肌,消肿,祛疮的功效。只生长在水土适宜的溪涧旁,恰好在汲水涧就能寻到。 至于另外的两种灵植,就得来不易了。是夏婵大半夜的时候,偷偷瞒着众人,在深山里摸着黑采获的。 起初也不是特意要寻的这两味药材,只是千辛万难之下,蓦然回首瞧见的,自然是不容错过。 三味草药的功效都相似,所以混在一起有互补互助的作用。“仙鹤嘴”截取的是块状根茎,而“血见愁”的止血效果最好,且在外敷之时,还有着拔毒的功效! 身为驯兽师,对药材也得有研究。因为对于天生天养的妖兽、灵兽而言,它们若是生病受伤了,可没有灵丹可治。靠的就得是这些天地间的隗宝,相生相依! 这也就是为何往往许多天材地宝,都有妖兽守护的原因了。 驯兽师若想寻兽,得先学会寻药! 却说,捣药的次序也有讲究,仙鹤嘴是结实的根茎,要最先捣烂;青凤旗次之,最后是散发着馥郁香气的血见愁。 捣药时,最考究耐心,需得用阴力。力道过轻过重,过缓过快,都有可能影响到药性。 像是如今将这三味草药捣在一起,更是得不下千百次的重复动作,方才能够将彼此的药性糅杂在一起。真正成就一味疗伤的良药! 磐石上的罗毅成是平心静气,溪水旁的夏婵是动静合一,而溪水中的赵红雪,就可谓是活得洒脱了! 最喜洁净的赵红雪,如今正挽起裤腿,弯腰站在溪水之中,以源源不断的清流,冲刷着她的三千青丝。 距离溪涧约有七八丈的林子里,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棚子,棚顶上盖的是树枝,地上铺的是干草。 这个棚子自是罗毅成的“杰作”,在天工院里学习过土木建造的他,有着当仁不让的责任。 对于这个作品,罗毅成不予评价,他只是庆幸不会被昔日的同僚与导师瞧见。 雀斑少年就躺在那干草堆里,李卫真在他身旁陪了一整夜,或许还会继续待更久。 面对着不省人事的雀斑少年,李卫真的心情是无比矛盾的。他既希望少年可以尽早醒来,但又希望少年能够睡久一些,至少等伤口没那么疼的时候。 至于李卫真本人,比起前一天,这日的他,显得更憔悴了。 年纪轻轻的他,甚至长出了胡茬,使得这种憔悴肉眼可见,更不加掩饰。 众人也都矛盾,大伙都有心想要安慰他,可又怕稍有不慎,关心成了招惹。 因为,如今的李卫真,活像是一只躲在山洞里,独自舔着伤口的野兽。 草棚下,住着两位伤者,一个身上有伤,一个伤口在心里。 在夏婵忙着去给雀斑少年上药的时候,罗毅成也结束了打坐,他提着刀,一言不发地往更深处的林子里走去。 没过多久,赵红雪顺着路径找到了罗毅成的所在,带着她的来意问道:“瞧你这架势,不会是想在这里建一栋房子吧?” 罗毅成正在砍伐一片银杏林,这片林子是他昨日在山中寻到的,只是那时天色已晚,方才把工作拖延到今天。 面对赵红雪的提问,罗毅成点头答道:“难得在这里能够遇到这么一片长势喜人的银杏树,自是不容错过。但房子不一定是建在这里,待会我还得再看看,有没有地势更好的选择。” 银杏,百年方可成树,树干高大挺拔。其加工出的木材,不翘,不裂,不变形,经久耐用,是上好的建材。 而且百年以上的银杏树,大多都生出了灵性,是天地孕育出的灵木之一。少有人会奢侈到用银杏木去建房子,大多都是用来加工成精美的家具。 银杏木造的家具,即使是在仙府中,都是备受青睐和追捧的! 听完罗毅成给出的确切答复后,赵红雪的表情有些古怪,她又续了一个问题,“有这个必要吗?这可不比搭个棚子!” 罗毅成开始给一棵他刚刚放倒的银杏树,削去多余的枝干。一边忙活着,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当然有必要,做人,就应该有始有终!那个棚子,住不得人。快要开春了,冻土里的寒气会冒出来,这会影响到断师弟的伤势复原。” “我打算建个两层高的木屋,卧房建在第二层,地上的寒气飘不得那么高。银杏木防潮,说实话,我很庆幸!” 赵红雪笑容玩味地道:“你是真的憨厚,还是假装听不懂?我是想知道,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修行中的天才,有哪个不是心思慎密的?更何况,罗毅成还在高门大院里,当了那么些年的世家子弟。他晓得赵红雪话里有话,只是想不到对方真的会那么直接。 至此,罗毅成方才转过身来,第一次正视赵红雪。他一本正经地道:“耽误不了多少时日,以我的手艺,顶多两三天吧!若是如无意外,在过年之前,我肯定会把房子建好。” “当然,要这么快建好一栋木屋,还望你高抬贵手,助我烘干一下木材。如果你拒绝,我就有些头疼了!” “这或许,是我可以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话末,罗毅成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当中有些自嘲,有些自责,更多的还是不舍与牵挂! 逼出答案之后,赵红雪的表情反倒变得平静,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不再搭话。 第一百九十九章 山中有木屋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罗毅成将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到了那栋正在搭建的木屋上。 白天便是忙着搭建木屋,夜里也不闲着,守夜之余,还会动手造些简单的家具。 任谁也想不到,这位沉默寡言的大个子,竟是如此的手巧。 而木屋的选址,最终还是选择在了银杏林的周边。 这并不是罗毅成心中的最佳地点,但却极大的省去了搬运材料的过程。如今对于光阴,他是分寸必争。 依据种种迹象,有些话罗毅成不挑明,其实大伙都已猜得个八九不离十了。 待木屋建好之时,就应该是分别的时候了。但谁都没有理由,去挽留下一位游子,将要归家的心! 而在木屋东南角的百步开外,有一棵木秀于林的千年古银杏,比其它的银杏树都要粗壮数倍。 在确定选址的时候,罗毅成破天荒地指着那颗古银杏开玩笑道:“如果是秋天的时候住在这里,得勤快些扫叶子才行啊!” 这两天,赵红雪倒是与罗毅成走得挺近,那些新砍下来的银杏木,少不了要借她的术法烘干。这当然是桩累活,甚至不比建房子轻松,对于灵力的控制,要求极高。 若是往日,赵红雪是一万个不答应的。但在共度患难后的成人之美,却是很难出言回绝的。 这栋长七丈,宽五丈的两层木屋,占地约三分一亩地,外观虽朴素,但内里的格局却是落落大方。 比不得昔日各自仙府的雕栏玉砌,但也是尽可能的用心了。就比方说木屋的第二层,罗毅成就刻意造了个观景的阳台。 若是能在夕阳西下之时,醉酒凭栏,登高望远,也颇具一番余韵。 当然,这种情怀,是赵红雪所不能理解的。她没有用言语去将其践踏,已经是相当难得的了。 而整栋木屋,也就只差屋顶尚未完工了,罗毅成打算将接下来的大半天时间,通通花在这上面。 建房子,是从下往上建的。地基考究的是一名工匠的基本功,是否够扎实;而屋顶,看的就是工匠的手艺了。 世人只知万事开头难,殊不知,要想有一个好的结尾,也是千万不易。 此刻,罗毅成就握着那么一把小刀,在快速地雕刻着一块物件,木屑如下雪般飘落,那将会是屋檐的其中一个角。 赵红雪已经忙完了手上的活,但也无处可去的她,正抱腿坐在门廊外的第三层台阶上,看着不远处的罗毅成,以及那只即将完工的屋檐兽。 赵红雪的人是闲下来了,但嘴可不闲着,她啧啧道:“那是一只“斗牛”吗?了不得啊!你这份临别礼物,情义如此之重,不得把那傻小子给压死?” 罗毅成下刀如有神助,即使不盯着手上的物件,也能准确控制好每一刀,所以并不介意赵红雪的言语干扰。 他瞥了一眼对方脸上戏谑的表情,淡然笑道:“斗牛,消灾解祸,声震天地,是吉祥镇物。如果能够庇护日后住在房子里的人,气运大吉,当然是最好不过。” “但能求个心安理得,我也已经很满意了!” 字字珠玑,句句真心。然而,行走在这世间,想要问心无愧,谈何容易? 其艰难,便视乎愿意为“心安”二字,付出多大的代价! 赵红雪费解道:“你又没有亏欠他什么?他的朋友是不少,但或许,在他心里头,还不一定有你的位置呢!” 罗毅成一笑置之道:“可他也没有亏欠我什么啊!你的心思太重了,这样是交不到朋友的。” 赵红雪漫不经心地转动了一下食指,将飘到她眼前的一片落叶给烧成了灰烬。不紧不慢地说道:“什么“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话,我三岁就会背了!但书本上的道理,真的现实吗?” 罗毅成微微摇头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在吕先生还活着的时候,去请教。至于我,我不研究这个,不好说啊!” 对方越是为难,赵红雪便越是得意地翘起了嘴角,“可我问的就是你啊!别转移话题,我就想知道你的答案!” 或许,是这个问题对罗毅成来说,确实分量很重。以至于,他竟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正视赵红雪道:“我的出身,已经不是秘密了。像我这样的世家子弟,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有目的的去交朋友。能够相互利用的,才有结交的价值。” 赵红雪不禁秀眉轻挑,点头道:“这个答案,我很满意!” 怎料,罗毅成却是面容肃目地摇了摇头,他摆手道:“我还没说完,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朋友。但现在没有,我希望以后会有。其实交朋友,不应该是这样肤浅的。我的刀法,离不开水,我希望交朋友这件事,也一样是水到渠成的。” 赵红雪冷笑道:“你的意思是,缘分到了,就到了是吧?” 这一回,罗毅成不再直接答复,而是望着那棵古银杏,说着一些看似不相关的话:“其实,我的家族,与银杏树真的很有缘。我的先祖,来自中原的豪阀世家,随着大周王朝没落之际,来到了天南境。” “银杏,又称为公孙树,一千年,一万年,写载着一个家族的兴衰与沧桑!我家里的那棵银杏树,也经历过上千年的风霜了!它就那么静静的等着风,等着云;等待风雨,刻下岁月的年轮!” “它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事情,你现在做了,不一定很快就能分晓出对错。或许,得在耐心等待许多年后,方才能够从中获得真正的感悟。” “但最起码,你得先埋下一颗种子,等待它来年生根发芽!” 赵红雪伸了个懒腰,缓缓站起身后,没好气地道:“左顾而又言它,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劲!” 说罢,赵红雪拂了拂衣袖,只留下一个远去的背影。 罗毅成淡然一笑,重新拿起刻刀,或凿、或削,每一次转折顿挫,都行云流水,细水绵延! 怀具匠心的青年呢喃自语:“你在乎的,真的是答案吗?其实,三番四次,你都只是想藉由我的答案,去否定你心中早已想好的答案罢了!” “什么样的答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中的那个人,处在何等位置!” 忽而,一道山风吹过,一地的木屑乘风借力,扶摇而起,远游在了广袤天地之间! 也有一颗种子悄然落地,待时年流转后,终究会绿叶扶疏,参天蔽日! 第二百章 海内存知己 “好了,你们真的不用送我!更何况,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可以的话,有时间就来浮南城找我,具体的地段也很好找,随便一打听就是!” 溪涧旁,罗毅成相当努力的装出一副潇洒的样子,对众人挥手告别! 而这日,李卫真也终于结束了连日来的僵坐,走出了草棚。虽说,他仍旧被心中的某种执念所苦苦困扰。但事情一码归一码,罗毅成的情,他还是得念的。 赵红雪仅是往树旁依靠,所处的位置不远也不近,全程就那么默不作声地看着。 夏婵站在李卫真的身后,红着眼眶偷偷抹泪。罗毅成建的那栋木屋,她有花很大力气去打扫,更清楚那份礼物的不简单。 小姑娘心里头,已经对这位行事沉稳,实干多于言语的师兄,有了很大的敬重。 此情此景,将近沉默了三天的李卫真,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言语。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来,“呃……那个……木屋很漂亮,抱歉,我真的是……” 其实,李卫真已经想好的一些漂亮体面的话。可是,把话提到嘴边后,一些莫名的情绪,却将一切都搞砸了。 这般窘迫,比继续沉默都要来得不堪。 罗毅成微微抿嘴,用力地拍了拍心口,配合着点头的动作,宽慰道:“没事,话都在这里了!” 话不仅是在心里,也都写在了脸上,一切尽在不言中。 如果说,经历了这几日来发生的一切,还有什么感情是需要言语用去维系的话?那就实在太瞧不起,当初共同面对过的苦难了! 李卫真亦点了点头,眉头却愈发深锁地道:“要不,还是再走一段路吧!”说罢,他转头望向下游。 罗毅成淡然一笑道:“嗯,那就再走一段路吧!” 两人沿着下游并肩而行,欢悦的飞鸟与跳脱的游鱼,一路相随。 今日,是年三十了,腊月的最后一天。这片天地亦早早换上了生机盎然的新装,准备迎接新春的到来。 自成为练气士以后,这绝对是两人走过最长的一里路。但这多出来的一里路,依旧是无法敞开李卫真的心扉。 心境上的郁结,是再走上十里路,也是无法轻易解开的。 “我就送到这里吧!罗师兄,千万保重!” “叫我阿成就行,你也要千万保重!” 李卫真没来由的生出了一些莫名的感慨,使得他下意识地接了一句,“确实是不能以师兄弟相称了,我们哪里还是太一门的弟子?” 罗毅成本已下定决心真正启程的步伐,却因为这句令人心塞的话语,再次踌躇原地。他语重心长地道:“我真希望这只是你的玩笑话,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罗毅成,永远都会是太一门的弟子;我相信你李卫真,也应如是!” 李卫真早已是后悔说出了那样的糊涂话,他面如死灰地道:“真的很抱歉,我也不知道现在自己是怎么了?” “哀莫大于心死”这样老生常谈的书本道理,对于饱读诗书的罗毅成而言,并不难理解。 罗毅成把手搭在李卫真微微佝垂的肩膀上,沉声道:“我们都在经历着一个很艰难的时期,但这并非是你的错!活在这样的世道,当真没得选!或许,人生本就有很多事,是徒劳无功的。” “但当问题发生之时,我们不能逃避结果,而是要尽可能去适应这个结果。再然后,就要自己去创造一个可能!” “就像是,当年我的先祖与另外三大家族的先祖,共同建立起浮南城;就像是,我们太一门的祖师爷,开创一脉流派那样!” “他们,也一定经历过很多很多的磨难,若是他们向命运低头,也不会有今日的你我!” 见李卫真的眉目已经舒展了许多,整个人都恢复了些许生气,罗毅成就知道自己并非是在对牛弹琴。 乘着这股势头,罗毅成趁热打铁道:“其实,无论是宗门还是家族,都讲求两个字,那便是:传承!这一点,或许是因为出身的原因,我会比你更深刻的认识多一点。” “如今我们身处的这一刻,是现在;是过去与将来的连接点。如果没有过去,我们就没有了立足点。那样,就不会清楚自己的将来,将会何去何从!” “燕掌门在临终之前,也要把你收为亲传弟子,那就是薪火相传!这,就是传承!是你无法推卸,而又尚未担起的责任!” “路漫漫其修远兮,千万别只顾着停留在过去!”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如同唤醒万物的春雷般,在李卫真心中轰然炸响,阴霾尽退! 豁然开朗后的李卫真目光如炬地道:“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大概已经知道,自己将来的路,应该要怎么走了!” 尔后,李卫真甚至还有了打趣的心情,他笑道:“以前,我以为自己只有朋友寥寥。殊不知,值得深交的好友早已出现。而我,却差点将你错过!” 罗毅成会心一笑,笑容如沐浴春风,他颔首道:“真心的朋友不用多,像我也只是认识了一个而已!” 李卫真好奇道:“是谁?是我认识的吗?” 罗毅成起了玩心,笑意玩味道:“嗯……这个嘛!以后再介绍给你认识!” 李卫真并未怀疑,估摸着应该是罗毅成家乡里的玩伴。 “这回我真的得走啦!以后有我帮得上忙的事,尽管来找我!哪怕是修书一封,我也乐意效劳!”三番四次地道别过后,罗毅成这才终于祭出了飞剑。 李卫真连连点头,学着先前罗毅成那样拍了拍胸口,“行吧!改天我要是想建房子了,肯定找你!” “不光是泥瓦匠的事,要是打群架的时候,缺人手,也可以考虑一下我嘛!”罗毅成亦是不失风趣地道。 李卫真摆手道:“有家可回,就赶紧启程吧!即使你现在后悔了,想要留下来,我这也是没有年夜饭可以给你吃的!” 罗毅成还是走了,走得不算潇洒。他就像是那远游的大雁,在远方有属于他的春天。 而李卫真虽说尚未完全走出他的寒冬,但至少他的魂,已经回来了。 溪水边,李卫真用罡风凝聚出一把小刀,对着水中的倒影,耐心地刮着胡茬。因为他尚有一个约定,已经拖延了数日,未曾履行。 他的一时疏忽,是远方的牵肠挂肚! 第二百零一章 上门讨债 风茅村的李家宅子里,外罩一件素襟短衣的小女孩,正无精打采的坐在杨柳树下的小板凳上。目光不时的望向村头,有时候也会留意一下村尾的方向。 好不容易等到了些许动静,可目光所及,却是失望,以及延续苦闷。 村尾的方向确实是有脚步声传来,夹杂着踢石子的声音。一青衫小子湿了裤腿,嘴里在嘟囔着什么,他手上还提着两尾用水草串在一起的黑斑青鱼。 已经被荒废多时的风茅村,如今唯一的两个活人,也就只有那小女孩安澜,以及那半大小子叶童了。 他们一直守着那栋老旧的宅子,等待着他们先生的归来。 只是一日未归,两天不至,但干粮却是有吃完的时候。所有情感之中,肚子饿,是最难忍受的。 越是忍耐,越是饥饿难当。 “哎,还发什么呆啊?拿着!”叶童黑着脸,把两尾还张合着鱼嘴的青鱼,提到安澜的跟前。 “真是好笑,你拿给我干什么?放到水缸里去啊!” “这点小事,还得我教你不成?” 几乎被鱼尾巴给抽到脸蛋上的安澜,差点没控制住,想要拿起小板凳砸到叶童身上的冲动。 叶童不禁气极反笑,他歪着脑袋,一手叉腰道:“先前咱俩是怎么说的?我负责出去找吃的,你来管做饭!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不吃,小爷我还饿着呢!” 比起叶童的单手叉腰,安澜当即不甘示弱地双手叉腰道:“对啊!我是管做饭,管你去做饭,这没说错啊?是你自己理解能力有问题而已,先生也说了,我是比你聪明一些!” 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饿的,叶童只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晕乎。他指着安澜气急道:“你……你给我咬文嚼字是吧?你那些,都是小聪明,早晚得吃大亏!” “小心我以后,不管你了!” 叶童承认自己说的是气话,可安澜是不管这些的,她蹲下身便是抱着腿,打着哭腔道:“臭叶童,烂叶童,你就没安的好心!现在谁还有心情烧菜做饭嘛?你就不能去摘点果子什么的回来吗?” 叶童不是没想过要把两尾青鱼给扔到地上,然后赌气道:“爱吃不吃!” 可到底是自己辛苦捕获的,作践不得,便只好跺脚道:“小祖宗哎!您瞧瞧这是什么季节?我上哪儿找果子给你吃?得了,我干脆把心肝挖出来,煎给你吃得了。” 自知理亏的安澜干脆默不作声,叶童也是没了办法,只好把鱼先拎到厨房里。 等待,对于这对少男少女而言,就像是置身于一片广袤沙漠那般。既困在了原地,也隔绝了他们想要去的地方。 那种煎熬,使得两人的心中,都生出了许多恶念,只能宣泄在彼此身上。 再次出现在院门外的叶童,干脆一屁股坐到门槛上,看着仍是不愿起身的安澜,没好气道:“我想你最好跟我客气点,搞不好,以后咱俩真得就相依为命了!” 下一刻,叶童分明瞧见,安澜那双泛红的眸子里,当真是露出了杀意。随后,一道黑影破空而至。紧接着,“呯”的一声沉闷声响,在身后响起。若不是他躲得够快,当真就给那小板凳在他脑袋上开了瓢了。 还没完,惊魂未定下,便有一只鞋底乘风而至,快速追击面门。 叶童想都没想,便是做了个懒驴打滚的动作,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又躲开了后续的动作。 “哎,停停停……好男不跟女斗,你别欺负人啊!”叶童坐在地上,连连摆手道。 安澜的一张小脸气得通红,同样也是饥肠辘辘的她,一番消耗下,体力更是不支了。但虽喘着粗气,可杀意仍在,她厉声道:“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再胡乱说话,我就替先生清理门户,打死你!” 叶童亦不禁有些委屈地道:“你要是真的打死了我,然后再饿死你自己,那先生就真得亲手清理门户了!天大的事,咱就不能先吃饭再说吗?先生回来了,也不乐意瞧见咱这样啊!” 说着,说着,叶童竟也有些想要哭鼻子的感觉。说实在的,这院子里,谁的心里不苦?不想念着先生的好啊? 安澜静下心来想了想,狠下心来说道:“那成,我先去做饭!等吃饱了,有力气之后,咱就回月轮山找先生去!这你可有意见?” 叶童禁不住暗自苦笑道:“小姑奶奶您做的决定,我就算是有意见,可是有用吗?” 但嘴上叶童还是点头答应道:“没问题,都听你的!男主外,女主内嘛!现在咱都在院子里,当然是你说了算!” 嘴上的便宜,他还是不忘讨要些的! 安澜无视叶童的耍嘴,正要撸起袖子回屋宰鱼。然而,刚刚迈腿,身形便是猛地一滞。 只因在院门外,竟是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道身影。那是一位观感极好的中年道人,足以用仙风道骨去形容。 大门明明是敞开的,可中年道人却是没有直接迈过门槛,而是相当讲究礼节的,先是用手指背叩响了门扉。 “咚咚咚”,三声过后,道人方才微微颔首道:“二位小友,恕贫道冒昧问一句,家中大人可在?” 叶童连忙站起身,下意识地把安澜护在了身后,一脸警惕地看着中年道人,不置可否地反问道:“敢问这位道长,找我家大人何事?” 中年道人淡然一笑,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地说:“二位小友不必紧张,小道我不是坏人。说来,我与这栋宅子的主人,还是往日相识呢!” 叶童的心中已是翻起了白眼,暗暗道:“坏人、好人,脸上写着字吗?当你家小爷我是三岁小孩?你说我就信?” 当然,叶童遇事历来稳重,可他身后的安澜,就单纯得多了。又或许,是实在过于挂念她家先生的缘故。一听道人说与她家先生有旧,就不禁好奇问道:“老先生,你莫要诓我,你当真认识我家先生?” 叶童顿觉心中郁闷,如同是被人在背后捅刀那样。他一直都是顺着对方的话去说的,可安澜一开口,就露了底细。 那声“大人”的意思可以是很多,叶童本想是继续套话的。只要道人口中的“大人”,有偏向爹娘的意思,他立马就能知道对方在说谎。 可现如今,那就很被动了。 中年道人果真乐呵道:“我与你家先生,何止是相识?他还欠我人情要还呢!这么些年了,若是算算利息,也不轻啊!” 说罢,中年道人眯着眼,打量着院子里的那对金童玉女! “讨债的?”叶童当即如临大敌,寒毛竖立! 第二百零二章 信物 李卫真重新恢复到干净爽朗的精神面貌后,不忘先回到木屋,交代下自己要下山一趟的事情。 两女见到送行回来后的李卫真,竟有了焕然一新的精气神,皆是颇感意外。 夏婵就最是高兴了,拍着胸脯地答应道会照料好卧床的雀斑少年,让李卫真可以尽管放心下山。 至于赵红雪则依旧是那副冷嘲热讽的模样,说着“最好走了就别回来了”,这般口不对心的话语。 风茅村与大雁岭之间相隔的距离,相比起以往自月轮山出发,还要缩短两百里路。 以李卫真目前的修为境界,配合朔风剑的御空速度,在全然不顾灵力消耗的情况下,仅需半个时辰就能抵达千余里外的地界。 昔日惊叹追风吼奔走三千里,仅需六个时辰的少年,如今亦已然成为了速度更甚的追风者。 当真是应了罗毅成那番“没有过去,就无今日立足”的言论,这不就是最真实的写照吗? 只能以归心似箭去形容的李卫真,正尽可能的催谷气海灵力,使得御剑的速度在达到极限后,竟又有了继续拔高的迹象。 可一旦超出了极限速度,肉身便会逐渐增加起相应的负担,由内而外,都会泛起刺痛感。 但李卫真如今只怕痛感不够强烈,速度还不够快。 当真是能争寸阴,便不遗余力,恨不得眨眼间就出现在两位小道童的跟前。只因他已经迟到了三天,如今再怎么想要去弥补缺失的时间,都不过分。 若是因为超越极限的痛感不够强烈,便不禁会认为自己仍是在怠慢。而那种压在心头上的罪恶感,也同样会让他窒息。 仅仅一刻半钟的时间,超越极限的李卫真,疯狂奔袭了五百里地,在老宅前的杨柳树旁,落下了剑光。 而落下剑光的姿势亦是相当的不潇洒,但气势倒是很足,如同一颗急速下坠的天外飞石那般。若不是最后的力度尚且控制得当,保准会在这片黄土地里,留下一个深坑。 当然也瞧不见闲庭信步的仙家气派,因为超速飞行后的飞剑,相对难以控制。而几乎是毫无缓冲,以高速俯冲姿势落地的李卫真,还能立定身形,没有一头栽倒,或是五体投地,也当真是侥幸了。 而落地后的李卫真,近乎本能的用双手撑住膝盖,整张脸涨得通红,满头大汗,气喘如牛。但当他一眼望去,便能看见杵在院门外的两张呆滞小脸的时候,还是笑得十分自然灿烂的。 日夜盼望,终于盼来这一刻的目光相撞!安澜竟有了些许迟疑,她担心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便下意识地伸手拧了一把叶童的腰腹。 “哎哟!你干嘛啊?” 真的会疼?惊讶、迟疑,一瞬间,通通变化为欢呼雀跃! “先生!” “等一下,先别……” 面对撒开腿便快跑过来的安澜,李卫真还是提醒得有些晚了。以至于后者在触碰到他的时候,竟瞬间被弹开,身形掠空倒退。 好在叶童手疾眼快,护了一把,才不至于讶异无措的安澜,飞身撞到墙上去。 有此缘故,还是因为李卫真尚且未曾调息好自身气息,那一身护体灵力亦随着沸腾的热血,而变得无比狂暴,不受神识所控制,才差点伤到了无辜的安澜。 “呼!” 约莫费去过了十息时间,李卫真方才呼出了一口在体内作乱的浊气,重新恢复到了心平气和的模样。信步走到了正在忧心观望的安澜跟前,用手指刮了一下小女孩的鼻尖,笑问道:“我的小乖乖,刚才有被吓到吗?” 安澜强忍着鼻酸,倔强道:“当然没有了!有先生在,我不怕的!” 怎料,叶童立马倒台道:“就应该给她个教训才是,好歹是个女儿家,毛毛躁躁的,一丁点娴静矜持都看不到。” “先生您看,叶童他当着您的面都敢欺负我。您不在的时候,就更过分了!这些我本来都想忍气吞声的,但他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您得评评理才是啊!” 被叶童这么一说,安澜当即便借题发挥,不再压抑情绪了,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让人由怜生爱。 本着只是实话实说的叶童,万想不到安澜这样都能捅他一刀,当真是瞠目结舌,差点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这分明是恶人先告状!不行,此风不可长,我得要替先生清理门户!” 说罢,叶童便是一副要惩恶扬善,赏安澜脑袋瓜子两颗板栗的模样。吓得后者连忙躲到李卫真身后,藏好了脑袋。 李卫真哪里会瞧不出来,安澜是在搬弄是非,想借此恶心一下叶童。这两人之间相互捉弄,甚至是以他为磨心的事,都不是头一回了。没办法,也都是他给惯出来的。 可刚才,到底是李卫真自己,差点把安澜给误伤的,如今自然没法再怪责起对方。唯有使了个眼色给叶童,示意帮人帮到底,你就再吃点亏吧! 尔后,也不管叶童读懂那意思没有,李卫真义正言辞地说道:“好啦!你这当哥哥的,可不许欺负妹妹啊!” 以叶童的聪慧,自是读懂了当中的意思,但越是这样,越是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向苍天! 尤其是看到安澜探出脑袋,摆出一副鬼脸挑衅的时候。叶童的心中更是不禁哀嚎道:“老天爷啊!让我摊上这么个异父异母的亲妹妹,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求求你快收了这个妖孽吧!” 这种又哭又闹的重逢,反倒让原本困扰着李卫真的许多杂乱情绪,给一扫而空。他揉了揉叶童苦闷的小脸,笑说道:“看到你们这样,我就安心了。先前还在想,你们会不会自个跑回月轮山找我。还好你们没有走散!” 叶童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点头道:“那还好我们没有多此一举,先前有个人三番四次怂恿着要回去的事,我就不提了吧!” 安澜跺脚道:“那你还说!” 忽而,安澜双手一拍自个小脸,连忙擦去泪痕,从怀里掏出一件小物件,递给李卫真道:“对了,先前有位道长,托我们把这个交给先生您!” 李卫真的瞳孔猛地一缩,被安澜手中的物件给牢牢锁住目光。只因,那分明是一只鹅黄色的小纸鹤! “莫前辈?” 第二百零三章 赠言 “莫前辈他现在在哪里?你们什么时候遇见的他?他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话?” 李卫真下意识的用双手握住了安澜的肩膀,如竹筒倒豆般,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那副严肃认真的模样,是小女孩从未在他家先生身上见到过的,以至于她竟有些被吓呆了。 一旁的叶童赶紧帮忙答复道:“那位道长走了得有半个时辰了,一眨眼就不见了,当真是神仙般人物!” 听到那位道人走了已经有半个时辰之久,李卫真的脸上蓦地有了颓废失落的神色。然而,转念一想,以那位莫前辈的风采,天南地北,哪里去不得?要是真不想让自己遇见,又如何能够强求得了? 只是三年了,他真的很想再与对方见上一面啊! 安澜怯声道:“先生,您还好吧?” 李卫真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纸鹤,将其珍而重之地捧在手里,揉了揉眼睛道:“先生没事,只是有些多愁善感罢了!那位道长,是先生的先生,我们已经三年未曾相见了!” “啊?” 闻言,两位小道童都不禁发出一声诧异的惊呼! 叶童有些愧疚地道:“若是知道我们今天见的是师公,真应该留他下来吃饭的,我可以把我的烤鱼让给他老人家!甚至是磕头奉茶都行!不应该还说那些质疑,盘问的话的。” 安澜大惑不解道:“如果那位道长,是先生您的先生,可为啥他老人家不待久一点,等先生回来呢?” 李卫真带着一抹苦涩笑意,轻轻摇头道:“可能是先生有些地方做得还不够好,让他老人家失望了,所以还不是相见的时候吧!” 听到这个答复,安澜似乎又再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道:“我记得老先生临走前,还说要我替他向先生您转达一句话。” “说什么: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受挫,就失去了继续攀登的勇气!只有站在生命之上,方能俯视下方;而我,会一直站在你所尚未能企及的高处,等你!” 叶童亦连忙点头道:“对对对,师公好像是这么说的!” 牢牢记下那段被转达的话语之后,李卫真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腰杆,先是环视了远处四方,最终还是决定仰面向天,尽力放声道:“莫前辈,晚辈必定会将这番话谨记在心!终有一日,我会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到时候我再亲自对你说声:谢谢!” 极远处的苦竹林里,一位正在专注棋盘的青衣男子,忽而莞尔笑道:“可千万别三年又三年,十个、百个三年,才好啊!”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相貌灵秀的两位金童玉女,贴着李卫真的步伐,引来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一部分是因为这对金童玉女,实在是有着惊为天人的秀丽气质,在这座小城镇里,这是难得一见的,任谁看了都喜欢。 另一部分,则是因为将大半张脸都隐藏在兜帽下的李卫真,有些鬼祟,看上去不大像好人。 若不是见这一行三人,有说有笑的走着。难免会被人误以为,这对金童玉女,是遭了那挨千刀的人贩子的毒手了。 安澜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十分好奇地对李卫真问道:“先生,我们当真不回月轮山了吗?” 李卫真点头沉声道:“暂时不回去了,但我们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安澜又顺势问道:“那是什么时候呢?是明天吗?” 李卫真不禁语滞,敢情刚刚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这该怎么填才好呢? 而叶童则没好气地白了安澜一眼,心想:这丫头不是说自己挺聪明的吗?我看是糊涂得很吧! 安澜正想要再瞪回去,叶童已是昂首向着李卫真说道:“反正先生去哪?我们就去哪。是月轮山,还是日轮山,根本就不重要嘛!” 李卫真会心一笑,心想这小子算是真的懂事了!他点头道:“这话说得好!反正只要大家在一起,到哪都是家!” 只是安澜有些心事,幽幽道:“可惜当初没把那红袄子带出来,那是我最喜欢的衣服了。” 并不是安澜现在穿的这身素色对襟就不漂亮,只是当初穿上那件红袄子的时候,李卫真连着夸了几声“真好看”,让小女孩一直记到了现在。 李卫真拍了拍安澜的小脑袋,淡然一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反正今天是年三十,先生带你们去添置些新衣裳好不好?” 安澜拍着小手兴高采烈地道:“好啊!好啊!风雨飘飘,春寒未了,我要一件新的红袄子。” 李卫真大方地点头道:“多买几件样式漂亮的,换着穿!” 叶童眉毛一挑道:“那她要是都买红色的,我可就不穿绿色的了!” 李卫真不禁打趣道:“这又是为何啊?红红绿绿的,多喜庆,也应节!再说了,惨绿少年,气质翩翩,书上也是有讲的!” 叶童双臂环胸,不以为然道:“那可不成,她做了红花,我岂不成了绿叶?不成的,我可不陪衬她!” 安澜当即一脸嫌弃道:“本姑娘还不爱和你走在一块呢!你给我滚远点!” 少年心思,当真有趣! 李卫真失声笑道:“那就随你吧!只是不知裁缝铺里,有多少现成又合身的衣裳了,多走几家吧!” 有那么一刹那,李卫真没来由地想起赵红雪的身影。心想自己若不是和对方的关系那么差,或许,能买上一些上好的布匹,托这位曾出身仙织坊的巧手,替二人量身定制几件衣物。 其手工样式,肯定比俗世里能买到的衣裳,有云泥之别! 但这种想法,很快就打消了。李卫真也是要脸的人,明知自取其辱的事,脑袋一晃,就不去想了。 出了裁缝铺,李卫真又冒起了先前许多未曾想过的念头,他带着身旁二人,兜兜转转,步入了当地最大的一间酒肆。 清河酒家! 即使是年关将近,此处仍旧是开门迎客,且生意极好! 李卫真刚一登门,酒保就热情地上前接待了,“这位爷,是楼上雅座!还是外带酒食?” 往日,酒保是不会多加后头的那句话的。可今日是大年三十,而清河酒家又是当地出了名的酒香菜好,不少人家都会前来买上一些好酒好菜,装进食盒里带走。等年夜饭时,摆上自家饭桌,这并不是出奇的事。 李卫真点头道:“来一桌你们这最好的酒菜,放食盒里!” 酒保一听,更是热情了,仿佛已经看见了白花花的几十两银子进账。他连忙跑到柜台,取来本子和笔墨,询问道:“这位爷,您且留下地步,回头咱有伙计,专门把酒菜送到您府上!” 李卫真一听,乐了,这店家确实会做生意啊!只是这服务,他是享受不到了,这几百里路,不是为难了跑腿的伙计嘛!? 第二百零四章 反目成仇 殇流岛,是一处烈火堆积成山,岩浆汇聚湖泽,千里方圆雷云压顶的厄运之地! 自万年前,这里就已经是无数强大修士的埋骨之地了。 而这日,两位剑道通神的年轻剑仙,正追随着前人残留下的剑意,要在此将对方置诸死地! “我的好师哥啊!我为你挑选的这处葬身之所,足够让你荣耀了吧?” 火湖之上,一位高束马尾,手执墨剑的青年,踩着炙热浓稠的熔岩,自缭绕的浓烟之中逐渐显身形。 而那滚滚烟尘,则被渐渐被那柄墨剑给吸收殆尽。 浓烟被扯走之后,墨剑青年的古怪造型,得以被完全暴露出来。外罩一件鸦青色大氅,里头再无衣物,但又并未袒露躯干。 只因他的上身,自颈部到腰腹,都缠绕着一圈圈的素白布带,就像是一具从古老仪式中走出的尸体。 那件鸦青色大氅倒是华丽精美,两只大袖上都绣有富贵繁花纹。那是一种万绿丛中,盛开红牡丹的刺绣图案! 墨剑青年的神情阴狠桀骜,他活像一把剑,一把锋芒毕露的杀生剑! 而墨剑青年的目光所向,正是那位前往月轮山驰援的神秘修士-钟离华。 然而,钟离华眉宇之间所显露出的战意,却远不如他的对手来得强烈。 钟离华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点头笑道:“文师弟你大费周章的把我引来这里,如此用心良苦,我很难不去认同这是一处好地方。” “至于你说,要我比肩曾战死在此地的剑道前辈们。这份荣耀自是大于登天,可我却暂时担当不起啊!” 神秘修士口中的文师弟,同样是一位足以光耀星海的人物。 一剑书狂-文柏青,位列紫霄三英之一! 文柏青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渐露残忍的嘴角。以让人心生寒意的低沉声音道:“你担得起有余!这片浑然天成的炼狱,就应该是为你这样的叛徒打造的!” 倏然间,钟离华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斩钉截铁地道:“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背叛宗门?就凭那些莫须有的指控?笑话!” “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甚至还可以跟你回九华山,向宗主解释这一切。但不是现在,你给我七天时间,七天之后,我跟你走!” “倘若,宗主还是想要取我性命,只要是他老人家亲自动手,我绝不反抗!” 文柏青连连摇头,摆出一副“你这不是要我为难吗?”的样子。 他瞪大了眼睛,捂着胸口道:“我想师哥你真是误会我了!我来这,可不是要和你讲证据、讲公义什么的?我就是单纯的想杀你而已!” 文柏青完全展露出一副压抑了许久,终于得以一舒心中畅快的模样。真情流露下,说到兴奋处,还不禁手舞足蹈了起来。 “顺带一提,我可不是宗主派来的,他老人家可还念着你的好呢!可我也禁不住自己,想要为宗门做点实事的热心肠啊?” “身为一宗之主,他老人家怎么能老是这么偏心呢?这个污点,我得替他老人家抹掉才行啊!” 钟离华已经听明白一些话了,他怒喝道:“文师弟,你被人利用了!” “别跟我废话,一个死人,可没资格对我说教!” 说罢,文柏青身上的那件宽松大氅,开始飘摇摆动,一身凌厉气势尽数外放。而他手上那柄如同侵染过香墨的飞剑,亦开始疯狂涌出滚滚浓墨乌烟。 玄妙,真玄妙!只见那文柏青竟是以剑做笔,自他的剑光所勾勒下,那滚滚墨烟,或是化作万仞青山,或是化作登山墨虎。 再继而,鸿雁悲鸣、两岸猿声,江墨涛涛……就连那火海炼狱,竟也被融入到了这副气势恢宏的文墨丹青之中! 一切栩栩如生的玄妙景物,皆充斥着蕴含恐怖杀力的剑意,使得置身其中的钟离华,根本无处可逃,只因他亦是那画中一人! 天地做画卷,邀君共鉴赏! 外界传闻里,紫霄三英中最难对付的存在,并不是杀力第一的钟离华。而是那剑走偏锋,独树一帜,以文墨丹青之道,融合剑道的文柏青! 墨为阴,剑为阳。修阴阳,而不走五行,何人可挡? 特立独行,正正就是那文柏青,张狂的资本! “花里胡哨!有违剑者纯粹!” 钟离华怒喝一声,右手五指一张一合,本命神剑“怒沧”已经握在手中。悍然一剑斩出,万仞青山拦腰而截,滔滔江水横断而止。 再接一剑,降虎、落雁,猿声倏停。 若再有第三剑斩下,这幅为困龙所绘的丹青墨画,定当会被打回原形,如烟而散! 文柏青当然不会让钟离华得以轻松,其实,早在第一剑尚未斩落之前,他就已经再有手段在施展当中了。 文墨丹青,有画岂能无字?一剑书狂之名,书法,才是文柏青真正的拿手好戏! 只见文柏青快速挥动剑光,如同奋笔疾书的文坛豪客,以潦草狂放的字体,列出一行行诗句! 孤灯残影风飘叶,独笑寒宵书简焚。 狂夜毓生不遗恨,轻叹人间胜败分! 当最后一字亦被挥洒出时,狂风怒吼,天地顿生萧瑟悲凉之意。 再有一剑即将斩出的钟离华,竟是受到那二十八个大字所压制,差点颓然跪倒。如不是及时收剑,守住心神,怕就不是一剑斩出,而是提剑自刎了。 文柏青提着剑,一步步走向钟离华,止不住脸上地笑意道:“在我创造的世界里,你凭什么和我打?你拿什么和我打?” 骤然,他的脸色又变得极为乖张暴戾,咬牙道:“紫霄三英的排名,对我来说,根本就不公平!拜师晚了那么一点,年纪小上那么一些,宗主不看好我?连带得,我就得被你这条丧家之犬,给压过一头?” “怎么可以这样子论资排辈?我搞不懂,你有什么资格啊?” 文柏青的表情愈发狰狞,对着僵立不动的钟离华,便是极快地斩出数百道细如墨线的剑光。 刹那间,钟离华已是浑身浴血,摇摇欲坠。 文柏青止不住狂笑道:“哈哈哈……瞧瞧你,你算什么东西啊?你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好丢脸啊?” 狂笑过后,性情多变的文柏青,又换了一副愤恨的表情,唾骂道:“从小到大,什么龙凤宝典,什么东华剑解,什么好东西都是你和阿轩两个平分。那我呢?我算什么?” “我才是捡回来的吗?我的祖先,替紫霄宗打下开府基业。我的父亲,为宗门捐躯。” “现在文家,就死剩我一根独苗了,你们还想抢走我的一切?这公平吗?妄想!” 嫉妒,实乃万恶原罪! 在听完文柏青的这一番肺腑之言后,钟离华那一脸的痛苦神色,竟渐渐转化为坚定的冷漠。而他那身一度消失的强大气势,也都一并通通归来了! “文师弟,我是多么希望,你只是单纯的被人利用,才被卷入其中!如今看来,你并非无辜啊!” “你心术不正,往后的紫霄宗,或许可以没有我,但一定不能有你!” 轰隆一声雷光炸响,刹那间,这方炎绝地狱之上,竟开始降下了滂沱大雨。 水火交融的嗞嗞作响下,整座殇流岛,完全被浓厚的水雾所弥漫! “你……你怎么能?”心神骇然下,文柏青下意识地踉跄倒退。 钟离华把对眼前之人的失望,一概转化为无边的剑意,灌输到怒沧剑中,声若寒霜地道:“你不是问我凭什么吗?就凭大河之水天上来!” 雾色之中,一条千丈苍龙,怒现龙威! 殇流岛外,八方海水,滚滚汇聚,浪打孤礁! 第二百零五章 苟且之人 “这位爷,是乘马车来的吧?” 酒保看那李卫真不愿留下住址,又瞧着实在面生。以他在清河酒家摸爬滚打的这些年,练就出的那双“先敬罗衣,后敬人”的老练眼光。 已经在心中估摸着李卫真应该是邻乡来的殷实人家,或许是趁着年关将近的这几天,过来镇上做买卖的,顺便置办年货回去。 李卫真不置可否地笑答道:“是从比较远的地方来,反正店家只管准备好酒菜,其余的事,就不劳操心了!” 既是顾客意愿,酒保也就不再好多说什么了,连忙做了个恭请手势道:“几位客官,先请移步楼上雅座。上等佳肴的烹饪较为复杂,烦请耐心静候,多多包涵!” 重游故地,李卫真自是又坐回了当年的那张桌子,同样的位置,看熟悉的风景。刹那间,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三年时间,不过是黄粱一梦。 相比起当年那个泥腿子少年,如今的李卫真,自是有资格安坐在这张头等位置上。甚至那酒保还得热情地奉上各类精美的糕点,以及飘香极远的香茗。 而这些细致入微的服务,根本无需李卫真开口,是那酒保自个会做人。 也不枉李卫真在步入酒家之前,特意佩了一块美玉在腰间。 既然是在世俗里,打交道的也自然是俗人,李卫真也不介意落得俗套,出卖一下世故。何况就事论事,如今的他也确实很有钱。那种扮猪吃老虎,再拿银子打脸的无聊事,他没这个心情,也懒得去做。 目光放在窗外的不远处,便是那条将泷安镇一分为二的天然运河。而在这条经济命脉上,不时有货船和画舫缓缓行过。 而这会儿,正有几艘打着聂家旗号的货船,出现在李卫真的视线中。 端着香茗的年轻人忽而抿嘴一笑,笑意不断舒展,最终演变成放声大笑。如同忽逢春风,柳绿花红! 安澜不禁好奇道:“先生是想到什么乐事了吗?” 李卫真点头道:“想起一位朋友,还记得那位药庐的聂哥哥吗?他的家,就在这镇上,相当的气派!” 怎料,安澜却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他啊?他那张臭脸谁不记得?” 李卫真轻声道:“可不许这样说话,知道吗?” 安澜把双手架在桌子上,捧着脸,嘟起小嘴道:“知道啦!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嘛!你每次都这么说……” 叶童倒是能看出些端倪,试探性问道:“先生待会,可是想要去那位聂哥哥的家中,拜会一番?” 李卫真呷了口茶,沉声道:“走动一下吧!也不晓得他在不在家。” 或许,当真是灯下黑,李卫真一直没想起这事。聂耿离了月轮山,他还能去哪呢? 而李卫真想见聂耿,除了是因为他俩之间的关系。更重要的,还是因为至今仍卧床不醒的雀斑少年。 聂耿,毕竟是正儿八经的药庐弟子,是经由闻人玉一手带出来的玄门医师。 或许,一些夏婵看不出来的事情,经由聂耿的经验,可以找到解决的办法。 最可靠的闻人玉,如今不知身处天南地北?而当下就有那么一座城隍庙,李卫真实在想不到有不去求上一支签的理由。 等了约有小半个时辰,一桌酒席上的十二道精美佳肴,方才全部备好。分放在两担子长条食盒中,若是请挑夫都得找两人才行。 食盒的样式也好看,是酸枝木做的漆器,还刷了金粉,是花开富贵的喜庆图案。光是那食盒,就已是价值好几两银子了。 “这位爷,这可是重物,小的让伙计给您送到驿馆去吧?”酒保见并无马车停在店门附近,固有此说。 “不碍事的。” 李卫真袖袍一扬,隔空一抓。那酒保只觉有股莫名的清风拂过脸颊,眨眼间,放在桌上的食盒,就已经通通不见了。 “剑仙?”酒保下意识地惊呼道。 泷安镇里,时常都有玄龟门弟子活跃。所以,修真者对他们而言,并非只是活在传说之中。 但终究是山上来的神仙人物,那种牢牢扎根在心中的敬畏,仍是会让这些山下的普通人们,产生出许多强烈的情感。 那体态富贵的掌柜,便是连忙一路小跑出柜台,对着正要付钱的李卫真,点头哈腰,拼命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难得上仙下凡,莅临小店,那已是本店蓬荜生辉,金光灿灿!是我等的莫大福气,这钱,小人是万万不能收下的啊!” 眼看这些人就要当场跪拜的模样,李卫真连忙摆手制止,他有些懊恼道:“我又不是那些金身神像,又没有保佑你们什么,这钱怎么收不得?你们做买卖的,也是要吃饭的吧?” 掌柜掐媚道:“上仙是活神仙,更值得孝敬,这些酒菜,是小人真心想恭敬您的!” 李卫真一时之间,竟有些语滞。好在叶童够机灵,模仿着大人的语气道:“让你拿着就拿着,我家先生堂堂剑仙,缺你这几个钱,贪你这几个菜吗?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即使神仙也不例外,尔等安的是什么居心?” 先不说叶童的言辞是否恰当,但却绝对奏效。一顶帽子扣下,那掌柜的哪里还敢不颤颤巍巍地接过银子,嘴里说不尽的感恩戴德。 这让李卫真实在是哭笑不得,只好尽快离去,以免继续引人注目。 目送李卫真消失在视野后,那酒保有些戚戚然地道:“这位剑仙老爷,应该不是龟灵山上下来的吧?” 掌柜的摇头道:“不大像,八成是外面来的仙人,但愿不是从月轮山来的就好,可惜啊!” 那掌柜的留下一声耐人寻味地叹息后,便晃荡着脑袋回到柜台。 穿过了一条巷子后,李卫真一行人来到另一条大街上,正要向路人打听前往聂家大院的路径。毕竟,当年也是随波逐流,匆匆走过,没多大留心。 忽而,一位八九岁大的小童,跑到李卫真跟前,递出一张被折了两折的素笺,喘着气道:“有位爷,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说罢,不等李卫真问话,便已是调头跑入了车水马龙之中,不见了踪影。 李卫真唯有先查看素笺上的内容,上面只有简短的五个字,却是让他赫然惊心:“聂府,去不得!” 一条精致华美的画舫内,一位富家公子模样的青年,将自己灌得醉醺醺。他颓废地瘫坐在地上,黯然神伤道:“既然你还活着,干嘛不走远一些?干嘛不像我这样苟且偷生?如果,我们可以永远不相见,那么我们就永远都是朋友。” “至少在你心中,我仍然会是你的朋友!” “可像我这样的人,还怎么配当你的朋友?” 第二百零六章 擒获 得到五字警告的李卫真着阴沉脸,略作思量后便领着两位道童,挑了一条最快出镇的路,快步离去。 出镇后又很快偏离了平坦大道,钻进了林子里。尔后,一道灰白剑光倏然升天,在远遁了五百里地之后,落在一深山之中。 然而,那位置所处,却并非是大雁岭。 李卫真将安澜与叶童放下之后,便语重心长地交待道:“你们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放心,这次先生不会走远!” 说罢,他还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逆鳞取下,交由叶童暂时保管。 都是聪明机灵的小鬼头,见得李卫真那副神色凝重的模样,便都齐刷刷地点了点头,全然没了孩子气。 李卫真屏住呼吸,轻轻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便立马转身,施展起凌空踏步的御风身法。直到遁出数百丈距离后,方才把身形隐匿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之上,透过枝叶间的些许缝隙,凝视远处的天际。 李卫真确切希望,自己的谨慎猜疑,只是枉费苦心的多此一举。 然而,还不到一刻钟时间,便有一黄一绿的两道剑光,顺着李卫真来时的御剑痕迹,在空中掠过。 两道剑光没有继续前行多远,便调头想要原路返回。 如果说,这都还不是刻意追踪,纯属巧合,那么李卫真都敢把他的姓名调过来写了! 倘若,李卫真直接回的大雁岭,又未有这般藏匿气息,暗中站哨的举动。 那么很有可能,当这两道剑光再次出现的时候,将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当然,如今正是李卫真得以安然脱身的时候,只要等那两道剑光再走远些。 只不过,李卫真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既然自己无法想出答案,那么最好的办法,仍是不耻下问。 数十息之后,那柄以朔风为名的飞剑,撕裂长空,载着它的主人,成功赶超那两道载着探子的剑光。 李卫真把御剑的速度控制得与眼前二人大抵一致,冷笑道:“两位大老远的一路摸索过来,就这么走了,不大好吧?” 确认只有李卫真一人追上来之后,那两人倒是不慌不忙地停止前行,成犄角之势,与其对峙。 二人交换了彼此间的眼神后,脚踩橘黄色剑光的年轻修士便开口道:“这位道友,我想你我之间,都有些误会。我们二人先前,只是误认为碰上了昔日的同道之人,想追上去打声招呼。” 对于一个临时编造的谎言来说,这已经可以算是合格。若是再配合上那张目不转睛的真诚面容,十分满分的话,李卫真可以给他打出八分的评价! 李卫真故作疑惑地道:“如是这般的话?又为何匆匆折返呢?” 忽而,李卫真又恍若大悟道:“一定是你们的朋友很多,想都喊过来叙叙旧吧?有我认识的吗?姓霍的?” 年轻修士尴尬笑道:“道友真会说笑,虽不知您在顾忌什么,但这真是一场误会而已。我俩是突然想起还有别的要事,既然这次见不着那位同道好友,便是缘分不到,想着日后有缘再会。如今看来,一切本就是一厢情愿,是在下眼拙,让道友见笑了!” 李卫真双臂环胸,泰然自若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本是萍水相逢,何须多言?若是心中有鬼,更是说多错多!” “二位气息不弱,在下也只是孤身一人,我怎么感觉……你们还有点怕我的样子啊?” “难不成,二位是认出了我的相貌,知道我杀人如麻?” 分明是阳春三月般的和熙笑容,然而那一言一语被有心人听来,却是更胜冬月霜雪。 “这……这实在是……”气氛压抑到了极致,年轻修士磕磕巴巴的话都说不利索。 而另一人则终于打破了沉默,嗤笑道:“李卫真,你的确是如传闻般不容小觑。可再怎么聪明,也只是一只兔子。如果我是你,就赶紧找个洞藏起来了。” “而不是把心思,放在如何去挑衅猎鹰!” 年轻修士讶异地看着身旁的同伴,脸色并不如何好看。 李卫真仍是面不改色地保持着温和笑容,点头笑道:“指名道姓?不过我喜欢你这种说话的方式,够直接!” “最有趣的是,你还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去惹人发笑。那我也大方的回赠你一句吧!如果我是你,早就已经抱头鼠窜了!” 说罢,李卫真双掌一拍,随着掌声响起,因高速自转,而发出阵阵嘹亮剑锋嘶鸣的斩罡剑,已是悬在身侧。 “咻” 李卫真这才仅仅只是亮剑出鞘,那名年轻修士便已经是不假思索地抛下了他的同伴,全力遁逃。 只可惜,他那陷入错愕的同伴,并未给他争取到多少时间。 那位自诩为猎鹰的家伙,先是失了先机,又料想不到会蒙受背叛,等他慌忙出剑试图为自己博取一线活命机会的时候。 才仅仅是一个照面,就被李卫真无情地斩断了他那把飞剑。眨眼间,又再被一剑化七的金色剑光,来回洞穿了躯干上百次,死在了极端残忍的绞杀之中。 唯有飘落大地的血雨,证明曾经有那么一位无名氏,在这方天地存在过。但最终却止步于此,尸骨无存地死去。 而在相隔了五十里地的高空上,上演了相似的一幕,唯一的区别在于,那名年轻修士并未被斩杀。 当李卫真再次出现在安澜与叶童面前的时候,他的肩膀上,赫然扛着那名已是昏死过去的年轻修士。 如此一幕,当然是吓得两位道童无法言语,甚至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但李卫真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淡然道:“再给先生一点时间,我有些话,要跟这位兄台聊几句。” 望着李卫真渐渐消失在深处密林的身影,两位道童仍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这个突然间变得如此陌生的先生,让他们又敬又怕。 但与此同时,他们也不禁意识到,有的事情真的在改变。而这种变化,将会影响到他们往后的人生。 李卫真的储物袋里,没有绳子,在附近也找不到山洞。最后他干脆从宝匣里取出一柄崭新的飞剑,将年轻修士的双掌叠放在一起,钉在一棵巨大树干上。 很快,年轻修士就被弄醒了,身体所遭受的痛楚,以及发自内心的恐惧,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脖子一歪,又晕了。 但无论他晕过去多少次,李卫真都是愿意把他拉回到这个残酷现实中的。 下一刻,年轻修士欲哭无泪地颤声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李卫真不以为然地道:“一颗醒神丹而已,给你壮壮胆,也是为了可以确保,你可以清楚感受到,所有的痛苦!” 第二百零七章 行刑 “想知道,我为什么还留你活着吗?”李卫真一边问话,一边分神忙活着在储物袋里翻找出,接下来能够派上用场的物件。 脸色惨白的年轻修士哽咽道:“你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问你话,你就要回答!” 李卫真的脸色倏然一沉,猛地一脚踹在年轻修士的肚子上,后者当即便吐了一口黄胆水出来。若不是尚有些许灵力护体,肠子都会稀烂。 “说!” “因为……你想在我身上……得到想要的信息?”年轻修士的胸口急促的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道。 李卫真紧绷的表情稍稍放缓,点头道:“这就对了,合作,你就会少吃些苦头。” 不一会儿,李卫真终于翻找出一个宝匣来,他轻轻地拍了拍那个尚未破除禁制的石匣子,竟是犹豫着要不要打开。 他看了一眼神秘修士,冷声道:“你不会想我打开它的,这就得看你表现了。你们两个人,我却选择把你留下,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你怕死。我觉得怕死的人,应该会比较能够替我省下力气。” “我如此看重你,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年轻修士竟带着些许希冀道:“那如果,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你可以饶我一命吗?” 李卫真一脸严肃地道:“如果你我的身份彼此对调,你觉得呢?” 年轻修士的脸色瞬间面如死灰,横竖都是死,他恨不得立刻拔出把他钉在树上的那把剑,然后自刎当场。然而,他与李卫真之间的差距摆在那里,他根本就连第一步都做不到。 见年轻修士良久不说话,李卫真已经多少猜到对方在想什么,他沉声道:“你是不是在想,既然这样,硬气一些,或许还能活久一点?甚至,还会等到有人来救你?” “但我也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现在不说,没问题的。我会把你带到别的地方去,保准没人能够找到你。然后,我每天只做一件事,就是搞你!” “例如说,把你身上的皮,一点点的剥下来;将你放在一个充斥着煞气阴风的大凶墓穴中,活生生的阴干。这样如果你死了,肉身就会变作僵尸,阴魂就会化作厉鬼,永不超生!” “类似的玩法,我这里还有很多。只是书上学来终觉浅,现在好了,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花在你身上!” 年轻修士被吓得泪流满面道:“你可是玄门出身,你怎么能……” “我怎么能?” 李卫真瞬间青筋暴露了,他掐着年轻修士的脖子道:“我也想知道,我怎么会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 但暴怒过后,李卫真很快又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要是把人掐死了,就真的白费先前的力气了。 “好了,既成事实的事情,暂时不提也罢。我们先谈正事。” “不过,你表现不大好,我很遗憾,要把它拿出来!” 说罢,李卫真又轻轻拍了拍宝匣,施展出太一门独有的破禁法指。“啪”的一声轻响,顿现宝光盈盈,未露真容,已知品相非凡。 当光芒渐渐消散之后,一根银光洗练的长鞭,静静的躺在细腻柔软的深红绒革之上,散发着摄人夺魄的寒光。 李卫真拿起银鞭,随手就将那宝匣扔到地上,捧起其中一截鞭身冷笑道:“介绍一下,这玩意叫做“冷焰勾魂索”,一鞭子下去,修为低的,就会被打散一缕魂魄。” “你觉得,我要挥动多少鞭,才会把你打得魂飞魄散?” 话音一落,李卫真手腕一抖,那根长鞭便倏然附着上霜寒冷焰,如一条发起猛扑的毒蛇那般,咬在年轻修士的肩头上。 “啪” “嘶” 两声交替,是皮肉的绽放炸裂,以及倒吸一口起凉气的无尽痛苦! 自那一口痛苦吸气后,年轻修士便疼得一直咬牙不能出声,疼得牙根都在渗血。 李卫真啧啧道:“好家伙,真不简单!我明白的,我感受过这种痛苦!这是一种循序渐进的痛苦,它会隔着皮肉,咬着你的心肝。” “如果不想挨上第二鞭,接下来我所问的每一个问题,你都要回答得干净利落,不能思考、迟疑,知道吗?” “嗯!”年轻修士咬牙点头道。 李卫真沉声道:“首先,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这关乎到,我会视你的表现,考虑是否给你立块碑!” 年轻修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聂骋” “什么?你说什么?”李卫真的眼睛瞪得老大。 年轻修士不敢迟疑,尽其可能的,比先前更大声地说道:“聂骋,耳双-聂,驰骋的骋!” 李卫真想到了一种可能,他愤怒且又紧张地抓着后脖颈,咬牙切齿地厉声道:“聂耿,那个拜入太一门的聂耿,我的师弟聂耿,是你什么人?” 李卫真重复了聂耿的姓名三次之多,只愿一切所想,只是心中误会。 年轻修士连忙答道:“聂耿是我堂哥……” “你胡说!”李卫真大手一挥,旁边的一棵大树因此遭受殃及,被他手中的长鞭给拦腰扫断。 “我警告你,说话小心点!如果你敢骗我……” 无需动手,光是李卫真那一身滔天杀气,就足以压迫得他眼前的年轻人,窒息得难以言语。 年轻修士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是如实相告了,为何李卫真还要发这么大火? “是真的,我们聂家依附玄龟门的事,他也是知道的,早在半个月之前。” “还有……” “够了!你现在已经可以去死了!”李卫真摆手打断道。 十二成力道的长鞭抽打在年轻修士的身上,将他整个人,连同那棵大树,一分为二! 人,终究难免感情用事,尤其是对于李卫真这样重情义的人而言。 某种程度来说,这位年轻修士也得幸于他的堂哥,才可以如此之早的结束痛苦。 当李卫真走出密林,重新回到安澜、叶童身边时,他的那一身杀气,仍是压抑不住。但让他意外的是,这个更可怕、更陌生的他,却没让这两位道童后退一步。 似乎有些变化,正在彼此间悄然发生,而他们都不约而同的,默认了这种变化的存在。 李卫真挤出一丝笑容道:“我们回家吧!” 第二百零八章 这一年 “这是你们的房间,条件不比仙府里舒适,暂时得委屈着挤一挤了。” 回到位于大雁岭银杏林里的木屋后,李卫真把安澜与叶童安排到他的房间。没办法,当初罗毅成只造了四间卧室。 李卫真是练气士,长时间不睡觉,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而且靠着打坐,也能弥补一些睡眠需要。 实在不行的话,在一楼的书房里打地铺都能凑合。反正李卫真以前在器庐,有一段日子也是这么过来的。他也不是那种没吃过苦的人,有些品质,并不会那么轻易就会改变的。 所以,他的房间可以让出来。可毕竟,都是他的道童,他可不好意思再霸占多一间房间。 而两位道童的年纪都还算是小孩,暂时住一起,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肌肤之亲的事情。至于所谓的礼数,这已经不是李卫真目前能够去考虑的了。 另一方面,在来此之前,其实叶童就已经有了在未来风餐露宿的打算了,如今能够算是有瓦遮头,不用以天为被,以地为枕,他心中已是庆幸。 叶童清楚明白,他只是道童,区区凡人罢了。无论他和李卫真的关系有多好,但至少这层身份,暂时还不会变。 况且,李卫真已经对他们足够好,付出的足够多了。叶童从不敢奢望更多,他一直以来最害怕的,就是成为先生的负担。 而李卫真如今表现出的犹豫,使得懂事的叶童,颇感忧心,他连忙说道:“请先生放心,我们都明白的,我睡地上就好了,让安澜睡床上吧!” 安澜没有说话,只是点头答应。 “要不,还是让安澜睡我的房间吧?”夏婵主动提议道。 李卫真颦眉道:“这怎么好……” “意思”二字还未出口,夏婵已是亲昵地搭着安澜的肩膀,摆手道:“不打紧的,多个妹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李卫真也不想在这些小事上纠结太多,便只好点了点头,对安澜笑道:“还不赶紧谢过夏婵姐姐?” 安澜连忙转过半边身子,一脸认真地抬头微笑道:“谢过师娘!” “哈?” 刹那间,夏婵与李卫真都当场傻眼了! 紧接着,夏婵那张精致玲珑的小脸,迅速如潮涨般涨红,一直红到了耳根,红粉纷飞的煞是好看。 “我……我晒了些草药,天色不早了,我得去收起来,沾了雾水就不好了……”夏婵连忙捂着发烫的脸,匆匆跑出房间。 李卫真瞥了一眼窗外的余晖红霞,哪里不晓得方才的话,只是为了逃离尴尬的借口。他亦只得对着安澜摇头叹息,没好气地道:“你这孩子真是……” 只当是童言无忌的李卫真,随后亦连忙追了出去,想要解释些什么。 当大人们都不在之后,叶童一脸坏笑地对着安澜竖起大拇指,赞赏有加道:“做得好!” 一刻钟之后,李卫真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回来了。本想绷紧脸皮,严肃一下的他,看到两个小家伙那一脸贼兮兮的窃喜模样,便禁不住觉得又气又想笑。 李卫真轻轻地弹了一下安澜的额头,笑骂道:“以后可不许这样调皮!” 安澜捂住额头,一双清澈水亮的大眼睛,让人看了心中欢喜,她并未觉得自己做错,反而一本正经地说道:“先生,我那是情不自禁,是真心的,不是调皮。” 闻言,李卫真不禁翻起了眼白,侧了着脖子道:“我信你才有鬼咧!算了,甭管你是不是成心的,待会得向夏婵姐姐道个歉,知道吗?” 安澜点头道:“好吧!我会替先生您多说几句好话的!” 李卫真庆幸自己没在喝水,无奈地摆手道:“罢了,不说这个,你俩现在跟我下楼,有活干了!” 安澜眼神熠熠道:“是贴春联吗?” 李卫真颔首默认。 “先生,这里有封写给您的信,在枕边放着的。”叶童递出一封信件道。 李卫真接过一瞧,信封上写着“致卫真书”,他连忙拆开来一看,信笺上的内容,和罗毅成先前道别时所说的话,内容有八九成一致。 原来,罗毅成早有准备,不管有没有那最后的单独告别。那些话,最终还是会通过另一种较含蓄的形式,落到李卫真心里。 这薄薄的两张信笺,却是有千斤分量。 罗毅成对于建房子,当真是有种专业的执着,小小的一栋木屋,里头却是五脏俱全。除去二楼的四间卧室外,一楼不仅有宽敞的客厅,还有书房和用于打坐修炼的静室。 但或许因为时间关系,罗毅成没有建厨房,以及厕轩。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这两样对于修仙者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若是这样想来,他还是个务实的人。 先前在镇上逛市集的时候,李卫真就已经在想,既然答应了要积极的面对往后的人生。那么即使现在所住的地方,只是个避难所,只是一个临时的家。 但只要是家,那就应该要有家的感觉。 大过年的,怎能不给家里贴上春联,沾沾年味呢? 李卫真始终认为,有家能归,才有选择流浪的权利。 但李卫真又没有直接在市集上买来春联,没找到想要的对子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他想这一切更有意义一些。 所以,李卫真只是买了一些必需品,让两位道童帮忙裁剪红纸,用陶罐架火堆熬浆糊。而他自己,则是磨好了墨汁,临阵磨刀般练了半个时辰的字,才真正动手写春联。 “这一副是贴在大门的……” 户临太一春光远,门对长庚瑞气多。 “横批是……天清地泰。” 袖袍一拂,便有清风徐徐,将红纸上的墨汁吹干。尔后,恭候一旁的两位道童,则欢欢喜喜地拿着刚写好的春联,一丝不苟地贴到大门两侧。 个子高一点的叶童,踩着椅子,垫着脚尖,负责把春联贴上。 安澜则负责指挥,以免春联被贴歪,“左一点,高一点,我说你左边那个角高一点,你咋这么笨呢?” 天色渐暗,在西面山峰上,趁着夕阳西下,以丙火之力蕴养飞剑的赵红雪,这才回到木屋。见到大门两侧上的那副崭新春联,愣是许久未缓过神来,差点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当赵红雪走入屋内,见到正忙活着的李卫真,便连忙凑过去啧啧道:“我就纳闷了,谁会做这无聊事?问题是,要点脸行吗?这字写得那么丑,贴你自己房间没人说你好吧!” “我说你下山,就不能买几副现成的回来吗?我是不知道那些市集里,有多少卖字的穷酸书生,但肯定都比你写得好!” 李卫真正要放下毛笔,展开一场唇枪舌剑。 但一旁的安澜,已是率先沉不住气了,她忿忿不平地道:“你才不要脸呢!我家先生的字,端正大雅,光明磊落,你不懂不要乱说!” 赵红雪不禁一愣,这才察觉屋里还有两个小家伙在,下意识地感到有些尴尬,语气轻柔了些许:“这俩,就是你收的道童?” 李卫真点头介绍道:“安澜、叶童!” 继而,又道:“这位目中无人的姐姐,是和我同期入门的赵红雪,脾气不大好,你们尽量躲着她点就行!” 一听这话,赵红雪的眼睛就冒出火气了。玉臂轻舒,一把搂过李卫真的脖子,死死箍紧,冷哼道:“你说什么?不想活了是吧?” 见此一幕,安澜和叶童不禁相视一望,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古怪的疑惑。更是煞有介事地走到一旁,窃窃私语起来。 “到底谁才是咱的师娘?” “好难啊!想不到先生这么花心!” 另一边,李卫真拍手求饶后,赵红雪不服气地道:“今天,本姑娘就让你们瞧瞧什么才叫书法!” 说罢,赵红雪取过一副新的红纸,执笔如游龙飞凤。 日照窗,莺蝶飞来,映出芙蓉牡丹; 月映潭,银鱼荡波,跃起玉珠叠盘。 “哇!姐姐的字好漂亮啊!”安澜当场就叛变了。 赵红雪微微一笑道:“妹妹谬赞了,也就比你家先生那种一板一眼,毫无灵气的字,好上个十里八街而已!” “那姐姐可以把这副对联送给我吗?”安澜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道。 赵红雪笑道:“当然可以,就当做是我送给妹妹你的见面礼了!” 安澜捧起对联,喊上叶童就往楼上跑。一边跑,还一边说道:“我要贴到先生的房间去!” 这会,赵红雪是真的傻眼了,倒是让早有预料事情不那么简单的李卫真,笑弯了腰! 贴过春联后,便是年夜饭的时间。 赵红雪施展了一手火焰术法,将已经凉了的菜肴,重新又变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起来。 当然,她嘴上说,这都是看在安澜的份上。 五个人,围起一桌满满的佳肴。带着对来年的希冀与祝福,举杯共饮。 微微烛光下,深山之中,燃起了一丝温暖,少论了一夜忧愁! 时间一直在向前走,从来不会后退! 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百零九章 新生活 自深夜到清晨,李卫真都照旧守在雀斑少年的病榻旁,他当然希望少年醒来后第一眼,就看到自己。因为他知道,少年也会是这般想的。 但当温暖的阳光透过竹帘,洒落到卧房内的地板后。李卫真也知道自己,又该是时候走出去了。毕竟,现实里还有许多的事情,等待着他去解决。 生活就像是一团乱麻,总有理不清的小结。 但黑夜与白昼,总得分得清。这就是如今的李卫真,要面对的现实境况! 摆在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要尽快完善日常生活所需的设施。如要继续在山里生活,这点很重要。 李卫真已是修行中人,许多生活需要都可以忽略掉,但他的两个道童,则尚且需要考虑到“吃喝拉撒”的问题。 比方说,如厕这件寻常小事,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其实是随便找个地方也能解决。但在李卫真看来,这只能是在应急的情况下。 他可不希望安澜和叶童,要真正成为山里的野人。 所以,厕轩要有,灶台也要建。 然而,建造一事,李卫真毕竟是外行。他既造不出昔日集心苑舍那种,连着下水道、集污池的厕轩;也造不出那种能够细分出:二次进风道、拦火圈、防烟圈、保温室、燃烧室……等等讲究的高级灶台。 也不可能为了这点事,特意跑一趟浮南城,把罗毅成请回来。即使李卫真知道,只要他肯开口,对方八成是愿意的,可当真是欠不下这份人情。 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还是得自己做,只不过尽可能一切从简罢了。 关于厕轩,李卫真的想法是搭建一间竹舍,里面放上一个净桶就行。俗世的高门大院里,富贵人家用的那种。形状像靠椅,有一个可拆卸的漆桶,椅背上有一个可叠放的桶圈,通常垫着上好的丝绸或棉布,如厕时坐着就行。 厕轩内再配上小香炉,或是燃烧时带香味的灯烛,也不差了。 重要的是,这些物件,他在俗世里肯花钱就能买到,可以省去不少事。 按理说,早上动工,估摸着晚上就能竣工了。但没法当天就能使用,因为这天买不到净桶,买不到任何所需物件。 因为按照天南境的风俗,俗世里的大小商铺,得年初二才会重新做起买卖,甚至有些还会一直关门大吉到年初八。 因而这天李卫真计划先把灶台砌出来,材料也相对好找,草木灰、砂浆、黏土、石块,就能堆砌起一个耐用、高效的看山灶。 大雁岭里光是李卫真往日所见,就有好几座石山,他没有选择距离最近的一座大理石矿山,而是挑了较远的一座花岗石矿山。 大理石又称为云石,在云蜀境最为盛产,是很好的建材,主要用于建筑的内部装饰。然而,这种石材不耐高温,砌灶的话,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裂开了。 花岗石就不一样,坚硬许多,耐磨且耐高温,经过细心加工的话,也能成为精美的装饰建材。 因为看山灶的结构所致,它所烧出的炉火,是要比简单用几颗石头垒出来的灶,火力旺盛许多的。要是材料挑选得不好,用几次就废了,到头来还是白忙活一番。 李卫真算是山里人出身,以前也常常随父亲上山采集金属矿,顺带也会了解一些其它的矿种。甚至可以根据泥土的样式和气味,了解到是否有被埋藏的矿物。 按照仙门的说法,其实这已经是一种“看山望气”的小法门了。 倘若,当初闻人玉不是极力引荐李卫真入器庐,成为一名炼器师。 而是阴差阳错入了天工院,或许李卫真如今也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堪舆师,或是仙府筑造师,就像罗毅成那样。 用飞剑强行凿下大块的花岗石后,李卫真又原地将其切割成等分大小的石砖,才一并带回住所附近。 几样关键材料里面,反倒是黏土是最不好找的。所谓的黏土也就是俗称的陶土,可以用以烧制陶瓷,烧砖也是行的。 以前李卫真家里的铁匠铺,在风茅村重新造炉铸剑的时候,他就有在旁观摩过。当时他父亲砌炉的时候,除了用的是耐高温的火砖以外,还得在炉膛、烟道等地方,抹上耐火黏土,这样才经久耐用。 天然的石材,因为有杂质,就极少有耐高温的,比不上窑子里烧制的砖块。即使相对可靠的花岗石,还是得混合上黏土,才稳妥一些。 李卫真本身就是铁匠出身,他很清楚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里,一堆木炭能够释放出的热力,有多强大,那是能够融化铁矿的温度。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偷工减料,导致安澜某天在做饭的时候,被突然炸裂的炉膛给吓坏了。 耐火黏土的天然色泽,有点类似木材本身的那种淡黄色,红色的也有,但那种太少见了。 李卫真走了好几个山头,花费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才最终选定了几捧疑似土壤,走到溪水边做最终筛选。 初步鉴定的时候,李卫真除了观察土质以及颜色以外,甚至还会捻起一小撮泥土,放到嘴里尝一下,然后很快就吐出来。这是俗世里的法子,至于是跟谁学的,就不言而喻了。 俗世里,确实有流传着吃土的典故。而最上品的黏土,是白色的,又称为玉土。有传在一些发生饥荒的地方,百姓们走投无路了,就会找寻这种黏土,制成土馍充饥。当然,这种饮鸩止渴的法子,久而久之,最终仍是难逃悲伤的结尾。 至于李卫真这种吃土法,只能算是尝土,用以分辨土壤中可能存在的微小矿物。有好几次,他当真在大雁岭中发现了几座隐藏的铁矿,那种泥土中的铁腥味,他从小就认得。 可偏偏,好的黏土里,要尽量少的含有这种味道。但李卫真也没白吃这个亏,仍是特意记下位置,免得以后要找寻铁矿的时候,还得吃一回土。 拿到溪边的土壤要先弄成泥浆,然后筛洗掉砂石。本身黏土就是不溶于水的,且含砂量较少。过滤后的泥浆经过晾晒,就能够揉成团。 再然后,就是分别品质的时候了。好的黏土,可塑性也就越好。用手一捏,它会变形,但不会开裂;散去外力后,可以长时间保持形状不变。 如果,能再用高温煅烧一下,还能分辨出更细的品质。但李卫真现在毕竟不是想烧制陶器,不用苛求过高,他只要能确认自己找到的是黏土,就可以真正动手砌灶了! 当然,一座极品黏土矿的价值,如果只是用来砌灶,完全是暴殄天物。试问哪家仙府,可以缺少精美的瓷器装饰呢? 回住处的路上,李卫真甚至还不忘顺手捡了根中空的枯木,正好可以用来做烟囱。 一切材料都备好之后,李卫真终于脱离了单干,他让安澜负责和黏土,而叶童则负责将草木灰和泥沙混成浆。 至于李卫真自己,他没有着急着动手,而是先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一幅简易的图形。像是灶台高度,灶口大小这些,都是需要事先计算的。都已经来到这一步了,可不能马虎。 就拿灶口大小来说,这就取决了以后能放上一口多大的锅。 继而,还得考虑风向,和建造的方位。李卫真毕竟不是堪舆师,对风水一学了解不深,但也知道若是以木屋为中心,那么灶台就不宜建在房子的西面。 因为西面属金气之地,灶台属火,金受火气所克,就会影响到附近地段的风水。 建在东面就很好,灶门对着青龙木位,迎紫气东来,吉庆有余,乃木火通明的吉兆!可偏偏天南境挨着南海,吹的是东南风。 李卫真捡回来的枯木烟囱只有一人高,风一吹,那些烟就全飘向房子了,得熏死个人。 所以,思来想去,只能是坐北向南最好了,灶门对着南面的火神位,整体向着北方,乃水火兼济的大吉之象。 看山灶最特别的一处在于,会在灶门相反的方向,垒砌出一条封闭的火道,用以沉淀火星和防止走火,那烟囱就竖在火道的末端。而这条火道,甚至还能用以烘干衣服。 往时,李卫真的乡里们,善于采药打猎的,往往会为了某些珍稀的草药或是猎物,在山里待上一段较长的时间。就会背上一口锅,带上一袋子米,在山里修这么一口炉灶。 其耐用程度,往往第二年回到同样的地方,还能继续用。 “先生,这些泥巴您在哪找来的啊?好好玩呀!” 李卫真正忙着按图索骥,垒砌灶膛的时候,安澜则终于在那些黏土上,找到了真正的乐趣,一会捏出只兔子,一会捏出几只小鸡。 李卫真不假思索地道:“南面的一处土坡上,有点远,改天带你去走走也行!” “这些泥巴和我们平常见的好不一样啊!先生是怎么找到的呀?”安澜仍是孜孜不倦地好奇问道。 李卫真正要回答,叶童已是对着安澜嗤笑道:“这都还要问吗?先生可是会法术的,当然是法指一掐,就信手拈来啦!” 李卫真尴尬笑道:“呃……他说得对!” 第二百一十章 无妄之灾 李卫真是那种一旦做起手艺活,就相当认真细腻的人。在砌好炉灶后,就连抹在外层的黏土,都用木板给抹得平整光滑。 最后出来的效果,自然是方方正正的规矩好看,若是能够在灶台上铺上一层洁白的瓷片,就更大方得体了。 看山灶竣工之后,还不能立即投入使用,至少得等到那些黏土晾干一些才好。再者,他们也没有铁锅。最起码,得等到明日才能验证效果,但李卫真本人对这个灶是充满信心的。 忙完这日的头等大事,已经是申时了。李卫真觉得就凭他那粗糙的建造手艺,别说在天黑之前搭个竹舍出来了,估计连个竹排都捣鼓不出来。 所以,干脆找点别的事情来干。比方说,造两把长弓。 也就有了这样的一幕,两个道童在溪涧旁站桩练拳,李卫真坐在磐石上用手撕着麻杆的外皮。 麻杆是水络麻,这种喜爱高温、潮湿的“野草”,在天南境很常见。但尽管这样,俗世的乡间,还是有不少农民会专门种植这种草,因为它的种子可以入药,主杆更是能制作麻线,揉成麻绳或是编制出麻袋,甚至是造纸都可以。 简而言之,这是一种能用来换钱维持生计的草。 那些从麻杆上撕下的外皮,需要晾晒两天才能制抽出麻线。届时,李卫真就能获得两根弓弦了。 当然,李卫真还有更快的方法得到麻线,只要他愿意动用灵力。但他却又并不缺那两天时间,说白了,他就是闲得慌了。 捣鼓完麻杆之后,李卫真在罗毅成遗留下的那堆银杏木料里,找了两块长条的边角料,给削成了五尺长的圆棍,这将会是长弓的主体。 如果说,是李卫真自个用,这木料得要有六尺长,但以两位道童的身高,最终的成品用起来估计还得练习许久才能驾驭。 但没法再缩减了,长弓要是太短,射出去的箭打鸟都够呛,何况材料还那么的简陋。 用木材造弓,在不考虑耐久度的情况下,用竹子会更好一些,但至少是得阴干了两年左右的竹子。用新鲜竹子……还是那句话,打鸟都够呛。 即使李卫真不是一名仙门炼器师,制弓这回事,他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烂熟于胸了。什么单体弓、复合弓,都不在话下。 弓者,揉木而弦之以发矢。 制弓最重要的工序,就是弄弯它。如何弯曲弓臂,是真正的技术活。李卫真采取的是用火烤的方法,自中间慢慢弯曲两头,成一个简单漂亮的圆弧形。 但这种火烤法,并非是最好的方式,这样会降低成品的张力。往时,李卫真都是用驯弓台,去调整出漂亮的弓背的。但如果有那样的器具,他如今弄的就是一把弓形漂亮,威力更强的反曲弓了。 制好弓形之后,两边刻下卡槽,待装上弓弦之后,就是一把简单实用的长弓了。看着那两把半成品的长弓,李卫真不禁有些想笑,其实他这天捣鼓出来的东西,都是在吃很久之前的老本。 红日被西面的高山挡去了半边,消失了一会的李卫真现身在对面溪岸,两只手各提一只七八斤重的灰雁,大步踏过溪水,将手中的猎物扔给刚刚结束修习的两位道童。 李卫真坐回到磐石上,开始制作箭杆,他一边削着木料,一边道:“处理一下,记得把翎羽收集起来。过几天,你们就要自己学着找吃的了,知道吗?” 叶童一脸平静地点头道:“自食其力,理所应当!” 安澜的表情则是有着更多的憧憬,她神采奕奕地道:“我要做红烧熊掌给先生吃!” 李卫真只是微微一笑,没有答话。因为,他相信只要再过几天,个中滋味,这位初生牛犊的小姑娘,自会知晓。而现如今,一切不必多说,也言之尚早。 两位道童回到银杏林准备晚餐,李卫真则继续待在溪涧旁筹备制作箭枝的材料。他打算先制作四十支箭,在他看来,这已经很足够了。 因为,如果四十支箭都换不来一只猎物,这不会是安澜和叶童的问题,是他这位先生的教而不善。 削完箭杆之后,天色已经是灰蒙暗淡,但李卫真仍是没有回到木屋,而是在溪水里摸索了一会,淘了些石子之后,才信步走回银杏林。 循着炊烟升起的位置,李卫真远远瞧见了正准备烤制灰雁的安澜,以及在一旁“滋扰”的赵红雪。 “安澜妹妹,你这样子得烤到什么时候啊?不如,让我帮你吧!”赵红雪的左手捧着一串火苗,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安澜不为所动地摇头道:“要的就是这种慢工出细活,炭火慢烤,吃的时候带点柴火味,才有感觉!” 说罢,安澜看了一眼一脸错愕的赵红雪,这会不仅摇头,还加了声叹息:“雪姐姐,想要我家先生喜欢你,你往后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啊!慢慢来,不着急哈!” “啥?”赵红雪发出一声近乎尖叫的质疑。 这一声尖叫,没吓到安澜,反倒是让正准备凑过去的李卫真脚步一滞,没来由的心惊肉跳。然而,下意识想要转身离去之时,已经和赵红雪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赵红雪把咬牙切齿与狰狞怒笑,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死死地盯着李卫真道:“好啊!我正想要知道,人家的先生,都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给学生?” 结合过往的经验,李卫真知晓赵红雪哪里是想问什么问题!这分明只是发难前的征兆罢了!他二话不说调头就跑,甚至连身法都用上了,只为留给后者一个望尘莫及的背影。 “你有本事就别回来!” 自动忽略身后传来的怒吼之后,李卫真只庆幸自己走得够干脆,连多嘴问一句对方为何发火的话也没说。 “当一个女生莫名生气的时候,试图通过讲道理,来平息事情的人,才是真正的不理智!” 这句话,出自闻人玉的教导,而李卫真一直铭记于心。 选择了“流亡”的李卫真回到了搭有草棚的旧营地,让早已熄灭的篝火堆重新发出光亮。而他则守在火堆旁,拿出先前在溪涧里收集起的石子,用附着灵力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刮削出三角形状。 这种石子名叫燧石,正如它的名字那样,可以碰撞出火花,用以生火。不难找,在寻常的溪涧里,夹在鹅卵石之间。但李卫真看上它,是因为这种石子比花岗石还要坚硬,经过削薄打磨之后,将会是不错的箭头。 一个时辰之后,四十枚待用的箭头终于打磨完,李卫真御起清风托来一捧溪水,浇灭了篝火,又再回到了木屋。 所有的箭头都被打磨得大小一致,锋芒毕露,离远了一瞧,根本看不出是石制的箭头,像极了动用了磨具的产物。 但即使是做工如此认真,其实也花不了李卫真一个时辰的时间,完全是他不想那么快回去面对某人,在那刻意的放慢手脚,消磨光阴。 然而,尚未迈过门槛,走入客厅,李卫真就已经嗅到了里头洋溢着的肉香味,以及几声交杂在一起的欢喜声。 站在门廊下的李卫真,心里头没来由的一咯噔,心想:“还没吃完呢?” 但转而又想:“不怕,有笑声,警报解除,可以进去!” 一进门,往饭桌上一瞧,便见得似笑非笑的赵红雪,夹着一片肥美的烤肉道:“哟,有些人还真是没啥时间观念啊?让我们四个人,等你一个开饭啊?你是一家之主,还是怎么的?” 李卫真露出尴尬笑容,摸着后脑勺在原地杵着,主要是不敢往饭桌上靠近。 夏婵连忙招手道:“李师兄,快点过来坐啊!给你留了一份呢!” 李卫真只得硬着头皮坐过去,故意和赵红雪隔了两个位置。他夹了一块烤肉往嘴里送,老实说,味道并不大好,口感还有些柴了,毕竟没盐、没酱的。 见李卫真有些皱眉,安澜连忙说道:“先生,您怎么不蘸酱吃啊?” 心思不在饭桌上的李卫真,这才留意到桌上还有几个小碗,里头有些糊状的酱料,有白的、红的、黄的、绿的,认真一嗅,确实都各具独特气息。 李卫真不禁好奇道:“你们哪来的酱料啊?” 安澜把眼神瞄向夏婵,答道:“这些都是夏婵姐姐在山里采集回来的,不单单是药材,还是天然的香料,捣烂、研磨之后蘸着烤肉吃,可有意思了!” “哦,原来如此!”李卫真一副恍若大悟的模样,正要再夹起一片烤肉,蘸向那碗黄色的蘸料。 “哎,等一下!” 怎料,赵红雪却突然伸出筷子,夹住了李卫真那块烤肉,一脸认真地道:“你来晚了,所以你不知道,吃这个,得讲顺序!” 说罢,在李卫真愣神间,赵红雪手腕一抖,将烤肉夺走。随后,在那碗绿色的蘸料上,来回翻动了几下筷子,确保能够蘸上厚厚的一层料。 对于赵红雪的话,李卫真是相当抱有怀疑的,他分明瞧见,那碗绿色的酱料,基本没怎么被动过好吗? 然而,还不等李卫真思考更多,赵红雪已经把蘸过料的烤肉,主动夹到他碗里了。甚至还语气温和地笑道:“来,先尝尝这个!” 不,这绝对不会是赵红雪本人,李卫真心中认定! 李卫真下意识的目光游离,发现身旁的人脸色都颇为古怪,但无奈被赵红雪占了先机,只得强颜欢笑地夹起碗里那块似乎散发出绿光的烤肉。 眼神熠熠的赵红雪,是发自真心地笑道:“快点尝一下嘛!保准你回味无穷!” 这一刻,李卫真没来由的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本书。里头有一段故事,是讲谋杀亲夫的;当中又有一幕,妇人对她丈夫说道:“大郎,该吃药啦!” 那位大郎没得选,李卫真自然也没得选。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然而当他一口咬下那块烤肉的时候,还是低估了那些蘸料的分量。 一名堂堂练气士,竟因为一块烤肉,额头冒汗,热泪盈眶;甚至还觉得有股无比蛮横的气息,将要顺着他的咽喉,强行掀开那头顶的天灵盖那般。 “嗯……” “不许吐,咽下去!” 已是奸计得逞的赵红雪,仍不满足,甚至不惜起身亲自动手,捂住了李卫真的嘴。强迫得后者不得不在承受着痛苦与绝望中,咽下了那块烤肉,以及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李卫真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何要遭受这样的罪? 第二百一十一章 沦落人 午夜,李卫真躺在屋顶上,仰望着夜空,思绪就像那星河上的小舟,一片孤叶驶向极远! 忽而,一袭红衣落下,坐在青年人的身旁,相隔一尺,不远不近。 “终于熬不住,要找个地方躺着偷懒了吗?” 李卫真瞥了一眼身旁抱腿而坐的女子,淡然一笑道:“是有点喘不过气,但最艰难的那段日子,也已经过去了。有时候站久了腰杆太硬,躺一下也挺好。” 礼尚往来,李卫真抛回去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钢剑比铁剑,更好用吗?” 红衣飘飘的赵红雪冷笑道:“因为钢材更难得,更贵,也更坚硬?” 李卫真眉毛一挑道:“这么说也行,生铁太硬,熟铁太软。但一块好钢,必定是刚柔并济的!我更喜欢称之为,韧性!” 赵红雪一脸鄙夷道:“你这么拐着弯去夸自己,也太不要脸了吧?” 李卫真爬起身来,也学赵红雪那样坐着,他耸肩道:“本就是事实的东西,我又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呢?” “其实,我想冒昧问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毫无征兆的,李卫真把话题带入了死寂的静局当中。 一刹那的目光接触后,赵红雪连忙把视线挪开,扬起嘴角道:“什么刚柔并济?你比女人还小气啊!就因为我逼你吃山葵,你现在就迫不及待的要赶我走?” 一想起那碗由山葵的根茎,研磨出的蘸料,即使过去了两个时辰,李卫真仍是觉得心有余悸,头疼不已。 当然,李卫真绝不会因此就生了赵红雪的气,大家苦中作乐,弄点恶作剧,开开玩笑,其实这样很好。 然而,这种平静欢乐的日子,真的可以一直保持下去吗? 李卫真做了个深呼吸后,缓缓道:“你应该知道,这里并不安全。如果,你有更好的出路,我不会拿什么“共度时艰”、“同门之谊”那样自私的借口,把你绑在这里。” “以你的天赋,我想应该不会有哪家宗门,会拒绝你的加入。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你的名字,就会被流传得很远!” 赵红雪笑容玩味道:“怎么,放生我?是不是还得加上一句: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李卫真点头道:“你要这么想,我也不否认,这也确实是我心底的那句话!只不过太老气了,我也没有说出这句话的身份。” 徐徐晚风,轻柔且静默,赵红雪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远方,没有说话。 “不瞒你说,其实我昨天下山的时候……” 李卫真将昨日遭遇跟踪,以及他的猜想一一告知了赵红雪,想着对方听过这些心惊肉跳的话语后,应该会慎重的考虑他的提议。 然而,赵红雪的表情依旧平静,仿佛李卫真刚才所说的话,只是内心的独白,根本就没传到她的耳中。 李卫真正想着要不要伸手试探一下赵红雪,是不是真的在发呆? 赵红雪已是转过头来,脸上尽是好奇神色,“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我看你回来之后,又是贴春联,又是年夜饭的,应该是很开心才是啊?” 李卫真颇感无奈地摇头道:“开心,也是可以装出来的。为的就是不想让对你有期望的人失望;更要让依赖你的人安心。在我还有选择的时候,我没办法不这么去做!” 若是,如今坐在李卫真身旁的人是夏婵,估计已经被这番话触动得热泪盈眶了。 但赵红雪,她总是有着自己的稀奇想法,她不以为然地道:“听起来,好像挺无私的,好像牺牲了很多。但我觉得你很贪心,你想要得到的东西,根本就是很难得的,不切实际!” “你还很虚伪,自己想要问心无愧,就希望我可以自私一点?这是什么逻辑啊?如果我要走,我第一天就不会留在这里!我不是那种,不会把话挑明的人!” 李卫真被说得哑口无言,事实上,有时候太讲道理,反而会被对方数落得无地自容。他只得摊手耸肩,妥协道:“好吧!我承认,我有顾虑,可以算是私心。我不想有朝一日,你会觉得被我拖累在这里,到那时候再翻脸的话,可就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 “坦白说,我试过站在你的角度去想,可我就是想不明白,这里有什么值得你留下?” 赵红雪答非所问道:“你有试过站在夏婵的角度,去替她着想吗?” 李卫真不假思索地道:“那当然有啊!” 坚定的神采只展露了一刹那,很快李卫真便无奈自嘲道:“可也同样想不明白,你们女儿家的心思,确实很难猜!我只知道,你们都是很好的人!” “老实说,和你们相处很舒服,如果可以一直在一起,当然很好!” “可是……” “可是,比起主动舍弃,你更害怕的是灾难性的毁灭?”赵红雪的话,总是能够一击命中李卫真的要害。 李卫真点头道:“对,你说得没错!我以前也很喜欢一伙人,大家在一起很热闹,有共同的目标可以一起去努力,为了宗门,为了……” 说道嘴边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李卫真不禁捂着胸口,才能缓和情绪继续说下去:“可现在,太一门已经没有了。我们还怎么能够维系在一起?这条船已经沉到底了,我们只是抓了块浮木的幸存者。尽快上岸,才是理智的做法!” “但是,我有责任要照顾断师弟,他没法远游,我也走不了。可他是我的包袱,不是你们的,我是甘愿泡在水里的人。” “可你们是飞鸟,应该在更广阔的天空!” 赵红雪仍是那副你尽管说,我也只管听,反正你又说服不了我的模样。她一笑置之道:“所以,你觉得,我们是因为宗门,是因为同病相怜,或是有共同利益的关系,才能够走到一起?” “现在,就只剩下同病相怜了,可你又是那么的无药可救!” 李卫真下意识地把这些话,通通当做是嘲讽笑纳,他笑容苦涩地道:“难不成经历了这么多,我还能够天真的认为,人和人之间,单凭感情,就足以维系吗?” 赵红雪秀眉轻挑道:“不可以吗?如果是本姑娘认定的人,刀山火海,我也可以陪他一起走。至于什么立场之类的,就更不值一提了。阳关道、独木桥,我都随他!” 李卫真又是瞠目哑口了良久,方才心生敬佩地说道:“你还真是任性啊!” 月初的夜空,缺少柔美的夜色,只有寥寥的几颗孤星点缀。 屋顶上的两人,仍是在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似乎永远也说不到一块。 而两人也都并未察觉,在他们脚下的屋檐,一直站着一个人。在听到那句“我都随他!”之后,默默的流泪。 第二百一十二章 难念的经 初二的清晨,李卫真砍回一批竹子,放在开阳的地段晾晒后,便要准备下山购置些物件回来。循例,他都会先和大伙交待一声。 怎料,赵红雪竟早有准备的扔给他一张清单,上头琳琅满目所罗列出的物件,差点让李卫真合不拢嘴。 李卫真捂着额头,诧异道:“我说大小姐,有这么多东西要买吗?这什么:花瓶、珠帘、字画、床垫......还有梳妆台?你觉得,真的有必要吗?” 赵红雪指了指屋里四周,十分认真地道:“你自个瞧瞧,这里这么空,这么素,好看吗?我是为了自己吗?怎么会没必要?” 继而,赵红雪对李卫真做了个招手的手势,大步走到书房外。把门打开后,指着书房里面,理直气壮地道:“这也叫书房?里头除了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个空的书架外,一本书都没有,合适吗?笑掉我大牙好吧!” “咳咳!”李卫真尴尬地轻咳了几声,随后便立即为自己找回指控的依据。他指着那张清单,咧嘴笑道:“好吧!装扮房子,住得舒服点,这钱也该花!但问题是,这十几种胭脂水粉,发簪、珠钗什么的,你怎么解释?” 赵红雪不禁脸色一红,下意识的将视线从李卫真身上挪开,轻声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怎么不行了?” 李卫真摇头叹息道:“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啊!谁要是娶了你这么一个挥霍无度的败家娘们,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实不相瞒吧!如果花灵石的话,我倒是没所谓。可外面什么风声,我也不大清楚。如果我贸然去法宝行,给你买这些,谁知道会碰上哪家的眼线呢?” “至于俗世里的钱,我是有那么一些,但不足以挥霍。你一根珠钗,几十两银子,我也得花吗?我总不能,把法宝拿进当铺里吧?” 赵红雪这几年一直在三阳峰上潜修,确实没怎么与俗世有过接触,已经不大了解民生疾苦,一个铜板足以难倒一个好汉了。 他们是凡人眼中的剑仙没错,但出了这座大山,就是龙蛇混杂的江湖!练气士真的值钱,可以肆意妄为,吃饭不给钱吗? 李卫真未入太一门之前,可是亲眼见识过,如果自认为是山上下来的人,就可以骄横跋扈,是何等下场的! 你怎么就敢肯定,坐在你眼前的落魄道人、稚嫩小童,真的只是普通凡人,而不是修为通天的山上神仙? 这在以前,李卫真拿点器庐里的边角料,打造点俗世里的上等兵器,去换个千八百两银子,中饱私囊,是很轻松的。 但问题在于,现在李卫真兜里的全是好货,拿去换灵石才是正路,拿去换银子?不带这么作践宝贝的吧? 虽说也承认做过傻事,像是那天把丹药扔到溪水里那样,但那会毕竟是情绪战胜了理智。 搁这会儿,除非是把剑架在李卫真的脖子上,他才会那样糟蹋东西。 见赵红雪似乎生气了不说话,李卫真只好放轻语气道:“我会在买完必需品之后,尽可能掂量着盈余去买,但照单全收,应该是不大可能的!” 赵红雪背过身子,揣着口闷气道:“你不买就不买,谁要花你的钱?本姑娘自己也能下山!” 李卫真打趣道:“那样最好!可问题是,你有钱吗?又或是,除了巧取豪夺,鱼肉百姓以外,有正当的路径来钱?” 赵红雪赌气道:“我……我街头卖艺还不行吗?” 李卫真哑然失笑道:“不会吧?这么作践自己?你好歹也是练气士啊!” “关你屁事?我现在不想和你这种市侩的人说话!” 正如赵红雪所言,这栋房子其实很空,以至于两人在走廊里说的话,其实在客厅中的夏婵都能听见。 待二人回到客厅后,夏婵捏着衣角,犹豫着道:“其实,钱的事,或许……我有办法!你们先等我一下!” 说罢,夏婵便是一个劲的从储物袋里掏出许多药材来。 当中不乏赤山参、何首乌、紫灵芝、青贝母…...等罕见药材,且这些药材的年份都不低,绝对的灵气四溢。 就拿那何首乌来说,都快长成人形了,少说得有几百年。即使是仙门里的炼丹师,看到这些药材,也是会心动的。 看着那快堆出半人高的小山,赵红雪目瞪口呆道:“小妹你该不会是趁乱洗劫了药庐的库房吧?” 听得这话,真正做过类似事情的李卫真抹了把虚汗,尴尬笑道:“瞎说,夏师妹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夏婵微微一笑道:“有些是这几天,我在山里转悠的时候找到的;还有一些,是以前下山历练,找寻灵兽的时候,顺手找到的。” 同一时间,李卫真与赵红雪,心中都有了相似的感慨:顺手?那这手风还真是够顺的! “李师兄,你把这些药材,带下山换钱去吧!通通都可以拿去的,反正在我这放着也是放着!”夏婵一脸诚恳地道。 李卫真抿着嘴,微微摇头道:“用不着一次出手这么多,不然得跑好几个地方才能通通散出去。” 说罢,李卫真便蹲下身,开始在药材堆里,将品相和年份相对较差的挑选出来,主要还是不想过于惊世骇俗,引人注目。 全赖当年闻人玉的开小灶,李卫真也算是熟读过《百草集》,以及有真正上手学习过如何类比药材。 而闻人玉那番语重心长的教诲,李卫真也一直牢记在心! 法术和飞剑,不一定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而知识,才是最强大的力量! 因为,当你越有知识,你就越有判断对错的能力! 明白李卫真的大概用意后,夏婵也加入到其中,帮忙把这些药材按价值区分。最终,二人联手把那一大堆药材,分开做三份,最次的一份将会被用来卖钱。 赵红雪指着那堆最末等的药材,好奇道:“这些能换多少钱?” 李卫真拿起一根野山参,淡然一笑道:“这一根,大概两三百两银子;这一堆,不会少于三千两银子;至于你那张清单,可以包圆!” 赵红雪摩挲着光滑的下巴,笑容玩味地点头道:“不错,但最厉害的还是你!想不到,你还有当小白脸的资格?你该不会想要我家小妹,白白吃亏给你吧?” 赵红雪的笑意渐浓,啧啧道:“你该以何报答啊?不如就以身……” 小脸又开始泛红的夏婵连忙打断道:“雪姐姐,请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大家都住在一起,守望相助是应该的!” 李卫真白了一眼赵红雪,一边打包着那份将要被带走的药材,一边对夏婵说道:“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这些就当是我跟你借的,回头我还你灵石,你看成吗?” 夏婵摇头道:“不,你不欠我的,这里也有我的一份。况且,我采这些药材回来,也没付出什么,但能够用到实处,才有价值!” 李卫真知道再这样聊下去,气氛就会很僵,只好领下这份情,往后再找机会还回去便是。 而当他把包好药材的包袱塞进储物袋之后,又从上等品质的那堆药材里面,挑出一根赤参,拿在手上晃动着说:“谈钱伤感情,刚才那些我们就先不谈。但是类似这种品质的,纯粹是我个人有兴趣想跟你购买!如果说,这个你也不和我谈价格的话?即使我很喜欢,但我绝不会收下!” 夏婵瞧出来李卫真是认真的,也只好顺应其意道:“我可以给你一个相对划算的价格!” 李卫真点头笑道:“这样最好!既有钱赚,又能够收获一份真挚的友谊,两全其美,明智的选择!” 见两人相谈甚欢,赵红雪的心里头,竟没来由的有些不舒服。她对李卫真嗤之以鼻道:“什么“谈钱伤感情”?鬼咧!不知是谁刚才一个劲的给我掰手指头,修行之人,一身的铜臭!” 李卫真本想回她一句:如果不是你要求太多,我何必如此? 可眼珠子一转,李卫真却又想到了一句更能堵住赵红雪的话。他站起身来,在赵红雪耳边一字一句的说道:“那是因为,我和你……还没到可以谈感情的地步!” “你……” 很显然,李卫真这句话当真是气得赵红雪够呛!以至于后者除了横眉怒目,嘴唇微颤以外,竟是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和夏婵害羞的脸红不一样,李卫真可以肯定,赵红雪那泛起桃红色的脸颊,完全是被气出来的。而对此,他很满意,并尽可能的回以得意洋洋! “我杀了你!”而赵红雪也“礼貌”的回敬出飞剑! 李卫真连忙施展身法,跑出门外,吐着舌头道:“如果光阴能够倒退三年,或许你会如愿的,女侠!” 夏婵连忙伸手拦下赵红雪,打圆场道:“好啦!李师兄在跟你开玩笑呢!” 赵红雪只得低垂下剑锋,没好气道:“你总是护着他,你们二对一,我还能说什么呢?” “好啦!不跟你闹了,我得争取时间,早去早回!”李卫真转过身去,装出一副潇洒模样,摆手道。 “你等一下,我要跟你一起下山!”赵红雪快步迈出门槛,在李卫真将要御剑之前,喊住了对方。 “啥?”李卫真愕然转身。 赵红雪用剑尖戳着地板,挑眉道:“如果,你不答应?我会在你走后,将这里夷为平地,大家一拍两散!” 第二百一十三章 乔装打扮 赵红雪以拆房子做威胁,李卫真实在不敢去打赌这位任性姑娘是否言出必行,他只能举手妥协道:“万事好商量,但有些玩笑别乱开!你完全可以下山,这是你的自由,我承诺过的!但如果,你要跟我一起的话,你得保证不能给我添乱!” 赵红雪鄙夷道:“谁给谁添麻烦,还不一定呢!你在外头那么多仇家,别连累了本姑娘才好!” 这话听得李卫真有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他抱着怀疑的态度,询问道:“我说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我的安危吧?” 赵红雪白眼一翻,没好气道:“我想亲眼看着你死啊!被剁碎了才好!本姑娘就是在山上待得有点闷了,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臭不要脸的!” 李卫真拍着胸口,长呼一气道:“还好,还好!差点以为自己要倒八辈子血霉了!” 闻言,赵红雪的怒火又再冒上眉梢了,就连夏婵的脸色,都不禁变得有些古怪。这是因为,她们都还记得,李卫真在不久之前才说过,谁娶了某人,就要倒八辈子的血霉! “臭不要脸的,你敢占我便宜?” 一声怒叱之后,李卫真已是被快如急电的一脚,给无情的放倒在地。尔后,粉拳如雨点般落到他的铁背上。 当然,有此狼狈一幕,全因李卫真根本没打算躲,只有抱头不做反抗。 但夏婵倒是吓了一跳,想要连忙拉开骑在李卫真背上的赵红雪。 不过,却被李卫真给制止了,“随她吧!反正她也伤不了我,就当揉肩捶背了!” 李卫真说的是实话,没过多久,赵红雪反倒因为手臂发麻,而主动停手了。她颇不情愿地揉着手指关节,撇嘴道:“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李卫真干脆破罐子破摔,“可你还是想要和我同一路啊?” 这一回,李卫真的肩膀上多出了一把赤剑,几根毫发被风吹起,落到了眼前,带点烧焦的味道。 难不成,这就是传闻中的:上了床就想掀被子,得寸进尺? 李卫真发出了无力地呻吟道:“女侠饶命啊!你想要小人怎样赔罪,您才满意?万事好商量嘛!” 赵红雪低头附耳道:“这可是你说的,我没逼你啊!” 李卫真一笑置之道:“是是是,有要求尽管提!” 赵红雪露出得意笑容道:“这回,我可是真的为你着想!想想这两年,你出了多少风头?人的名,树的影。你这张脸,怕是真的有不少人认得吧?” “为了避免再被人轻易盯梢,我寻思着,得给你打扮一下!怎样,我确实好心吧?” 李卫真昧着良心恭维道:“仙子下凡,也莫过于此!” 虽说心里早有准备,赵红雪肯定是不安好心,至少不像她嘴里说得那么好。可当李卫真知晓所谓的“打扮”,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之后,他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赶紧把衣服脱了!” “这行不通的,你妄想!” “臭流氓,你不脱,难不成我先脱?赶紧的,不然我可亲自动手啦!” “好啦!我脱还不成吗?” 夏婵踌躇在书房外,听着里头让她脸红心跳的对话,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不一会儿,只穿着一条短裤的李卫真被赶出书房。当他发现夏婵一直站在走廊后,两个人下意识里,都尴尬地背过了身。 又过了一会儿,一身男装打扮的赵红雪,已是步伐翩翩地亮相人前。她指着自己褪下的红衣,以及裙摆,笑容玩味地道:“该你了!” 李卫真把脸摆向一边,“我不要,我觉得今天不宜下山!” 赵红雪邪魅一笑,直接把李卫真又拽进了书房里,笑声爽朗地道:“现在已经轮不到你做主了!你要是真把自己当男人,就要说话算话!” 房门再次被关上,然而里头旖旎的话语,却仍是能够穿透并不宽厚的木墙,飘荡在走廊。 “原来你裙子下面,还有裤子的啊?” “你瞎啊?这才发现!” “天地良心,谁会整天留意这个?那你刚才还脱我裤子?把裤子还我!” “你有点脑子行吗?那条裤子,和这衣服根本不搭啊!” 呆呆的杵在门外一段时间后,夏婵的心境愈发紊乱,她终于无法忍受现状,可又没有勇气推门而入。她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尽量压抑住情绪,不至于掩面而逃,而是默默离开。 夏婵没有走远,而是搬了张椅子,坐到了大门外的门廊下。其实,她也想看看,李卫真穿女装的样子。想到这里,她竟是自己把自己给逗笑了。 过了将近两刻钟的光阴,里头的人还未出来,可在溪涧旁勤学苦练的安澜二人,已经联袂而归了。 安澜看见端坐在门外的夏婵,不禁好奇道:“夏婵姐姐,你今天不用上山采药吗?” 夏婵莞尔一笑道:“李师兄和赵师姐都要下山,今天我得留在家里看着点!” 闻言,安澜先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尔后,便是摆出仗义执言的模样,“夏婵姐姐,你别担心!等有机会,我会向先生提议,改天和你一块单独下山的!我还是比较喜欢夏婵姐姐多一些,叶童你说是吧!” 叶童想不到自己竟也会被牵连到,稍稍迟疑后,只得略显尴尬地点头道:“算是吧!” 安澜把手搭在叶童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道:“你得再坚定一些,咱们得统一战线!毕竟,这可是关乎将来,咱得对谁改口的大事啊!” 夏婵忍住笑意,轻轻地拍了拍安澜的肩膀,随后把手指竖到嘴唇上,轻声说道:“不许胡说八道,我可以肯定,你们先生不会喜欢你们讨论这些的!他要是处罚你俩,我可帮不上忙!” 说到李卫真,夏婵突然想起,待会要是那扇门打开了,李卫真肯定是千万不情愿被安澜他们瞧见的。 想到这里,夏婵正要想办法支开二人,为李卫真尽可能的,保持在自家道童心目中的形象。 然而,偏偏是这个时候,从屋子里却幽幽传出开门声。身穿男装的赵红雪,不失俊美的大步走出。 夏婵连忙起身,挡在大门外,想要做最后努力,“我有一匹漂亮的雪狼,你们想要和它一起玩吗?如果想的话,跟我一起去后院吧!” 安澜一听,当然来劲了,正想要答应,可也刚好瞥见出现在客厅的赵红雪,顿时眼前一亮! 两位道童相视一望,连忙一同跑入屋内。本以为看见女扮男装的赵红雪,已经足够惊艳! 然而,当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走廊后。那道扭捏的红色身影,让他俩当场就如石化般呆滞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远游 丰城,又被誉为扬州粮仓,中原三大煤田之一! 扬州本就富饶,而丰城的昌盛繁华,又养活了大半个扬州! 鉴于形势所迫,李卫真决定不再从周边城镇寻找补给。他甚至认为整个天南境,没有一座城镇是安全的。 历史是可鉴的,那么多背井离乡的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当地被迫害惨了,才不得不远走他方。 当然,李卫真还没有完全要放弃故土的打算,只是要“觅食”的话,就要走远些罢了。 有多远呢?日近黄昏的时候,李卫真与赵红雪方才去到第一个落脚点,距离丰城尚有五十里水路的石渡镇。最后的那点路程,他们将会在渡头乘船,顺流而下。 然而,在渡头,船家却是一脸为难地道:“这位公子,实在抱歉!不是我不想做你生意,实在是现在天色已晚,加上如今这世道又不太平,这夜船不好跑啊!” 船家口中的公子,并非是李卫真,而是那一副玉面郎君模样的赵红雪。 至于李卫真,如今他在寻常人眼里,就是一位身形罕见的高大女子。一身红衣飘飘,面罩白纱,充满神秘感! 再加上赵红雪的一双巧手,把压箱底里剩余的胭脂水粉通通给抹到李卫真脸上,又盘了女儿家的发髻,别了头钗。即使是男人一样的糟糕身材,也很难让人怀疑其真实身份。 当然,仍是有缺陷,那便是李卫真不能开口说话,他一开口,绝对会露馅! 所以,李卫真只能任由赵红雪去和船家交涉。 以至于,已经许久未有涉足俗世的赵红雪,如今被当做了冤大头。即使价格已经开出了一倍有余,但还是没能谈拢交易。 船家口中所说的什么世道不太平,夜路不好走,通通都是抬价的理由罢了,李卫真早已一眼看穿。 这里距离丰城只有五十里路,附近还有一家玄门势力,叫做“归云观”,何方宵小敢在丰城区域放肆?不想活命了吗? 但凡有一两个小蟊贼活动的风声传出,怕是第二天就被那些归云观弟子给行侠仗义,功德簿上添上一笔了吧! 目光再放远一些,丰城是扬州的,而扬州是紫霄宗的! 这里是一家独大的天下,不比百家争鸣的天南境。铁律与秩序下,滋生不出胆敢肆意作恶的散修,外面的修士来到这里,都得规规矩矩。用太平盛世来形容,不为过矣! 李卫真之所以要乘船进入丰城,为的也是不想被轻易认出修士的身份,免得被本地势力盯上而已! 不是猛龙也要过江的话,除了低调一些,谨慎一点,真的别无选择了! 眼看赵红雪踌躇不定,似乎想要继续加价。李卫真不得以挨近她身旁,动用修为,尽可能将声音压成一条细线,送入她的耳中。“你别看这汉子看似忠厚,其实跟江里的鳝鱼一样滑溜呢!” “你这样和他说,我们本来是打算去丰城的亲戚家的,既然他不开夜船,那我们只好在镇上投宿,把钱给客栈赚了。反正等明日,又不止他一条船,我们乘车也是可以的!” 如果没有面纱遮掩,在旁人看来,李卫真就是嘴唇在微动,可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受到指点之后,赵红雪摆出一副失去耐性的表情,将李卫真传授的话语稍作修改后,说给船家听。 说罢,赵红雪还一点即通地装作要转身离去,李卫真亦是欣然配合。 见到送上门的生意就要泡汤了,看似老实忠厚的中年汉子慌了,连忙扯着嗓子招手道:“二位请留步!我看二位也是真心想做成这桩买卖,我也就行个方便,晚些回去陪婆娘孩子便是!也当是结个善缘,二位也就不用去客栈花那冤枉钱了?” “那位公子,您说是吧?” 李卫真微微颔首,赵红雪的嘴角稍稍上扬! 沉江铁锚随着绞线转动,被缓缓抽起,船索离了岸上的木桩,一叶轻舟缓缓驶出避风的渡头! 其实,这是一艘渔船,五丈长,两层高,甲板下面的船舱还能堆货。 丰城历来都是鱼米之乡,在鱼获的旺季,渔民一家人吃住都在船上,也只有淡季才会回到岸上生活。 但把船就这样停在渡头,每天都是白白在损耗。因为泊位得花钱买,赋税也不会因为休渔期而减轻。所以,往往是妇人带着老幼在家务农,青壮男人们继续开船做些运货、载人的营生。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百姓的生活便是这样,为了生计,终日营营役役。 所以,这位船家逮着个机会,想要多赚点钱,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并无大错。 但李卫真只是看不惯别人当他面耍心机,还被他给看出来罢了。这点钱他舍得花,只要是合理的就不心疼,但被哄着、骗着花出去,那意思就很不一样了。 船家确实是掌舵的能手,即使是在很湍急的水域,也能让这条渔船上的人,感觉到安稳。这是他一直以来,十分自傲的一点,所以他在当地,有不少的回头客。 被急风拍打面纱的李卫真,将目光从两岸的风情上收回,转而望向近处的赵红雪,轻声传音道:“你上一次下山与俗世接触,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赵红雪笑起来会带着浅浅的酒窝,这即使是在真正的男儿身上,也是相当迷人的。她浅笑道:“上一回,不也是和你在一起吗?” 李卫真愕然道:“你说的是,驰援浮南城的那一次?你成为练气士后,就没下过山?” 赵红雪不以为然道:“这算是头一回!我师父说,只管安心修炼就好了,所有修炼所需的资源,她来操心。最好一口气练出颗金丹,再入世一鸣惊人!外面的机缘再多,修为低的话,也轮不到自己头上。为争朝夕,过早陨落,就太不值得了!” 李卫真叹息道:“想不到魏长老还挺宠爱你的!但想来也是,毕竟,她就只有你这么一位亲传弟子。” 赵红雪低头看着翻滚的江水,神色黯然道:“师父对我的期望,确实很高。” 李卫真没适逢其会地说上两句安慰的话,因为他知道如果讲大条道理,他不一定能说过这位身边人。他只是延续先前的话题,轻声道:“既然你许久未曾入世,那么这趟旅程对你而言,应该会挺解乏的!” 阴霾才刚聚拢,很快便又一扫而空,赵红雪点头笑道:“那肯定是相当有趣,特别是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我才知道要忍住笑意,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其实,我一开始真的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你会答应。又以为,你会在路过第一个城镇的时候,就会把衣服换掉,没想到你会穿到现在?” 李卫真没想要解释什么,只是一笑置之道:“你开心就好!” “这样啊?”赵红雪低声呢喃道。 “哈?你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这里的风景也没有多好看,我先回船舱了!” 外来的船只,无论是渔船、还是商船,都不能直接驶进丰城的运河,得在临江的港口停泊。除非是买了通行证,而船只大小又不超出内河航行规格的,才会开闸放行。 显然,若不是长期在丰城做买卖的,那就是一笔冤枉钱。 李卫真本打算到了港口,就换乘柳叶舟进城的,怎想船家根本就没有停进港口的打算,而他们也一路畅通无阻的入了城。 上岸后,李卫真假借赵红雪之手抛出一个钱袋,比原先谈好的价格,还多出了一倍。让船家明日申时,把船开回此处埠头。 船家捧着沉甸甸的钱袋,自是欣然答应。 待告别了船家后,赵红雪却是十分疑惑,“你不是说那汉子不老实吗?怎么还照顾他生意?” 李卫真左顾而又言它道:“你觉得,就刚才那艘不大不小的船,在水上做什么生意,才最赚钱?” 赵红雪诧异道:“我怎么可能懂这些,打渔?” 李卫真摇头道:“是走私!” 他可瞧出来了,那汉子不是不老实,而是真正的老江湖。那笔买卖,一开始就被吃定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暗巷 “你以前来过丰城?” 桥东客栈的甲等厢房内,赵红雪笑容玩味地看着李卫真。 李卫真呷了一口酒,淡然笑道:“很显然,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不过我倒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只开了一间房间?” 赵红雪耸肩道:“反正你又不睡觉,这不是给你省钱嘛!” 李卫真抱着一脸的怀疑,调侃道:“不缺那几个钱吧!难道你就不怕,我半夜爬上你的床?” 赵红雪拿起筷子,挑眉道:“如果你想留下点纪念,可以尽管试试!” 李卫真连忙摆出投降的架势,打趣道:“想不到你还有收集这个的嗜好!” 赵红雪夹起一片鱼脸颊上的嫩肉,一边品味,一边说道:“你还没说,你以前来丰城做什么?” 李卫真无意间观察到赵红雪方才的小动作,稍稍分心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说道:“你刚才有问这个吗?” 赵红雪放下筷子,轻靠着椅背,以理所应当的口吻道:“大家现在同坐一条船,有些话我不问,你也应该坦白!” 某人分明就是好奇心重,却是不愿亲口承认。 李卫真缓缓收起所有笑意,轻叹了一声,将气氛逐渐带入沉重,“上一次来,是执行任务的,追杀一名叛逃的御战堂弟子!” 赵红雪瞠目愕然道:“怎么会这样?” 把剑尖刺入昔日袍泽的胸口,割下那面容熟悉的头颅,即使那是一名叛徒,也绝对不是得以轻易启齿的往事。 李卫真狠狠地闷下一口酒,方才愁容满目地叙说道:“很不幸,经过我们反复调查,那是一名探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所以才选择主动潜逃。” “我们御战堂有三支队伍,他是隋师姐手底下的人。二师兄的意思是,得由我来拔掉这颗钉子!” “当时,我连同蔡若闲师兄,追踪了那个家伙四天三夜。得亏蔡师兄有些特别的手段,将他诱骗出城,我们下手才得以干净利落,没有惊动到本地势力。” 听完这番秘闻之后,赵红雪仍是面带疑惑地道:“但解决叛徒这种事情,不是应该交由戒律堂处理吗?” 李卫真点头道:“所以事后,我们差点受到处罚。要不是展掌门出面把事情压了下来,戒律堂的那个范继山,肯定钉死我不放!” “但如果,一开始就把事情交由戒律堂处理,自然是符合程序。但也会给他们打压我们的机会。那样每个御战堂弟子,都会被他们借此立档调查。不光会散了人心,很多我们内部的机密,也会被他们堂而皇之的知晓。” “再者,那位叛逃的弟子,入门的时间不长,应该不足以掌握太多机密。与其让他落入戒律堂手中生不如死,倒不如给他个干脆,毕竟袍泽一场!” 事实也证明了,当初这个决定,是多么的明智。把人交由戒律堂处理的话,便是给了范继山这个头号卧底,自由发挥的机会。搞不好,那个叛逃的家伙,就是他给安插进去的。 那么御战堂的瓦解,可能都不需要等到擂鼓山一役过后,而太一门的覆灭,也会提前。 但无论怎么想,都是悲哀的。试问一个宗门,外头是山雨欲来,而里面早已腐朽,内忧外患之下,怎能不垮台?如果这都能继续幸存下去,只能说是运气相当的好了! 当真是应了一句老话: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赵红雪坐直了身子,竟主动给李卫真倒起酒来,她感慨道:“想不到,这里头还有这么多波云诡谲。还好当初你试图招揽我加入的时候,我没给你好脸色看!不然整天勾心斗角得了,哪里还有心思修炼?” 李卫真正色道:“我倒是庆幸自己有加入御战堂,繁重的任务,确实是会占用许多修炼的时间,但却可以让我看到这个世界的更多面!原来除了非黑即白以外,它还可以有很多颜色!” 赵红雪十指相交托着下巴,调侃道:“那你现在是什么颜色?” 李卫真扯了扯衣襟,坦然道:“红色啊!” 赵红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正经的!” 李卫真戳戳胸口,一脸认真地道:“是赤子之心,我希望是!” 深宵时分,万籁俱寂。但却有斯斯索索的脚步声,打破了厢房里的宁谧。 忽而,红光大作,照亮了大半个厢房,一把飞剑不多不少的刚好以剑尖抵住李卫真的咽喉, 自浅睡中乍醒,猛然翻身下床的赵红雪冷笑道:“你还真是有贼心,又有贼胆啊?怎么,想上来暖床,大被同眠?这就是你说的赤子之心?我看你是狗改不了……你贼心不死!” 本想骂李卫真是“狗改变不了吃屎”,但一想到那是一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话,赵红雪只得连忙改口。 李卫真用手指夹着剑尖,轻轻将其挪开要害处,摇头笑道:“警惕性还挺高的,但我想你真是误会了。” 赵红雪嗤笑道:“误会?我看你是能耐见长,胆子挺肥啊!本姑娘一试,就把你的真面目给试出来了!当年试图偷香,今夜就妄想窃玉是吧?” 李卫真淡然道:“你还惦记着那件事呢?我再次强调,那是一场误会。况且,吃亏的是我吧?我当时都傻眼了,什么都没看清楚,你又没掉一块肉;可我确实挨了结结实实的十几鞭,又在寒冰池里泡了几天,差点给丢了性命!” 赵红雪怒目道:“什么?没看清楚?你还想看得多仔细?” 李卫真把手指竖到嘴唇边,一脸严肃地压着嗓子道:“嘘!小声点,你想把全城的人都喊过来,听你讲我们过去的不愉快吗?” “还是你觉得,我大老远的把你带到丰城,就是为了要冒犯你?别扯了好吗?你真应该改改你那一发脾气,就不听别人解释的性子!这样真的没什么意思!” 赵红雪的眉头压得更低了,她怒笑道:“好啊!现在和我说话,你觉得很没意思了是吧?” 李卫真无奈摊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红雪咬牙道:“那你说,你到底是几个意思?” 李卫真懊恼自己没有在饭桌上就把他今夜的打算讲明白,结果挖了这么一个坑,把两人都给陷进去了。 “先打住!” 李卫真快步走到窗台边,把窗户打开,屋外的冷风瞬间就灌了进来,吹得赵红雪披散的头发疯狂乱舞。 赵红雪下意识抬起手臂,用袖子半遮着脸,不耐烦地道:“你干嘛啊?” 李卫真指着窗外,轻声笑道:“没想干嘛!就是想带你出去走走,赶个集,见识一下丰城的繁华夜市罢了!” 赵红雪像看白痴那样看着李卫真,愕然道:“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好哄啊?现在子时都过了吧!哪里还有什么夜市可逛?有病,我求你赶紧吃药吧!” 李卫真背靠着窗沿,双臂环胸,一本正经地道:“现实往往是你意想不到的,赶紧收拾一下,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地下黑市!” 赵红雪一脸的难以置信,“丰城也有地下黑市?” 李卫真一笑置之道:“所以才值得去开开眼,不是吗?” 一刻钟之后,两人前后跳窗而出,在快速地跳跃过几座屋顶后,落到了一条暗巷里。等巡城的队伍走出侦查范围后,又再重复着先前的动作,来到另一片街区。 赵红雪猫在某处废弃旧宅的老槐树下,压着嗓子对身旁的李卫真道:“我觉得我们现在像做贼!” 李卫真不置可否地道:“这个时间点,还在城里转悠的,都是怀着某种目的的人!现在我们就像是黄泥巴沾在裤裆上,如果让那些驻扎丰城的归云观弟子瞧见我们,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要是真的不幸被逮着了,一个男扮女装,一个女扮男装,两个死变态,邪魔外道准是没跑了!” 赵红雪一脸嫌弃地道:“你这人好恶心!” 李卫真厚着脸皮道:“但你不可以否认,我的比喻很贴切啊!” 稍稍拌嘴缓解紧张感后,两人再次动身,终于好不容易来到城西的一处破旧巷弄里。这里好一大片住的都是穷苦人家,要是碰上下雨天,路上泥泞的很! 且根本分不清脚下踩的是烂泥,还是狗屎! 但即使是这样的干燥天气,这条不透风的巷子,还是会有些难闻的气味在飘荡。因为在一墙之隔,往往是养着鸡鸭的茅棚。 赵红雪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沉声道:“到底还有多远?你耍我的是吧?” 李卫真指着前面的绝头巷,那堵满布岁月沧桑的青砖墙,挑眉道:“这不是已经到了吗?” 赵红雪瞪大了眼睛正要开口,李卫真连忙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嘘,别出声!相信我,接下来你只管看戏便是!” 说罢,李卫真往那青砖墙扔出一块铁牌,左手掐着法指,心中默念口诀,右手拖着赵红雪的手,快步前冲! 两人就那么一前一后,一头撞向那堵墙壁。然而,眼睛一眨,眼前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光景! 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上,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既有沿街摆卖的商贩,也有招牌林立的店铺。更多的,还是带着各式面具的行人! 李卫真顾不上瞠目结舌的赵红雪,五指一张,先前扔出的铁牌已经飞回到了手上。 继而,李卫真方才晃动着手上的铁牌,对赵红雪淡然笑道:“欢迎来到,东林夜市!” 第二百一十六章 灯下黑 眼前的景象如同置身梦境,赵红雪差点忍不住给自己两记耳光,她大惑不解道:“丰城由归云观所管辖,而归云观又是紫霄宗的附庸,正儿八经的正道玄门,怎么能够允许在城中有这样的地下黑市?” 赵红雪的语速极快,显然是迫切想要知晓答案! 然而,李卫真并未急着给出回答,而是取出两张面具,递给赵红雪一张,沉声道:“边走边聊,但请先戴上这个,不然我们会被当成是异类的。” 赵红雪将信将疑的把面具戴上,紧跟着李卫真的步伐,融入了人流之中。 走了一小段路,李卫真方才缓缓说道:“紫霄宗财宏势大,那么丰厚的家底,是怎么来的?靠着出售法宝、丹药,经营仙会?又或是斩妖除魔,实力争胜?其实都有,但不够!像这样的超级宗门,有这么多门人弟子,以及马首是瞻的附庸,他们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取灵石的机会!” “自由的市场,自由的交易,少了很多限制,但钱却可以赚得更多!” “别人做不到,但他们可以!在自己的地盘,定下外人必须遵守的规则!假若太一门没有覆灭,又能吞并整个天南境,我相信也会是这样子!” 赵红雪仍是感觉自己有些消化不来,她诧异道:“可紫霄宗,可是玄门中流,正道砥柱啊!背地里搞这些,岂不是……” 李卫真冷笑道:“龌龊是吗?其实,这很好解释,阴影是不会从黑暗中滋生的。有光亮的地方,才会生出影子!光芒越是耀眼,影子越是深邃!” “所以,我很早就认为这个世界,没有纯粹的公义,只有活在底线之上的善心!” 李卫真指着胸口,眼神清澈且带着炙热,“那条线在心中,由你的意愿去定夺!” 赵红雪感慨道:“没想到你还懂得这些?跟谁学的?” 李卫真坦然道:“身边人啊!以前是闻师兄,后来是蔡师兄,这二位对我的影响都很深!我很庆幸自己在有生之年,在太一门遇到他们!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但即使是敌人,往往也能给我许多深刻的经验!其实,知识从来就在眼前,就看你愿不愿意去参悟,转化成自己的东西!” 赵红雪点头道:“知易行难,这并不容易,看来你悟性很高啊!” 但话锋一转,赵红雪又笑道:“怎么我以前觉得你就是个傻小子,人长得丑不说,脑子还不好使!” 李卫真一笑置之道:“显然是偏见,让你差点与我失之交臂!不过,让人误认为不聪明,其实也不是坏事!” “有位前辈跟我说过,聪明不是用来刻意卖弄的。自己吹嘘自己很厉害,那叫怎么一回事?别人说你很了不起,那才是真正的了不起!当然了,有自知之明也很重要!” 换做是平时,赵红雪定是要白眼一翻,没好气道:你现在不是在跟我卖弄,是什么? 但如今,她却陷入了某种深思,以至于李卫真方才的后半段话,其实她根本没怎么听进去。 赵红雪低声呢喃道:“我明明应该讨厌你才是,但又是什么,让我们走到了一起?是缘分吗?” 李卫真放慢脚步,转头道:“你又在嘀咕我什么?不会是又在骂我吧?哎,反正我都习惯了,你不用拘谨,我可以假装听不见!” 赵红雪面具下的脸微微一红,结巴道:“你少在那臭美了!谁整天……念着你?我是说……咱就这么走着,这也叫逛市集?好歹找个摊位,不买也看一下吧!” 李卫真解释道:“这里的东西老贵了,全都超出市场价!但要是看中了心动的玩意,掏不出灵石,就可惜了!我们先把正经事办完,再陪你走走也不迟!” 赵红雪正想要追问,李卫真已经提前附耳道:“有卖,才有买!咱先去换点灵石花花,那才叫正经事!” 赵红雪一把推开突然靠近的李卫真,揉着耳朵道:“你少来,老是往人家的耳朵里吹气,痒……恶心死了!” 整个东林夜市,其实就只有一条长街,但这条街足够长,甚至会让人以为永远也走不到头。要想在这个别有洞天的黑市里摆摊,得交一笔不菲的费用,摊位一开,自然会有管理者来收。 如果,要在这里租下一间商铺,做长久的买卖。除了要有足够的资金,还得要有引荐人才行。 但总的来说,这里是宽容的,无论在外头是臭名昭着的恶修,还是如日中天的玄门剑仙,在这里的身份,都是买家和卖家! 背靠紫霄宗的东林夜市,有底气庇护所有成心在此做买卖的修士! 但它绝不是什么避难所,这个小世界里面,没有修炼所需的灵气,甚至没有什么多余的地方可以躲藏! 试图长久在此逗留,而又不是做买卖的,一旦被管理者盯上,自然会被请出去! 地下黑市,也终究只是个交易的市场而已! 至于道路两旁的商铺,无论是掌柜的,还是帮手的伙计,修为普遍都不高。不是藏龙卧虎,只因即使是掌柜的,也只不过是幕后老板的代理人而已。 能够在这里租上一间铺位的,其实真实身份在外头,绝对是个响亮的人物。即使这里不是一处修炼禁地,也根本无暇分身在这种入账、出账的营生上。 李卫真初次接触东林夜市,是蔡若闲带进来的。 昔日,身为外事堂的执事,蔡若闲来这里是为了公事。有些资源通过正常途径,根本就买不来。或者说,拥有那些资源的宗门,根本就不鸟太一门。 所以,只得花上两三倍的价格,在黑市里买入。至于那些资源又是怎么流进来的,没有人真正会去关心,可能转了一手,也可能是七八手。 反正有市场,就会有人愿意铤而走险;有途径,就有人愿意开那扇方便之门! 用蔡若闲的话来说:黑市上,讲求奇货可居,蝇营狗苟!相比起前者的浅显易懂,后者的“钻营”,才是巧妙所在!若是两者兼具,必定财源广进! 后来卸任执事一职后,蔡若闲依旧会不时来这一趟。只是身份由买家,变成了卖家。帮御战堂的兄弟们,变卖手头上用不着的战利品,多是些拿着烫手的玩意。 再怎么肮脏的货物,在这里只要有本事,都能换成实实在在的灵石,踏实地揣在兜里! 李卫真是亲眼见识过的,来到了东林夜市,蔡若闲整个人便如同脱胎换骨,那双深邃的眼睛,充满了自信与魅力。而一旦有了眼神接触,仿佛你不买他的货,吃亏的就是自己!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一口价 凭着记忆,李卫真终于来到了往日曾有过买卖的店家前。虽然满打满算,他也只不过是来过两次,但毕竟是蔡若闲推荐的店铺,那便是他的首选。 临踏上台阶,跨入门槛之前,李卫真对赵红雪千叮万嘱,待会无论见到什么、听到什么,不要过分惊讶,也不要随便开口说话。 店铺门面上的牌匾写着“有朋斋”三字,李卫真一度怀疑,是随手从“有朋自远方来”这句话里摘取来的。 然而,黑市生意,往往是一锤子买卖,很少有谈交情的,彼此都见不着面,更是比陌生更陌生。“有朋斋”的寓意,实在是和这里的风气有着很大的反差。 但也正是因为这种反差感,更容易让人在这条长街的数百间店铺里,记住它的招牌! 有朋斋内,无论掌柜、账房还是普通的伙计,都带着一式的红木色松鼠面具。唯一能够区分开来的,是佩在胸前的徽章。 伙计们的佩戴的是古铜色底,点缀着翡翠的松叶徽章,取“迎客”之意。 掌柜佩戴的是纯金的玉蝶花徽章,据蔡若闲解释,玉蝶花有象征着:勤劳、管事的意思! 账房先生是难得一见的,便不知是佩戴何等样式的徽章。李卫真对这些讲究很感兴趣,他觉得这些都是开阔眼界的知识。 有朋斋以贩卖各式法宝为主,大小不一的琉璃货柜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全都散发着微微宝光,加以琉璃柜的精美通透,给人美轮美奂的梦幻感! 除了登门时,李卫真借赵红雪之口,开门见山的直接和伙计说,自己要出手法宝外,整个交易的过程,便再无一言半语,全靠特殊的手势交流。 柜台上,一字排开的是十个宝匣,由李卫真亲手施法解开禁制,经由掌柜的亲自逐一过目。 每鉴别完一件法宝,掌柜的就会拿着一个密底算盘,估下心中底价。 和寻常算盘不一样的是,密底算盘只有一面能被看见,甚至是算珠的排列,以及算法都有各家特定的密码,为的就是避免同行竞争,被人获知底价。 尚在估价的阶段,掌柜的便已开始询问李卫真心中预期的价格。 这第一个问题,看似闲话家常,其实内含玄机。 按照蔡若闲的教导,掌柜的可以根据客人给出的回答,而大做文章。例如估算出,眼前的客人先前有无去过别的店估价。为了达成买卖,他这边应该给高一些价格,还是尽量压价,以赚取数量可观的差额! 当然,厉害的客人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给店家一些错误的暗示。李卫真不是那样的行家,所以他保持缄默,不予回答。 见李卫真仍是沉默不语,掌柜的也没有追问下去,他只是低声呢喃道:“全都是太一门出品的飞剑啊!时至今日,这也算是买一件,就少一件的珍品了吧!” 掌柜的显然不是在无的放矢,不过基本上也是在说废话,如果不是这些飞剑都被做了记号,他也用不着跑这一趟。 估完价后,掌柜的做了番手势,意思是:一并算你两万五! 既然李卫真不肯先开价,掌柜的就只能亮出一个市面价了。当然,这仅仅是黑市里的价,而不是外头的均价。 李卫真微微摇头,他将右手的拇指、食指以及中指捻在一起,并竖起尾指。那意思是:一口价,三万! 掌柜的正要再做手势还价,毕竟对方一抬就抬了五千,让他少赚很多。 然而,李卫真已经抢先一步,猛然伸手,“啪”的一声,合上了其中一个匣子。 这是一个警告,意思是:既然我已经给出了底价,成不成就一句话,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赚钱,也得讲讲规矩! 从始至终,李卫真面具下的眼神都是冷漠的,并非是他故作高深。而是每当他看见这些匣子,就会想起他亲手葬送器庐的一幕,这些匣子对他的意义,比血与火,更沉重! 当然,在掌柜的看来,这种眼神有着另外一层意思,让他打心底的讨厌。因为,这会让他没法子将李卫真当做是个好宰的客。最起码,不能视为刚混黑市的新人。 但尽管如此,掌柜的还是微微点头,对伙计道:“零三七,去账房支三万出来!” 说罢,掌柜的拿出一张有着特殊符号的纸,盖上自己的章,递给了那个只有代号,而没有姓名的伙计。 很快,那伙计便捧回一个匣子,里面放着三百枚流光溢彩的灵晶,价值三万颗灵石。 通常这种大额交易,灵石的数值只是象征意义,灵晶才是充当货币的主角,不然三万颗灵石,垒起小山那么高,清点起来实在费时。 要是再加个单位,去到三十万,就会用上品灵晶来交易。一枚上品灵晶,抵一千普通灵石! 谨慎地验收完收益后,李卫真正要转身离去,接着去办别的事情。 那掌柜的却示意李卫真附耳过来,后者将信将疑地侧过脑袋,掌柜轻声道:“我知道,按规矩,有些话,我不该问,也不该说。但我们东家素来善与人结缘,所以在下姑且冒昧向阁下进言一句,去往“暗语坊”,或许能有意外收获!” “若是当真对阁下有帮助的话,希望您能念着这点善缘,常来光顾!” 李卫真默默点头,携赵红雪快步离开! 前脚迈出有朋斋,后脚赵红雪的问题,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抛过来了,“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精品飞剑?而且都是崭新的吧?” 李卫真坦然道:“这不难猜测啊!我是好歹是名炼器师,在器庐的库房里揣点法宝,很难吗?” 赵红雪并不是没有猜想过这种可能,她只是难以相信而已,更想不到当事人可以如此“毫无廉耻”地坦白罪行! 赵红雪带着怒气诧异道:“我以为我以前对你是误解,结果完全不是,你是真的厚颜无耻,竟然可以做出监守自盗的事情?不行,我要认真考虑和你划清界限了!” 李卫真没好气道:“有些事情,还真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时候,宗门覆灭,几乎已经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不那么做,不也是便宜了那些外来的杂碎吗?” “你尽管可以瞧不起我,但指不定我们改天东山再起,靠的还是我当初的这个选择呢!” 赵红雪嗤笑道:“揣着三万灵石,就想东山再起?你还是省着点花吧!我都不想打击你了!” 李卫真摇头道:“不是三万,是三十万,理论上来说!” “什么?你……你无耻啊!” 李卫真分明瞧出来,某人面具下的那张脸,在极力忍笑! 第二百一十八章 暗语坊 李卫真察觉出,似乎赵红雪因知晓他坐拥巨款后,竟有了意外的好心情,而不禁调侃道:“想不到啊!赵大小姐竟然也是嫌贫爱富的人,你早说嘛!我要是一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就在床上铺满灵晶,好让你自个主动爬上来了!” 赵红雪那原本还带着点笑意的双眸,瞬间就冷了下来。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李卫真,抬起手肘,眼看就要砸向对方的胸口。并怒骂道:“你通通留着陪葬吧!” 李卫真连忙伸手抓住赵红雪的手臂,摇头笑道:“开个玩笑嘛!别说我不提醒你,在这里动手打人,可是很严重的罪行,你不会想知道结果的!” 赵红雪愤然扯回手臂,羞怒道:“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早晚会找机会撕烂你的嘴巴!再把你的肠子抽出来,勒死你!” 李卫真举手做投降状,“好了,不说这个,你先前不是说想好好逛逛这条街吗?” 说罢,李卫真随手抛出一个灵石袋,“拿着随便花,不够再说!” 赵红雪下意识地双手接住袋子,将信将疑的打开,里头装的全是灵晶,粗略一数,大概有三十枚。不禁诧异道:“这么大方?当真可以给我随便花?” 李卫真眼神真挚地点头道:“闻师兄说,千金一掷为红颜,是值得的。不过我比较现实一点,如果用这些灵晶,可以让你不要整天惦记着我的小命的话,那就是很值得的!” 赵红雪收下袋子,却是十分不屑地冷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觉得你很小气了!这里连你身家的十分之一都没有,你的命哪有这么不值钱?” 继而,赵红雪又调侃道:“我得打听一下,你有没有一些很有钱的仇家,如果他们肯给出十倍的价格,我就把你的脑袋砍下!” 李卫真求饶道:“别啊!姑奶奶!这里还真的就是我身家的十分之一了!即使我把剩余的那些法宝变卖了,得到的灵石也不能乱花,总不能坐吃山空,不是吗?” 赵红雪好奇道:“那你换来那么多灵石干嘛?” 李卫真坦白道:“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啊!比方说,买材料修建仙府,不用很华美,但一定要有具备高级聚灵阵的修炼室;重建器庐,炼宝台是肯定要有的;买些种子回来,规划几块药圃;灵兽场的话,我得再和夏师妹商量一下!” “基本上,如果能够打下这些基础,我们以后不光能够自给自足,还能有产出去换更多的灵石回来!” 赵红雪连忙摆手道:“慢着,听你的意思,我寻思着你该不会是想要重建太一门吧?” 李卫真不假思索道:“不可以吗?我师父是昔日的太一门掌门,罗师兄说的没错,我身为亲传弟子,这是我的责任!只要我还存活一日,这理应都是我为之毕生奋斗的目标!” 赵红雪没好气道:“不,这不是你的责任,你想多了!重建太一门,就凭我们几个,怎么可能啊?” 其实现在赵红雪最想做的,是跑到远在天边的浮南城,把某人狠狠揍一顿。瞎灌输些什么啊?这不是在害人吗? 李卫真有些执拗,不以为然道:“当年祖师爷在太华山开宗立府之时,身边不也只有几个人吗?” 赵红雪实在觉得被气晕了,虚扶着太阳穴道:“咱祖师爷当年是闻名天下的大剑仙,距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而追随他的弟子,也都是拔尖的高手。他老人家开宗立府,留下千秋传承的伟业,是必然的!” 称赞前人过后,便是狠狠的鄙夷眼下之人,“至于你?甚至你我!难听点说,咱们现在是朝不保夕好吧!你不想点实际的事情,去考虑那么长远,这不是扯淡一样的吗?” 李卫真坚持替自己辩解道:“现在这只是一个目标,我当然不会想要一步登天。最起码,在我结成金丹之前,我不会急着立起太一门的名号!但总得清楚未来的路,在大致的哪个方向,不是吗?” “总而言之,为了我们的将来!我觉得,我一定要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 原本与李卫真并肩前行的赵红雪,在听到那句“为了我们的将来”后,脚步猛地一滞,没来由的有些呼吸急促。 “谁要和你有将来,臭不要脸!” 看着骤然停下脚步,又突然加快步伐走到前头的赵红雪,李卫真只觉得一头雾水。都是幸存下来的太一门弟子,光复宗门这等事业,当然是共同的将来啊!自己有说错吗? 但想着赵红雪总是会莫名的生他气,李卫真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他也连忙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然而,赵红雪却好像铁了心不想搭理他,“你走开,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怎料,不明所以的李卫真也好像失了耐心,“那好吧!你自己先在这附近逛逛,我得去前面的暗语坊一趟,你别走太远了啊!” 说罢,李卫真便自顾自的快步没入了前方的人流中,把赵红雪独自一人抛在脑后。 “这人……真的不是傻子吗?”赵红雪这回真是傻眼了! 在地下黑市里,法宝、丹药这些寻常货物,虽然仍是主流,但却不是特色产物。 曾有人说过:自由滋生罪恶! 在这个自由的市场里,自然也有着更黑暗的产业,例如:情报交易! 个人信息、宗门机密、上古仙府的秘闻、天材地宝的藏匿点……等等五花八门的情报,理论上来说,都能买到。 即使是卖家本身不具有的情报,只要买家能够负担得起足够多的代价,甚至能够专门为他一人,去收集相关的情报回来! 传闻,曾有魔道修士给出天价,在黑市里买来一份有关蜀山凝碧崖的情报,为的就是盗取朱果。 事实上,凭借那份情报,还当真被那位买家,给避开了层层隐秘的结界与暗哨,打伤了看守朱果的青莲剑宗弟子,成功盗取到了不止一颗朱果。 青莲剑宗为之震怒,事后火速展开内部调查,接连处决了好几名叛徒。 除此之外,当那批朱果流入黑市的拍卖场时,青莲剑宗还不得不派人去尽可能的将其买回来,以挽回些许颜面。 但损失惨重,已是必然! 至于那间贩卖了这份情报的机构,却仍然得以正大光明的,在黑市里打开门做生意。据说还义正言辞的以“诚信”二字,拒绝向青莲剑宗售卖先前那位客人的信息! 当然,自那件事之后,那家机构也因此而名声大躁,跻身为黑市中一流的情报卖场。 那便是有着东林夜市情报龙头之称的:暗语坊! 其实,在步入暗语坊之前,李卫真当真没想好要打听什么情报。 调查有关太一门的灭门真相?难度有多高先不说,价格他是一定付不起的。 调查被认定了是仇人的霍鸣?意义也不大,就目前而言,他也根本没有报仇的实力。 若是实际一点,还不如好好查一下,在天南境是否有关于他李卫真的悬赏还好一些。 然而,在走入暗语坊之后,李卫真当场呆滞了。那一刻,他晓得,有一笔钱,他是一定要花的。 在暗语坊的大堂里,有一堵红色的墙,名为“红榜”,上头有一份情报榜单,不时更换。以醒目的黑色字体,罗列出他们决定公开向所有人售卖的情报,据说都是一手资料。 明码实价,只要给钱,就能获知情报的具体内容。 而在这日的红榜上,名列第三位的标题,赫然是:曾在太一门以一敌百,制造血腥之夜的神秘修士竟是?(限时特价:一万灵石;编号:壹零肆叁柒) 第二百一十九章 情报误导 暗语坊,因为有别于普通的卖场,在这里工作的人,也很难被称之为伙计,他们拥有独特的名号:低语者。 惨白的面具上,勾勒出一张极具欺诈性的笑脸,这便是低语者的象征。 而效力于暗语坊的密探,则被称为:暗鸦! 暗鸦倒是没有特制的面具,道理是浅显的,试问一名靠着出卖情报为生的探子,如何会愿意被人瞩目。 低语者从不会在暗语坊的大堂主动招揽客人,需要购买情报的客人,得要自己前往大堂两侧的暗窗,表明需求。 排列在大堂两侧的暗窗,为全包围的隔间,就像是一个个小房间。门上有一牌子,分作两面,一面刻有一轮残月,一面是乌云。 当值的低语者空闲时,就会按下机关,牌子翻转为残月那面;反之就是里面有客人,外面的人需要等待。 当客人进到房间后,会看到一个小窗口,低语者就在窗口的另一面,和客人始终还隔着一堵墙,这就是暗窗的由来。 这样的暗窗一共有十扇,可尽管如此,仍是有不少人需要等候,才能够进到隔间里头。也由此可见,情报交易的火爆。以及这条黑色产业链,能够带来的利益之庞大! 等候了将近一刻钟后,李卫真才得以与暗窗里的低语者碰面。隔间里除去一张高脚凳以外,便是空空如也,连丁点多余的装饰也没有,十分的简约。 坐在高脚凳上,李卫真开门见山地对窗口那头低声道:“烦请给我一零四三七的情报,谢谢!” 低语者微微点头,其身影很快便没入了黑暗中,当他再次出现时,手上已经多了一封信件,并示意李卫真可以与其正式交易了。 李卫真将他在有朋斋得到的灵石匣取出,并清算出一百枚灵晶交给低语者,同时接过那封信件。 鹅黄色的信封上,描画有一根栩栩如生的乌鸦羽毛,在开口的粘合处,还煞有介事的印上了火漆封缄。 传闻,只要在暗语坊累计花费超过一千万的灵石,就会得到一枚特殊定制的秘印与拆信刀。 这不止是身份与纪念的象征,拥有此待遇的客人,即使不用亲临暗语坊,也能得到想要的情报。其到手的情报上,将会带有那枚秘印标记的封漆,得用相应的拆信刀才能破开封印。若不然,即使是落到元神老怪的手里,也只能是一叠无用的废纸而已! 能够以如此强大的禁制术法服务客户,暗语坊所背靠的真正势力,该有多么的恐怖?实在让人汗颜! 当然,能够花费起如此大手笔的客人,也绝对是世间罕有,屈指可数的人物了! 所以,这个传闻的真实性,绝大部分人都对此抱有怀疑的态度。但并无碍它成为黑市里流传极广的传说,且每一次经人提起,都能间接地增长暗语坊的名气! 李卫真手握拆信刀,小心翼翼地挑开封漆后,终于得以瞧见内里封存的情报真容。 信封里只有一页纸,并非是普通的信笺样式,其质感更像是古朴的羊皮卷。当那页纸完全离开信封后,方才有被事先写载的内容,缓缓浮现。 三个正楷大字,让当事人触目惊心:钟离华! “是他?” 李卫真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然而,他的心脏,却如同是被这三个字所化的鼓槌,给擂动得砰砰作响! 当然,一万灵石只换来不知真假的一人姓名,实在是昂贵得夸张! 所以,在那三个大字之后,又有一行行小字,不快不慢的逐一浮现。在铺满一页纸后,方才又替换上新的内容。即使李卫真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也能清楚记下个大概意思。当然,若是不识字的话,就另说了。 那些用小字记载的内容,从钟离华年少时与太一门的渊源,到他二十一岁时在紫霄宗结成上品金丹,同年获得怒沧剑认主......等等事迹,都有着简单明了的记载。 乃至于他何年何月,以何等身份重回太一门,又逗留了多久,有无拜祭过昔日先师孟长夜,都有着与事实偏差不大的记录。 当然,一份情报里,很难做到所有的内容都与事实相符。比方说,里头确实写到了钟离华枉顾战局,没有坐镇堡垒山,而是试图赶往相隔万里的月轮山,途中疑似受到了几名紫霄宗长老的阻截。 其实,当时仅有江震轩一人而已。 但毕竟是当世少有的两大剑仙对垒,外人也确实很难亲眼观望,只能是事后通过战斗后所遗留的痕迹,去推敲过程了! 通过种种事件的相互牵连,即使是亦真亦假,也足以把当时出现在太一门的神秘修士身份,锁定在了钟离华身上。 任谁得到这份情报,其实也已经有七八分笃信了! 情报的最后,写到了钟离华有在南海一带活动过的痕迹。并附上了他本人的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像,以及一张带上斗笠后的大致形象,分明与李卫真那晚见到的神秘人,别无二致。至此,已是信了十成。 与此同时,李卫真已是手脚冰凉,背后竟有冰冷的汗珠,缓缓淌下。 他不禁在想,这份情报如今被公开售卖,若是落到有心人手里,对所有幸存的太一门弟子而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而强如钟离华这样屈指可数的大剑仙,都能被人盯上,并且留下行踪与画像。那如果有人花钱要买下他李卫真的行踪,又能有多困难呢? 李卫真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在低语者提醒他若是再无其它需要,便得要离开后,方才回过几分神来。 李卫真稍稍犹豫片刻,对低语者道:“我还想要继续购买情报,关于一个人的!” 低语者微微颔首,自窗口递出笔墨纸砚。 谨慎起见,李卫真在稍稍思量后,以并不常用的左手执笔,认认真真地写下:太一门,李卫真! 低语者接过写下内容的笺纸,再次没入黑暗,不一会儿,又再取回一封信件,开口道:“两百灵石!” 听到这个相比起前一份情报来说,堪称云泥之别的报价,李卫真非但没有感到无形中被辱没,反而稍稍定下了心。 因为报价越低,代表情报里所掌握的内容越少。当然,这也和他的名气有着莫大关联。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他,太出名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其实,李卫真最希冀的,还是在暗语坊里找不到有关于他的情报。 这份关于李卫真自个的情报,是从他拜入太一门后开始描写的,在他成为燕青衣亲传弟子之前的事,都是简单的一笔带过。而情报的结尾,让他有些忧心,上头写的是:现今,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也就是很大程度还活着,这份情报也算是相当准确了! 可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上面留有的画像,还是他当年身着御战堂都统战袍时的形象,与现在多少有些出入。 李卫真收起情报后,仍是有些不放心,他追问道:“这是有关于他的最新情报?” 低语者微微摇头道:“不是!” 李卫真下意识的心头一紧,瞳孔微缩。若不是他低着头,定能被与之面对面的低语者,一目了然到端倪。 低语者续说道:“要想知道有关这个人最新的情报!您可以委托我们,详细调查,新客户购买此等服务,可享一次九折优惠!” 李卫真差点没当场晕倒过去!搞半天,原来还有这样的文章可作,难怪暗语坊可以做到业内顶尖! 李卫真当然不会闲得无聊,自己派人调查自己,但他又有别的想法,“我想知道,如果要通过你们去散布一些消息,又是怎样的收费?” 低语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再次递出一张空白的笺纸。 李卫真接过笺纸,一边绞尽脑汁,一边写下心中内容,一刻钟后递回给低语者。 一眼过目后,低语者沉默片刻,缓缓道:“三千灵石,道听途说;五千灵石,有迹可寻;一万灵石,以假乱真!” 李卫真乐了,竟然还能分出三个档次来,这服务算是够完善的了!其实,他想要借暗语坊之手,所散布出去的消息,正是他个人的行踪。 当然,这份亲身提供的独家情报,自然是假的,为的就是扰乱有心人的视听。而如果,暗语坊当真那么讲诚信的话,那么这份假情报,将会极大的保障到他往后的安全,直到被人识破为止! 最起码,他的对手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都不能通过暗语坊去调查他的真实行踪,这就有违了暗语坊的宗旨。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万全之策,只是无可奈何罢了。别说是东林夜市,在其它地方的黑市,也都有不错的情报卖场。 但抢在对手之前,做点什么,总好过坐以待毙,这便是形势所迫! 这个给予误导情报的法子,也是蔡若闲教授的。用他的原话来说,便是:“既然无法逃离阴影,那我们为何不把这潭水,弄得再脏一些呢?” 在离开暗窗之前,李卫真又多掏了一百枚灵晶出来。如此一来,在他迈出暗语坊的门槛后,身家已经急速缩水了三分之二。 以至于他不禁仰天感慨道:“还是太穷了啊!” 第二百二十章 黄金屋 前脚刚走出暗语坊,下一刻,李卫真已经想要倒退着迈回门槛了。 只因在台阶下,赵红雪正斜靠着一尊高大石像,目光阴冷地盯着李卫真。那种冰冷刺骨,却又像是掩饰着无边怒火的眼神,分明就像是在审视着仇人那样! 李卫真硬着头皮拾阶而下,来到赵红雪身旁后,活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边偷瞄着对方的眼神,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在这等多久啦?” 赵红雪冷声道:“你说呢?” “真是见鬼了,我要是连这个都知道,就用不着给暗语坊赚去那么多灵石了!”当然,这样硬气的话,只能在心里头说说,到不了嘴边。 李卫真故意不去接这个被抛回来的包袱,并试图去夺取对话的主动权,转而问道:“不是让你四处逛逛吗?怎样,有没有买到喜欢的玩意?” 赵红雪以刀锋般的眼神,狠狠地刮过李卫真的小心脏,她咬牙道:“我怎么记得,有个混蛋自己跑了,还让我别走太远呢?试问别走太远,又怎么四处逛逛呢?” 李卫真可算是明白了,无论他怎么问,怎么答,他都会是处于下风的那一个。 思前想后,还是得拿出一副自认孙子的态度,主动认错道:“确实是我不好!如果你有什么想买的,例如: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尽管吩咐!这里好像也有那么几间名气不错的铺子,我真心可以给你带路!” 赵红雪侧着脖子,以厌烦地口吻道:“本姑娘现在觉得这里无聊得要命,我逛它?我还不如回去补上一觉,比这有意思多了!” 闻言,李卫真竟有种豁然开朗的心情,心想:原来只是乏了,并不是在生我气,那就好! 自认为把事情想明白后的李卫真轻声笑道:“那好吧!但我还有一些东西是一定要买的,所以只能再委屈你一下了!” 说罢,李卫真不等赵红雪反应过来,便是一把抓住她的手,大步往前走去,“我们尽量别耽搁时间了,走吧!” 被突如其来地牵手拽走,赵红雪何止是傻眼?好一会儿,她的思绪都是认不清现实,处于懵懂迷糊的状态的。 然而,在清醒过来后,她竟也没有挣脱,任由某人牵着她,走了一路。 反而是在抵达目的地后,被动地脱离了那人手心的余温,心中莫名的有些失落! 李卫真十分迫切,并左右寻找的地方,其实是书肆。 铺子名叫:燕勤堂,店面虽不大,但却是二层的格局,从密集排列的书架看来,藏书绝对上万卷。 这间书肆李卫真以前只在蔡若闲口中听说过,亲自前来,这还是头一回。毕竟,曾经的太一门有比这大上十倍的藏经阁,又何须舍近求远呢? 但宗门里的藏经阁,其实里头有将近八成的书,是和修炼没有直接关联的。像是描写各地风土人文的《地方志异》那就有上千卷,而诸如:灵药类、灵兽类,甚至是工物类的藏书,都多不胜数! 反倒是地处黑市的燕勤堂,所罗列售卖的书籍,大多都是与修炼有关的。虽说大部分都是些不大入流的旁门秘籍,比方说某位野路子散修的个人感悟,某家落魄宗门的压箱底“手抄本”那样! 这些个李卫真看不上眼的修炼秘籍,在许多山野散修的眼中,却是值得花时间参悟的机缘! 因为,大多数散修之所以修为不济,除了自身天赋所限以外,更多的是因为没有好的传承。没有名师指点,又不得宗门依仗。那便只能东拼西凑的,学来五花八门的东西,以希望“技多不压身”了。 但绝大部分人,最终都因为学了太多无用的东西,而虚耗了自身潜能,终其一生都只能是一位“学识渊博”的低阶修士。 当中也有一些天赋不错的人,更为让人感到可惜! 因为散修出身的问题,在修行之初,大多数都没打好基础,而又揠苗助长般的胡乱盖了七八层楼上去。 短期看来,确实很美好,战力成倍增长,甚至连境界也突破得很快。修行之路突然变得顺风顺水,心态自然而然的也就膨胀起来了。 以至于,偶遇上一些出身名门的修士,也觉得自个能够跟其掰掰手腕,挫挫对方脸上的锐气,宣泄压抑在自己心头许久的生不逢时了! 除非当真是遇上一些徒有虚名之辈,又或是境界相差甚远的。若不然,那些个散修的下场,大多都只能是以自身白骨,替对方铺平脚下大道罢了! 况且,即使一个人再怎么天赋异禀,才智无双,他的潜能终究是有限的,随着境界停滞,甚至还会思想固化,难以对事物产生新的感悟! 所以,当一个修士在低端秘籍上花费了过多的心力与光阴,那他当下得到的越多,未来失去的便越多。即使有朝一日,得到了一本记载高级术法的秘本,往往也无法参悟个中一二,甚至还会因此而走火入魔! 虽说李卫真其实也明白,如今他的身份也只是一名散修,并没有资格去瞧不起那些努力上进,却因为不得法门而误入歧途的同类。 他只是打心底里的,不认同这种走捷径的法子罢了。与此同时,也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堕落为其中一员。 李卫真尽可能避开那些与修炼有关的书,只一味专心寻找他想要的冷门典籍。 赵红雪没想到会被带来这么个地方,冷静下来后,很快便恢复了对待李卫真的一贯态度,讥讽道:“大老远的跑来当读书人?你的思想够远大的啊!” 李卫真也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根本不在乎,他淡然笑道:“书到用时方恨少嘛!以前藏经阁里那么多书,都没有时间去看。总以为,反正那些书也不会长出脚来,以后有的是机会去看!” “怎想到,我连放在自家仙府里的几本藏书,都来不及带走!” 境遇相似的肺腑之言,总是能让人心生感触,也让赵红雪的语气平和了许多,轻声道:“那你现在想找的是什么类型的书?反正我也是无聊,说不定可以帮你在书架上多扫两眼!” 李卫真坦言道:“主要还是有关土木建造、工物器械这方面的吧!要是能够劳烦你帮上两眼,那就实在是太好了!” 赵红雪既然能够主动放低姿态,开口答应帮忙,自然就不会再推脱。但她仍是很好奇,李卫真为什么要找这方面的书籍。前者尚且能够理解一二,后者就实在是难以思量了。 既然猜不透,赵红雪当即便表情古怪地询问道:“所以,你为了要搭出个好看点的茅棚,或是重新砌个炉灶,大老远的跑来买书?你真以为这样就可以按图索骥,现学现卖?” 李卫真倒也不为了颜面去找借口搪塞,反而颔首承认道:“恭喜你,答对了!不是有句俗语叫做“马死落地行”吗?咱现在在山里的条件那么艰苦,总得想想法子,逐渐改善生活不是吗?” 赵红雪深表怀疑道:“马死……这么拗口的俗语,是你自己瞎编的吧?” 李卫真愕然:“还真有,这句话在天南境流传很广啊!你没听说过?那样我就得好奇一下,你是何方人士了!” 赵红雪好不容易才从角落旮旯里,找到一本关于居室与庭院布局的《园物志》扔给李卫真,冷哼道:“你就少操点心吧!本姑娘的事,你最好少打听!” 好一番近乎将燕勤堂扒光的收刮后,临去柜台结账时,李卫真终于双手捧着一撂高高的书籍,约莫有三十本,罗列了十几部相关名着。哪怕是回去之后光看不实践,都得化去不少时日。 结账时,掌柜的比李卫真更觉感慨。一方面是卖了这么多册书出去,但实际上却没赚什么钱;另一方面是旮旯里吃灰,吃了这么多年的书,终于给卖出去了,至少也没亏! 清算完账目后,李卫真正要付钱,赵红雪却又扔了两本书到柜台上。 李卫真瞄了一眼书封,轻笑道:“《纳气修行录》和《心源经》?这两本,买回去给谁看?” 其实,这两本书的名气相当大,是不少修士在初涉修行时的启蒙经典。只要是有修行慧根的凡人,都能通过参悟这两本典籍,而尝试踏足修行之路! 乃至于,李卫真当年也同样有拜读过,虽说因为他个人的原因,而对其帮助不大。但书是好书不假,这点他也从不否认。 赵红雪没好气地反问道:“还能给谁看?既然你先前想得那么远,不会没有替他俩想过吧?还是说,你担心结果会事与愿违,干脆不敢去细想?” 李卫真微微点头,有些惆怅地道:“你说得对,也该替他俩打算一下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最是江南好风光 离开东林夜市后,已是将近五更末,即将天明之时。 赵红雪自李卫真口中得知,每一块进入东林夜市的铁牌,都只能对应一个接入点。或是旧巷里的青砖墙,或是与小桥流水相依的杨柳树……城中的一切景物,可能都暗藏玄机。 这样最大的一个好处,仍是私密性。即使被人在夜市里刻意尾随,出来之后,双方往往就会相隔极远。 刚出暗巷不久,尚且来不及多走两步,李卫真忽而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惊肉跳。而那种感觉,就像是行走在幽暗密林时,被野兽目光所凝视那般,让人浑身寒毛倒立! “嘘,别出声!收敛气息!” 李卫真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赵红雪的嘴,将她逼到某家门檐下的角落,堪堪藏住两人的身形。最起码从巷子的出口看进来,里头是空无一人一物。 不一会儿,在巷口那头,当真杵着一年轻道人,着一身杏色的素雅道袍,衬托得那清秀面容竟有几分春风暖意! 年轻道人望着看似平静的巷子,舔了舔唇角,他的那双眸子在黑暗中,竟泛起了淡淡的琥珀色光亮。 年轻道人呢喃道:“好玩!” “阿宝!你杵那干嘛呢?还有几条街,巡完就该换岗了!” 年轻道人正想要迈腿走近巷子,身后却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呼喊声。 声音源自一位下巴留着短须,身后负剑,指间还夹着一根卷烟的中年汉子。伴随着他的开口言语,云雾自他的嘴角和鼻孔一同偷跑出来,更添了几分慵懒与率性! 被唤作阿宝的年轻道人,连忙转身向汉子答应道:“萧师兄,巷子里好像有东西,我想进去瞧瞧!” 汉子歪着脖子,瞅了一眼空荡荡的暗巷,挑眉道:“有吗?可能是老鼠或是夜猫子吧!” “好啦!看不到就代表没事发生,不会有人敢在丰城闹事的,咱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别太较真了!总而言之,闲事莫管,无风无浪!”说罢,汉子大步上前,搂过年轻道人的肩膀,继续缓步走在静谧的街道上。 年轻道人回头看了一眼巷口,似乎有些恋恋不舍的模样。汉子把卷烟衔在嘴里,吸出一点橘红色微光,讥笑道:“阿宝啊!你就是太年轻了,做咱们这种闲职,你得揣着一份闲心知道吗?我刚来的时候,也像你这样。日子久了,你就会明白,这会儿的自个,那该是有多傻!” 年轻道人用手扇了扇飘到眼前的云雾,颦眉道:“师兄,注意点形象!” 汉子爽朗大笑道:“闲心,阿宝你得有闲心晓得不?” 可汉子很快却又自问自答道:“但少年热血,是闲不住的!也好,你要是真想出去闯闯,等月底上头再派人下来的时候,我写封推荐信上去,把你调去堡垒山,你看咋样?” 年轻道人点头道:“东海热闹,阿宝想去!” 汉子用力地吸入最后一口薄烟,将烟蒂扔到脚下踩灭,长舒一气道:“热闹是热闹,但到底是个是非之地,即使是去当个守夜人,都不简单!答应师兄,别把命丢那了,不然我可不放你走!” 年轻道人摸了摸小腹道:“师兄,我饿了!” 汉子把宽大的手掌按在年轻道人的后脑勺上,忍俊不禁道:“整天惦记着吃,你还真是只小馋猫!好啦,等天亮了,师兄带你去桥东吃三鲜粉!” 年轻道人拍着手掌,开怀笑道:“嗯!阿宝喜欢吃鱼!” 街道上的两人,对话声伴随着脚步,渐行渐远。 而躲在暗巷里的两人,直到这个街区重归寂静后良久,方才松了口气。 赵红雪连忙一把推开李卫真,没好气道:“哎,你吃完豆腐没有?” 方才两人几乎是鼻尖顶着鼻尖,身体的其它部位,自然就贴得更为亲密。就连彼此的心跳声,都以相近的频率,在交替共鸣! 李卫真连忙低头赔罪,抓耳挠腮地羞愧道:“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刚才实在是过于惊险,有所逾越,还请见谅!” 赵红雪虽脸色不悦,但其实并没有真的在生气,只是有惊无险过后,也难有欢颜罢了。她摆了摆手道:“算了,本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如果你真的有吃本姑娘豆腐的歹意,我早就把你割了!” 说罢,赵红雪还补上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冷声道:“小头嚣张,大头遭殃!反之亦然,你自己掂量吧!” 李卫真尴尬笑道:“嘿嘿……还押韵!好文采!” 其实,李卫真打心里头哪里还笑得出来?此刻,他只感到这条暗巷竟是四面漏风,总有阵阵阴风撞进衣衫,遍体生寒! 赵红雪狠狠地瞪了李卫真一眼,大步走向巷口,“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懒得理你,回客栈睡回笼觉去!” 回到桥东客栈的厢房后,赵红雪还当真倒头便睡,毫不含糊敷衍。一直睡到了日晒三杆的响午时分,方才伸着懒腰起身。 而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已经结束打坐后的李卫真,则百般无聊地托着下巴,注视着赵红雪的睡姿在发呆。 看似神游万里的他,不时在心底里自言自语道:“这么大个人还踢被子?这是睡死了吧?要不要去给她盖上?” “算了算了,她又不会着凉,估计是在装睡算计我呢!” “这要是在以前,二丫她娘肯定会念叨:这样的懒婆娘,谁娶回家,那就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这女娃啊!就得是像咱家二丫那样,长得水灵,做事勤快不说!重要的是,腚儿大,好生养啊!” 想着想着,李卫真自个都能把自个给逗乐了。如果回忆,只挑过去的章回节选,那也不全是伤感的文字! 然而,浅露笑意的李卫真,似乎真的想得太过出神了,竟连赵红雪已经醒来,甚至坐在了床沿边看着自己,都没有发现! 带着一股起床气的赵红雪,眉头一压,怒道:“在傻笑什么呢?偷看本姑娘睡觉,就那么值得你乐呵吗?你个死变态!” 好在李卫真赶在被赵红雪怒扇耳光之前,已经回过神来,并连忙指着窗外,机智的转移话题道:“你看,外面下雪了,贼漂亮!” “哦,是吗?”赵红雪还当真被转移了视线,随即眼前一亮! 窗外虽有暖阳跑出云层,但也无碍小雪的洋洋洒洒。 扬州的雪景,是出名的一绝。这和往日月轮山上,靠着仙家阵法施降的雪不一样,拥有更为自然的风光亮丽,似乎也更具生命气息和灵性! 江南水乡,在雪舞梨花下,构成一幅山水墨画,如梦如幻更添浪漫色彩! 目光自然眺望远处的廊桥水榭,亭台楼宇,尽数被如薄纱般的纯白雪花覆盖,如同来到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路旁的树,落在行人的肩,更落在有些人的心头上! 赵红雪的心情顿觉舒畅,她捉着李卫真的袖子,指着窗外的美景道:“先前还没有这般光景,这么多雪,下好久了吧?” 李卫真点头道:“嗯!你躺下之后没一会儿,外头就开始下大雪,刚刚才放的晴!” 赵红雪眼神熠熠地道:“这份新年礼物,我很喜欢!走,我们去包下一条画舫,赏雪去!多难得啊!别白白浪费了这江南好风光!” 说罢,便拽着李卫真,急匆匆的跑出厢房,又跑下楼,似乎是急着要去追赶那美丽雪景那样! 其实,赵红雪并不知晓,有句真心话被李卫真给掩埋在了心底,藏得好好的。 那便是:“这江南最好的风光,其实刚才我已经欣赏过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小馋猫 大年初三的赵红雪,要比年初二的时候,脸上更添喜庆。或许是受到那场来得恰到好处的春雪所感染,不仅时常对外人展露笑意,连对李卫真的态度也好上不少。 而比起在让人拘谨压抑的东林夜市,显然烟火味更浓的人间市集,更能让赵红雪找到游戏红尘的快感!随之而来的玩心,可就让李卫真给遭了殃。 那一袋子药材被变卖换钱后,所有银两尽数落入了赵红雪囊中。李卫真本还想与她商量一下对半分,结果被她三言两语就给堵了回去。 “什么你的,我的?这钱可都是我好姐妹的,那自然就是我保管了!怎么,你觉得,你和夏师妹的关系,比我和她之间的姐妹之情,还要亲近些是吧?” 这哪里是什么真心提问?摆明了是在设下陷阱! 李卫真只能无奈地沉默摇头,以主动回避的姿态,但求不要掉进坑里。 赵红雪冷哼道:“算你识相!” 继而,赵红雪二话不说便是拉着李卫真闯入各大脂粉铺里,当中停留得最久的一间铺子,名叫蝴蝶堂。 那间铺子的老板娘可谓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体态婀娜不说,还被女扮男装的赵红雪给迷得花枝乱颤的,硬是多送了两盒子香粉蜜。 临走前,老板娘还轻轻摩挲着赵红雪的手背。一个劲的说她家的胭脂水粉用料有多讲究、多上乘,哪怕是儿郎用了,也是容光焕发的。要是像赵公子这样的好郎君用了,那就更是仙君下凡了! 赵红雪那是被夸赞得面带桃花,嘴角的笑意愈发醉人,也一个劲的点头答应。想来这种反转身份,深藏不露的戏码,她是相当乐意配合参演的。 却是苦了李卫真,自打前脚迈进了铺子,后脚刚踏入,他就感觉到来自老板娘的敌意了。 尔后,那老板娘的诸多小动作,以及暗讽讥笑的话语,便是接踵而至的冲着李卫真而来。仿佛要是年轻个十来岁,她就敢明刀明枪的跟李卫真这个没胸没屁的“大姑娘”,抢赵红雪这位“好郎君”那般! 那画面,实在是让收获意外之喜的赵红雪,忍笑忍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只恨没早点来这,碰上这么有趣的事。 对李卫真而言,此次荒诞的经历,不得不说是对心境的一次磨砺。试问人生能有几何,能够头脑清醒地做点傻事呢? 自胭脂水粉的汪洋湖泽中,好不容易上岸后,还未来得及缓过神,李卫真就又被赵红雪拽进了家具、字画、绫罗绸缎的浮华世界里。在一次次忍俊不禁的相互取笑中,把该办的正事都逐一办完,这倒是他先前没能想到的。 两人如今既是以凡人身份,行走在这丰城市集,也没学来什么障眼的术法,便不能很随意的将购置的物件往储物袋里一塞,潇洒离去。 所以,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两位“凡夫俗子”,只能让店家派人把东西通通先送到桥东客栈。待临近与昨日船家的申时之约时,便再雇人把货物从客栈送到约定的埠头。 几番折腾,虽兴师动众,也耗费钱财,但却像模像样,并无错漏的戏码! 这日的船家汉子往船上多带了四个家中晚辈,正好能够派上用场。 因为船上载了货物,杂七杂八加起来也有相当的分量。而城内的河道风小浪微,不易航行。所以这时候就得有青壮汉子在底层船舱里划动船桨,以人力推动船身前行。 江船入了城中内河,就如同龙游浅水,不但一身能耐使不出来了,平日在江水滔滔中四平八稳的厚实船身,反倒成了负担。四个壮实的年轻汉子使足了气力,也只能是让船身在水中缓缓地挪动而已。 听着船舱里“呼哈、呼哈”的呐喊声,李卫真没来由的有些心理不舒服。其实他花得起价钱,别人提供相应的劳动,是很合理的事。但似乎又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想法,让他难以心安理得。 归根结底,或许是因为尚未能完全摒弃往日出身的原因,对于生活在底层的老百姓,那些艰苦的劳动人,李卫真总是免不了怀着一颗同理心去怜悯对方。即使明白,有些事情根本无关对错,但他就是想要在此刻做些什么。 李卫真故作若无其事的四处看风景,其实就是为了确认两岸附近,有无疑似修士的人在注意到自己。随后他袖袍一抖,一寸流光悄无声息地落入水中,在入水一丈后,立马化作三尺长剑,虚托着船底前行。 水中不仅有飞剑带动的暗流在推波助澜,就连远处的清风也好像不请自来,吹得船帆鼓胀,航行的速度自是倏然加快! 掌舵的船家爽朗大笑道:“好风啊!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 说罢,还煞有介事地向着清风吹来的方向一作揖,大声喊道:“谢谢啦!” 外人能否察觉出这艘江船的异样,尚且不说,但赵红雪绝对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 赵红雪连忙走到李卫真身旁,用手肘撞了一下兴风作浪者的腰,轻声笑道:“你好大的胆子啊!公然在城中御剑?你要是被逮着了,可别供出来咱俩是一伙的啊!” 李卫真一笑置之道:“那可得让你失望了,因为到时候我绝对会主动断后,并且大声喊道:你赶紧走啊!别管我啊!” “你说,如此可歌可泣的一幕,叫别人怎能相信咱俩不是一伙的呢?” 赵红雪故作头疼地道:“哎呀!看来是上了贼船了!” 在邻近内河入江口的河湾畔,有一处丰城的古迹名胜“广丰楼”。名声确实是传承了数千年,可却并非是屹立不倒,反而是多灾多难。 这栋“古楼”或许真是倒霉催的,前后倒塌、重建的次数多达二百七十多次,对上一次是三年前。有俩修士一言不合就在城内斗殴,在驻守丰城的归云观弟子成功制伏二人之前,这广丰楼已经身中十几剑,摇摇欲坠! 然而,这广丰楼能够屹立至今,靠得也不是什么名声,全赖所处的位置“风水”太好!曾被某位已经飞升的大仙落下批言,是处“漏风泄气”之地! 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堪舆师,规划内河的时候,把入江口挖来此处,危害一方,歹意不小! 那时丰城已经被建起几百年了,虽说确实每隔十几年,就会发一次大水,祸害了不少百姓。但当时没人想到和风水气运有关联,都以为是蛟龙走水的原因。以至于丰城一带的水域,但凡与蛟龙之属沾点血缘的妖物,都被大肆猎杀! 后来也别管有没有点龙样了,只要是混江河湖泽的妖精,甚至是某家水井里养来积攒福泽的锦鲤,逮着也都杀了! 然而,在这样风风火火,声势浩荡,历经几代人努力的肃清过后。 该发大水的时候,依旧还是该卷跑人的卷跑人,该淹房子的淹房子。 而且因为江河中已无试图通过抑制水患,积攒功德的灵性妖物。结果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水,淹没了整座丰城,死伤人数是过去的数倍之多! 若不是后来建起了这“广丰楼”,在镇压风水泄露的同时,留住了气运。那丰城别说能否拥有今日的繁荣昌盛了,恐怕早就被连根拔起,卷进这宜春江里,付诸于历史的洪流当中了! 广丰楼的地位如此之尊崇,自然是得要有人十二时辰轮番镇守。 这日,在最高层,一位身着杏色道袍的年轻人,正双手撑着栏杆,眺望着从城中内河快速航行,将要通过闸口,随即入江遨游的某条江船,以及船上的一男一女! 年轻道人拍了拍同伴的肩膀,指着江船雀跃道:“萧师兄,那条船有古怪,让我把他们抓回来吧!” 一旁的中年汉子打了个哈欠,慵懒道:“方便别人,就是方便自己。人家都要出城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中年汉子当然不会说,他其实是太顾忌这广丰楼了。换了别地,打一架就当是舒展筋骨,他是愿意遂这师弟意的,但在这附近就不行! 因为,三年前砍在广丰楼上的十几剑,其中破坏力最大的三四剑,全是拜他所赐。结果他一直戴罪到现在,实在是心有余悸啊! 阳光落在了年轻道人的侧脸上,他的那双瞳孔竖成了一条细线,而目光也一直不愿从江船上挪开,他呢喃道:“阿宝饿了!阿宝要吃鱼!” 第二百二十三章 劳燕分飞 入江之后,船家精湛的掌舵技术,让李卫真这些山上下来的修仙中人,也自觉大开眼界。 和昨日顺风顺水不一样的是,今日便要逆风顶水而行。即便这是一艘三桅五帆的平底江船,本就具备逆风航行的能力。 但如果没有经验丰富的舵手和船员,根本难以调整好主帆和桅帆的角度,想要乘风借力,简直痴心妄想。 船帆的特点在于,其实帆面是弯曲的,风从两侧帆面滑过时,会产生一个向前或是侧面的拉力。而逆风航行时,只要各个帆之间的角度配合得当,就会形成一个风速差,在船侧造成比顺风时更强的推力与吸力。 只要细心观察,就会发现整条船在逆风航行时,它是斜着走“之”字形的,这里吃的就是舵手的经验深浅!同时,也是“见风使舵”四字的正面体现! 最让李卫真钦佩的是,船家和他的几个帮手,都只是普通人,却可以凭借自身的智慧与经验,把自然界里的风,牢牢掌握,并且合理利用。 而他身为修士,如果失去了灵力,可能连划船这样的小事,都有可能做不好。 李卫真不禁在想,会不会在将来的有朝一日,普通人即使不用成为修士,也能有上天下海的本领呢?靠着工具与智慧,可以做到吗?如果可以的话,那将来的世界,该会有多精彩啊? 没过多久,李卫真便摇晃着脑袋,试图将这种奇思妙想从脑子里挥散出去。要实现这种想法,比他试图重建太一门还要困难。或许在很远的将来有可能实现,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将会有机会见证那一天的到来。 临近石渡镇的渡头,李卫真终于不再隐瞒自己的修士身份。袖子一拂,船上的一切货物便尽数被收入囊中,以至于整艘船的吃水深度都上升了五分之一。 李卫真当众展露出这一手玄妙的仙家手段,担任水手的四名年轻汉子当然是吓得连忙跪在了甲板上,大喊“拜见仙子”、“天仙下凡”! 毕竟,在世人眼中,他仍是蒙着薄纱、身着朱红罗衣的女子形象! “仙子下凡!哈哈哈……”惹得赵红雪捂着小腹,强忍笑意,直至眼角泛光! 掌舵的船家倒是相对冷静,只是暗示几个后辈赶紧滚回船舱里去,别搁这丢人现眼! 这一幕,李卫真并不觉得意外。他与船家之间,早已达成了某种共识,便是各自心知肚明,也不必言说。他绝不认为自己会是第一个乘这艘船的修士,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李卫真他俩上岸后,船家汉子很干脆的匀出一部分钱,分给四个晚辈,让他们赶紧回家待着去,最好今天就别再出门了。 尔后,船家独自一人坐在船头,抽着水烟,看着远处已经朦胧的青年背影,唏嘘地说着与身份并不相符的玄奥话语:“何知人家怪常来?蒙蒙黑色绕唇腮。又有廉贞遇七杀,羊陀火铃刑照煞!路上埋尸,异乡死,甚艰难啊!” “啊湫!” 走在石渡镇主街道上的赵红雪,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某种心绪不宁的感觉,在心头一闪而逝! 联袂而行的李卫真愣了一下,神色古怪,却被赵红雪闪电般地捕捉到了表情变化,随即被劈头盖脸的骂道:“找死是吧?你竟敢在背地里诅咒我?” 李卫真一脸无辜地道:“我哪有说话啊?你别疑心生暗鬼,胡乱诬陷好人行吗?” 赵红雪冷声道:“你肯定是在心里头诅咒我,一定是!敢做不敢当,混蛋!” 李卫真无奈道:“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没做过的事,我是肯定不会承认的!还有,咱还是别把赶路的时间,花在拌嘴上了。” 李卫真言语稍稍顿挫,环顾了一下四周,眉头微锁道:“我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那样!” 赵红雪立马瞪大了眼睛,压低嗓音道:“你刚才也感觉到了?” 李卫真点头道:“不止是刚才那一下,这种感觉,自我们出城后,就一直若隐若现。我想,待会如果真的碰上麻烦,我俩最好是分开走!” 虽不知道是何人在尾随,但既然藏头露尾见不得人,十有八九不会是什么好人。就是猜不透对方的企图是什么,会是自己吗? 但不管接下来会碰上什么,李卫真都已做好了最坏打算。 赵红雪默默点头,不作回话。 两人一步踏出小镇范围,便全速御剑试图摆脱那莫名的监视。但很快就演变成了你追我赶的竞逐游戏,在身后不足百丈的距离,竟有一朵黑云毫不掩饰地尾随着二人,且越来越靠近。 匆忙中,李卫真瞥了一眼身后的黑云,回头一把扯掉挂在脖子上的蛟龙逆鳞,咬牙切齿道:“该死的妖气,不用多说,肯定又是被“你”招惹上的啦!” 李卫真又羞又怒,明摆着这桩无妄之灾,与他有着莫大关联。羞愧的是又再连累了身边人,而愤怒却是源自更多的自责。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修为不济,不足以佩戴此等宝物,怀璧其罪,才会三番四次被觊觎。 李卫真深吸一气,指着远处云层中,露出小小尖角的几座高峰,对赵红雪道:“瞧见那几座山头没有?那是仙姝岭的主脉山峰,朝那飞,就可以抵达归云观的地界!” “现在就案咱俩先前说好的去做,分头走!” 说罢,李卫真强颜一笑,笔直前行的飞剑拐了弯,与那极远处的高峰,背向而驰! 而随着李卫真的转向,那片乌云也随即调整了飞行轨迹,完全摆出一副要吃定此人的样子。 赵红雪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在略微停顿过后,呼吸难抑急促的她把双掌拢在嘴边,对着李卫真的背影大声呼喊道:“千万别死了,就算我磕破脑袋,也会在归云观把帮手请来!” 两人都是能在生死关头,冷静作出选择的人。当然也重感情,也会感情用事,但也正是如此,才不能轻易地将托付性命的感情辜负! 赵红雪在回应李卫真的决定后,以忍受痛苦,超越极限的速度,往归云观所处之地,疯狂遁出剑光。 李卫真听见身后远远飘来的话语后,在如此险境下,嘴角仍是禁不住挂出一抹笑意,呢喃道:“我当然不会让自己死在这样的地方,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因为……” “嘻嘻……好玩!” 倏然,李卫真的心肝悬到了嗓子眼,他强行止住剑光,带着口瞪目呆的惊诧表情,缓缓回首望去……目光所见,心脏骤停! 一位身着杏色道袍的年轻人,先是舔了舔鲜血淋漓的手指,紧接着又将手指头伸进嘴里吮吸。显然,那些尚有余温的鲜血,并不是他的,他只是很喜欢那久违的味道罢了! 年轻道人与李卫真目光对视,咧嘴笑道:“不可以去归云观的,师父会将阿宝关起来,一百年、两百年……不陪阿宝玩,阿宝不喜欢!” 第二百二十四章 初遇七杀 或许当真是应了那句俗语:人算不如天算! 即使残酷的现实已是亲眼目睹,但李卫真仍是极力抗拒选择相信。自认为舍身成仁的义举,到头来竟间接害得赵红雪遭受大难! 试问这样的结果,谁愿接受? 然而,世上绝无后悔药可以吃。又纵然仇恨的怒火,已经近乎烧穿了李卫真的心脏,但他仍顾不得要冲上去与仇人拼命! 只因,从飞剑上被打落的赵红雪,她那无力的身躯,正凿穿层层云雾,与千丈下山河大地的距离在快速缩减,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摔得粉身碎骨! 李卫真死命憋着一口真气,似扑食的苍鹰,又像脱缰的疯马那般,不顾体内气海沸腾的痛苦,使足了劲去催动朔风剑,但求能够抢得一线先机,将赵红雪拥入怀中。 哪怕他知晓,千般努力,可能最终只能是抢回一具余温尚存、玉碎香消的尸体,但他也没法不那么去做。 那位曾是如花娇艳,最喜漂亮打扮的美娇娥;那位曾因饱览山河风光,便笑逐颜开的颜如玉;那位曾吵吵闹闹,却分明最解人意的红颜知己……她不该落得那样的下场! “混蛋,你害我死无全尸,本姑娘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电光火石间,李卫真没来由的在脑中浮想出,与赵红雪黄泉相见时,对方极有可能双手叉腰,对自己怒目相视的景象。 倏然,一度极力压抑的嚎啕大哭,终究是化作一连串晶莹水珠,倒飞着逆流上天。 “嘭…嘭…嘭……” 随着遁空速度连番攀升,每一次瞬间爆发下,李卫真曾所到之处,都会留下一声响亮的破空炸裂之声。一连十八响,一声盖过一声,最终就连皮肉下的骨头,都接连发出闷响,使得血气溢出皮囊! “轰隆!” 又接一记震耳欲聋的天冲地击之声!如湖上掀起巨大涟漪般的气劲夹着尘土,横扫了大片的花草树木! 大地之上,骤然乍现一周圆十数丈的巨坑! 在巨坑的中心,一青年单膝跪地,青发飞舞,唇齿渗血,独自承受住了那可怕的冲击力。 而青年怀中的秀丽红颜双目闭合,除去脸色过分苍白以外,神态并无痛苦波澜。乍眼一看,分明就像是在娴静贪睡的美人儿! “嘻嘻……真好玩!” 自称“阿宝”的年轻道人,已不知在何时悄无声息地落地,慵懒随意地蹲在地上,双手捧着那看似人畜无害,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娃娃脸。与李卫真仅仅相隔不到两三丈,这个距离对彼此而言,都是相当咫尺。 李卫真假装对眼前之人视若无睹,以灵力虚托着赵红雪的躯体浮空,一把扯掉他身上本就属于赵红雪的朱红罗衣,垫在地上。 尔后,小心翼翼的把赵红雪平躺放在红衣之上。物归原主,竟是这般凄凉光景! 李卫真再将身上内衬的衣衫褪下,盖在赵红雪小腹上,轻声呢喃道:“再等我一回,你别走太远了啊!” 饯别伊人赴九幽, 春风难剪相思愁。 临行切念三回首, 只盼相逢奈河头。 此刻,李卫真早已做好了与赵红雪一同葬身此处,共赴黄泉路的打算。但在此之前,有一口怨气,实在难舒! 纵然心知肚明,自己绝不可能是这可怕妖物的对手,但那又怎样?一剑也不斩出,一个公道也不敢讨要,那还修个屁的仙? 打不过又怎样?死路一条?那就用这条命去换一剑,就一剑! 要不然,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李卫真都会瞧不起自己! 金光一闪,咆哮着铮铮剑鸣的斩罡剑已经握在了李卫真手中,一路成长,相随至今,血战至今,一直是它! “咻” 满载着肃杀气息的破空之声极速响起,流光剑影,刹那间竟分不出是人御着剑,还是剑带着人。 若有剑修大成者一旁静观,定会在一声讶异后,轻声叹息。 叹息天才早夭,这世上又折了一位有望在万载春秋,刻下姓名的剑仙胚子! 因为眼前剑者虽修为低浅,可那一身剑意之精纯,却像是与生俱来,浑然天成!天道从来不公,这不是靠修为境界就能撑起的。 耀日月之光,则宝剑冲于斗牛,唯有天生的剑仙,方显此象! 剑心通明,可赋飞剑神韵!不是人御剑,也不是剑御人,两者此刻已为一体,何来主次之分? 正打算缓缓起身,戏耍对手的少年阿宝,脸色微沉,倏然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慵懒态度。他那琥珀色双瞳之中,原本黑溜溜的两圆点,瞬间化作两道竖线。 少年阿宝其实不常与人对敌,但归云观里的剑修数以百计,很多人都自认出剑极快,可在他眼里,就像是蚊子飞过那么慢! 这是少年阿宝天生的血脉力量,他的那双眼睛,对事物拥有极为敏锐的捕捉能力,只要聚精会神,就可以将视野中一切动态,放慢再放慢!绝大多数情况下,都能轻而易举的躲开攻击,继而肢解对手那笨拙可笑的进攻。 少年阿宝生平只败给过两人,一位是对他有再造之恩,想要渡他向善,修得正道的师父;一位是那不知他真实身份,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的萧师兄。 前者是一代宗师,修为之深不必多说。而后者虽然出剑也慢,但剑招杀力极强,范围极广,是看得清楚,却也无法完全避开的那种! 而眼前的剑者,只论修行境界的话,在归云观里分明就是一抓一大把的那种,更别说是和那两人相提并论了。 然而此刻,少年阿宝却没来由的冒出一个自认荒诞的念头:这一剑,他可能躲不掉! 但少年阿宝很快便又在心中一笑置之:“躲?真是好好笑!我阿宝好歹活了三百多年,就算伸长了脖子给他砍,他一个练气士的手中剑,又焉能伤我分毫?” 在少年阿宝的眼里,这世间的一切都可以为他而变慢。所以,他可以慵懒,可以贪玩,甚至是在搏杀之中,也可以分心许多,浮想许多! 在李卫真的眼里,这世间的一切都很快,变化得太快!一夜之间,宗门可以不复存在;在所料未及的一刹那,生命就会在眼前消逝。所以,一但他有了决定,只会全力以赴,不敢多想。他害怕一旦多想,就连出剑的机会也没有了。 少年阿宝轻抬手臂,五指摊开。在他看来,这慢悠悠的一剑,完全可以轻易接下。这一切,本应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三丈之差,一步之遥。 乍现锋芒间,李卫真只能看见眼前的一个黑点,除此之外,就连神识所感,都是模糊不清的。 那便只管朝那出剑吧!必死之人,不念成败,只为倾尽所有! “铛!” 最终,铮铮之声轰然碰撞,冷冽的剑光如澎湃的浪潮,一下下疯狂冲击剑锋所指之人!继而剑气四溢,卷起狂风穿云而上,捅出天地清明! 然而,滔天澎湃的声势,仅仅只是擂鼓上阵般的前奏!在剑者的眉心紫府之中,有一稳坐莲台的小人,倏然睁眼,抬手比出剑指! 便有完完全全由剑意凝聚的闪耀剑光,借由三尺长剑而出,“咻”的一声,带起殷红四溅! “呯呯……” 刹那间,仅差一线便能跻身上品之列的斩罡剑,如同落地瓷器般,砰砰碎裂! 血色中,夹杂着如花瓣般飘零的金色碎片! 李卫真眼前的景物,也终于不再模糊,一切也都变得很慢,很慢! 第二百二十五章 打架也得挑日子 以人界修士身份,大模厮样擅闯冥界治下罗酆鬼蜮的张潮虎,在元神回归肉身后,立马就受到了天罚的追踪,分明就是冲着要将他形神俱灭去的。 这位昔日在仙域亦是手握重权的天尊,即使在落难后又轮回了好几世,可面子依旧能够卖到冥界去。说明他交游极广,欠他交情的人多,且大多身份地位亦是显赫! 但朋友多,绝不意味能够在三界之中横着走,只因是他的仇人更多! 单凭他贵为天尊转世,却迟迟飞升不回去,就能看出背地里给他下绊子的家伙不在少数! 事后,卧床哀呻了好几天的张潮虎,也不得不承认这回自己是有些托大了。 起初,张潮虎心中已打好算盘:我其实也没闹出什么大事,连罗酆鬼蜮里的一草一木,都没伤着。修行苦闷,寂寞难耐,找老朋友喝喝酒、聊聊天,你们上面的即使按规矩行事,也顶多就是小惩大诫一下,能把我怎么着? 老子这些年攒下那么多功德,真当纸糊的,一点面子不给? 但张潮虎当真是下界太久,忘了上面也是有人事变动的。当初在仙域追随他,后来又顶替了他位置的好兄弟,已经被明升暗降,遣往虚空异界征战去了,如同泥像过江,自身难保。 以前朝中有人好办事,张潮虎的一些所作所为,还能够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如今掌管这方世界的雷霆大神,可和他没什么交情。难得送上门的这么一次名正言顺,更是得一展铁面无私! 结果,当第一道天雷劈落之时,张潮虎已经察觉出事态不妙,大不妙! 这哪里是往日的意思意思,分明是太不够意思了。那天雷的威力,竟是形同飞升劫,那种恐怖的毁灭力量,他太清楚不过了! 若不是张潮虎此生名义上的师父,拥有真仙境修为,且多次扛下飞升劫,不愿受仙域传召接引的正一道大能,紫源天师-徐伯强出手相助。在不惜耗损部分真元的情况下,发动雷鸣坛最强的禁制阵法,挡下最后几道天雷的话。 那估计张潮虎又得转世重修个几百年,在轮回中一点点的艰难拼凑起前世记忆,等待再一次觉醒了 终于在大年初三这一天,得以下床之后,张潮虎嘴里一边骂咧咧的说着晦气话,一边连忙去给救命恩人般的师父拜年请安。讨回来两句听不进耳的唠叨话后,又风风火火的下山溜达去了! 首个要去的地方,仍是正一道的大本营:龙虎山。 错过了新年庆典这个大热闹之后,没能成功蹭吃蹭喝的张潮虎,倒是暗自吞下了一肚子的窝囊气! 这要是再闷在房里不出去透透气,照他那性子,境界都能给跌落下来,那可真不是开玩笑的! 贵为中原九州玄门魁首的正一道,尤其是在那玄门圣地龙虎山,当真是练气修士不如狗,金丹高手遍地走!便是元神老道,你也不能昂起头! 但既是仙境中的仙境,新年庆典一过,便什么热闹氛围也没有了!只因在山上主要还是以清修为主,闲来无事,大多也只会待在各自仙府里修炼。 你说关系好串个门,也行!可不知是从哪一代开始吹起的淡雅之风,闲日里能摆上桌的,尽是些蟠桃、果脯之类的素寡之食。 对张潮虎而言,那可比清汤寡水都不如!他约莫记得,好多年前的正一道,也是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啊! 以至于,对这事算是耿耿于怀的张潮虎,好几次寻思着,要不等什么时候时机成熟了,把掌门之位抢来当当!好拨乱反正,一改这歪风邪气? 所以,一年到头,张潮虎几乎只会回来个一两趟。这次晚回来了三天,他其实已经做好挨家挨户吃闭门羹的准备了。 因为,张潮虎也知道自个在宗门里的名声不大好。他一回龙虎山,别家的道童远远瞧见他,就关门谢客了! 在这个金丹客都得夹着尾巴做人的地方,没谁敢吹嘘自己有多厉害。张潮虎自是例外,就是没几人相信便是了。久而久之,这个爱花天酒地,败坏门声,又爱吹牛的家伙,当然是不怎么受人待见了! 独自一人,在龙虎山各处溜达了半天的张潮虎,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天师府大殿附近,眼前倏然一亮!可谓是“饥肠辘辘”的他,正巧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迈出大殿的门槛。 张潮虎便极有耐心地躲到身旁的石像后头,收敛气息。待那人背对着自己的时候,又蹑手蹑脚的悄悄靠近,一手搭到肩膀上,立马故作熟稔地道:“呦呵!这不是茂茂嘛!你这大忙人,好久不见啊!” 被张潮虎勾搭的那人,名叫:丘广茂。一副清瘦中年人的模样,修为同样已达元神期,司职天师府“卿监”,相当于能在这大殿里头,端坐第三把交椅的人物! 若是按天师府里的名册论资排辈,丘广茂可算是张潮虎的顶头上司。 因为,这么些年来,张潮虎虽在天师府的名册之中。但却一次也没有为这个正一道内部,最核心的组织效力过! 即使不看职称,丘广茂也比张潮虎要早入门许多,资历是绝对够老的。 可偏偏张潮虎拜师拜得好,有着丘广茂捏着鼻子都得承认的高崇辈分。 那辈分之高,是哪怕见着了正一道现任掌教,也同样只需抬手唤一声,“嘿,师侄!” 也正是靠着这层身份,张潮虎才得以在宗门里为自己大开方便之门,表面上毫无贡献不说,还能大摇大摆的回来混吃混喝! 丘广茂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强颜欢笑道:“师叔祖,今天什么风把您给吹回来了啊?我还琢磨着,怎么前天举行大典的时候,不见您老出席呢?” 张潮虎摆手笑道:“大典这种东西,年年都有,哪能回回赶上呢?这不是天下纷乱嘛!我忙着弘扬正道,难免在人情世故上,就会有点遗憾!” “这不刚好有空,我就第一时间回来找你叙旧了!有道是择日不如撞日,走……去你府上,我们喝个三百坛玉液琼浆!” 丘广茂有些慌了,磕磕巴巴道:“师叔祖,我看这……不……不……” 张潮虎缓缓沉下脸色,“是不方便,还是不赏脸啊?” 丘广茂连忙强定心神,收起慌张神色,一本正经地道:“这哪能啊?我是说您老难得回山一趟,只喝三百坛哪够啊?这不让徒孙摆个流水宴,替您接风,陪您喝上个三五天,千八百坛的,不显尊重!要是师父他老人家闭关出来,千万是要责怪我的!” 闻言,张潮虎爽朗大笑道:“这话中听,你师父很会教徒弟嘛!哦,对了!你师父是谁来着?还没飞升吗?一个个老家伙都赖着不走,这地上是有宝还是咋地?” 丘广茂汗颜道:“师尊是“掣皓真君-庞湛”,他老人家说机缘未至,得再等上两个甲子,才有渡劫把握!” 张潮虎点头道:“原来是他啊!那他倒不算是很老,就是胆子小了点!不说这些晦气话,咱喝酒去!” 丘广茂抿嘴赔笑,心中却是暗道:得亏是圆回来了,不然这家伙怕是会逮着我不放,少说在府中赖上半月才走,到时就真的是恼人了! 谈笑间,俩人看似感情深厚地联袂而行。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张潮虎却突然脸色巨变,死命抓住心口,一身雷光烁烁,面目狰狞可怖! “搞什么鬼?大过年的,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打架不会挑日子啊?” 第二百二十六章 就先欠着吧! “稀奇,真稀奇!竟然可以伤到我?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玩得多啊!” 李卫真将那惊世骇俗的一剑刺出之后,血溅当场的少年阿宝还没来得及恼怒还手,他自个就已经率先脱力倒地了。 那一剑,确实如了李卫真所愿,全力以赴,倾尽所有!现在的他,气海之中不剩点滴灵气,全被那一剑给抽空了! 至于玩心过盛的少年阿宝呢?他也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价,右手掌心的那道贯穿性剑伤虽很快止住了血,可伤口仍在。在不施加妥善治疗的情况下,怕是一时半会都难以痊愈。 这还得是归功于少年天生强悍的肉身,以及远超同类的自愈能力。 细数李卫真往日的所有对手之中,强大到生不出一丝求胜欲望的。除去那条屠杀了上万百姓的罗浮江蛟龙,也只有在擂鼓山那夜所遇的合欢派金丹老者了。 前者是差点有望证道化龙的天妖之姿,难做比较。而后者,若是同样挨上这一剑,怕是整条手臂都会被剑气所绞烂! 一位有资格割据山头,开辟山门的金丹修士。哪怕只是最末等的九品金丹,会被一位相差了两个大境界的练气士小辈,一剑废去一臂?说出去得笑掉人大牙,谁敢信? 可如果是刚才那一剑,连四品飞剑都无法承载其力量的一剑,它就真的能! 当然,前提也得像少年阿宝这样,老老实实站着,还得主动伸手出去的才能办到! 世上又有几人,能像少年阿宝这样,贪玩之余,还热爱冒险的呢? 少年阿宝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伤口,笑容玩味地打量着被他踩在脚下的李卫真,似乎并不急着痛下杀手。这是他的天性,在胜券在握时,他总是喜欢先折磨一下猎物。 阿宝蹲下身,但他的鞋底,仍是牢牢踩在李卫真的侧脸上,后者全身乏力,只能任由鱼肉。 “你这里头,有东西?” 阿宝轻轻地来回转动了一下鞋底,将李卫真的头往并不踏实的泥土里,又陷进去了三分。 这少年,到底是只是看着年轻,实际上是活了三百多年的家伙,在细细回味了方才那一剑后,便猜疑到了李卫真身上藏着些有趣的秘密! 虽然仅剩半张脸露出地面,且这半张脸还被肮脏的鞋底横踩着一半,但李卫真仍是紧咬牙关,死死地盯着少年阿宝。他服输,但却不屈服于此人! 阿宝对此并不在意,他甚至认为,一只被踩在脚下的猎物就理应如此,活泼一些会更好玩。若不是李卫真自己把自己给放倒了,那他会很乐意继续那个追逐的游戏的! 追上去,挠下几道伤口;再追上去,反复几次,这样会比现在有趣得多! 或者,是被倒着追,对少年阿宝而言,也是极欢乐的! “呃…啊…啊……” 阿宝抬起了那只踩脸的脚,用脚尖轻轻碰了碰李卫真的肚子。后者立即疼得吼出了声,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痉挛,就像是一只被扔进油锅里的大虾那样! 当然,赤膊上阵的李卫真,也确实很像一只被剥了半边壳的虾,这点亦是不假! 少年阿宝苦着脸,摇头叹息道:“还以为你有多吃得住疼呢!倒也没让我有多大惊喜!” 疼痛稍稍缓下些后,李卫真仍是死盯着少年的面容不放,他多害怕自己会在轮回路上,连仇人长什么样,都丁点想不起来。 倘若,来生还能走上修行道路,李卫真不求能有多大成就,只求有因果循环,有冤冤相报!这个仇,在此生,在来世,都不可被原谅! “我脸上有花吗?”阿宝指着自己的鼻尖,得意笑道。 其实,少年阿宝很享受被猎物这般看待,这种被仇视的目光,与无还手之力的境况,给了他极大的满足感!这如同是对他的嘉奖! 毕竟,即使再怎么修心养性,他曾身为顶级掠食者的本能,还是乃以被岁月掩埋的。而当下,他多少找回了些许在峥嵘岁月中,肆意捕猎,率性而为的感觉! 忽而,阿宝一拍脑门,似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一脸认真地道:“你身上,怎么连丁点龙气都没有了,你把我的宝贝藏哪儿去了?” 猎物的生死都是自己的,那猎物身上的一切附属品,自然也是自己的,少年阿宝想得很是当然! 见李卫真仍是不言语,阿宝倒是很有耐心,快速打量李卫真一番后,伸手凌空一抓,将那被挂在腰间的储物袋抓在手里。嘴角挂着一抹得逞笑意,“还能藏在哪儿?这里呗!” 但李卫真仍活得好好的,加上他的储物袋又是品阶相当高的那种。所以,要强行解开的话还是得费一些劲的。 阿宝拿着储物袋在李卫真眼前晃悠了一下,浅浅笑道:“帮个忙,我手疼!” 李卫真咬得牙关渗血,近乎被眼前少年气得昏死过去。恶人恶物见得多,但这么奇葩的妖物,倒是生平头一次见。 实在咽不下那口恶气,李卫真自牙缝里挤出话语道:“要杀要剐,随你便!没你这么多废话的,有意思吗?” 少年认真点头回答道:“阿宝不觉得无聊,很好玩!” 尔后,少年阿宝又捏着自己的两侧腮帮,做认真思量状,呢喃自语道:“其实,我已经好久不记得人肉是啥味道了,也没啥好吃的!但是为了你的话,我倒是可以破个例!你是挺有意思的,味道应该也不会差吧!” 李卫真丝毫不惧,反而冷笑道:“那你最好下手快点,因为这将会是你死前的最后一餐!” 少年故作惊奇地环视了一眼四周,咧嘴笑道:“有人会替你报仇?还是你单纯的,只是笃信报应二字?” 阿宝活了三百多年,又修得完好人形,他的心智当真不如外表般纯善! 死到临头,李卫真也不想藏捏些什么了,冷声道:“我想会有的,而且你还会死得很惨,很惨!在我之上,加之十倍!” 自当年在浮南城回山后,李卫真翻查了许多宗卷,已确信了誓言对修士的约束力。尤其是他与张潮虎那种烧宝箓,天地日月为证的结义之誓。甚至是比血亲同胞的兄弟关系,都还要根深蒂固! 李卫真甚至有差点想歪过,故意死在霍鸣的手里。那么张潮虎就要为了兑现誓言,而帮他报仇! 虽然这样做很卑鄙,完全是利用了这份情谊,来生偿还的时候,要还回去很多很多。 但李卫真当初确切是有为这个想法而计划过的,最后计划搁浅,也只是担心霍鸣身边有太多手下,结果太多变数! 一旦想到,在自己死后,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也会被杀,李卫真反倒有些心情平复了。 不想这么多了吧!这一世欠下的债,结下的仇;来生再尽力去还,亲手去报吧! 轻声叹息出感慨后,李卫真艰难地转过头,望向不远处期望黄泉再聚的女子,双眼雾气朦胧:“别走太急了啊!我还欠你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呢!” 第二百二十七章 有少女剑眉凤目 “弱肉强食,这个阿宝可没意见!甭管有没有人会替你报仇,我先吃了你再说!” 对于李卫真言之凿凿的威胁话语,阿宝并不在意,甚至还抹了把口水,正要显露出本相真身,大快朵颐! 然而,正要完全解封开体内恐怖妖气,施展化形返相之术的少年阿宝,却突然眼皮子一跳,近乎本能地一脚踏地,整个人斜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道如彗星坠地般的耀眼剑气,近乎划破了大半个愁云惨淡的天穹。在耀眼的星光之后,是拖着千丈长尾般的剑气轨迹! “快得不能眨眼睛啊!”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道光耀如长夜彗星的剑光,确实是少年阿宝生平所见,速度最快,最耀眼夺目的一把剑! 但少年阿宝却极其兴奋,这把承载着强大杀意的璀璨飞剑,正因为前所未见,所以新鲜感十足,实在是刺激得很啊! 那种心情要具体形容的话,那就是:这么好的东西,真想抢过来玩玩! “不行,我一定要得到它!” 认准了新玩具的少年阿宝眼神熠熠,上颚咬着半边下唇,露出了一颗十分突出的小虎牙,童心十足!他连忙抬手,掌心对准那道急速下坠的闪耀剑光,喊出两字:“捕风!” 霎时间,方圆数十里的花草树木,连轻微的婆娑摇曳都不再有,那些本该吹拂过的清风,似乎在同一时间都被偷走了! 至于那些风又去了哪里,答案昭然若揭! 随着阿宝的五指一拢,手掌成握拳状后,一个巨大的手掌出现在半空之中,一把捉住了那道极速流光,成了一颗握剑之拳! 摘星之手,道法超然!少年阿宝的广大神通,师承玄门正统! 此时,少年阿宝还不忘对愣神的李卫真笑道:“你的帮手来得很及时,也没让我失望,很有趣!不过……好像人不在这,我帮你找找,大家一起下来玩耍,多热闹!” 说罢,阿宝左手宽大袍袖一甩,一张符箓瞬间乍现,随着他的低声念咒,化作一道极影射向高空! 当到达一定高度之后,符箓悬空,化作黑洞漩涡!竟有遮天蔽日的黑云,如潮水般自黑洞中澎湃涌出,暗夜倏然降临! “暗夜窥天!” 天昏地暗之下,阿宝昂视天空。然而,他那双明亮眸子,却无半点华彩,甚至眼眶之中,只余骇然空洞! 倒是在那漆黑夜空之中,多了一对巨大的琥珀色双瞳,眼珠子溜溜转动,似在找寻着什么! 此间少年,天赋冠绝!将所学道法融会贯通,配合上本命神通,窥视天下,无所遁形! 数息之后,阿宝嘴角上扬,轻声道:“躲猫猫……可千万得把尾巴藏好!” 蓦地,夜空中的巨大双眼眨了一下,原本还站在地上的少年阿宝便瞬间消失。当他再次出现时,已经来到了高空之上,那双眼珠也回到了他的眼眶之中。 凭空乍现的阿宝,没有过多停顿,撒开腿便是在云海之上快速奔跑,视线一直锁定在眼前某处。每当他与视线终点的距离缩短一分,心底的情绪就会高昂一丈! 天底下,没有比这种逮杀猎物的游戏,更好玩的了! 涛涛云海,云朵万千,形状大小千奇百怪,本质却是难以分别。但在阿宝那双得天独厚的眼眸之下,朦胧可有,迷惘却无! 在洞悉迷障的视野中,有那么一朵云,如同是漆黑中的萤火虫,一闪一闪,很是有趣! 在那朵云雾之中,一位已然出落得身姿妙曼的少女,手结剑印,神色紧张,急得满头大汗!她口中念念有词,却不是在祭动着什么高深的剑诀神通。 少女的语气带着哭腔,也有些气愤难平,夹杂一些咒骂的话,“小七,你没义气啊!飞剑里面,就属你最贱了!看着“阿初”落难,你也无动于衷,兄弟是这么当的吗?回头我让哥哥把你给回炉重铸了信不信?” “小七,求你了,就再帮我一次吧!保证以后都不提把你换掉的事了!” “啊!” 少女的哀求,似乎没有得到丝毫反馈。然而,少年阿宝的拳头,却已经破开云雾,倏然出现在眼前,吓得少女连忙解开手印,架臂格挡! “嘭!” 一声巨响,云海之中震荡起轩然大波。 一身影,保持着双臂架于胸前的姿势,自高空中极速坠落!大地之上,又多出了一个巨大深坑,刚好与李卫真先前砸出的那个大坑,紧紧挨着! 天上的打斗,李卫真没去分心关注,其实他早已猜到,那把剑的主人,并不是他想等来的人。至于是敌是友,真的已经不重要了! 在少年阿宝找到新猎物之后,李卫真凭着意志,艰难地爬到了赵红雪身旁。而在如今这尘土飞扬之际,他不知哪来的力气,起身跪伏,用身躯死死护住身下之人。 有那么一刻,李卫真甚至希望这乱飞而来的尘土泥沙,可以足够多。将他俩埋葬于此,其实也很好! 此时近一些,那么是否来生,也可少走一些弯路?希望是吧! 在另一个大坑之中,沙尘被罡风迅速吹散,立于中央的少女,一头及腰的秀丽乌发随风舞动,目光如炬的望着空中,脸上已无惊慌神色。 倏然,少女的掌心有光芒一闪而逝,便有一把锋芒锐利的长剑握在手中,剑身开有一道极长的血槽,里头绘有亮丽纹路! 当少女紧握剑柄之时,那把剑竟发出了一声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这方圆百里之中,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能听见! 此剑,名为“噬心”,内有剑灵,唤作“小七”! 在那心跳声过后,少女在风中舞动的三千青丝,倏变霜华白发!眉宇间,是剑意锐利;天幕下,是杀气冲霄! 有了拔剑问天的气势后,少女冷睨着双手抱臂的少年阿宝,嘴角扬起一丝不屑道:“你是觉得,你很能打是吗?” 见猎物有了重新反扑的势头后,少年阿宝也开始认真重视起来,用他自认为谦虚的语气道:“也没有吧!活了三百多年,吃过两次小亏,栽过一次跟头!” 阿宝口中所说的两次小亏,可没把他刚才被李卫真刺伤的那一剑,给算进去。是有稍稍考量过,但很快就认为有趣的事情,算不上吃亏! 少女微微点头,松开了握剑的手,让飞剑悬于身侧。但接下来的举动,却并非是剑指一扬,御千丈剑虹激射长空。 只见,她摊手变化出一条丝带,竟是开始忙着绾起披散乱舞的秀发,高高的束起一根马尾。 清清爽爽,颇有利落干练的英姿! 阿宝没有趁此机会贸然出手,只因他仅仅只是盯着那把会心跳的剑,便是双目微微刺痛。这把剑一定很可怕,但是少年很想见识! “砰砰!” 又是一声心跳,比先前的急促,且更响亮! 少女脚尖轻点地面,举剑刺向少年,“你要死了!” “咻”少女的身影倏然消失,然而那飞剑的光芒却猛然暴涨,晶耀夺目! 剑心交感,身剑合一! 继而,那剑光又很快转入深沉,暗紫色的光华浑若实质,虽不再闪耀刺眼,可那让人心生恐惧的杀意,却是成百倍增长! 少年阿宝瞪大了眼睛,他的诧异并非是来自眼前飞剑的剑光未至,杀意却已加身的恐怖威能,而是那口飞剑,竟不是仙剑! “是魔气?那就好好玩了!” 御一口魔剑,那它的主人,还会是来自玄门大派的仙子吗?这是连妖族出身的阿宝,都不会相信的事! 无形弥漫于天地间的魔气,就连处在战局以外的李卫真,都能清楚的感受到。本来对这世间已经漠不关心的他,也禁不住被这股气息唤起了一丝好奇,抬头望向天空。 很奇怪,修习正统玄功的李卫真,本该天然排斥魔道气息。然而此刻,他竟然对这股精纯的魔气,没有丝毫反感! 这一剑的威力,绝对要比先前被阿宝用道法封禁住的那一剑,强上数倍。然而它的速度,相比之下,却反而慢了许多。 所以,阿宝自信能够应付得来,只要拉开距离后…… “什么?禁锢?”阿宝正想要一边远遁,一边施展威力足以抵挡此剑的道法。然而,他虽有此念头,可他的身体却完全不配合,竟是僵硬得无法动弹! 阿宝眼看那道剑光就要长驱直入,刺穿他的心脏!千钧一发之际,他终于展露出慌忙神色,咬破自己的舌尖,藉由那一点锥心之痛,去盖过被杀气施压的恐惧。 借此,急忙双手结印,凛声大喝道:“变化无常显神通,急急如律令,解!” 狂风呼呼,阿宝的身形倏然模糊,竟急速卷成一道漩涡。而自漩涡里,传出一道低沉兽吼,咕噜噜的震天彻地,一道巨大黑影从中窜出! 原来少年的真身,竟是一只长着麒麟尾的黑斑狸花猫! 恢复真身后,虽不能再施展道法,然而却得以完全发挥出天生的血脉力量。 狸猫阿宝浑身炸毛,猛地一抖动身躯,它掉头……就跑! “真当我阿宝是傻子吗?见识过就可以了,谁想真的感受一下,这一剑有多强啊?好奇心害死猫,我阿宝也是读过书的!” 狸猫阿宝化作一道黑色闪电,这回轮到它,开始往归云观的方向疯狂远遁了!挨罚,也总好过把命丢了,百来年后,照样快活逍遥! 然而,那阿宝只顾着忌惮身后对它紧追不舍的噬心剑,却全然忘记那少女其实还有一把剑! 那把剑灿如星耀,速度极快无匹!在阿宝露出本相真身后,自然而然的就从术法中被解封! 名剑-凌霄,一飞冲天,阻敌去路,如星河天堑! 第二百二十八章 生死抉择 “小猫咪,来……把铃铛戴上,姐姐喂你吃小鱼干好不好?” 霜白华发,重返乌黑秀丽的少女,脑后的马尾与手中穿着红绳的金色铃铛,以相同的频率在晃动!她笑起来的时候虽无酒窝,但那张精致的面容,却是让人一见难忘,心生好感! 如果不是亲眼见证刚才那场抓对厮杀,李卫真也不会有任何一丝念头,将这个少女与“魔女”二字牵上关系! 方才的那一场大战,在李卫真过往的旁观经历中,其精彩程度,仅次于当年在浮南城西,张潮虎以无上雷法,强势镇压蛟龙的那一幕。 但张潮虎毕竟不是剑修,那强大术法给予震撼过后,李卫真并不能从中感悟、学习到什么。 往时,也曾见识过令狐天、钟离华的剑术,印象也很深,很厉害!但却无法引起李卫真的剑心共鸣,直觉告诉他,那不会是他的剑道。 勉强模仿,也只是邯郸学步,无法获得成就不说,还会让人贻笑大方! 这位神秘少女就不一样,她的剑术不仅很强,还完全展露出了一名剑修的风采,那种谁与争锋的自信无畏! 即使李卫真已经有了轻生厌世的念头,观战时没有刻意想要从中获得剑道感悟。但有些东西,仍是确确实实地灌进了他的脑海中,由不得他愿不愿意。 或许在有朝一日,当他再次拿剑、练剑,或是与人生死对敌的时候,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便会心生感慨:“原来如此!” 而且少女的杀性还极大,从后期的对战中,李卫真终于知晓那只猫妖,其实是极罕见的“九命狸猫”。 即使心被刺穿,头被砍掉,这样必死的伤害,都能以命数替换。且死后,所有伤势立即复原,以巅峰状态复活! 前两次复活后,狸猫阿宝还未完全展露颓势,它甚至觉得再打下去,自己会赢!因为他不相信,少女可以耗得过他! 阿宝的底气源自于:他死都不怕,但少女呢?一次重伤,或是灵力耗尽之时呢?那么届时,就该风水轮流转了吧? 然而,在阿宝死了四次之后,他就真的慌了。他发现自己无论是人形状态,还是本相真身,竟然都没能真正奈何得了少女! 少女就那么一剑、两剑,杀了狸猫阿宝足足八次。 其实,在倒数第三次被杀时,那阿宝就已经在苦苦哀求少女,说甘愿成为少女的座下灵宠,只求放它一条生路。 但少女没答应,仍是继续杀下去,直到九命狸猫,几乎成了无命死猫! 杀性如此之大的少女,却让李卫真很是认同,除了他当然希望猫妖不得好死以外。更是他早早就觉得,自己以后的道路,也应该是这样,以杀意养剑!他的仇人太多了,杀意太轻,那么往后的路,可能还会更难走! 但这日的事态,似乎总离不开“出人意料”四字。 正当阿宝认定今天就是他生命终结之时,少女却是把魔剑噬心给收回到了体内窍穴之中,拿出铃铛在手中晃悠了起来! 尽管如今的少女,看上去是那么的纯良无害,是飘飘白衣的仙子模样!但阿宝还是对其有着极大的恐惧,它担心自己要是后退半步,露出丁点不情愿的态度,恐怕会当场暴毙! 阿宝连忙将身躯缩小、再缩小,直到与寻常的狸花猫大小相近,便主动把小脑袋往红绳上套,极力掩饰内心的屈辱,表现出很喜欢那颗小铃铛的样子。 见到那只猫妖似乎能够因此而苟活下性命,李卫真很想对白衣少女说:为何不把那害人的妖物给彻底杀死? 这是心中极想说的话,但开不了口。毕竟,他李卫真也不是赢家,他还活着,也是因为少女的横空出世而已。这样的话,哪有资格说出口? 少女与猫妖的战斗,自开始到结束,奇迹般的竟没有一道剑气错手,或是一道妖风恰巧,落到李卫真身旁。 以至于,即使四周,乃至是方圆几十里的山河土地,都好像被犁过好几遍那般。李卫真与赵红雪所处的那个巨坑,还是当初的模样。 少女怀抱着猫,走到李卫真跟前,看了一眼半个身子躺在李卫真怀里,却显然已无气息流转的赵红雪,问了一句明知故问的话:“这是你朋友?” 李卫真没有抬头去看少女的正脸,而是死盯着少女怀中的狸花猫,冷声道:“拜你的新宠所赐,我们原本无冤无仇,但如果我还能活下去,我会永远记得今天!” 这可不是对救命恩人该有的说话语气,但心情极差的李卫真也只是有一说一,他也不会顾虑少女是否会因此恼羞,而将他击毙。 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如果还不能痛快的随心言语,还不如干脆把自己憋死算了! 少女也确实没有生气,她蹲下身,一脸认真地道:“可以让我认真地看一下她吗?” 李卫真狐疑了一眼,随后颔首默许。 少女把白皙的玉手搭在赵红雪苍白冰冷的额头上,上面还残留着丁点血迹,虽然李卫真擦了又擦,但依旧无法将那沉痛的痕迹抹去。 不一会儿,少女把手缩回,轻声叹息道:“对于你朋友所经历的遭遇,我深感遗憾。如果我早些经过这里,或许你俩都会没事。” 然而,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也不管少女是真情还是假意,李卫真淡然道:“这与你无关!但我希望,如果有朝一日,我找这只猫报仇的时候,你能明白这五个字的意思!” 倏然,李卫真的眼神变得极其阴狠,语气加重道:“如果你觉得这意思不对,那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少女摸着怀中狸猫的小脑袋,陷入了沉思,后者既感觉难堪,却又舒服地眯起了眼,对李卫真的警告毫不在乎。 片刻后,少女神情郑重地道:“本来是和我无关的,但既然我现在是小叮当的主人了,那就和我有关了。我想……我理应要对你作出补偿!条件你尽管开,灵晶、法宝、丹药……甚至是功法秘籍都可以!” 那小狸猫禁不住“喵喵”叫唤了声,意思似乎是在抗议:它不叫“小叮当”,它有名字,叫阿宝! 单凭少女能够拥有两把世间罕见的飞剑便可看出,她身上绝对不缺少宝贝。就算是身上没带多少,背后也肯定有一个很庞大的势力支撑。 李卫真相信,只要他愿意开价,他完全可以借此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一夜暴富! 但那样的数字,对李卫真来说,却又是毫无意义的。他的条件只有一个,是理所当然的。 李卫真毫不犹豫地道:“我要我朋友的一条命,我要她活过来!” 少女真心为难地道:“你应该明白,让死人活过来,是很难办到的事情,即使是对于我们这些山上下来的人而言。” 继而,少女给出心中建议道:“你是剑修对吧?你是的,我能感觉到你神魂中所蕴含的剑意,老实说,和我很像!你是天生的剑胚,如果你实际一点,我可以承诺送你一把上品飞剑,上品中的最上品!” “看到我背后的那把剑了吗?它曾经也位于那个品阶,伴随我修行至今后,它已经孕育出了灵胎。在将来很大机会拥有剑灵,也就是我辈中人所说的神剑!” 少女身后所背负的那把银鞘玉柄的长剑,本名“凌霄”,少女将其唤作“阿初”。 飞剑“阿初”,曾经也是被少女蕴养在体内窍穴中的,但后来被一把名叫“小七”的剑给赶出来了。因为品阶关系,它无法待在储物法器里,少女只能将其背在身后! 所以,身后负剑,或是腰间悬剑的修士,可分两类。 一类是纯粹个人喜好,有装样子的嫌疑;位于少数的一类,则是因为那把剑,确实很不简单! 换言之,李卫真现在只需点点头答应,就能够获得这么一把前途无量的飞剑!对剑修而言,这绝对是一笔天大的机缘! 这要是换在某人身上,别说是一位已经死掉的好友了,哪怕是让他杀掉一位活着的好友,都可以立马动手。甚至是背叛师门,或是制造血亲惨剧,都是可以认真考虑的。 但李卫真仍是态度强硬,斩钉截铁道:“如果你不能实现我所提出的条件,那么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 少女叹了口气,呼吸有些重,颦眉道:“我家藏剑很多,送你一把好剑,也只能算是我有私心。因为……能够起死回生的丹药我也有,但只有一颗,对我而言,也是很珍贵的!” 听到少女说有起死回生的法子,李卫真当即眼前一亮,眼神中充满了渴望与希冀,但渐渐也就黯淡了下来。 能够起死人而肉白骨的丹药,绝对是位于神丹之列。在某些时候,价值甚至不低于一把神兵利器。毕竟,拥有的仙器法宝再多,天赋如何旷古烁今,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的丹药只有一颗,又怎么会不给自己留着。即使愿意拿出来,也不会是救非亲非故的人吧! 然而,这位神秘的少女,再次让李卫真讶异得心湖震荡。只见她手腕一翻,掌心中赫然多出了一个宝光流转的玲珑药盒。 少女把药盒给李卫真递过去一点,开口道:“你朋友属于意外枉死,阳寿未尽;再加上刚刚去世不久,肉身虽凉,但魂魄未散,凭着一口怨气,滞留世间不得轮回!这反倒是给她留下一线生机!” “这里有一枚:玄牝重生丹,应该可以帮助你朋友重生还阳!” 第二百二十九章 玄牝重生 李卫真正想要伸手取过那装有玄牝重生丹的玲珑宝盒,然而少女却又把手一缩,让李卫真一手没能够着。 李卫真心头一紧,以为少女是要反悔了,或者根本就是从头到尾都是在戏耍自己! 少女哪能瞧不出李卫真在想什么,一笑置之道:“这丹药的珍贵不用我多说,但既然我能拿出来,赠予你也无不可。只是……” “或许,它可以救你朋友一命,但你朋友又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她了。重生,意味着要舍弃过去,舍弃修为、记忆。她会重新做回一个灵力全无的普通人,但还能修炼回来,这应该不会是大问题。” “问题在于,她也会忘记你和她拥有过的一切感情,即使你曾经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那之后,也都归于陌生!” 李卫真有些呆滞了,他原本伸直的手臂,微微有了下坠。 少女补充道:“你应该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所以我会再建议你,好好考虑我先前的提议。” 生死的抉择,又再抛了过来。 一把能够追随剑主成长,未来有望孕育出剑灵的极品飞剑;还是用那神丹,换来一位与自己形同陌路的故人。 或许,这会儿傻子都该知道怎么选了。 “你是傻的吗?你真是傻子来的!”昔日伊人常挂嘴边的话,此刻似也绕在了李卫真耳畔。 是因思念而产生的幻听?还是如少女所言,赵红雪的魂魄尚在此处,她也在劝自己,应该明智一点? 李卫真的眼神倏然清明,把手掌按在了药盒之上,誓言如他的剑意般,坚不可摧,“或许,你是对的,但这是我欠她的,我欠她一辈子!” 少女愕然,但亦随即松开了手指,任由李卫真取走药盒。或许她实在还太年轻,对男女之情过于懵懂。不能理解何为海枯石烂,生死相随! 又因为太年轻,但她在大道之上,已经走在了许多人的前面,无需去理解,或是不屑经历那样的情感! 但见证这一幕的少女仍有感慨,庆幸自己这趟下山有了个好的开始,这人间真的比山上,精彩万分! 李卫真得到药盒之后,急忙取出里头的丹药,过程有些许意外。他发现这装有神丹的药盒,竟是全无禁制。但也不难理解,得看这盒药是在谁身上。 李卫真轻轻地掰开赵红雪的唇齿后,将玄牝重生丹小心翼翼地置入香舌之上。 然而,已死之人无法吞咽,更不能口生香津,含化丹药。 所幸李卫真原本虽被一剑抽空了灵气的气海,在这段时间里,已经自然从天地间吸纳了些许灵气入体。在咬牙忍耐,不顾疲惫经脉微微颤痛的情况下,还是能够调动到些许灵力,以用于辅助丹药经过咽喉,缓缓滑入腹中。 在这个输送丹药的过程里,其实自丹药上自然散发的氤氲药气,已经在发挥药力。赵红雪原本冰冷的身体,开始有了微弱的体温上升。 这让李卫真近乎已经提到嗓子眼的紧张心情,稍稍放缓了些许,真正看到了希望。 “这个……多久才会完全醒过来。”李卫真按捺不住关心则乱的情绪,向少女询问道。 少女把递出药盒的手缩回后,便一直乐于逗着怀中狸猫的下巴。听到李卫真的疑问后,略作思量,认真答道:“我以前也没见过别人服用这种丹药,所以也并不完全了解。但丹药是千真万确的,后续的发展如何,这就需要静观其变了。要是效果不理想,你也别怨我就是。” 李卫真连忙摆手,有些惭愧,“那当然不会怨你,我还得真心感谢你的慷慨才是!我李卫真,欠你一份天大的人情,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 少女轻轻咬了咬下唇,感觉有些好笑。她把怀中狸猫稍稍举起,用下巴顶着猫儿的脑门,微笑道:“怎么又成了你欠我的了?我说过我这当主人的,自家宠物闯祸,当然得补偿你啊!咱们现在,难道不是两清了吗?” 少女一半打趣,一半认真地道:“难不成,等你有朝一日修为登天之时,还要来找我家小叮当报仇?我可是会很为难的啊!” “那……那这就再说吧!”李卫真给了个不置可否的回答。 少女倒也不较真,点头道:“也行,我们也算是有缘,我有预感,咱们还会再见面。” 何止是有缘,怎么计较,两人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至于少女不较真的理由也是简单,单看李卫真目前的修为,他想要报仇,或是有能力去报仇,是得很久以后的事了。太长远的事,谁能想得明白呢? “对了,这个也是你的吧!” 少女抛出一个储物袋给李卫真,正是先前被狸猫阿宝给夺去的那个。 李卫真没多想就收下了,毕竟那么大份恩情都接下了。如今拿回自己的东西,哪里还用得着矫情? 反而是有些话,需要略作犹豫,方能开口:“在下李卫真,来自天南境。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李卫真本想称呼少女是“恩人”的,但他又想到:既然对方强调彼此两清,唯有顺遂其意改口便是。反正这份恩情,自己牢牢记在心中就好。 “阎心左,来自凌北境!” 修为高超的神秘少女不仅没有丝毫架子,在介绍自己的时候,更有着北方姑娘的豪爽,主动向李卫真伸出了手。 李卫真想着这可能是少女家乡的交友礼节,便也伸手与对方一握。 天南地北,相识中原! 握手过后,心境转好的李卫真,反而变得嘴笨,问了一个事后恨不得自扇耳光的问题,“阎姑娘修习的,可是魔道?” 白衣少女阎心左眉毛不禁一跳,心想:这么直接的吗? 但看出李卫真脸上的窘迫以及悔意后,少女也仍是一笑置之,反问道:“那么李大哥,修习的可是正道?” 李卫真听出了对方没在生气,便依本心回答这问题,“以前,我坚定自己走的就是正道,但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对这个世界,就有了许多看法。所以我觉得,以后我的道路,只求不忘初心!别人怎么看,我管不着,别挡我的道就可以了!” 少女嫣然一笑,回以认同:“没错,大道不应该有界限,心之所向,本就是无边无际!你真应该去我家乡看看,或许我们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李卫真点头道:“有机会,我一定登门拜访!” 少女有些古灵精,眼珠子一转道:“现在我的家乡正陷入战乱之中,所以我家也不方便开门迎客。你要是贸然登门,可能会被剁碎了喂狗哦!” “但没关系,这个你拿着,来我家的时候,可以走后门进去!” 少女随即递出一个黑漆漆的令牌,竟是由珍稀的星髓所造,上面有着纯粹剑意刻就的二字:七杀! 第二百三十章 风波未平 “阎姑娘,接下来你要去哪?” 为免夜长梦多,李卫真没能等到自己完全恢复过来,便要抱起赵红雪打算启程。 毕竟,如今这四周的山河景色实在是太过“壮观”了,在天上路过的修士远远往下一瞥,就能轻易欣赏得到。 再加上,这里仍是地处归云观的统辖范围,从狸猫阿宝先前所穿的道袍样式来看,分明和归云观有着极大渊源。 归云观老祖的本事可不得了,据说又是出了名的护短。那位老人家要是知晓了风声,估计天地又要变色一番了。 别看归云观头上顶着“紫霄宗附庸”五字,但还真没有多少家正道宗门敢瞧不起人家。因为,这得看跟谁比啊!和绝大部分宗门比较,归云观可都算是能够跻身一流的名门大派! 李卫真虽仍不清楚身旁这位阎姑娘具体的修为深浅,也没见证过那位归云观老祖的道法高低,但绝不希望这两者打起来。 又传闻归云观是地方小,高手多,倒时候要是没脸皮一点,三五个好手群起攻之,归云观老祖黄雀在后。哪怕阎心左再多出一把魔道神兵,恐怕也是难有胜算! 至于李卫真自个,届时无论他说什么,也会被认为是和魔女阎心左狼狈为奸的党羽,审都不用审了,直接斩杀效尤! 对于李卫真这个如同是朋友之间拉家常的问题,少女倒是不用思量后再回答,而是一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去哪啊?好多地方想去,其实这是我第一次下山游历。如果,能够在中原九州,四海十地,统统都留下足迹就好了!算了,不想头疼,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听闻少女是头一回下山,李卫真心中的许多疑惑,就都清晰明了了。他甚至有种要替这位阎姑娘担心的感觉,这世间之险恶,并不会像刀光剑影那么直接。 只是有些话一时半会说不明白,说出来往往也不那么中听。 所以,李卫真选择继续说些不痛不痒的话,这才符合平淡如水的身份。他淡然笑道:“人生的旅途难免要停留,漫无目的是很自由,但如果事先有所规划,应该可以少走很多冤枉路吧?” 见少女还当真有模有样的思考起来,李卫真忍不住提议道:“要不,与我一同结伴去天南境?只要阎姑娘不嫌弃舍下寒陋,在下可以一尽地主之谊和充当向导。” “继而再向南,宝瓶洲绝对是好去处,虽然在下没去过,但是据闻那儿是由三万余座岛屿聚集而成的。无边大海就像是平原,海上的岛屿就像是林立的山头。群岛的风光,比之我们常见的广袤山川,肯定别有风情!” 邀请少女一同前往天南境,李卫真承认自己确实是有私心。如果有这么一位高手同行,那么接下来的归途,应该会无比顺畅。 当然,他也会全力去尽那地主之谊,付之真心实意的那种。这一点,他可以说到做到! 但少女要是没答应,李卫真绝不会厚着脸皮去循循善诱。毕竟,要去精心算计对自己有恩的人,那还能算是不违初心吗? 对于李卫真的邀约,少女显得有些为难了,因为刚好在前一刻,她已想好了接下来要去的目的地。 略有思量后,少女娴静笑道:“改天吧!改天我定要你做我的向导,今儿我还是想先去东海走一遭!” 东海?这些年可不比少女的家乡太平,虽说这两地,李卫真都没亲身去过,但是凭借一些入耳的风声,也能知晓那早已是闲人莫近的修罗场! 这三年来,多少修士前赴后继的去了,就再也没活着出来过。 李卫真有些婉转地担忧道:“阎姑娘可是想经由扬州地界,直达东海?” 少女似瞧出来了什么,噗嗤笑道:“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紫霄宗的院墙很高,翻过去最轻也得是摔断腿。我会南下一段路,再往东走,虽然沿途也有关隘,但不是没办法绕开。” 说罢,少女手中的灵光一闪,多出一幅画卷,凌空舒展开来后,天下版图尽显轮廓! 少女手指轻点画卷,画像倏生变化,只余扬州的山山水水,城邑乡野,大小宗门的位置,尽有标记!像是丰城与归云观,则是一片深黄色的区域,把控着扬州临海区域的紫霄宗,则是深红色的区域。当然,更多的还是一些灰白、浅绿、翠绿、鹅黄色的区域板块。 那些颜色版块不仅可以更突出某些地理位置,还代表着一旦涉足这些区域,所要承受的风险。 少女如同翻页般对着画卷凌空一抹,瞬间切换成与扬州相邻的越东境地图。而相比之下,越东境有将近一半的区域,颜色偏深、偏红。就像是一张原本清秀的脸,害了许多红疹那般,变得难堪丑陋。 而当中颜色最红亮,如鲜血欲滴的一块,便是那越东境沿海最边陲的堡垒山。 堡垒山,如今正牢牢掌控在正道联盟的手上,只是自打钟离华被迫远走后,已不知坐镇当中者是为何人。 被标记出显眼颜色的区域,也会有相应的文字描述,可以自行查看。例如有些地方是宗门所在,有些地方则有强大修士活跃其中。 比方说,少女随即触碰了一下堡垒山的标记,除了大致描述外,还附有一份“十强修士”的名单。 曾在擂鼓山出手救下李卫真,一度被其误会为神人的青莲剑宗-何师安,赫然排在榜二之列! 榜首是紫霄宗的江震轩,看来最终是他,顺理成章的接手了钟离华留下的摊子。 如此的高手林立,要经由越东境这最后一道关隘通往东海,对少女而言,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啊! 少女的脸色倒是没有如何凝重,她轻轻拉动画卷上的景象,便又将地图切换到了天南境。转头昂首对李卫真问道:“你家大概在哪?或许哪天,是我先去登门拜访你呢!” 李卫真的目光在画卷上快速搜索,继而手指下意识的往月轮山一指,他自个都不禁一愣后,指尖稍稍偏移,指向那大雁岭。 怎想这幅画卷竟是如此的考究现实,曾为太一门驻地的月轮山,如今已是灰白一片,比带着浅绿的大雁岭,都还要不如。 少女倒是没注意到刚才这个细节,她轻笑道:“这么大片青山绿水的绵延山脉,都是你家的啊?想不到你深藏不露,还是个山主啊!” 李卫真尴尬笑道:“这哪能啊?我不过是向苍天大地借个地方,暂时落脚而已,一个山野散修,谈何家业?” 少女正以为李卫真要说些惭愧、气馁的话,怎想他目光倏然坚定,沉声道:“但现在没有,不代表我以后也不会有。有朝一日,不仅是这片山头,这里整个版图,都将是我立足天下之地!” 李卫真对着画卷里的全境地貌,做了个伸手抓取成握的手势,野心已初现峥嵘! 少女没有半点觉得李卫真是在吹牛,因为身为剑修,你就得相信自己有舍我其谁,睥睨天下的能力!今天不行,那就不懈努力,来日终成! 少女意念一动,身后飞剑“阿初”倏然出鞘,悬在身侧。少女浅浅甜笑:“未来的天南境之主,可否赏脸同行一路?” 李卫真笑而不语,颔首答应,亦有飞剑“朔风”可远游万里! 都是要南下的人,自然会有彼此顺风的路段,并肩而行,少去几分孤单! 然而,正当二人要联袂同行之际,有一道气势汹汹的剑光,携呼啸声威自丰城方向咆哮而至。 那道因急速破空,而在空中留下如同长尾般的剑气轨迹。就像是画师精心用水墨绘制的霞光那般,远远看去,已觉灵气十足,绝不死板。 那道剑光果不其然,是落在了李卫真与少女的跟前。在亮眼光芒的后头,走出一位留有短须的中年汉子,眉宇间充满阴霾,目光并不友善。 中年汉子哑则嗓子,沉声道:“某人乃是丰城守护尊者,归云观-萧遣!请问二位,可有见过我的师弟,梁宝?” 来人自报家门后,李卫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遍体渐生寒意。 镇岳山君-萧遣,货真价实的元神期大剑仙!古往今来,以一人光耀一派门楣者,此人当入此列! 这日的丰城外郊,热闹是真的热闹! 第二百三十一章 睡虎将醒 萧遣成名极早,昔日也曾是惊才艳绝天下的天之骄子。 但后来虽未销声匿迹,却不再闯荡天下,而是龙游浅水般的替宗门守着丰城。三年又是三年,由翩翩少年郎,到如今胡子都有些花白的中年汉子。 能让一位已经踏入元神期境界的强大剑修,容颜衰老,如果不是因为术法变化,那就一定是因为他的心,经受不住岁月的折磨。 昔日巡狩四方的下山猛虎,变作如今看家护院的苍髯老狗。 若本就不是心甘情愿的人,又听得一些风言风语,谁的心湖可以平静得不起涟漪? 三年前,仙魔大战起之黑山,全盛于东海! 身为紫霄宗附庸的归云观,无需接“紫霄屠魔令”,就应当第一时间响应号召,派遣精锐弟子前往东海参战。 萧遣,身为大师兄,早已做好了那个“舍我其谁”的觉悟! 而归云观上下也都觉得,该是时候放这头猛虎出笼,扬我宗门声威了吧? 但事情就偏偏那么巧,萧遣在一次意外中,失手打塌了镇压丰城气运风水的“广丰楼”,成了戴罪之身。 这样又过了三年,纷乱的战场就在卧榻之旁,萧遣他却一剑未出! 话说回来,在萧遣自报家门后,白衣少女阎心左昂首不甘示弱地道:“在下阎心左,打北边来。你说的什么师弟,我们没见过!但是一只大妖,却是刚刚被我收服了。好大只妖,正想霍霍人呢!怎么当时,就没见着你这个守护尊者啊?” 李卫真表情微变,心中更是讶异,但却不敢把目光放阎心左身上,怕对面的萧遣察觉出什么。他心想:阎姑娘不可能感觉不出,那萧遣的气势之强,远远胜过先前的猫妖啊?这还暗中在话语里挑衅,阎姑娘真有把握吗? 但转念一想,又稍稍得以理解,一位是成名已久的玄门高手,一位是实力惊人的魔道新贵。本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性情,加上水火难容的相互立场,这么说话又有无不可? 萧遣的飞剑是佩在腰间的,相信绝非装饰尔尔。他把左手手肘随意地搭在剑柄上,站姿有些随意。那双容易无神呆滞的死鱼眼,使得他即使是置身在这样的环境中,以及语气都已经很迫切的情况下,都能让人觉得他并不认真。 少女的回答让萧遣很不满意,他把眼睛瞪大了些,终于为自己挣取到了几分气势,冷哼道:“我感觉到这里有我师弟的气息,当然,妖气更浓郁,不止这些,还有魔气……所以你们最好老实交代。” 说罢,萧遣抬起搭在剑柄上的左手,一把握住剑鞘,又用拇指缓缓抵出半寸剑锋,阵阵猛虎咆哮之声,自鞘缝中顺着剑锋而出,威震天下。若是此间这数十里方圆有恶灵鬼魅的踪影,定会被震慑得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萧遣顺理成章地无视了李卫真,把目光放在阎心左身上,冷声道:“你打北边来是吧?那得是中原以北了吧?这样的话,那我们可就有得聊了!” 比起阎心左先前的夹藏挑衅,萧遣这可就是赤条条的威胁了,是毫不掩饰的霸道! “待会有什么风吹草动,你自己机灵点,能跑就跑,我怕我顾不上你!” 阎心左颦眉,以高深的心灵传音之术,直接把想说的话,悄无声息地传递给李卫真知晓。 面对这摆明来者不善的萧遣,阎心左不是怕了,她只是觉得,一旦和这人打起来,自己就必须要很小心,很专注才行。 李卫真点头沉声道:“阎姑娘,你不用担心我,尽管做自己便是!” 萧遣听不到阎心左在说什么,但却可以听到李卫真说的话。他把剑锋又继续挪出了半寸,冷声道:“心虚了吗?那就不用带回去审问了,省得浪费我时间,就地处决吧!” 自打萧遣坐镇丰城后,当真极少有修士敢在丰城闹事。不仅是受慑于元神期剑修的威名,因为别州、别地也有过元神强者镇守一城的情况出现,不是很稀奇的事。 只是别家的强者极少出手,而且挑的都得是有差不多实力的对手,根本不屑于对小辈、弱者出手。即使出手,多半也看所犯何事,不会一来就取人性命。 但萧遣就不一样,但凡在丰城犯事者,被他盯上的,可谓九死难有一生。甭管是何方来历,要想犯了事,还能离开丰城? 要么就打死他萧遣,要么就被他萧遣给打死,很公平! 即使是来自上宗紫霄宗的人,被逮着个罪证确凿,那也是先杀了再说。顶多留个全尸,送回那九华山,就算是他萧遣卖过情面了。 久而久之,丰城就只能是前所未有的风平浪静了。 萧遣扬言要将二人就地斩杀,让少女阎心左对其的观感差到了极点,心想:这些个玄门正道的老男人,一个个都是不讲道理的臭石头,打就打,谁怕谁? 少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对着萧遣冷哼道:“本姑娘下山以来,还真没怕过谁!不听人讲道理是吧?那好,那就先打了再说!” 少女所言非假,但也没把话撂明白,萧遣是她下山后遇到的第二个对手。先前……还真没怕过谁! “好一个先打了再说!希望你的剑,足够锋利!好打磨打磨我的......虎贲!” 虎贲二字一出,萧遣立马松开握住剑鞘的手,鞘中宝剑携惊天虎啸而出。那飞剑斜斜射向空中之时,剑身之上,还当真有一头凶猛的斑斓虹虎在飞快奔跑,在空中拐了小半个弯,落入萧遣手上之时,那只虹虎才消失不见。 “阿初!” 剑生华光,一直悬在少女身侧的飞剑阿初,再现耀眼光芒!照映得它的主人一身的气质不凡,盈盈流彩,如同天仙莅临。 至于李卫真当机立断,立即施展开身法急速后掠,以防两人一经交手,那撼天动地的剑气威能,会无差别的造成四方动荡。 李卫真他可以不顾自己,但总得为怀中娴静安睡的赵红雪着想。再者,现今的他,真的帮不上任何的忙,只求别拖累了即将死战的少女便好。 两位当世顶尖的剑者,一位经验丰富,深埋强大杀力已久,是渴望找回昔日自己的玄门恶虎;一位初出茅庐,所修剑法杀力绝伦于天下,是为砥砺剑道而远游的善良魔女! 这场决斗,要是一经开展,无论最终胜者是谁,首先这过程就绝对异常精彩!是拍手叫好,值回票价,荡气回肠,意犹未尽的那种! 李卫真绝对可以想到更多贴切的词语去形容这场交战,但他是真心不想去驻足观赏这场,对他感悟剑道有着极大裨益的战斗。 先前是觉得赵红雪已经先走一步,所以他不在乎自己是否置身于风暴之中,极有可能在下一刻,就被突如其来的流窜剑气给砍死。 现在是真的不行了,谁爱看,谁看吧!搬张凳子坐着看都行!反着他可不愿去看,继续远离就对了,最好一路悄悄跑回大雁岭! “杀!” 战局中心,萧遣一声暴喝,双手紧握虎贲剑,如猛虎扑兔般杀向少女,一身剑意剑罡,势大力沉! 少女一手抱着怀中眯眼哀呜的狸猫不愿撒手,一手执飞剑阿初,以灵巧敏锐应对! 一时之间,双方打得是一个你来我往,剑气相互碰撞,又顷刻间同时崩散。就是苦了这方天地,要承受这二人的杀力! 数个来回过后,慵懒了许久的萧遣,似乎找回了些许往日忘情厮杀的感觉,大呼痛快道:“好啊!以为你个小娃娃不禁打,没想到有两下!” “好好好!这回我可以尝试用上八分力了!” 无论是言语还是目光,都分明是前辈对晚辈的赞赏与认同。可偏偏是在这种立场与境况之下,少女没有流下冷汗,可也得紧咬着牙关! 这头沉睡得不知年月的猛虎,还未恢复猎食本能,就单凭啸声震慑百兽。如今他委婉的说他饿了,那就是真的强! “都给我住手,萧遣,是谁让你离开丰城的?老子命你立即停手!” 然而,当猛虎即将清醒之时,远处却有一道黄色流光,向这边飞来!当然,还有一道苍老话语,比流光先至! 萧遣闻言瞠目欲裂,他的杀意,不再是针对少女! 第二百三十二章 观棋不语 “好大的杀气,萧遣你好胆!怎么,还想灭我口啊?你当真能耐了,威风抖擞啊!” 原来那道黄色流光的真身,是一只长着亮黄色羽毛,青色羽冠的学舌鸟! 只是这只学舌鸟才是真正的威风,竟敢对着身为大剑仙的萧遣出言不逊,而后者除了强压怒火以外,竟就没有了下文,实在是耐人寻味。 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只学舌鸟的修为并不高。估摸着它惹恼的人要是李卫真的话,都能被串在火上烤了。 偏偏就是萧遣这么号杀伐果断的人物,却不得不忍受来自一只鸟的羞辱。不管这里头是不是有故事,但这只鸟背后,是肯定有人给它撑腰。 萧遣被迫收回虎贲剑,而身为他对手的阎心左,因为没弄明白这是啥情况,见对方主动收剑,也都有样学样,归剑入鞘。 阎心左之所以没趁机占便宜,一是不想赶狗入穷巷,二来是她其实也不是很想打这场架,还是再看清一下局势再说吧!因为,一旦搞不好,就连她也是随时要开溜的! 暂时放下攻势的萧遣,自是一脸的愤懑难平。他从袖袍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扁平铁盒,打开盖子后,里头是一根根已经事先用盘纸卷好的烟草。 萧遣习惯性地捻出一根卷烟叼在嘴里,轻轻啪了个响指后,顿现橘红色微光,又有袅袅青烟升起。 深吸一气,再缓缓喷吐出云雾后,萧遣又再恢复到了大战前那副双目无神的懈怠样子,面向学舌鸟沉声道:“师父他老人家,又让你带什么屁话过来了?” “让你赶紧回观里一趟,立刻、马上动身!” 其实,学舌鸟的声线,本身是清脆悦耳的。先前那声语气苍老,如日暮西沉的话语,它是为了传话,完全模仿着语气去说的,与原音几乎是十分相似! 萧遣语境悲凉地冷哼道:“如果我不回去呢?再罚我三年吗?干脆往上再加十年吧!什么成仙,什么光耀山门,我不在乎了!” “我萧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都被你们给折腾完了!” 少女怀中的小狸猫,双目中尽是晶莹流光。师兄分明就在眼前,可别说呼喊他一声了,被铃铛所束缚的它,连“喵”一声的自由都被控制着。 狸猫阿宝此刻多希望萧遣能够多看它一眼,能够看懂它眼神中所流露出的感情。 不是:师兄,你快救我! 而是:师兄,你别难过! 是阿宝贪玩爱闯祸,没有好好听师兄的话。是自作自受,师兄你真的不用替我难过! 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也别让自己只剩一个人。三餐要按时吃,还有少抽点烟,别让那玩意,一点点磨掉你的意志。 对于萧遣的埋怨话语,学舌鸟仍是一贯的骄横态度,冷笑道:“老子管你死活,反正我已经把话原原本本地传给你了,你自己掂量着后果,懒得理你。” 学舌鸟正要原路飞回去,又突然折返道:“都是因为你说这么多废话,害老子差点忘了,那老不死的还说,你要是不赶紧滚回去,一定会后悔的。他有一些关于你师弟梁宝的话,要告知你。” 堂堂归云观老祖,一代宗师,在学舌鸟口中,原来也只不过是“老不死的”尔尔! “关于阿宝?”萧遣虽面带狐疑,但其实心中已经有了意动,对于被强行召回山上,少了很大的抵触。 萧遣掐灭手中仅燃烧了一半长度的卷烟,向天吐了口雾气后,对少女正色道:“这一架先欠着,改天你要是再被萧某人见着,萧某定当向你当面讨要!” 萧遣的话有些狂傲和欺负人,他的意思是:只要有我萧遣出没的地方,就是你个小娃娃的禁域。你要是看到我走在街头,你在街尾就应该掉头走开了!最好是赶紧滚蛋,滚远点! 说罢,萧遣便骤尔消失在原地,眨眼间在远处天际,多出一道直径飞往仙姝岭-归云观的剑光! 继而,学舌鸟也化作流光飞走了。唯有注意到动静后,瞠目愕然的李卫真又急急忙忙施展身法,回到少女的身边。 这场战斗如横生枝节般展开,又突如其来地杀出个意外,以莫名其妙的方式落幕,确实很容易让人措手不及! 就连少女也是良久才回过神来,随后第一时间摸着怀中狸猫的小脑袋,巧巧善眷地笑道:“原来你叫梁宝啊?那我以后就叫你“靓宝”好了!怎么样,好听吧?” 狸猫阿宝本就忧郁万分,如今更是痛不欲生地心中哀嚎道:“小姐姐,你这是哪儿学来的口音啊?哪有我原本的名字好听啊?鬼的靓宝哩,我宁愿叫小叮当算了!” 少女见得那小猫一副愁云密布的样子,便揉着猫脸,用外力替其挤出笑脸,自个也是呵呵笑道:“靓宝啊!你师兄真的太凶了,又不讲道理,难怪教不好你!但现在可好了,我一定会尽心把你调教成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的!” “这又是在说什么胡话呢?小爷我可是公猫好吧!哎,稍等……难不成她是想……”狸猫阿宝近乎昏死过去! 一旁沉默不语的李卫真忽然觉得,这只猫妖已经得到它应有的惩罚,是更甚于死亡的那种。即使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甚至是往后它待在少女身边的每一天。 “好咧!我们也赶紧启程吧!别让那个凶巴巴的大叔拐个弯就又给追上了!” 少女抬起玉手,随意地搭在李卫真的肩膀上。后者仅仅只是眨了下眼睛,便发现自己已置身在万丈云海之上,脚下更低处的云朵,则如箭影般极速倒退! 李卫真下意识地想运转护体灵力,未免有如刀锋刮骨般的疾风吹打到赵红雪身上。然而,在下一刻,便发现那完全是多此一举的事。 别说有什么罡风刮骨了,分明连一根发丝都并未被吹动。 李卫真再看清一点才发现,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是踩在剑上,而是在飞剑里面! 这才是真正的剑遁之术,剑仙之剑! 这也是李卫真头一回,站在山巅,往下俯瞰! 屹立在仙姝岭山脉之巅的归云观,地方格局确实不大,也无暗藏什么洞天小世界。自开府立派以来,整个归云观上下的人数,都没哪个时期是超过一百人的。 那可绝不是说名头不响,招不来新人。这丰城一带的大城小镇,谁不是削尖了脑袋,想把自家孩子往归云观送啊? 然而,谁能想到被丰城百姓们视为天上仙境的归云观。会有着一旦新入门的弟子多了,就没地方住,没地方修炼的窘迫! 所以,归云观从不举办什么仙缘大会,门下年轻弟子,都是前辈们入世细心考察,认真挑选,并设下种种考验收来的。 这也就是为何小如云雀的归云观,也有着苍鹰无法小觑的底蕴了! 但归云观的老祖也是脾气古怪,山巅处可以利用的地方确实有限,但是在山腰处,或是其它相连的山头,都是可以随意开辟出仙府的。 然而,这位老祖却立下铁律,严禁门下弟子在别处兴建土木。清修之人,有地方住就行,需要多大的地方才够用? 想要住雕栏玉砌、金碧辉煌的仙阁宫殿?可以,给老子滚下山去,以后别腆个脸说自己是归云观的人,找抽不是吗? 萧遣回山后,大步流星的往掌门大殿后头的小花园里走去。那花园确实是小,比许多无名修士居住的仙府里头的偏院都要小。 来到花园小拱门前,萧遣习惯性的驻足停留,然后先默默咽下一口气,方才会走入园内。这个寒酸的小地方,他确实是许久未曾踏足过了。 有道是: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萧遣与归云观,以及与他师父之间的间隙。当然不是因为归云观的庙庵太小,容不下他这尊大神。 年轻时,萧遣也曾是一名革新派,他是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引领宗门壮大。 但要这么做,首先就得将归云观由安坐一处山头的小道观,建设为楼宇林立,仙鹤成群,万象皆具的洞天福地!那样才能广招门人,积聚成就一番伟业所必须的力量! 也就从那会儿开始,萧遣与他的师父有了难以化解的矛盾! 老一辈人的忠于守业,本本分分;与年轻一辈的不甘屈居人下,渴望开创新高度的思想。成为了彼此之间,难以交流的鸿沟! 但萧遣又终究不能彻底站在他师父的对立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思想,永远都在克制着他。如果无法协商,那么从一开始,他就是输家! 花园里的老桃树下,有俩神态面貌均是一模一样的朽木老者,正在对着棋盘抓对厮杀。 那两位垂垂老矣,怕是活不了多久,就要躺棺材板里的老人。一位正是萧遣的师父,归云子-杨睿;另一位也还是萧遣的师父,杨睿的元神! 也就是说老者,这是自己跟自己下棋玩,也只有这样,那盘棋才能下得长久! 除去两位老者以外,桃树下还有一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挺拔站立,思绪沉溺在棋盘上的惨烈厮杀中,观棋不语是全因用神太深,无法抽离! 年轻人并未身着归云观道袍,但他也姓杨,名叫杨薪! 正是那与李卫真同期拜入太一门,并一度被视为那一届新人当中,天赋最高的杨薪。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局为重 “师父!” 步入经由袖珍格局的花园后,萧遣十分利落地向归云观老祖-杨睿行了个跪拜大礼! 即使关系闹得再僵,该有的礼节还是得有。这师徒关系,即使再过千百年,即使某人已不在人世后,都得捏着鼻子去认! 但磕过头之后,萧遣的好脸色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杨睿可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两个老者异口同声地乐呵道:“起来吧!龟孙子!” 萧遣缓缓起身,脸色不悦地沉声道:“有什么话要交待下,赶紧说,我忙得很!” 身为杨睿本体的老者一边风轻云淡地往棋盘落子,一边以更难听的口吻道:“你这给人看门的狗杂碎,有个屁的事要忙啊?给人擦屁股的份,都轮不到你!在这给老夫装什么鸡毛?” 如果眼前这人不是自己师父,而萧遣又早已听惯了老人尖酸刻薄的话语,定会勃然大怒道:“要不是你这老不死的东西派只杂毛来传话,大爷我会站在这里听你奚落?你大爷我不伺候!” 萧遣暗运宁神术止住心湖震荡,语气尽量平缓地道:“阿宝失踪了,我担心他偷跑到外头闯祸,惹了麻烦还解决不了。师弟出了状况,我这当师兄的,不可能坐视不管!” “他都那么大个人了,你还惦记着给他擦屁股呢?他要死不活的,你管个屁,你管得着?我这当师父的都没发话,你这便宜师兄,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吧!”这回开口的,可就轮到杨睿的元神了,一样是个言语恶毒的老人。 所以,坊间传闻到底是做不得准。谁能想到贵为一派宗师,被扬州修士称赞德高望重的归云子-杨睿,竟是个满口粗鄙话语的老祸害。这哪有丁点儿的高人风范啊? 萧遣重重地换了几口气,才咬牙开口道:“那您老人家是什么意思?不管,不问?就当没有收过这个弟子?我和你之间的事,何必拿小的当磨心?敢情阿宝又哪里得罪你了?” 见两位老者都自顾着下棋不说话,被点着了火头的萧遣带着怒意道:“其实,我们师徒俩,发展到今时今日这个局面,只是徒添外人笑话,真的没意思!您要是觉得,我是个忤逆之徒,继承不了您的衣钵,那就烧掉我的谱牒,把我净身出户便是!一句话的事,我连这把“虎贲”都可以留下!” 为了可以脱离归云观门下,萧遣竟然能够连本命飞剑都舍弃,这要是传了出去,该不知要有多少人瞠目咂舌了! 因为,这绝非嘴上说来那么轻巧,有些东西拿得起,就很难放下了。这本命飞剑与神魂相连,与主人共修剑心,一旦斩断牵连,对原主人是极大的打击! 特别是一些孕育出灵胎,甚至已经诞生出剑灵的本命飞剑,要把关系断得干净,更胜于骨肉分离之痛!境界跌落都还是轻的,严重一些,过程中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所以,对于绝大部分修行天才而言,对本命飞剑的品阶挑选极为重视。没有一把称手的神兵,那就干脆不修炼本命飞剑的也大有人在。 毕竟,要是蕴养一把低阶的本命飞剑,一旦对战中被敌方飞剑斩断,剑主也随时可能会丧失全部的战力。 比方说青莲剑宗的弟子,在有资格进入剑冢之前,无论天赋高低,都是不被允许修炼本命飞剑的。 不说远的,就说出身太一门的李卫真,也都一直没有修炼本命飞剑。他先前那把斩罡,对于许多剑修而言,其实已经有资格被视为本命飞剑去蕴养了。 但是当初金诚就严厉警告李卫真:想要本命飞剑啊?自己造一把去,惦记这干嘛?没出息的玩意! 言外之意,是以李卫真的天赋,至少得有一把上品飞剑旁身才行! 而当初燕青衣给令狐天设下的门槛,那就更高了! 这都是长辈对晚辈寄予的厚望,谁不希望自家的小子,能走得更远,更出息不是吗? 话说回来,对于萧遣这回的忤逆犯上之言,杨睿的本体冷笑一声道:“没良心的狗东西,你想得挺美!你生是归云观的人,死是归云观的鬼,这就是你的贱命!别不当回事,你永远都得听命于老夫!” “至于你那师弟梁宝,我劝你趁早忘了吧!因为他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他只是一只猫,一只被老夫捡回来的九命狸猫!” “什么?”这回萧遣当真是按捺不住心湖的剧烈震荡了,失神诧异的他,禁不住大喊一声,踉跄倒退一步。 萧遣千万个不相信,愤怒质疑道:“不可能,如果他不是人,怎么可能逃得过我的法眼?老家伙,你骗人,你休想再戏耍我!我不吃你这套了!” 杨睿捋了捋稀疏的胡须,第一次正眼望向萧遣,得意洋洋地笑道:“小子,你再怎么能耐,终究是老夫一手调教出来的。你的道法、剑法通通都是老夫传授的,只要老夫留一手,要蒙蔽你的法眼,那又有何难?这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今天老夫又给你上一课了!” “好啊!那我还得谢谢你提醒我啊!”说罢,一脸愤慨地萧遣便要转身离去。 “狗东西,你给老夫站住!老夫还没把话说完,你这是要往哪个骚婆娘的裙底溜啊?”杨睿冷嘲道。 萧遣虽止步,却并未转身,而是把手摁在剑柄上,杀气腾腾地道:“我不管你又在耍什么把戏,也不管师弟是人是妖。总而言之,我现在就要去把师弟从那魔女手上给救回来!” 杨睿阴阳怪气地道:“救个废物回来做甚?和你这废柴凑一块啊?还是说,你希望老夫告知那个畜生,当初捡它回来,只是为了哪天你这当师兄的在外头被人打死了,我好拿它炼制九转还魂丹,来换你一条性命?” 九转还魂丹的丹方里头,有一味极其珍稀难得的材料,正正就是那九命狸猫! “你胡说!”萧遣终于又再愤然转身,他的面容因愤怒和质疑,扭曲到了一个极点。 两个杨睿齐齐拍打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喟然长叹道:“千挑万选,挑中一只白眼狼哎!当师父的处处为他着想,熬得白发苍苍,大道无望,他却不领情哎!这就是世态炎凉,人心叵测噢!” 萧遣指着杨睿,眼眶通红地气急道:“老家伙,别在那假惺惺,你是什么人,不止老天可见,我也瞧得明白!你这连自个儿子都肯舍弃不救的人,怎会如此好心待我?” 杨睿白了一眼萧遣,没好气道:“就凭你是老夫的得意弟子,老夫凭什么不能好心待你?什么好,都得挂在嘴边,做给人看?” “至于那几个混小子,老夫救得了他们,就得赔上整个归云观,包括你!自己造的孽,老夫自己受,天公地道!你个狗东西,没资格指点老夫!” 两人之间的激烈对话,涉及了一桩尘封已久的血案。而被列入那桩血案的几名当事人,正正是杨睿的几个儿子,他们通通都死在了紫霄宗的刑场上! 那桩血案之后,不仅让杨睿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是师徒二人产生间隙的开始! “要是老夫不把你闲置在丰城二十多年,一点点的磨掉你的边边角角,你早就死十次了!狗东西,不念着老夫一点好,还想欺师灭祖?老夫骂错你一句了?”杨睿这回是真心动肝火,也是终于说出了真心话! “我……”萧遣一时语滞,胸口那股闷气实在让他堵得慌。然而,往事也被历历串联在一块,在一幕幕回闪之中,这个浑浑噩噩多年的汉子,恍惚间似乎摸着了些许门道! “不肖徒儿,谢过师父救命之恩!” 萧遣脑中突然好像有惊雷一闪而过,整个人倏然清醒过来,当即跪倒在地,连连磕叩着响头! 杨睿没好气地摆手道:“好啦!地板都快给你凿出大窟窿了,丢人现眼的家伙!不过总算不是愚不可及,不然老夫趁早拍死你算球!” 虽说言语依旧刻薄,可杨睿的嘴角,却是挂着一抹难以被察觉的笑意。如朽木逢春,生机再起! 萧遣连忙起身,形神气势如渊渟岳峙,旧时那个名动天下的镇岳山君,也曾有过这般风华神韵。 只是如今的萧遣,要更胜一筹,因为他比曾经的自己,少了几分桀骜,多出来的全是沉稳! 杨睿时隔二十载,终于又对萧遣会心一笑,笑着朗声道:“我的好徒儿,去东海走一遭吧!拿回你失去的一切!” “至于你那便宜师弟阿宝,死过一回的九命狸猫就不值钱了,何况它还死了八回!就当老夫积攒点阴德,放生它吧!跟着那个女娃儿不错的,或许日后念着这点香火情,回首今天,老夫还布了手妙棋呢!” 萧遣神色一凛,躬身作揖道:“弟子领命!” “等会!” 萧遣正要退下,却又被杨睿喊住。 杨睿捻起一颗棋子,瞥了一眼失神于棋局中的杨薪,摇头笑道:“年纪大了,容易没记性。差点忘了跟你介绍,这是你六师弟的遗腹子,也是个不成器的家伙,叫做杨薪!薪火相传的薪!” 萧遣神色大喜,放声大笑道:“好!好名字!” 第二百三十四章 迹辰君-徐惜年 “跟你说个秘密,你可别给我传出去哦!” “如果是宗门机密,你还是别告诉我的好,虽然你确实是可以相信我!” 在少女阎心左的飞剑里,两人可以放松交谈,甚至是盘腿坐下都行。飞剑之中,就像一个小世界,即使受到外界攻击,里面的人都不会受到直接伤害。 阎心左也无需一直目视远方地御剑,她只需在那幅山河画卷中用神念标记一个点,那么她的飞剑就能够自动巡航到那个地方。 种种广大神通,实在是让李卫真对那修行路上的高处风光,又有了极为强烈的期盼! 盘腿而坐的少女,手肘放在膝盖上,手心托着下巴,嘴角微微勾起,思绪飘到了远方。她用带着俏皮的语气道:“当然只是属于我个人的小秘密,其实除了师父与哥哥以外,我最崇敬的人,是:迹辰君-徐惜年!” 李卫真必须得承认,他完全想不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小秘密”。这个秘密好像分量并不小,但应该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虽说称号都报出来了,应该不会是同名同姓了,但李卫真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是……青莲剑宗的那位?” 阎心左毫不掩饰笑意,一副“吓到你了吧!”的模样,微微颔首笑道:“必须是他啊!普天之下,不会有第二人了!” 还真是,那就很遗憾了!李卫真如此想到。 毕竟,这是一份注定只余念想的牵挂! 李卫真没来由的带着一丝伤感,轻叹道:“可我听说他已经……” “他还活着!”少女信誓旦旦地说道! “哈?”这回李卫真是真的被吓了一跳,他几乎都已经要说出“仙游”二字了。 但看到少女如此认真的模样,李卫真陷入了迷思:难不成那是自己轻信了道听途说?可两三个人说说也就罢了,这三年来,不时有人提起这位曾风华冠绝天下的人物啊? 少女捂着自己的心口,言之凿凿地道:“他会永远活在我的心里!他的事迹会被谱写成诗,流传百世!而我会追随他走过的足迹,最终继承他那风华绝代的剑意!” 李卫真心中暗自送了口气,心想:原来是这样活着!还以为背后会带出一桩怎样的惊天秘闻呢! 紧接着,李卫真有些婉转地道:“徐惜年的事迹,确实影响了很多的年轻剑修,包括我个人也尊敬他!但我不太能理解,怎么你们北方的剑修,也会如此的欣赏他呢?” 李卫真当然不能直说:您可是魔道剑修,人家徐惜年是曾经头顶“最强金丹境”美誉的正道天骄,您俩应该是阵营对立的吧? 要是有一说一,李卫真生怕自己就会被从万丈高空中踹下去了,还得连累了怀中的赵红雪。即使现在的婉约问话,他都担心是不是在冒险,有点后悔自己的好奇心。 少女倒是率真地坦白道:“因为他确实厉害,他所获得的成就,远远超出了他的年纪与修为!在这个时代里,他完全有资格,成为我辈中人的楷模!只是可惜的是,我没足够的机会向他好好学习。” “所以,我只能追随他曾经走过的足迹。以寄望,在摸索前行中,也能得到一丝相同的感悟!” 其实,少女在开诚布公之际,也仍是替自己保留了些许余地。她听闻徐惜年的太乙分光剑,如今落在了他师弟何师安的手上。 少女想要找到这个年纪相仿的家伙,看看他是否有继承这把剑的资格。如果何师安败在她手里,那么那把剑,她就一定要得到。 少女可决不允许徐惜年的剑,蒙羞在平庸之辈的手上,即使那人是他师弟,也不行! 李卫真认真点头道:“追求纯粹的剑道,其实你这种精神,也很值得我去学习!” 少女有些脸红,摆手道:“常言道,那便是相互交流嘛!” 李卫真又有着些许豁然开朗道:“终于明白到,阎姑娘你为何执意要先去东海一趟了。那一带,好像正好就是徐惜年的成名之地吧!” 少女会心一笑道:“嗯!我打算在东海之畔,找一块风水宝地。替徐惜年立起一尊石刻,上面的诗句,我都已经想好了!” 阴云降尘染吾心, 未见前知蕴古今。 尤忆昔年风华梦, 唯记青莲湿衣襟。 诗句念完后,少女迫不及待地向李卫真询问道:“你看这诗写得咋样?我可是思前想后了好久呢!你可是头一个听我念这首诗的人,必须得好好评评!” 李卫真有些意外这份“殊荣”,好在他也不是当年那个被闻人玉领着逛青楼,却对诗词一窍不通的傻小子。 在细细推敲片刻后,李卫真深吸一气,壮胆道:“那我就有一说一吧!这首诗,好像过于深沉压抑了,这和当年徐惜年扬名东海之时的那种意气风发,意境相驳吧?” 少女立即苦着脸,低声呢喃道:“你还真敢说实话,人家明明想了很久的!” 闻言,李卫真有些后脊发凉,恨不得自打嘴巴道:“让你多嘴,写诗作赋,你懂个屁啊?就不会说两句好话吗?” 但少女随即又道:“不过你说话也确实占理,我听你的,你说怎么改才好?” 李卫真确实是悔得肠子都快青了,他哪能想到,自己的耿直之言,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即兴作诗,还得比先前的写得好,这能耐,我有吗?”李卫真当真是愁坏了! 李卫真拍着脑门,有些露怯道:“这……那这得好好想想才行啊!” 少女一脸期盼地笑道:“不急的,不急的,在你到家之前想出来就好了!” 问题在于,以飞剑阿初的遁空速度,到大雁岭的路程,已经不足五分之一了! 忽而,李卫真近乎脑袋一团浆糊之际,脑海中竟有许多字体串联在了一起,如同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那般! 最终这些字,相互组成了一首诗: 白衣飘飘踏重霄, 洪流滚滚拍浪潮。 遥望昔日风华茂, 且看今朝刻石礁。 这么一念,就相当于把少女所作的那首诗,改得就剩三个字了。连象征着少女阎心左的“心”字,和徐惜年的“年”字,都没有了。这是哪门子掉脑袋的改法啊? 但李卫真却趁着少女愣神之际,煞有介事地先发制人道:“这首诗前半部分,足够潇洒豪迈!不落名讳,也有意为之,免得落人口实。毕竟,如今东海那片的环境,这要是让一些人知道咱是在纪念徐惜年,怕是你前脚刚走,后脚这石刻就被推倒了啊!” “反正人在做,天在看,天上的人知道心意到了,那就足够了,你说是吧!” “这首诗,写得实在是太好了!你这么一解释,就更好了!就刻这首诗上去吧!”少女猛地一拍膝盖,把趴在她大腿上酣睡的狸猫阿宝,都给吓得失了魂。 李卫真舒了口气,笑着点头,心中却是在感激某人:“无名大哥,你醒来得太及时了!谢天谢地,还是你文采风流啊!” 当日在月轮山山麓吞噬异界阴魔后,无名就陷入到了沉睡之中。直到方才如梦初醒之时,感受到了李卫真的苦思,便稍稍撬动灵智,替后者化解难题。 如今,活在李卫真神魂深处的无名,正行走在虚幻的宫殿之中。宫殿里有无数的房间,随意推门而入,都是一间藏书楼阁,里面的书籍,尽是李卫真的记忆所化。 无名首先要做的,就是翻查自他沉睡后,李卫真这几日来发生的一切经历,以免他失去了自己对现实的所知所感。 无名一边悠哉地坐下看书,一边嗤笑道:“要数风流人物,还得是老弟你啊!怀里抱一个,身边又一个,齐人之美,羡煞哉!” 李卫真凄然道:“无名大哥你是不了解状况啊!我现在有多懊恼,当真是说不出口啊!” 无名淡然一笑:“行,你先忙你的,我看会书再说。不然,咱根本就聊不到一块去!” 说罢,无名抬手一挥,便切断了与李卫真的意识交流。他的世界,由原本的一个铁笼子,渐渐演化成如今的有楼台宫殿,有花草鸟鸣,虽然是虚幻得迷蒙,但总归是一个好的开始。 书上的文字开始变得津津有味,无名啧啧笑道:“自己给自己写追悼诗,荒天下之大谬,能不好吗?” 话说,阎心左的剑遁速度,与李卫真却是有着天渊之别。万余里的路程,毋需一个时辰就抵达了。 这要是换做现今状态的李卫真,还得护着个修为尽失的赵红雪,即使一路上顺顺利利,恐怕也得到第二日清晨才能回到大雁岭。 而如今的时日,方才日落西斜,回去捣鼓晚饭的时间,都是绝对足够的! “一场来到,不去我家里坐坐?” “嘿,大家都是年轻人,你怎么这么老套啊?知道你家在哪儿就可以了!你现在肯定也没空招待我,省得你尴尬!还是改天等你有空再说吧!” “走啦!保重!” “嗯!很高兴认识你,慢走!” 在大雁岭的北面山麓下,李卫真向着阎心左潇洒离去的方向,一个劲地挥手告别! 年轻就是这样,总以为情深义重的分离,可以换来不久于将来的重逢,并为此满怀希冀,不时拿来念想! 但少女阎心左,确实是一名奇女子!修为超然,还是魔道出身,有着杀伐绝伦的剑意。但心地之善良,却还要比许许多多的玄门仙子,都要胜过百倍、千倍! 以至于分隔多个日日夜夜后,阎心左在李卫真心中,依旧是天下独此一人的奇女子! 第二百三十五章 顺应天意 在天南之地,已是冻土日渐消融的初春之际。而在北方的雪域,鹅毛般的大雪还得持续降下数十日之久。 凶名赫赫的黑山炼魔峰上,一白发男子,屹立在由白骨堆砌的山坡上,身后背着一个巨大剑匣,就像是一具棺材那般。 也不知如此巨大的剑匣里,是藏着一把形态相近的巨剑,还是千八百把神兵利器呢? 相貌年轻的男子不仅有着异于常人的天生白发,及冠之年的他,不但没有束冠,更是只留着短发,两侧剃得能看见头皮。 在北方的极寒大地,不仅肉身要抵御霜寒,心境也会受这天地间无尽的风雪长夜而日渐冰凉。所以,即使是有灵力护体的修士,大多也会穿着一身冬装,有个心灵慰藉。 但白发男子只是着了件单薄的无袖劲衣,一身如钢似铁的结实轮廓,被突显得十分清晰。 如此奇装异发,并非是为了彰显自身独特。因为,白发男子的存在,本身就是这方风雪天地里,最瞩目的几人之一。 白发男子已经将近三年没有离开这座高峰了,继他的上一任战死后,他就一人独守这一峰,镇守着整个黑山大阵运转。 座下白骨,便尽是白发男子这三年来彪悍战绩的证明,当中有难以计数的金丹强者,也不乏成名已久的元神老怪! 此人,便是极道魔尊之首徒!杀伐之力有望青出于蓝的:斩天杀神—阎亦寒! “你这白骨山,又拔高了几丈,真是让身为前辈的我,万分汗颜啊!” 一头水亮黑发如瀑布披肩的俊美少年,双掌聚拢,嘴里不断地往掌心哈着气,哆哆嗦嗦的在白骨堆下渐渐显露身形。 修为亦有着元神境的少年,看起来身子骨却是那么的弱不禁风,即使身上穿着珍稀灵兽皮毛所制的加厚袄子,也还是被高峰上的寒意冻得浑身打颤,鼻涕直流。 阎亦寒面无表情地道:“你天生柔骨,根骨近乎为零,注定不能成为战修。但却另辟蹊径,专修命理之术,操纵别人一生祸福,借刀杀人于万里无形。是我这种莽夫,汗颜才是吧?” 俊美少年病态苍白的面容上泛起一抹红晕,仅仅如此,都会牵动体内气劲,咳嗽不止。 良久后,用香巾擦着嘴角的少年羞愧道:“我又何曾不想在战场上英姿勃发,快意恩仇?但这是我的命,也只能认了。这世间,从来都是我羡慕你,你羡慕我罢了!难道我活得有多难堪,会掏心窝地跟你说吗?” 阎亦寒没有接着这彼此寒暄的话题说下去,开始切入主题道:“我妹妹她,下山多久了?” 俊美少年吸了吸鼻子,把双手拢在厚实袖子里,方才缓缓说道:“有大半天了,顺利的话,现在已经过了扬州地界了吧!” 阎亦寒皱眉:“大半天时间,现在才刚刚跨越扬州,这还叫顺利?” 俊美少年冻得来回跺脚,鼻子红通通的他,显得有些滑稽,“顺利啊!至少星盘上的反馈,是这样说的,我也是依书直说而已,又没有亲眼盯着她。” “你这么关心你妹妹,她跟尊上请求下山游历之时,我都给你通风报信了,你这当哥哥的,又不出面拦着她?她就算一时半会生你气,但也还是会听你的吧?” 阎亦寒默然片刻,沉声道:“她又不是笼中雀,我这当哥哥的,能留下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既然她想要飞到外面,我当然希望她能飞得更高,更远!” 俊美少年点头道:“长兄为父这种情怀,我是永远不会切身所感了。不过我想“小心心”她应该庆幸,她哥哥不是读书人。不吃“黄花闺女,得束之高阁,不能抛头露脸”那一套。” 继而,俊美少年有些忍俊不禁:“不过我倒是希望你足够的开明,因为有些话,我说出来,你可别有太大反应啊!” 阎亦寒冷冷地瞥了一眼过去,“关于我妹妹的?你要么不说,要么挑好的说,那样我可以考虑不杀你。但如果真有不好的事,被我知道你有所隐瞒,我一定把你挫骨扬灰!” 俊美少年一脸为难地道:“这事情具体好坏,我说了不算数啊!而且,也是将来的事。根据星象推演得出,你妹妹这趟远游,红鸾星有所异动,天喜星可谓是满堂红光,但这贪狼……却是滥桃花啊?” 俊美少年顾着拆解星象的预示,没有注意到阎亦寒的脸色已经比锅底还要黑,仍是啧啧道:“哎,大白啊!短则一年半载,长着三、五岁月,你可能就要认个妹夫了啊!我们七杀魔宫,终于能添添喜气了。是谁家的娃儿,那么有福气呢?” “滚!” 居高临下的阎亦寒一声暴喝,白骨堆下的俊美少年当即吓得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到雪地上,大气都难喘一声。 “给我算出那小子是谁,我要生吞活剥了他!” 如杀神降世的阎亦寒,仅仅是外放了三成杀意,这炼魔峰上的风雪,竟是凝聚不动了。骤尔,本该落地的雪花,更是倒飞着上天,如同是要刻意躲开这尊可怕的人间魔神那般! 但俊美少年感觉到杀意不是在针对自己,就稍稍安心了些,连忙答复道:“你这就为难我了,一点点可能存在的预测而已,连少许蛛丝马迹都没有,那这范围也太广了吧!你总不能,把每一个见过你妹妹的男人,都给砍了吧?” 阎亦寒冷哼道:“那又有何不可?” 俊美少年一愣,随即附和道:“是是是,普天之下,就没有你不敢砍的,不然你怎么好意思叫“斩天杀神”呢?但这是解决问题的最笨方法,效率很低啊!” 见阎亦寒沉默,俊美少年续说道:“我真心建议,静观其变!要是事态往坏处发展的时候,我肯定提醒你啊!到时候,你爱砍谁,就去砍嘛!” “算命先生骗你十年八载,我殷尔庭是祖师爷赏饭吃,向来只会替人排忧解难,趋吉避凶!老字号的金字招牌,能骗你吗?” 阎亦寒让风雪重新降在脸上,昂首望天道:“我没你那么会说话,但如果让我知道,我妹妹在外面受到了丁点伤害,我第一个要砍的人就是你!” 俊美少年自艾自怜道:“行,谁让我这个前辈在你面前,就只能是一只软脚虾呢?但你放心,你要杀我,我肯定提前知晓。到时候,我就该吃吃,该喝喝,把脖子洗干净了让你砍。” “但你得答应我,杀我的时候,手脚利落点,我怕疼,又晕血,又怕脏了身子不好看……” “滚蛋!” 阎亦寒是真的被这嘴碎的玩意给惹出肝火了! 春暖花开的龙虎山上,如泥人石像般的张潮虎,杵在天师府大殿广场上一站,就是将近一个时辰之久。 其间过往的龙虎山天师,无不侧目愕然,低头议论纷纷。但又不敢驻足停留,没事的调头便走,有事的也只得匆匆而过。 因为张潮虎自己是感受不到这种尴尬氛围的,他早已神游万里开外。所有的古怪视线,都给他倒霉的便宜徒孙:天师府卿监-丘广茂,给一人承受了。 丘广茂是心里苦啊!他哪能想到自己这个师祖,上一刻还念叨着要去他家喝酒的,下一刻就元神出窍了。 偏偏丘广茂还不敢离开半步,怠慢了师祖的肉身,那是要被打进五雷池受罚的啊!他身为卿监,难不成要自己下批文,把自己给关进去? 这段时间里,丘广茂是绞尽脑汁在思量,不惜把光阴倒退十年去推算,想想自己是不是在哪一时,哪一刻,得罪了这尊瘟神。现在是故意要在耍他玩呢! 知道张潮虎真正实力的人,在龙虎山上下不足一只手的人数,丘广茂自然不会是其中之一。 但能够被现今正一道大能老祖之一的徐伯强,收做唯一弟子,将来继任雷鸣坛坛主的不二人选,张潮虎的本事当然是不用掰手指都能想明白的,肯定远胜一般的元神期修士。 估摸着张潮虎只要乐意,能丢下肉身,仅靠着元神在天地间游荡个一年半载。 一想到这个,丘广茂就觉得如同置身在天大噩耗下那般,那他比望夫石都还要惨啊! “哎丫丫!这脖子怎么这么硬啊?” 骤尔,一声熟悉的咒骂,把丘广茂从自顾自的哀怨中惊醒过来。又惊又喜的他,一把年纪了,竟是湿了眼眶。 连忙左顾右盼,还好没让别人瞧见! 丘广茂不禁颤声道:“师……师祖,可把您给盼回来了!” 张潮虎元神归位后,便一直脸色不悦,他揉着脖子,脑袋晃悠着道:“狗日的,又吃炸胡,真是晦气!” “喝酒去!” 张潮虎大袖一挥,差点给扇到丘广茂的脸上,留给后者一个骂骂咧咧,一路说着晦涩话语的背影。 丘广茂当然不敢去打听那些话,只得腆着个笑脸,连忙追上去。 其实,就在阎心左第一次出剑的那一刻。 张潮虎的元神,就已经同时间赶赴到丰城外郊了。 但从始至终,就混了个旁观者的身份。 但这不是张潮虎心情郁闷的缘由,看了场好戏,应该开心才是,但有人拿他兄弟当棋子,这就有点过分了。 张潮虎不是下棋的高手,但没关系,他正好认识一个高手中的高高手! 而那个人,可不会介意暂时落后几手棋! 第二百三十六章 以后有我 银杏林里的木屋内,无形的愁云压得正厅里的人个个愁眉苦脸,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哪怕现在有只蚊子飞过,估计都会情愿一头撞到墙上去。这氛围,实在是太磨人。 木楼梯上有“哒哒”作响的脚步声传来,是止不住抽噎的夏婵。她刚刚替赵红雪换了身衣服,下楼准备告知李卫真是否想上去陪伴着,或是大家一起商量点什么。 平日里,夏婵上下楼梯从未发出声响,到底是修行之人,脚步轻盈,踏雪亦可无痕。但今天,这心情实在是沉重得不能自已。自然而然,便是脚生累赘。 由此亦可见得,心境二字,对修行之人的重要性,来得不比气海充盈之轻。 “李师兄,你现在可以上去看看赵师姐了!”夏婵耷拉着脑袋,低声细语地道。 李卫真自椅子上起身,他也早已换回一身素白长衫,没有束冠,只是简单地绾了乌发,别了簪子。 这用簪子别发的手势,是赵红雪教他的。就连这一身行头,也都是赵红雪在衣品铺子里头,替他试穿的衣裳。 除去这一身,还有七八套搭配,一件件精心挑选,都是穿在身上,能让女子瞧见欢喜的模样! 李卫真轻轻替夏婵擦去脸上的泪痕,宽慰道:“都看了一路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你先平复下情绪。要是小雪醒来,瞧见你这花脸猫的模样,怕反倒是把她给吓坏了。” 夏婵还当真就渐渐止住了抽噎,数息之间,她表情似乎还有着几番细微的变化。 小雪?这还是头一回听他这么称呼雪姐姐呢!他俩这趟出门,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屋子里有了人声,一直极力憋着哭腔的安澜,再也按捺不住了,也从椅子上起来,一把扑到李卫真的怀里,将其搂住。 以至于,抽噎声渐停,哭泣声却是如骤雨般袭来。 李卫真身为这屋子里的顶梁柱,实在有些无奈,只能又连忙安慰起另一人,“好了,好了,怎么一个个没完没了?叶童,你要不要也喊上两嗓?赶紧的啊!我好一并把你们安抚妥帖了,在自个找个地方吼两嗓子去!” 性格冷静的叶童,一直只是安安静静地本分坐着。这会儿眼皮子就禁不住开始微微跳动了,他没想到自己都那么表现平静了,还能被点名。这有点冤,只能感慨世事难料! 安澜胸膛一边急促起伏,一边断断续续地道:“先生,雪姐姐她……她真的……睡醒后就不记得我们了吗?” 李卫真轻轻抚着安澜的后腰,助其平复情绪,轻声道:“应该就是这样了,但人没事就好,比什么都强!” 安澜又担忧道:“那如果,雪姐姐她不认识我们大伙之后,就不想和我们待在一起,那可如何是好啊?” 这种担忧不是没有可能,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就应该明白到,这世间即使是最糟糕、最事与愿违的遭遇,它都有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机会。 李卫真略带唏嘘地道:“那咱就得好好对待雪姐姐了,特别是你,别淘气上了头,惹恼了雪姐姐。” 听到这,安静坐着的叶童,觉得找到了些许公道。 安澜连忙擦了把泪,昂首倔强道:“我哪有?我可乖了,先生说的是叶童吧?” 叶童差点没从椅子上一头栽倒,继而放声哭诉:我好苦啊!安澜你这妮子,甩锅的时候,一点都不带犹豫的吗? 李卫真有些头疼,笑意苦涩地道:“不管是谁,包括我,也得拿出真心实意,温情暖意去好好待人。即使我们和雪姐姐做不成家人,但也可以是很好很好的好朋友。只要大家在一起,未来不管遇到什么难关,我们都一定可以同心协力去解决的!” 夏婵最先附议道:“我一定会让赵师姐重新认我这个妹妹的!即使她再也不能记起我们以前的事,但我会努力让她以后的日子都开开心心!” 安澜也不甘示弱地道:“嗯!先生对雪姐姐好,那我对雪姐姐只会更好!先生要是娶了雪姐姐当师娘,我第一个举双手双脚赞成!啊!不行,那就成王八了……” “胡闹!以后不许再胡说这些!”李卫真原本还算温和的脸,倏变铁青,袖子一挥便是大步转身走向楼梯。 安澜被吓呆了,她错愕地望向身边人,期望得到可以替其解释缘由的答案。望向夏婵,后者比她更显茫然;而望向叶童,也是爱莫能助的样子。 在正厅里相顾茫然的三人,要么不是男人,要么只是男孩。 断然是很难理解,有时候引发男人自尊心的理由,可以是在外人看来很微不足道的事。 比方说,得到佳人芳心的手段,是趁人之危,便是卑鄙下流! 踏入二楼的长廊,要去到赵红雪的房间,就必定先经过雀斑少年的房间。 李卫真先是习惯性地看望了终日卧床昏迷的雀斑少年,想着若能再有一颗玄牝重生丹,对少年而言,或许是好事! 李卫真抚摸过雀斑少年酣睡的脸庞后,便悄悄退出房间。 来到赵红雪的房间后,单调素雅的闺房内,只有夏婵采集回来的一捧野花作为装饰。 银杏木床上是崭新铺设的绸面软垫,赵红雪安睡其上,呼吸平稳。入夜后的深山里,春寒冷冽,先前在丰城里购置回来的厚实绒毛毯,正好派上用场。 李卫真不敢直接坐在床榻边沿,只得搬来椅子,挨着床沿而坐。 时间好像倒退到了今儿清晨,榻上佳人娴静安睡,气吐芬芳。梦醒之后,便有风花雪月! 李卫真就那么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窈窕淑女睡觉时却还踢被子的有趣睡姿,等待着某人起床后,不由分说的就把起床气撒在他身上,然后被他三言两语的化解。 多好啊!只是那样的光景,怕是不会再有了。 “以后你的担子,会很重啊!”神魂深处,无名轻轻合上书页,喟然长叹道。 李卫真淡然笑道:“从来也都没有减轻过,扛着呗!男人嘛!” 无名有的放矢地道:“决定了吗?不再考虑清楚一些?” 李卫真斩钉截铁地道:“决定了!想太多没用,现实已经替我作出了选择!” “为了她,为了我们所有人,我必须尽快突破到新境界!” 李卫真已经滞留在练气期大圆满境界一年之久了,他并非没有突破修为的能力,但传闻青莲剑宗的徐惜年,曾在这个境界压了九年的修为。 往后的事情,大家都很清楚,天下最强的练气境,成为了日后天下最强的金丹境! 那样的天之骄子,都愿意为了打下结实基础,而默默熬了九年,磨砺最锋利的剑胚,等待苦尽甘来的一日。 抛去天赋不说,过久的滞留在某个瓶颈,会让道心蒙尘,境界越低,越受影响。这不是一条吃得住苦,就能登天的捷径,往往还会是条断头路。 随着年岁增长,长久停留在低处者,会耗尽自身的先天之气,灵根会日渐枯萎,若不能继续登高,承受天道的甘露浇溉,就会泯然于众人。 不是所有修士,都有压制境界不去突破的资格的。 拥有上、中品灵根者,先天之气较为浓郁,便可支撑修行者在练气期的时候,不往上登高,反其道的扎根深入,深入最阴暗难熬的土壤之中。一点点打下基础,是为日后成为参天大树而做的牺牲。 以徐惜年的资质,也只敢强压九年的境界,那是他最极限的临界,要是到了第十年,反而会功亏一篑! 再者,再强的练气士,终究还是练气士。想要面对这世间的许多危险力量,练气士太渺小了!这个时期,是许多天才最容易饮恨的阶段。 当年,展霁风曾对李卫真有过一番言语,说如果他能够在练气境停留三、五年,日后便有望结丹三品。 具体是三年,还是五年,这得李卫真自己才能切身感受到。 三品金丹,那也已经是堪称惊才艳艳的上品金丹客了! 然而,现在才仅仅一年而已。这一年时间里,李卫真熬过了许多难关。如今他还活着,他还有机会继续苦守这个境界。 但最终,这个肩挑重担的年轻人,做出了他所认为的正确选择! 是时不与我的无奈,但没有后悔! 凝视着榻上佳人,李卫真轻声细语地道:“放心吧!以后有我,保护你!” 第二百三十七章 闭关前的准备 用甘冽山泉和丰城特产香米,慢火熬制的米粥可谓是清甜绵稠,若是能再配上一小碟菜脯,那就可谓是齿颊间的享受了! 这日的晨曦,可谓是五人入山后,头一回享用到正常的早膳。 饭桌上,着装淡雅的赵红雪手捧瓷碗,红唇轻碰汤匙,将温热的米汤轻轻送入口中。看上去,与形貌得体的大家闺秀,并无异样。 “怎么大家都在看着我?是我脸上哪里脏了吗?”赵红雪脸上泛起微红,目光中似有盈盈秋水,轻柔的声音如春风拂过人心。 李卫真赶紧低下头,尴尬说道:“这粥有点烫,我等它摊凉一些。” 继而,又隐晦地向安澜与叶童使了个眼色,一本正经地道:“你们两个还不赶紧吃,现在书房里摆满了书,你俩的功课可不能落下,吃完后赶紧背书去!” 两娃儿不敢在这个节骨眼有所异议,就一个劲地埋头苦吃。 赵红雪身旁的夏婵亦是帮忙转移话题道:“雪姐姐,待会带你去采野菜吧!路上,我再给你好好说说,我们刚认识那时候的事!” 赵红雪略显平静地点头致谢道:“嗯,那就有劳妹妹了!” 赵红雪大概是夜里四更天的时候清醒过来的,那时候大伙别提有多高兴了。但热情劲过后,便清楚明白,眼前的赵红雪,再也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赵红雪了! 尽管重生后的赵红雪,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过去和身份,也没有对李卫真他们的讲诉,有过只言片语的怀疑。 若是在陌生人眼中,眼前的赵红雪,就是一个世间极好的女子,金声玉韵,蕙心兰质! 常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道的,也正正就是这般! 但这样的赵红雪,除了陌生以外,李卫真给不出第二个形容词。 那个英姿飒爽,我行我素,言行举止常常出人意表,极具个人特色的赵红雪,才是让某人魂牵梦绕,难以印象磨灭的存在。 但至少公平的是,赵红雪在众人眼中变得陌生,而他们在赵红雪眼中,也是如此! 李卫真不断在心中安慰自己道:“就当是老天爷开的玩笑,当做是给彼此重新认识了解的机会吧!” 早膳过后,李卫真没有急着去实验玄牝重生丹,是否真的有彻底斩断过去记忆的能力,去给赵红雪灌输许多他内心其实很想说的话。 急不来的,即使是大病一场,都得需要时间去康复,何况是死而复生呢? 心境上的燥乱不安,李卫真只能寄望于做点别的事情,去分散注意力,好达到心境平和。 首先要做的事情,还是砌灶。虽说已经有了一个看山灶,但一个灶口能烧饭就不能烧菜,更别说烧水洗澡还得架一口大锅才行。 现在赵红雪没了修为,相当于多了一位凡人,生活上的设施就更得尽早去完善了。 李卫真自个承诺过自个,要尽其所能的给予赵红雪好的生活。他不想在这种力所能及的事情上,都要食言。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上回的经验后,李卫真仅花费了一半的时间,就砌出了一个拥有两个相邻灶门,灶口一大一小的大型看山灶。 再然后便是搭建竹舍了,这对李卫真而言,完全就是门外汉的功夫了。 好在临阵磨刀,也得亏有磨石在旁。在燕勤堂里买来的那一沓土木建造的书籍,可不是买来摆在书架上,吃灰做装饰的。 要是没有那一本本由入门到高深的书籍,或许李卫真面对那一堆的竹子,就只会想办法用自制的麻绳将其草草捆起来,便算了。 但现如今,李卫真可以尝试着一边翻书,一边学习如何使用榫卯结构,来把一根根的竹子固定拼接出框架。 若是一一学来,书上竟是有着多达八种将竹子连接的方法。 例如有些梁体结构特殊的竹舍,需要将竹子事先烤弯,再锯口夹接。想要框架结实耐用,可以通过开口插接,再加上麻绳缠绕加固的方式。 再有着多种编制竹制品的方法,这些都是李卫真现今值得花时间去按图索骥的。 退一万步讲,即使在这一两天里,李卫真当真是没有这方面的手艺天赋,学不会一两种用得上手的方法。他也已经不介意去浮南城拜会罗毅成,再花费人情将其请来帮手了。 在李卫真前几年的人生道路上,遇到过一些不好的人,也遇到过许多对其有过倾力帮助的人。当中不可或缺的,是数次在危难之际伸出援手,并可被视作亦师亦友的闻人玉。 有段时间,李卫真内心很抗拒去求人帮忙。毕竟,少年心性的他,总希望能够靠自己的力量解决所有问题。好听点说,这叫性格独立。但弊端就是,容易势单力薄,事倍功半。在宗门里,更会无形中影响团结。 是闻人玉开导他说:“我以前也像你这样,觉得领别人的情,或是求人办事,自己就会很没用,心里头很难堪。” “但事实上,我如果能从实际出发,而放下自己的颜面,把事情办好,那我就是成熟了;再往后,我通过自己的努力,把颜面挣回来,那我就是有能力的人;当有朝一日,我能够靠着自己的面子,就得到许多东西的时候,那我就是真的成功了!” “从失败到成功,需要一个过程,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要认清自己,现今处在哪个阶段!” 这段话,李卫真记得很死,也是支撑他一次次跌倒后爬起,拍拍屁股继续往前走的信条之一! 不过是回到原点罢了,没什么,我还活着! 所以,现阶段李卫真还是希望尝试着努力,如果努力不起成效,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退到上一个阶段。在虚心之余,继续努力把事情办妥! 未来的两三天,是李卫真给自己定立的一个期限,他必须在这个限期内,忙完手上所要做的琐事。限期一过,他将会开始闭关突破境界。只有往上再迈一个大台阶,他才有应对将来的一些底气。 忙活了一天,大地又再次被夜幕笼罩。 晚饭过后,李卫真坐在门廊下的台阶上,开始给弓胎固定上由麻绳和牛筋混糅在一起的弓弦。牛筋是他在丰城的铁匠铺子里买的,不贵,一两银子就有一捆了,半加工好泡在油里的。 东林夜市里可以轻松买到许多不错的妖兽筋,但现今不适用。哪怕是现今的普通牛筋,都仅需抽出一条细丝,合着麻线作弦,用量多了,以叶童的臂力还好说,但安澜怕是就拉不动了。 弓弦固定上后,李卫真让叶童试着拉一下,轻轻放开手后,弓弦铮铮作响,充满了力量。而银杏木做的弓胎,也很好的承受住了这股力量,十分满意! 大晚上的,李卫真没有给予羽箭叶童真正试手,只是语重心长的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这把弓,你要好好利用!” 虽说深山里人迹罕见,但开春后,许多野兽就会活跃频繁。而夏婵不时要上山采药,屋子四周并无结界陷阱,届时一旦有什么猛兽出没,赵红雪已修为尽失,雀斑少年又不知何时苏醒。 如此一来,总得要有人肩上多负一些责任。 叶童重重地点头道:“从明天开始,我会加练两个时辰的箭术!” 李卫真欣慰笑道:“你底子好,一个时辰就够了,切忌过犹不及!” 叶童颔首答应,李卫真却又是笑道:“有时候,相比起安澜,我对你会相对严格一些,也很少得到我的夸奖。都是我的学生,却是有所偏心,你会不会感到不好受?” 叶童摇头道:“我只会尽可能的去要求自己,达到先生的预期,不要让先生对我失望。像我这种出身,能够得到先生的悉心教导,已经很好了!至于锦上添花的嘉奖,并不重要!” 李卫真站起身,走到叶童身边,指着天上的星辰道:“不管这些话,是否出自你的真心。但我是真心想对你说:街头杂耍的,台上卖唱的,那些人才需要掌声,而你…….你是叶童,是我李卫真的学生!或许,在将来就是我的开山大弟子!” 第二百三十八章 恶毒指控 天苍历二百四十六年,正月初六。 初春的第六日,在许许多多有人烟汇聚的地方里,或许还沉浸在新年的喜庆当中。 但今年的泷安镇,却是连一声的爆竹声响,都未曾有过。哪怕是再严谨一些,追溯到七天前,也就是去年的大年三十晚,都没有哪门哪户,敢去点燃那该死的辞岁之声。 原因很简单,作为镇上龙头的聂家,死了人。 死的还是聂家家主聂淳的独子,聂骋! 死在了离家五百里地的深山野岭之中,被发现的时候,那叫一个惨绝人寰!整个人,从脑袋瓜子到下身,被对半分作两半,腥臭的脏器流了一地。本就残缺的尸首,甚至还被蛇虫鼠蚁一类的东西,给吃掉了一部分。 发现聂骋尸体的那人,自然也是位修士,但据说当场就吐了,回去之后,三天出不了门。 如果死成这样都不算惨,那么这世间许多人,都不懂得如何写这个惨字了! 聂家立足泷安镇的这些年,确实做了不少福泽当地百姓的善举。修桥铺路这些利人利己的事不用多说,还有诸如:开设学堂,让蒙童得以识字;开设工坊,让田地不多的泷安镇,也能增加安居乐业的机会……这些都是福泽子孙万代的事。 所以,有不少当地百姓都领聂家的情,自发地替那聂骋少爷悼念。 有些人家还想挂上白灯笼,是聂家人挨家上门感谢,说白灯笼就千万不必挂了,总归是大过年的。 但聂家人自己,无论是宗家还是旁支,门门户户都必然高挂着白灯笼和白布。 各处城乡,有各处的风俗约定。 初六这天,是聂骋的头七,也是他即将出殡下葬的日子。灵堂被设在了聂府的家主大厅,虽说很隆重,但仍属于家祠的规格。 聂骋太年轻,还未来得及为聂家劳苦功高,又是死于非命。所以,即使他父亲是宗族家主,却依旧是无法力排众议,把他的灵堂设在宗祠。甚至在他下葬后,哪怕过了三年,他的灵位也无法被放进宗祠。 这对于一位世家子弟而言,可谓是死得毫无荣誉,毫不光彩,难听点说,死了也白死。虽然他本身,并没有做错任何的事。 以聂家在当地的富贵气派,家主大厅搬空了所有多余的陈设之后,可谓非常的宽敞,可以容纳几百人在场吊唁。 聂耿身为死者的堂哥,在这日的丧礼上,可谓是身居要职。在入灵堂前的仪厅,设长桌,负着收取帛金。 坐镇仪厅,除了是收取帛金,登记下吊唁宾客的名单外,还得按来访人数,还给宾客一封“吉仪”。 吉仪属谢礼,是一封白色长条信封,写着吉仪二字,里面装有一条白色手帕,一颗糖,还有小许铜钱。 手帕是用来给宾客擦拭眼泪的;那糖的用意,则是借由甜味,来减轻宾客的伤感;小许铜钱是单数,作为帛金的回礼,必须在当天用掉,最好是用于乘坐渡船,取不走回头路的意思。 聂家既是当地的大户人家,一场丧礼办得有多体面,看的不是纸钱撒了多少,唢呐是否从早到晚不停,棺材又是什么珍贵木料。 看的就是最微不足道的细节,那些容易被人忽略的形式。而吉仪的讲究,正是细节的所在。 神情庄重肃目的聂耿,一直把这日的工作处理得井然有序,可当他远远看见一批正要步入仪厅的新宾客之时,手上的吉仪却差点掉落在地。 这批迈入门槛的宾客,一行四人,三男一女,皆身穿庄重黑衣。聂耿只认识领头的霍鸣,以及他身后左侧的医师白芷。 霍鸣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入门,当他来到聂耿跟前后,点头致意道:“聂公子,请节哀顺变,令弟的不幸,吾亦深感痛心疾首!知道贵府今日设下灵堂,顾特意前来吊唁,聊表寸心。” 以霍鸣的身份地位,他能纡尊降贵前来参与此等俗事,甭管他是不是虚情假意,但在外人看来,已经是给了聂家天大的面子。 毕竟,如今的聂家已经打破了与玄龟门的平等来往,成为后者的附庸家族了。 所以,于情于理,聂耿即使心里有多少不满,都仅仅只能放在心里。对待霍鸣,他还是得摆出好脸色,起身回礼致谢道:“府君有心了,我代聂家以及亡弟,感谢您的莅临慰问!” 霍鸣庄重大方地道:“这是应该的,我们两家现在是盟友,你的兄弟,就是我霍鸣的兄弟!聂家所遭受的伤痛,我也正在经历着,所以我很明白。” “刘子安他无异于我的血肉兄弟,却走得太过突然,我至今仍未从这种伤痛之中走出!” 诚然,霍鸣确实很懂得拉拢人心,三言两语,便要冲破隔阂,将彼此的位置给凑到一块。 聂耿颔首无言,心中无比矛盾的他确实是难以言语。 霍鸣又开始主动介绍起身边人来,“这位是我的新任幕僚:刘子温,这位是我的同胞弟弟:霍朗,至于这一位,就无需我再解释了,你们有过合作,白芷姑娘!” 显而易见的是,这个介绍顺序,这又是一次对人心的微妙掌控! 与刘子安有着几分长相相似的刘子温,随后递出一封帛金。聂耿收下后,还与四封吉仪。 霍鸣目视聂耿,继而向正厅灵堂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其实,如果方便的话,可以陪我一起进去吗?” 聂耿有所狐疑,但还是客气地道:“贵客临门,这是我应该做的,里边请!” 霍鸣笑而不语,信步走向灵堂。 “那是玄奇才子?” “那就是玄龟门的霍鸣吧?真是英伟不凡啊!” “想不到这样的大人物也能来吊唁,聂家这回真是攀上大树了……” 聂家素来与多方玄门势力都有交集,这日前来吊唁的宾客中,也有不少的修行中人。 显然,霍鸣的出现,为丧礼的现场带来了一阵不小的骚动。许多,见过霍鸣本人,甚至只是听闻过他名声的人,都在底下窃窃私语起来。 “有客到,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家属谢礼!” 在丧礼主事的指引下,上香鞠躬后的霍鸣,开始和聂家家主聂淳,寒暄了起来。 经历了丧子之痛的聂淳憔悴了许多,但依旧不改本色地对霍鸣道:“若是早知府君能来,在下应当出门迎接您的贵驾才是啊!” 霍鸣主动握住聂淳的手,谦虚道:“那可千万使不得啊!叔叔您是长辈,又是办事的主家,侄儿哪能承受这份礼遇?您老啊!千万得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啊!” 比起在人流稀少的仪厅,霍鸣这回可算当着所有宾客的面,给足了聂家面子了! 聂淳激动得老泪纵横,双手颤抖地道:“有心了,有心了哈!” 几番你来我往的客套之后,霍鸣开始展露出此行的真正意图,他神色凝重地对聂淳道:“其实,今日侄儿前来,除了吊唁以外,还想当着一众来宾的面,替聂骋兄弟的死因,要讨一个公道!希望叔叔可以借这个地方,给侄儿说两句话!” 聂淳神色一愣,但还是连忙点头应允。当然,他也明白,霍鸣既然开了口,就轮不到他拒绝了。 客气归客气,真正的主次,还是得分的! 霍鸣站到灵台前的中央位置,清了清嗓子,一脸认真地朗声道:“聂骋,本该是我辈中一个前途无量的英才!他的英年早逝,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今天,我霍鸣前来吊唁,除了是要宣布,我们玄龟门与聂家正式结盟以外。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我应该要替聂骋的早逝,承担一部分无可推脱的责任!” 宾客席上,顿时是一片哗然,如同炸开了锅! 结盟的事,其实大伙早有耳闻,公不公开,这个问题不大。但后面半句话,就连主家都是一头雾水了! 霍鸣很满意这个效果,他沉声解释道:“这几天,我手下的麟策府密探们,一直为了调查聂骋的死,而不分昼夜的忙活。终于,让我理清了一些脉络!” “先前,我曾拜托聂家主,替我留意太一门外流的弟子。毕竟,都是玄门修士,我也想为他们出一分力!显然,聂骋兄弟是很上心的,他在出事当天,在镇里发现了几名太一门弟子。” “但很不幸的是,可能当中存在一些误会,以至于本该是一桩好事,却让聂骋兄弟,遭遇到了灭绝人性的毒手!” 说到话末,霍鸣竟是掩面泣不成声! “竟然是这样的缘由,实在是太过分了!”宾客之中,当场就有人义愤填膺道。 霍鸣“哀痛”得不能言语,反到得聂家人安抚着。继而,他身边的白芷便主动站出来,接过话茬道:“我是浮南城,杏林医馆的白芷,或许你们当中有的人,也听说过我。惨案发生后的当晚,是我给聂骋做的尸检。” “当时,我发现聂骋身上,除了极为骇人的致命伤以外,还有遭受虐打的伤势。伤势很隐蔽,是个高手,刑具应该是鞭子一类的法宝。并且,在死者的血液中,我还检测出“醒神丹”的成分。估计,其用途是为了让死者,更深刻的感受到被虐杀的痛苦!” 白芷身为霍家四十九间医馆的掌舵人,的确颇具名气,她所说的这番话,在场的宾客其实已经相信了八九成。 群情顿时就更为激愤了,不少人大喊这是魔道行径! “霍长老,可查出行凶者是为何人?”有人更是咬牙切齿的,想知道更多的真相。 霍鸣隐匿下嘴角抽搐,悲戚地长叹道:“其实,我与行凶者是多次并肩作战的好友,本该是惺惺相惜的同道。要不是种种证据都指向他,我是千万不肯相信是他的所作所为!” “那人……那人应该就是……到底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是他!” “府君,我知道您跟他是好朋友,可他到底是已经误入歧途,早晚祸害一方,这种人姑息不得啊!”一旁的刘子温一脸的痛惜愤慨道。 “是啊!这位小兄弟说的没错,为了大义,必须惩奸,不能让聂骋无辜牺牲啊!”一众宾客更是难压怒火! 霍鸣表现得煎熬万分地道:“那人,应该就是春羡真人的亲传弟子,惊鸿浪子-令狐天!” 一刹那,知晓一切的聂耿,由背脊发寒,到错愕万分! 第二百三十九章 衔尾蛇 本该宁静庄严的丧礼,经过霍鸣这么一兴风作浪,搅动人心。竟是带出了热闹激动的氛围,不少人都言之凿凿的说要替聂骋报仇,严惩那行凶的败类。 霍鸣当然不指望这些乌合之众,或是他们背后的宗门,有能力替他铲除那个人。他之所以声泪俱下的演这么一出戏,无非就是想搞臭太一门的名声。同时,也是为了让那个人成为过街的老鼠。 最好是欠下几笔有目击证人的血债,他好继续借题发挥! 那到时候,如今这桩血案的真相是什么,即使澄清了,也没人会关心了! 动动嘴皮子,挤出几滴眼泪,就能收获颇丰,难道不比打打杀杀来得轻松吗?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这里,霍鸣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李卫真,你可真得谢谢我,替你转移视线才是啊!” 离开灵堂之前,霍鸣走到脸色复杂的聂耿身边,他附耳道:“你的气色,很不佳啊!不过别太担心,我一定会替令弟报仇的。至于令弟在天之灵,也一定很欣慰,他的兄长,这么关心他啊!” 哑巴吃黄连的聂耿,只能尽力压下自己的羞愧心,以免当着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落荒而逃的诡异举动。 人一旦做了亏心事,若是没能及时补救,或是承担起相应的责任。那么往往就会越陷越深,最终置身于无法逃离的困局当中。 霍鸣与聂耿,彼此间都清楚对方有着些不可言说的事。 但有一点,霍鸣比聂耿自己了解得更深,那就是眼前这人,将永远无法逃离他的掌控! 离开灵堂后,霍鸣一行人并没有即刻离开聂家,而是前往了一处精致别苑,静候聂家人忙完接下来出殡下葬的事情。 身为大忙人的霍鸣,愿意在此多待一两个时辰,自然不是为了喝那顿解秽酒。他是确实是有要事,要与聂淳商讨。或许,用词准确一些,应该是有事情要吩咐下去。 在别苑花园里闲逛了一会后,近身亲信刘子温与白芷,很识趣的借故走开了,留给霍姓两兄弟独处的空间。 霍朗也不是泛泛之辈,察觉端倪后,淡然笑道:“兄长可是想对愚弟有所指教?” 霍鸣不可置否地道:“自从我们兄弟二人,各自离开霍家,前往异地修行之后,难有相处的机会。今天我还领你来这看愚兄献丑,你不会觉得生厌难堪吧?” 霍朗摇头道:“是学到了不少东西才是,以前家里的长辈们常说,咱俩是一个聪明,一个强壮。以前我还觉得是褒义的夸奖,但到了外面才知道,光靠蛮力,很难得到别人的尊重。但兄长,却是一直公认的出色!” 霍鸣只是颔首微笑,没有谦虚地推脱这些赞美之词,因为在同胞兄弟面前,还得虚与委蛇的话,那就太做作了! “其实,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你我在同一个娘胎里,待了十个月,不应该像对外人那般有隔阂!” 霍朗表现出认同之色后,便坦白道:“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以兄长的才智与能力,在玄龟门这么一个小门小户的浅塘里,都能闯出如此大名堂。如果你当初,选择的是青羽门,今日的成就绝对还要高上好几番。” “像是你我也都清楚,修行之路,其实从来就没有一视同仁。不说天生的资质差异,就说门户之分,小门小派和名门大派里,最普通弟子能够得到的修炼资源,都是天差地别的。” “从山脚下开始往上爬,和一开始就在半山腰攀登,这多出来的一大截路,那就是捷径了!” 霍朗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后,见霍鸣并无表情变化后,只得叹息感慨道:“所以,其实不仅仅是我,家里的不少长辈,都很奇怪你当初的这个决定。但叔叔力排众议,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霍鸣不禁冷笑道:“不是奇怪,是不满吧?当然,这不是说你。” 霍朗被说穿事实,便以苦笑应之,不好开口。 霍鸣在袖子里掏了半天,掏出了一枚色若青铜,形状类似钱币的古朴玩意。仅仅是以肉眼观察,便已是充满着历史的韵味。其中一面,还浮刻有形态像蛇的图腾。只是那条蛇,好像是在追着自己的尾巴咬。 显然,那是一枚徽章,而霍鸣随手将其抛给霍朗。 霍朗一把接住徽章后,大惑不解道:“兄长给我家徽做什么?” 霍鸣言语深沉地道:“老罗家守了千载的银杏树,盼求子孙万代。而我们霍家,则是有家徽,还记得衔尾蛇的寓意吗?” 霍朗不假思索地道:“代表无限,无尽的可能?” 见霍朗只给出了简短的回答,霍鸣只好补充道:“还有生生不息,不死不灭!” 霍朗尴尬笑道:“也差不多了,我背书就是没你厉害。” 霍鸣没好气道:“只要你是姓霍的,这些你一定得记得!” 霍朗愁眉不解道:“但……这和你当初的选择,有什么关系呢?” 霍鸣的思绪,陷入了深沉,他呢喃道:“因为家族的传承,是一定要有所牺牲的啊!” 年少时的霍鸣,已经展露出过人的心性与修行天赋。当那位游历浮南城的青羽门长老,说要收他为徒的时候,他也清楚知道,那将会是他平步登云的良机! 那个策划了一场血色婚宴,从而近乎将太一门斩草除根在太华山的青羽门啊!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成仙机缘啊! 但在那夜,与他亲叔叔,也就是霍家家主,秉烛长谈一夜过后。霍鸣却做出了让一个举族长辈震惊的决定,他要拜入连与落难后的太一门,都无法抗衡的玄龟门门下。 只有霍鸣清楚知道,在青羽门,无论他将来成就多高,撑死就一个有名无实的太上长老,终究无法给予家族过多的萌荫。 但在方方面面都表现羸弱的玄龟门,他只需等待时机,就能猎取整个宗门。小门户无所谓啊!在我霍鸣手上走向辉煌便是! 即使日后需要默守玄门里的规矩,家族与宗门只能选其一,而无法将掌门之位传给下一个霍家人。但玄龟门,永远真正掌握在霍家手上! 这在青羽门就无法做到了,在那儿,早已有了根深蒂固的势力存在。除非经历大变故,不然那样的框架,难以被他霍鸣一人打破。 即使是在现今的玄龟门,在外人看来他霍鸣风光无限,只手遮天,但其实也仍是步步为营,得小心计算着往后的每一天。 大抵的听霍鸣解释了个中一些因由后,霍朗不禁钦佩之余,又惭愧汗颜道:“想不到兄长竟是背负着这么多,而我每天却还是得过且过,仅仅是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霍鸣一笑置之道:“这是我的选择,你不要因此有太多压力。天才死于过分傲慢,这条路够曲折,才富有挑战性,使我无法因暂时的胜利而懈怠。其实对我而言,这就是最好的路!” 霍朗沉声道:“都是霍家子弟,其实,我也想替大哥分担一些!” 霍鸣拍了拍他兄弟的肩膀,顺手从霍朗掌心拿过那枚衔尾蛇家徽,注视着道:“有朝一日,不管是白日飞升,还是烂在了泥土里,我们终究会离开这个世界。能够传承下去的成就,只有家族,而不是个人!” 倏然,霍鸣这日头一回爽朗笑道:“放心吧!很快了!你与我一同扛起这个家族的日子,不远了!” 霍朗摸着脑袋诧异道:“叔叔他要退下来了,所以想从你我之中选出一位?” 霍鸣止不住笑意,只得干咳几声道:“你想多了,是为兄想找你帮忙!” 天资几乎都长到了根骨上的霍朗,就更是摸不着头脑了,“那请问,兄长有何事需要愚弟代为效劳呢?” 霍鸣笑容玩味地道:“我是想和你所在的宗门,谈点合作,就是借点人什么的!好让我可以……肃清玄龟门!” 话末,霍鸣神色自然阴冷,而霍朗的脸色,就更是遭逢巨变! 是逼宫!还是欺师灭祖? 霍朗有些犹豫不决地道:“兄长,何苦走到这一步啊?您在玄龟门,不是已经一人之下了吗?” 谈及这等谋逆之事,霍鸣在脸色微变之后,便是轻声自若地道:“今时不同往日啊!如今没了太一门在一旁掣肘,玄龟门的势力肯定会空前壮大。那时候,这潭水,就很浊了!” “别说是以后了,就现在,那老家伙听了一些邪风,就已经有忤逆我的意思了。未免夜长梦多,我必须先下手为强!” 身为徒弟,竟说师父忤逆其意,这等怪事。恐怕天下玄门,万千修士当中,都难凑出一手之数。 霍朗还是有些担忧,“兄长,还是多考虑考虑吧!” 霍鸣嗤笑道:“这事没得考虑,必须得这么做。你是不知道,那老家伙欠我好几百万灵石,他拿什么还?我要是他,当然就不还了。” “他想我死啊!你知道吗?” “我霍鸣,从不做无用之功!更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霍朗重重地点头道:“那我明白了,只要你考虑清楚,做兄弟的一定支持你!” 霍鸣伸出手,信心十足地笑道:“那就先这么说定了,这笔烂账,你们青羽门,替我收!” 第二百四十章 笼中鸟 对于俗世里的普通人家而言,新年的热闹氛围可以在过了十五灯会后,仍旧持续下去,将近大半个月的时间。毕竟,有的时候,探亲访友路途遥远了,可能花在路上的时间都得三五天。 倒是豪门大户里,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同一栋大院里,也可能是有的屋檐下,夜如白昼,高朋满座,欢声笑语飘散到围墙之外。 也可能是有的屋檐下,孤灯摇曳,形单影只,唏嘘之声郁结不散。 明明是张灯结彩,却是难掩冷清气氛的屋子里,一着装雍容,却无华贵气息的妇人,亲手用彩纸打包好一份份礼物。当中有打海上运来的绫罗绸缎,也有滋补养身的人参鹿茸。 倏然,妇人抬起头来,目光中尽是慈溺之色。只见得,门外悄然杵着一位身着金绿色相衬锦缎的公子哥儿,身形高大,眉目有神。 “阿成,你回来的正好,东西娘亲都给弄好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就给你红姨送去!” 静立门外的公子,正是浮南城中,罗氏门阀里头的庶孽之子-罗毅成。 不管罗毅成在外头取得了多少成就,只要回到这个高墙大院里头,他就永远都有着他撇不掉的身份。是他自一出生就吃穿不愁,而换来的低人一等,受尽冷眼。 如果,罗毅成只是生在了家境殷实的普通人家,那么一个练气士的身份,足以让祖宗几代人,都门楣光耀。 但在罗氏家族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不行,千百年来,罗家出过的练气士,得用厚厚的几沓族谱才能记录得下。 再如果,罗毅成是身份清白的嫡子,甚至都无需是长子,那么单单是他哇哇落地的那天,钟声都会自清晨敲响到日暮时分。夜幕下,还会有烟火鼎盛。 但他的出生,只是肉欲后的庶孽污浊。若是他往后的成就越高,那么他的存在,对于一些人而言,只是把这份家族耻辱,宣扬在日光之下罢了! 罗毅成迈入门槛,将包装得漂漂亮亮的礼物,一份份放在储物袋中,轻声道:“我现在就给红姨送去。” 妇人微微一愣,随即关切道:“不着急的,等你有空再说吧!昨晚不是听你说,今天要去矿场巡视,好提前熟悉环境吗?” 罗毅成脸色微变,但很快便收敛平复下来,“我今天不忙,刚刚二叔托人来说……他有点事,改天再约时间。” 妇人轻叹一声,有些悲戚地道:“是娘亲欠了你。” 罗毅成皱眉,这句话从小到大他听了千百次,每一次,都像是被一根针扎进心口。他把手上的东西放回原位,转而握住妇人的手。他沉声道:“娘,我说过多少回,不说这些好吗?你是我娘,就已经是给了我这世间最好的了!” 或许,有时候人生阅历越多,就越发变得眼浅,很容易泪眼朦胧。 在妇人又要以泪洗面之时,罗毅成一把将其抱住,如同他小时候哭泣时那样,轻轻拍打其背,在耳畔轻声细语,“我们都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我们可以选择过怎样的生活。终有一日,孩儿一定会让娘亲过上真正的好日子!” 妇人正要感慨欣慰,罗毅成却拎起最后一份礼物,扬手而去:“娘,我出门了,回来再说!” “哎,走慢点!有空就在外头散散心,不用急着回来的!”望着儿子似乎一夜间就变得高大的身影,妇人的心情五味杂陈。 即使自家孩儿已经成人了,在娘亲的眼里,依旧还是那个蹒跚学步的孩童。走快几步,都会怕他摔着。 离家后,罗毅成一路乘车去往城南。这又是身份所限,若他是步行而去,便又会被人腹议他有辱家门。他自个当然不会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但那些难听的话,就会被传到他娘亲耳中,其中定有教子无方的指责。 奢华精美的马车,缓缓行走在城南区远近闻名的“烟雨大道”上,在夜幕降临时,这里是笙歌燕舞,车水马龙的夜市长街。 但如今是白天,街上的行人反倒不多,显然是这条烟雨大道,仍未有梳妆打扮,不受脂粉客的待见。 车子停在了烟雨大道上,地段又属最好的凤仪阁前。 没错,正是那浮南城中首屈一指,在整个天南大陆都远近闻名的青楼-凤仪阁。 可不是罗毅成回到家族后,公子哥儿的花花肠子也随即暴露无遗了。是因而她娘亲口中所说的“红姨”,正是这凤仪阁里的老鸨,人“称十三娘”的柳嫣红。 妇人年轻时,正是这凤仪阁里的一名清倌儿。而柳嫣红是当时的凤仪阁花魁,俩人关系最好,是以金兰姐妹相称。 欢场无真爱,青楼里的姑娘,即使再受捧,到底是从良不易,难觅好姻缘。 从良后,妇人无亲无故,这凤仪阁便成了她的娘家,但她注定终生不能再踏入一步。说来,她也有二十载,未曾与昔日的好姐妹,当面说过一句话了。 有一回,赶往庙会祈福,妇人与妹妹嫣红,自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对方。但也就是一眼,谁也没敢多逾越一步。 相视一笑,希望对方过得好,也就足够了! 一年里,也会有一两封书信来往,写多了,往往也是默默烧掉,不敢寄出。 往年,送礼一事,多是托下人偷偷捎去一两件。这托付的人情花费,往往比礼物还要贵上数倍。 但今年,罗毅成斩钉截铁地道:“娘亲,今年给红姨送礼,就别偷偷摸摸了吧!如果他们觉得,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那就没必要难为情了,咱母子俩离开这便是,反正姓罗的,不多我一个!” “到了外面,锦衣玉食,孩儿可能暂时给不了娘亲。但三餐一宿,无忧无虑的生活,孩儿相信,还是可以游刃有余的!” 其实,罗毅成是谦虚了,他不仅是一名练气士,更是一名通晓风水,由正统玄门培养出的仙府建筑师。是许多宗门势力,都求知若渴的人才。 当然,若是罗毅成不愿寄人篱下,这就如他所言,一个平凡安稳的生活,他绝对给得了。 妇人知道罗毅成真正渴望什么,但她仍是希望自己儿子能够留在罗家。最起码,不愿成为孩儿的包袱。但也没拒绝这份孝心,含泪笑道:“那今年,就拜托你了!” 头一回入青楼的罗毅成,在凤仪阁待了足足三个时辰,要不是一再告辞,恐怕就得被留下吃晚饭了。 期间,除了和那位十几年来只听其名,未见其人的红姨相认外,还多认了几位姨娘和好些的干姐姐、干妹妹。当然,这情不情愿,就由不得他了。 这让本就性格内敛的罗毅成,更是难以自在,平白多出这么多位,个个身怀绝技的“亲人”,当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小成啊!记得常来看看姨娘哈!姨娘给你做好吃的,那手艺不是我自夸,你尝过保准忘不了!要不还是吃过晚饭再回去吧?” “红姨,送到这就行了,我答应了我娘亲,今晚回家吃饭的。改天,改天一定有这机会!” 别人来青楼,都是听曲、喝花酒,顺便期待些什么的。而他罗毅成,来这就只能是吃饭喝汤,不失为一桩趣闻。 时间是黄昏时分,凤仪阁还未正式开业,罗毅成此刻离去,正好能赶上家中晚饭。当他走到歌舞大厅时,却不禁停下了脚步,被舞台上的歌声所吸引。 黑白轮回的生生世世, 彻底放开成全永远的依赖, 是乱世英雄,或凡间俗梦…… 即使是第一次来青楼,也不意味着出身望族的罗毅成,对风雅之事一窍不通。台上女子的歌声,与那种靡靡之音还是有着云泥之别的。不是说尤为高雅脱俗,而是说不出口的特别! 特别的让人觉得荡气回肠,过耳不忘! 罗毅成不禁对他身边,执意要送他出门厅的十三娘柳嫣红,询问道:“台上在排唱练习的姑娘是?” 柳嫣红啧啧称赞道:“这位姑娘,正正是我们凤仪阁现任的花魁,白雪仙-独孤明。但也有人说,她是“孤海明灯”,只要听过她的歌声,即使再怎么空虚寂寞冷,都会觉得人间有情,人生充满希望!” “不得不承认,她比你红姨我年轻的时候,要迷人得多!而且她作曲的能力,真是前无古人,至于后来……就得看她收不收徒了。她天生,就是为舞台而生的!只可惜,她一年只会登上这大台三次。” 随即,柳嫣红以一副明眼人的模样,对罗毅成挑眉道:“要不,今晚还是别急着走了吧!” 罗毅成明显脸红了,他确实是很想留下,很想继续沉浸在这让人忘忧的歌声之中。但他也很清楚,这里终究不是他可以久留的地方。 只是从离开凤仪阁,到回到罗府这一路,那位在高台之上蒙面歌唱的女子,一直在罗毅成脑海中,萦绕不休。 人生头一回清楚知晓,原来失了魂的感觉,竟是这般! 第二百四十一章 游子夜带刀 归途沉闷,心绪受浮想所困扰的罗毅成,便撩起一侧帘子,企图让这浮华街景分散自己的杂念。 与此同时,街上有一行人骑马而过,所去往方向与罗毅成的马车正好交错。 就那么相互交错的一刹那,领头的骑行青年与罗毅成也相互的一瞥。 随即,两人的脸上,都因心中疑惑,而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思量神色。 罗毅成很快便思考出了骑马的青年是谁,那人就是这座巨城里,乃至是这片半岛大陆上,最有权势的人,浮南城现任城主-谭克文。 因为,两人以前并无过多交集,且在名气方面有着天渊之别。所以,尽管也曾有过几次类似今天的一面之缘。但谭克文并非认识罗毅成,更别说因在路上偶遇,而认出对方身份了。 但谭克文认识罗府的马车,所以才会好奇车里的新面孔。 谭克文操纵马匹缓步前行,找来同行的幕僚询问道:“刚才那辆马车里,是罗家的哪位公子?好像见过,但印象很浅,是刚刚游学归来的吗?” 中年幕僚知无不言道:“回禀城主,刚才与我们路过的那位,叫罗毅成。说来,还是“画眉刀-罗承彦”在咱凤仪阁惹下的风流种子呢!城主要是爱听这些韵事,小人可以详细说叨说叨。” 谭克文微微摇头,冷哼道:“原来是个野种,那就没必要浪费我时间了。” 一行人,很快便恢复了前行速度,甚至还微微提升了三分,一路向那凤仪阁,策马快奔! 道上的马车依旧不紧不慢的悠悠前行,驾车的马夫笑容玩味,而车厢里的人脸色平静,却拳头紧攥! 先前谭克文与幕僚的对话,并未刻意用术法掩盖,甚至还因为路上嘈杂,得稍稍扯开点嗓子。而那些对话声,便顺风飘荡,只要从修行之人的耳边滑过,便很容易留下一些内容。 回到罗家大院后,便如同进入到了城中之城。罗毅成还得走上好长一段路,才能回到位于西院的一处小院落。 这里头的小,只能是相对罗府东院那边的院落群。但对比一些殷实门户的大院子,都还是要宽敞富丽数倍,是必然的。 但再如何富丽华美,都掩盖不住这里的冰冰冷冷。 饭桌上,罗毅成只把在凤仪阁所听所见的趣闻,绘声绘色地转述给了妇人知晓。 事实上,二十载过去,光是凤仪阁的内部就翻修了五六次之多。因为总得给予客人各方面的新鲜感,才能保持市场竞争力,与行业生命力。 又讲述了柳嫣红在这二十年里,亲口承认的几段轰烈爱情,那些男的是如何形貌神俊,雅艺超凡,而她最终又是如何悬崖勒马,才能逍遥至今的。 一切的一切,竟是让这天晚上的这一顿饭,一直吃到了深宵。 妇人是笑了哭,哭了又被逗笑,如此反复。竟是这对母子二十年来,交谈最轻松,最自在的一次。 毕竟是夜深了,早已打发走丫鬟的妇人亲自收拾碗筷,准备休息。而罗毅成,也该回到他自己的院子里头了。 罗毅成也正要起身帮忙收拾的时候,妇人却是有些神色犹豫地道:“儿啊!其实有些话,我本想晚些再对你说。但今天难得娘亲真心高兴,如果不趁这个机会把话说了,我怕往后就再难开口。” 罗毅成率直道:“娘亲有话对孩儿说,尽管开口便是,何须忌讳什么!” 妇人一边叠起空盘子,一边柔声道:“娘亲知道你在这个家里透不过气,别人说你沉默寡言、脾气好,娘亲也觉得你是真的好,是那种为了不给娘亲惹麻烦,就忍气吞声的好。” 说着,妇人又不禁有些抽噎了,“娘亲是真的没用,你小时候,看着你被人欺负,我这当娘亲的也不敢替你出头。事后还得领着你,去给别人磕头赔罪,没给你留丁点自尊。娘亲是真的……” 罗毅成的眼眶也红了,他仍下手上的筷子,用带着祈求的眼神望着妇人,“我不是说了吗?这是以前的事,我忘了,不要再提了好吗?而且……就算有错,也不会是娘亲您的错,是东院子那些人!” “娘亲您只是不想让我不知道在哪一天,被那些人给活活打死,才不得不去求那些人放我一条生路,您怎么会有错?” 忘了?说得这么明白,当然不会忘。罗毅成深刻记得,在他母亲失宠后,直到他被发现拥有修炼潜质之前的日子,是多么的让人刻骨铭心! 但在那之后,罗毅成一次次告诉自己,他真的忘了!在他有能力去记起这些事,并为此做些什么的时候,他真的忘了! 妇人抽噎声过后,竟破天荒的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一抹眼泪,语重心长地道:“阿成,我知道娘亲没白疼你。也很希望每天能瞧见你的身影,就像你小时候在娘亲身边打转那样!可你真的,不能再留在罗家了!娘亲怎能忍心看你每天强颜欢笑,心事重重的模样?” “娘,这是哪有的事?您是不是累了?您还是别想这么多了,这些就交给孩儿了,您赶紧休息去吧!”罗毅成下意识地便是回以强颜欢笑。 妇人坚定地摇头道:“儿啊!听娘亲一句劝,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情!别留在这个不属于你的地方,别让这里的人,把你给毁了!” 其实,罗毅成并非没有意动,但这得有个前提,“只要娘亲愿意跟孩儿……” 罗毅成的话还未说完,妇人就已经正色打断道:“娘亲不走,娘亲也说过,永远不愿成为你的包袱。况且,二十年了,娘亲已经完全适应这里的生活了。你说一时之间要转换环境,娘亲可不比你这些年轻人。” 罗毅成痛心扼腕地道:“我怎么能留下您孤零零的一个人?以前是我没能力,但现在他们可不敢找我麻烦。有我在您身边,至少可以让您无忧无灾……” 妇人前所未有地冷静道:“如果你继续留下,他们总会找到机会的,娘亲这二十年可没白活。” “这……您先给孩儿几天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春寒冻肤,夜凉如水,门户紧闭的屋内,在烛火摇曳下,似乎不止有苦心劝慰,还有着罕见的争吵声。 最终,锦缎青年夺门而出,在走出两步后,其实已经心中万般后悔,不应加重语气说话。可又到底是年轻人,即使十次有九次愿意真心认错,可总归会有那么一次,撞向南墙。 罗毅成孑然一身地走了,翻出了这高墙大院,走在了披星戴月之下。 妇人却是擦去泪痕后的欣慰,为人父母的,便是注定要看着孩子的背影,看着他们越来越大,越走越远。 若是他想要飞,难道不是该期盼他飞得更高一些吗? 一棵大树,总有横生的枝节。但那些乱枝,不管多粗壮,都不会是栋梁之才。至少在植树人眼中,那不是。 银杏,不是榕树。横生孽枝,永远不可能会落地扎根。 但天下之大,难道真的没有他的容身之所吗? 有的,罗毅成清楚知道,就在一处长满银杏的山林里,在那里有志同道合,有壮志未酬! 然而,在前往那个地方之前,悄然出城的罗毅成,却是把手伸进了袖口里,握住了蕴养在袖中的冰泓刀。 骤尔停下脚步的罗毅成,刻意将话语传给身后的两名尾随黑影道:“是谁派你们来的?别急着回答,你们都有一刀的机会!” 霎时间,刀劫惊风,纷飞似燕! 没有杀意澎湃,只有冰冷的夜雨,夹着腥风! 千里走单骑,游子夜带刀! 第二百四十二章 闭关之时 初六夜,哦不……刚刚踏入子时,应该是初七夜了! 在东林夜市里买回大大小小的几个浑天仪后,李卫真对时间的掌握,已无需靠着观星猜测。那样太耗精神,也只能知晓个大概。 浑天仪与许多的生活法器一样,存在的意义,可不就是为了省心嘛! 当时,李卫真甚至还在地摊上淘到了一台“浣纱仪”。虽然那外表看来还很新,可地摊上的黑货风险很大,且摊主明显是急着出手,价钱是均价的一半,对贪便宜又有需要的人而言,这非常的诱人。 但李卫真认定,这里头肯定有不少的猫腻。很少有人会偷生活法器出来卖,主要是难有销路。那就明显,那台浣纱仪,是某宗门里被淘汰下的破烂货。外表很可能经过翻新,里面应该是全烂了。 可那时候的李卫真,仍是对那极有可能是报废物件的浣纱仪,倍感兴趣。这种强烈兴趣,正正源自于废品二字。让废旧法器重新焕发生机,对一名炼器师而言,那该是多有趣啊? 就那样,当时李卫真冒着被赵红雪捶掉脑袋的风险,与摊主讨价还价起来。 在摊主以为鱼儿上钩的时候,李卫真毫不留情的指出几处拙劣的翻新痕迹,并指控摊主的不诚信,以及表达出失去兴趣的意愿。 但当摊主以为失去一桩生意的时候,李卫真却又峰回路转地说,愿意为那件破烂支付灵石。价格自然得更低,并强调当中有一半的钱,是怜悯摊主的初来乍到,不忍心他什么破烂都没卖出,到最后连摊位费都亏给黑市了。 到最后,那摊主是感激涕零得连面具都难以掩盖住。当然,不明就里的赵红雪,只是看傻子那样去看李卫真。 但如果旁观者有蔡若闲,一定会赞赏其青出于蓝!因为商品本身的价格,取决于市场以及购买者的需求。 李卫真觉得自己用得着那么一台法器,而他又有能力将这件破烂修好,代价只是少许的灵石,以及一些廉价的材料与时间。 就目前需要倒卖家当,而没有更多途径换取灵石的境况而言,李卫真觉得自己的这笔开销,是那么的理性,可谓是持家有道,相当节俭了! 至于在暗语坊花了一万灵石,买回一个姓名的事。当时的李卫真,觉得自己应该在心底挖个坑,将这个秘密埋下,以免说漏嘴被赵红雪知晓,那他就一定后悔了! 只是后来发生那件事后,让这件事就永远变得无关痛痒了。 李卫真不是没有试过当着赵红雪的面,将他花钱大手大脚的事说出来,以寄望可以刺激到赵红雪的本性回归。 事实上,赵红雪在听完李卫真的不打自招后,除了回以一个礼貌性的笑容外,并无任何过激反应。很难让人分清,她是不在乎这件事,还是不在乎眼前的这个人,又或是…...两者皆是。 东西买回来后,搁放了两三天,这还是李卫真头一回里里外外的将其拆开检查,发现损坏的程度远没有想象中的严重。 应该只是一些宗门财大气粗,东西发生故障了,只要一时半会不能修好的,就干脆扔掉换新的,底下的人也乐于捞点微薄的油水。 在有合适配件的情况下,要修好这台浣纱仪并不难,但李卫真将其拆开之后就丢到一边了。因为铸造配件,比修好这玩意更费时,只能在日后有空的时候再上手了。 在李卫真最初的想法里,这台法器修好后,至少可以替两位道童,节省下不少去溪涧洗衣服的时间。这样就可以更多的把光阴,花在修炼上。 今时不同往日,悠哉闲游已然成为了过去。 然而,这台浣纱仪虽很有用,却不是必需品,可以再等等。李卫真将其拆开,只是为了想要验证,自己有没吃亏而已。 当然,在修好这台破法器之前,还得有砖窑、有熔炉、有炼宝台,好一番费劲,才能化腐朽为神奇! 若是赵红雪,还是那个赵红雪,一定会嗤之以鼻道:“憨货,你这不还是亏了吗?” 然而,一件物品的价值之所在,也取决于它所被赋予的意义,以及拥有者的立场来决定! 李卫真把地上的零碎都拾拢起,放进一个大木箱后,搬进了原本应该是修炼静室的空房间里。一个缺少聚灵阵的空房间,可当不了修炼室,充当杂物房,还实用一些。 “你得走了吗?” 夏婵站在楼梯的拐角处,看着刚刚从走廊里走出的李卫真,神色复杂。 李卫真站在正厅中央,抬头注视着夏婵,沉声道:“他俩都睡下了吧?” 夏婵点头道:“嗯,我刚刚替安澜掖了被子,叶童也睡得挺沉的。” 李卫真有些心生惭愧,“或许,往后的这几天,都得多劳烦你帮我看着点他们了。” 夏婵柔柔笑道:“不要紧的,反正我其实也睡得很少。你又买了这么多书回来,晚上也不会闷的!” 一句抱怨也没有,李卫真反而觉得更加不好意思了,这不是矫情的时候,他只得打趣道:“那可就真是完蛋了,那些书我看都觉得闷,估计两页纸就能让你睡到天亮!我当时怎么没想起,真应该买几本厚厚的志异小说回来的!” “那种什么狐仙爱上书生啊!又有纠缠几世不休的因缘,等待修成正果啊!你们女生,应该会更喜欢看这些!” 夏婵噗嗤一声笑了,点头道:“那些故事确实感人之余,又相当有趣!想不到李师兄这样百事缠身的人,也会知晓这些!” 李卫真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没法不知道,我当时去燕勤堂买书的时候,怎想摆在显眼位置上的,可不是什么修炼宝典。而是那个笔名“轮回小妖孽”,写得那什么《霸道魔君爱上我》、《隔壁仙府俏娇娘》……我都不堪说出口啊!” “但无奈人家店家说了,这些书就是卖得好,比起那些内容枯燥的经典名着,看这些书就让人觉得很放松。所以,即使是在山上,都有不少仙子追捧那位“文采风流”的大文豪。” 夏婵脸色忽而涨红,低声呢喃道:“其实,我也有追读那本《隔壁仙府俏娇娘》……” “哈哈……哈哈哈哈……” 呢喃之声虽小,可毕竟是夜深人静之时。尽管李卫真想要极力忍耐,但还是忍不住笑得弯腰捧腹,只得尽可能的不去放声大笑! 夏婵假意生气道:“李师兄,你好过分啊!” 李卫真蹲在地上,蹭了蹭眼角笑道:“我确实是个可恶的家伙,这点我不打算否认。但这……不完全怪我,实在是让人浮想连连,画面感强烈啊!哈哈哈……” “不行了,真是把人给笑虚脱了!仅凭它能让我开怀一场,我改天也一定要买上两本回来拜读才行!” 尽管知道,眼前之人,其实并不是真的开心。那些可笑滑稽的表情,不过是希望自己不要太过担心而已。但夏婵还是喜欢看到,看到他展露笑容! 然而,欢声笑语终究是留不住离别之情。 李卫真从地上站起,整理了一下衣裳,正色道:“夏师妹,我真的很庆幸,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有你在我身边替我分担。如果在发生了这接二连三的事情后,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去面对,我估计……我真的会疯掉的!” 李卫真没有走上楼梯,只是对着站在拐角的夏婵,深深的一鞠躬,“非常感谢!” 夏婵也没有走下一级台阶,主动拉近彼此的距离,仅仅只是用手紧握栏杆,轻声说道:“不客气!” 或许,在这一刻,两人都近乎有种心有灵犀的默契:就隔着这个距离交谈,便刚刚好! 深宵子时,李卫真走出木屋,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斗,淡然一笑。随即御风飞往了西边山脉的最高点:青戟峰 远处观望,那高峰形如拥有单边月牙刃的青龙戟,一把擎天贯月的肃杀凶兵! 这两天入夜后,李卫真一直不厌其烦地反复绕着大雁岭转悠,以神识探查群峰众山。最终把这青戟峰,定为他的突破之地。 李卫真来到一处无名岩洞,其实整座高峰的土灵之力都很浓厚,可唯独是这处岩洞,是一处三气环绕之地。 底下无暗流,又不露天,可这洞穴中却有甘霖顺着岩壁,滴落汇聚成清潭。 唯一能解释这种情况的,那便是因为土灵衍生造化之金,而霜雪之气又凝于利刃。 这里完全就是“利剑辟水,金白水清”的格局,若此时正值秋季,李卫真有信心无需任何丹药、灵物相助加持,仅仅只是在这里打个坐,就能顺理成章的突破! 进入山洞之后,李卫真没有急着即刻打坐,而是先在洞口挂上一串风铃,寻常山风无法吹动的风铃。 继而,又插了旗子,这些旗子相当于卫兵,可以将此处少许的火灵、木灵之气暂时的驱赶开,以免待会打坐感应天地之时,还得分心应付这些对自己并无用处的杂乱灵气。 练气士突破境界瓶颈,重中之重,还是锄弱扶强,修炼的环境应当是与自身灵根属性相生相近的。 若此地是一处天然火山,那李卫真胆敢在此修炼,就是自取灭亡了。 或许,有朝一日,他能够承受得起神火淬金,以宝剑化龙。可现如今,还远远未到那样的百炼之时。 接下来,就该是摆起聚灵阵了,李卫真伸手入储物袋,可他缓缓掏出的,却是一把寒光冷冽的宝剑。冰冷更胜利刃的视线,倏然瞥向身后! “是何人在那鬼鬼祟祟?滚出来!” 声若惊雷,震撼高峰! 第二百四十三章 当场拆穿 “小兄弟几日不见,锋芒渐长啊!” 挂在洞口的那串风铃,微微发出一声清脆之后,便又恢复到了静止不动的状态。 而在那串精美挂饰之下,一位头戴斗笠的黑影,几乎遮盖住了洞外的所有光亮。 但洞穴之中,却并不昏暗。只因,李卫真手中的朔风剑如明灯照耀,照出了他的表情由凝重,渐渐化作怀疑,骤尔变得惊喜玩味。 “还记得我吗?那天夜里……” “大师兄?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咳咳……”神秘人正要表露身份,让李卫真不要紧张自己的到来。可哪能想到,李卫真知道的东西,比他想要表露的还要多。这一开口抢答,反倒是把他给呛得不行,差点一个趔趄倒地,大背朝天。 神秘人没好气的扯下斗笠,随手扔掉,那张脸庞,正正就是叛出紫霄宗的昔日太一门首徒,钟离华。 已经一眼洞悉来人身份的李卫真,并未因为验证了那张脸,而表现出很激动的情绪,表露出的依旧只有疑惑不解。 原本还曾幻想过一幕“大喜过望,声泪俱下”的钟离华,如今就感觉像是吃进了苍蝇一样,说不出来的难受恶心,又想转身离去,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兴冲冲的来这里。 但首先要怀疑的,还是眼前之人,理应来说,他是不应该知晓的啊? 钟离华一脸诧异地道:“我都打扮成这样子了,你没可能一眼就看出来了吧?我寻思着,其他人也没认出来啊!凭啥,就蒙不了你了呢?” 李卫真耸肩坦白道:“就是你穿这样,我才认出来啊!这身行头,和那晚分明一模一样嘛!你伪装成这副样子,在月轮山干的事,暗语坊早就拿来卖钱了。现在的你,还有什么好神秘的啊?” “呃……”钟离华完全陷入了呆滞之中。 但知道是暗语坊在兜售自个的情报,钟离华只得无奈,这事不好追究,且他也无暇去理会了。但有件事,他很关心:“你事后去过丰城?” 李卫真愕然这种明知故问,但还是如实道来:“三天前,去待了一夜。” 钟离华微微点头,道出用意,“有关我的情报,他们标价多少?” 李卫真一点即明,差点笑出声来,“红榜第三,标价一万。” 钟离华拍了拍胸口,稍稍舒了口气,“还好没被贱卖!” 好歹是曾威震一方的大剑仙,要是因为沦为丧家之犬,就身价暴跌,心里不难受才怪。到底还是年轻人,也是顾颜面的啊! 随后,钟离华绕着山洞信步走了一圈,向李卫真好奇问道:“这里的风水流动,再加上这样的摆设陈列,你这是要准备突破瓶颈?” 李卫真颔首答道:“大师兄,慧眼如炬!” 钟离华正想要再提问,可李卫真却抬手抢先道:“我回答了大师兄这么多的疑惑,你也应该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吧?” 其实,李卫真真正关心的,是如果钟离华能够轻松准确的,找到自己的藏身之地,那是否意味着别人,也能那样子照葫芦画瓢? 李卫真心中如此想到:一定是有那样准确定位一个人的神通的,只是自己能力与眼界所限,未曾知晓罢了。 钟离华似笑非笑地道:“我给你的那块玉符,你还带在身上吗?” 李卫真好像想起什么了,随后从腰带里取下那枚玉符,递给钟离华。 钟离华没有将其接过,而是抬手变化出一枚形状相似的玉符。 倏然,两人手上的玉符都化为了一道流光,脱手而出,在空中纠缠在一起,光芒散尽之后,便成了完整的一块。 钟离华嘴角勾起道:“还需要我多解释什么吗?” 李卫真咧嘴笑道:“是我这个山里娃,孤陋寡闻了。” 两人皆沉默少许后,钟离华打趣道:“看来今天,不会是你突破境界的好日子啊!” 李卫真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大惑不解道:“今夜有蒙蒙小雨,是冬泉破寒,重现生机的征兆。在雨夜,北斗星的权柄依旧光彩照人,正是金水相依的好气象。天时地利,我应该都不失吧?” 钟离华爽朗笑道:“要是依书直说,你都是对的。可偏偏因为我的到来,你失了人和。试问,我这个大师兄大老远来找你,你能静下心打坐?而且,不陪我喝两杯?有朋自远方来,你就是这么待客的?” 李卫真哑然失声,无力辩答。 随后,李卫真抬手做了个恭请的手势道:“那好吧!我在这附近有栋木屋,格局虽小,但还算整洁清雅。便请师兄,往那儿做客吧!” 钟离华没有爽快答应,而是沉声问道:“这里不止你一人吧!先前那几位和你一同离开的师弟、师妹呢?” 李卫真没有奇怪钟离华为何会有此疑问,便告知道:“这大半夜的,当然是待在屋里,还有我的两个道童,在床上睡得正酣呢!” “哈!也对,大晚上的也就不打搅了吧!我看这里也挺好,山清水秀的,别具一番韵味,咱就在这里把酒夜谈吧!”钟离华脸色微变,好像在回避什么。 鉴于来人身份,李卫真虽不时生出疑惑,但还是主随客便。未免两人都尴尬站着,还拿出两个蒲团来,好坐着说话。 然而,尴尬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坐后的两人四目相投,眼神之中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也好像在询问着对方什么。 他娘的酒呢? 钟离华率先质疑道:“小师弟,你多大个人啦?我寻思着,令狐天这小子不行啊!他这当师兄的,明显就没教好你,我们太一门的剑仙,身上能不带酒?” 李卫真不甘示弱地反驳道:“大师兄,你堂堂元神期大剑仙,身上不也没带酒吗?” 钟离华有些心虚道:“我……我这不是离开山门,弃明投暗太久了嘛!再说了,我这是属于历史遗留问题,但你这个就必须得严肃批评了!” 继而,尴尬仍是在沉默中酝酿。 李卫真弱弱地道:“要不,咱就别喝了吧!反正,也没有下酒菜。” 钟离华义正言辞地摆手道:“那可不行,两个大男人共处一室,手里没酒,不就成了尬聊了吗?这成何体统?” “咳咳……”李卫真实在是跟不上对方的思维,差点没咳出血来。 但倏然,钟离华一拍大腿,似乎想到了法子,连忙说道:“小师弟,你身上有没有钱?我说的可不是山上的钱,是山下的黄白之物。” 李卫真虽有些狐疑,但还是掏出一把银锭来,“在丰城的时候,还花剩一点,三百多两银子,够吗?” 到底是踏入修行大道后,因仙凡有别,价值观发生了巨大变化。 这要是当年那个挽着裤腿,在河里摸鱼的少年,身上兜着有三百多两白花花的银子,定是觉得自己飞黄腾达了都!那是妥妥的乡绅土豪啊! 钟离华更是对俗世里的钱没什么概念,一把抓过后,便起身对李卫真说:“你现在这儿等我一会,莫要四处走动,我去去就来。” 说罢,钟离华的身影便是倏然消失,再次映入眼帘之时,只有极远处一个如米粒般的背影。这还得是李卫真目力极好,再加上一直注视洞口之外,才能瞥见。 大约在半刻钟之后,钟离华手上提着两个大酒瓮,携近百斤酒水而归。那架势,看得李卫真头皮发麻。他是不清楚钟离华的酒量深浅,反正他自个,是一年到头加起来都没喝过这么多。 还好酒碗还是有的,不用举起个大酒瓮那么豪迈。 只是那酒一入口,李卫真的表情就有了极为精彩的变化,诧异道:“这酒……是龙潭清?” 钟离华反倒是不明就里,“这酒有名堂?我就是随便找了间酒家,在地窖里拿的。” 李卫真虽不清楚钟离华去的那间酒家,是否就是他所认识的那间,但这酒的价格,他是清楚的。一斤酒,五两银子,这还不算是特定年份的珍酿。但这里要是有一百斤,钱可给少了啊! 不爱占便宜的李卫真,喝着这酒,心中有些五味杂陈。而从钟离华口中,大概确认是那间酒家后,暗自记下这件事。 酒过三巡后,钟离华借着酒力,沉声道:“有件事,说出来,你可能心里会有些想法。但我认为,还是应该得向你坦白。其实,我来找你之前,先找到了隋文烟,还在他们那儿,逗留了几天!” 听得前半段话,李卫真还当真竖起了耳朵,聚精会神了起来,可越到后面,心情就越放松。他还以为这样的开场白,会是多大的事呢!现如今,这点事在他看来,连小事都算不上。 李卫真直截了当的摆手道:“哪能跟大师兄您计较这些!您要是能带来闻师兄他们的境况,我还得感激不尽呢!对了,闻师兄现在还好吧!” 怎料,钟离华的脸色倏然变得铁青,似有难言之隐,“你闻师兄他……怎么说呢……他现在的话……” 面对这样的神态语气,李卫真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心想:可千万别又是遭了难啊! “闻师兄,他到底怎么了?”李卫真禁不住颤声道。 “哈哈哈……你闻师兄他现在好得很啊!不过也想你想得很,老是嘴上念着你,你一点感觉没有,平日里没乱打喷嚏?”玩笑得逞的钟离华扶额笑道。 “我…...没事就好,当真是被你吓到了!”李卫真得承认,他此刻真的很想骂人。 又舀了碗酒的钟离华,开始讲他的一些见闻,在大概总结过后,娓娓道来:“其实,他们现在扎营的地方,离你这真不远。要再西边一些,离铜陵山近一些。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颓废得很啊!连个遮蔽风雨的地方都没得。” “当时我跟他们说:你们这样不行啊!要么就别待在这里,要么就得有所规划才行啊!” “然后,有个大光头,就开始砍树搭房子……” 钟离华滔滔不绝,又东拼西凑地说了近半个时辰。但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琐事,都让李卫真听得十分有味,如同与那些失散的同门,置身一块那般。 后来,钟离华觉得单单自个说没劲,就让李卫真也开始阐述近况。就那么由概括到细说,山洞外的天色,竟是渐渐清明起来。 在第一缕阳光洒入山洞里之前,钟离华突然起身,捡起斗笠戴起后,便沉声道:“哎,天亮了,也喝得差不多了。走,去你说的屋子里瞧瞧!” 李卫真应允后起身带路,可当他前脚刚刚踏出洞口,神魂深处便传来钟声,“这位大师兄,挺善言辞的,但终究不是活人啊!” 第二百四十四章 命在旦夕 离开青戟峰后,在李卫真的牵头下,两人御风去往银杏林,在木屋之前降下身形。 正好遇上自灶头端出早膳进饭厅的安澜,以及在溪涧练习完拳桩回来的叶童。前者是喜出望外,后者是将讶异藏于眼底,不露形色。 “先生,夏姐姐还说你要外出几天,诓我,还好我机智聪明,就没有相信!” 安澜小跑着把早膳端进屋子里后,又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兴冲冲地拖着李卫真的手。若不是她的眼睛有些晶莹,旁人或许也就轻信了她的言语。 叶童的眼神从头戴黑纱斗笠的钟离华身上挪开后,向李卫真点头恭敬道:“先生出门,可还顺遂?” 与此同时,二楼也有俩位如花似玉的女子,听到动静后走出阳台。一人脸色平静,一人的惊愕却是表露无遗。 李卫真与众人都有了眼神交流后,微微点头笑道:“大伙进屋坐下再说!” 随后,李卫真牵着安澜的手,打趣道:“你这么机智过人,那今天的早膳,可有预留先生的份?” 安澜一个劲的点头,似在邀功道:“当然有了,而且可丰富了呢!有包子,有烧饼,还有小米粥!可惜的是,包子里头没有肉馅。” 李卫真乐呵道:“没有馅的包子,可不就是馒头吗?” 安澜摇头道:“当然不是了,我包了野菜进去,是菜包,就是素了点。都怪叶童,我让他打点兔子回来的,先生喜欢吃。可先生你知道这臭小子怎么说?” 李卫真瞥了一眼正在翻白眼的叶童,知道有趣的事情来了,便顺着安澜的话说下去,“那他肯定是偷懒了呗!” 安澜顿时眼神熠熠,一副计谋又得逞的模样道:“对对对,先生当真是料事如神!这小子当时很欠揍的说:得了吧!先生不在,我可得舒坦几天了!” 叶童冷冷地反驳一句:“持宠而娇,当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偏偏某人两者兼具!” “你欠揍,猛虎下山式!” “我挡!” 看着一言不合,便打闹起来的两位道童,李卫真向着钟离华摇头苦笑道:“让你见笑了!” 被黑纱完好遮掩去五官的钟离华,此时是发自真心的展露笑容,感慨道:“小孩的心性单纯,他们一定是在这里过得很开心,才会表现得如此自由。你这儿的气氛,我在另一处是完全感觉不到的。由此看出,你很有本事!” 钟离华所说的另一处,自然是隋文烟他们所建立的营地,虽然也都逐渐形成了一定规模。但无形的愁绪,弥漫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那儿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开心的,活着只因为活着而已。那种抑郁的氛围,不利于生活,也不利于修行。 所以,直到离开那儿之前,钟离华都很担忧。可他又不得长久逗留,庇护那群已经失了志向的太一门火苗,亲眼看着他们走出伤痛,茁壮成长。 因为,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对于钟离华的夸赞,李卫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在他看来,行本分之事,可算不得什么成就。 待两位佳人联袂走下楼梯,又一同入席后,李卫真方才对钟离华作出介绍:“这位是钟前辈,相信夏师妹也跟我一样,对前辈那天晚上的剑术通神,有着极其深刻的印象!” 李卫真当然知晓钟离华是罕见的复姓“钟离”,那是一个充满历史感的姓氏。正如他的另一位师兄,“令狐”那样! 但之所以简而言之,是因为二人在此之前,已经达成了某些共识。若不然,是断不会以生疏的“前辈”尊称的。 夏婵含蓄笑道:“前辈您好!晚辈夏婵,很高兴认识前辈,并承蒙前辈那晚的大恩大德!” 赵红雪虽失了记忆,但该有的分寸可没有随之而去,亦学着夏婵那般的谦逊,自我介绍道:“前辈您好!晚辈赵红雪,很荣幸与前辈认识!” 先前在山洞里,在彻夜长谈之中,钟离华已经对在座的一干人等,有了个大概的认识,如今不过是再加深了印象罢了。 正好赶上饭点,边吃边聊,显然是很容易打开彼此的话匣。钟离华更是对安澜做的早点赞不绝口,需知道在另一边,可没有这等烟火之食,少了许多的人情味。 一帮人围在餐桌上,那感觉更像是一家人,生活再如何艰难,总归有点希望寄托。这比那种以冷漠掩饰的坚强,更难以被摧毁。因为这种情感,会在灰烬中重生。 时隔多年,钟离华在眼前这个后辈身上,找回了曾经的自己。至此,其实心中已有了决定。 早膳过后,李卫真领着钟离华开始参观这栋房子。 精美的瓷器,丝织的轻柔窗帘,仿绘自某位名家的字画,花纹复杂的地毯……这些当初由赵红雪精心挑选的布置,让原本简陋的屋子,有了赏心悦目。 这又是钟离华在另一处瞧不到的光景,严格来说,另一处营地里的建筑,只是一堆石块混着木头堆出来的洞穴罢了,还不如直接在山体里凿洞呢! 要不是李卫真一再解释,钟离华定会认为,这是他早在灾难发生前,就为自己事先筹谋的退路。 在参观完一楼后,李卫真连忙把钟离华带到雀斑少年的房间,以希望能够从这位神通广大的大师兄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建议。 这些天,雀斑少年不仅是一直昏睡不醒,身体上还发生了一些连夏婵都无法解释的变化。最明显的,便是少年的发色,由乌黑渐渐变得枯黄,其中有几缕,更是像被火吻过的橘红色。 往日,只听说一夜白了少年头,可这般更像是花草逐渐枯萎凋零的景象,更让李卫真觉得揪心。 钟离华打量过少年的神貌之后,又以神识深入探查其内在,以他的见多识广,都不敢说情况乐观。 钟离华把手从少年的额头上收回,沉声道:“紫府受损,拖延的时间有点久了!” 简而言之,就是少年的脑袋也受到了重创,不然不会昏迷不醒那么久。先前夏婵也怀疑过,少年的脑袋里可能长了一颗血瘤,压迫住了一些重要脉络和窍穴。 先前也给少年服用过通脉散,可效果有限,而以夏婵目前的修为,她的化伤术也无力化去那颗血瘤。只能寄望每天给少年服下添加了赤参的药汤,调养其体内气血,慢慢的自行吸收掉那颗血瘤。 事实上,经过夏婵每日坚持施展化伤术以及辅以药汤,那颗血瘤的体积确实稍稍缩小了一些。但让人忧心的是,以少年如今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不知能否熬到完全化去血瘤的那一天。 李卫真忧心忡忡地道:“大师兄可有救命的神通术法?” 钟离华不可置否地道:“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一位医道圣手,可以给这位师弟开颅取出血瘤,应该是最稳妥的方法。” 让一位杀力超群的大剑仙去杀人,或许只是弹指之间的事,但若论救人的话,就应当别论了。 其实,李卫真也没敢对此报多大的希望,但他却想起另外一个人,便迫切道:“大师兄既然知道闻师兄身处何方,还望可以领我过去见上一面,以闻师兄的精湛医术,或许仍有回旋的余地!” 然而,钟离华却对此不报乐观态度,“闻师弟深得孙师叔的衣钵真传,这我也是有所耳闻的事。可开颅动刀,你这没有完善的器具,怕他也是巧妇难成无米之炊啊!” “针灸,也是个方法,以金针刺入百会、人中、合谷、风池、关元……等,打开他体内的天门地户,以灵气灌顶而通行百脉,或许也能成事!” 原本有些心灰的李卫真,转头又听见钟离华说得头头是道,顿时眼前一亮,“那咱还等什么?是大师兄您亲自施以妙手,还是我去请闻师兄过来?” 怎料,钟离华又摇头道:“病情拖延到今时,这位师弟的状况,怕是很难承受得住金针刺穴的霸道啊!主要百会穴是天门,不是生死关头,不能随便扎针。成事倒好,不成事怕是当场就暴毙,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啊!” 李卫真差点没给当场晕过去,这都啥时候了,还不算生死攸关?话说大师兄您说话,能不能别老是大喘气的,卖那该死的关子啊? 当然,心里话只能在心里说。口头的话,还得是回到病情上。李卫真着急道:“除了什么开刀、扎针一类的,就没有什么救人的丹药吗?” 钟离华这回倒是认真不少,他点头道:“当然有,一粒造化神丹吞进去,保准他生龙活虎,连残疾都能治好!” 李卫真这回终于失了耐心,没好气地蹲到地上,“大师兄,您就别再拿我寻开心了。把我卖上一百次,也换不来这样的神丹啊!” 骤尔,李卫真满怀希冀地看着钟离华,“莫非,大师兄您……” 钟离华连连摆手,并且后退一步道:“没有的,不存在的哈!你是抬举我了,今时不同往日啊!” 李卫真彻底面如死灰,耷拉着脑袋道:“您还是带我去找闻师兄吧!金针刺穴也好,怎样也罢!我是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断师弟,就这么在睡梦中离我而去的。他还那么年轻,本该前程似锦……” “办法倒不是没有啦!你身上有画符的家伙吗?”觉得故弄玄虚,也总该有个限度的钟离华,终于想要认真去解决问题了。 但事实上,这只不过是在某人的心口上,再狠插一刀罢了! 瞧见那副哭丧着的为难表情,钟离华愕然道:“一张符纸,一点朱砂都没有?你该不是……” 李卫真主动坦白道:“我连最简单的轻身符都不会画,又怎么会带这种多余的东西在身上呢?” 钟离华一脸嫌弃地道:“我见过很多不修丹道、不学炼宝的纯粹剑修,可都没见过不会画符的。符箓一道,要精通确实不易,可一丁点皮毛,你都没学会?我开始有点怀疑你的智力,是不是……” 李卫真以退为进道:“不用劳烦了,关于这一点,我三年前就怀疑过了!画符的家当我是没有,可我去借,去买,行了吧!” 钟离华毫不客气地道:“当然是你啦!这光天化日,我这一身见不得人的,你赶紧的啊!” 李卫真连忙跑下楼,急急匆匆地正要出门,却瞧见正在门廊给灵宠小白梳毛的夏婵,心里有了想法:“夏师妹,你储物袋里,有没有符纸、朱砂什么的?” 夏婵微微摇头道:“朱砂有,符纸没有。” 李卫真只得掩饰下失望,微笑道:“那我待会再来找你,我先出去一趟!” “李师兄,你……” 没等夏婵来得及询问去处,李卫真已经施展身法,跑没烟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堕落的开始 要找到几张能够承载起强大术法的符纸,可不比上街买菜那么容易。 方圆千里以内,确实有那么几座俗世里的道观、庵堂,里头的符纸只要添些香油钱,李卫真整箱搬走的都行。 可那些用来画点平安符、镇宅符,添几枚铜板,就能从一个看似仙风道骨的老道人手中得到的玩意。顶多只能起到点心理安慰的作用,不说画符之人是否有修为在身,但那些符纸,定是毫无灵气的普通纸张。 真正能用以施展符法的纸,从制造原料开始,就得讲究。 一般来说,用的都是灵木料,不说品种如何珍稀,至少得是沾染灵气而生,木料上能自然散发、并聚拢灵气。 如果没有灵木料也行,滥竽充数的事,仙门里做得也不少。在捣浆制纸的时候,多几道工序,往里面添点料,例如一些低级灵草的根茎什么的。 这样成本降下来的同时,品质也次了很多。但它依旧能派上用场,就是比较考验画符之人的功力了。而且用次等符纸画出来的符,使用时的效果也明显的被削弱。 总体而言,一张上好的空白符纸,卖得也不便宜。且获取的门路还不多,因为即使原料方面无法垄断,可那门复杂的制造工艺,就已经难倒了不少想自食其力的修士了。 而且,若是没个宗门身份做依仗,想正大光明的去仙会里买?别人即使不赶你出来,也不做你生意。 所以,但凡是上档次的空白符纸,在黑市里头,从来都是抢手货!即使是粗制滥造的低劣符纸,只要是能够成功施法的,也都从来不缺回头客。 然而,今非昔比的李卫真,可没法去帮衬那些驻扎在大城市里做买卖的山上势力。临急临忙,跑丰城一趟也不实际。 这一张纸,难倒一个好汉的事,是李卫真先前所无法想象的。 但自认虽对符箓一事有心无力,可智力实际并未受损的李卫真,很快就想到了一个法子。 往日,与太一门成掎角之势的宗门,除玄龟门以外,还有玉宵门。 那玉宵门虽名声不显,可门下却是符修众多,号称得了符箓一道的正统传承,开山老祖和那龙虎山有着极深的渊源。 甭管是不是给自个脸上贴金,有一点李卫真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玉宵门里的符纸,那是堆积成山! 偷? 诚然,这是李卫真脑海中冒出的第二个想法。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考虑到自身目前的实力,以及往日过于忙碌,从未曾拜会过这邻近宗门,想要混进去都难,操作难度实在过大! 抢? 哎,这倒是可以构想一下!当然不是傻乎乎的跑到人家宗门里,强取豪夺。那估计连山门牌坊都还没摸到,就直接倒在登山的路上了。 李卫真的想法是:玉宵门虽整体实力不济,要不然也不会投诚紫霄宗,寻求庇护。可偏偏他们人丁兴旺,修士数量向来是往日三家仙门当中,最多的。只要在玉宵门附近,蹲到几个外出历练的修士,下手够快的话…... 常言道:穷凶极恶。 此刻,李卫真觉得自个已经悟出了这四字真意,有的时候穷途末路,当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就那样,恶向胆边生的李卫真,在偷偷摸摸的御剑小半天后,藏身在了距离玉宵门山门,约一百里地的一处小山上。堪称是要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行不义之事。 即使是正儿八经的玄门修士,在练气期的时候,绝大部分御剑都不快,也不高。 像李卫真那样,能够在练气期,就随意将御剑高度拉升到千丈之上的,无一不是宗门里重点栽培的剑修种子。 偏偏那玉宵门,就没几个上得了台面的剑修,更别说是练气期里的好手了。 所以,但凡有玉宵门的练气士在这附近御剑代步,就很容易被蹲在地上守株待兔的李卫真给发现。恐怕他们挠破头,也想不到在自己家门口,竟会遭遇劫道的事。 “哟,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 在呆呆地看了老天爷将近半个时辰的脸色之后,觉得脖子有点酸,眼睛也涩涩的李卫真,正想要揉着脖子放松一下。却倏然眼前一亮,有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 李卫真口中说的快,只是单纯指猎物出现得快。 在那山脚下的青草小道上,一个骑着灰背驴子,头戴黑丝网巾的小道士,竟是十分悠哉的在驴背上打着盹。小脑袋点一下,抬一下的,也不怕一个瞌睡打沉了,整个人摔成个王八模样。 看那小道士的寒酸模样,实在不像是山上修士,更像是俗世里的游方道人,也就是跑江湖,混饭吃的。可能还粗通点岐黄之术,配合点装神弄鬼的假把式,倒是能蒙骗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山野村夫。 但真正的山上人,有来自对同类的直觉。李卫真琢磨了几眼之后,便晓得了这是他要等的人。 李卫真干脆没御剑,而是直接御风而起,以滑翔的姿势,落到山脚下,挡住了小道士的去路,“咳咳……这位道友,烦请留步啊!” 小道士自瞌睡中惊醒,抹了把精神萎靡的惺忪睡眼,见到了一脸贼笑,不怀好意的李卫真后,二话不说便是扯动坐下驴子的缰绳,想要调头便跑。 然而,驴子的脾气一旦倔起来,那便是鞭子都抽不动的。小道士想要用强,怎料还被那驴子给一把甩了下来。随后四脚刨地,便是一溜烟的卖主求荣,只留给小道士一个望驴生叹的远去背影。 “我的包袱啊!”倒地之后的小道士,欲哭无泪地道。 李卫真摩挲着下巴,打量着脚下的小道士。若是有旁人看来,此情此景,便活像是一个采花大盗,在荒山野岭里,劫了个秀色可餐的小娇娘那般!怕是下一刻,便有光天化日之下的苟且之事发生。 早已在战场之上杀人如麻的李卫真,对于这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拦路劫财,反倒是颇为紧张。毕竟,这终究是有违昔日师门教诲的。 如果碰上的是玉宵门弟子,那倒是可以放开一些。那些弱不禁风的家伙,出行必定是三五成群的规模。李卫真还勉强可以暗示自己,那些家伙人数占优,这都能被自己给劫了,怨不得谁。 可眼下,却是那么个细皮嫩肉的小道士。抢了,持强凌弱;不抢,机会难得,好像也说不过去。 “这位道友,看来今日你我,有一番缘分啊!”憋了半天,就想出这么一句不威风的开场白,李卫真自个都有些汗颜。 “你……你想怎么样?我可告诉你,别看我年纪轻轻,我可是来自龙……龙龙虎山的天师!”小道士连忙从地上爬起,动作倒还算灵活,手上还煞有介事地夹着张符箓。 面对这样的毛头小子,李卫真实在没法认真严肃起来,他必须得承认,这是个好猎物,却不会是个好对手。 李卫真示意小道士先把手中的符箓放下,打趣道:“别紧张嘛!你看我的样子像坏人吗?而且,哪有什么龙龙龙虎山啊?人家就一个龙字,而且龙虎山弟子,头上是戴华阳巾的,哪有你这种戴网巾的?不是穿道袍的,就是天师,麻烦你冒充别人名头之前,也先摸清楚底细好吗?” “是……是这样的吗?”说话结巴的小道士,下意识地摸了下脑袋,显然是露怯了。 但很快那小道士脑筋一转,便又义正言辞地道:“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山野散修,懂…..懂什么呀?龙虎山正一道,乃是名门大派,纪律森严。有戴华阳巾的大天师,自然也有我这种,戴网巾的小天师。” “这……这网巾的名头叫:法束中原,四方平定!” “哼哼,厉害吧!” 话末,那小道士竟还表露出一丝骄傲神色。这怕不是传说中“想要骗倒敌人,必先骗倒自己”的真是写照吧? 对此,李卫真实在是心生钦佩。这小道士的修为,要是能比上他的瞎掰能力,接下来估计会是一场恶战。 战意全无的李卫真,无奈地摆手道:“好吧!我相信你了,小天师!既然这样,行走江湖,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在下今日的冒昧之举,其实只是想问你借一样东西!” “想借我的人头?贼人,你好生可恶!” 眨眼之间,小道士手中的符箓,竟是化作一道电光脱手而出,轰然砸向措不及防的李卫真。噼里啪啦的一阵急促雷声过后,后者竟是浑身僵硬的,直直往后倒去。 “都天大雷公,霹雳震虚空。上打三春雨,下打雨春风。扬沙飞走石,掣电破群凶……” 一招得手后的小道士,竟是仍不手软,在扔出雷符之后,又开始运转先天罡气,在掌心画符。赫然是要施展玄门雷法之中,斩妖除魔皆是威力不俗的掌心雷。看那一板一眼,是有那么几分龙虎山天师的架势。 “神兵火急如律……哎,人呢?” 小道士抬起金光灿灿的手掌,正要彻底制服倒地的李卫真。可当他抬头一看,地上哪里还有半个人影?正当他要往天上接着看去的时候,脖子上已经有了一片凉意。 早已悄悄站到小道士身后的李卫真,在其耳边笑容玩味地道:“小兄弟,还真有两下子!可你应该没跟人打过架吧?你师父没有教过你,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吗?” 小道士下意识地想要转过头,却被李卫真一把摁住后脑勺,“别乱动,小心脑袋!我这飞剑随便一碰,就是分金断玉。你有十颗人头,都不够我砍的!” “现在,把你身上的符纸都交出来,我要没沾过朱墨的!” “别耍花样,不然你就会看见你的肠子,从自己的喉咙里被抠出来,然后勒在脖子上!” 世道凶险,小道士欲哭无泪! 第二百四十六章 最大的难题 急匆匆地飞回木屋后,李卫真迫不及待的直接在二楼阳台降落,连忙跑到雀斑少年的房间,手里拿着几张空白的鹅黄色符纸,喜形于色地道:“前辈,您要的符纸……” 然而,当李卫真推门而入的时候,脸色顿时变换,充满了震惊与愕然,就差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 本就站得里门口比较近的钟离华,见突然从门扉后探出一颗脑袋,身子竟是往后仰了一下,连忙伸手推开李卫真的脸,笑骂道:“干嘛啊?本来就长得不帅,眼珠子还瞪得那么大,想吓死个人啊?” 李卫真心想:就大师兄你这副尊容,好像没资格这么说吧? 话说回来,李卫真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措置失宜,全因他一眼便是瞧见屋内竟是燃点起了七盏油灯,灯座下全都贴有符箓。而雀斑少年的床头上,靠床的墙壁上,乃至少年的额头上,都有朱砂绘制的符箓,散发着微微的灵光。 李卫真狐疑道:“这貌似……已经完事啦?” 钟离华一副幸灾乐祸的语气道:“哎呀!看来某人是因为办事不力,而错过了一出好戏啊!” 李卫真觉得又气又好笑地道:“可你刚才不是说没有符纸吗?你该不会真是那么无聊,又再耍我吧?我真是发现你们这些当师兄的,没一个正经的!” 钟离华义正言辞地道:“哎,请收回你的不正当言辞!这么多年过去了,令狐天是什么德性,我不好说,可我从来都是正经人家啊!我会忽悠你吗?” 说罢,钟离华还用手背拍了一下李卫真的胸口,仿佛昨晚两人饮酒之时,假装传来闻人玉噩耗的人不是他那般。 李卫真也没法真的计较,这是不是一出把人耍得晕头转向的把戏,他把手上的符纸随手往桌上一扔,便来到少年的床榻旁,关切道:“断师弟他,应该无大碍了吧?” 钟离华拾起一张符纸,凑到鼻子上嗅了一下,点头喃喃道:“千针雪松,好东西!” 听到李卫真的疑问后,钟离华耸肩道:“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这些祛病符,只能大幅增强他自身的恢复能力。七星斗坛,是能守住他的三魂七魄,保命延生。但有代价,如果点灯之后,七天之内他醒不过来,这辈子就活在梦里了。” 李卫真有些惊慌,他急忙道:“这不就成了自生自灭了吗?大师兄,你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钟离华抬手压了一下斗笠,沉声道:“走上这条道,我们本来就是天生天养的啊!而且,你搞清楚状况,我可不是奉旨要救他的!很多人,死得不明不白,连求得一线生机的机会都没有,那些人,又有谁来救?” 李卫真默然,也明白到在处理这件事情上,他确实不够冷静。最起码,不应该那样一味地强求别人的帮助。 眼中尽是看到昔日自己的钟离华又续道:“我不是要指责你做得不对,重情义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但人无完人,你很难做得面面俱到。如果你想成为一名领袖,在面对重大压力的时候,你更应该有忍耐力。即使你心里很难受,也不能表现出你的慌乱,你的虚弱。” “即使那人是你的兄弟,你也不能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吧?还有那么多事情要你处理,你这就乱了阵脚,你让身边的人还怎么信任你?在这件事情上,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有时候你得懂得放手!” 这些话,既是一个过来人的经验之谈,也是钟离华对自己这一生,做出的总结。 虚心受教后的李卫真,默默记下这些话,但在认同之余,也少不了疑惑,“我很感激大师兄的这一番指点,但也很好奇,这里头暗藏的一些玄机,你为何是选择告知于我?” 钟离华淡然笑道:“因为,我已经走得太远,没办法回头了。虽然,我看不见你的将来,也希望你能有好的开始。不要一迈腿,就走错了方向。跌跌撞撞,磕得头破血流的,让太一门,跟着你沦为笑柄吧?” “这就是身为前辈,该死的责任感吧!” 听君一席话,便豁然开朗的李卫真咧嘴笑道:“有大师兄在,真好!” 钟离华没好气道:“赶紧爬开!楼下的书房,还有人等着你呢!” 这回李卫真仍是有疑惑,但没有表现出来,默默点头后,便信步走出了房间。 重归静谧的房间里,钟离华轻声叹息道:“这世上,最麻烦的事情,就是当别人的大师兄了。一群小屁孩,在你眼前肆意炫耀年少无知,偏偏你还打骂不得!只能绞尽脑汁,去循循善诱。” 带着几分好奇与疑惑,李卫真轻轻地敲响书房的门,里头果真有人声传出,而且还是个男子的嗓音,“进来吧!” 推门而入之后,李卫真会心一笑道:“罗师兄?很高兴你又回来了!” 那端坐在书案旁的青年,还能有谁?正是那一手一脚,搭建出这栋房子的罗毅成。如今他一手执笔,一手握尺,显然是又再构思着新建筑的图纸。 这会儿,一些事情已经心中有数了。显然那些符纸原先的主人,便是眼前之人。 见到李卫真进来后,罗毅成暂时放下手上的活计,十指自然交叉,神态轻松地道:“我在家里的安逸结束了,你这儿还缺人手吗?” 李卫真搬开书案前的靠椅,与罗毅成相对而坐,摊开双臂道:“这里也是你的家,显然你也是我们的手足兄弟,不可或缺!” 罗毅成颔首打趣道:“我没打声招呼就回来了,没吓到你吧?” 李卫真风轻云淡道:“惊喜,可不算惊吓!如果每一天,都能重逢一位好友,那日子过得可美了!” 寒暄过后,罗毅成的脸色倒是由平静转为凝重,“我的回来,也不全是好消息。其实,在我回家之后,我就发现一直有人在暗地里跟踪我。我几乎可以确定,那些应该是霍鸣养的狗。我们四大家族有协议,他不能对我下手。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想通过我,找到你!” “我听说你和他是在擂鼓山结下的梁子,可怎么样的恩怨?会让他即使在我们太一门都覆灭之后,还是要盯着你不放,这是很让人感到疑惑的事情!” 当时,擂鼓山上的那桩血案,只是投石入湖,得了一声动静,事后很快就被强行平息了。 所以,即使是一直有默默关注李卫真的罗毅成,知道的也不多,这并不奇怪。相反,能够知道李卫真与霍鸣结怨的辛秘,这背后肯定是已经花了很大力气去打听了。 需知道,在御战堂被迫解散后,谁敢多管闲事,私下里打听什么,被戒律堂的人知道后,下场绝对不好过。 事到如今,对于这件事,李卫真也没有什么秘密协议要遵守了,直截了当地说道:“当年,多亏了这个家伙的背叛,我和所有的御战堂兄弟,几乎都要死在擂鼓山。当时,我就立下誓言,倘若我能活命,有生之年,我要摘下他的脑袋!” “再者,我深信,我们所经历的这桩灭门惨案,背后有他的一份力量。如今想要斩草除根,也很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见罗毅成很快便陷入了深思,李卫真沉声道:“看来,我是把你给拉下水了。既然,你们四大家族有协议,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如果你继续和我们待在一起,无疑是立于危墙之下,到时候再有冲突发生,你就很难抽身了!” 罗毅成打破沉默,淡然笑道:“就算我只是半个罗氏子弟,要和什么人交朋友,要站在怎样的立场?还用不着去看他霍家人的脸色。怕他个球啊?” “说的没错,咱光脚的不怕穿鞋,怕他个球啊!” 反正已经把话说在了前头,李卫真相信对方也应该知道如何选择,便不再劝说什么。另一方面,他也确实很需要罗毅成拥有的这份力量,当下的许多事情,比起未来的担忧,更迫在眉睫。 李卫真注意到罗毅成正在构思的图纸,便找到了转移话题的对象,想着先撇开这个沉重不说,好奇道:“罗师兄,你这又是在绘制着什么?” 罗毅成赶忙解释道:“一处大宅院,当中又囊括着几座独立的仙府,花园、楼阁、水榭……这些都会构思进去,这样我们既可以住在一起,又有相对私密的空间。最重要的是,仅需要一座大型的阵法,就能够遮掩住所有,节省下不少成本,又合理的利用了土地。” 虽然眼前的那张图纸,仅仅是绘制出了一半的轮廓,但已经让李卫真对此叹为观止。单单是这绘图的基本功,就不是光靠看书,一年半载就能学会的。 李卫真也懂绘图,镶嵌墨石的绘图笔他也懂得使,和握毛笔是两回事。但那仅限于对法器的设计,对于房屋构造,园林布置,又是截然不同的学问了。反之对罗毅成而言,也是亦然。 “这么大的工程,我们人手不够啊!” 惊叹过后,问题也是接踵而至。摆在当下最现实的,还不是要凑齐各种材料以及可能存在的那笔巨额花费。问题是,连一双搬砖的手,都空不出来啊! 罗毅成轻咳一声,尴尬笑道:“这当然是最大的难题,所以,经过我的深思熟虑,我觉得应该交由你来解决!” 李卫真哑然失笑道:“我怎么搞?我又不懂分身术!难不成,得兴师动众,去山下雇人?” 此刻,作为策划者的罗毅成,竟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道:“反正我只是技术人员,只负责攻克技术难题!要动用多少人手?资金又从哪里来?这就得由你来头疼了!不然,你以为老大很好当吗?” 李卫真欲哭无泪道:“别这样好吧?我可不想当什么老大!可能以前想过,但现在现实给了我一巴掌,我清醒了!” 罗毅成双手捂住耳朵:“什么?你说你一定要担起这个责任?好啊!我支持你!” “你简直就是恶鬼!” “什么?房子一定要盖高一点,显得气派?” “你们都想把我给逼疯!” “啊?屋子南北要通风?这样风水外泄的啊!” 接下来,书房里的两人交谈声越来越大,在长达一刻钟的牛头不搭马嘴之下,让被迫听到这些谈话的人,都是一头的雾水! 这什么,跟什么嘛? 第二百四十七章 挑苗子 显然,因为种种条件限制,罗毅成提出的那个“小目标”,只能暂时搁置在抽屉里,静待重见天日之时。 从务实的立场来看,他需得从更微不足道的方面入手。比方说:把李卫真先前搭建起的那个会漏水的竹舍拆掉,也不全拆,最起码基础框架还是搭得挺结实的。 然而,就昨晚那样的毛毛雨,都能让竹舍里的地面积攒出一滩水迹这件事,罗毅成是找到了一天的乐子。 当然,建房子这种需要学问与经验相结合的事情,若是第一次尝试,就能大获成功,足以堪称神迹。有那样的法术神通,如今就很多事情都不用愁了。 只是有趣在于,当时李卫真是以一副相当自豪得意的模样,硬拽着罗毅成去点评他的杰作的。乍眼一看,确实是有模有样,结果往里一瞧,便只能是“金玉其外”四字评价了! 最后面对尴尬一幕,李卫真只得落荒而逃,假意去检查两位道童的功课。 在溪涧旁的两颗大树枝干上,于昨日已挂起了两个沉甸甸的沙袋,两手都缠绕着布带的叶童与安澜,则是以沙袋锻炼出拳的力道。 假意在监督的李卫真,则是根本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全副心思放在手中的木料上,他打算继长弓之后,再造两把木剑出来。 毕竟,练拳只是为了打好基础,练剑才是真正设想将来。 “可以替我也造一把木剑吗?” “这当然没问题!” 倏然,李卫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全因他刚才在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之后,下意识地回答了一个问题。 抬头一看,果真是她,不是在做梦! 上着一身烟云雨燕广袖长衣,下衬飞蝶穿花水仙裙,浑身散发着妙龄少女独有的青春气息的赵红雪,正亭亭玉立地出现在李卫真眼前。且看她双手负后,两根食指不自觉地紧扣在一起,似乎还透着点紧张羞涩之意。 自从赵红雪重生之后,对着装的喜好,也变得与以往截然不同。虽说李卫真也明白,如今她身上穿的这些衣服,都是她重生之前,便买下的。但相比起她买下更多的,那些颜色鲜艳的衣物,这些偏素色的衣裳长裙,还不占一成。 可如今的赵红雪,便愣是没看她穿过那另外九成的衣裳,那些精美的鎏金珠钗,也从未见她戴过。好像偏偏就喜欢上了这清清爽爽的素雅淡然,与世无争。 依旧是美丽动人,可却似乎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某人,眼前之人,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如今的她,更像是一位青梅竹马的妹妹。是有好感,但仅限于友情与亲情之间,无法再有更多的浮想联翩。 稍稍对视之后,李卫真连忙偏移视线,淡然笑道:“怎么突然对这个有兴趣?昨天听夏师妹说,你想建个花圃,不是应该让我弄个锄头出来,好翻动泥土才是吗?” 赵红雪知道李卫真是在开着缓和气氛的玩笑,便也十分赏脸地掩嘴笑道:“现在还不是养花的好时节,不急这一时。这些天,常常听夏婵妹妹说,我以前的剑法不错,曾经在某个擂台上打得你抱头鼠窜。便想着,如果重新练剑的话,可能有助想起些什么!” 李卫真尴尬地回以微笑,下一刻便不禁侧着脸,呢喃道:“怎么这桩陈年旧事都翻出来了,夏师妹也是的,我不要面子的吗?” 隐约听到只言片语的赵红雪,秀眉微颦,柔柔道:“不好意思,原来你介意提起这事啊?只是听夏婵妹妹说,那场比试,最终还是你技高一筹。而且,她常跟我说你很有风度,很会照顾人,我便以为你不会介意的。” 李卫真有些语滞,最后演化成哭笑不得。恍惚间,他又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赵红雪。那个唇枪舌剑,总是能够出口伤人的女子。如今这种不经意间的表现,更像是她功力的提升。 看来有些天赋,注定是无法被遗忘的。 李卫真连忙摆正态度,重新切回话题,“你愿意重新修炼,当然是好事。但也得有心理准备,就是你往后,得跟安澜与叶童一起接受锻炼才行。你是重新起步,而他们已经跟随我学习了很长的时间,这种心理落差,你得承受得起才行啊!” 赵红雪点头道:“万事开头难,这个我明白!但或许,乐观一点去想,我可能还有一些底子在,后来居上也不一定呢?” 李卫真表现出一丝狐疑之色,半眯着眼道:“我越来越模糊了!” 赵红雪轻轻抬起脚尖,又放下,身形随之微微晃动,一副轻松雀跃的姿态,好奇道:“你在困惑什么?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李卫真毫不掩饰地以眼神上下打量着赵红雪,似笑非笑地道:“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在假装失忆!” “完全没有的事呢!” “不,你有!” 李卫真倏然脸色阴沉,猛然站起身来,下意识地还往前踏出一步。以至于两人之间,竟是突如其来的近乎脸贴着脸。 “啊!” 突然受到惊吓的赵红雪,踉跄着倒退,无奈脚跟一绊,眼看就要后脑着地。 好在李卫真的反应实在不慢,再次踏出一步后,伸手便是搂住了赵红雪的细腰。 “哇哦!” 这一幕,让听到动静,便停下练拳的两位道童,一脸的玩味笑意,当场便是在那起哄。 还未等动作亲密的二人彼此分开,另一个方向又有啧啧之声传来。 经由夏婵带路的钟离华,对于眼前所见,那是摇动得斗笠下的黑纱如狂风吹拂,“哎呀呀,实在是太过分了!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当着小朋友的面,在那打情骂俏?看来是老夫所托非人喽!年纪轻轻,毛都没长齐,哪里担得起复兴宗门的大业?” 连忙扶起赵红雪后,李卫真又赶忙退出一步,一脸惭愧地低头道:“真的很抱歉!刚才的事情,我实在是鲁莽,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希望你别因此而见怪!” “嗯!”赵红雪微微哼了一声,但很快就羞红了脸,在想要逃离现场之前,低声补充了一句:“那么练剑的事,就多多拜托了!” 李卫真认真地承诺道:“这个一定,我把剑造好之后,就可以马上开始教你!” 话末,赵红雪已是低头小跑着离开,夏婵向李卫真报以微笑致意后,便跟了上去。 钟离华走上前,好似恨铁不成钢那般,一巴掌呼到李卫真的后脑勺上,把后者差点拍倒在地。并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没好气道:“温柔乡,英雄冢!大业未成,就给我瞎搞这些,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罢,好像感觉那一巴掌给轻了,便要再抬手的模样。 李卫真连忙闪开两丈距离,替自己辩解道:“哎,前辈!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难道你就没有年轻过吗?咱太一门,好像从不反对两情相悦吧?” 李卫真这是记住了无名当初教他的那一套:不需要证明自己是对的,只需要证明对方是错的,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钟离华不禁轻咳一声,佯嗔道:“滚球!我很老吗?我在你这个年纪,当然是迷倒万千少女的!可有分寸,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 李卫真连忙打断,“哎,不说这些了!前辈让夏师妹领你来这里,不会单单只是想要抓我小辫子的吧?” 斗笠下钟离华翻着白眼冷笑道:“可拉倒吧你!我还真不是来找你的!” 继而,钟离华对那重新开始练拳的两位小道童招手道:“你们两个小鬼,过来一下!” 到底是先生口中的前辈,怠慢不得,二人很快便跑到钟离华跟前站好。 钟离华沉声道:“你们两个,今年几岁啦?” “十二。” “十三。” 明明同岁的二人,却给出了两个不同的答案。 安澜瞥了叶童一眼,给予纠正道:“现在是新一年了,咱是虚岁十三!” 习惯了跟随李卫真那样,以生辰算实岁的叶童默不作声。 钟离华点头道:“嗯!十三岁,是正式踏入修行的好年月!这样吧!别折腾沙袋了,你俩不妨较量一下,我给看看你们的底子。” 一旁静观其变的李卫真,心情顿时大好,心想:大师兄的意思,莫非是想要亲自指点这二人修行? 一位元神期的大剑仙,若是愿意当这对金童玉女修行路上的引路人,当然要比李卫真这位目前仅有练气期的先生强。 这点李卫真是毫不在意的,谁不愿意看到自家的小辈日后出人头地嘛!以安澜和叶童的心性,难不成日后青出于蓝之时,会看不起他这位先生吗? 大不了,就是那晚对叶童说,以后他会是自己开山大弟子那件事,当个屁放了而已!这又不丢人! 见安澜、叶童齐齐投来询问的眼神,李卫真那是连连点头应允,更是语重心长地道:“要认真一些,好好表现!” 一声令下,二人当真立马拉开距离,聚精会神地投入到了对方的一举一动之中。 安澜的性子较为进取一些,以往每次切磋,都是她最先进攻,这次也毫不例外。 叶童的根骨占优,又是男生习惯忍让,屡屡都是以守待攻,先耗去安澜的几分力气,再图谋制胜把握。 但今天叶童相对打得比较急了,反倒失了优势,被机灵的安澜,数次偷袭得手。 安澜可不耍什么漂亮招式,插眼、封喉这些路数,是一招不落下,看得钟离华是笑声没停过。 但还未分出胜负之际,钟离华却是摆手道:“好了,可以停下了,我大概已经掌握一些东西了!” 闻言,二人连忙停下动作,钟离华抬手指向叶童,“拳速快,下盘稳!” 听到这里,一向沉稳的叶童也禁不住勾起了一丝嘴角,很明显,这是在夸奖他! 然而,钟离华在稍稍停顿一下之后,却是叹息道:“只可惜,悟性太低,当不了好苗子!” 第二百四十八章 醍醐灌顶 悟性太低,成不了好苗子。 在收获如此毫不留情的一句批言后,叶童的身心如同是在寒冬天里饮冰水,凉透了!那股寒气似从脚底涌上心头,再长驱直入上脑门,使得他整个人冰冷僵硬,牙齿冻得在打颤,脸色也像个死人。 自打被李卫真在道童院捡回德风静苑后,又有幸确认自己没跟错人,能够习武学文,至今时今日,似乎距离真正踏上修行之路,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叶童曾发下宏愿,誓要把握好每一个机会,一定要成为剑仙,要出人头地。就在前两天,李卫真还曾亲口对他说,日后他将会是那开山大弟子。 无论日后先生门下有多少弟子追随,他……他叶童,将会是那受人敬仰的大师兄! 这一切都将会实现,叶童对此深信不疑,直到在刚才那句话之前! 本来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安澜,也意识到这貌似不是什么玩笑话,她的心里也很是难受。 李卫真神色凝重,连忙走到钟离华身边求证道:“前辈,这……这里头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吧?您就只看他们交手那么一下子,这孩子平日里很勤奋好学的,您要不再瞧仔细点?” 如果,钟离华是外人,又或是他本人没把李卫真这一行人,通通都当做是自己的晚辈,想要去提携照料。那么他当然可以说些皆大欢喜的漂亮话,例如什么:虽然现在没开窍,但千万别灰心,别怕吃苦头,将勤补拙,以后未必没有一番成就。 诸如此类的话,钟离华可以说个三天三夜。而这些信口雌黄的话,叶童要是真的信了,绝对能够支撑得了他继续努力很多年。 但终有一日,叶童会亲身发现,他与安澜的差距,会由最初的伯仲之间,一点点拉伸为一道天堑。落后于人的会是他,掉进深渊的也将会是他。 钟离华以毋庸置疑的语气道:“你要是也拥有我如今的境界,那么很多表象下的本质,就都能洞若观火。很多东西,我们不是看一两年,而是要看很远!在山下有一句话,叫做“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但在我们山上,却往往是相反的。” “我当然相信这位小兄弟很刻苦,很懂事,这些都是好品质。但生来是水牛就下田耕地,是驴子就拉货,若是一匹矮脚马,你不能指望它跑很快!这不是靠努力,就能改变得了的!” 这些话,别说是加重语气地说出来,即使是轻描淡写地说,那也都是一把把伤人的利剑。 李卫真铁青着脸,替叶童感到不忿地道:“前辈,我不是在质疑你。但我不认为世间的事,都能这般绝对。比起天赋,我认为一个人拥有好的品质,更为重要!将来的事情,事在人为!” 钟离华冷哼道:“好一个“事在人为”,是不是还有“人定胜天”?你当然可以对他倾囊相授,他也确实有修行的潜质。但如果他由你的得意弟子,渐渐成为你的包袱之时,你明知道,你的悉心栽培,都将是徒劳无功,还能保持耐心吗?” “而你这种期望,同样也会压垮他,这难道不是在害他吗?当然啦!如果他只是一位道童,一位记名弟子,那你们以后相处起来,反倒可以轻松很多!” 说到这里,钟离华的意思好像已经相当明确了。既然不是好苗子,那么一开始就干脆别白费心思了,收归门下倒是无妨,当不被承认师徒身份的记名弟子便好,但要担当开山大弟子?简直笑掉大牙! 叶童的手心,已经变得湿漉漉,紧握的拳头里,全是冰凉的汗珠。他很想大哭一场,更想掩面而逃,已经如此难堪了,还有必要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吗?但他不敢那么做,他担心自己,哪怕流下一滴泪水,都是在丢李卫真的脸。 他叶童算什么?曾经是那么的微不足道,现在算是过了几天好日子,那么哪怕是拼了命,也要兜住如今这个身份。 事情的发展,实在是超出了李卫真先前的设想,他哪能想到钟离华不知是抽什么风,在这成心给人难堪的。还是当着小孩的面,说这些残忍的话。 实在于心不忍的李卫真沉声道:“前辈,我大概清楚你的意思了。我仍旧感激你的提点,但这不会影响到,我对他们的一些想法!他们一天是我的学生,那么以后都会是我的学生,除非他们当中有谁不情愿!这件事到此为止,好吗?” 钟离华仰头望天,透过黑纱观物,天空越发的灰蒙,他有些不耐烦地道:“你懂个屁啊!我都说了这事与你无关,你别老是在我旁边打岔行不行?你浪费的,是咱大伙的时间,懂不懂?” 李卫真这回是真的懵了,我自家的道童,被你那般数落,我还不能管了?这是有强权,没道理啊!寻思着,那叶童往后能不能成才,也是我该去愁的事啊? 钟离华可确实是没心思去猜李卫真心里的小九九,他对叶童沉声道:“小家伙,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以后也不过是平庸之辈,还想继续练拳,还想练剑吗?” 叶童红着眼,难忍哭腔地咬牙切齿道:“想,做梦都想!一千拳不够,那就一万拳,十万拳!” 钟离华冷笑道:“可拉到吧!练一百万拳,你也就那样!一旦瓶颈来了,一切努力便如梦幻泡影!以往的苦头,全都白吃喽!” “我不服!” 倏然,叶童竟是破天荒的沉不住气,一拳砸向钟离华! “别胡闹!” 生怕叶童自寻死路的李卫真,连忙出手将其拦下。尽管是顺利制止了,然而,突然有种心绪不宁的他连忙对安澜使眼色道:“带这混小子回去冷静一下,不像话!” 安澜心领神会,拽着叶童的手便是死命地往银杏林的方向拖。 “等会,这事可没完呢!”钟离华冷声道。 “前辈,您到底想怎样?”李卫真心神一颤,下意识地挡在三人之间,向钟离华质疑道。 “滚!” 钟离华猛然抬腿,将李卫真一脚踹飞出八九丈,后者脑袋一片空白,倒地后便是直接昏了过去。 眼看自己的先生被瞬间打倒,安澜、叶童是彻底慌了神,不知是该逃,还是扑向李卫真那边查看死活,但好像意义都已经不大了! 钟离华指向叶童,沙哑着嗓音道:“小子,你真不怕吃苦?” 悲愤交加的叶童,以无比仇视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钟离华,但这回倒是默不作声。 钟离华对此并不在意,他轻抬手掌,便有一道凝若实质的剑气,悬在了倒地不起的李卫真心口之上。 “吃苦有什么好怕的!”叶童急忙说道。 钟离华神念一动,又有一道剑气,横在叶童的脖子上,“总该怕死了吧?” 安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前辈,安澜给您磕头了,求求您不要这样子!” 然而,小姑娘的脑袋却没能碰到地面。一道清风倏然平地而起,将她整个人卷飞了三丈。从这个高度落下,足以致命。 叶童攥紧拳头,浑身都在颤抖,他耷拉着脑袋哭泣道:“我不想死,很怕很怕!我求你不要杀我!” 钟离华稍稍叹息,有些失望为难地道:“这样啊?” 然而,正当钟离华要有下一步动作之时,叶童却又泪流满面地抬起头,坚毅地道:“但如果可以用我的命,换先生的命,换安澜的命,你尽管将它拿去便是!” “很好!这可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是你的命本来就不好!” “那就得认命!” 一声暴喝,再紧接着,轰隆一声雷霆炸响! 在天雷地火交错一闪,把天地一瞬间照亮过后,便有层层叠叠的乌云顷刻压了下来。最低处的乌云,竟是吞掉了半座青戟峰! 狂风鼓动,钟离华斗笠下的黑纱也禁不住被吹起半边,露出一张苍白狰狞的笑脸!只见他凌空扇出一巴掌,叶童当场被打翻在地,嘴角溢出鲜血不止。 而这些鲜血,又将被钟离华用以在掌心画符! 此番天地异象,顿时惊骇住了身处木屋那边的三人,可当他们正想赶往溪涧之时,无一例外,全都被自二楼房间里飞出的三张符箓,给定住了身形! 若是李卫真如今亲眼目睹,便知某人是早有预谋! 当掌心的符印画好后,钟离华翻转手掌,五指虚扣着叶童的脑袋。后者先是近乎五官拧做一团的痛苦神色,但随着前者口中的咒语念起,渐渐的变得眼神空洞,神情呆滞。 “拜请三山九候先生扶吾身,摆下神魂颠倒阵,迷迷茫茫不自主,浑浑噩噩乱心神,急如令行!” 当咒语消失之后,叶童那无法合拢的双目之中,仅有茫茫的灰白,而全无丁点黑色瞳孔。他的嘴巴也是无法自主张合,口水混着血污流淌到胸膛,染湿了大片! 当然,若论引人注目的变化,少不了的,还有他额头上那道鲜红且神秘的刻印,正在发出微微光亮! 直到这一刻,钟离华那闪耀着华光的手掌,终于切切实实地摁在了叶童的脑袋上。 “啊啊啊……” 随后,便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合着雷声,惊天动地! 即使已经神志不清,但出于对疼痛的本能,叶童的双手还是在疯狂乱舞,当他终于抓住了钟离华的胳膊的时候,就像是溺水的人,十指用力的抓啊!抠啊!换来的是鲜血淋漓,十指都挠破了皮,仍没有半点停息的意思。 遭受此等酷刑,若是心智正常之人,早已疼疯了! 有人曾说:这世上,可怕的事情比比皆是,但跟死亡相比,全都不值一提! 然而,那人定是不曾领会,还有一种源自灵魂的恐惧,叫做生不如死! 第二百四十九章 必然的代价 灯火明亮的房间里,有少年前胸、后背分别贴有黄纸符箓,以保命、延生为符头。整个人泡在一大桶褐色的药汤之中,蒸腾的热气在他修长的睫毛上,凝结出水珠,又再滴落到苍白如纸的面容上。 在架起大锅的看山灶旁,有眼睛哭得红肿的少女,一边顾着往灶膛里加柴火,一边禁不住地伤感抽噎。 锅盖下,是等待着沸腾的一锅新药汤! 正厅之中,是怒火中烧的李卫真,咬牙切齿地盯着试图以吹口哨这等蹩脚手段,去缓解气氛的钟离华。 又有旁观的两女一男,因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假装低头喝茶,实则面面相觑, 李卫真怒道:“这件事你就不打算给个说法?” 钟离华愣了一下,愕然道:“这件事我刚才不是解释过了吗?老子耗费了六十年阳寿,去给那小子醍醐灌顶。以后天手段,强行打开先天灵智的封闭,提升他的修行悟性,他活下来,就是赚大发了啊!” 事实上,施展“醍醐灌顶”这门大神通,往往只会是施术者承受折损一甲子阳寿的代价。极少听说,会有被施术者,在过程中承受莫大痛苦,而几乎把命丢掉的事。 这门神通因据说能够提升一个人的修行悟性,对于培养传人,能够起到一定的帮助。其造化之神奇,有很多的典籍记载,这事应该不假。 然而,叶童在承受钟离华的施法之后,近乎要被挖土掩埋,却又是真真切切摆在众人眼前的。 以钟离华的解释是,叶童的修行悟性刚好属于中规中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平庸资质。天才对于事物,不能缺少超出常人的奇思妙想,而平庸之人的早熟,只会加速思想的固化,距离变成顽石,走入歧路也就不远了。 正常的醍醐灌顶,对于叶童这种情况,起不来太大作用。唯有破而后立,才能有显着成效! 换言之,便是先用术法把人弄成傻子,悟性自然变成最低。继而,再点化开窍,重塑灵智。在醍醐灌顶之后,撤掉迷魂的术法,待原本的心智与新塑造的灵智自然重叠,多出来的感悟,便是提升后的悟性。 当然,这样做风险极大,天才与疯子,仅差一线。无疑是将一辈子的未来,去赌那么一把。 虽说钟离华对这个法子极有信心,但如果一开始就坦白的话,叶童就会在心中种下犹豫的种子,这样的失败风险就真的很大了! 然而,对于钟离华这种先斩后奏的良苦用心,李卫真仍旧是恨得牙痒痒,他大手一挥,愤恨不平道:“你休想含糊了事,这笔账,你怎么都得给我算清楚!” 说罢,李卫真一把扯开胸口的衣襟,露出胸膛之上的那一大片淤青,其形状……隐约像是脚印! “凭什么他们就仅仅只是被符术禁锢,而我就差点被踹断十二根肋骨?我不管,这一脚至少得值一百万灵石!” “噗!” 其他人还仅仅只是愣住,罗毅成却是忍不住喷出一口茶水。他算是门儿清了,看来某人是为了想要达成那个“小目标”,变得臭不要脸了! “李师兄,我这里有专门治疗内伤的小还丹,很好用的!”夏婵一脸关切地道。 李卫真连忙微微摇头,并加以眼神暗示:别掺和,哥正在忙活正事呢! 钟离华摊手无奈道:“做人没有骨气,也得讲讲良心吧?说到底,得益的是你门下的道童,我也亏了一甲子寿元啊!你赔我吗?” 李卫真一本正经地道:“现在人还没醒呢!你当然说什么都行!醍醐灌顶可不是我要求的,但这一脚是你主动踹的吧?” 钟离华翘着二郎腿,没好气道:“男子汉大丈夫,就没见过比你小气的!我就坐在这里,有本事你大可踹回来啊!” “你持强凌弱,还非大丈夫所为呢!” “有仇不报非君子,快点来报仇啊!爷等不及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给我等着……” 正厅里,两人就那么对峙着,直到旁人尽觉无趣离开后,他俩依旧在那“饱读圣贤书”,直到口干舌燥,也没有谁挪动一下屁股。 初八月,半镜上青霄。 雨过天晴后的夜晚,万里无云,显得天上的月弧也是格外的明亮。 青戟峰山洞里,卸下斗笠的钟离华盘腿坐于蒲团之上,而与他面对面坐着的,仍是李卫真。 两人来到此处,可不是为了夜深人静,也能放声骂架的。 只见得,钟离华整个人都散发着盈盈微光,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太真实。 相比起李卫真的神情凝重,钟离华倒是嘴角勾起淡淡笑意,“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准备好了吗?” 李卫真深吸一气,继而缓缓吐出,暗自运转所修习功法中的清心咒,以平复些许心境,方才颔首道:“感谢大师兄成全!” 钟离华点头笑道:“即使我有心想教,但这《龙凤宝典》也不是谁都能学的,是我感谢你才是!太一门,以后就得靠你了!” “开始吧!” “嗯!” 下一刻,两人双掌贴合,皆沉下神识。 继而,李卫真眼前的景象倏然变幻,竟是切身处地的感觉到自己,置身在一处极为壮丽的大山深渊之上。 更让人神往的是,这深渊之中,仿佛还出现了上古大能修士,放牧神龙的绝世英姿。 “你现在看到的,是我当年在九华山潜龙渊的观感重现。当中有我的一些遐想残留,不要去理会这些浮想,撇清它,找寻到你自己的大道感悟!” 很快,便有钟离华的声音自空中传来,提醒李卫真不要沉溺在眼前轻易得到的虚妄上,必须通过自身的能力,参悟表象下的本质。 置身异象中的李卫真连忙镇定心神,眼前的那些牧龙的古仙,果真一一消失。 没有了那些让人分心的壮阔景象,李卫真反倒能专心一致地凝视那万丈深渊,他的目光不断下沉,倏然想要收回之时,眼中所见,却再生变化。 不再是无尽的深邃黑暗,而是一点即远的光亮,光亮的尽头是一人影,那人分明是他。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为了那困渊潜龙,反而凝视过去的自己!这当中的因果玄妙,直指大道根本! “牧龙者,最终也将化身为龙!” 当李卫真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时,深渊之中,一条金色巨龙,昂首攀升,直冲云霄! 第二百五十章 公开处刑 九华山,乃扬州诸仙山之首,上古修仙圣地之一。 享誉九州的东极第一高峰:天柱峰,亦是九华山的第一高峰!还曾是洪荒时代,统御东方群仙之大能者,“青灵东华帝君”的证道飞升之地! 直至一千两百年前,九华山在悠悠漫长的亘古岁月里,都是佛门与玄门两家的分庭共荣之地。 定立中央天柱峰为界限,以龙门寺为首的佛门修士,坐禅于九华山西面的天王峰;以紫霄宗为首的玄门修士,则修道于九华山东面的天台峰。 每隔三、五、十年,两家皆有切磋论道,虽难免有所争端,但千载岁月里,总算融融恰恰! 直到那场魔佛之乱,降临中原九州、四海十地之后。九华山在一夜之间,成为了东海之畔最惨烈的战场。 龙门寺之主,号称“不动明王”转世的释阎刹,第一时间宣布效忠魔佛,并手执黑魔龙之剑“俱利伽罗”,在天柱峰斩下了紫霄宗之主的首级,视为投名状! 自那一役之后,紫霄宗只得化整为零,一众传人各自远走四方,在对抗魔佛势力的同时,一点点重新凝聚起复兴宗门的力量。 最终在后世的岁月里,给予了世人确切的答案。那些流离远走的紫霄宗门人,不仅收复了失地,还在结束了魔佛之乱后,确立了紫霄宗在扬州玄门里无可争议的霸主地位! 世事浮沉,至今又逾千年! 正月初九,这日在紫霄宗天台峰上,正将要举办一场普天宣扬的盛事,凡有声望的玄门宗支流派,皆早在七日前便收到了请帖,诚邀参与其中。 可不是将要举行什么宗门大典,又或是大型的论道法会,而是一桩血淋淋的公审! 借由请帖,紫霄宗向天下宣布,他们将要在天台峰的东崖,斩龙台之上,公开处决叛逆之徒:剑浪惊涛-钟离华! 这日,四方来客无需在九华山南麓降下剑光,可以直接御剑到东南山脊处的插剑锋,从那儿开始拾阶而上,能够省去不少曲折。 天台峰对于紫霄宗而言,毕竟地位超然,若是轻易被外人御剑凌驾,实属折辱。所以,大伙心里也有数,即使这日也有不少身份尊贵的来宾,但都乐意卖这个千年大派几分面子,老老实实地步行登高, 在那条如同巨龙盘旋攀山的天梯上,有不少英姿飒爽的年轻俊才、或慈眉善目的玄门尊长,在见到一名衣着素朴的绝色女子之时,都主动打起招呼,报以善意。若是能得到她回以地微笑颔首,便是喜逐颜开,不虚此行了! 那名倾倒众生的绝色女子,正是来自青莲剑宗的仙子,青索剑主-楚月! “这些恼人的苍蝇,笑得我脸都快僵了!” 这一路上都得保持着和熙笑意的楚月,将心中苦水,悄悄道给与她同行的青衫青年知晓。 青衫青年以银色面具遮掩去神貌,日光之下如此神秘,与旁人的正大光明显得格格不入。 但因而青年是与楚月仙子并肩同行,且彼此距离不足一掌之隔,其他人便也对其报以极为友善,更偏向羡慕神往的目光。 神秘青年淡然笑道:“人的名,树的影。我需得蒙面示人,你得报以礼貌谦逊。这些都是我们要为自身名气,所付出的代价吧!” 楚月微微点头,并在这个话题之上加以发挥,“凡事都有代价,但只要长远看来,是正确的付出,那就是值得的。” 神秘青年在细细咀嚼过这句话后,续说道:“楚仙子的恩情,令狐天自会以毕生倾力偿还!” 楚月打趣道:“若是连本带利,一辈子可不够还哦!这要是放在三年前,我可不会为了一个男人,搭上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神秘青年沉声道:“仙子尽管放心,待会无论看见什么,听到什么,在下都不会意气用事!如是不幸身份暴露,在下也定会独自担当!” 楚月掩嘴一笑,“明知道是无能为力,也还是要求着跟来,真是榆木脑袋磕门廊,好在你不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不然真是拿你没办法!” 眼看与神秘青年联袂同行楚月仙子,每每在侧首耳语过后,眼角桃花绽放,浅笑之中似带着万丈柔情。那些尾随不远的年轻男修们,便是个个妒火中烧,恨不得当场下战书,要与神秘青年单挑决斗。 而过路的女修们也是没有好脸色,只因楚月的出现,使得所有浪蝶都被其吸引走。往日在自家宗门风光无限的她们,如今比那路旁的野草都要不堪,这等落差如何能够好受? 浩浩荡荡的那么一群人,即将要登上天台正顶之时,却唯独楚月与神秘青年,被挡在一步之遥的地方。 原来在天台峰正顶广场处,还设有百人精锐组成的守备队伍,用以维持秩序,以及检查先前送出的请帖,以防有鱼目混珠之人。 毕竟,如今天下依旧动荡,要是当着众多玄门同道的面,被邪魔外道趁机混进来闹事,紫霄宗的威信必定有所折损。 “烦请这位道友摘下面具,不然我们可能就要请你打道回府了!” “我是青莲剑宗的楚月,我们不远万里前来,你确定要我们现在就打道回府?” 神秘青年无动于衷,因而先前与楚月有过约定,来到九华山之后,遇到一切麻烦,都得听从楚月的意思行事。 二人被拦下之后,身后立即出现了拥堵现象,不是道路不够宽,而是那些人乐意驻足于此,把这一幕当做是大会的前戏。 正所谓,有热闹不凑白不凑!更何况,当下正是验证那神秘青年是否人中龙凤的好时候,究竟有何能奈,能得楚月仙子的垂青。 在自家地盘上,紫霄宗弟子的底气确实是硬得很,面对楚月的暗示,毫不留情地冷声道:“楚月仙子赏脸能来,自然是可以入内上座。但您身边这位,我们毕竟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如不愿配合,那就只得由我们派人恭送下山了!” 楚月那笑俏含妖的嘴角微微勾起,对那义正言辞的紫霄宗弟子,淡然道:“我无意冒犯贵派或是尔等,但烦请你们让一个级别高一点的人物,来跟我说话好吗?” “你……”那名貌似是队伍统领的紫霄宗弟子,当即脸色铁青。 “怎么把路给堵上了?成何体统!” 正当两方对峙愈发紧张之时,紫霄宗的守备队伍中,渐渐从后头让出一条路,一名身背琴匣,头戴青鸾翡翠簪,一脸书卷气的温雅青年,信步走来。 “楚师妹!” “江师兄!” 温雅青年正是紫霄三英之一的江震轩,虽说如今的紫霄三英已经名存实亡,但他本人的声望,在宗门内外,却是越发的如日中天。 但在见到同辈之中,亦名声远播的楚月之时,江震轩依旧是纡尊降贵地主动作揖行礼。 江震轩颔首笑道:“自三年前的昆仑法会过后,与楚师妹这一别,就是整整三年啊!当年楚师妹在赤楼之巅的风华万千,如今在下仍觉得历历在目,不时在心中回味呢!” 话音一落,江震轩又立马自嘲道:“在下实在是不善言辞,方才那番言语,多有逾越冒犯。还望楚师妹多多见谅,在下只是单纯的欣赏,而绝无心中亵渎之意。” 说罢,江震轩的额角上竟还渗出微微汗珠,不知是心虚,还是真的羞愧! 楚月嫣然一笑道:“我所认识的人当中,若江师兄都算不得是正人君子,那这世间,就无第二人了。” 江震轩抬起袖子,轻轻擦拭着额角,展颜笑道:“惭愧,惭愧……” 继而,江震轩连忙摆出恭迎的姿态,“楚师妹快快随我入座吧!即使不论交情,让宗主知晓我怠慢了贵派的代表,在下可就头疼不已了!” 楚月没有挪步的意思,露出一副愁上眉梢的哀怨模样,轻叹道:“可你这些师兄弟们,好像不大欢迎我跟我朋友啊!我先前可是在我朋友面前承诺过,带他来见识一下紫霄宗的超然气派的,现在怕是事与愿违了。但这趟能重逢江师兄,哪怕现在打道回府,也是少了不少遗憾呢!” 眼看佳人受辱,一身才子气的江震轩,立刻有了热血上头,转而板起脸对身旁人说道:“你们是瞎了眼,还是被猪油蒙了心?楚月仙子是何人?她的朋友,自然是我们紫霄宗的朋友。你们不好好招待,还想把人赶走?我看你们直接扒光自己,在东崖那边跳下去好了,省得丢人现眼!” 一旁的紫霄宗弟子是敢怒不敢言,很快也都压下了脸上的不忿,强行挤出笑意恭请楚月与神秘青年,赔笑道:“恕在下有眼无珠!烦请仙子,多多包涵!” 楚月终于轻抬脚步,似笑非笑地道:“你应该跟我朋友道歉,而不是我!” 势比人强,那人只得继续保持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目视神秘青年道:“方才多有得罪,请见谅!” 神秘青年仅仅是点头示意,并无言语。 在江震轩的亲自带领下,两人先是走过广场,又入了大殿,在缓行过众多的仙桥流云,穿行过飞蝶花香后。 终于来到了天台峰的东崖,眼前又是一座建立在云端之上的宽阔广场,早已搭建好了数以百计的奢华凉蓬,蓬下全是梧桐神木所造的长方桌,为一人一桌一椅的舒适格局。 桌上少不了的还是各式精美点心,以及香果佳酿,当中不少果品,若是低阶修士品尝之,能够有增长修为之妙用。当然,今日来此的宾客中,金丹期以下的修士,怕是仅有寥寥了! 全赖楚月的身份,神秘青年理所应当的被安排在了第一排入座,可以最直观的被眼前的斩龙台,以及台上的十六根锁龙柱,给深深的震撼住! 在午时来临后,昔日威震东海的怒沧剑主-钟离华,便将会在台上被公开处刑! 第二百五十一章 斩龙台-英烈惊涛 凝视着眼前的斩龙台,被银色面具所掩去真容的神秘青年,不禁怔怔出神地呢喃道:“大师兄,如今就在那锁龙井里头吧?” 与楚月交谈正欢的江震轩,忽而好像听闻旁边有疑问之声传来,便不禁转身道:“这位兄台,你说什么?” 神秘青年连忙强行平复心湖上的激荡,将悲伤之色藏于眼底,语气平缓地回应道:“斩龙台,历史悠久,广传盛名,传闻曾有那么多古仙大能、真龙恶蛟都被斩杀于此!今日终于有幸亲眼所见,不禁想起了许多传说,心生感慨罢了!” 江震轩微微颔首,随即亦是把目光望向台上,难掩复杂神色地道:“那些被斩杀于此的,都是罪有应得!” 神秘青年哑着嗓子道:“或许是吧!” “哎,江师兄,你们准备的这仙酿,口感很好啊!”楚月忽而惊叹一声。 闻言,江震轩连忙回首,笑意爽朗地道:“那当然了!这仙酿是我们九华山独有的,先是采摘自醉芙岭的地藏青梅,然后……” 其实那酒,楚月仅仅是倒在杯中,根本一口没喝。在江震轩滔滔不绝地数着家珍之际,楚月趁机对神秘青年使了个凌厉眼色,警告对方谨言慎行,别说多错多了! 神秘青年唯有默然入座,以一杯杯苦酒浇落愁肠,酒光荡漾血色,凄然应景! 且回看斩龙台上,位于中央之地,是一口老井,谓之锁龙井。 井口延伸出十六根由天柱石、星髓以及千棱神玉所混合打造的困龙索,其中一端分别盘绕在十六根锁龙柱上。 而锁龙井内,所囚困的便是将要在斩龙台上受刑之人。 处刑时,十六根困龙索将会被拉动,井里的人就会被拉升起,最终井口闭合,受刑之人跪坐其上,遭受斩首之刑! 然而,身死之后,其魂魄还会被困在锁龙井内,日日夜夜,重复遭受斩首酷刑,直到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又见得,无奈应酬了江震轩将近一刻钟后,楚月终于得以耳根清净了些许。因前者仍有要事缠身,不得已要先行失陪,实则对楚月而言,那是求之不得。 诚然,江震轩也很优秀,但楚月对他的好感,也仅限于不讨厌而已。毕竟,在曾经得到过徐惜年之后,便很难再让自己降低一格。 更何况,如今的楚月已经为自己设定了新目标,除男女之情外的目标! 但仅仅清净了少许后,又有两人的出现,让楚月只得无奈掩面。 两人分别是来自丹霞派的“丹阳子-葛瑞”,以及栖霞派的“龙阳子-王立端”。 丹霞派与栖霞派都是传承自千年前的全真道,属于全真-丹鼎派的重要分支。在龙虎山正一道成为中原正道魁首之前,统御中原玄门各家的,便是全真道。 然而,在修真界的岁月长河里,哪有什么千秋万代,永世鼎盛?当正一道,正式崛起于龙虎山之后,全真道很快便分崩离析,隐退于光阴年轮之中。 能够留下丹霞、栖霞两脉分支传承,已经实属不易,所以两家虽分别地处于中原南北,可依旧遥遥守望,互相扶持了千年。 两家关系本就亲密,而两位同龄俊才之间的关系,就更是要好。一旦碰面,这二人便能视旁人如无物,肆意开怀畅聊。 或许是觉得相隔一桌的距离仍无法忍受,龙阳子-王立端牵着丹阳子-葛瑞的手,两人竟是并肩共坐一桌。 就坐后,长相秀美不似男子阳刚的王立端,翘着花指,指向斩龙台,嫣然巧笑道:“瑞哥哥,你说他们怎么要公开处斩钟离华啊?那人不是紫霄三英之一吗?即使是犯了重罪,但到底是家丑不可外扬啊!” 听见这道嗓音,相隔不远的楚月已经是不禁打了个冷颤,浑身毛骨悚然了! “来之前,我好像听别人提起过,这个钟离华,前前后后好像是犯下了十八条罪行吧!随便拎一两条出来,都是重罪。”葛瑞的声音倒是低沉浑厚,十分符合他硬朗的气质。 王立端拎起桌上的一串鲜红小果,轻启粉唇含下一颗,勾起妖媚嘴角道:“做了那么多丑事,还要被公之于众,死后还得神形俱灭,这是不是就叫杀鸡儆猴啊?” 葛瑞点头道:“钟离华的诸多罪行里,排列第一的,便是枉顾军令,擅离职守。这在战时,绝对是重罪。如今东海战事仍旧吃紧,光是这一条,就够他死上十次的了!” 在吃下王立端递过的一粒鲜果后,葛瑞又续道:“严厉的处罚,是意在警告,警告任何企图犯下同样罪行的弟子!这样的以儆效尤,就目前的战局来看,似乎尤为必要。毕竟,钟离华身为统帅,都能违抗律令,不施以极刑严惩,底下的人,就更不好管理了!” 听到这里,王立端不禁嗤笑道:“还好我们是炼丹师,有得是剑修顶在前头,不用去操这个心!也不用担心被自己人砍掉脑袋!” “哈哈哈哈哈……” “啪!” 骤尔,有怒拍桌子的声音响起,欢声交谈的两人下意识地循声辩位,声音显然是源自同一排。 有神秘青年掌心微红,也有绝色仙子把五指摁在桌上! “且听二位所言,是我们青莲剑宗的弟子,也活该死在战场上,被你们当成是酒桌上的笑料是吧?”楚月冷眉怒目,绝美双瞳之中似有青色雷火跃动! 早年便曾与楚月结下梁子的王立端,阴阳怪气地娇嗔道:“咱哥俩在讨论紫霄宗的叛徒,又关你这娘们什么闲事?” 楚月冷笑道:“闲事?我家师兄徐惜年战死在黑山,比我还年幼的六师兄何师安,如今坐镇东海堡垒山,你们才能安安心心地坐在这里饮酒聊天,与我无关?” “哦,对了!我们青莲剑宗,有得是剑修,我也是!” 说罢,楚月抬起手掌,掌心朝天,一把细小的青色飞剑悬于其上,有千百道如发丝般的青色火蛇蹿向空中,炸出朵朵青莲! 眼看情况不妙,葛瑞连忙把王立端的脑袋按低一些,错开两人视线,“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斗!咱不聊这些便是!” 眼看对方服软,楚月见好就收,但仍是不禁低声呢喃道:“切,就你们也算是好男?全天下的男人死光了,也轮不到你们!” 收回对那两人的视线,楚月便又转过头来,脸色不悦地看着神秘青年,并竖起了一根手指头。意思是:我已经破例救了你一次!你又欠了我一辈子! 神秘青年默默点头,诚然有些无奈,实属情难自禁! 曾日日腰间悬挂酒葫芦的神秘青年,酒量极好,若不是那桌上盛酒的酒壶也是上好的法器,能装千斤酒,就他那一杯接一杯,不落间歇的喝法,怕是得专门给他配个侍酒的道童才行! 时间亦终究不曾停歇,午时已至,宾客满座。而这日的主角,也终将要登场了! 紫霄宗的宗主,几位手握实权的长老,也都落座于第一排。倒是那地位在紫霄宗亦是极高的江震轩,反倒跑到了第二排去。与他邻桌的,是归云观-萧遣。 而台上主持大局的人,不是任何一位地位尊崇的长老,是个年轻人,身着鸦青色大氅,两袖繁花似锦。但那副尊容……极为骇人!整张脸,除了透着阴翳眼神的左眼以外,近乎都缠满了白色布带,活像一具古尸! 但他的名声,足以支撑他立足于台上,此人便是:一剑书狂-文柏青! 登台不久后,文柏青便已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拍手大笑道:“很高兴各位今日能够莅临,一同见证我们紫霄宗,是如何对付叛徒的!在这晴空朗朗之下,所有罪恶,都将无所遁形!” “未免大伙久等,我们现在就有请,我那卑鄙无耻的师哥出来!” 说罢,文柏青手结法指,脚下顿现玄奥法阵,十六根锁龙柱上的困龙索缓缓抽动。顷刻间,便有痛苦的哀嚎声从井中传出,声音悠扬断肠! 当浑身血污,面如枯槁消瘦的钟离华,身形一点点自井口出现,最终完全暴露人前的时候,一众宾客终于知晓声音因何而来! 只见得早已被折磨得不似人形的钟离华,他跪坐的双腿,竟是完全被钉死在井底巨石之上的。他的上身则被十六根困龙索给束缚,其中有几根,更是刺入后背琵琶骨之中。 不难想象,方才将他从井里头升起之时,必定承受了莫大的痛苦! 钟离华下身的巨石,正好卡在井口,使他能保持屈辱的跪姿,被台下所有人看见。 文柏青冷笑道:“到底是师兄弟一场,你还有遗言吗?这里那么多人,他们可以帮你传开去!” “但我提醒你,该说些什么,你自个清楚!”这句话,却只有台上之人能听到。 “咳咳……” 钟离华咳出一口污血,沙哑着嗓音道:“我钟离华,忘恩负义,罪有应得!这些年,一直记恨太一门把我送去紫霄宗,所以密谋报复。更不惜勾结邪魔外道,犯下屠杀太一门满门的罪行,我该死!” 当那些必须得被公之于众的罪行出口后,钟离华那双无神的双目,似乎恢复了些许清明,他缓缓抬起头,尽可能的望向天空,在那些洁白的云朵上,隐隐好像看到了昔日恩师的身影! “剑掀惊澜,昂首道心无暇;怀咏骋岭,但求千古空明!”真正的遗言,何须公之于众? 钟离华淡然一笑,昂首闭目! 文柏青冷哼:“你确实该死!孤辰!” 文柏青掌间黑影一闪,已是墨剑在手,阴寒剑芒对着钟离华的脖子,便是一剑落下! 紧接着,似有苍茫悲凉的龙吟声起,朗朗晴空下,有头颅高抛! 《水龙吟.英烈惊涛》 天台血色晴空照,表血诏、苍龙啸。 曾望大海苍茫,孤岛烽烟飘渺。 落魄今朝,葬心埋骨,束骸枯槁。 看流年、奉作凌霄剑耀。行差错、亦潦倒。 可有清白难讨?问道心、淡然一笑。 未得空明千古,剑掀惊澜苍昊。 生平消亡处,悲风起、英雄年少。 闻太一、应有此人,愿轮回、待君好。 第二百五十二章 无法说明的季节 “即使有朝一日,你觉得自己有能力了,也千万不要去替我报仇!这是我的选择,别把它当做是包袱背在身上,好好活下去!好好活着!” “大师兄!” 一声竭斯底里的呼喊,彻底打破了山洞里的幽静,已经躺在地上超过一天一夜的李卫真,猛然自沉睡中惊坐起。他的胸膛正急促地起伏,脸色也不怎么好看,除了惊恐以外,还带着浓烈的不舍。 比起那些已经挂在脸上的表情,李卫真的脑子更乱,一直重复着他失去意识前,钟离华留下的最后音容。 其实,早在那个清晨,钟离华就已经向李卫真坦白了一些事情。在他知晓,出现在眼前的钟离华,仅仅是半尊元神后。 是的,一尊元神,又被一分为二。一半留在了原本的肉身,另一半靠着一颗玄牝珠的灵气,勉强行走在这世间。 但是在那个限期即将到来之前,第二元神的钟离华,必须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这是他与某人的约定。也多亏了那位最后的朋友,他才能够留有时间,去办完他还未来得及去完成的一些事。 就例如,最后再守望太一门一次!浇溉那未曾破土而出的种子,并期望他们当中的一位,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参天大树! 钟离华当然可以靠着这第二元神,去夺舍一具肉身,继续活下去,活在这世间,做更多的事情! 然而,要是那个被困在锁龙井的钟离华死后,身为第二元神的他,还活着。 那么麻烦,就无休止了! 或许,很快就有人会有通过那把被镇压在潜龙渊的怒沧剑,得知钟离华其实还活着,因为一把拥有主人的神剑,会一心想要回到主人的身边! 即使怒沧剑肯忍辱负重的配合,但钟离华知道,有些人不会轻易放过他。一位元神期高手的保命手段太多了,要保证彻底灭杀,便需得付出更多的手段。而那躲在背后的敌人,肯定也很清楚这一点。 一旦被那人,以及他背后的势力,以术法推演出还有一位钟离华活在世上。 那么最先遭殃的,恐怕就是那位冒险帮助钟离华,以分神金蝉脱壳的人了! 所以,第二元神的钟离华,十分潇洒地挥霍完那颗玄牝珠的灵气,不带一点遗憾地走了,期待着与某人下一个轮回里的相见! 当那天到来之时,你不认识我,我不记得你,我们会是朋友还是敌人? 但最起码,从此刻开始。这世间,已是查无此人! “每一次你我道别,就有一部分的我,正在死去!” “哎,我寻思着这句话,可以拿去哄小姑娘,有奇效耶!” 忽而,脑子里没来由的想起钟离华说过的另外一些话,李卫真竟忍不住破涕为笑,“什么狗屁瞎话?你这家伙明明就不懂得幽默,还自以为风趣!最好下辈子,也别让我遇见你这种人!” 在几番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之后,李卫真踉踉跄跄地走到山洞出口,他扶着石壁,仰望天空。依旧是晴朗的夜空,但月色分明比那晚的还要明亮。悄然证明那夜,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大师兄已经走了很久,很远了! 遥望着天上那半镜明月,李卫真忽而有种冲动自心底不断涌出。只见他在下一刻,便是连忙感召出飞剑朔风,助他飞往更高空。 在窜升到云头之后,飞剑自脚下脱离,李卫真却任由自己从空中坠落,也不御风托着身躯,减缓下坠速度。 继而,几乎是神念一闪,在无需手结剑印的情况下,空中的飞剑即刻分化出七把剑形,赫然是受到“真武七绝剑”的御剑神通加持! 再然后,李卫真方才终于手结剑印,那七把飞剑亦开始随之变换各自位置,结成星斗剑阵之形! “北斗-司南!” 倏然,七剑爆发璀璨星光,一道快如疾电的精纯剑气,开始游走于七剑之间,如同自星斗的权柄中激射而出,变化为一道划破黑夜长空的硕大剑虹! “轰隆!” 炸裂之声,伴随着山摇地动!那道如同星辰陨落的硕大剑虹,最终斩落在南方的一处山岭上,直接把山脊砍断,开辟出一道如同一线天那般的百丈峡谷! 与此同时,那七把剑也都瞬间合为一体,在李卫真即将摔得粉身碎骨之际,轻轻托住其背。 安然落地后,李卫真握着朔风剑,轻声呢喃道:“都抽空了吗?看来还得多练习啊!焉能杀鸡,也用牛刀?” 原来方才那道通过北斗剑阵激发出的剑虹,竟完全抽空了李卫真先前灌输进朔风剑之中的灵力。诚然,这门新学会的剑术神通确实威力不俗,但如果一出手,便是不遗余力,那么很难在战斗中应付多变的战局。 如果,一次出手,仅仅是控制二三成的力道,那就能够斩出好几道剑虹,想必对战斗的帮助会更大! 当然,如果纯粹只是想要唬人,刚才那样的威力,确实能震慑到不少的鼠辈! 这招剑术虽名为“司南”,可不仅仅只能斩向南方,这只是以意境命名,不然就实在是太鸡肋了!方才那道剑虹,只是李卫真随手的尝试而已。 司南剑诀,为真武七绝剑的进阶剑术。当年创造这门剑术的那位绝世剑仙,曾十分豪迈地说道:“天上的星宿,有名无实,还不如我手上的剑实用!我就要用这门剑术,司南定方,掌驭朝夕,教天下修士不游于法外!” 这司南之剑,实为执剑天下之意! 尽管第一次施展这门剑术,发现不大好掌握,但李卫真对其还是感到相当满意的,脸上亦真诚地露出喜悦道:“这种力量,很舒服!” 力量并不源自强大的剑招,而是剑者本身。即使手执一把神兵利器,在孩童手上,还是在健壮成人的手里,那是天渊之别! 在刚才,李卫真清晰感觉到来自气海的那股滂湃灵力,如同苍龙驾海,携万丈巨浪拍岸!在巨浪之巅,龙威骇然,喷吐着龙息,在化身山岳大川的经脉气府中肆意遨游! 那股苍龙之威,最终融入到剑意之中,自是神龙化剑之惊天动地! 李卫真握紧拳头,昂首凝视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道:“大师兄,我一定会好好利用这份力量,去达成,你所期盼的那一天!” 李卫真回到木屋后,发现大伙都在客厅里坐着,除了雀斑少年外,屋子里的人都在。可想而知,是因为什么了! 李卫真只得一脸抱歉地道:“真不好意思,把大伙都给吵醒了!我这就给大伙陪个不是!” 话音一落,便是煞有介事地抬手作揖! 夏婵眼神熠熠,最先给出恭贺:“恭喜李师兄,突破凝神期!” 李卫真微笑颔首,神貌谦虚:“多谢!” 安澜打着哈欠道:“还以为刚才是真的地震了呢!正要往屋外跑的时候,得亏是大成哥提醒,说应该是先生捣鼓出的动静!” 自从罗毅成回来之后,守夜的工作又给他主动接手了,方才是坐在二楼的摇椅上,瞧见那道剑虹了! 李卫真脸上的歉意更浓了,对着安澜柔声道:“那动静,没吓怕你了吧?” 安澜翘起大拇指顶着鼻尖,颇为骄傲地道:“屁大的声响,哪能吓到我啊?先生您该关心一下叶童,他可真是吓尿了,我没乱说!” “哈?”李卫真很是诧异地看着叶童,继而很快转变为急切地关心道:“该不会是那之后,有什么后遗症吧?” 叶童连忙摆手道:“真没有,现在我看书过目不忘,倒背如流都行,好得很呢!先生您还不晓得这丫头的脾性吗?她整天就爱瞎说! 李卫真终于放下心来,嘴角含笑道:“身子没事就好!比否极泰来都要强!” 安澜连忙作出鬼脸道:“尿了、尿了!明明就湿了裤裆,半大小子还尿床,羞死人了!” 叶童急忙站起身,指着裤腿上的水渍道:“我只是打翻了一杯水而已,不信你闻闻!” 安澜一脸嫌弃地道:“咦!好恶心的人,你滚开点!” 有小孩的地方,多半是热闹的,众人对此也都乐在其中。他们在这个年纪里,几乎都是因为家里的原因,过得比较压抑。所以,如今看来,眼中是多有羡慕和感慨的。 罗毅成从座位上离开,走到李卫真跟前做认真打量的模样,很快便打趣道:“你又走到了我们的前头,以前是,现在也是!哎……我这个师兄的身份,是越来越站不住脚跟喽!” 诚然,罗毅成曾经是领先过李卫真半步,到后来两人之间的差距,已经是明显拉开了!人各有异,每人的际遇,也各有偏差,这不是无奈,而是现实本应如此! 李卫真耸肩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那个小目标,就能压垮我!” 罗毅成以双指捏着下巴道:“你说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喊你一声掌门呢?” 李卫真十分羞愧地道:“别闹了,哪敢当啊?” 罗毅成拍了拍李卫真的肩膀,怂恿道:“不怕当啊!你当了掌门,我也只是称呼你为掌门师弟而已,我辈分又不亏!” “要是我哪天高兴,就把后头的师弟二字,给你摘掉。如果,你不当掌门,就只能是师弟了!那你就真的是血亏了!” 李卫真被这辈分问题绕懵了,“是这样子的吗?” 罗毅成信誓旦旦地道:“那当然啦!” 一番闹腾过后,万籁又重归寂静! 星空下,李卫真正尝试着不去御剑,看单凭以灵力御风,那翻腾的气海能够把他往空中送上多高。 最终下方的木屋小如石子,又小如米粒,最后已是肉眼难视的尘埃! “练气、凝神,吞丹入腹,终有一日,我将神游万里!”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三年之约 自境界迈出一大步之后,李卫真每天便多出了一门必修课。 那便是在天地初见清明之时,寻一处溪涧源头,运转钟离华传授给他的《采水诀》,尽可能的吸取藏于溪水中的壬水灵气,冲击自身的气海! 这些庞大绵延的壬水灵气虽不能被其所用,然而,却可以一点点的扩充开气海,经脉也能在承受冲击中,变得更坚韧,甚至能打开更多帮助疏导灵气的气府关隘。久而久之,自身就能容纳下更多的天地灵气。 这也好比是在把周身经脉变成沙场,引外敌练兵,以战养战!那气海就好比是一国王城,天下兵马汇聚之地。但每次打仗,都得从王城调动人马,并且只走特定的几条大道,那就实在太慢了! 把一些平常难以利用,或是不配合的窍穴打通,并加以稳固扩张,就好比是修建屯兵的城池。这样的城池越多,国力自然就越昌盛! 修行之人将这些能被开拓利用,辅助气海藏气蓄力的旁支窍穴,概称为气府,也是相当贴切! 再把一些如狭小山道难以通行的经络扩张,建成平坦大道,那么“灵力大军”发兵之时,自然就可雷厉风行,不会缓慢拥堵了! 其实,修行之高低,就是看修行之人对自身潜力的开发。肉身筋骨锻炼得越坚韧,自然就越不容易受伤;体内的气海越宽广,开辟出的相连气府数量越多,驱动灵力时自然就越发澎湃难挡! 倘若李卫真能够在结成金丹之前,就身藏“百万雄兵”,那么一旦成功渡过丹劫。能够轻而易举去开拓的疆土,就是成倍增长,届时掌握千万兵,亿万兵,又有何难? 当然,李卫真自个可没敢把饼画得那么大,那得把自己都吓死。在那渡劫之日到来之时,李卫真给自己定下的最终目标是身藏十万兵。 如果不够,那就想想办法去借点嘛!例如,吃点丹药什么的,为了打赢那场大仗,借点兵什么的,不丢人! 修士在跨出练气期之后,所有的修炼,都应该是为了日后冲击金丹境而做准备!跟这个比起来,苦学什么剑招、术法,反倒是成了其次。 其实,李卫真现在体内也有丹,一颗“假丹”,就存在于眉心紫府之中,像是一轮朦胧的小太阳。若是一旦渡过丹劫,这颗假丹就会生出丹纹,凝为实质,沉入腹中的气海丹田! 谓之“一颗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因而,这才是有望日后飞升成仙的第一步,若是无法结成金丹,何谈超脱生死轮回? 那颗假丹,是修士努力凝聚三魂合一,尝试掌控神魂,更好去感悟天地的表现。所以这个时期可称为“凝神期”,当然也有人称之为“假丹期”、“结丹期”。都只是称呼而已,没有说哪个更贴切。 每条溪涧仅能辅助李卫真一日的早课修习,得再等三五天,才能够重新凝聚出足够多的壬水之力。 好在大雁岭内不仅坐拥群山,川流瀑布亦是过百,就是大河少了点。但李卫真毕竟不是主修水法,这点对他的影响并不大。就目前而言,足够他每天都更换一个修炼点,保持不间断的修炼。 大雁岭确实是一处天然的灵秀之地,不单单是山河多俊美,而是山中多奇珍异兽、珍稀药材。若不是灵气充裕,绝不会有此生机盎然! 如果是太一门不遭遇此次大劫,能够继续蒸蒸日上,定是会将这片比邻而居的山脉,给纳入月轮山版图的。 毕竟,只要有实力,万里疆域也能给予它一个统称!比方说青莲剑宗的“蜀山”,就仅仅是一座山吗? “呼!”长舒一口浊气之后,李卫真终于结束了这日的早课。他下意识地把手掌轻轻放在因经过一场惨烈厮杀后,而微微发烫的腹部,自嘲笑道:“身藏十万兵,长路漫漫啊!但留给我的时间,还能有多少呢?” 说罢,李卫真从怀里取出一只精巧的小纸鹤,并往里注入一丝灵力。那纸鹤当即像是活了过来那般,从掌中飞起,却又倏然变作一张平摊开来的黄纸,里头写有字体。 “如果,你想要再次见到我,那就来三年后的昆仑法会吧!当你在赤楼夺魁后,方才有资格让我看得见你!在此之前,努力地往上爬吧!” 最后没有落款,仅有一个日期,天苍历二百四十九年正月初七!提醒着李卫真,届时记得赴约! 昆仑法会-赤楼斗剑,这是李卫真很久之前就在书本上知道的事情,要想登上赤楼,最起码得有金丹境的修为,才有资格与天下的玄门俊才,一较高低! 这是某人逼着李卫真,需得在这三年之内,就想尽一切办法,甚至是不择手段地达到那个境界啊! 而且不光要达到金丹境,战力也不能落下,至少得是同阶之中的出类拔萃者,不然谈何一举夺魁? 如此想来,还不能把三年时间都花在冲击金丹境上面,至少得留出一年半载,去好好磨砺剑意,尽可能的提升杀力。 若不然,哪怕有神兵利器相助,也难以一路登顶。就好比当年的楚月,有青索剑在手,不也输给仅仅是使一手五曜剑的玄煜了吗? 谁又能保证,三年后的赤楼之巅,不会出现一两个惊世骇俗的年轻剑修呢? 当然,李卫真没敢想到如何打败所有对手,一举夺魁那一步。单单是冲击金丹这一步,就足以愁坏他了。 但也没气馁,要不然,也不会在知晓纸鹤的奥秘后,每逢修炼就带在身边提醒自己。毕竟,这个目标是被钉得死死的,这个三年之约,他李卫真是一定会应邀的。 是那个人,将他引上了这条道路的,无需证明给全天下修士看见。他只想让那个人,正视自己一次! 那张纸又重新自动折回纸鹤后,李卫真站起身,心中忽然有些羡慕神往地道:“不知道,传闻中在练气期,就打下了九年结实基础的徐惜年,在这个境界之时,身藏几万兵呢?应该得有十万了吧?” 神魂深处,无名歪着脖子做苦思状:“二九十八,三九二十一,四九三十六……嗯,你还是别知道的好,吓死你!” 回到木屋后,大伙其实已经用完了早膳,李卫真那份自然是留了起来。自从开始修习早课后,他便与安澜说,不用等他用膳,毕竟有时候一旦入神打坐起来,是可以不知时日的。 安澜端出李卫真那份早点,嘴上难掩笑意,乐呵呵地道:“先生以前可懒了,现在也终于得像我们那样早早修行了呢!” 以前李卫真的境界卡在瓶颈之时,又尚且住在德风静苑的他,是常常一觉睡到日晒三竿的,这点他倒是不得反驳。 顶多是打趣道:“我那张床是特制的,它里头有阵法。一旦躺上去,就会封印我的肉身。得吸收天地灵气,与它抗争,才能起得了身!这也是修行啊!堪比苦修,懂吗?” 起初安澜是信足了十成,后来每每是做张鬼脸就跑开了! 但这屋子里,如今最勤奋的,仍不是把修行视为迫在眉睫的李卫真,而是罗毅成。 罗毅成的勤奋,体现在方方面面。白天开凿石山、砍伐木料、平整地段;晚上守夜、打坐、画图。总是把自己的时间用得相当紧凑,忙忙碌碌的身影少有停歇,但他本人却乐此不疲。 好些时候,李卫真都怀疑罗毅成是不是受到了什么打击? 李卫真喝下一口茶,对正在收拾桌子的安澜询问道:“小澜,看见你大成哥没有?” 安澜回答道:“大成哥用完早膳后,说是去往南山了。” 听到这个回答,李卫真已经知晓罗毅成又再忙活些什么了。自从他告诉罗毅成在南边的一座山,可以找到上好的黏土之后。这家伙就在那附近依山建了座砖窑出来,这会估计又是在忙着烧砖呢! 毕竟,对罗毅成那样有要求的建筑师而言,对建筑材料的要求,也不容马虎。以前搭建木屋时是没条件,如今条件依旧没有,但他那脑筋懂得创造! 这也是让李卫真又喜又愁的一点,就罗毅成这种人才,如果单单是把他看作是重建宗门的工具,那就太屈才了!这真狠不下心啊!这脑筋,完全是当幕僚的底子啊! 但其实通过这些天的相处,李卫真也知晓,罗毅成的性格终究不太喜好争抢,与能力无关,是他更喜欢沉浸在自己乐意擅长的领域里。 当然,若是李卫真有何事情,需要有商量,罗毅成也愿意为其出谋划策。 就比方说,李卫真曾找罗毅成认真探讨过,要不要去铜陵山附近一带,寻找隋文烟他们。 罗毅成便是用意深远地道:“要是闻师兄愿意加入我们,便是求之不得!但隋师姐,她与我们怕是不好相处啊!须知道,相见好,同住难!” “还是再静观其变一些,比较好!” 其实,李卫真自个也清楚,他们几人算是同期入门,彼此之间倒是隔阂不大。但隋文烟是早入门几年的师姐,以她那好胜的性格。大伙要是一同生活,恐怕有些事情,就不能像如今这般容易了。 若是等到李卫真他们,甚至是他李卫真的底气能够再硬一些之时,那些之后不乐意看见的事情,就容易处理得多了。 这个世界,终究是看实力说话啊!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 品茗沉思过后,李卫真放下杯子,正要起身去找罗毅成商量点事。 可突然,楼上传来急促呼喊:“李师兄,快来啊!断师弟他醒过来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仍活着 点燃七星斗坛的第七天,断天情终于自十数日来的昏迷中,苏醒过来。然而,他失去的不仅是一条腿,还有他那满头的乌发也已然化作火红一片。 别人是如何的看法,雀斑少年已经不想去理会,只因在他心中,如今的他已是一只活生生的怪物。 怪诞、丑陋,有别于常人,那不是人形怪物,还能是什么?还有比这更贴切的形容词吗? 在夏婵的帮助下,雀斑少年勉强坐起身,背靠墙壁。即使在李卫真匆忙赶到后,他也仍是一言不发,就那么低着头,呆呆地看着那塌下去一大截的裤腿。自胯部三寸以下,只余空荡荡的凄然。 少年只顾着沉默不肯言语,李卫真几次试图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都不得回响,话到一半,全都如针扎在喉咙。 这房间,就差没有被沉重的气氛给压塌了。 安澜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又或是念着往日与这位小哥哥关系不错,见大伙都不说话,她倒是主动上前关心道:“小天哥哥,你没事吧?” 怎想,少年没有理会李卫真,倒是回应了安澜的关心,声音悲凉且话中带刺:“没事?看看我,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我现在就是一个废人,不死也没有用的废人而已!” 安澜有些无措地后退了几步,躲到了夏婵的身后,又望向李卫真,她不大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安澜的本意出于关心,她当然不算有错,只是在少年眼中,如今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对的呢? 或亲历、或旁观,经历过一次次灾劫的李卫真,多少明白着当中的一些同理心。一个男人,在承受痛苦之时,比起受到安慰,其实更希望能自己默默承受过去。而不是让自己重视的人,看到自己在受苦。 但有些伤痛过于沉重,根本没办法一个人走出来。安慰终究是有用的,得看那人是谁,以及用什么方法! 李卫真望向身旁二人,沉声道:“你们先出去一下吧!若是其他人回来,也别先告知他们。” 夏婵轻轻点头,搭着安澜的肩膀,悄悄退出房间,带上门把。 李卫真这才坐到床沿,低头看着地板,沉声道:“现在屋里,就剩咱哥俩了,你确定什么话都不想和我说?” 少年仍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在那扯着自己的头发,似乎是想要将那一头碍眼的红发,给一把把扯下,硬生生拔光。 李卫真侧过身子,一把摁住少年的手,有些悲愤地道:“别再扯你那可……我想尽办法,四处求人,都要把你救活,不是为了让你醒来之后自残给我看的!” 少年哽咽道:“你就不应该救我,现在这样的我,根本就不是我,我早就应该死掉的,我已经死了!” 李卫真黯然神伤道:“所以你是真的在怨恨我?恨我当初,给你选了那么一条路。事后,又没能力帮你把腿保住?” 少年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神色痛苦地摇晃着脑袋,情绪极其激动,“我真的不知道该去怨恨谁?我当时只是路过的而已,我没想要招惹他们,我只是路过的啊!为什么偏偏是我?” “还不如干脆就死在天剑广场上,至少是心甘情愿,轰轰烈烈!” 李卫真冷哼道:“死了就死了,没有什么轰不轰烈的!这本就是一场不光彩的屠杀,没有人可以名留青史,没有人可以被风光大葬!无论是死去的人,还是像我们这样活下来的,都已经流了太多血了!” 忽而,一阵山风卷起窗檐下的竹帘,把几缕温暖的晨光,给放入房间。少年竟是下意识闭目侧颜,以手遮挡,恐慌至极! 李卫真终于愕然,原来生命走到这一步,竟是连看到些许象征着希望美好的事物,都会惶惶不安。他的心,此刻如被渔网所绞,红了眼眶。 但继而,李卫真又有怒火灼心,眼前的少年确实已经死了,死在了那血腥一夜。但明明死灰尚能复燃,他又怎能容忍少年选择沉沦,自浇冷水? 李卫真大步走到窗台边,把所有的窗帘卷起,能打开的窗户也都通通打开。他怒视着在床上蜷缩如老鼠,把头埋在被子下的少年,怒道:“你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该死的世界!” 说罢,李卫真上前一把扯开少年的被子,拽着少年的手,便是将他狠狠地拖下床,任凭少年如何挣扎,他都铁青着脸不撒手,一路把人拖拽到距离最近的窗户边。 “你不是要抱着那点可怜的自尊,自怨自艾吗?好,那我将它通通丢掉,有本事你自己去捡回来!” 虚弱的少年,哪里反抗得了李卫真的蛮狠霸道?只得任凭李卫真架着他的胳膊,上身抵在墙壁,大半张脸都推到窗户边沿。被阳光完全照映住那苍白的病容,可他的眼睛仍是死死紧闭着,咬牙切齿地发出低沉哀嚎,作为最后的控诉! 李卫真暴露青筋,在少年耳畔近乎咆哮道:“你死都不怕,就是不敢去面对这个世界一眼?命都不要了,就想着要安逸?谁比你又更好过了?” “你想跟蔡师兄那样,死在我面前,让我内疚一辈子是吧?那你现在就从这窗户里摔下去,死不了,我再把你拖上来。别担心,就你现在这身子,不会反复很多次的!” 少年倏然睁开眼睛,泪水汹涌夺眶而出,颤声道:“什么……什么?咸菜他.......死了?” 一楼客厅里,安澜正收拾了一堆杯子打算拿去后院清洗,听到楼上那让人心惊肉跳的咆哮声后,差点没把杯子都给摔倒地上。 安澜忧心忡忡地往上天花板,询问夏婵道:“夏姐姐,咱要不还是再回楼上一趟吧?小天哥哥该不会要真的出什么事吧?” 夏婵娴静地轻轻摇头,宽慰道:“这件事咱没法多掺和,你先生有他的一套行事方式,咱可不能去打扰他!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我相信他们会找到方法,渡过这个难关的!” 安澜放下托盘,捧着脸叹息道:“哎,现在人家真的是好为难啊!” 夏婵打趣道:“这事总该轮到大人操心,你个小孩子为难什么?” 安澜愁容满目道:“都说古往今来,成功男人的背后,少不了默默支持他的女人。可你和雪姐姐,到底谁才是先生背后的女人啊?好难选啊!我都不知道该支持谁了!” 诚然,善解人意如夏婵,也被这个问题,给堵得哑口无言,满面绯红! 窗台边,李卫真已是破罐子破摔的给出少年最残酷地回答:“没错,那一晚,蔡师兄就死在了我身旁,甚至可以说,是死在了我手上!” 少年惊慌愕然,眼珠布满血丝,他死命的摇头,不愿相信这个回答,“不……这绝不可能,李师兄你绝不可能下得了手,所以你是在骗我的是吗?咸菜他一定还活着,他最狡猾了,你和他合着演戏骗我是吧?” 李卫真任由泪水溢出眼角,惨然笑道:“多么合理的怀疑啊!我也多希望这一切,就像你说的那样。多希望我当时没有捡起那把剑,去替蔡师兄了结痛苦;多希望他还能有一线活下去的生机,那样我都会拼了性命去把他给救活!” “你不是想死吗?我可以帮你啊!既然有第一次,我不怕做第二次!但如果你觉得这样,可以对得起我,可以对得起你夏师姐每天不眠不休的照顾你,给你去深入各处大山采药,给你煎药、敷药。那你还等什么?” 少年彻底陷入了天人交战的呆滞当中,即使喉结如何上下滑动,却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李卫真也松开了手,任凭少年的身子倾斜,跌坐在地。他戳着自己的胸口道:“是啊!活着多艰难啊!尤其是在这样的世道,活人哪比死人轻松?我也有过许多次,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念头。但那几乎都是在自己性命,被人拿捏在手上的时候,我走投无路了,才会那样去想。” “可如果还有一线生机,我都想活着!哪怕挺不直腰杆,要跪在地上爬,我都想活着!因为我身上还背负着那么多人的期望,我活着,就得代替他们那份也活下去啊!这就是我们活人,无可推卸的责任!” “其实,我刚才真的很错,我哪有亏欠你什么啊?是你欠了我,我以为我们是可以同生共死的兄弟。我以为,在这个我最艰难的时候,你也可以咬着牙去替我分担!可你不是,你辜负了当初在白龙滩海崖上立下的誓言!” 李卫真越说越激动,他满脸气愤得通红。而瘫坐在地上的少年也是抱头痛哭,撕心裂肺地道:“我也想有那样的勇气,我一直都想追随着师兄您的脚步!可我现在,是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啊!我只会成为师兄您的包袱,您把我带在身边,我只会是您的笑话罢了!” 看着少年的颓废,李卫真恨铁不成钢地道:“没有人看不起你,是你自己先看不起你自己!就算没有了腿,又能怎样?你是练气士,没有了腿,走不了路,你就用飞的啊!只要飞得比别人快,比别人高,谁敢看不起你!” “被敌人在身上砍下几道口子,流那么一些血,怕什么?你是男子汉的话,就咬紧牙把敌人的血给放干!这就是我以前就教你做的事情,你都忘了吗?如果,你还有点血性,谁伤害了我们,你就去百倍奉还,还不解恨吗?” 少年竭嘶底里地道:“可我身为一名剑修,我连飞剑都被人砍断了!我不记得,我是怎样活下来的,可我还有资格去战斗吗?” 李卫真冷笑道:“什么剑在人在的话,根本就是狗屁!我那把斩罡也彻底碎掉了,可我不觉得有什么!上到战场,没有了飞剑,哪怕用拳头,用牙,我们都得把敌人的肉给咬下来,使尽浑身解数,这也是我教你的!” “而且,区区一、两把飞剑罢了!我这里有大把,随你挑!” 话音一落,李卫真解开腰间储物袋的袋口,往下一倾倒,顿时“砰砰”的一连串重物落地之声,内藏飞剑的宝匣,瞬间堆积出一大片,把桌子椅子全给推倒了! “如果,这里没有一把是你满意的,我李卫真亲自开炉铸剑给你!” 少年彻底无言,这次是真的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好话,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卫真的嗓子也是有点沙哑,他默默转过身,最后沉声道:“今天你是病人,我可以让你发一天脾气!但如果你明天出了这个房门,你就是我兄弟。你要是再说什么死啊、不想活的话,我不会再由着你的性子!” “你不是安澜,她可以选择躲在大人的身后!但我早早,就没把你当做是小孩看了!” 李卫真大步走出房门,春风倏然静默,这日的阳光有些刺眼! 第二百五十五章 炼宝辛秘 下楼之时,李卫真的脚步由急促,渐渐转入轻缓。激愤的心情,亦随着台阶的下降,渐渐沉淀下来。 这似乎是他与少年相识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可能也还算不上争吵,就是说话语气重了些,大声了点,差点没把房顶掀掉。 当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后,李卫真的心情彻底平复了。 夏婵连忙迎了上去,满怀关切地道:“你们刚才好像吵得很激烈啊!断师弟他现在怎么样了?我要上去看一下他吗?” 李卫真摇头摆手道:“耍性子的时候,谁都有,何况他还那么年轻,遭遇到这些打击,就更是不难理解了!劝也劝过了,骂也骂过了,就让他一个人先冷静一下吧!拜托你去让安澜做点好吃的,待会送上去。我还有点事要忙,估计他也不想那么快见到我!” 话到最后,李卫真有些无奈。 夏婵则是一脸认同地点头,安慰道:“我们确实应该再给他一点时间,他曾经与你经历过那么多,应该是个坚强的孩子,相信会很快就爬起来的!” 李卫真摆正脸色,语重心长地道:“他不是孩子了,虽说他比我们年轻几岁,但他绝不是孩子了!你们都别用看孩子的眼光,去看待他。我相信他如今,会比以前更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同,相互平等的认同!” 夏婵深感受教,不禁感慨道:“师兄,你真是贴心!” 看着夏婵脚步轻盈欢快的背影,李卫真有些茫然,总感觉刚才那句夸奖的话语,哪里怪怪的?话说,那应该是夸奖吧? 但李卫真没时间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而是连忙步入书房,在书桌左右两侧的抽屉里,找到了罗毅成平时绘图的工具。望着空白的纸页,开始调动灵智,陷入到思绪的交战中。 在堆填了半个纸篓后,终于画出了一张较为满意的图形出来,白纸上赫然画有条腿,一条仿佛只有骨架的腿。但又没有髋关节,严格来说,那是一条大腿假肢的模型。 李卫真的构想是:一条腿,多大点事啊?我可是炼器师,不会续筋接骨,可我难道不能炼制一条腿出来吗?我都能一剑开山截流了,难道一条腿就能难倒我? 当年,李卫真是间接参与过燕青衣那场救治的,那一节由碧玉钢炼制的脊骨,便是他抡锤子开的料。事后,还得以旁观了后续的整个炼制过程。 那时候,李卫真便深刻的意识到,炼器术远不止炼制飞剑、法宝那么想当然。它还可以有很多妙用,只要能够真正掌控它,深入的研究它,或许它还能让这个世界,再发生一点改变! 我李卫真不仅要还你一口飞剑,我还要还你一条腿,一条比肉身还要强悍,甚至可以充当法宝的腿! 最好便是,一脚就能山摇地动! 这种强烈的想法,不是刚刚才冒出来的热血上头。而是早有计划,早在这栋木屋都还未曾建起来的时候。 但那会,甚至直到前不久,都有更迫切的事情等着李卫真去处理,他实在分身乏术。再加上,即使是炼器师,也无法做到凭空造物。 工具台、熔炉、锻造台、炼宝台,这些最基本的设施,如今在山里都是没有的。好在罗毅成回来了,只要保证有材料,这些应该都能捣鼓出来。 最近罗毅成在忙着烧砖,就是为了建个熔炉出来,没有耐火砖,垒起出来的熔炉可用不得。毕竟,那炉火的温度,可是能轻易把铁矿化成铁水的。用普通的石头堆砌,那么炉膛炸开的风险,是相当高的。 所以,李卫真才有了彻底实行这个想法的决心。当他又认真地修改了几次之后,便急急忙忙的出了书房。虽说午时将近,也该是大伙吃午饭的时候了,可他确实是半刻钟都不想等了。 急匆匆地御剑去到位于南部山岭的砖窑后,李卫真没一眼看到人,但很快就在相隔仅有一里地的晒砖场,找到了正在码放湿泥砖的罗毅成。 罗毅成拍了拍手,故意打趣道:“不会是来喊我回去吃饭的吧?我心中有数,晓得时间!” 李卫真从袖子里拿出图纸,递给罗毅成道:“那倒不是,就是打算捣鼓件玩意出来,想你帮帮眼!” 罗毅成拿起图纸,走到树荫下认真端详起来,一边看,一边询问道:“看上去,像是根假肢,画得蛮好!想过用什么材料没有?” 即使罗毅成不问,李卫真也会把早已定下的想法,娓娓道来:“要说延展性和可塑性,金属材料我反倒更拿手,可那得是在我先弄出模具之后。但我想先弄一个木头的出来,看看样板如何,师兄你的木工比我好,所以就想拜托你一下!” “所以,这不会是最终定型,我得多些比较,才能造出满意的成品!” 罗毅成也是匠人,他相当认同这种精益求精的精神,便点头道:“这份图纸的背后,意义非凡,严谨一些,当然很有必要。但我首先,就看到了一个大问题啊!” 罗毅成欲言又止,李卫真当即眉毛一挑,身躯前倾,聚精会神地把脸凑了过去,“师兄尽管给出建议,来找你,就是为了商量的。” 罗毅成便伸手指着那假肢图形的膝关节处,沉声道:“你看膝盖这里的连接点,是不是多加一个圆球形的物体进去,会比较好些?像你现在这样连接,太生硬了,也不好屈膝。别说走路不好走,坐下来,这腿就不好放了!” “如果,这里能够改成球体的话,那么即便是坐在地上,小腿也能转动,盘腿坐着都行。而不是说,那条腿只能伸直了放,或是勉强屈膝抱腿的那种状态。” 罗毅成的建议,可谓是极大地完善了李卫真原先设计的不足之处,但同时也把制造难度翻了几番。可以说,能够造出一条如此人性化的假肢,其实和真正的肢体,已经相差不远了。 李卫真陷入了死寂般地沉默当中,显然脑子里已经开始有许多想法在激烈碰撞,在思量这个建议的实际可行性! 罗毅成看李卫真良久不言语,也大概猜到对方的想法,便主动开解道:“其实,你也不用逼得自己太紧,这毕竟是个新尝试,又没有太多的前人智慧去参考。” “如果,你这里列出的数据是大概正确的话,我可以用银杏木,去尝试将它制作出来。至于我刚才说的那个建议,我们可以慢慢再去解决。” 李卫真摆手沉声道:“残次品,做出来也没有大用!既然有更好的方案,我们一开始就应该把精力朝那个方向去努力。要做,就做到最好,这才不枉苦心!” 说罢,李卫真便将那份图纸又重新拿回手里,露出轻松的模样,“我想好了,要一下子就弄出一整条腿来,是我太贪心了!接下来,我应该先攻克局部的难题,把一个个零件设计好,最后把它们组装起来,不就好了吗?” 罗毅成颔首道:“这确实也是个好想法,就像是盖房子,一砖一瓦地搭建起来,从每一个细节,逐步上手!” 当李卫真正想要回去苦思图纸的时候,罗毅成却把他给喊住了,“你先前,不是说想要我帮忙建个炼宝台出来吗?” 李卫真知道罗毅成很少无的放矢,便试探道:“师兄可是有难处?是材料的问题?” 罗毅成尴尬一笑,“材料倒不是最大的问题,就是这炼宝台……我不大会造而已!” “哈?”李卫真有些诧异,这还是头一回听说,罗毅成也有建造上的难题。 罗毅成解释道:“毕竟,我入门的年月,其实还不算很长。有些东西,长老还未曾传授于我。” 李卫真这倒是理解了,毕竟在宗门里,还有年资辈分的说法,不是说你天赋高,就一定可以得到倾囊相授的。 比方说李卫真自个,要不是他主动提出想要学习炼制雷珠,而金诚与他关系又相当要好的话。说不定,就只能得到一顿臭骂,而不是手把手的悉心教诲了! 继而,罗毅成又续道:“我大概知道一些基础原理,或许摸索着推敲也能试着造出来,可问题是……得花费多少时日就不敢保证了!” 就目前的情况,李卫真是肯定没法等待太久的,不是手艺不能荒废的问题,而是确实有实用,需得早早用上! 但难处在于,炼宝台的制造方法,是在黑市里也很难入手的。这算是一门宗门辛秘,属于传承了!要不然,那些号称得到玄门正统传承的门派,何来底气? 就是许多散修们,跟本无法自行炼宝,得靠去买的,抢的!没有生产力,终究是难成气候! 又为何太一门出产的法宝,一度那么抢手?就是因为太一门的炼宝台,它也有别于许多的宗门,所炼制出的法宝。即使与别家的同级别法宝相比,也是有突出优点的。 所以,罗毅成未得真传,就更不难理解了。这可是相当于宗门里的重大机密啊! 李卫真一脸严肃地道:“师兄你既然迫切地跟我探讨这个问题,应该也是有自己的想法吧?”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就是不用太费口舌,略透口风,便是一点即明! 罗毅成颔首道:“我的想法是,你或许可以回月轮山一趟!毕竟,这也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如果真的天佑太一,那么我想祖师爷应该会保佑我们,传承不灭!” 虽然回去的风险依旧有,但李卫真身为队伍里的境界与战力最高的那人。由他去,是相对有能力自保的。 李卫真自然也是有此觉悟,毫不推脱地道:“先行要紧之事,那就事不宜迟,我快去快回吧!” 话音一落,李卫真取出一顶黑纱斗笠,戴在头上,整个人的气息,竟是在罗毅成眼前完全消失! 第二百五十六章 石匣秘闻 本想直接御剑飞回月轮山的李卫真,再次采纳了罗毅成的谏言,选择先在月轮山的周边地界转悠一下,看能否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再选择潜入太一门的山门旧址。 月轮山地界周回八百余里,而太一门只占去了自望月峰延伸出去的三百里核心山脉,再往外的话灵气已经较为稀薄。加上在建设山门之前,已有村落乡镇坐落在周边,山上修士与民争利,实属不妥,有违玄门体统。 同时,相互共存对彼此都有好处。周边百姓们因有太一门于山上庇护,便不用担心有妖兽阴物作乱,得以安居乐业。而太一门则受到山下百姓的香火愿力加持,无形中增添宗门气运!所以,这十几年来,太一门一直与周边的乡民比邻而居,和谐共处。 月轮山地界上,最昌盛的城镇名叫红鹿镇。 相传,在数百年前,望月峰上已有仙人在此修仙,而且还是一名救苦救难的白衣仙子,百姓们称之为“月光娘娘”。而这位仙子身边,有只神兽,形貌似骏马,白首、虎纹,长有红尾,名为:鹿蜀。 这只鹿蜀时常在月轮山各处山头代替那位仙子巡视地界,它的鸣叫声,是这世间最动听悦耳的声响之一,纵然百鸟的歌声,都要为之低首羞颜。而且,若是这只鹿蜀在白天出现,百里之内便是晴空朗朗;若是在夜晚,那便是星夜璀璨! 直到那位仙子飞升前,有鹿蜀坐镇的月轮山地界,百年来皆是风调雨顺,绝无天灾横生。年年都有好收成,百姓家里,自然也是子孙昌盛! 虽说,后来那只鹿蜀已经不再出现在月轮山,或许是随着那位仙子飞升而去,又或是主人走后,因触景伤情而远走天涯。但百姓们为了纪念它的恩泽,还是建起了这座红鹿镇,至今亦有二百余年了! 要打探消息,红鹿镇自是李卫真的首选之地。毕竟,人多的地方,难有秘密藏于日光之下! 与此同时,今时今日的红鹿镇,也必定是暗流涌动,危机四伏。若是没有钟离华留下的那顶黑纱斗笠,李卫真还当真不愿如此冒险。 这顶斗笠,是为一件秘宝,为法宝中的一种,只是较为罕见与神秘。绝大数秘宝,都没有什么攻击力或是防御性,但在某些方面,却是有着显着的妙用。 如幻化形貌、避火、避水、破除迷幻、福运庇佑……等等! 例如,这顶斗笠,便是能够掩盖住佩戴者的气息,大幅度的隔绝被人以神识探查。像是李卫真站在罗毅成跟前,后者都无法感觉到他丁点的修为气息!既然能被身为元神期高手的钟离华戴在头上,想必换个人来探查,结果也还是一样。 在这如今善恶难辨的世道,这件玩意,绝对是下山入世,行走江湖的必备神器啊! 红鹿镇坐落于一块盆地之上,四周环绕的大多都是低丘与高不过百丈的山岭。与天南境大多数乡镇一样,缺少平原耕地的红鹿镇,不但没有大力开发山上梯田,而是借着当地的水土特性,以种茶树为主。 到了秋季,漫山遍野的茶花盛开,便如同来到了被花海包围的世界。往年,李卫真也曾有过御剑途经之时,在空中停留观赏的经历,那确实是相当地抓人眼球! 往时,红鹿镇最热闹的时节,还得是在春茶采摘完毕之后,各地商旅前来进货之时。那时的客栈,做足一个月的生意,便是经营好了这一年的营生! 但今年的红鹿镇,热闹来得太早了,皆因太一门蒙受大难,不少的修士都想跑来这里分一杯羹,企图在太一门的旧址废墟里,找到点残存的机缘。 先是各地的宗门弟子,在逗留了七八天方才离去之后,紧接着便是早已闻风向往,虎视眈眈的各路散修。 虽说镇上的宁静被打破,但镇上居民的生活尚且维持在安稳状态。 只因如今在红鹿镇的几座了望台,以及一些显眼建筑的顶上,都已竖起了象征着玄龟门的“玄鳞甲盾旗”,代表此地受到玄龟门的庇护。在此之前,在旗杆上随风飘扬的旗帜,应当是象征着太一门的“环月五星旗”。 站在镇子的南门牌楼下,望着那几面在日光下趾高气扬的旗帜。李卫真深吸一口气,下意识稍稍压低了一下斗笠,还是决定大步走过牌楼! 正值午时,若说哪里最能探听消息,必然是各大酒楼饭肆了。 虽说,此地曾为自家宗门庇护的城镇,可李卫真对这里还当真是不大了解。甚至可以说,这镇上的青砖路,他都是第一次踏足。或许,这就是常言道的灯下黑吧! 在光顾了几家酒楼,都得到了店家答复“已经客满,须得久候”的赔笑后,李卫真终于在一家名为“鹿林酒家”的店,找到了位置坐下。 而且,还不是什么楼上雅座,是一楼大堂里的小桌子、长条椅。而且那张桌子上,原先已有客人就坐,是对方不介意拼桌搭台,李卫真这才算是占了张椅子坐下。 愿意与李卫真拼桌的那桌客人是一男一女,皆是年纪轻轻,身旁带有包袱行囊,应该只是普通的山下人,修行中人鲜有带此累赘。但也不排除,是故意借此掩饰身份的可能。 长衫青年的衣着虽看着不显华贵,着色也素,但料子很好,估计是出身自殷实之家。 年轻女子长得虽谈不上惊艳脱俗,但也可谓是清秀,且胜在年轻,听其谈吐,也算得上是秀外慧中。 李卫真坐下后仅仅是向酒保要了壶好酒,生意红火,酒保也顾不得提醒这位客人没有点菜。 好酒上桌后,李卫真自是没有摘下斗笠,只是在那自斟自酌,默默暗运神识去窃听周遭,甚至是楼上客人的谈话。 人多嘈杂,李卫真需得冒着脑子被各种声音炸裂的风险,逐一将无聊人之间的谈话筛下,只锁定正在低声谈论山上事的一两桌人上。 “月轮山北麓你们去过没有?” “当然去过,但那儿没什么好搜的啊!也就屏风岭那旮沓,以及一条破村子而已!” “你俩是真的大意了,那些村民精得很,防着咱们呢!我昨天扮成行脚商,才好不容易打听到一点东西。原来有一位猎户,在山涧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旁边还有一个石匣,据说是水火不侵啊!” “那这匣子铁定就是装有宝物啊!大哥你拿到手了没有?” “哪有这么轻易成事!我想多问两句,那个村夫就闭口不提了,而且刚巧又有两位玄门弟子路过……” “这位兄台……嘿,兄台,要不要夹点菜?” 正听得入神之际,李卫真的心神,却被与他对桌而坐的那位仁兄,给恰巧扰乱了。 李卫真被黑纱遮去的面容有些无奈,但也只得先行应付好邻居关系再说,他沉声道:“兄台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在下只是赶路有些乏了,进来坐坐歇歇脚而已,并无意用膳。” 长衫青年却是热情好客地道:“有酒怎能无菜?这些菜,我俩也是点多了吃不完,兄台您别嫌弃就是。像是这盘酱牛肉,还有将近大半盘,别糟蹋了啊!” 说罢,那长衫青年还把手掌凑到嘴边,神秘兮兮地低声道:“像是这种卤菜,咱这桌要是吃不完,指不定店家会再端去别桌赚黑心钱呢!” 话音一落,青年身旁的年轻女子便是掩嘴笑道:“你家不也是做这般营生的吗?乱说这话,被店家听去了,可别连累咱们被乱棍赶出才好哩!” 长衫青年羞愧笑道:“我也是有一说一嘛!” 见眼前的两位年轻人,都生得良善之相,言语也是温良,李卫真对他俩的观感也就不差,便夹了一片春笋放入口中,算是应了好意! 可长衫青年还是热情地招呼李卫真以肉佐酒,说这样才生江湖气。看来这位年轻人,是对江湖豪气,多生向往。 李卫真只得实话实说道:“兄台的好意,在下当真心领了,只是在下吃不得牛肉,请莫见怪!” 怎料,长衫青年立即双眼一亮,脸色难掩崇敬之色地道:“不见怪,怎会见怪?兄台应当是山上修士对吧?我早早就听说,山上修士是吃不得牛肉的!” 李卫真心生诧异,却是不置可否地道:“也不尽然吧!应当说,大部分还是不忌讳的!” 其实,李卫真不吃牛肉的习惯,是在和张潮虎结拜之后才有的。因传闻正一道修士,有四不吃“牛肉、乌鱼、狗肉和鸿雁”,分别代表“善、孝、忠、贞”。既然自己的结义兄长吃不得这些,他当然也是能够避忌则避忌。 所以,即使在大雁岭,李卫真也有交待叶童不要猎取鸿雁,要吃也只是吃灰雁。 见李卫真没否认自己的猜想,长衫青年连忙以茶代酒,恭敬道:“在下是来自浮春城的傅敬章,这位是我表妹顾芙莺。我俩这趟出门远游,正是为了拜访名山,寻求仙缘的,今日有幸能与仙长共坐一桌,还望仙长指教!” 见着这架势,李卫真顿时皱了眉,心想:这大庭广众之下,这个傻乎乎的家伙,待会该不会是要当众跪地拜师吧? 李卫真只得先发制人,端起酒杯微微颔首道:“在下来自浮南城,小姓李,粗通一些跑江湖的本领,算不得是山上人。承蒙傅兄抬举,但这当中,肯定是误会了!” 长衫青年的笑容果真渐渐变得尴尬,难掩失望神色,但很快又转为平静道:“能认识多一些江湖儿女,也是幸事,不虚此行!但李兄是真的谦虚了,在浮南城,李姓可是大姓啊!” 李卫真淡然笑道:“话说如此,但不是姓李的,就是李家子弟,怎好沾别人祖宗光彩。傅兄这趟远游,可有想过要去拜会哪座名山?” 长衫青年当即脸上恢复光彩地道:“那当然是龟灵山了!我在家乡时听闻,龟灵山上的玄龟门,正准备在这次春考上广招新弟子,所以就想去碰碰运气!” 李卫真虽心中五味杂陈,但也知道如今的玄龟门,必定是准备大肆发展门下势力,这已成事实,无法改变! 李卫真再次拿起酒杯,点头沉声道:“那在下就祝傅兄与令妹,不枉此行,得偿所愿吧!” 酒水饮尽,李卫真已是准备起行,只因他正好瞧见有拨人从二楼下来,一行三人,身上皆透着一股有别于凡人的气息。 “该办正事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屈人之威 当李卫真正准备结账出门,继而尾随那三人之时,却很快又整个人呆滞住了。 “没钱?”李卫真这才想起,他身上的所有银两,早已在那晚拿给钟离华买酒去了,而且还没给够。 “怎么会犯这种低级差错?难不成,非得喝一回霸王酒?”李卫真犯了难,只得任由那三人消失在店里,而他只能呆坐在原位。 就在这时,长衫青年站起身,对李卫真抱拳道:“李兄,时候不早了,我俩也得启程上路了!相识是缘,你的酒钱干脆就一并算我账上,期待咱日后江湖再见!” 连江湖是啥样都没见识过的长衫青年,却是满口的江湖豪气,觉得江湖儿女,就应该是仗义疏财的。 对方有无察觉出自己的窘迫,李卫真是不晓得,但这一刻,他是真心感谢这位可能是第一次出远门,还透着傻气的年轻人。 李卫真起身回礼道:“那在下就谢过傅兄的一番美意了!改天若是江湖再见,但愿还是与傅兄同桌共饮的好景!” 长衫青年自是不清楚这话中的涵义,展颜笑道:“那是当然的,再见我们就是老朋友了,肯定要喝上一杯!” 李卫真沉默不语,目送长衫青年与他表妹结账出门。倘若长衫青年能够遂愿,那么他日再见面,就是敌人,而不是朋友了!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凭着这点善恩,即使有那么一日的到来,他也会尽可能地饶过青年一命。 那到底是他李卫真出门遇贵人,还是长衫青年遇见了贵人呢?这当中的因果,看似简单,其实也不易说清! 虽然一开始就跟丢了那三人,但离开酒家后,李卫真并不着急,只因月轮山北麓只有一处村落,那便是屏风岭脚下的南屏村。 以李卫真目前的御剑速度,出镇后要赶在那三人前头抵达南屏村,都是十分轻松的事情。 然而,或许是好事多磨,还没来得及走出数十丈,身后就有一阵嘈杂之声,使得李卫真不得不驻足回首。主要是有道人声,实在是听起来相当耳熟。 “你这小不点别多管闲事,不然你大爷我给你放放血!” “我……我可是,龙虎山小小天师,警告你……你可别乱来啊!” 一位是细皮嫩肉的小道士,一位是脸生横肉的魁梧剑客。 魁梧剑客身负巨剑,加上他那粗犷的形貌,好像就是要为了告诉所有人知道,他是剑客,他的剑不好惹! 面对小道士的警告,魁梧剑客全然不惧,他嘴角一勾,嗤笑道:“龙虎山?好大的威风,但这里可不是中原,滚回你狗日的娘胎里去!” 魁梧剑客的粗鄙话语,显然是让留意到这场纷争的路人们,找到了开怀大笑的乐子。 小道士涨红了脸,可却依旧毫不退让地道:“就算这里不是中原,可也不是法…法…法外之地,你吃东西怎么可以不给钱,还…还…还调戏店家的姑娘?” 魁梧剑客冷哼道:“他奶奶的,你哪只狗眼看我没给钱?老子肯在他们家赊账,是他们的福气!是赊,不是没给,懂吗?” 小道士义正言辞地道:“就算这事给你狡辩过去,可你用下流话,调戏人家姑娘,怎…怎么说?” “呸” 魁梧剑客往地上吐了口痰,一脸淫笑地道:“唱他奶奶的大西皮的,就他家闺女那对胸脯晃荡成那样,这要是晚上来,老子还以为来错地方了呢!正经人家的闺女,能这样出来抛头露脸吗?你个小不点毛都没长齐,懂个屁啊!” 显然,话音一落,注定又是一场哄堂大笑。这魁梧剑客说话带着外地口音,他方才那句话开头里的“唱”字,肯定是发音有问题,原意应该也是个动词! 小道士从袖子里掏出符箓,指着魁梧剑客凛声道:“你必须向那姑娘道歉,而且拿出物件抵赊饭钱!” 这回,小道士说话好像不结巴了,看来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魁梧剑客摊开双手,一脸不屑地挑衅道:“不然的话,你能耐老子如何啊?想打架吗?刚才是谁说,这可不是法外之地的?” 小道士果真犹豫了,如果他先出手,那么性质就变了。身为修士,在凡人聚集的城镇里寻衅斗殴,后果可大可小啊! 如今的红鹿镇,肯定会有玄龟门弟子在此驻扎,虽说人数可能不多,仅能大体的维持镇上的治安,不可能事事太平。 但如果修士之间一旦打起来,动静大多不会小。届时,管你出于善意好意,反正谁先动手,或是谁被逮着了,那就是必须得严惩的主犯。 在这个非常时期,说不定还得被枭首挂在牌楼下,以儆效尤呢! 魁梧剑客见那小道士一副犹豫无措的模样,已是失了耐性,不愿被停留原地招惹注目,便一把将其推开,没好气道:“滚一边去,日他狗娘的孬货,搁外边老子早把你砍作零碎了!搁现在,你就偷着乐吧!” 说罢,魁梧剑客大笑着迈步离开。 然而,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目睹不义之事,撞上那不义之人,非但无能为力,还得被人三番四次地羞辱嘲笑。小道士那张涨得通红的小脸蛋,在日光下似有鲜血欲滴,他终于缓缓抬起了夹着符箓那只手。 “哎,背后偷袭,也并非英雄所为哦!” 然而,正当小道士想要抬手打出符箓之际,他的手腕,却是被人从后头给伸手死死扣住了。原本已经输送到腕脉的灵力,也被硬生生掐断! 小道士连忙回头昂首,眼前是一名头戴黑纱斗笠的神秘人,但他的声音,好像有点熟悉,带着点让人恐惧的余味。 或许是觉得自己曾经愧对过小道士,又或是在小道士身上,李卫真看到了那个,曾经被人说成是滥好人的自己。所以,他决定要替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出一次头,冒险一次。 在制止了小道士的莽撞之后,李卫真对那魁梧剑客的背影朗声道:“嘿,那个背着铁疙瘩的大块头,你好像有东西给丢地上了!” “那好像是一张脸啊!” 魁梧剑客猛然止住脚步,怒目睁圆地转身大吼道:“他娘的,一个个没完没了了是吧?” 话音一落,倏然一道黑影扑向魁梧剑客。在电光火石间,魁梧剑客下意识地想要拔剑。然而,手还未来得急摸到剑柄,整个人猛地打横一翻! “啪……砰!” 只听得一记响亮的巴掌声,以及紧接着的一记重物落地声,周遭人群便在同一时间陷入到了死一样的静默! 屡屡口出狂言,看来是有实力作为底气支撑的魁梧剑客,竟是被猛然站在他跟前的那位头戴斗笠的神秘人,给一巴掌打翻在地。 魁梧剑客躺在地上有怒火冲冠,却是几番尝试都起不来身。他右边脸的颧骨爆裂,数颗大牙也混着血水被吐出,以至于半张脸好像塌了下去那般,惨状骇然! 许久未曾练习掌法的李卫真,对这一巴掌的力道控制得尚且还算满意,最起码没有一出手就打死人。他转过身来,晃悠着手掌对小道士沉声道:“小兄弟,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要么就掂量着本事别出手;要出手的话,那就得是当面打脸,这样才有教育意义,知道吗?” “大哥,小心!”小道士突然满目惊骇地道。 在李卫真意得志满之际,那魁梧剑客终于给得趁机强行提起了一口真气,再混着那一腔怒火,猛然从地上暴起身形,双手拔出巨剑,便是对着李卫真当头砍下。 “叮!” 势大力沉的一剑,那是砸得地上火花四溅,乱石飞起!然而,终究是一剑劈空! 魁梧剑客的丝毫动静,哪能逃得了李卫真的神识捕捉,甚至可以说,就在他决定出手的那一刻,周围十丈以内,便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以脚踏流云步躲开攻击的李卫真,只留给魁梧剑客一个幻灭的残影。其真身掌中光耀一闪,一把巨剑亦是同样横空出现! “不好!”魁梧剑客下意识想要逃,可他多年来的战斗经验,却是让他的手变得不听使唤,最终演变成提剑格挡! “锵!” 两把大剑轰然相撞,激起气流翻滚,狂风平地而起! 强大的冲击力下,魁梧剑客的脚下更是砖石俱裂,可这一剑好歹是成功挡下了。他便不禁在心中报以侥幸地道:“原来这小子用剑也没那么可怕,方才老子不过是被他下三滥给偷袭罢了!对,就是那样!” 李卫真可不管那魁梧剑客在想些什么,他冷哼道:“就这点实力,还背着这么块铁疙瘩,招摇过市,你在那给谁装大尾巴狼呢?给我断!” 说罢,李卫真手中巨剑灵光大作,顷刻间便有千斤重力猛压而下。 紧接着,“砰!”的一声清脆响声,魁梧剑客的那把大剑顿时断作两截,而他本人则如同是一根木桩,被硬生生打入泥土里,仅余胸口以上暴露在街道之上! 其实,在这个时候,街道上已经看不到什么路人甲乙丙丁了。大家在一声极度恐慌的惊呼过后,便恐殃及池鱼,纷纷作鸟兽散! 倏然,冷清的街道上,除收回巨剑的李卫真以外,便仅余瞠目愕然的小道士,半个身子的魁梧剑客,以及匆匆赶到街口的玄龟门弟子。 “这些人,总是把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李卫真无奈地摇了摇头,抓起茫然无措的小道士,便是全力施展身法往镇外逃去。 四名玄龟门弟子赶到事发点,其中一人正想要往李卫真逃走的方向追赶,却被领头的人给喊住了,“你是急着去投胎,还是怎么样?把这还喘气的带回去领赏就完事了,你还追个大头鬼啊?追?” 那名恪尽职守的弟子正要愕然,却是终于瞧见了地上的飞剑残骸,脸色倏然仅余庆幸! 庆幸自己,没有对上那样的家伙! 第二百五十八章 雪中送炭 离开红鹿镇后,在小道士正感恩戴德,磕头拜谢之时,李卫真一声不吭的就御剑破空而去了。只留给小道士一个望尘莫及的背影,以及茫然无措的呆滞。 小道士并不知晓,他与某人的因果已经两清,若是往后再能相见,便又是命运的新篇章! 但今日的奇遇,终究是小道士初入江湖的岁月里,浓墨重彩的一笔。几天前,他经历了世途险恶;几天后,原来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在前往南屏村的路上,李卫真有些犹豫,他没想好自己该以怎样的身份,出现在那个村子。以现在这副掩人耳目,并不光明正大的打扮?还是揭下斗笠,亮出太一门人的招牌? 若是以后者,或许可以顺遂许多,只因李卫真对南屏村并非完全陌生,而南屏村对他也是。但他又不敢肯定,现在的南屏村百姓,仍是与他站在同一阵线。 南屏村这些天里,一定有不少的陌生人出现,他们都心怀目的,且把野心写在脸上。村民们早已习惯了防范外来人,要是李卫真以现在这副神秘兮兮的装束出现在村子,恐怕很多的事情对他而言,也是束手束脚。 难不成,真得不择手段,去威逼利诱?一个未经验证的石匣而已,它的价值如何还未清楚,李卫真可不愿为此就轻易去打破自己的底线。 就在这时,李卫真猛然想起,自己即使是孤身一人,也是可以有商有量的,他连忙收敛神识,沟通神魂深处:“无名大哥,可有良策一解小弟困惑?” 随着李卫真的修为增长,无名每日能够清醒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多,如今他有时觉得无聊甚至还会主动陷入沉睡。反正醒来后,只要再翻书,就能知晓李卫真在他沉睡时,经历过什么。 正巧李卫真这日又再外出,无名当然不愿沉睡,他也想借那双眼睛,去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对于李卫真目前的困惑,无名风轻云淡地道:“你的烦恼,来自选择,而我认为,你给予自己的选择,还不够多!有些选择,你会下意识地选择忽略,这和你的心性有关。要是让我给出建议,那你就要做好,行非常事的准备!” 李卫真无奈笑道:“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还是想听一下你的谋划!” 无名故作深沉地道:“雪中送炭之事,最能增进友谊!你需要的是耐心,等待一个可能存在的机会!” 李卫真即刻皱起眉头,以他如今的敏思,大概已经读懂了几分意思,方才犹豫道:“这么做,好像有点脏啊!” 无名一笑置之道:“这只是一个建议,你当然可以拒决采纳。但即使你再问一遍,我也仍旧会是这个意思!” 李卫真最终在没有想到更好法子的情况下,还是决定先行采纳无名的建议。在距离南屏村不远处的林子里悄悄降下剑光后,便施展身法如飞鸟一般,窜上了村子里最大的一颗野生红皮云杉上面。 这棵树距离村子近,而且足够高大,有十余丈高,躲到树冠上可以轻松鸟瞰整个村落的全貌。 等了有一会儿,李卫真终于瞧见了有三个外来人进了村子,领头者的装束就像是仙风道人,后头则跟着两名良善弟子。 这有模有样的架势,就连李卫真都不禁替对方看到了得手的曙光! 李卫真喃喃道:“看来这回,咱是要改变策略,黄雀在后啊!” 无名淡然道:“那这样,就更遂你愿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终究还是出人意料。在那三人展现了一番仙家气度,本想应该可以顺理成章骗走石匣的时候。 却跑出来两个小孩,好像是给那道人提了几个问题,结果情况便是急转直下。那三人的脸色开始变得极为难看,眼皮底下好像还暗藏杀机。 李卫真脸色亦是变得凝重,沉声道:“不是要当场撕破脸皮吧?那样这些村民得遭大殃啊!不行,看来我得先发制人了!” 无名连忙冷声道:“你现在冲出去,那叫怎么一回事?一丘之貉?再等等吧!” 李卫真心急道:“真要是眼睁睁看着闹出人命,我于心何安?他们到底曾经是受太一门庇佑的山下百姓啊!” 无名淡定自若地道:“这几个家伙,有贼心,没贼胆。要是一开始就冲着杀人打劫而来的,就不会演这么一出戏了!待会顶多,就是打伤几个人。要是再不成事,估计才会决心害人性命。不信的话,咱们可以打赌啊!” 果然,没过多久,那几人就暴露了贼人歹性,先是打伤了几个青壮村民,然后又掐着一个小孩的脖子,想要逼迫村民主动交出石匣。 此时,李卫真已经再也按捺不住,自树冠上爆射出身形,快若疾电惊雷! 而无名则对这种冷眼旁观,等待时机夺下英雄名声的行径,多有感慨地道:“已行之事,事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意!” 这句话,李卫真自然是无法听见,纵然知晓,亦不会感悟出当中包含着几层意思,有着怎样的历史意义! 李卫真在猛然撞入众人视线的同时,又顺势出手扣住了一名贼人的后颈,五指用力一掰,那人已是颈骨尽断,浑身瘫软如泥。虽然仍未死去,但已失去了战力,生不如死。而这家伙,正是那心狠手辣,掐着小孩脖子威胁村民的家伙。 在贼人仍处于惊怒无措之际,李卫真已经抢先威胁道:“你们,想好要怎么死了吗?” “狂妄!” 仙风道人以及他的“弟子”异口同声地给予李卫真怒叱,并双双唤出飞剑,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只因他们竟是完全感觉不到李卫真身上,有丁点的修士气息。难不成,是彼此之间的境界差距,有着无法窥探的鸿沟? 李卫真冷声道“是不是狂妄,跟我的飞剑说吧!看它们怎么回答你们!” 说罢,便有两道剑光倏然出现在李卫真身侧,一大一小的两把飞剑。 大的那柄飞剑散发着浑厚的土黄色灵光,犹如凌霄巨岩,气势万钧;小的那柄飞剑有缕缕灰白灵光缠绕剑锋,似在磨砺剑意,发出阵阵刺耳剑鸣,锋芒无匹! 这两柄飞剑的品相,足以让大部分修士为之垂涎三尺,然而当它们都为一人所御,且那人还是敌非友之时,那便是一个极度危险的讯号! 仙风道人当机立断地提醒同伴道:“点子硬,快跑!” 当即没有丝毫迟疑,什么杀人夺宝,抢救同伴的念头,在生命受到极端威胁之时,都将注定被抛诸脑后。 两人分别御剑逃向空中,使尽十二分力气,尽可能的发挥出逃命的本领,不求最快,但求更快的逃离李卫真的攻击范围! 两人还不太蠢,知道分开两头跑路。都在赌,赌自己同伴会先被追上,那么自己活下去的机会就翻了一倍! 谁不是使得两把剑?一把遁空之用,一把杀敌之能,总不相信,你能两人都给追上! “咻~咻!” 然而,李卫真压根脚跟子都没挪动一下,神念一动,悬在身侧左右的两柄飞剑便是化作黄、白两道剑影,在空中带出两道肉眼可见的流光残影,长达数百丈,这是御剑速度快到某个极致的表现! 数十息之后,与村子相隔三里远的两处小山头上,轰然炸开两团血雾,被腥风吹散后,通通化为血色春雨,浇溉绿意! 一心二用的李卫真这才舒缓了脸色,轻声道:“死远点好!省得看着碍眼!” 就这惊人的御剑速度,竟然还是刻意放慢三分! 三两下便化险为夷的李卫真,不忘抬手义正言辞地对受惊的村民们道:“在下于红鹿镇便已偶然得知这三名贼人有所歹意,本想尾随他们出镇后便除去这三名败类,怎想途中遇见故人受难,便不得已要先解燃眉之急,以至于来晚一步,让各位受惊了!” 这时,一名年近花甲的老者带着一众乡亲,走到李卫真跟前,纷纷对其行起大礼。并大声高呼道:“仙师功德无量,仙福永享!” 李卫真不禁略感尴尬,急忙道:“各位乡亲快快请起,如此大礼,实在使不得啊!我辈匡扶太平,救急救难,实在只是分内之事,快请起吧!” 牵头的老者缓缓起身,但仍是对李卫真躬身作揖道:“老朽是这南屏村的村长林贵,观仙师之气度,必定是出身仙山名门,敢问仙师在何处修行?回头老朽必定让人为仙师竖起功德碑,子子孙孙铭记仙师大恩啊!” 李卫真心中窃笑,都说人老精,鬼老灵。得了,这老家伙是拐弯抹角地想抱大腿,图谋仙门庇护了! 李卫真沉声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老人家何须挂齿!我看你们好像也有人受了伤,我这有些上好的伤药,拿去分了吧!” 说罢,李卫真拿出一些金疮药和小还丹,成功转移开了众人的视线。 继而,有一位身穿兽皮的精壮汉子,在分到丹药后却没有急着服下,而是牵着一小孩的手,说是要小孩给李卫真三跪九叩,拜谢救命之恩。 而这小孩,正正就是刚才被贼人掐着脖子的那位,如今那脖子上,还有几道显眼的指印呢! 说来也巧,这精壮汉子,李卫真刚好就认识。是当地猎户,名叫张二娃,当年南屏村有猿猴精害人,正是这汉子前往太一门报的信。 事后也是李卫真与雀斑少年,在汲水涧斩杀的猿猴精。 重遇故人,李卫真差点就脱口而出那声“张大哥”了,但在再三考虑后,还是觉得没有必要暴露身份,既是为要保障自身行踪,也是为了南屏村的安危着想。 这回李卫真倒是没有制止张家小娃的叩拜,毕竟对于救命之恩,人家能够报答的也就那么多,就算是圆了别人的一番心意吧! 李卫真自个是最懂这种感受的,他可不止一次欠下别人的救命之情,至今也没有机会偿还过给谁呢!要是余生带着这份遗憾直到入土,但凡有良知的人,都是不会好受的! 督促完自家小孩行过大礼后,猎户张二娃唏嘘道:“实在不敢有瞒仙师,村里起的这桩劫难,其实是与小人有关,若不是小人把那仙家石匣带回家中,也不会招来这番横祸!这等天大的机缘,落到我等粗鄙之人手上,又怎么会是福分呢?我真该早就想到的。” 闻言,李卫真不禁脱口而出道:“原来那石匣是在你手上?” 霎时间,那磕完头后,正要起身的小孩,竟是以冰冷目光望向李卫真,那目光实在是有够冷的! 第二百五十九章 冤家路窄 猎户张二娃连忙恭敬道:“是是是,那石匣正是藏于小人家中,我这就让小儿给仙师取来!” 继而,张二娃对自家小孩命令道:“黑娃,快去把石匣取来奉于仙师,快去!” 怎料,那小孩竟是好不情愿的模样,倔强着没挪动半步,低头不语。 张二娃连忙怒道:“你别再犯浑了,若无仙师搭救,你爹我就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你是不是非得我当着大伙的面,揍你一顿!” 李卫真倒是没在意,劝解道:“小孩子可能受了惊吓,给他点时间缓缓吧!” 张二娃一脸惭愧汗颜地道:“是仙师大人有大量,小人回头还是得好好教训这臭小子,怎能如此怠慢了仙师。仙师若是不嫌弃小人寒舍简陋的话,可移步到小人家中,待小人在地窖中取来石匣!” 李卫真微微点头,“那就有劳大哥带路了!” “不敢当,不敢当!” 见张二娃诚惶诚恐的模样,看得出来他确实很紧张! 张二娃的家里其实也没有很简陋,相反院子还挺大,但院子里确实有股异味在飘荡,源自于开阳处正在晾晒的肉干,以及棚架下正在阴干的兽皮。 张二娃邀请李卫真先进屋里坐坐,他好再去地窖取来石匣。 李卫真并无异议,毕竟要是连屋都不进,不就是摆明了看不起人,嫌弃别人寒酸吗? 然而,张二娃正要转身去往地窖的时候,他家的小孩,却是张开双手拦在了门槛前头。 “先等一下!”那小孩神色凝重地道。 见此一幕,猎户张二娃也算是动了肝火,“你娘的,今天老子不狠揍你一顿,你就是我老子!” 小孩昂起头,目光如炬地道:“老爹,你揍我可以,但你就不替娘亲想想吗?” 张二娃刚刚高举过顶的手掌,瞬间竟僵住了,他呢喃道:“孩儿他娘……” 李卫真好像察觉出了一下端倪,淡然笑道:“大哥家中,可是还有难处?” 张二娃磕磕巴巴地道:“没…...没有,小孩犯起浑来,怕挨揍,就喜欢叫他娘护着,都…都给孩儿他娘给宠坏了,还望仙师别见怪!” 那小孩急忙道:“仙师若是想要石匣,那就请先治好我娘亲的病,石匣定当双手奉上!” 李卫真心中愕然:这小鬼,是想和我做交易? 愤怒的张二娃一把拽住小孩的手臂,气冲冲地便是要往院门外拖去,一边大脚迈步还一边怒骂道:“臭小子你再胡说八道,就不是老子的崽,你立马给我滚出去!” 李卫真连忙出口制止道:“等一下,让小孩子把话说完!” 张二娃虽停下脚步,却是神色极其紧张惶恐地道:“小孩子不老实,让我揍他一顿就好了,仙师您……” 李卫真抬手打断道:“这位大哥,我懂你在紧张什么,放心吧!童言无忌,我不会跟他较真的!” 继而,李卫真又饶有兴致地对那小孩道:“孩子,你怎么觉得,我会答应你的请求呢?你就不担心我,像刚才那三人那样恼羞成怒?” 小孩冷静答道:“你不会的,虽然你和那三人一样,都是冲着石匣而来,可你比他们高明一些,也更加道貌岸然!。像你这样的山上修士,也更爱惜羽毛,绝不会因个人喜恶,就滥杀无辜,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小孩子!” 李卫真这回是真心诧异了,现在的小孩子,都能这般说话啦?难不成,是月轮山的灵气给他们开的窍? 眼见自己儿子敢对仙人如此大不敬,张猎户正要再动肝火,李卫真却抢先制止道:“大哥你先听我说,你家娃儿说话挺有意思的,你就先别插手,让我和他好好说说!” 闻言,那小孩抿嘴颔首,表情似乎是在对李卫真说:看吧!我就说你道貌岸然! 李卫真对此一笑置之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不假思索地道:“黑娃!” 李卫真笑道:“这是乳名吧?还有别的名字吗?” 小孩又道:“真名叫做张晓凡!” 李卫真似笑非笑地道:“这名字,有点灵性!你爹给你起的?” 小孩摇头道:“我爹不识字,这名字是我在村长爷爷家的书里找到的,我觉得,我就该叫这名字!” 被自家孩子如此揭短,猎户张二娃有些羞愧,憨厚地道:“这小子打小就聪慧,一岁大就会说会走了。他出生那天,整个天上的云霞都变做了紫色,就连村里的母猪都一胎生了二十只崽子,老人说这是祥瑞,这小子以后怕是要早早离家的哩!” 这会儿,李卫真当即联想到了某卷书上写的一些事情,心情大好地道:“紫气东来?看来你家小孩,是与道有缘啊!” 继而,李卫真又不加掩饰地对小孩道:“孩子,你可否愿意随我上山修炼?” 名叫张晓凡的娃儿还未有所表示,他爹便已是大喜过望地跪倒在地,喜极而泣道:“当然愿意,当然愿意!仙师愿意带犬子上山,是我张家家山有福啊!” “娃啊!快些再给仙师磕三个响头!” 然而,那小孩却是一脸平静地道:“老爹快点起身吧!我是不会随这位仙师上山的,孩儿不是跟您说过吗?孩儿做过一个梦,梦里领着孩儿与林惊语一同去往仙山的道长,并非是这位仙师!” 张猎户大怒:“你又再胡说些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大好前途就在眼前,你这臭小子是不是想气死你爹?” 李卫真忽而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有位仙长说要带他上山,结果他也是没答应,便叹息道:“罢了、罢了,道缘一事,强求不得。咱还是先说说小孩他娘亲,是怎么一回事吧!” 在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李卫真随那父子二人来到柴房,见到了一位被捆上铁链的妇人。那妇人听闻开门动静后,便倏然睁开眼睛,双目赤红,竟是猛然想要扑向三人,然而却被钉死在墙壁上的铁链,给死死拽住不得上前。 若不是心中早有准备,李卫真说不得也会被吓一跳,他沉声道:“不是撞邪那么简单,是魔气!” 然而,与人斗剑杀伐,李卫真还算是在行,可驱除魔气,是真的犯了难。 他一不懂得画降魔符箓,二不会净化魔气的术法,斩魔的飞剑倒是有,锋利得很! 想来,只能对妇人施展清心咒,看有无成效了。 李卫真正要掐指施法,无名却是连忙开口打断道:“别白费劲了,没用的!你口袋里应该有枚珠子,那玩意可以派上用场,你只要这样……” 李卫真赶忙分出神识,果真在储物袋中翻找到了一枚黑溜溜的珠子,诧异自己先前从未曾注意过,而无名却是得知它的存在。 李卫真一手握住那枚叫真魔珠的玩意,另一只手摁住妇人的额头,便有缕缕魔气顺着他的手臂,一路爬走到珠子里。 虽说李卫真本人并无异样,可无名口口声声说这珠子可以净化魔气,他却感觉这分明是在吸收!只是他也不顾得细分这两者的差别,只要真能派上用场就好了。 半刻钟后,瘫坐在干草堆上的妇人眼神缓缓恢复清明,望见儿子跟丈夫后,极度虚弱与疑惑地道:“黑娃,娃儿他爹?” 张猎户这才又喜极而泣,放心地松开捉住儿子胳膊的手,让母子团聚,而他本人则连忙取下挂在另一面墙上的钥匙,去给妇人松绑。 李卫真也暗自松了口气,幸不辱命,能帮到人就好。其实在得知这事之后,能不能拿到石匣,反而变得不太重要了。也暗笑那孩子心机实在太重,与他儿时好像……好像有点相似。 两个人若是性格太相似,反倒不容易相处,那就像是照镜子,总能最先发现镜子那头不好的一面。 所以,张晓凡不愿随他上山修炼,他反倒并不觉得太失望,就当做自己少操心一点吧!毕竟,自己如今已经够多事情要烦的了,身边也还有两个小鬼要栽培呢! 算是真正又结下一份善缘后,李卫真终于见到那个石匣,本来没抱有多大期望的他,在接过那石匣的时候,呼吸却骤然停止了,似乎连心跳,也无法自主跳动。心湖之中,惊起巨浪! “这…这是…….” 匣子,是太一门制式的宝匣绝无差错。然而在匣子的一面,赫然雕琢有一柄长剑与酒葫芦交叉的标记,这分明……就是令狐天的独门标记! 李卫真稍稍回过一点神后,顾不得头晕目眩,连忙一把抓住张猎户的手,颤声道:“张大哥,你发现这匣子的时候,那具尸体,长什么模样,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 猎户张二娃急忙努力回想道:“这得好好想想才行,当时小人吓了一跳,那具尸体脸朝下地搁在浅滩上,但那身衣服,我一眼瞧出那是太一门的仙师服饰,这是绝无差错的!” “至于长相,哎呦太吓人了,都泡得肿胀不堪了,实在是一言难尽,那没法说啊!” 李卫真下意识地用手掌捂住心口,只觉得是揪心的疼! 张二娃忽而又回想起了一些细节,补充道:“对了,那位仙师的袖口上,还绣有许多叶子,好像还夹着点点红色的花蕊,好看得很哩!” 叶下藏花纹,太一五峰里,轮回峰特有的标记,这次八九不离十了! 还记得那日山门崩碎时,李卫真远远遥望到令狐天乘青鸟翱翔天际的身姿,还想着大战之后,师兄弟俩必定有许多话说。 再回想远一些,那夜在战云台的离别,也是历历在目,当时的令狐天被迫暂时远走山门,是那么的孤单无助,可还是劝自己要坚强。 即使无名曾断言,令狐天当时已是命在旦夕,可李卫真还是万般不愿相信,那是师兄弟二人,最后的见面交谈。 怎想如今,一语成谶! 昔日音容笑貌,如今通通化为心中恻然! 李卫真用指尖轻轻摩挲过手中的石匣,悲痛欲绝道:“二师兄!是我来晚了……” 冰冷冷的泪,滴落到冰冷冷的石匣上,滴滴答答…… “张大哥,可有把我二师兄好好安葬?”李卫真强行压抑住悲痛,冷声道。 张二娃再怎么憨厚老实,总归是瞧出些什么了,急忙道:“有,当然有!太一门往时对我们村子多有照顾,遇见太一门仙师的尸身,我等当然是会好生安葬!仙师快随我来!” 说罢,张二娃便匆忙走出屋外带路。 然而,两人刚出门外,却是一头撞见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身着红罗衣,手拿赤火剑,虽有蒙面,却是一身气势如似骄阳! 那人一眼瞥见石匣上的标记,瞬间双眸笼雾,语气悲愤:“把你手上的石匣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 “隋文烟?” 第二百六十章 无法回头之人 听到眼前头戴斗笠的神秘人喊出自己的名字后,隋文烟当即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道:“不,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原本还沉溺在伤痛中的李卫真,被气得哭笑不得,没好气地道:“我真是服了你了,你都已经被我点名了,还装什么?没有备用的飞剑,我拜托你也换身低调点的衣裳行不行?你穿得红晃晃的那么扎眼,这是赶着今晚十五去看灯会是吧?” 隋文烟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忧虑彷徨地道:“你……你到底是谁?” 李卫真伸手到斗笠下拍了拍额头,懊恼道:“自那晚我们分开后,你能活到现在,完全靠的是运气吧?” 当局者迷的隋文烟终于被提点明白了,顿时百感交集地想要喊出李卫真的名字,“李……” 李卫真急忙抬手道:“哎,打住!有些东西放心里,不用说出来!” 隋文烟瞥了一下迷茫无措的张猎户,以及站在门槛后头,以冷静目光望向屋外的小孩,琢磨出了些许弦外之音。她本想点头答应,但眼珠一转,便是怒形于色地鄙夷道:“那你刚才还喊出我的名字?” 李卫真理直气壮地道:“第一,我没有用剑威胁你;第二,我受到了惊吓;第三,你拙劣的伪装,实在是如同在逗我发笑!” 其实,李卫真还有第四点没有说出口,那便是:曾经,我是觉得你那么的冰雪聪明,但现在我只想回到过去,狠狠地扇自己一记耳光。你让我为过去的自己,感到蒙羞啊! 但若是把话说太满,恐怕难免就要出现剑锋相向的局面了!仅仅只是数落了三点,其实,李卫真就已经隐约听到,隋文烟那咯咯作响的磨牙声了。 隋文烟咬牙切齿地道:“还有吗?我正准备好好虚心受教呢!” 李卫真摇头道:“差不多了,想到了再告诉你!” 在猜出李卫真的身份后,隋文烟便已经垂下了握剑的手,但却没有把飞剑收回。她抬起另外一只手,对李卫真招手道:“那就别废话了,我可没打算要跟你叙旧,把那匣子交给我。” 李卫真用手拍了拍匣子上的标记,缓缓道:“你也是注意到了吧!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但匣子在我手上,由不得你啊!” 隋文烟的双眼在雾气散尽之后便仅余冰冷,她掂量着手上的飞剑,若有所指地冷哼道:“看来我们已经注定不是一路人了啊!” 李卫真再次无视掉那言语威胁,摇头道:“别想太多了,是不是一路人,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说罢,李卫真转头对惶惶不安的猎户张二娃道:“劳烦张大哥继续带路吧!” “那……那好吧!请仙师再随我来!”张二娃唯唯诺诺地点头道。继而,一边快步往前跑,一边回头伸手指路。 三人来到一处半山腰的黄土坡前,虽然没有立碑,但那用锄头扒拉得干净的坟堂,还是很显眼的标明这是一处新坟。 李卫真让张二娃先回村子里去,两人就算是在此告别了。 张二娃前脚刚走没多远,隋文烟便已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悲伤之情,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坟堂上,一把扯掉面巾,用手轻轻触碰坟头上的黄土,恻然道:“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见隋文烟抢先跪倒在坟堂,没来由的,李卫真却反倒只是想默默站着,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是被对方抢走了自己痛哭流涕的权利那般。 心底好像有股莫名的力量,在倔强支撑,就觉得两个人里头,总得有个人要表现坚强,要去冷静面对那样。 这很矛盾,明明也是想要抱着坟头呼天抢地去宣泄悲愤,可就是因为多出那么一位隋文烟在身边,李卫真就觉得自己做不到了,无法将想法付诸行动。 这到底是真的内心坚强,还是羞愧与自尊心作祟呢?李卫真想不明白。 但隋文烟没被那样复杂的情绪所束缚,她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要去做什么,势必将风风火火四字贯切到行动之中。 眼看隋文烟好像有所异动,李卫真赶忙凛声喝止道:“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想要扒二师兄的坟?不知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吗?” 刚刚用手刨开两拨土的隋文烟停下手,转头狠瞪着李卫真道:“我只知道,这是我二师兄,我不能任由他被葬在这寂寂无名的荒山,掩埋在这无碑黄土之下,我要带他回家!” 李卫真无奈摘下斗笠,就是为了让隋文烟看清他严肃的表情。证明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绝非是开玩笑或是刻意拌嘴挑衅。 李卫真疾言厉色地反问道:“回家,回哪里的家?回到那个支离破碎的山门吗?将二师兄下葬浩园,这就体面得当了是吧?先不说浩园是否还存在,你让一个死人守着块破败之地,就算是落叶归根了吗?” “更不要说你我如今各自苟延安身的所谓驻地,那地方也没比这里多好。怎么说,这里也算是月轮山的余脉,要落叶归根,这里已经是了,你还要把坟迁到哪里去?” “醒醒吧!早些放下你那点不合时宜的骄傲,去做点实际的事情,拿起你身为师姐的担当好吗?” 隋文烟语滞了一会后,便红着眼,忿忿不平地道:“那我就把二师兄的尸骨烧成灰,带在身上,从今往后,再不分离!” 这一回,李卫真当真是口瞪目呆了!都说别得罪女人,这就是活生生在眼前的例子吧!通常对待仇人才会挫骨扬灰,这如今……不仅是对往生者,对自己也是够狠的啊! 李卫真竟是带着点怜悯的目光看着隋文烟,后者对于令狐天有超出师兄妹之间的爱慕与眷恋,他是很清楚的,虽然从未公开表达过,但那种感情已经写在了脸上。 若是这会儿心软,一切遂了隋文烟的愿,其实对李卫真并未有利害影响,他对令狐天的感情,并非是寄托在一副白骨之上,无须形式表达,在心中就够。 可李卫真还是决定狠下心来道:“我突然想明白,为何今天你我会在这里相遇了,一定是冥冥之中,二师兄在天上指引我来,阻止你这个疯婆子刨他坟的。” “你心多大啊?凭什么你觉得,你有资格这么做呢?这二师兄,是你一人独占的啊?你当我也死了吧?” 闻言,隋文烟确实如同陷入了魔怔那般,又再唤出飞剑来,对李卫真警告道:“你现在是还活着,可你要想再阻止我的话,那待会可就不知道了!你不是喜欢这片风水宝地吗?不躺进去试试?” 李卫真退后一步,做投降状,以退为进道:“要焚烧尸骨,也成啊!但我也说了,二师兄他并不属于你一人,你又不是他的遗孀!理论上来说,你我是二师兄关系最亲的师弟妹,那我是不是也得分走一半骨骸?” “如果是广义上的话,这还不成啊!现在所有幸存的太一门弟子,都得分上一份啊!你那边有多少人,我不清楚,但我这边报个数,我得要五份!” 李卫真一脸认真地晃悠着五指,仿佛是在说:你好意思挖坟烧尸,我就好意思让二师兄尸骨不全!你不是要耍狠吗?来啊! “你……”隋文烟被气得浑身发抖,差点没吐出血来。 与此同时,在远处的山峰上,有一脸上罩着银色面具的青年,正远远透过秘法,眺望着坟堂上的二人,眼神中尽是不舍与关切。 “小师弟说话,还是这么有意思!”神秘青年的言语虽说洒脱,却分明是在故作轻松。 “怎么,舍不得?现在后悔,你还是他们最敬爱的二师兄!”神秘青年的身旁,显然是容颜气质足以倾倒众生的仙子楚月。 神秘青年微微摇头,言语悲切凄凉地道:“回不去了,我已经走得太远,没法回头了!” 楚月微笑颔首道:“你真能这么想就最好,虽然你现在反悔,我也肯定会放你走。但我希望你自己清楚明白,你也有你的道路,远走,比留下,更有意义!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承受一些锥心之痛,是通往伟大的必然代价!” 然而,神秘青年却还是目光坚毅地道:“但我还是会远远的守望着他们,我会让某人知道,即使他杀光除我之外的所有太一门弟子,只要我还活着,那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不过是泡影。他杀得越多,那么待清算之日到来时,要偿还的就只有更多!” “我会让他永远活在我的阴影之下,夙夜难寐!” 楚月情真意切地道:“很好!我们总是无法避免,要汲取仇恨作为养料,这就是我不介意与仇人同一屋檐的缘由。在你达成我所定下的所有目标后,我也会帮你荡平通往这条复仇之路的所有障碍,这个承诺,我不介意在此复述一次!” 神秘青年遥望远处由争吵,渐渐达成妥协的两人,缓缓松下一口气,轻声道:“在那天到来之前,太一门就先靠你们支撑着了,拜托了!” 忽而,一道格外温暖的春风拂过脸颊,李卫真的心中没来由的有所触动,他猛然转过身,好似看到了远处的某座山巅之上,曾有人影短暂驻足过,也好像从未有过! 第二百六十一章 心存芥蒂 “我们真的不能给二师兄立块碑吗?” 好不容易才妥协了不掘坟的隋文烟,在临走之前似乎又想作妖,但这个要求比起她先前提出的,又好像不算过分。 然而,李卫真却仍是坚定地投出反对一票,他重新戴上斗笠,沉声道:“我清楚明白,有些悲伤,需要靠仪式过渡。但我们是修仙之人,若不能成仙,便终究是无名之辈。况且,如今强敌环伺,有那么一座有名有姓的坟在这,你是想我日夜担心除你之外,还有别人会来掘坟啊?” “嗯,你说得也是!除了后面那句……”冷静下来后的隋文烟,还是听得进道理的。 李卫真把双手枕在后脑勺上,故作洒脱地朗声道:“还有啊!就算坟上无碑无字,哪怕是没有这座坟的存在,你会忘了二师兄吗?” 隋文烟毫不迟疑的比李卫真发出更大音量道:“那当然不会!这辈子,下辈子,永远永远都会记得!” 李卫真嗤笑道:“下辈子?这么快就已经放弃成仙啦?” 隋文烟当即哑口无言,成仙一事,当然还会是余生为之奋斗的目标。但如果,能够来生再聚,好像也不错! 李卫真假装没猜出对方的想法,昂首望天道:“神魂归天,阴魂入土,我想二师兄现在,应该已经步入轮回了吧!哎,你说如果可以知道他转世到了哪户人家里,那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偷偷去到他的摇篮旁边,弹他的小雀雀了。谁让他丢下我们来的!” 隋文烟狠狠地鄙视了李卫真一眼,双臂环胸地厌恶道:“无聊!” 李卫真摊开双手,自我辩解道:“我的意思是,乐观一点去想,或许二师兄现在已经有了新生活了,我们没必要抱着一处孤坟涕泪连连。珍惜眼前人,过好我们现在的生活,那才是最重要的。” 说罢,李卫真又在心中暗道:“闻师兄啊!我能帮你的,就只有那么多,你自己得争气才是啊!” 隋文烟板着脸道:“我的生活,我自己会打算,用不着你管!对了,我的石匣呢?” 见隋文烟一再索要石匣,且听她那语气,好像石匣就理所应当是归她所有那样。李卫真心里难免起了膈应。毕竟,这是真没把他放在眼里呢! 哪怕隋文烟说一句“这是二师兄的匣子,里头的东西,也应有我的一份。”那李卫真也觉得合情合理,不是没得商量。 可如今这命令式的态度,这算哪门子事啊?花了力气与心机才得来的匣子,你隋文烟说要就要,我李卫真,活该欠你的啊? 故此,李卫真便拖腔拉调地故意恶心隋文烟道:“石匣?什么你的石匣?我想师姐您,是悲伤过度,以至于脑子不太清晰吧?那石匣是我得到的,从头到尾你就没出过一份力气,怎么会是你的呢?还是说,上面刻你名字啦?” 说罢,李卫真亮出石匣,并用手指四处比划道:“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瞧见?指给我瞧瞧啊!” 隋文烟义正言辞地凛声道:“这是太一门制式的宝匣,上面有二师兄的标记,自然就得由我这位太一门传人来回收!你既然喊我一声师姐,你也是我当年领进门的。如今宗门无师长,你难道不应该听师姐的命令吗?” 早已猜出对方打何算盘的李卫真,连忙夹着匣子,拍手叫好道:“真不得了啊!这都给你说得过去,真得夸赞你一声才思敏捷啊!这还套进去一句俗话,叫“长姐为母”的意思是吧?那我是不是还得喊你一声:妈啊?” 李卫真当即捧腹笑道:“真是妈啊!我尊你为师姐,可你竟然想当我妈?这不大合适吧!” 隋文烟当真是被气得够呛,立马便是将一腔怒火灌入飞剑之中,再次威胁李卫真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牙尖嘴利?但我最后警告你一次,给还是不给?” 李卫真也又再摘下掩盖气息的斗笠,可却依旧没有亮剑,仅仅是将一身剑意凝聚于眉心之间,可也带着点忍无可忍的语气道:“要想别人听你的话,无非是:以理服人、以德服人,又或是拳头够硬,不知道师姐今天,是想以哪种方式,让我交出石匣呢?” 四目相对,隋文烟竟觉得自己的神魂隐隐在刺痛,她的眉心,此刻如同是在被一把小小的飞剑,在快速刺扎那样。 隋文烟不禁骇然道:“你……你的境界?” 李卫真见好就收,随着肩膀一耸,眉心之间的剑意倏然被散去,但他却是在话中暗藏警示道:“没办法,得先保命嘛!在这个世道里行走,只有练气期的修为,还是太弱了!师姐想要我手中石匣,还会念着点师门情分,再三警告我。换作别人,早就动手了,不是吗?” 无形的风,卷起地上微末的尘埃。谁能想到,昔日的脚下泥,今日已经乘风扶摇,飞得那么高,高过了树丫! 浮尘或许终有重新落地的一刻,可对于落叶而言,还有资格昂首骄傲的说:我曾经被高高挂在树丫之上,而你,只不过是曾被我俯视的芸芸之一! 隋文烟刻意避开李卫真的视线,她低首无言,剑锋却未曾低摆,她在思考,极力地衡量。如果真的动手,她有几分胜算? 李卫真没有想过隋文烟会真的考虑对他出手,只因他的底气足,即使对方真的出手,他也全然无惧。所以才更加不会去想,去抱有那可怕丑陋的猜疑! 当然,李卫真想给隋文烟一点言语上的不痛快,那却是真的,所以他继续说道:“师姐你屡屡对我拔剑相向,老实说,我有些难过。所以,己所不欲,我更不会拔剑对着师姐你。窝里斗这种事,从来都不是我的强项!” “我开始有点明白,当年展师叔与芮师叔之间,是怎么一回事了。一个石匣而已,就能够让你我这样,那可是一整个宗门啊!比起遥不可及的飞升之愿,它看得见,也摸得着!” 说到这里,隋文烟有些悲愤地死盯着李卫真道:“在那夜的天剑广场上,在我们最艰难的时候,是你……鼓动其他弟子跟你离开,是你要分裂我们团结御敌的力量!” 李卫真一脸愕然,他寻思着,这有点是在指控他为叛逆的意思啊?他这才发现,他有些误会隋文烟了。看来,对方不仅仅是想要石匣,这还是站在清理门户的大义上啊? 都说女人思绪敏感,这也太敏感了吧?在当时的情况,给自己和身边人,找条活路,过分吗? 李卫真自嘲笑道:“到头来,原来是我错了啊?像我这样的懦夫……那你当时就应该杀了我,虽然广场上已经躺了许多具太一门人的尸体,但应该还有位置让我躺下的!” 隋文烟指着身旁的坟头,愤恨难平地道:“当年二师兄带着我们立下过誓言,要永远共同进退,既然身处战场之上,你怎么能够在那个时候离我们而去?你发过誓的!” 李卫真点了点头,却又接着摇头道:“确实有那么一句誓言,但我记得那是:凡御战堂兄弟,在战场之上,必将共同进退,生死相依!” “但御战堂解散了,太一门也不复存在了。我战斗过,我失败过,我是退缩了……但你知道我已经尽了全力!你知道的!”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卫真也不怕再把伤疤揭得深一些了,省得积了脓,徒留怨毒。待日后再有相见之时,大家还假装相安无事,那才是最恶心的事。 “够了,我们讲和吧!在二师兄的墓前,吵架已经很过分了,我们不可能真的打起来!”隋文烟突然收起飞剑,话锋一转道。 闻言,李卫真语气悲凉地道:“讲和,讲和好啊!你早这么说,不管石匣里有什么,我们早就把它瓜分好了!” 诚然,“讲和”一词,隋文烟拿捏得很好,李卫真也一点即明,通晓弦外之音。 我们只对敌人讲和,对朋友只谈和好! 石匣在李卫真手里,依旧由他巧施法指去开启,只见得一道金光沿着匣子的开合处几番流转后,倏然“啪”的一声,匣子应声打开。 里头的物件排放得整齐有序,一目了然。分别是:三本册子,一排排的丹药,以及一块星髓。 有些东西并非是等分的,意味着两人必须还得商量取舍。 李卫真率先提议道:“这些丹药的数量,我们刚好可以对半分。至于这三本书,我建议各取所需。那本《俗世仙方》归我,因为你已经有闻师兄这位丹道高手了,这东西用不着。而《六敕五方神符金书》归你,我根本就没有画符的天赋。” 隋文烟对此并无异议,可剩下的那块星髓和那本在封页上写着《群仙录.卷一》的册子,让两人陷入了沉默对视。 最终,也仍是李卫真沉声道:“我是炼器师,星髓这样的上等材料,我是势在必得的。至于这本《群仙录》,我可以在看过之后还你。” “哈?”隋文烟皱起了眉,显然有所不满。 李卫真解释道:“我看东西过目不忘,当场看完,很快的。” 明白要想真正做到两全其美,是很难的,隋文烟也唯有退让道:“那好,这个匣子也得归我。” “这当然没问题!” 说罢,李卫真已经伸手拿起那本《群仙录》,并轻揭书页。 倏然,一道华光窜入李卫真的眉心,而他手上捧着的册子,随即瞬间化为飞烟! 第二百六十二章 当场翻脸 当那道华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没入李卫真的眉心之后,后者当即眼前一黑,整个人竟是毫无反抗之力地瘫倒在地。 倒地后的李卫真双目空洞,那双瞳孔在日光下非但没有收缩,反倒还像是长在了死人身上那般,自然地涣散扩大。他的身体,也在无意识的自我抽搐着,就差没有口吐白沫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隋文烟也是被吓到了,开头她见《群仙录》倏然消失,还以为李卫真是不是在耍什么诈,可看到后者紧接下来的那般吊诡模样,她确信这当中是另有玄机。 其实,为了完全确认李卫真不是在耍什么奸滑手段,隋文烟还踹过李卫真的腰腹几脚,力道不重可也不轻,正常而言,能借此看出破绽。 只是已经身处在不寻常中的李卫真,并未展露出更多的异样,隋文烟这才完全相信了是《群仙录》给捣的鬼。 甚至还庆幸揭开书页的那个人,不是她自己。更暗想着,这本书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仙家宝籍,极有可能是二师兄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后,在宝匣之中,所留下的一招后手。 一想到这个可能,隋文烟脸色一变,凝视着李卫真仍在地上抽搐的身躯,不禁冷笑道:“这就是叛徒的下场,跟我抢石匣?二师兄可是在天有灵的啊!” 说罢,隋文烟竟是举起手中的赤色长剑,熊熊火光“唰”的一下,从剑柄处快速蔓延上剑尖,骄阳烈焰的光耀下,如同手握制裁之剑。 隋文烟的眉心有些许黑气浮现,这是她自身所不自知的,而眼神也因此有了近乎阴翳的残忍坚定! “同门一场,看你如此痛苦,就让我结果了你吧!”火光下,隋文烟眼神熠熠,嘴角勾起一丝戏谑般的微笑。 话音一落,烈焰飞剑当空斩落,紧接着“呲”的一声,青烟急升,因火焰灼伤肉身而起。赤火烧裂皮肉,蒸腾滚滚热血! “啊!” 与此同时,一声愤怒咆哮,惊天撼地!烈焰剑锋被五指紧握,与倒地之人间隔着一臂之距,难以再斩落分寸! 火光与剑锋之下,是李卫真那张愤怒到扭曲的面庞,他的瞳孔恢复了生者的光彩,且有怒火的倒影在跃动,“臭不要脸的,你趁人之危?” 面对咆哮质问,隋文烟的表情除了惊骇以外,更多的是羞愧与难堪,她磕磕巴巴地道:“我…我……” 好吧!事实摆在眼前,隋文烟实在找不到狡辩的话语。 李卫真显然也不想听她解释,他那紧握敌刃的五指一松,让那无辜的左手得以在烈火下解脱,整个人顺势往右侧地上一滚,眨眼间已是整个人翻身而起。 “琤~琤” 紧接着,接连两道争鸣之声响起,李卫真终于对眼前女子忍无可忍,他亮剑身前,杀气无掩! “给我剁了她!” 李卫真咬牙狰狞地对他那两把飞剑下达号令!他的那两把飞剑虽说品阶都不错,但终究不是孕育有剑灵的神剑,当然不会仅仅单凭主人言语,就能自行攻击。 这句话,更像是李卫真自言自语的狠话,为的就是下定某种决心。当然,飞剑上所承载的杀伐剑意,却是真真切切的! “咻咻……” 一大一小的黄、白二剑,当即争先恐后地杀向隋文烟。后者连忙回守心神,提剑招架。 隋文烟且战且退下,亦是唤出第二把飞剑助阵。但本意却不是为了二对二,而是找准机会,连忙御剑逃向空中。 然而,即使是去到了辽阔无边的空域之上,隋文烟仍是觉得处处都好像有堵无形的墙那般。一黄一白的两道剑光纠缠得她厉害,前者来势汹汹,轻而易举地牵引住了她的飞剑;后者因速度更快,时常神出鬼没般地封堵她的退路,并暗藏要将她一击毙命的杀机! 隋文烟乃是火法修士,而李卫真自是修习金系功法的翘楚。天地五行之中,火克金,那是山下人都知晓的事情。 强火克弱金,按理说,隋文烟得该是得心应手才是啊! 可偏偏,被祝无心批命,天生白帝司权的李卫真,他不弱啊!他那肃杀之极的白金之气,可冲星斗,真是弱不得啊! 自打正式褪去凡鳞,成为修士之后,李卫真无论是对付同阶,哪怕是越阶斗剑,只要对方不是强大异常,就鲜有说被压制的道理。 火能克金,但你小小火苗,烧到油尽灯枯之时,又有何用? 再者,细看李卫真的那两把飞剑。拥有浑厚土黄色灵光,透着重压威逼的大剑巨阙,乃是戊土之剑;小巧灵活、穿梭无影,宛如飞天白蛇,且又寒风飕飕的长剑朔风,乃是己土之剑。 两把各有特长的飞剑,虽为金灵之力所御,可底子依旧是土属性的。火能生土,土又再孕育金灵,试问缠斗之下何惧之有? 当然,隋文烟也是身经百战,甚至在李卫真入门以前,她已经因为过人的杀力,而在太一门的年轻弟子之中扬名,要不然也不会被收为掌门弟子。 只是在过去的一年来,隋文烟身上的光芒,已经被冒出头的李卫真给无形中夺去了。在对外的战事里,说杀力,论心狠,其实李卫真比她更让人言之齿冷,背脊生寒。 若是燕青衣尚在人世,一定会欣慰收下这么一个亲传弟子,他完全可以被培养成不输令狐天的第二人。那么届时,太一门就能重现当年坐拥“双壁”,震慑外敌的景象。 令狐天与李卫真的组合,完全有望超越上代“太一双壁”,孟长夜与燕青衣。 每当有人说起这些猜想,当然也总会顺带提上一句“隋文烟又如何、如何”。毕竟,红花也得有绿叶衬托,才能尤显娇艳夺目不是吗? 那些私底下被人谈论得天花乱坠的流言蜚语,总是能有意无意地传入隋文烟的耳中。生活在一个大集体里,就是有这般无奈,哪怕你不想跟谁比较,嘴巴也还是长在别人那里。 隋文烟的心底是有一根刺,她自个清楚。但放在以前,李卫真到底是她师弟,她总不能驾着飞剑,赌气登门邀架,证明她其实更胜对方。她只能劝解自己说,“我的道行修为终究更高,做好自己,静待时日去证明便好!” 然而,如今机会也来了,还不是双方必须都得点到即止的同门切磋,是可被视为生死之战的死斗。也没有了所有外界因素的束缚,纵有惩罚也是生死之分,这是可全力一搏的时候。 但到了这时,隋文烟这才发现,她的道行修为没有占优,她的杀力没有更强,甚至说她的剑术造诣,其实相比较也不过尔尔。 李卫真能一心二用,轻松驾驭两把飞剑,发挥出伯仲之间的强大杀力。她隋文烟不能,她只能专注于一把飞剑御敌,若是脚下不踩剑光,她甚至没信心躲开下一次攻击。 然而,李卫真可以单凭御风,就能飞得跟脚下驭剑的隋文烟一样高,一样快。 隋文烟得大汗淋漓地专注在战斗中,一招一式小心翼翼,脑中经过千百次计算;而李卫真仅是闲庭信步的在空中随意转换身形,似乎没打得多认真。 但有一点很奇怪,既有生死之战的气势,可两人却都没有动用剑术神通,所以没有打得铺天绚烂,惊天动地。仅仅只有锋芒之间的你来我往,当然更多的只是隋文烟被压着打。 倘若,隋文烟祭出她那招曾照亮半个锁云关峡谷,如炎日降临般烧穿赵骏胸膛的“炎无上”,或许能替她挣回点面子,可她并没有。不是没有机会施展,而是她仍旧极力压抑着。 只因,李卫真也没有施展剑术神通去扩大优势。 隋文烟隐隐觉得,单凭这一点,或许她与李卫真之间,还有回旋商量的余地。 哪怕她刚刚确实对李卫真动了杀机,并且付诸行动。可她敏锐的直觉,仍是告诉她,坚持下去,便会有转机。 “我们再讲和吧!刚刚确实是我做错了,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吗?怎么说,咱太一门就剩这点人了,你不是自诩重情义吗?你真能下得了手?” 隋文烟竭力挡下一剑后,她觉得再这样打下去,她会被耗尽所有灵力。到时候,真是死路一条了。便只好拉下脸皮对李卫真求饶道:“我刚才砍你一剑,现在我让你回刺一剑行了吧?这样打下去真没什么意思,你既然不愿尽全力杀我,不就是想我对你求饶吗?现在是我在恳求你了,你满意了吧?” 李卫真低头看了一眼他的左手掌心,那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剑伤,还带着点烧焦的味道。若不是他早些天突破了修为境界,肉身的坚韧程度又踏上了一个大台阶,恐怕半只手掌就被砍下来了,便不禁怒笑道:“我砍你的时候,你说那没什么意思;那你砍我的时候,有先问过我的感受吗?你还真有意思!” “那你要是觉得有意思,你就砍吧!我也站着让你砍!”说罢,隋文烟竟是止住了所御剑光,张开双臂,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第二百六十三章 魔气侵染 同门反目,兄弟阋墙,古来有之,都总是离不开嫉妒二字。 当嫉妒演变成心魔,即便是昔日最要好的手足,都可以毫不手软的除之而后快! 隋文烟和李卫真,谈不上有昔日要好的时候。当然,过去的两人,也未曾真正有过什么不快。 但嫉妒的种子,自当年燕青衣要求隋文烟对李卫真多加照顾,说出那一句“从今往后,他的命,就是你的命!”之时,便已经种下,只待时日将其彻底萌芽。 可李卫真却未曾对隋文烟有过半点嫉妒之心,两人的交集他放在心上,几乎也是好的一面。哪怕是当年那场森林大火,隋文烟下令赵红雪去斩杀重伤村民之时,有过一些深刻不满。可待人生阅历逐渐丰富后,他也都释怀,并给予理解了。 那样残忍的决定,在当时谈不上正确,也谈不上是错,便不因对此有恨。 所以,当隋文烟引颈受戮,放弃抵抗之时。李卫真的头上,霎时间如同被浇了一大盆冷水,打了个冷颤后,便杀意全消了,他终究是下不了那样的狠手。 当巨阙剑近乎将隋文烟当空斩首,朔风剑绕到后心,几乎要扎个透心而出之时。 李卫真张开右手五指,硬生生止住了攻势,甚至不惜为此,忍受灵力反冲心脉的痛楚,闷哼一声。 隋文烟没赢,可李卫真却是输了,输给一个义字。她不仁,但他得有义! “呼!”隋文烟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睛,下意识地轻声呼出一口心气。她的眼角确实有冷汗滑过,这一招心力之争,实在是太惊险了!差自毫厘,她就会身首异处,死得不能再死! 下一刻,李卫真瞬身到隋文烟跟前,摊开手掌道:“敛阳丹,别说你没有,不然我肯定得在你身上扎两个透明窟窿,刚才那一剑,我不能白挨!” “有,这个当然有。”战战兢兢的隋文烟,连忙双手奉出一瓶丹药给李卫真。 李卫真倒出瓶子里的一颗朱红色丹药,一把拍进嘴里。当药力缓缓化开之后,他左手掌心的那道剑伤,竟是开始冒出丝丝缕缕的黑烟,原本焦黑的皮肉开始脱痂,重现血肉本色,这是火毒被拔除的表现。 这敛阳丹,便是当年闻人玉教李卫真与聂耿辨识灵植时,在介绍三蔓草特性而顺带提及的,对于治疗火伤有奇效。火法修士常年都会带在身上,因修炼火法的时候,其实自身也难免会在经脉器臓之中,残留火毒,需得靠此丹去化解。 李卫真服过敛阳丹后,才又再涂抹化伤药膏与内服小还丹,促进伤口愈合。但他随手又把装有大半敛阳丹的瓶子,抛回给隋文烟。 隋文烟尴尬笑道:“这敛阳丹你留着吧!说不定以后……” 李卫真抢先板着脸打断道:“说不定,你以后还得在背后捅我一剑,是吗?” 得了,这分明还是在生她的气呢!不过发生这样的事,任谁都得生很久的气。从此割袍断义,撂下日后相见,必取对方性命的狠话,都是不过分的。 隋文烟便只好沉默摇头,生怕说多错多。 李卫真也懒得理会对方,降下身形回到坟堂前,便是一把收起石匣,以及里头的所有东西。 隋文烟也回到了两人打斗前的原处,见李卫真如此动作,她的表情在下意识间,还是表现出有所不满,但很快又被刻意平静的脸色给掩盖了起来。 只是这些许细微的表情变化,仍是被李卫真给尽收眼底,便不禁冷笑道:“怎么?人你也砍了,本来说好不打的架,也被你主动挑起了,你还有脸想要占着同门情分,去分石匣里的东西啊?” 李卫真回身指着坟头,疾言厉色地道:“你给二师兄烧几炷香,禀告一下,看他什么意思?是你错,还是我错?” 隋文烟把头埋得很低,无地自容的她,恨不得当场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其实,手掌上的剑伤,远不如李卫真心头上的伤,来得痛彻。他真的万想不到,隋文烟会趁他失去意识的那么短短一刻间,便要举剑砍他。 那一剑是没砍到他脑袋上,但却切切实实地砍在了他的心口之上。以至于这让他对自己最为重视的同门之谊,感到心寒意冷! 要不是李卫真还受过宗门里许多人的恩惠,要不是大师兄宁愿舍弃一身修为,都要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太一门这三个字,他真的往后都不想再提了。那一剑的威力,绝对能砍得他心死。 李卫真轻轻抚过掌心的那道剑痕,冷声道:“你给我的这一剑,我会永远记得,它毁了我们之间的那点往日情谊!改天若是午夜梦回之时,你自己跟师父与二师兄解释去,我实在不齿去提。” “至于那本《群仙录》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记载了两位古仙所留下的秘境机缘而已。二师兄历来仙缘深厚,那两处秘境本该是他去探秘的。他没来得及探秘的事情,我会替他做到。我本来是打算与你一同去那两处秘境的,但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再相信你吗?” 隋文烟低声抽噎,因为一念之差,而恨错难返的她,实在没勇气去求李卫真彻底原谅她。 李卫真确实是有同情心,但那得看对何事、何人。是不是得恨隋文烟一辈子,他不敢断言。但如果在发生那样的事情后,他现在就能说真的原谅隋文烟,那就真的是应了当年聂耿说他是滥好人的嘲笑了。 李卫真背过身子,不愿去看那可能会勾起他难过的眼泪。他恻然神伤,且又略带唏嘘地道:“谁能想到,我们会演变成今时今日的局面呢?我不杀你,可以有很多原因。但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我不希望闻师兄会因此而伤心欲绝吧!” “但我也希望,你能记住今日这个教训,多替身边支持你的人想想。相信你当年初入太一书院之时,吕先生教你的第一句话,也是“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吧!好好记住这句话,没错的!” “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再无情义相关!” 最后一句话,似扯肝肠! 李卫真驾起朔风剑,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屏风岭范畴。隋文烟则抱腿蹲在坟堂上,呆呆的逗留了很久很久,从艳阳高挂,到日暮西垂。 隋文烟必定会在好长的一段光阴岁月里,因自责与羞愧,备受煎熬。 相比之下,李卫真何尝又有半点好过?他在月轮山地界里的一处深涧瀑布落下剑光,任由奔流下巨大冲击力的瀑布,捶打他的身躯。而他则形如癫狂般的,以掌风、拳罡去硬撼山石。 “砰砰砰……” 水花狂乱,山石四溅,可有心里好受些许? 怒气仍旧难消半点,可再不发泄,他也难逃心魔缠身。 拖着湿漉漉的躯干回到岸上后,李卫真仰面朝天地躺在草地上,望着看似澄明的蓝天白云,便是竭力怒骂:“都疯了!这该死的世道,要把我们通通都给逼疯!” 被人背叛的滋味,真他娘的不好受!鲜有念起脏话的李卫真,此刻也不得已在心中如此谩骂,才觉好受些许。 果然,有时候不骂上一两句脏话,真的好不爽啊! 人生经常都会遇到不同的际遇,在笔直平坦的道路上,我们可以全力向前冲。只可惜,人生的道路总是缺少坦荡。大部分时候,其实都是一个接一个的急弯! 诚然,这回的急弯,拐得让李卫真有些措不及防! 以灵力蒸发衣物上的水汽后,恢复一身干爽的李卫真,竟是在草地上昏昏睡了过去。这个距离弱冠之年,仍有一小截光阴的年轻人,他的心满目疮痍,肩膀也实在是有些累了! 而在李卫真以睡意疗伤之时,一颗黑溜溜的珠子,竟是自个偷偷从储物袋里跑了出来,一颠一颠地漂浮到沉睡之人的额头之上,小心翼翼调整好位置后,冰冰凉凉地贴在了眉心。 尔后,有丝丝缕缕的魔气从珠子里跑了出来,而又被某个家伙贪婪的将其给全数吸纳。 当魔气跑进眉心之时,陷入沉睡的李卫真,近乎本能地眉头一皱,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平静如常。 然而,尽管那背后偷搞小动作的家伙,已经是万分小心,可同样悬在眉心紫府的那颗关乎日后结成金丹品质的假丹,还是不可避免地也分上了一杯羹,受到几缕魔气所侵染! 这在日后是福,还是祸,恐怕不是一句“惟人自召”那么简单,就能概括得了! 初春时节,夜凉如水,直到明夜高挂树梢之时,李卫真才从睡梦中缓缓睁眼。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忍不住在扶额自嘲,在这都能睡着,真得给自己写一个服字了! 通过夜观天象,知晓时分大概已经处于戌时末后,李卫真想起自己此次外出的真正目的,还是得回到太一门旧址,找寻可能存在的传承。 便掏出斗笠,望了一眼远方的星位,在心中留下吉凶难料的谨慎预兆后,黑纱再遮容颜。 抛除杂念之人,轻声呢喃:“该办正事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潜入行动 十五夜,月色格外明亮,照得大地如寒霜铺盖,洁白一片。 比起万家灯火的繁星点缀,失了人烟的太一门山门旧址,反倒更受月光的青睐,在那废墟之上,光靠柔白之光,便能以肉眼视物。 然而,在这明亮如拂晓神光的月色映衬下,似乎是在警示世人,这并非是月黑风高之夜,若要想行那鬼祟夜潜之事,得谨慎再谨慎地思量。因为,一旦行差踏错,将会无所遁行! 然而,李卫真却是认为,在这夜重新潜回山门旧址,堪称是占尽了天时。 今夜是十五元宵节,大城小镇里的“花灯会”会持续到很晚。山上修士不一定会凑这个热闹,但偏偏玄龟门弟子就一定得凑,如今他们插旗庇护了那么多的乡镇,尤其是在月轮山地界的诸如红鹿镇那般。这夜越是热闹非凡,他们就越得加派人手去防患于未然。 或许在往夜,玄龟门还会派人在太一门旧址巡视,警告那些远游至此的散修,分清主尊客卑,见好就收。 但今夜应该不会有,至少在子时之前,玄龟门都不可能抽出人手在周边巡视。 换言之,李卫真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以好好利用。凭他对太一门的了解程度,一个时辰,若是顺顺利利的话,跑遍山门里的每一处,都够了! 把剑光落在月轮山北麓后,李卫真以灵力祭动出一张轻身符与神行符,两张符箓分别绕动在他的身侧,助他可以更好的在山林之间施展身法,如鬼魅般快速地掠向太一五峰。 李卫真他自身确实无法沟通诸天大神,借取神意指引去画符,但这并不妨碍他使用一些低阶的符箓。 有些符箓就像是信封,它本身已经封贴有术法在内,在祭动后便能施展;有些符箓则仅仅是把钥匙,使用时还得以神魂沟通天地,在冥冥虚空之中找到那扇门,才能将法术降临这方天地。 有些符修能够瞬间发动符箓内蕴含的力量,就是因为道行已经达到了某个程度,在画符之时,已经吃透了那张符,在一笔一划中得以牵动神意去借走那门术法,并封印在符纸之内。 道行不够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强求不得,若不然非但符纸承受不住,符师也会在画符之时便遭受反噬。 李卫真一路低空疾掠上太一五峰之一的北斗峰,只因这里有一处悬镜崖。昔日,每逢月圆之夜,在山门牌坊下遥望此处,便如同有一轮明镜悬挂在崖尖,乃宗门奇景之一。 同时,山门牌坊正对着天剑广场,在悬镜崖之上,便意味着能够一览昔日门人弟子生活区的全貌。解剑庭、食堂、浴堂、集心苑舍、蕙心苑舍、历练堂驻地、外事堂驻地、藏经阁、太一书院……那些鳞次栉比、雕栏玉砌的华美建筑,如今却都已成为了残垣破壁! 印象中,那晚自山门撤离之时,除了天剑广场周边一带,遭受到了毁灭性的破坏以外,外围地段的建筑应该侥幸完好才是的。但如今通通都已面目全非,便不知是后来被玄龟门的人给彻底推倒,还是在各方洗劫之中,又爆发过什么大战,而波及所至了。 其实,就连李卫真如今身后的戒律殿,都成了一堆残砖败瓦,好几根顶梁大柱,都被烧得漆黑似碳。 让原本对戒律殿印象极差,且充满不愉快回忆的李卫真,如今都不禁为其心生垂怜,暗生恻然。 默默观察了片刻,在大致确认没有其他人影后,李卫真往前踏出一步,半只脚掌踏在悬崖处的最边缘,随后纵身一跃!如离弦之箭的身形,一头猛扎进藏经阁的遗址之上。 在李卫真即将落地之前,那张轻身符倏然灵光一闪,便有一道格外柔和的清风,垫在身下,虚托脚尖。 最终,使得李卫真即使未减余力地高速落地,也仍旧轻如羽毛飘落,悄无声息,妙用便是在此! 虽然在那之后,那张轻身符也化为了飞烟飘散,但它的价值被发挥到了极致,已是不枉“符生”! 望着眼前那栋塌陷了十之八九的高楼,若不是先前在高处俯瞰了许久,李卫真还真不敢确定这就是藏经阁旧址。 一楼的主体轮廓还是依稀能辨的,就连几根主梁都还横摆着没有塌下,就是焦黑了些许。可那高挂其上的牌匾,却是不翼而飞了,而地上也无残骸碎屑。 想必是有识宝之人,知道这牌匾的料子,乃是被雷火淬炼过的梧桐神木,纵然术法真火亦难以侵染,故已是摘取下来,珍藏在囊中了吧! 乱石断木之下,压着不少残缺纸页,大多都是些寻常书籍,暗藏修炼法门的书,应该都被人窃走了。李卫真在废墟之中,很庆幸地找到了几本不算被糟蹋得很过分,纸页也仅是散落了些许的旧书。在抚平封页后,便珍而重之地收入到了储物袋中。 那是些记事类的书册,记载了太一门的一些过往历史,对其他人而言,那只是拿起都嫌弃手脏的垃圾,可对李卫真而言,这里头有着特殊的意义。如果往后他的队伍能够扩大发展,那么这些书,是一定要有的。 用罗毅成的话来说,那便是:没有过去的历史,我们便无法找寻到现今的立足点,谈不上未来要通往何方? 这些书,是他们一行人从何而来,肩上背负着何等责任的最好证明。 耗费了一番心力找寻之后,李卫真望着四周,有些伤感无力,叹息道:“罗师兄想要的东西,在这里应该已经找不到了吧?不知道天工院驻地那边的光景,又会是怎样?” 说罢,李卫真已经想要动身前往别处。可与此同时,他却又倏然耳尖一动,连忙躲到了一根巨大石柱后头,藏匿身形。 “是她?”不消片刻,藏身于阴影下的李卫真已是眉头深锁,自心中腹议道:“看来,先前夜观星象得出的卦象,会是吉凶难料,如今已是解开谜团了吧!” 此时在藏经阁废墟中,已经多出了一位俏丽身影,正是前不久与李卫真结下不快的隋文烟。 “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你该不是在刻意跟踪我吧?”李卫真自阴暗处缓缓走出,双臂环胸地背靠着石柱。 “又是你?”显然,隋文烟才是那被吓了一跳的人,见到了李卫真的身影,她不禁尖叫了一声。 李卫真冷笑道:“别紧张,见到我,你总好过见到其他人,不是吗?” 隋文烟仔细一想,那倒也是。毕竟,白天的时候,她做出了那么过分的事,可对方也还是选择放她一马,如今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有时候与真小人同行,比与伪君子为伍,是相对要安全一些的。 李卫真可不管对方的那几番脸色变化是在想什么,反正不会是在夸赞他便是了。他依旧杵在原地,淡然道:“学聪明了啊!虽然在这恍如白昼的夜色下,穿这一身夜行衣并无大用,可你也晓得不御剑光,而是选择御风潜入,这点就与我有些英雄所见略同!” 听得李卫真拐着弯夸赞自己的话,隋文烟又有些没好气地道:“切,还不是被你事先给发现了?你很厉害了,小女子佩服得五体投地,行了吧?” 李卫真得意地点了点头,并打趣道:“被一个胜过你的人洞悉身形,这并不丢人!但你要是想对我行大礼的话,其实我也并不反对,那就赶紧的吧!我赶时间呢!” “你……”隋文烟已经后悔今晚自己为什么要来了。此刻,她宁愿在这里经历一场血战,也不愿见到李卫真这个命中克星。 “不用说,这里的好东西,已经被你得到手了吧?你赢啦!什么东西都被你一个人独占了,难怪可以这么得意洋洋!”隋文烟有些气馁地道。 李卫真懒洋洋地掏出那几本记事书册,耸肩道:“你说的好东西是这个?那确实是不假!” 隋文烟一愣神,随即眼神中藏着古怪,开始下意识地打量起四周,很快便似有喜色藏于眼底,不愿露于颜表。她缓缓转过身,故作淡然地道:“既然东西已经在你手上了,我也没脸去向你讨要一份。好吧!算我倒霉,我们山水有相逢!” 话音一落,隋文烟便就想纵提身形,就此告别离去,倒是十分洒脱识趣的模样。 然而,这些年来,李卫真对于察言观色已经有了一定的功力,而通过一些被常人忽略的细节,去剖解人心,更是有过学问专研。隋文烟表现得这般正常,在他看来,反倒是很不寻常才是。 李卫真当即沉下目光,嗓子提高了几分音量后,旁敲侧击道:“等一下,我突然想起,隋师姐你比我入门早那么些年。在师父身边待的时间,更是比我这个徒有虚名的掌门弟子要久。” “你说会不会有关于宗门里的一些辛秘,是隋师姐你知道,而我这位师弟,不可能接触到的呢?” 闻言,隋文烟眼波流转,可脸色却倏然煞白,整个人僵立原地不动!到底是心虚的人,最怕被戳中脊梁骨啊! 第二百六十五章 再谈合作 被李卫真言语敲打之后,隋文烟仍是没有转过身来,她磕巴着语句,忐忑不安地道:“你开什么玩笑话,我……我怎么可能有什么秘密藏捏着?” 一个人说话不利索,并不能完全证明是有所隐瞒,在酝酿措辞。可当一个人说没有秘密隐藏心底,那这本身就是一句谎言。 李卫真当即眉毛一挑,朔风剑自袖口疾掠而出,携呼呼风声,打破了夜的宁静。在飞出两丈后,剑光一拐,以剑尖指着隋文烟的胸口。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你觉得,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隋文烟终于转身怒道:“李卫真,我又哪里得罪你了?你怎么像个冤死鬼那样,非得缠着我不放?” 李卫真倒是春风得意地道:“咱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这里前不久才死了这么多人,又是大晚上的,你说这些,我能不害怕吗?本来是没借口把你留下的,现在可好了,你最起码得陪我到天亮才行!”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隋文烟是知道个真切的,李卫真身上有一块能够辟邪驱妖的蛟龙逆鳞,她见识过。这家伙还怕鬼?咱就不能换个有诚意一点的借口? 方才那句堪比羞辱的调侃,让隋文烟忍无可忍道:“你别欺人太甚了!我都已经对你避之不及了,你还想怎么样?” 李卫真轻轻摇头,侃侃而谈道:“哎哟!你说这话多伤人啊?这里是山门旧址,说不定天上的祖师爷都能听到呢!你说得我好像一个大恶人那样,多让人误会,多让人寒心啊!” 说罢,李卫真还捂着心口,摇动得斗笠下的黑纱剧烈晃动,故作情真意切地道:“我的小心脏啊!都碎成渣了!” 无可奈何下,隋文烟只得认怂退让道:“什么彩头你都已经占尽了,现在我是那个大恶人行了吧?如果,你还念及一丁点同门之情的话,那就放我现在离开,可以吗?” 李卫真不假思索地摆手道:“不可以!我白天的时候才说过,你我再见之时,便无情义相关!难不成,你觉得我是那种说话出尔反尔,朝令夕改的人吗?” 隋文烟终于低头气馁了,今时今日,她是如何都说不过,占据实力与道德高点的李卫真的。对方只要随便抓住一点开口,就能三言两语,轻而易举地说得她丢盔卸甲。一切竭力反驳,都是那么的渺小无力! 见隋文烟又再被自己说得没有了脾气,李卫真觉得该是时候切入主题,说点明白话了。便将后背离开倚靠的石柱,站正身姿道:“我有理由相信,你也是来寻找宗门里,可能遗留下的传承的。因为,你跟我虽已不同路,但肩上的担子是一样的,我们都有身为传人的觉悟!但有些东西,你应该知道得比我多,所以我不介意,咱俩相互合作!” 隋文烟冷笑道:“如果我不合作呢?那咱就耗在这里等天亮,等敌人出现?好啊!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说罢,隋文烟便是赌气似地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坐下,双臂抱于胸前,气鼓鼓地侧过脸! 李卫真却是一笑置之道:“我想你没得选,你只能是合作,或者是在被我暴力对待后,被逼迫着合作!” 继而,未等隋文烟开口,李卫真便是摩挲着下巴,贼兮兮地笑道:“其实,这么一瞧,你长得确实好看!当年我在聂家见到你的时候,是真心觉得你是仙子下凡!单单是被你在耳边说上两句话,我就脸红心跳,羞涩不已啊!” “哎呀!浮想旧梦,我不禁在想,这花前月下,孤男寡女的,你说做点什么才应景呢?” 隋文烟的面容当即覆上了一层寒霜,转头以目光刮过李卫真,嗔怒道:“即使你不承认,可我到底还是你师姐,你别太无耻了!” 李卫真仍是嬉笑着道:“我这脑子一闲下来,就很容易浮想联翩。一想到师姐、师弟什么的,那就更刺激,更添风流意韵了!” “你卑鄙下流!”隋文烟气得那双脸颊是红粉花飞,禁不住抓起手边的小石块,便是向李卫真砸了过去! 李卫真腰间一扭,轻松摆动上身躲开石块,不忘勾起嘴角道:“你要是想听正经话,就只能跟我讲合作的事了!” 隋文烟铁青着脸道:“合作?我怎么知道,那不是在替他人做嫁衣?” 李卫真对此表现得不以为然道:“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这是合理的推敲,换我也会那么想。但我们终究不是陌生人,不是吗?我要杀你,早晚都可以动手,但真没必要!” 随即,李卫真摘下斗笠,脸色认真,推心置腹地道:“我可以向你承诺,如果你知道的秘密,背后真有它的价值。那么你所得到的那部分,其价值一定不会低于我的那部分。不一定是五五开,甚至是你六我四都可以!你看这条件怎么样?” 隋文烟站起身来,指了指周边的杂乱无序道:“那好!你先帮个忙,把这一块清理干净,但记得别碰倒了那八根柱子!” “好嘞!小事一桩!”李卫真拍了拍手,连忙把另一把飞剑巨阙也唤出来,配合着朔风剑,双剑纠缠成风暴龙卷,把许多残瓦碎石,都给卷到了空中,继而转移到别地。 至于那些大的石块与梁木,李卫真则是亲力亲为去搬动,不一会儿就清理出了一处空地出来。 在那之后,隋文烟掏出一根吊坠,悬空送往空地中央,开始施展起某种玄奥法指,那八根石柱里头,有四根开始剧烈震动,继而竟是缓缓沉入地下。 而在那块空地的地砖上,也是震动不止,并随着石柱的下沉,渐渐露出了一个地洞。在光洁月色的照耀下,那洞口处分明连接着一条长石阶,通往深不见底的幽暗! 即使早有猜想,可当事实摆在眼前之时,李卫真还是不禁诧异道:“藏经阁本来占地已经够大了,竟然还有通往地下的密室?这是得藏有多少神功秘籍啊?” 随后,李卫真又啧啧道:“看来得去到每一处遗址,都挖地百丈看个究竟才行了!” 隋文烟白了一眼李卫真在这方面的无知,冷哼道:“你就算是把月轮山掏空了山体也没用,这仙家密室,要是能不配合法门与信物就能开启的,就失去它存在的意义了。强行施以外力,最终能捞回的不过是一把沙土罢了!” 李卫真只得耸肩自嘲道:“是是是,你才是真正的掌门弟子,我只是挂名的。你有信物,你神气了!走完这处密室,我再去下一处给你搬空杂物,看你大显神通好吧!” 隋文烟主动走在前头,以飞剑的光耀照亮石阶,一边拾阶而下,一边道:“没有了,我知晓,并且能开启的密室只有这一处。先前,我以为师父也给过你同样的东西,所以是真的以为你已经把密室里的东西取走了!” 李卫真把双手枕到脑后,假装诉苦道:“都说我只是个挂名的亲传弟子,师父临终前给我的东西,就只有这个名号而已!哎,说白了,不过是表明风光罢了!背地里,不知道多招人记恨呢!” 隋文烟感觉李卫真的话好像又扯上了自己,但感受过对方的雄辩滔滔,以及厚脸皮之后,她便时不时地警示自己,不要再掉进那些言语陷阱之中。而最好的做法,就是装聋作哑,不予回答! 走下数百级台阶后,终于走到底了。然而,眼前的却仍是一条拥有无尽幽暗的长廊。 隋文烟伸手向身前弹出一缕火苗,橘红色光亮一路向前急飞,在光亮的后头,是一把把火炬被瞬间点亮。而火光,最终在黑暗中勾勒出长廊的绵延与深邃! 李卫真不禁捂着下巴感慨道:“这到底有多长啊?气派是气派了,但一条走廊而已,用得了这么大工程吗?这密室里头,到底藏有多少百万卷书啊?” 这回,隋文烟感觉自己终于可以在李卫真面前,找回点自豪的底气了。她昂首答道:“这条长廊,可是一路通往望月峰的,你说有多长?书倒是没多少,可是每一本都价值连城,是开宗立派的根本!” 被消息震撼后的李卫真,连忙不耻下问地道:“通往望月峰?这笔直了走,也得是十几里路啊!干嘛要通往那里啊?” 隋文烟畅所欲言地道:“这都还要摊白来讲吗?你不想想,望月峰上面是什么?是宗主大殿啊!这长廊的尽头,其实就是通往历任掌门的私人藏书馆的。藏经阁下面是一个入口,另一个入口就在宗主大殿里。” “要不是我在宗主大殿遗址里,找到的那个入口的法阵,已经损坏严重了,我才不会在这里碰上你呢!” 闻言,李卫真喜笑颜开地道:“那肯定是白天的时候,我饶你一命,老天爷赐福呗!” 隋文烟无奈摇头,“造孽啊!” 忽而,李卫真想起一事,一拍脑门道:“哎,对了!通常来说,这种地方,不是应该布置有什么陷阱才是吗?” 话音一落,李卫真脚下地砖,竟然猛地一陷! “砰砰砰……” 长廊忽然震动,似有一连串重物落地的声响,与此同时,一股阴风袭来,灯火俱灭! 幽暗中,隋文烟隐隐看到前方一连串非人非兽的黑影,欲哭无泪地道:“好烦啊!你个乌鸦嘴!” 第二百六十六章 共同进退 “真有陷阱你不早说?” “我这不……老是被东拉西扯地胡侃给忘了吗?你真当我乐意跟你死一块啊?” 长廊里的空间也谈不上狭隘,但也不甚宽敞,要说凌空御剑肯定多有掣肘。李卫真唤出巨阙剑以双手紧握,与隋文烟背靠背,两人都得郑重其事地面对眼前的危机! 这会儿在长廊两头,都给几尊浑身散发着阴冷光泽的傀儡给堵上了,这些傀儡全都身高九尺,比两人都得高出大半个身子,手上没兵器,可危险的气息却并未因此有所减弱。 在李卫真眼前的傀儡有四尊,而隋文烟则需应付五尊。且后者要面对的傀儡,形貌似乎要更为凶悍,那身气息也更危险一些。好像是在给二人无声宣告,退出去,比继续前进要可行得多。 但先别说是否就有这层含义,即使真能现在回头是岸,可明知宗门传承就在长廊的尽头,如今退缩的话,还有什么脸面说要肩负起复兴宗门的重任? 热血涌起,那终究是不痛快啊! 李卫真肩头一沉,摆出殊死搏斗的架势,慷慨激昂道:“就当做是师父留给我们的考验吧!活人杀得多了,难道还怕几尊傀儡不成?我数三声,咱们一起杀它一个天翻地覆!” 然而,隋文烟却是恳切道:“你说的话我都赞成,可咱俩能不能换个位置?” 生死攸关之际,隋文烟也不逞强,她甚至心安理得地认为,李卫真既然战力比她强,那么多承担一些压力,这很公道啊! 往日在御战堂的精神也是这般,能力大的人,在队伍遇上危险的时候,必须有第一时间顶上的觉悟。没有说让手下拼死卖命,而自己坐收渔翁之利的道理! 李卫真在稍稍犹豫后,便是给予重重地点头答应,“呃...那好吧!” 两人快速地转换了站位,可没等约定好的三声号令落下,战斗已经在双双挪动脚步之时,便已打响了!因为敌人可不会等待,见二人有所动作后,那些傀儡貌似被刺激到了,纷纷迈着大步,愤而举起硕大地拳头砸下! “砰砰砰……” 一击击重拳砸得地板撼动,然而那些地砖却安然无损,显然是用料非凡啊!李卫真小心翼翼地施展身法,腾挪身形,力求在夹缝中求生,要想给予还击,却是力所不及!他无暇回看身后战局,只能听见身后仍有喘息声,也没有惨叫响起,便是安心应敌。 制造这些傀儡的料子,似乎是百炼玄铁,是否还熔炼了别的珍稀金属进去,就不是李卫真一时半会能够分辨的了,他是炼器师不假,可并非是行走的藏经阁啊! 炼制傀儡,算是炼器师的一类分门学科,李卫真还未有曾接触过,如果他不是因为加入了御战堂,而无暇留在宗门里潜修,或许金诚也会教他。 但如今李卫真对此所知甚少,他只知道这些傀儡的体内,都有一块合成晶石作为力量中枢,只要打碎那颗晶石,这些傀儡就仅是一堆废铁而已。 当然,若是通过战斗耗尽那颗晶石里蕴含的灵力,也能使得这些傀儡失去行动力。 可若是当初激活那颗晶石的人,就是燕青衣的话,一位拥有强大盛名的金丹期高手,能够给这些傀儡灌输进去的灵力,具体有多庞大,李卫真当真不敢去想! 这九尊傀儡,根本就是堪称人形法宝,它们的造价有多高,李卫真只能大概的去用一箱箱灵晶去衡量,确实是灵晶而不是灵石! 纵然已是奋力招架,重拳是挡下来了,但力道却是难以卸去,在猛地一击重拳横摆之下,紧接着“轰!”的一声沉闷重响,李卫真整个人竟是被拍到了长廊一侧的石壁上。 连忙又再低头躲开一拳后,李卫真才能咬牙强忍着后背的隐隐作痛,从牙缝里挤出怒骂道:“可恶啊!” 除了背伤以外,最让李卫真感觉到不妙的,还是虎口上的阵阵发麻,每一次格挡重击,手上的肌肉就好像要撕裂开来那样。要知道,他可是抡一千下重锤,都不觉得皱眉的人啊! 偏偏这些傀儡还颇有阵型章法,一直保持至少有两尊傀儡如左右门神那般,封堵长廊两侧通道的架势,使得李卫真与隋文烟根本难以趁乱突围,这是典型的困兽死斗! 偏偏在这样的困局当中,还不能施展威力强大的剑术神通。先不说这需要一点聚精会神的准备,最为攸关的一点,是不知道这长廊到底有多坚固。到时一旦塌陷,身处地层深处的两人,同样会是难逃厄运。 这些傀儡的灵智,只相当于几岁的人类小孩,若是在外头,李卫真有一百种耗死它们的法子,偏偏在这里,通通施展不开来。 而这些傀儡,就只需一个劲地抡拳,就能让它们的对手疲于奔命,可谓占尽了优势,它们也感觉不到疼、不知恐惧、不知疲乏,是纯粹的杀人机器与尽职守卫! 在过往的战斗中,李卫真极少打得这么憋屈,这简直就像是有力气,而没法使那样!这几只铁疙瘩,它……它不讲理啊! “我说隋师姐,你不是有信物吗?想想法子证明,咱跟它们是自己人啊!”李卫真在地上滚了两圈后,用巨阙剑撑着身子,气喘吁吁地道。 隋文烟堪堪躲过一记拳罡后,又再以一招燕子翻身般的灵活招式拉开空隙,亦是满头大汗的模样道:“这些六亲不认的家伙,有本事你跟它们套近乎去?陷阱一旦触发,除非师父死而复生,不然它们谁的脸色也不看!” 李卫真再次提剑上前,拉住傀儡们的步伐,以免因他的一时松懈,以至于隋文烟腹背受敌,那他自己也是早晚落得个孤军奋战的下场。 又接一番噼噼啪啪的火花四溅后,李卫真好像终于在挨打之中摸到了些许门道。这里格局太小,剑招不好施展,那就干脆不用剑就好了!他是剑修没错,可他也并非仅仅只会用剑啊? 还记得当年月下传武那一夜,某人也曾立下过誓言,要一掌打穿一座大山的啊! 曾经做不到,或许今日也难做到,可在那三年之限到来之时,定要证明给那人瞧个真切! “你又在发什么疯?”在眼角余光之中,隋文烟无意瞥见李卫真竟是收起了手中剑刃,要以徒手应敌,便不禁大骂道。 然而,下一刻隋文烟便不禁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舍弃了巨阙剑后,李卫真的动作显然变得更灵活了,在狭小的空间里,他的身体似乎得到了某种释放。 那些傀儡的身躯的确飞剑难伤,可李卫真那双掌风刚猛的铁掌依旧不容小觑,打在傀儡身上仍是砰砰作响,没有丝毫退却。比起大开大合的剑刃,拳掌的配合更为刁钻,原本攻击不到的地方,如今通通都能够着。 先前还是苦守待攻的弱势,如今竟能进退有度,在你来我往间,攻势尽显。脚踏七星罡步,掌招回风流云。 几番借力打力,滑溜得跟泥鳅似的李卫真,竟让与他过招的三尊傀儡,变得手忙脚乱。连原本杵着看戏的另外两尊傀儡,也不得不加入到战局当中。五尊傀儡、十只手,誓要将他手撕成块那样! 但最大的不足之处,还是只有李卫真自个知晓,那便是……这双胳膊,是真他娘的疼啊! 李卫真所修习的功法,终究不是以淬炼肉身为主,要不是他自身根骨极佳,恐怕拍不了几掌,便是手骨尽碎了! “好机会,快点来我这边!” 乱战之中,机会终显,李卫真竟是无意间把堵住前往长廊尽头的五尊傀儡,通通都拉扯到通往长台阶的那一头了。 战斗经验亦是极其丰富的隋文烟,当然也能一眼洞悉这逆转战局的一点,当即一个冲身滑铲,在傀儡们难以顾忌的下身间隙之间快速穿过,来到李卫真身边。 “吼!” 傀儡们头一回发出一声极其刺耳难听的怒吼,竟是放任李卫真不管,纷纷迈开步伐,形成一个相互间错,却又暗含玄妙的长阵!又见得领头的那尊傀儡,竟是比出剑指,指向被视为入侵者的二人! 随后,九尊傀儡,竟是如同九星连珠那般,脚下法阵突显,光耀灼目! 长廊里倏见骇然剑意凝聚,李卫真见之大喊不妙:“北斗七星,又加持左辅右弼,不好……是司南之剑!” 李卫真万想不到,这些傀儡除了会抡铁拳以外,还能结成阵法施展他的看家本领! 李卫真下意识地把隋文烟拉到身后,重新唤出巨阙剑,毫不迟疑地道:“你快跑,我看能不能挡下这一剑!” 怎想,李卫真还未来得及结出剑诀,要以剑招硬撼剑招,右手就被隋文烟抢先拖住,整个人措不及防,一把被拉扯走! “还打个鬼啊?快点跑吧!”隋文烟牵着李卫真的手,拼了命地往长廊的尽头飞奔! 在跑出一里路后,身后的光耀瞬间消失,那些傀儡竟是解开了阵型,也追了过来。不过它们可不是用跑的,而是头埋下,手脚抱成一团,用滚的!比迈开步伐飞奔还要快,九尊傀儡齐齐滚动,那山摇地动的阵仗,光是听声响便是震耳欲聋! 原来这长廊并非是一条直道,出了一定距离后,刚才那招剑术若是祭出,真不一定能够伤到二人。对此,李卫真对于那些傀儡的灵智,又有了新的认知! 李卫真听见动静,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不禁头皮发麻道:“我的天啊!这无敌大铁轮啊!” 又回头对隋文烟大喊道:“跑啥啊?咱干嘛不用飞的啊?” 如今长廊内隆隆震动之声不绝,不用喊的,还当真说话不管用。 隋文烟也大声回话道:“你以为我不想啊?如果我们没有踩中特定的几块地砖,一样没法抵达终点。别说话,要是影响到我踩漏了一块,咱就死定了!” 李卫真这才发现,脚下的那些地砖排列,并非全都一致有序的,连花纹样式都有几种类别。偏偏乍眼一看,还不觉得突兀,自然不容易让人察觉个中玄机。至于如何辨别哪些地砖不能错漏,而哪些地砖要提前避开,恐怕就只有现今的隋文烟,拥有那一套独门算法了! 终点就在眼前,相隔仅差百丈,可那却是一堵形同陌路的巨形石壁,浮雕有一张异兽的凶煞面庞! 与此同时,两人身后已经感到寒风飕飕,巨大的压迫感如同附骨之疽,再这样下去,绝对跑不出二十丈! “最后一块地砖,快!” 隋文烟尽其所能地往前大跨出一步,脚尖落在一块地砖后,前方顿时传来沉闷声响,那异兽的血盆大口之中,竟是暗藏一扇小门,正缓缓向着两侧滑开! 在小门开启的一瞬间,逃命的两人顿时腾空而起,双双化为极影,快速掠入密室之中! “砰砰砰……” 紧接其后,是那九尊止不住急速滚动的傀儡,接连撞上厚实巨壁,爆发出天崩地裂的可怕巨响! 但巨壁后头的两人是安全了,那扇小门对于高大傀儡而言,形如狗洞,根本无法钻进! 死里逃生后,两人直接躺倒在密室之中,喘着粗气,惊魂未定!以至于,两人的手从一路逃亡至今,仍是紧紧牵在一起! 第二百六十七章 突然想喝酒了 在外头的动静消停后,静谧的密室里,两人乱撞的心跳声,以及同样急促的呼吸声,成为了彼此之间,最无言默契的交流。 “呼呼……在外面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了,怎想到会差点阴沟里翻船,回到自己家才跌一大跤!”李卫真大口喘着粗气,展颜自嘲道。 隋文烟想要抬手抹去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却这才发现,她还紧紧地牵着李卫真的右手没撒开,两人手心里的汗,早已融为了一体。她慌忙把手松开,坐起身来,并急忙埋怨道:“还不是都赖你,要不是你那么讨我厌的话,我就不会忘了提醒你,要紧跟着我的脚步走,哪能会踩中陷阱?” 回想刚才隋文烟没丢下自己一人逃命,李卫真这会儿的心情还是不错的,觉得对眼前之人的看法又有了些许改观。他没功夫去想,这到底是女人善变,还是他自个就是善变的那一类,只是打趣道:“我承认,这回是我错了,我拖累了队伍的后腿!是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隋文烟下意识地用手触摸着脸颊,羞怒道:“你这薄嘴皮子,说谁老了?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好吧!你这家伙,说话跟阿玉越来越像,关系还那么好,果然是物以类聚,狼狈为奸!” 李卫真连忙把两只手掌举过肩头,做投降模样道:“这个“老”字,纯粹是出于真心敬佩你,绝对不含贬义!如果有,我发誓愿意被外头的那九只禽兽冲进来,把我活撕了!” 隋文烟讥讽道:“杀鸡焉用牛刀?真想死的话,我就可以帮你!” “那我想,就现今看来,这应该是你除去心头大患,最好的机会了!”话音一落,李卫真竟是猛地侧过身,呕出一滩鲜血! 隋文烟的脸色蓦地一煞白,竟是脱口而出地关心道:“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说罢,隋文烟又是连忙扶住李卫真的后背,让其可以躺在自己的怀里,那样或许会舒服一些。 这时,齿染殷红的李卫真,一身气息正在急转直下。原来刚才的他,是全靠一股意志去死撑着。但身体是很诚实的,他的胸口自进入密室后,便是一直在急促起伏,不但未曾有过平复迹象,而且还在逐渐隆起,极不寻常。 对于隋文烟突然有别先前的好意,李卫真诧异非常,尽管已是呼吸困难,但他仍是竭力表现淡然地道:“你应该还是很讨厌我的吧?怎么突然不想杀我了?别担心,我这回真不是在试探你什么,是真受伤,还是假受伤,你还能分不清楚吗?” “当然,其实你不用脏了自己的手,我这次应该也活不久了!果然,这世间的一切因果造化,当真是所料难及啊!” 吉凶难料,不过是把凶多吉少,说得含蓄一些罢了! 在方才的近身肉搏之中,李卫真的胸口到底硬吃了几记重拳?他自个都已经数不清楚了!而又刚好,有那么一根折断的肋骨,插穿了他的气管。其实,在刚才决心毅然断后之时,他是真的抱着必死之心的! 在刚才那场死斗之中,李卫真只坚定了一个想法。他与隋文烟,都是太一门的传人,那些身后的传承。是归他?还是归隋文烟?事到如今,其实,只要不落入外人之手。就终究有发扬光大的一天,没必要计算得太清楚了! 既然如此,那便是拼了命,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想着、想着,李卫真的眼皮逐渐沉重,有昏昏睡意袭来! “醒醒,你别睡啊!我发过誓了,哪怕我以后要杀你,也只会是堂堂正正打败你之后,再取你狗命!我不允许你就这样死掉,你听到了没有!”急促的言语之下,隋文烟竟是带着情真意切的哭腔。 “药……对,快用药,一定有什么伤药可以派上用场的!”决心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卫真死掉的隋文烟,开始手忙脚乱地翻找起储物袋来。 一晃脑袋,睡意消去三分的李卫真,看见隋文烟那副欲要垂泪的模样,便又禁不住故作洒脱地道:“药都是苦的,我已经苦了大半辈子了,有酒吗?我突然好想喝酒了!” 没来由差点被逗笑的隋文烟,哭笑不得地骂道:“喝你个头啊!信不信我割掉你舌头,让你下辈子投胎当个哑巴!” 李卫真淡然笑道:“那也好啊!祸从口出,我就是太不懂讨人欢心了!其实,隋师姐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多笑点,以后闻师兄的日子就过得快活了!” 闻言,隋文烟当真就禁不住被触动得掉了眼泪,声泪俱下地道:“你都快死了,还在替别人着想,早就应该让阿玉给你治治脑袋的。师父收下你这么个傻徒弟,还让我好好照顾你,如此难为人,你说我能不火大吗?” 李卫真的声音已经相当虚弱,他竭力吐息,缓声道:“是啊!以后就别整天生闷气了,即使板着脸,那也得心里偷着乐不是吗?日子,终究是还要过的啊!” “最后拜托你一件事啊!能不能别嫌麻烦,待会把我也给带出去?我想被葬在二师兄身边,那样就都不会寂寞了。我知道你肯定会不时去拜祭二师兄的,这样我也能沾沾光,蹭上一顿饱饭吃吃!” 隋文烟的心里堵得慌,狠狠抹着眼泪道:“不会说话,就别说那么多,一脸讨人嫌的死相!你这种人,哪能那么早死?你快别说了!” 光阴流转到这一刻,李卫真当真已经是说不出话来了,仅余灌进气管的血水,从口鼻之中化作血沫,被急促咳出。 幽静的密室里,如今也只有象征着生命在快速消逝的轻咳声,在一声声响起。 “咳……咳……”一声轻咳,一记抽搐,此起彼伏下,刚好盖过那低声的抽噎。 “是气胸,我想到办法了!” 倏然,隋文烟脑中灵光一闪,猛地一拍脑门,便是急忙在储物袋里翻找出一个针灸带来。这针灸带,里头有十二根长度、粗细不一的冰魄玉髓针,是闻人玉赠予她的。说是不在她身边之时,万一有什么事,或许能够用于急救! 曾几何时,隋文烟、闻人玉、长孙山这三人组,也是在一次次生死相依的战斗中,才逐渐建立起如今这般铁一般牢靠的友谊的。 而闻人玉的妙手回春,更是曾屡屡将隋文烟与长孙山二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但若是闻人玉受伤怎么办?所以,另外二人也都跟着学过一些急救手段,至少得能保证把人命留住,一切等回到山门再做打算! 隋文烟刚才是太过六神无主了,才会忘记她其实并非是无计可施。眼下,她便开始回忆起闻人玉处理此伤势的手法。先是扯开李卫真覆盖胸膛的衣物,找到胸口隆起处之后,拿起一根粗针,小心翼翼地避免扎到器臓,针尖斜斜地刺入皮囊下一寸有余。 随即,快速拔针,“噗”的一声,一股气流猛地喷射而出,带出的血水喷得她一手都是。然而,见效也是极快,李卫真微弱的呼吸,多少恢复了一些顺畅,胸膛鼓动的幅度也开始有序减缓了。这全是因为胸口积聚的异常气体被释放后,肺脏不再承受挤压所致。 紧接着,隋文烟通过手指的触感,以及神识的探查,找到了李卫真断掉的那根致命肋骨。竟是尝试着灌输自身的灵力,去一点点将断骨从气管里拔出来。 可两人体内的本源灵力到底是一火一金,是天生相克的。随文烟的灵力方才刚刚跑进李卫真的经络,后者的气海当即开始闹腾起来,自作主张地开始出兵围剿“外敌”。 就这样,隋文烟不仅要小心翼翼地替李卫真处理伤口,还得竭尽全力地不断输送体内灵力。去封堵那些干扰她工作的护体灵力。 不到短短半刻钟,隋文烟已经是嘴唇发白,近乎心力交瘁。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还未来得及恢复的她,此刻完全也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在榨干自身气海的灵力后,还不惜去透支存在眉心紫府中的结丹本源。 须知道,这样的行为,已经是在撼动日后的大道根基,无疑是在自毁前程! “还差一点点…就差一点了…还有一点……好了!” 终于在自身也近乎眼前一黑之前,第一次亲身尝试处理这种伤势的隋文烟,成功将那根断骨,给拔出了李卫真的气管。 尔后,隋文烟又咬紧牙关,马不停蹄地给李卫真喂下一大把丹药。什么增血承气丹、小还丹、归元散……只要是觉得能派上用场的,便统统给用上。 到了最后,隋文烟觉得自己也该服点药的时候,却是彻底没了力气,眼前一黑,倒在一旁。 煞白如纸的俊美容颜上,有血污缓缓淌过鼻翼…… 第二百六十八章 欲练此功 仅是暂时透支了身体元气的隋文烟,相比起因重伤而昏睡的李卫真,终究是更早的清醒过来。她很快便察觉出自己脸颊上的异样,是干了的血迹,便慌忙取出清水擦拭,好像生怕被随时都有可能醒来的某人看见那般。 但瞧李卫真的模样,仍是睡得很安稳,呼吸平稳有序,偶尔还会轻轻地打响一声呼噜。 见此,隋文烟便取出蒲团坐到一旁,又服下用以恢复元气的血竭散,以及有助重新充盈气海的聚灵丹,开始静心打坐起来。 一番调息过后,成效卓见,原本近乎病态的苍白面容,渐渐恢复成诱人的粉嫩白皙;疲倦的双眸,也重现水波流动的熠熠神采。 真不难怪为何俗世红尘里,把山上女修,说成仙子下凡的传说,会更为人津津乐道,广为流传了。只因仅仅是这双仙气氤氲的眸子,那就不知能勾走多少文人雅士的魂儿!自然就更愿意把遐想写成书,写成诗集,以弥补心中憾事。 又过了半个时辰,隋文烟才停下了循周天窍穴流转的本源灵气。那股随灵根伴生的先天灵气,形如一匹小火马! 当那条奔踏过群峰峻岭的小火马,重归气海欢腾之时,隋文烟的底子这才由内到外,恢复了七八分。 可隋文烟结束打坐后,李卫真还未有醒来。她便因此陷入了犹豫,要不要静静地等待下去;又或是,趁这个机会,直接拿走所有传承书卷,省去许多麻烦! 在如今这间密室里头,还有一座小殿,两人现在只是置身殿外。只要迈过十几级台阶,敞开殿门,入内就是藏书馆的布局。太一门里最高深的传承,与其它宗门来往的机密宗卷,尽在其中。 “你已经不欠他什么了,就趁现在拿了东西就走吧!大不了,在墙上刻下字句,告诉他如何安全出去的方法。这家伙的悟性高得很,应该一点即明,不会有事的。”思量再三,隋文烟还是做出了如此决定。 然而,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后,隋文烟正要迈步走上台阶,却猛然身子一僵。 “别离开我!我求你了,别离开我好不好?” 隋文烟带着错愕神色转过头来,身后那躺在地上的人,似在梦中呓语,语气带着哀婉祈求! 隋文烟不禁低声呢喃道:“装睡?还是梦见何人了吗?不……不会是我吧?” 忽而又见得沉溺在梦境之人,现实里的身躯竟是抬起手在空中乱抓,表情无比痛苦悲伤,眼角甚至有泪滑落,是被梦魇缠身吗? “不要啊!小雪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啊!” 梦境轰然破碎,李卫真倏然惊坐而起,可他最后的那一句梦话,却还在宽敞空荡的密室里头,不断地回荡着。 惊醒后的李卫真还在怔怔出神,隋文烟转过身来轻咳了两声,她本想脱口而出,“那个叫小雪的,是你的姘头?”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嗓子。 这般言语多有不妥,怎会想要如此言说,奇了怪了? 待李卫真注意到自己后,隋文烟正色道:“你还好吧?” 像这话不咸不淡,甚至不带感情,如此才叫妥当! 回过几分神后,李卫真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胸口上,虽说仍是隐隐作痛,但好像……也无大碍?大难不死,实在叫人难以置信,“我又活下来了?是你救的我?” 隋文烟故意做出打量四周的模样,明知故问道:“你瞧见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李卫真摸着后脑勺,垂头羞愧道:“那也是……谢啦!这回是我欠你的,人生的事,真是充满了意外啊!” 隋文烟的态度回冷了不少,沉声道:“现在别说这些婆婆妈妈的话了,你还是赶紧调息一下,这里不宜久留。要是被人发现藏经阁旧址的那个入口,我们就麻烦了。我倒不是怕有人进来,进来就是送死的。但就是怕有人守株待兔,在外面堵我们呢!” 李卫真冷静下来之后,敏思不减,他疑声道:“我们还从原路返回?可那些傀儡怎么对付?” 隋文烟解惑道:“傀儡的事,倒是不用担心。来到这里后,我可以用信物重置陷阱,出去的时候注意点,不要重蹈覆辙就好了!” 想起那些近身战力极强的傀儡,李卫真不禁心有余悸地道:“如果当时,这些傀儡也能参与守备山门,或许有很多师兄弟,就都不必白白牺牲!” 李卫真的话,确实情真意切。即使是真正的修士,也不是人人都擅长杀伐的,像那些药庐的炼丹师,在敌人杀上山门的时候,他们可能惊慌得连御剑都不稳妥。更别说,还有那么多连御剑逃命,都无法做到的外门弟子了,根本就是如草芥般被收割掉生命。 如果在当时,有这九尊堪称杀人机器的傀儡助阵,即使仍无法守住山门,但至少可以替许多人,争取到一线逃命的生机! 隋文烟亦是喟然长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些傀儡被创造出来的使命初衷,就是为了保护我们现在所处的这里。师父已经不在了,它们也没办法离开长廊,去到外面。” 往事越说,越是离不开扼腕唏嘘。李卫真主动沉默终止话题,开始盘腿调息,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后,已是拍打着衣物站起身来。 隋文烟有些狐疑之色,“这么快就调息好了?不行你别硬撑啊!这万一待会出去之后,真遇上什么事情,我可不管你啊!” 李卫真一笑置之道:“已经好很多了,尽管放心!再要是论逃命的本领,我估计要比你强多了,我有分寸!” “反正我不会再理你了!”说罢,隋文烟迈步走向通往藏书殿的台阶。 藏书殿内,倒是不会再有什么机关算尽。推门而入,自动有光亮渐起,原来在墙壁以及四周,都有以发光晶石做光源的石灯,顿现仙家气派! 李卫真顿时起了心思:向祖师爷借两盏灯回去摆摆,应该不过分吧?毕竟,弟子都沦落到住木屋了,这用烛火照明,不安全啊! 入内细瞧,殿内两旁的廊厅皆用于摆放书架,正厅殿堂上有矮脚石桌与蒲团,背靠一个嵌入石壁的大书柜。书柜里头摆放的便是太一五峰的秘籍,以及一些旁类的秘册。又有一大块透明的琉璃片做阻隔,灯光折射下,流光溢彩堪称美轮美奂! 然而,第一眼吸引住李卫真目光的,却不是那些堪称至宝的秘籍,而是石桌旁的一张躺椅,又称为美人榻。 那张美人榻确实做工不凡,为金丝楠木的料子,上面铺垫有柔软的雪白兽皮,更添舒适。想必躺在上头看书,也是一番美事! 李卫真连忙跑过去,躺在美人榻上,摆出一副快要升仙的享受表情,啧啧称赞道:“哇!师父还真是会享受,这玩意妙不可言啊!刚才真应该早点进来的,躺外边的地板多难受啊?我不管,这东西归我了!” 隋文烟鄙夷道:“瞧瞧你那副德性,整个财迷的模样,真是丢人!这玩意没人跟你抢,姐姐可没你那么幼稚!” 说罢,隋文烟把那以琉璃片做主体的柜门拉开,指着柜子里的秘籍道:“别在那儿躺尸了,先说好了,你要哪几本?” 李卫真伸了个懒腰道:“你先挑嘛!挑剩下的归我,说好了你占大头的,我不会食言。但我可以给个建议,把《三阳三昧丙丁炼火诀》的真传秘籍,给我好了,其余四峰的真传秘籍,你可以都拿走!” 隋文烟深感诧异:“你干嘛对这本秘籍情有独钟?” 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昔日赵红雪,曾为三阳峰的真传弟子。但在她服下玄牝重生丹,失去修为与记忆后,也就失去了这份传承。日后若是重新修炼,李卫真自是希望她能够通过重修这门功法,找回点昔日的影子。 虽说李卫真的队伍里,还有一位同样修习火法的断天情,但如今这位断腿少年,能否恢复斗志还是个问题。 而且,少年入门时间太短,虽天赋不错,但在刚刚成为练气士不久的时候,就被李卫真哄骗进御战堂了。估计练气期阶段的功法,都只练了个半桶水,如今要重新打根基才行! 又因为三阳峰的长老魏英红,本身比较青睐女弟子,少年又不常回三阳峰,估计是不得真传了。 想到这里,李卫真觉得对少年还是有点亏欠的。 当然,这些个理由,李卫真是不会坦白说的,他耸肩道:“哪有什么为什么?很简单,这本秘籍对你而言,最没用处啊!魏长老对你,就像展师叔对我那样,虽然我们都不是他们名义上的亲传弟子,但托师父的福,我们都得到了真传。” “所以,若是站在你的立场上,你最无需得到手的秘籍,就是那一本了。你既然想跟我有商有量,就按照我这个建议,大家和和气气不是挺好嘛!” 隋文烟倏然有些乱了心神,低声呢喃道:“是…...站在我的立场着想吗?” 继而,隋文烟很快便在柜子的下层,拿起一只空置的小匣子,取下三本秘籍放入匣中。又把另外两本,取来递给仍在美人榻上赖着不起身的李卫真,面无表情地道:“我选好了,这两本归你!” “哦,我还赚了一本?”李卫真有些诧异地接过书册,头一本是三阳峰真传不假,但叠在底下的那本,却是让他傻了眼。 “啥?啥玩意?葵花炼神大法?” 这在太一门里,素有传奇色彩的功法,李卫真随手一翻,正好是男子篇的开篇序语:欲练此功,必先…… 第二百六十九章 犹恐相逢在梦中 两人分获五峰传承之后,便是把手伸向了别的书册。基本上各取所需,反正罗毅成想要的那本《炼宝台建造秘录》,李卫真已经到手了,已是不枉此行,幸不辱命! 即将临行离开前,隋文烟已经觉得此行收获颇丰,心满意足。可李卫真却还举着他那把巨阙剑,在石壁上叮叮当当地忙活着,不时用手臂摸着汗水,嘴里嘟囔道:“咋这么结实呢?这灯罩倒是脆得很,这次可别又磕破了才好!” 敢情这家伙,是忙着把镶嵌在石壁上的晶石灯,给逐一挖凿下来呢!至于那些摆在地上的落地灯,早就被他收入储物袋里了,以至于让这藏书殿,如今的光线都幽暗了不少。 当然,少不了的,还有那张早就被他给盯上的美人榻。 但李卫真对此颇不在意,这些东西放在这不见天日,又失去了主人的地方,不是暴殄天物吗?一想到那个遥不可及的“小目标”,他觉得不要脸算什么?如不是储物袋能够承受的重量有限,那么除了那嵌入墙体的大柜子,其余的书架他都想通通搬走! 等了一会儿,隋文烟是失了耐心,没好气道:“都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但你更丢人,你这是强盗行为,别凿了,赶紧住手!” 李卫真一边忙活,一边反驳道:“这些都是师父留下的东西,我干嘛不能拿回去好好爱惜啊?师父他老人家走得匆忙,也没留下啥物件给我念想,还不许我自食其力啊?” 隋文烟虚扶着额头,觉得脑袋实在昏沉,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位师弟?这样的家伙,能担当得起复兴宗门的使命吗?那终究是自己的责任,这家伙应该是指望不上的了!愿他好自为之,日后别沦为邪魔外道就好! “我真不理你了,我得走了,你自个在这慢慢忙活吧!”隋文烟摇了摇头,假装生气似地走向殿门外。 “别啊!再等会……我保证这是最后一盏,我这就快好了……”李卫真果真急了,毕竟没了隋文烟,他可怎么出去啊? “嘭” 结果这一急,顿时用力过猛,把近乎已经完好凿下的石灯,给一剑磕碎了。 听到后头的动静,隋文烟难掩嘴角的笑意。其实,也不必掩饰,反正她身后急忙跑来的那人,也不可能瞧见她在偷笑。 再次行走在长廊之中,比起来时的心惊动魄,回程时终归平淡顺遂。百般无聊之际,李卫真还趁机学会了如何避开陷阱的窍门,虽说如今已经意义不大,但总比把回程的时间花在彼此沉默上要好。 当两人重新站在藏经阁废墟遗址上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是将近拂晓时分了。平安无事,看来不知是昨夜巡视的玄龟门弟子实在草率眼瞎,还是根本就是偷懒了一夜。 不管如何,两人此番故地重游的目的已经达到,是该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临走前,隋文烟还有始有终地想要关闭密道入口,却是被李卫真给伸手制止了,“就这样吧!反正里面也已经没有宝物了,把密道留下,给人参观一下也挺好!” 隋文烟皱眉道:“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李卫真勾起嘴角,笑容玩味地道:“那九尊傀儡,如果它们也有人的感情,我想它们也不会希望自己,终其一生,都没有真正派上用场过吧?” “到底是不忍心的啊!既然,它们也是太一门存在的一部分,又无法自己走出长廊,咱帮上一把,不应该吗?” 隋文烟看见眼前之人,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就忍不住翻起了白眼,“想不到你的心眼竟然那么坏?这都给你想到借刀杀人的法子,真是天生的坏坯!” 李卫真很是配合地摆出一脸坏笑的模样,“你这样说,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喽!” 隋文烟回以皮笑肉不笑的敷衍笑容,转身唤出了飞剑,却是有些犹豫。 “走啦!” “嗯!路上小心,若是不嫌麻烦的话,替我捎句话,跟闻师兄说我好得很呢!” “我才懒得理你,要说你自己去找他说去!” “嗯,那或许改天再见?” “呃……再见吧!” 道别的话已经被说尽,简短的话语中或许有过挽留,或许渴望过被挽留。 有些话,有人在竖耳静待着;有些话,有人将它卡在喉咙,一下吞咽,悄悄换走。 又或许……根本就没有那层自作多情的想法。 世道纷乱,皆因人情世事,纷扰不清!道不明,理还乱! 望着隋文烟遥遥远去的剑光,李卫真深吸一口气,也准备要择道而行。 故地重游,也不是没想过要回杯渡山瞧一眼。只是现在天快亮了,要是再因触景伤情而逗留,只怕真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 李卫真下意识地轻抚胸口,自己的事情,自己总归是最清楚。那一盏茶时间,哪够什么疗伤啊?不过是回了几口气,能够暂且压住伤势,走起路来不病恹恹罢了。更不外乎是不想让旁人担心,走得放心罢了! 李卫真不禁自嘲笑道:“你这家伙,真得改改那爱逞强的性子了。不然早晚得出事,到时又不知该连累谁替你伤心了!” 其实,在生与死的朦朦胧胧之间,有些事情,他还是能够感觉到的。 毕竟,他李卫真的神识触感,可相当的…… “谁?” 正在自顾沉思的李卫真,倏然眼皮子一跳,猛然转过身来,袖中光耀一闪,手中已是有了把握! 剑锋冷冽,不管底子如何,最起码架势不能输! 灯笼?一只白灯笼? 李卫真凝重的神色中,还透着无尽的疑惑,在他眼前相隔一丈处,幽幽晃荡着的,竟然是一只白纸灯笼?笼罩着微微跃动的幽蓝色火苗,不带温暖,寒意倒是挺甚的。 “阴物残秽?”李卫真冷哼一声,心态大定。并立即分出神识,进储物袋里翻找起被他冷遇了好些日子的那枚逆鳞吊坠。 想必在那血腥一夜过后,太一门的山门旧址,便已经成为了月轮山里阴煞之气最重的地方。那么多惨死、枉死甚至是冤死的人,能不残留些怨念下来吗? 虽说附近的一些宗门,也肯定会派人前来除阴秽,不仅是玄门中人这些表面功夫必须做,而是确实也不能放任那些阴物下山残害百姓,日益壮大。 但如今仍能瞧见这么一只鬼气森森的白灯笼,李卫真想着必定是有些人行事马虎,做事情不够干净了。 虽说这只灯笼,极有可能是某位太一门人,死后的残魂所化。但终究人鬼殊途,想必那人生前,也不想沦为害人的阴物吧! 李卫真虽收起了飞剑,却是手握辟邪驱妖的逆鳞吊坠,往前踏出一步,微微沉膝蓄力,但求一击得手。 白纸灯笼好似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顿时火光摇曳,光亮忽明忽暗,浑身都在打颤那般,在空中飘摇不定,想逃,又好似想继续逗留。 最终,有幽蓝色火光攀上了灯纸,隐隐勾勒成一个字体。 从李卫真的角度去看,那个字是反过来的,但足以吸引他暂时放下杀心,去定睛细看。 “这个字是…..祭……不,是蔡字?” “是蔡字?” 李卫真的脑袋顿时似有轰隆之声炸响,陷入到一片空白之中。所有的思绪,尽数在飞快倒退,倒退到二十日前的那日下午,勾起了刻骨铭心的回忆。 在那条返回月轮山的路上,那条黄土大道,曾经也有一个歪歪斜斜的“蔡”字! 李卫真摇晃着脑袋,他瞠目结舌,他万般不愿相信,他指着眼前的白纸灯笼,心如刀割般地颤声道:“你是……蔡师兄?” 然而此时,在李卫真心里,却是在千般祈求:千万不是,不要是蔡师兄,不要让我再杀你一次。我求你了,别那么残忍! 但偏偏,那白纸灯笼竟是在上下垂直地飘动,似在点头答应那般! 顷刻间,李卫真身形一晃,踉跄后退,似被天打五雷轰! 白纸灯笼却是轻轻飘到李卫真身边,绕着他转了一圈,甚至还碰了一下他的手,冰冰冷冷,却是似乎并无恶意。然后,又倏然飘到远方,静静悬空不动,似透着某种暗示,指引生者前路! 李卫真毫不犹豫地选择跟上,那灯笼果然又飘远了一些,双方一直保持着一个默契距离。 但随着路途的熟悉,李卫真已经约莫猜到了终点何在! 太一门的两大墓园之一,离园-往生林! 果不其然,那只白纸灯笼,最终飘然没入了梨树与坟墓相伴相依的树林里。幽幽蓝光,不再因李卫真的身形靠近而疏远,灯笼彻底停下,它被人提在了手里。 那人静静站在梨树下,粉面高个,笑容如似春风,姓蔡,名若闲! 手提灯笼的蔡若闲,淡然一笑,给予来人寒暄问候:“都统可否别来无恙?恕小蔡未能亲身远迎,实在是失敬了!” 李卫真呆呆地看着眼前之人,下意识的,竟然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啪”的一声清脆声响过后,眼前之人依旧在,还好……不是做梦! 李卫真痴痴地道:“闲哥,真的是你?” 蔡若闲含笑点头,给予肯定回答:“我想,是没错的!” 大道玄妙,世事无常,枯木亦可逢春!原来有些遗憾,它也能填补! 第二百七十章 大道无望 眼看此时的天色已经将有澄明迹象,恐怕过不了半柱香时间,就会是像昨日那样霞光万丈的好天气。 蔡若闲不时地抬头望天,神色有些紧张,他让李卫真先静候旁听,待他将自身遭遇娓娓道来。 首先是死因,蔡若闲当然深刻记得,他为何落得如斯田地,难听点说,其实用“咎由自取”四字去概括,一点也不过分。 当年蔡若闲修习那半卷《阴山灵箓》的时候,恩师彭靖就曾警告过他,修习可以,但切勿深陷其中。须知道,他本玄门弟子,以玄功施展鬼道符术,这本就是自相矛盾,自伤根本的事情。 身为正道中人,借取外道力量,这很有可能是两头不讨好的事情。 但偏偏,鬼道符法的效果,就是又快又猛,那股力量一旦品尝过,怎能不沉溺、怎能让人忘怀? 玄门符修以符箓借法,寻求的是诸天阳神天仙、天兵天将的帮助。这些正统法科力量,就好比是俗世里的衙门官差,他们做事极讲规矩,行事也不一定会立杆见影,甚至帮不帮忙,还得看你的身份。 而鬼道符箓,请的是阴神鬼王、五营猖鬼,好比是俗世里的绿林帮会势力,这些“好汉”们,可不管你是谁,能出得起条件就行,门槛较低。甚至是借法者暂时满足不了条件,他们有时候也愿意帮忙。因为,他们事后会在施法者身上加倍拿走报酬! 又比方说有些事情,是很难在正道寻求到帮助的,比方说讨债,那是找衙门帮忙,还是找外道势力来得容易,来得快速? 可以举的例子有很多,简而言之,鬼道力量就是又快又猛,但代价也可能很大,这点其实和魔道是很像了。所以在玄门修士眼中,这都是可以混为一谈的邪恶力量。 在当时的战局中,敌人策动百鬼夜行,在太一门残余力量中,拥有杀鬼能力的人不多,一般的飞剑,根本杀不死这些东西。 当时能杀鬼的,拥有逆鳞吊坠的李卫真,算一个。可要是把担子都压在他一人身上,估计等他剿灭群鬼之后,太一门这边也不剩几个活人了。 所以,蔡若闲明白自己有责任站出来,哪怕其实在施法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阳寿其实已经所剩无几。施展了那门符术后,他是一定会死的,只是没想到代价真的那么重,死得那么痛苦罢了。 身为男儿身,却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阴人,男生女命,阴阳不合,天生过剩的阴气,使得蔡若闲其实身负早夭之相。若不是有修习资质,他定是活不过弱冠,但哪怕成为了练气士。要是无法结成金丹,其实也很难活过四十岁,这是彭靖给他批的命。 蔡若闲惜命,也知天命,他知道自己的资质,很难有望结成金丹。所以,这也是他早年为何选择加入外事堂,成为一名草鞋执事的原因。因为,他想在有生之年,尽可能的多去一些地方,多认识一些人,多看这世间百态。 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年,蔡若闲又反倒不那么“惜命”了。他转投御战堂,证明有生之年也曾热血过,也曾意气风发。人生也曾大闹一场,无憾离去!没有卧榻而逝,是为道义而牺牲,无愧修行! 所以,在此刻二人重逢之时,蔡若闲对于李卫真再三强调的是感激! 感激那最后时刻的成全,抉择不易,成全更不易! 当然,李卫真在得知这事后,是感慨得不能言语。原来蔡若闲在加入御战堂的第一天起,便已经是抱着死得其所的决心。 在解释了死因的“必然”后,便是“重生”的玄妙。 其实,时至今日,蔡若闲都不太明白,他为何能够得到这个重生的机会。 虽然是以现在这种不人不鬼的方式重生,但能够存在这世间,尚能重逢故人,终究是好事一桩! 蔡若闲只能隐约记得,他确确实实是去过冥界走了一遭,与许多游魂厉鬼被羁押在一块,等待着被阴司审判的命运。但后来,一位头戴大红高冠的鬼吏,说可以放他还阳,条件是要为冥界效力。 返回阳间后,要负责抓捕滞留在阳间作祟的阴魂残秽,在每个限期里,都有一个最低数量的标准,一旦逾期无法完成,就得承担烟消云散的后果。 这有点像是阴司鬼差的职责,但鬼差不能长久滞留阳间。蔡若闲却可以,甚至还可以留在阳间修炼。 而且,如果抓捕的阴魂是强大恶鬼的一类,且能被驯服成阴司五营兵马之一,有望成为阴兵鬼将的话。那么那位鬼吏大人承诺,会给予蔡若闲丰厚的奖赏。这就,有点像是在替冥界在人间招兵买马那样。 既像是鬼差,又像是赏金猎人或是引渡人。蔡若闲自个也有些糊涂,对阳间和阴间而言,他到底是个怎样的身份? 但反正,他就是他,他是蔡若闲,这点是不会错的。对此,他可以叫李卫真放一万个心。 如今的蔡若闲,可被视为纯粹鬼修,比这世间绝大部分鬼修都要纯粹。因为普通的鬼修还是人,还有肉身,也仍需凝结金丹,修成元婴,最终舍弃肉身飞升。 但蔡若闲已经没了肉身,不可能再有结金丹的说法,曾经的三魂七魄,如今也仅仅剩下阴魂,其实根本就是一只鬼。因此,他甚至没法使用寻常的法宝,他已经无法感受五行之力! 但也不是没有好处,蔡若闲已经没有了阳寿的限制,只要不被人间的修士杀死,又能完成每个限期内的任务,他可以一直存活在这个世间。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一种长生了,已经胜过了许多人间修士! 又根据那位鬼吏言之凿凿的说法,蔡若闲最终是可以凭借自身努力,一步步修炼出肉身的,而那一副特殊的肉身,可供他拥有肆意穿梭阴阳两界的力量!是真正的鬼仙之体!届时在冥界阴司之中,也会拥有他的一席之地! 当然,这条路很难,绝非康庄大道,越往后越难走!在这条崎岖小道上,一旦失败,不会有重头再来的机会。因为,连鬼都做不成了,还能指望有下辈子吗? 蔡若闲在第一个限期里的任务,是抓捕一百只由死人怨念所化的残秽,限期是一个月的时间。虽然数量听起来不少,但残秽,已经是阴物当中,最低等的一类存在了。 原本这个任务,几乎是白送的。蔡若闲还阳在太一门旧址,当时的天剑广场,四处都是飘荡的残秽。 而那时的蔡若闲,也没有如今这般虚弱,夜幕降临后,他可以在整个太一门的旧址巡狩。 然而,在还阳后的第二夜,来了许多玄门修士,他们几乎扫荡了这片区域里的所有阴物残秽,并将蔡若闲也视为作恶阴物。 若不是蔡若闲机灵,把已经到手的几十只残秽一并放出,充当替死鬼,趁机逃脱并躲藏在离园的坟茔里。哪能还有今日重逢的光景? 但蔡若闲的魂体终究是受了伤,甚至都没法轻易离开此地。以至于刚才明明已经透过事先布置下的眼线,知晓李卫真回到了山门。都不能亲身相迎,只得派遣手下已经驯养好的残秽,也就是那只白纸灯笼,去报个信。当中的曲折委婉,真是无奈至极! 李卫真听到这里,暴怒起青筋,恨得是牙痒痒,“蔡师兄,你能不能认出是哪些宗门的修士下的手?最好就是给我一些打伤你的那个家伙的信息,我要摘了他的脑袋!” 李卫真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玄龟门的人,但很快又抛开了这个怀疑。清理阴物,相对而言,符修和法修,会较为擅长一些。而附近的宗门里,玉宵门的符修是出了名的多,距离也不远,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蔡若闲一笑置之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私仇,还是待小蔡日后有能力了,亲力亲为会痛快一些!” 李卫真当然知道,这是蔡若闲不想自己在这个节骨眼,多生事端的婉转说法。既然道理都被占去了,他自然也不得再去强求什么。 聊着聊着,天色已经越来越亮。如今的蔡若闲,无法活在日光之下,他只能尽可能地躲在树荫里,赶忙交待下最后的话语,便是消失不见了。 按照蔡若闲的指示,李卫真挖开了一座坟茔,又撬开了当中的棺材板,在一副枯骨旁找到一副画卷和一个竹制画筒。 那副枯骨是棺材的主人,蔡若闲只是暂时借住了此处阴宅,画卷才是真正的附魂之物。有了这画卷与画筒,蔡若闲在朗朗白日下,也能被李卫真带离此地。 这两样物件,都是冥界之物,无法被收入李卫真的储物袋里,他只能将画卷放入画筒里,然后背在身上。 画卷摊开,自是一副着色古朴的彩画,为《五鬼运财图》,图中身着红黑相衬鬼吏袍的蔡若闲,端坐在大殿宝座之上,有五只小鬼各捧一箱财宝,跪在大殿下做献宝的姿态。 据说,当时那位头戴红高冠的鬼吏大人,拿出了好几幅样式不一的画卷,有《圣君捉鬼图》、《鬼将点兵图》、《御鬼巡狩图》……等等,无不是威风凛凛,气势万千。 但偏偏,蔡若闲一眼就选中了那看起来颇为贪婪市侩的《五鬼运财图》,即使那位鬼吏大人让他再三思考,甚至不惜点破迷津。 说《圣君捉鬼图》能让他参悟到一门厉害的捉鬼术法;《鬼将点兵图》可以让他更容易控制鬼物,为己所用;《御鬼巡狩图》自是能更好的追踪到鬼物的藏身点。这三副图用处都很大,就是偏偏那《五鬼运财图》,没啥立竿见影的用处。 可蔡若闲依旧不打算改变主意,正正是因为“运财”二字,与生前的他,最是相配! 即使在死后,蔡若闲仍是坚信,在这世间有财有势,你就什么都不缺!终有一日,我财可通神,万仙来朝! 第二百七十一章 豺狼当道 当李卫真正要打算离开墓园,远离太一门遗址后。终感大不妙,他发现自己竟然连御剑都不太稳妥了。 估摸着,是能勉强回到大雁岭,可那样摇摇晃晃的架势,即使摔不死自己,万一不幸偶遇其他修士,遇上个包藏祸心者,要说能没点别的事发生,那可真是鬼都不信了! 终究是小心使得万年船,即使李卫真很想立马回到大伙的身边,尤其是告知雀斑少年知晓,蔡若闲仍能以另一种方式活着,三人往后还能继续并肩的好消息。 可只要一个“万一”,只要碰上了,那就是喜讯变噩耗。那样的险,如今实在没有丁点把握去冒,急不来的。 所以,李卫真念头一转,还是决定得回杯渡山一趟。那里的器庐旧址已经被他炸毁了,想必他与金诚的仙府,也应该曾遭受过多次洗劫。如今那地方一穷二白,估计不会有什么人会感兴趣。 李卫真本想回曾经的自家仙府,德风静苑里打坐疗伤的。结果得了,回到旧址后,眼前的那片废墟,是连一块有瓦遮头的地方都不剩了。 实在想不明白,是什么仇什么怨,你抢东西就抢东西,烧人家房子干嘛啊? 反倒是隔壁邻居金诚的那金霄阁,保留了个整体下来。虽然里头连观赏用的灵花仙草,都被连着花盆搬走了,但好歹房子还在。 李卫真找了间相对不那么狼藉的静室,习惯性地先焚点起一炷清香,便取出蒲团开始打坐。管它屋外风起云涌,我自心境无暇! 这年不大寻常,至少在雨水历来丰盛的天南境不大寻常。 立春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可蒙蒙春雨只在夜里寥寥下过几场。若是早上起来不细心观察,还以为挂在树梢上的水珠,是雾水呢! 要是待下一个节气“雨水”,乃至是再下一个节气“惊蛰”到来时,这复苏万物的春水仍是不丰盛的话。有经验的农夫,就该犯愁今年是个大旱年了。 须知道,日子这样一天天过,距离插秧下田的农忙期,其实也不远了。 老百姓愁吃穿,而有些衣食不愁的人,则整天想着如何能够快意江湖,行侠仗义! 曾与李卫真在鹿林酒家有过邂逅的傅敬章与顾芙莺,在离开红鹿镇之后,其实也没走多远。主要是那位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傅公子,对于第一次出远门,实在抱有太大的玩心。不好好游山玩水一番,实在觉得是枉费了此行。 在昨夜,傅敬章还特意要拉着他表妹,夜宿在山中破庙。说住客栈多没意思,在破庙过夜就很好,既能增长胆色,又能增长侠气,书上的大侠,都是那样的。要是遇上什么害人的精魅,就更不用担心,往往这时候都能有高人路过,仙缘就不期而遇了! 好在一夜无事,又给傅敬章神气了半天。 当时,傅敬章那副胸有成竹,心神向往的模样。实在是让顾芙莺哭笑不得,头疼不已。自己这位表哥,向往江湖,同时也好读书,常常自诩为读书人。可偏偏读得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志怪小说,受荼毒不轻,那能叫读书人吗? 这趟顾芙莺愿意陪傅敬章出这远门,一是禁不住后者日夜在耳边念叨,说什么要想成为神仙眷侣,那必须得先成为神仙才行啊?二是她自个的心中算盘,只要到时候那山上仙门,将俩人拒之门外,某人就也该彻底死心了吧! 这样做有个好处,她没有直接站在傅敬章的对立面,又表现出愿意支持的模样,一切只需要现实给予某人耳光清醒便好。 到时候,顾芙莺就能劝傅敬章老老实实地回家继承家业,顺带把两人指腹为婚的那桩美事,给提上日程。男人嘛!有了家室就成熟了! 清晨离开破庙后没多久,两人骑马而行也才走出十里路,见到一路边茶摊,傅敬章又说要下马吃茶歇息了。其实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吃过干粮上路了。 这荒山野岭里,这茶摊的生意居然还行,二人入座后,五张方桌就算是全都客满了。又巧的是,两人端起茶杯没多久,又遇上拼桌的了。 来人骑着一匹瘦马,那马是又老又瘦,还有点坡脚。可那人却是形貌不凡,也是年纪轻轻,可是脸上有疤痕,还扛着一杆寒光烁烁的长枪。 傅敬章的眼神顿时就亮了,这不是妥妥的江湖中人吗?又是热情地邀请对方同坐一桌,凑起了近乎,“在下姓傅,名敬章,浮春城人士。相逢即是缘分,兄台吃点喝点,请随意!” 疤面青年还真没客气,拿起桌上的大肉包便是啃了起来,也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地吃,好像饿鬼投胎的模样。 三两下功夫,那一笼三个大肉包子,就是眨眼间没了,是看呆了傅敬章与顾芙莺。 “店家麻烦再来两笼大肉包子!”傅敬章连忙对在蒸笼旁忙活的店家道。 “好嘞!”店家喜逐颜开道。 怎料,那疤面青年喝了口茶,摇头道:“不够,至少来五笼!” 顾芙莺下意识地噗嗤一笑,心想:哪有这么蹭吃蹭喝的人啊?江湖中人?一个个脸皮厚的很! 傅敬章也是瞠目结舌,但还是伸手对店家重新吩咐来五笼大肉包子。 肉包上桌后,疤面青年又是狼吞虎咽了起来,双手抓在热气腾腾的包子上,表情竟是毫无异样。 傅敬章只顾大赞道:“豪杰!兄台绝对是人中豪杰,自古有名的侠客,无论是酒量还是食量,那都是海量的!兄台要是吃饱喝足后,怕是能力举千斤鼎吧?” 然而,疤面青年只是冷冷道:“任谁饿了三天,也都这样!” “呃……”傅敬章如遭雷劈,顿时语滞。 倒是一旁的顾芙莺心情大好,嘴上说着让疤面青年慢慢吃,不用急的。心里则是窃喜:对,就这样,狠狠地打脸这傻小子就对了!江湖中人?什么德性? 傅敬章为了缓解尴尬,只得转移话题道:“还未请教兄台的高姓大名!” 或许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疤面青年竟是放下包子,缓缓道:“太……梁州太隆郡,兴隆镖局:庄明” 傅敬章肃然起敬道:“庄兄是镖师?” 疤面青年摇头道:“我离家之时,只是趟子手。此行回家之后,应该就能胜任镖师了。” 傅敬章点了点头,想着这般才叫合理,眼前青年虽双眼暗含沧桑,可毕竟看上去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当镖师太年轻了。梁州相隔此地也是遥远,青年孤身一人,不可能是在走镖,极有可能是来天南境拜师学艺,这番是学成下山了。 多读书,还是有用的! 傅敬章迫不及待地道:“庄兄离家如此之远,可是来咱天南境寻访名山拜师的?其实我也是,此行正打算去往玄龟门拜山呢!” 疤面青年脸色蓦地铁青,冷声道:“我没有师门。” 话语一落,疤面青年取下肩上包袱,便是把剩余的包子往里塞。继而,利落起身,走到傅敬章身边沉声道:“这一带不太平,没什么事,早点上路吧!” “庄兄要走了吗?那我祝庄兄一路顺风,早日到家!我还想在这多坐一会,看庄兄刚才吃那么香,我也有些馋了呢!”傅敬章灿然一笑,他刚才确实是还未来得及碰那些包子。 然而,傅敬章并未留意到,疤面青年刚才在对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是在有意无意地望向其余四桌的人。 如果,傅敬章愿意现在启程,疤面青年不介意陪他一段路,但既然前者要留下,那就好自为之吧! 荒山野岭,哪来那么多茶客?不喝茶聊天,还老往别人的包袱上瞄的? 这世间豺狼当道,也有傻子的一份功劳啊! 第二百七十二章 也曾侠义肝肠 曲径山道上,绿叶扶疏,春意盎然。 一肩扛长枪的疤面青年,凭借着过人的耳力,细听到了隐藏在万绿丛中的溪流声。便即刻翻身下马,搅动手中的烁烁寒光,如蛟龙吐炎,在枝蔓丛生之中,硬生生开辟出一条可供人马通行的小道。 疤面青年是吃饱喝足了,可他漫长归途上的唯一同伴,那匹坡脚老马,还嗓子冒烟呢! 饮马小溪旁,疤面青年也放下手中长枪,双手一拢,捧起清凉的溪水。然而,本想洗把脸的他,却又很快陷入了呆滞,任由清流在指间流走。 镖师在抵达目的地之前,是不能洗脸的,这条不成文的规矩,他还牢牢记得。 水面涟漪阵阵,倒映出的是疤面青年被扭曲掉的面庞。只是那条压断了鼻梁,如同一条粗大蜈蚣那样的伤疤,已经没法扭曲得更触目骇然了。 疤面青年轻轻碰了一下自己脸上的那条丑陋伤疤,那一夜的腥风血雨,山门大火,便好像通通都跑到了眼前。 自己还能回到家乡,当个镖师,娶妻生子,做回寻常老百姓吗? 不然还能咋样?也该看透了吧!一夜之间,死了这么多人。在山上,一点都不比在山下太平! 疤面青年收拾好心情站起身来,坡脚老马把脸凑到青年的手背,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也喝不了多少,难怪这么瘦。 同行一路,疤面青年忽而觉得,他与那坡脚老马越来越像,也都是没了脾气。被仆仆风尘,遮盖住了棱角。 疤面青年翻身回到马背上,马蹄轻踏,重现眼前的曲径山道,有了一左一右的两个方向。 疤面青年忽然心血来潮,把马头别向了右边,那是一条回头路,却不是回家的方向! 坡脚老马似乎因为年岁大了,自身阅历也足,便也通晓几分主人心意。未等疤面青年策令,便是铆足力气地在山道上扬起尘土。 但岁月终究是杀猪的刀,绊马的绳。坡脚老马跑出几里路,便已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不放慢了蹄子。 疤面青年没有责怪老马的不中用,而是轻轻抚摸着马颈上的鬃毛,沉声道:“老伙计,我知道你尽力了,咱们前头再会合!” 说罢,疤面青年翻身下马,长枪提在身后,快步踏前而出,那双脚飞奔的速度,竟是丝毫不输世间骏马! 又再跑出七八里,来到一处两山相间的开阔山坳上,疤面青年猛然停下脚步。只因在他眼前的空地上,有一片杂乱无序的脚印,人与马的足迹皆有。目光再放向四周,左侧的山岭上,有一条隐蔽的小道,同样也有马的足迹。 还是来晚了一步! 疤面青年略作观察,心中有犹豫,却也笃定了些许。地上没有血迹,大概可以推测没有人丢了性命,至少现在还没有。看来是不止剪径劫财,还有绑票勒索! 疤面青年犹豫,是因为一旦涉及了绑票,那么那股贼人就不简单了。绑票收赎金,比起单纯的谋财害命,要复杂得多。 再看先前那些贼人还懂得先设茶摊,筛选过路的猎物,又能抄小道堵截,一切都是有纪律,有组织地行事。看来,他们背后是有一股势力,在操控着这些人啊! 山匪有势力,就不是简单的流寇了,一定有山头,一定有营寨。 疤面青年有信心单凭一杆长枪,就杀光刚才茶摊里的七八个贼人汉子,可要是闯入山寨里救人,这是两码子事。为了刚才那两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女?这包子茶钱,也太贵了吧! 再三犹豫,疤面青年还是决定再往前走上五里路,回茶摊看看情况。去跟那长得一脸憨厚老实,和气生财的茶摊老板,唠唠嗑! 茶棚的擀面台边,给人第一眼印象,跟朴实庄稼汉没啥两样的茶摊老板,正在勤快地擀着包子皮,好给空空如也的蒸笼,添点货。 今早的生意,确实不错! 一阵柔和的山风,吹动道旁的婆娑绿意发出沙沙声,茶摊老板蓦地抬头,看见前方道上,正低头步行而来的疤面青年。 疤面青年的神情有些阴冷,却也比不过他肩头上那杆长枪的寒光摄人! 茶摊老板下意识地皱了眉,用肩上擦汗的毛巾,盖住了那砧板上剁肉馅的菜刀。 “呦!这不是先前那位能一口气吃下一笼大肉包子的那位客官吗?咋又回来了呢?可是想多带些包子上路?”茶摊老板和颜悦色地主动打起招呼,却是半步都没离开擀面台。 疤面青年没带寒暄话语,直接走到茶摊老板的身侧,把长枪杵在地上,单刀直入道:“人肉馅的大包子吃多了,可是有点撑啊!” 疤面青年气势逼人,脸上的伤疤便是最好的警告。 茶摊老板却是处事不惊地道:“这位客官,您怎能凭空辱人清白呢?我这包子里的馅,都是猪肉馅,上好的五花腩肉!不信您自个好好瞧瞧!” 说罢,那茶摊老板还自证清白地揭开盖在一个大瓷碗上的白布,上头当真有被荷叶半裹着的半挂猪肉。 疤面青年冷冷一笑道:“做生意这么老实啊?那就有点可惜了,我还当真想尝尝,人肉是啥滋味的呢!” 茶摊老板脸色微变,故作慌张地道:“这……这位客官,我瞧您也是位大侠,玩笑可不能乱开啊!” 继而,茶摊老板还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些碎银子与铜钱,一股脑放在擀面台上,语气带着祈求道:“行走江湖,谁都有难处。小人起早贪黑的,捣鼓的都是小本营生,家中还有妻儿老小要养活,希望大侠能够留条活路,行行好,可以吗?” 疤面青年哑然失声,这就有点让他哭笑不得了!敢情对方,这是贼喊捉贼啊!自己当真要是劫匪,拿了这钱,又饶过了这识相的店家一命。还能走出几里路? 其实,疤面青年也想试试。试试让这店家回头通知同伴后,看看能引出些怎样的豺狼虎豹来。也算是引蛇出洞,消耗敌人力量了! 想到这里,疤面青年面带笑意,把手伸向了那堆碎钱。 茶摊老板也笑了,笑容含蓄,也伸出了手。手速极快,抓住了一把面粉,往疤面青年的眼睛扬了过去。 “呃!” 疤面青年闷哼一声,在电光火石间,茶摊老板又把手伸向了毛巾下被掩盖的菜刀,手握刀柄,刀锋乍现。他连忙举刀,势要反手斜劈而下,一气呵成,一刀夺命! 然而,那刀他举起来,就没有下文了! 茶摊老板的脖子冰冰凉凉,被寒光烁烁的枪刃给架得死死的! 疤面青年本就丑陋的面容上,如今被撒了一把面粉,更像是戏台上的白脸丑角。可他的那双眼睛,却活像是一匹孤狼,在凝视猎物,摄人心魄,无比锐利! 疤面青年厉色沉声道:“还有这手啊?看来大叔你的身手挺好,胆气挺足啊!也是,明明是做刀尖舔血的营生,掩饰得再好,可那身匪气,骗不了真正的道上人!” 被高手用厉害家伙给架着脖子,茶摊老板已经深知自己命在旦夕,可却仍是强装淡定地道:“小兄弟年纪轻轻,想不到已经是道上的老江湖了。您有这身手,何须单干啊?来咱白熊寨啊!咱们寨主向来惜英雄,重英雄!像您这样年纪轻,身手又了得的好汉,在聚义厅里,一定能混上把交椅!到时候……” 刀疤青年抢先接过话茬道:“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怀里还能抱着美人暖被窝是吧?” 茶摊老板先是一愣,继而连忙点头道:“是是是,小兄弟一看就是有见识的好汉!要不,我这就给你带路引荐?” 其实,直到这会儿,刀疤青年都未起杀心。因为杀这么一只小喽啰,根本不顶大用,反倒会断了线索。 也甭管对方是真心想拉拢,还是想酝酿歹毒诡计,这趟虎穴他是很有兴趣去闯闯。到时候擒贼先擒王,肉票换肉票,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也好,那就带路吧!”疤面青年眉毛一挑,勾起嘴角。 说罢,疤面青年也正想要收起家伙。然而,在这个时候,却有踏蹄声从不远处传来。一位年轻小道人骑在毛驴上,手指前方,正气凛然地道:“大胆贼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打劫?” 疤面青年神色愕然,有口难开,“这大胆贼人,说的该不会是我吧?” 豺狼当道,傻子遍地,好人反倒难做啊! 第二百七十三章 同道中人 尽管小道士已经是提前扯住了缰绳,可仍是被那头笨驴给又驮着跑出了十几丈,硬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错过了茶摊。 好不容易让驴子停下脚步后,小道士小心翼翼地翻身落下驴背,样子有些笨拙滑稽。实在让疤面青年与茶摊老板想不明白,这样的家伙,有什么底气去路见不平一声吼? 翻身落地后的小道士,一路往回小跑到茶摊,指着疤面青年,正义凛然地道:“你这恶汉子,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不然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啊!” 如果某人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讶异,这小道士一天不见,说话就变利索啦? 疤面青年果真收回枪尖,因为他本就有此打算,但脸色却是铁青得不好看。毕竟,他祖上三代皆是镖师出身,自己生平最恨的就是劫财害命的路匪,被人这样污蔑看待自己,哪能脸色好看? 茶摊老板倒是没敢挪动半步,或是吱声,只因他全然不觉得这个新来的黄口小儿,有替人出头的本领。在他眼里,这样的愣头青,和早上的那两条活鱼,其实没啥两样! 疤面青年冷哼道:“走开吧!小鬼,这里没你的事。我与这位大哥,正要回寨子里喝酒吃肉呢!” 疤面青年瞪了茶摊老板一眼,“大哥,你说是吧?” 茶摊老板唯唯诺诺地道:“是的,都快是一家兄弟了!” 小道士抬手夹起一张符箓,坚定不移地道:“大叔你不用怕,有我在,他害不了人!” “山上修士?”见这架势,疤面青年有些皱眉。 然而,疤面青年仅是心中猜疑,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便是有一道亮黄色的电光劈头盖脸地打来,已无需开口验证! 噼啪作响的一道雷光闪烁,疤面青年急退身形,下意识地抬起枪杆,横架头颅之前。 “啪”的一声,雷电劈在枪杆上激起火花四溅,疤面青年顿时身躯一颤,只因电流由枪杆爬上双臂,让他全身都在发麻,可他到底是站稳了脚步,没有被一击打倒。 小道士嘴巴微张,有些意外,须知道他这一手瞬发的“黄亟符”,威力虽然不大,但是足以电昏一头大黄牛。普通人挨上这么一记,当场就得不省人事几个时辰。除非,那人也是…… 下一刻,疤面青年稳扎马步,枪尖指向小道士。与此同时,那杆长枪上,也有雷光烁烁,淡蓝色电流交错萦绕! 茶摊老板已经吓得抱头蹲下,来的都是爷,都是大爷啊! 小道士粗着脖子,从袖子里又掏出一张符箓,咬牙切齿地道:“真是世道崩坏,到哪都能碰见你们这些恶修!” 疤面青年亦是愤恨不平地道:“白瞎了一双眼眸清澈,却是不分青红皂白!助纣为虐,你也不外乎是恶人也!” “还想狡辩,我看着你为非作歹呢!”言语间,小道士抬手又是砸出一道雷光。 疤面青年吃过一回暗亏之后,心中已是有了分寸。在小道士抬手的刹那间,已是挑动枪尖卷成残影一片,枪身上的淡蓝色电流势如龙卷,竟是“咬”住了那道亮黄色雷光,最终两两消耗,化敌方攻势于无形烟消。 疤面青年顺势破口大骂道:“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凭什么断言是非?靠的就是你这上不得台面的本领吗?” 凛声暴喝下,疤面青年猛然踏步,身形已是疾掠出茶棚,枪尖在前,势要直刺小道士的腰间。 而小道士虽有慌乱,却是急忙往自身贴了一张轻身符,脚下顿时生出清风,脚尖一点,竟是一跃而起,后跳到了路旁的树干上。 疤面青年一枪刺空,却是身形不滞,脚步飞快腾挪,原地几番旋转,把自己卷成陀螺模样。当他倏然立地一定,脚步重踏,单臂持枪,枪尖斜斜向着小道士站着的位置快速突刺,竟是有数道形状如枪刃般的虚影激射而出。 小道士心神大骇,他刚刚一咬牙一跺脚,本着痛下血本也要制服恶人的心态,一连打出三张黄亟符,结果三道雷光却刚好被激射而来的九道枪影给打散了。两人又是各自展露了本领,却是谁也没讨着彩头,反倒空耗了灵力。 而疤面青年知道自己无法一招建功后,没有硬吃符修被近身后保命能力差这一点。而是倒退脚步,用脚踢起桌凳,再挥动长枪,把茶摊上的桌子、凳子统统拍打到躲在树干上的小道士那边。 小道士哪能为此耍赖般地攻击,就浪费自己珍贵的符箓还击,只得急忙又施展被轻身符加持的身法,转移阵地。 轻易见得,若是没有那张品阶极高的轻身符,小道士的所谓身法,还真是相当的……拙劣啊!这几番躲闪回避,竟然还能差点一头给撞到树上,自己把自己给坑没了。 原本紧张的打斗,硬是要演变成滑稽的戏码。觉得对手有趣的疤面青年,眼看桌凳都给他折腾完了,正想要回身找锅碗瓢盆继续扔,势要将身边的一切可用条件,转化为消耗敌人灵力的手段。 结果,一转身,白忙活了!那茶摊老板早就趁机开溜了! 疤面青年回头一愣神的功夫,小道士倒是找准了时机,抬手黄亟符再起反击攻势。 噼噼啪啪的雷流爆裂之声在耳后响起,疤面青年急忙转身枪尖一点,是戳中了电光没错,可手臂依旧是剧烈发麻,差点握不住枪杆。 虽说,疤面青年的那杆长枪也是灵力一旦灌输进去,便是雷电萦绕,可依旧会被小道士的雷法所伤。这就好比是两人都养狗,自家的狗,能和别家的狗,一样吗?那是被一咬一个疼啊! “别打了!真正的贼人已经跑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逞英雄,你这是在害人知道吗?”疤面青年气急了,想着小道士要是再不识好歹,他真的会拼了命,也要打得对方满地找牙。 小道士横眉冷目,面带狐疑,却也是停下了手脚,冷声道:“你这恶修休得狡辩,我分明看你把枪头架在刚才那大叔的脖子上,是不是想谋财害命,你说!” 疤面青年没好气道:“你和我过了招,你也应该晓得几分底细,就我这本领,我要发横财,用得着打劫个茶摊?能挣几个钱?我们山上下来的,不是没有为非作歹的,但也得挑对象吧?” 小道士也是板起脸还以颜色道:“谁晓得你是不是饥不择食的那一类?像你这样的,剪径劫财、吃饭不给钱、调戏良家妇女的,我见多了!” 疤面青年杵起长枪,厌烦道:“我懒得跟你争辩,我现在要想法子找到贼人的寨子,去救回两条无辜的性命。你要是再想纠缠不清,咱俩随便有一个人得见血!” 小道士夹起符箓立在胸前,义正言辞地道:“你别想跑,清白可不能凭你一张嘴!但你为非作歹的行为,却是我两只眼睛都瞧见的。今天你不立下血誓要痛改前非,我就要让你伏诛于此,扬我龙虎山威名!” 疤面青年神色诧异,打量着小道士,疑声道:“你是龙虎山正一道的修士?” 小道士眉头一扬,似有了十足底气地道:“那当然!龙虎山小天师是也,怕了吧!” 疤面青年点了点头,却面带鄙夷之色,“我明白了!仗势欺人的,是你吧?” 小道士顿时被气得脸红,双唇打颤道:“你……你胡说,血口喷人,你这是!” 话语一落,小道士抬起手中符箓,正要再次大打出手。然而,这时在山道的另一头,却是传来了一声马匹的嘶吼。 疤面青年眼见坡脚老马终于找到了自己,眼珠子一转,终于找到了应对之策,连忙对小道士喊道:“你等会,我有办法自证清白!” 说罢,疤面青年向着老马招了招手。尔后,把挂在马背上的包袱取下,从中取出一枚铁牌,扔给小道士。 “接着!瞧仔细了!” 小道士抬手凌空接下铁牌,放眼一瞧,只见铁牌的一面浮雕有环月五星的图案,另一面则是刻有“太一”二字。 风声倏然停滞,好像连静默的光阴,都在替某人的莽撞,而觉得尴尬那样! 小道士惊疑之时,疤面青年已是抬手道:“在下,太一门-庄明!如果,你是正一道修士,那我们算是半个同道中人,还要再打下去吗?” 小道士仍是红着脸,却是羞红了脸,连连摆手道:“那就不打了,不打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月黑风高夜 “庄兄,你刚才说的事情,可都是真的?你真有朋友被山匪给劫走了?” 两人暂时握手言和后,小道士连忙追问庄明,以确认是否有掳人行凶的恶事。他眼神熠熠,眼皮子底下好像还藏着一抹异样的兴奋。 疤面青年庄明收回铁牌,有些神色不耐地道:“事实胜于雄辩,你要是不信我,我说什么都没用。但如果你有胆子的话,就跟我到贼人的山寨里救人,到时候就什么都清楚了。” 小道士拍着胸脯道:“当然要一同前去,行侠仗义的事,乃是我辈中人的分内事!怎么能少了我龙虎山小天师的份?” 庄明点头沉声:“那就好,多个人,多一份力量!” 其实,这小道士也就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放到一般门派里头,也就是个打杂的外门弟子的年纪。要不是庄明和他过了几招,这小道士那一手瞬发的符术,确实了得,符修造诣很高。这放在太一门里,许多内门弟子都没有这般能耐。这才信了几成对方是来自龙虎山的修士。 毕竟,正一道乃玄门大派中的大派,哪怕是最上不得台面的那一类弟子,也应该有这水平才是吧! 庄明倒提着长枪,来到擀面台旁,拾起那堆零碎散钱,一一揣进自个兜里,脸色如常。 小道士瞧见后,有些愕然,瞬间拉下了脸,疑声道:“庄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庄明摸着了几分对付这小道士的门道,淡然道:“这些都是不义之财,人人皆可取之。况且,这些钱本就取之于民,我把它们收起来,还给穷苦百姓,岂不是物尽其用?” 小道士顿时豁然开朗,摆出一副明了表情,大赞道:“庄兄真乃大义之士也,想得很是周到,小弟佩服,佩服!” 庄明抿嘴一笑,有句心里话却是没有说出口,“老子身上现在穷得连一个子都没有,还不是穷苦大众,是什么?” “对了,庄兄你脸上的是什么?”小道士戳着自己的脸颊道。 庄明本以为小道士是想旁敲侧击他那道骇人伤疤后的故事,但看位置指得不对,才想起自己脸上那层粉。便是摇头笑道:“还能是什么,面粉呗!说来也是丢人,差点被个普通人给暗算了。我要真是个恶修,光凭这下羞辱,那家伙身上就能多几个透明窟窿!” 小道士不吝赞美地道:“那也是,庄兄好气度!” 庄明暗笑:好气度个屁!待会要是被我逮到那家伙,照样是几个透明窟窿! 在茶摊的后厨里,能轻易找到清洗器具的水缸,庄明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要洗把脸。镖师不轻易洗脸是没错,可他当不成镖师,再也不会是了! 我庄明还未妥协,还在眺望山巅! 师妹的死,血海仇深,就像那道横断鼻梁的伤疤那样,不会随着时日而磨灭!那是永远烙在心底的烙印,永远都在隐隐作痛! 乌云积压,这日的夜幕,比起昨日要早上两刻钟降临。天色无常,人生的际遇也是亦然! 失去茶摊老板这条线索后,两人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才找到了那白熊寨的地点所在。位置在大雁岭东边地界的鹰嘴山,营寨依山势建在山脚下,三面环山,有险峰峻岭所庇护,堪称易守难攻的格局。 很多人以为,山匪的老巢一定是建在山上的,其实不然。在山上建起一片颇具规模的阵地,实在耗费不少的人力物力。对于一群乌合之众而言,那样很难做到。 况且,没有阵法保护的话,很容易被山上修士路过瞧见。这白熊寨盘踞在鹰嘴山,应该有些年月了,往时竟然没有被相隔不是太远的太一门发现,其实已经做得相当隐蔽了。 起初本以为,有这位来自龙虎山的小道士加入,应该很容易找到敌人的老巢。结果庄明很快发现,这家伙在这方面完全指望不上,还得是靠他往时走镖所学的经验,通过“鼠有鼠道,蛇有蛇路”的蛛丝马迹。在一条条曲折蜿蜒的分岔山道上,细分出真正的贼人路线。没有被那些以假乱真的足迹,给误导去了别的山头。 两人毕竟是有修为在身,况且还有小道士的轻身符加持,普通人难以徒手攀上的峭壁,两人轻松就能抵达。在占据了了望点后,山寨的大致格局,就统统都得以收归眼底。 平地上,在通往寨子的唯一出入口,被竖起了一堵高大石墙,有铁闸门、有剁墙、有箭楼,甚至还有用削尖木桩造的拒马被摆放在寨子前,堪称固若金汤! 石墙上,时刻都有十几名身背箭矢的强弓手在巡逻,纪律严明。由此可见,寨中善战的恶匪,怕是不下百名。 在没有修士压阵的情况下,俗世势力里的城镇,怕是出动千人的守备力量,都极难攻克这座城寨。而能够建起这么一座山寨的人,会是个普通人吗?庄明对此深感保留! 如果,这些山匪的弓箭手数量足够多的话,庄明说要一个人拿下寨子,把人救出,几乎也是难以办到的。终究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他那并不厚实的护身灵力,可不能保证他不会被箭矢射成筛子。 再者,他距离练气期还有些距离,一名不会飞的筑基期修士,很多时候,都得深感无奈。 只能多多寄望身旁这位小道士,能够有些厉害手段吧! 庄明伸手指着石墙,开始谋划道:“待会你先带我飞到那石墙上,咱们手脚利落点,先把弓箭手除掉,事情就好办多了!” 小道士指着自己,有些神色茫然地道:“哈?我啊?我带你飞?可我自己也不会飞啊!” 庄明一脸难以置信地道:“你的修为,还没到练气期?就算你是纯粹符修,没学御剑术,可总能御风而行了吧?” 庄明实在不敢相信,正一道那样的大宗门,会让一个修为在练气期以下的弟子,下山历练,这不是给宗门丢脸吗?先前他是一直以为,眼前这个家伙,是在故意藏拙呢! 小道士摸着后脑勺,一脸羞愧地道:“境界是应该到了,就是道行嘛……学艺不精吧!” 庄明有些头晕,敢情这家伙简直是宗门之耻啊?就这点水平,敢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龙虎山小天师?怕不是因为资质奇差,被宗门赶了出来,整天嘴里挂着个头衔招摇撞骗的吧? 这要是不能从天而降,发动奇袭,要正面发动进攻的话,庄明心里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这救人,也得量力而行吧! 庄明没好气道:“假设我们从这几十丈高的地方跳下去,即使有轻身符,以我们的修为,也会摔断腿的吧?到时候还怎么救人?自身都难保了!” 小道士摇头道:“那也未必,我这轻身符不一般,如果我再传授庄兄一门心法,那我们就都能安然无恙地滑翔到着陆点!你看怎么样?” 庄明狐疑道:“心法?怎样的心法,能即学即会吗?” 小道士信誓旦旦地点头道:“当然能,很简单的!我这门心法用以专门配合轻身符使用,可以极大幅度地提升轻身符给予的清风加持!” 庄明犹豫再三后,点头道:“那好吧!我学就是了!” 来都来了,要现在放弃,实在也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庄明随即原地盘腿打坐,小道士则在一旁传授口诀要领。果然是浅显易懂的心法,不到半刻钟,前者便已是心领神会了! “对了,你这套心法有什么名堂吗?随意传授宗门心法,你这是违背师门誓言的吧?”话虽如此,庄明还是对自己学会了一样正一道小法门,而感到高兴的。这一趟救人义举,算是提前有了收获。 小道士得意笑道:“这门心法是我自创的,名字叫做《身子轻飘飘》,怎么样?是不是好听又容易记!” 闻言,庄明差点破口大骂,“扯吧?你这是在坑你爹呢?这名字,一股破烂货的味道,能起作用吗?干脆叫《鸡毛飞上天》好了!” 然而,这时候不好起内讧,庄明只得强颜欢笑道:“还行!待会你先跳就是了,如果我摔死了,起码有你垫着!” 忽而,庄明想起一件事,便连忙起身作揖道:“一路走来,忘了请教尊姓大名了!真是失敬!毕竟,我们即将一起并肩作战,如果连这一点都不清楚,就彼此托付了性命,实在有些可笑!” 小道士一拍脑门,灿然一笑,他摆手道:“是我忘了自我介绍,毕竟一路走来,我都没有结识过同道中人,都忘了这么一回事了!” 下一刻,小道士作揖回礼道:“在下,龙虎山-寇师谦!宝盖头的寇,尊师重道的师,温良恭谦的谦!” 庄明微笑颔首,对于小道士某些事情上的过分认真,在相识短短的半天里,他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 “庄大哥,我们现在就要杀进寨子里吗?”小道士有些神情激动地道。 “我想问清楚,你以前杀过人吗?”庄明反问道。 小道士一脸认真地说:“从来没有的呢!” 庄明轻叹一声,后悔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呢喃道:“快下雨了,那就再等等吧!” 山寨地牢内,几名负责看守的山匪,正在一边剥着花生米,就着土酿的烧酒;一边笑吟吟地看着地牢里的阴暗一角,听着那一声声哀婉的抽噎,把色字写满了整张脸! “雕老黑,人人都说你是床上秀才,经验足!给小弟说说,这娘们是不是个雏儿啊?” “铁定是,看她走路的姿势我就知道是!这大家闺秀的,皮肉都透着香呢!” “不过等轮到咱们哥几个上的时候,就铁定不是雏了!” “哈哈哈,那也是!等大当家做完大买卖回来,舒服完之后,也该轮到咱们了!” 阴暗地牢里,充满下流之极的粗言秽语。名为顾芙莺的年轻女子,想到她今晚的命运,若不是嘴巴被堵上了,她肯定咬舌自尽,提前结束这生无可恋的性命! 而那名向往闯荡江湖,名为傅敬章的年轻公子哥儿,此刻正面如死灰地靠在另一处牢门的墙角,不断自责呢喃道:“对不起…….是我没用,对不起……” 赎金多少,哪怕倾家荡产,傅敬章都愿意给。可那些歹毒贼人却说,他们大当家的需要年轻女子采阴补阳。这人不是不能放,如果那女的事后还愿意活着,山寨大门是敞开着的。 世路风霜,歧路坎坷。猛然一道雷声自低压峰峦的云层处炸响,山雨随即呼啸而至,两道人影自悬崖边,纵身一跃而下! 月黑风高夜,风雨缥缈时,也正正是大开杀戒的好时候! 第二百七十五章 强敌现身 “这雨说来就来啊?小爷我还有半个时辰就换岗了,就不能多撑会,真是晦气!” “别废话了,春雨绵绵,咱就淋半个时辰的雨,这算是赚到了!赏你口酒,精神点!” “哎,这敢情好啊!谢谢狗哥!” 巨石墙上,一长得尖嘴猴腮的山匪,接过头领递来的酒囊,转身昂首,便要喝上口难得的好酒。其他一同站岗守卫的山匪们,则多是无奈苦笑,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 然而,那得了酒水赏赐的山匪刚一抬头,酒水都还没灌进嘴里呢!便看见了夜幕下有两大块黑影,是大鹰? 这名山匪虽长得寒碜,却是寨子里有名的神箭手,不然也不会时常得到头领们的青睐打赏。他眼睛一眨,即使有雨水朦胧了双目,也瞧出了几分真细! “不,是人!天上掉下两个人?不好,是敌袭!” “咳咳……” 然而,那名发现有人闯入寨子的山匪,最终却只能把话给咽回肚子里了。只因那酒水千不该,万不好,在他正要大喊警告同伴之时,大口灌进了他的喉咙。哪怕他连忙便是低头撒手,却仍是咳嗽不止,加上心又急,就更是不能言语了。 看见酒囊被撒手摔落到地上,小头领心里来了火,一边伸手去拾起,一边破口大骂:“瞧你那破哔样,糟蹋了老子的好酒,你还想一口就给喝光啊?撑不死你个臭嗨!” 高墙之上,除了那名有口难言的山匪外,人人放声大笑! “狗哥不是……你快看上面……” 噼里啪啦,高空之上雷鸣一闪,映照出天地几分光亮。与此同时,三道亮黄色的雷弧在距离高墙仅有三丈高的不远处,轰然乍现。其中一道,正好劈在那伸手指向高空的山匪头上,瞬间额头冒烟,怦然倒地! 而离那人最近的小头领一样没能幸免,成为第二个倒在冰冷雨水中的山匪。但他比较冤,死到临头都还全然不觉。两人若是黄泉路上照了面,真得是有好些晦气话要说了。 在其余山匪仍是惶惶错愕,惊骇为何有三名同伴被雷劈倒之时,庄明与小道士二人已经安稳落地于高墙之上。 “杀!” 庄明一声冷哼,随即已是枪出惊雷,枪尖往前一点,已是扎出了个透明窟窿。小道士脸色兴奋得涨红,抬手也是一道雷光烁烁的灵符。 二人左右开弓,各施身手,那是杀得那些贼人们一个个惊风丧胆。哪怕确实是有几个匪气够足的家伙,及时抽出了腰间佩刀,可仍是没丁点还手之力。十数息的功夫,高墙上能够站立着的,就只有发动奇袭的二人了。 顺利拔除敌人的一颗獠牙后,庄明又提起长枪,给那些身上没有窟窿的山匪,给各自补上一枪。 小道士有些皱眉,竟是明知故问道:“庄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庄明有此举动,是因为他知晓小道士的这门小雷法,是一下劈不死一名身强体壮的成年汉子的。他反问道:“你同情这些杀人如麻的匪徒?还是说,你们正一道的修士,只会斩妖除魔杀恶鬼,就从不杀恶人的?” 小道士自知理亏,低头道:“那倒不是,恶人是比恶鬼更该杀!鬼是没了人性,才害人;可有些人活着,就已经没了人性!” 庄明闻言勾起了嘴角,点头笑道:“道理你倒是挺懂,我又开始相信你是真正的正一道修士了。” 小道士竟是倏然抬头,笑逐颜开道:“真的吗?” 庄明有些错愕,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但他也没有开口去问,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口舌之上。当他补完最后一枪后,便把长枪斜靠在剁墙边上,拾起一具山匪尸身上的长弓与箭囊,开始弯弓搭箭,目标是墙内营寨上的那些站岗山匪。 内外森严啊!可惜今晚遇上的,是你家百步穿杨的庄明小爷! “咻~咻!” 接连两根锐利箭矢,飞快穿过雨幕,一根穿脑而入,另一根因为得跟上节奏,没时间瞄准,压低了一些箭头,是穿颈而过! 又有两名山匪死得不明不白,生前死后,连丁点警号都没能发出! 这雷鸣夜雨,来得真是太及时了!是暗杀者,最好的助力! 十几根箭矢过后,在小道士崇敬的目光下,庄明已经射杀了所有他能找到的倒霉家伙。 其他的那些山匪,估计只要不是倒霉催的,领了份站岗的苦差。在这雨夜下,估计都会雷打不动地躲在屋子里喝酒吃肉,胡天乱地般吹侃牛皮! 若不然的话,其实庄明真不介意弄出点动静来,把那些山匪都给引出,占据制高点的他,要射杀那些家伙,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吗? 但现如今的话,还有什么动静,能够大得过雷雨交加呢? 庄明一把扔掉手中长弓,扛起长枪便是走在前头,冷声道:“走吧!带你去大开杀戒!” “嗯!”小道士重重地一点头,望着身形并不高大而偏向精壮的庄明,却觉得对方的背影能够扛起山头! 顺着石阶走下高墙,很快就来到了第一栋灯火通明,屋门外不时传出大笑言语的茅草大屋。两人堂而皇之的大步走入,很快便有惊喝怒骂,以及墙体粱柱被喷洒鲜血! 走过一间屋子,再接下一间,除了面对的高矮胖瘦不一样外,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杀人补刀,反复如是! 山寨石墙内,是两名修士联手并进,所制造出的血色屠杀;而石墙外,却是有一队由数十名悍匪组成的精锐人马,正凯旋而归! 这一大队人马,显然匪气更足,不是说人人凶神恶煞,而是他们个个目光锐利,杀气外漏。而他们的头领,那个白熊寨大当家-秦雄,外号“飞天白熊”的家伙。当真是白眉、白发、白胡子,却是一副中年人的精神面貌,魁梧高大的身形,手执雪亮大环刀,威武得很,显然不能把他当做是普通人物。 在距离寨门还有半里地的时候,白眉汉子眺望高墙,顿时怒骂道:“他娘的,怎么一个放哨的都没有了?老子出去一天,这帮臭崽子就敢造反啊?” “老爹别生气,让孩儿上去墙头瞧个明白!”白眉汉子的两旁,有两位长相相似的青年人,异口同声地道。 两名青年人并非是白眉汉子的亲生崽子,实为义子,同时也是受其亲传的座下弟子! 两人也有名号,分别为:步天狼-秦风,扑天鹰-秦云。 这对秦氏兄弟也是了得,两人策马快奔,来到高墙下后便是直接双双在马背上跃起,双脚踩在垂直墙壁上竟是如履平地。疾影快步,就那么走壁而上,很快便是立足于墙头之上! 眼看城头上的光景,兄弟俩相视一望,又是异口同声道:“不好!有歹人闯寨!” 紧接着,一人连忙跃下高墙,去给秦雄第一时间报信;而另一人则去转动绞盘,把底下的闸门给升起,让大队人马得以回寨救援。 寨子里头,庄明忽而耳尖一动,急忙道:“不好,有马蹄声,似乎人马不少!” 小道士这么一听,顿时有些紧张了,“那……那咋办啊?” 庄明沉住气道:“先别管那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先出去瞧瞧再说!” 说罢,庄明抖去枪尖残血,快步走出尸骸遍地的屋内,小道士手夹符箓,紧随其后。 走到屋外门檐下,庄明大概瞧见有数十人马蜂拥而入,有些人一下马,就已经匆忙跑往高墙石阶了。他心中已是暗叫不妙,这退路被堵上了,这是要被瓮中捉鳖啊! “庄大哥,现在可咋办啊!”本以为事情顺风顺水的小道士,越发地紧张了。那感觉,其实更像是做贼的,被主人回家瞧见了那般。 庄明冷哼道:“慌什么,咱们先等那些人逐间屋子搜过来,然后在这杀他几个来回,接着再杀回高墙便是!咱们可是修士,该慌的是那些人!” 小道士正要点头称是,可是倏然,身后却传来惊雷暴喝! “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两个黄口小儿,竟敢来犯我白熊寨?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庄明与小道士愕然转头望去,在身后的屋顶上,竟是耸立着一位毛发皆白的魁梧大汉。随后,又有两位身轻如燕的青年,从邻近屋檐跳跃身形,分立在大汉两旁。 庄明心里一咯噔,“贼人当中也有修士,而且还是最少三位。” “大门闩上,退回到院子里。”庄明心明眼快,已是顾及不得那么多,连忙让小道士配合关上门扉,最起码不能让那些普通山匪,给一股脑闯进来。 现在的形势,可当真是瓮中的瓮中了! “阿风,阿云,去探个虚实!”白眉汉子并不急着动手,而是让他那两位跃跃欲试的义子,下场较量。 兄弟二人获令后,默契互看,嘴上皆带着残忍笑容,纷纷拔出佩在腰间两侧的双腰刀,携双刀姿态,一跃而下! “寇兄弟,你自己小心点!” 庄明枪电萦绕,主动踏步冲杀悍匪二人,还不忘提醒小道士不要被人轻易近身! 秦氏兄弟二人,手中腰刀快削急铲,默契得却像是一个人。 四口腰刀,刀风凛冽,尽管庄明已是枪影不断,枪尖也是不断吐出雷光,可依旧是险象环生。主要是他心中已是输了一筹,敌人那边显然还有一个好手在观望,难不成今夜自己就要饮恨于此? 分心刹那,在生死一线之间,庄明已是腰间染红,更添命在旦夕的危机。 “庄大哥,我来助你!” 身后传来熟悉言语,随后,庄明只觉得后背有一道灵光打入,浑身竟是金光一闪。继而,便像是见得身上竟是穿着一件淡金色的铠甲那样!莫名生出一种刀枪不入的底气来! 紧接着,庄明手臂再中一刀。然而,不仅是他,就连他的对手,秦氏兄弟中的一人,也是神色愕然。 “这一刀,怎么砍不出血来?是没砍到肉?” 庄明趁机枪杆一压,枪尖快速点刺,眼前顿现血雾一片,是敌人的血,就是爽快! 从前听闻,药庐里的闻师兄,喜欢用“金甲护身符”救人。但金甲护身符的真正妙用,是应该是这般,今日亲身体验,庄明不禁心神一震,“稳了,至少杀这两个家伙,小爷我板上钉钉!” “秦风,把你弟弟拖下去,让老爹亲自会会这俩娃娃!” “玄门路数?就是不知道那心肝掏出来下酒,是个啥滋味!” 白眉大汉,狂笑着举起大环刀,刀锋未落,雪白刀气已是凌空怒劈而下,! 站在庄明的位置望去,当真活像是看见了一头大白熊! 第二百七十六章 这雷法挺俊 眼看白眉怒汉居高临下地劈砍出明晃晃的刀气,庄明却是想要举枪硬扛,小道士却不知怎的临时脑袋开窍,急忙喊道:“身子轻飘飘!” 没来由的,庄明下意识的,竟是暗自运转那套轻身功法,脚步一蹬,身形快速倒掠开来。 顷刻间,庄明脑袋一片空白,只余古怪念头冒出:原来,那道轻身符的效用还在啊?还有这破心法,其实也挺好用的! 在电光火石间,刀气末梢就那么堪堪蹭过庄明的胸膛,尚有余威,只是后劲不足,在金甲护身符的加持下,仅仅是破开了庄明的衣裳。 庄明胸腹上如石块堆砌般的肌肉全然显露,除了腰腹上的那一道殷红以外,胸口处竟然还有两道触目心惊的伤疤,但那已经是旧患了。这位年纪轻轻的枪客,到底曾经历过怎样的恶战,而又在血泊之中,最终存活了下来? 庄明可无暇回顾往事,只因刚才那道恐怖刀气,实在让他难以定心。对方的修为,绝对远在他之上,那白眉大汉,是练气期的刀者! 无论是御剑、御刀,还是善用长枪那般的奇门战兵,这样的修士都有一个统称,那就是:战修! 不一定杀伤极广,但大多战力极强!在战斗中,极其坚韧难缠! “寇兄弟,留得青山在啊!” 庄明毅然挺枪回杀,枪影搅动雨幕,有数道凝出三分实质的枪芒被刺出。他言语悲壮,无不是在暗示小道士有机会赶紧逃吧!打不过的,他修为差了对方一大截,即使舍得一身性命,也坚持不了几个回合。 “找死尔!” 外号飞天白熊的秦雄,身形不动如山,大刀阔斧地劈砍出势大力沉的刀气,硬生生劈碎锐利枪芒。最终刀锋直接劈砍在枪尖上,火花烁目,骇人力道震得庄明是虎口欲裂,双臂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 庄明想要退枪游走,却是被秦雄的刀势封住了两边去路,眼看就要被刀罡砸脸,竟然又是一声,“庄大哥,我来助你!” 霎时间,有三道雷光在庄明的身后掠出,竟以环绕之势锁住大环刀,顺着刀身一路快速攀卷而上。最终套在了秦雄的硕大手臂之上,雷光方才彻底大作,电流滋滋交错成网。这回倒是轮到白眉大汉吃疼一声,手臂剧烈发麻了。 只见得,时刻注意躲在庄明身后不远处的小道士,总是不忘找准机会尽力辅助。这时的他,单膝跪地,左手扣着右臂,而右臂则是前举,五指凌空虚抓。掌心之中,赫然是一个淡金色的“敕”字! 术法神通,配合雷法符箓,好一手玄门正宗的控雷秘法,实在是妙! 练气士对练气士,小道士的修为,还是在的! 庄明急忙腾挪脚步,反身枪出惊雷,还不忘大喊一声:“好小子,我看错你了!” 这一声,分明是真心实意的称赞! 小道士灿然一笑,心领神会! 两人分明只认识了半日光阴,却好像在前世,便已是亲密无间的默契战友那般! 曾有人笑话小道士,在与人对战之时,无法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的,他只是一名练气期的符修,施展有力符术之时,需要给予时间准备,有着诸多掣肘。被人近身,便是小命垂危。 这就是为何纯粹符修,常常被冠以中看不中用的说法。 可如果,有同伴能够舍命挡住敌人呢?那么小道士,就会证明他的大能耐! “锵!” 然而,当庄明那信心十足的反身一枪迅猛刺出,枪尖那头却猛然激荡出坚硬碰撞的声响! “什么?”庄明瞠目欲裂,眼珠血丝蔓延,是怒极也是震惊! 只见得,秦雄浑身竟是笼罩在一个厚实气盾之下,护体灵力悉数外放,凝若实质!这不同于金甲护身符所加持的法术铠甲,这是上乘的护体神通!是自身实力所造就,是现今的庄明,难以跨越的峡谷鸿沟! 秦雄一脸不屑地嗤笑道:“黄口小儿,这就是你吃奶的力气?那你他娘的奶水不够啊!” 秦雄那被雷网所束缚的右手仍是难以持刀抡砍,便干脆五指一松,左手顺势一挥,凌空御刀破出气盾,势如破竹般地直直杀向庄明。 隔空御器,才是练气期战修的看家本领!也是庄明那样的筑基期战修,最渴望蜕变的标志。 “庄明啊!庄明!你以为,你有那么一点胜算了吗?人家这才给你动真格的呢!”庄明在心中无奈地吐着苦水。身形急退游走,枪影如游龙盘身,使劲浑身解数,只为抵挡那可以从四面八方,任意一处扑杀而至的刀罡。 秦雄因为要分出大半灵力维持护盾,御动大环刀的力道,反倒不如把刀握在他手中时的刚猛,可依旧够庄明喝上一壶的了。 “风儿,你弟弟还死不了吧?赶紧给你老爹滚出来,杀掉那个只会背后暗算的阴险小儿!”秦雄急忙对屋内大吼一声,让义子秦风赶紧前来助阵,未免小道士再祭出更厉害的符术。 把胞弟拖往屋内施以紧急救治的秦风听到号令,不敢违抗,只得连忙再给秦云喂下一颗丹药,便提起双刀杀回院子里。 知道敌人已经把自己视为眼中钉的小道士,连忙解开控雷术法,从袖子再掏出符箓防身。见得秦风一露脸,便是先发制人般地打出三道黄亟符。 秦风见得有三道电光如雷蛇吐信而至,不进反退,双刀快速交错乱舞,快斩出丝丝缕缕的刀气,以攻代守。 又见得,刀气交叠封杀雷光之际,秦风心中已有了七分把握,便是瞧准了小道士走动的方位,手臂急速一挥,竟是将一口腰刀掷出! 雪亮刀锋急速盘旋,凌空勾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来势汹汹,直冲小道士的项上人头! 瞬息间,小道士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快点躲开!” 然而,正当小道士要急忙躲闪之时,脚跟子往后一退,整个人竟是瞬间失去了平衡。他笨拙的身法,在关键时刻绊倒了他! 更不幸的是,小道士整个人往后倒去之时,有银色旋风,蹭过了他的脖颈。当他屁股坐在地上,下意识抬手捂住脖子之时,已有殷红从指缝之间渗出! “呃……”小道士用双手死死捂住脖子,鼻翼微颤,嗅着连雨水都无法盖住的血腥味。他已说不出话来,只余苍白的面容,充满了恐慌! 那道由腰刀盘旋所化的旋风已经回到了秦风手中,这不是御器之术,单纯是他对力道和技巧把握得精湛。散修而言,在这个修为和年纪,他真的很不简单。 秦风把手中双刀摩擦碰撞得“锵锵”作响,带着残忍和得意的笑容,一步步走向惊慌无措的小道士。 “寇兄弟!”庄明瞠目龇牙,救人心切,却也是万般无奈!双方的实力摆在那里,小道士若是牺牲了,他也不会苟活多久! “别慢吞吞的,赶紧宰了那娃娃!”秦雄看秦风还在摆弄着他那双刀,便不禁怒骂道。 秦风不敢再摆弄威风,身形一压,便是脚下生风,双刀交错直取小道士性命! “死去吧!” 怎料,在刀影即将杀到小道士面门之际。却见到小道士眼中闪烁出自信神采,双手早已离开淌血的脖子,瞬间结出手印,凛声一喝:“起!” 霎时间,秦风脚下雷光爆闪,上百道粗细混杂的电流,如同疯狂生长出的藤蔓,从脚跟处眨眼间就缠上了秦风的脖子,死死勒得他无法向前分毫。 天娄雷君五狱神符-黄亟考治狱! “爆!” 小道士一个翻身从地上跃上墙头,哪里还有半点身受重伤的模样,只见得他再接一声暴喝。秦风整个人,顿时被光芒大作的雷光所吞没! 当光芒消逝后,一具七窍生烟的尸体,轰然倒在雨水之中! 这是小道士第一次真正动了杀心,开了杀戒! 当小道士先前失误倒地之时,一切已是错有错着;当秦风踩中那张被“遗弃”在地上,又被雨水浸湿多时的符箓时,一切便是筹谋计算! 小道士是有受伤不假,但那点皮肉伤,他还得用双手尽力去挤,才能挤出足够吓人的鲜血出来。 小道士他长得不机灵,有时还笨手笨脚的,但他真的不蠢。最起码,他懂得利用他的“蠢”! “啊!风儿!小娃娃我要生吃了你!”秦雄仰天怒吼,衣襟爆裂! 然而,即使小道士已经解开了先前的控雷之法,但那附着在秦雄右臂上的雷电之力,余威仍在,他仍不得不尽其所能地去运转灵力抵消,以恢复右手的知觉。 与此同时,院门外传来人声鼎沸的怒骂声,正有一大群悍匪打算撞开院门。秦雄的援手,又到了! “庄大哥,请助我一臂之力!” 小道士,站在墙头上,当着庄明的面,伸手指了一下院子里的一个石墩,又指了一下天上。 庄明虽不清楚小道士的具体用意,但还是在奋力逼退大环刀之后,找准时机用枪尖挑起石墩,再竭力拍打到天上。 小道士在墙头上沉膝一跃,在空中身形即将下沉之际,正好一脚踩在石墩之上,整个人再次往更高处急速攀升! 秦雄见此一幕,气极反笑道:“傻子,那小娃娃是要把你卖了呢!” 庄明脸色一沉:“如果真是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真是那样吗?却见得那小道士在空中做了个后空翻,这回身法倒是不再笨拙。在翻身的一刹那,在两袖间刚好掉落共计十二张符箓。 小道士双手结出雷君宝印:“都天大雷公,霹雳震虚空。上打三春雨,下打雨春风。扬沙飞走石,掣电破群凶。若有强神不服者,五雷摄去永无踪!” 乌云层层急压而下,有隆隆沉闷雷响似在蓄势而后发,又像是千军万马整顿军容,只待主将的一声令下! 小道士整个人倒立下坠,猛然朝大地打出一掌,携风雷掣电,掌势从天而降! “神兵火急如律令,敕!” “轰隆隆……” 乌云噼啪炸裂,雷流应声而落,声势通天彻地! 当小道士那一掌彻底与大地接触之时,天上的雷暴亦随之被接引落地,朝四面八方极速散开。整个院子,顷刻间都被雷光所吞没! 倘若,某位姓张的酒鬼见到了这一幕,一定会拍手称赞道:“可以的小子,把我的都天雷法,用得挺俊!” 屋子燃起了大火,而最先遭殃的,却是刚好破门而入的数十名悍匪,全都七窍生烟倒地。道道雷电劈落,秦雄唯有死命支撑着气盾不散,陷入到前所未有的急剧恐慌之中! 而当雷光弥散之后,率先见得那用双手持枪杵地的庄明,急忙从嘴里吐出一口黑烟,极其艰难地转头望向小道士,语气虚弱地道:“你这招,不分敌我啊?我日你……” 念在并肩作战的一场交情,庄明昏迷倒地之前,仅仅只是诚挚地问候了小道士的大伯父! 庄明仍有一息言语之力,那么换言之实力更强的秦雄…… “咳咳……小娃娃,你很有种啊?”衣衫褴褛的秦雄咳出几口浊气后,撑着膝盖拾起他的大环刀,通红的双目,凶光渗人! 下一刻,竭尽了全力的小道士,亦是瘫软在地,神志仍是清醒,可神情却是万分错愕,口中呢喃道:“不应该啊?怎么只有九道雷电?还有三道呢?” “还有三道,在你妈那呢!”凶性大发的秦雄举起大刀,对着小道士的脑袋瓜子,便是要当头斩落! “嘭!” 忽然,院子里的地面猛然震动!剧烈的一震,差点把虎背熊腰的秦雄都给晃倒,那一刀自然也是差之毫厘的劈空! “还让不让人好了?刚才是谁把老子给劈下来的?” 秦雄身后,一个头戴黑纱斗笠的家伙,正在揉肩抱怨着! 第二百七十七章 找到组织了 本应已是踏上归途,在天上优哉游哉御着剑的李卫真,在途径鹰嘴山空域之时,却感到了天上的乌云竟是莫名的急速下沉。多少已经猜出了下界是有人在施展雷法,本着闲事莫管的心态,便急忙要提拉御剑高度,穿出云层去往更高处。 怎想,还是晚了一步。当李卫真一头扎进云层之时,正好雷法被发动,几道威力不俗的雷流在他身旁爆发,直接将他带往下方。 然而,当李卫真身形急降到距离地面尚有百丈之时。其实,他已经重新控制住了飞剑,他也本可就此离去。可被人当头劈了三道粗壮雷流,哪怕是泥塑的神像也有火了吧?更何况他是人,是人就有忍耐的底线。 话说回来,迫降在院子里后,李卫真先是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指着看似气势汹汹的秦雄,漫不经心地道:“哎,刚才是怎么一回事,总得有人给我说说吧?” 面对眼前这位浑身透着古怪的不速之客,身为老江湖的秦雄,本应该更谨慎些才是的。可当他的两位义子相继出事,一众手下估计也已经死光之后,他的心智哪能冷静下来,怒火压眉便是破空大骂:“我说你妈呢!” 李卫真藏在斗笠下的面容,当即目光一冷,抬手便是隔空扇出一巴掌!迅猛罡风骤起,把秦雄整个人瞬间带飞了出三丈外,差点没一头撞上墙根,可那脸上的五指手印,却是红得发紫! 李卫真都懒得转头去看秦雄是生是死,只因在那面目可憎的大块头被扇飞后,小道士的身影被暴露了出来。 李卫真定睛一瞧,饶有兴致地走上前,“还有个喘气的呢?哎,这……这又是你小子啊?” 小道士虽是歪着脑袋趴在地上,还亮出张侧脸。但李卫真认出他来,全是因为那曾被小道士自称为“法束中原,平定四方”的小网巾。 小道士朦朦胧胧地看见一个熟悉身影靠近,迷迷糊糊地说道:“前…前辈……坏人!” 李卫真淡然一笑,既然小道士认出了自己是前辈,那他口中的坏人,便是另有所指了!他随即转过身来,看着那被他打肿了脸,还想挣扎着从雨水中爬起的白毛大汉。 李卫真习惯性地唤出飞剑,信步走到白毛大汉秦雄的身旁,但又很快抬手收起了飞剑,“你这种一开口,就先招呼别人母亲的人,不配我用剑杀你!” “前辈你先别……”秦雄隔空挨了一巴掌后,已知晓了李卫真的厉害,脑袋也一下清醒过来,下意识的想要求饶或是狡辩什么。 但李卫真可没耐心等他把话说完,抬手便是一掌按下,罡风瞬间凝结成浑厚掌力。 当那道掌风盖在秦雄的硕大脑门之时,掌劲先是透骨而出,随即整颗脑袋,便像是落地的西瓜那样,轰然炸开! 这当中,多少有点曾由祝无心那一番言语,所余留的意味。 “强者翻云覆雨,善恶仅凭一念之间。纵然那天地,也奈何不得!” 这位引路人对李卫真的影响,自那一颗种子在心湖种下之后,一直都在啊! 噼噼啪啪,大火燃烧房屋,房梁倒塌爆裂的声响,使得这处院子,仍处于不平静之中。随手又替小道士解决一个麻烦之后,李卫真当然不介意好人做到底,把丧失了行动力的小道士,带离此处。 “前辈…那….那……” 在李卫真正要抱起小道士之时,后者轻轻扬起下巴,目光一直死死盯着枕着臂弯,宁死也不愿撒开手中长枪的庄明。 李卫真挑眉轻声道:“还有坏人?” “不是,好…好的……” “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李卫真打趣一声,其实心思已经明了。他只得把小道士扛在肩上,空出手来把庄明一手提起。 “哐当”一声,长枪终究还是从庄明手中滑落。李卫真只得又以脚尖一挑,把长枪也用另一只手捉住。 当长枪入手之后,李卫真只觉得这把枪有点熟悉,无论是枪形,还是掂量着的质感,都很像太一器庐里的出品。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枪杆末端,不禁咧嘴一笑。 只见得,枪杆末端还篆刻有八个小字“龙章风篆,雷凝凶泽”。 能不熟悉吗?这世事,可真是一言难尽啊!这把枪,就是他李卫真亲手打造的啊! 此枪,名为“凶泽”,名字也是李卫真给起的,绝不是什么批量生产的货色,是一件定制品! 本来,这把枪应该是一件战兵法宝来的,但无奈李卫真当时的技艺不到家,这只是一件半成品,就像他最初的那把斩罡剑那样。 后来听金诚所言,这把凶泽枪,被宗门循例赏赐给了去年表现最好的新人了。当时李卫真听到这个消息,还有点不高兴呢! 毕竟,那时候的李卫真,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败回来。正想通过寄情于炼器之道,去走出伤痛。当他想重新炼制这把枪的时候,却得知这样一个消息,自然是感觉事事都不顺遂。 枪在这里,那么便意味着手里的这个人?李卫真不禁心想:刚才那几道雷,真是没白挨! 其实,此地距离坐落在大雁岭腹地之中的营地也不远了,但李卫真看得挂在自己身上的两人情况不妙,救人这种事,可是片刻都不得拖延的。便施展身法,来到山寨里最显眼的聚义厅里,将二人放下。 小道士仅是耗尽了灵力而导致身体虚脱,放任他不管也不会有大碍。而那已经被李卫真大概确认为太一门弟子的庄明,显然是被强电给击晕的,体内还残留着雷电之力作祟,可不能不管不顾。 李卫真连忙翻找起储物袋,还好被他找到了一瓶“庚金万化丸”,正好是可以用以化去庄明体内的雷金之气。而被雷击所创的人,心力也多会受损,多喂一颗“养血护心丹”足以万事大吉! 李卫真确实不是医师,可有句话叫做“久病成良医”,虽不全然,但也有它的道理。只要见识多了,手上又有现成的灵丹妙药,其实救人也并非那么难。 至于小道士就更是简单得多,喂他一些调养元气、能够加速自然恢复灵力的丹药,不消一刻钟,那小家伙就自己爬起身来了。 起身后第一件事,小道士便是连忙跪下,对李卫真叩拜道:“感谢前辈的救命之恩,前辈之恩,寇师谦必定铭感五内,永生难忘!” 说罢,小道士又看了仍未清醒过来的庄明一眼,又磕头道:“前辈之恩,我也替庄大哥给先谢过了!” “砰砰砰……”前后共计磕了六颗响头,小道士才抱着晕乎乎的脑袋跪坐着, 这一幕,李卫真本想摆手制止的,可又觉得甚为逗趣,便遂了小道士的愿。心想:不知道,这小家伙要是瞧见了自己的真面目,又想起些什么的时候,是该有何表现呢? 不过在此之前,李卫真先是沉声道:“给我说说,你这回,又是怎么一回事?” “哦,事情是这样的……”小道士把遇见庄明后的事情,开始一一道来。但却耍了个心思,把庄明的身份给隐瞒了。因为,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这种事,还得是留给当事人去说才好。 庄明的身份,小道士不提,李卫真也不急着去问。他倒是发现一个细节,原来小道士在情绪不紧张,又或是身体无恙之时,说话是不结巴的啊! 小道士正要说到情节高潮之时,李卫真身后背着的画筒,却是有着轻微的震动与声响! “抱歉,先等一下!”李卫真抬手打断小道士的津津乐道,然后伸手取下画筒。 当画筒被打开之时,当中的画卷便是化作灵光闪烁而出,摇身一变,蔡若闲已是站在了大殿之上。 “鬼啊!”小道士猛地一惊,竟是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李卫真身后。 见此,蔡若闲无奈一笑,李卫真则是转头对身后瑟瑟发抖的家伙调侃道:“你们龙虎山,不是最擅长捉鬼的吗?你的桃木剑呢?” 小道士捂着眼,摇头道:“哪有啊?没有的!我时运高,看不到,看不到啊!” 李卫真只好柔声宽慰道:“好了,别这样,是自己人啦!” 小道士这才想起,这只突然冒出来的“鬼”,好像就是从前辈手里放出来的,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放眼细瞧,心想:咦?长得人模人样的,不吓人嘛! 小道士便鼓起勇气,瓮声瓮气地抬手打起招呼:“您好!我叫寇师谦!” 这回,倒是不敢把“龙虎山小天师”几个字,给挂在嘴边了!到底是小小少年啊!嫉恶如仇,是因为恶人见得多了,可是主动现身人前的“鬼”嘛!还真是头一回! 蔡若闲谦逊一笑,“你好啊!我叫蔡若闲,你叫我小蔡就行!” 李卫真倒是不多理会二者的客套恭谦,他询问蔡若闲道:“闲哥,这可是想出来透透气?” 其实,蔡若闲哪里还有什么气可以透啊?但他也卖了个玄机,“只是突然有感,得来全不费工夫!” 话音一落,蔡若闲便是幽幽飘出聚义厅外,当他手结法指之时,山寨里顿时阴风大作。 “日捉三魂,夜追七魄,速速擒来!” 蔡若闲的身形,忽然扶风变得巨大,每拔高一丈,神貌也多了一分变化,变得青面獠牙,额头长角!大袖飘摇间,有许多阴火从山寨的各处升起,钻进了他的袖子里。而那些想要主动避开他的阴火,便是被他大嘴一吸,给吞进了肚子里。 李卫真早早追出聚义厅外,仰望那个巨大虚影,若有所思。不久之前,小道士也曾跟在他身边,但很快就哭爹喊娘地爬回到了聚义厅里。 当蔡若闲忙活完之后,飘回到李卫真身边,一脸歉意地道:“真是难为情,让都统看见小蔡的那般模样!” 李卫真摇了摇头,扯开话题道:“刚才,是在捕捉残秽?” 蔡若闲点头道:“嗯!不仅完成了任务,还恢复了一些实力!” 李卫真会心一笑,“那样就很好啊!” 两人交谈着回到聚义厅,小道士瘫软在地,对着蔡若闲连连摆手道:“我什么都没看见,刚才我……我可是没有出去的哦!” 蔡若闲叹息一声,不想言语。 这时,庄明却是有了动静,他捂着胸口缓缓坐起,当他看见蔡若闲的时候,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珠子,难以置信地道:“你是……蔡师兄?” 这时,蔡若闲才真正瞧清楚了庄明的脸,也回想起了一些记忆,也是犹豫着道:“你好像是……我们好像是在食堂见过面,就在那一天的下午!” 那一天,对于每一位太一门弟子而言,都印象深刻,却都不愿细说! 这时,李卫真也顺势摘下了斗笠,对着庄明,淡然笑道:“这里,还有一位师兄呢!” “您是?”庄明傻眼了,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李卫真。 也不能怪他,李卫真在经历过那场大败之后,就极少在宗门里露脸,不是器庐弟子,真的难以见上一面。 在此之前,李卫真同样是不认识这位去年才入门的最佳新人,便一笑置之,亮出他在宗门里曾经最响的名号,“御战堂,李卫真!” 闻言,庄明的心跳猛地骤停,随后便是剧烈狂跳,竟有热泪涌出,“我……我这是……这是找到组织了吗?” 第二百七十八章 鬼灯童子 找到了组织?李卫真稍稍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还有这样的说法?有点市井江湖气,但好像也可以这么说! 庄明想不通,为何李卫真会只顾着莫名发笑,笑自己天真?不屑于他微薄的实力,觉得他没资格入伍同行? 庄明很快就有些担忧了,传闻李卫真这人喜怒无常,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曾背地里非议过他,留下些不好的言论,该如何是好? 当然,庄明早早在宗门里听说过李卫真的时候,就觉得像这样炙手可热的天纵之才,就应该是持才傲物,很容易看不起弱者的。哪怕是他,在新人考核中得了个头名,那感觉都是相当的飘飘然,觉得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若是能像李卫真那样,在御战堂时,在山门牌坊进进出出,身后都跟着一帮人,各大长老也都青睐器重之时,心高气傲应该是很正常的。 其实,庄明也早早吃过亏,要不是曾得罪过那一类手握实权的前辈。他一个最佳新人,何至于要沦落到去守山门。以至于他曾说过李卫真的坏话,不过是愤世嫉俗之时,觉得到了那一个层次的人,都是一丘之貉罢了! 当中更多的情绪,是源自真实的羡慕,以及深感怀才不遇。觉得自己,相比起对方,不过是相差了个机会,有什么好神气的? 李卫真哪能想到,他单纯地被触动了某个笑点,乐呵了几声。眼下的这个年轻人,便是如此的敏感,胡思乱想出那么多念头,给自己添了那么多的内心戏。 李卫真笑道:“你是不是找到了组织,不好说啊!因为,我可不觉得自己是个组织头目,我现在待的地方,只是几个流离失所的人,暂且安身在一块罢了!以后可能会有些目的,但现在一切都还言之尚早!所以,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你到时候可别失望啊!” 庄明闻言,当即眼前一亮,连忙起身作揖道:“戒律堂外门弟子-庄明,参见李都统!以李都统往日的声望,一定能够带领我们走出困境。我庄明若是有幸追随李都统,必定无憾终身!” 李卫真差点被呛着,蔡若闲唤他一声“都统”,只是相当于亲昵的称呼而已,是叫顺口的外号。这放到别人口中,就有点过于奉承的意思了。他自己听着,都有些羞愧难当啊!便连忙摆手道:“庄师弟无需说这些!况且,甭管是御战堂还是戒律堂,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咱们俩,就以师兄弟相称便好!” 其实,庄明方才也不是有意奉承李卫真,这真是习惯所然。他以前所任职的戒律堂,很讲究阶级分明。当初,他就是在称呼某人的时候,仅以平辈关系称呼了一声“师兄”,而不是更显对方权势的“统领”二字。 便就很快被人私下训话了,说“你庄明算哪根葱?一个外门弟子,你就是个屁而已!那范师兄也是你能喊的?见面也不弯腰参拜,你牛气得很啊?” 继而,李卫真稍稍欠身回了个礼,和颜悦色地道:“敢问,庄师弟就是去年的新人王?师兄我去年没怎么留在宗门里头,落到今时今日,才与你认识,你莫要见怪啊!” 庄明乍现惶恐之色,一脸汗颜地道:“师兄莫要这般说,新人王这种虚名,庄明实在不敢当啊!比起李师兄的光辉璀璨,师弟我仅仅是米粒之珠,您不认识我,才是应该的!” 其实,在庄明心中,他是有过一丝暗喜的,他以为李卫真是听说过他的名字。哪能想到,对方是通过从那杆长枪,才推敲出了他的身份来。 完全落得个旁观者身份的小道士,在最初看到李卫真的真容之时,是下意识的心头一紧,倒退出一步。两次对自己出手相助的前辈,竟然……竟然就是当初拦路打劫自己的“大恶人”?自己还蒙在鼓里那么久,这是老天爷开的哪门子玩笑啊? 但听得庄明与李卫真的几番客套寒暄,小道士更是震惊得不行,这位前辈竟然也是太一门的修士?虽说,他也早就听闻太一门遭受大难,可毕竟是享誉一方的玄门正道啊! 那前辈先前的所作所为?是考验……对,绝对是在给自己设下考验!传说中的高人典范,就是这样的! 李卫真也难以想象,此时的他,在小道士自圆其说的幻想之中,已经被设想成太一门的某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了!不留丁点的恶人形象! 毕竟,有了庄明这位侠义之士作为参考的基准,那李卫真身为前辈,德行肯定还要端正得多啊!要是上梁不正的话,下梁能不歪吗? 哪怕李卫真现在对小道士坦白道:“我当初真是一门心思,冲着打劫去的!江湖救急,你别往心里去哈!” 小道士也会摆出一副洞悉一切的表情道:“前辈你莫要诓我了,我不傻!” 至于李卫真也是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小道士,见对方莫名傻笑,心中虽有好奇,但既然没公开提起那件事,他也干脆不堪回首。继续对庄明问道:“听这位小兄弟说,你俩原本是合计着来救人的?现在,可有调查清楚人被关哪里了?” 经李卫真这么一问,庄明顿时有着难以启齿的羞愧感,先前光顾着杀匪了,还真没逮着一两人去盘问。唯有坦白道:“回禀李师兄,在下一时疏忽,还没来得及细查。” 虽说李卫真不算与那些贼人真正交过手,但从刚才的惨烈现场,以及匪徒头目能够挨他一巴掌不死看来,山寨的实力真是不容小觑。至少对于庄明与小道士而言,可谓龙潭虎穴,但他们依旧有勇气闯进来,已经值得称赞。 年轻人办事,有胆识已经是最难得,至于没法做得更好,纯粹是经验上的欠缺罢了,属于小问题。 李卫真对此暗暗称赞,并点头道:“小意思,现在我们分头去找,应该很快就能把人真正救出了!” “嗯!”庄明与小道士齐齐点头,对此并无异议。 “你俩倒是很有默契!”李卫真打趣笑道。 俩人闻言一愣,转而四目以对,会心地笑了。 然而,在三人正打算分头找人之时,蔡若闲却是开口了,“各位且听小蔡一言,其实寻人一事,无需劳师动众。我这边,有一法子!” 李卫真挑眉道:“闲哥可是有能够派上用场的玄妙术法?” 只见得蔡若闲笑而不语,袖袍一抖,从中竟是滚落七团灰白色的阴火,落地后便是化作成七只童子模样的小鬼。 这些小鬼面白如纸,额上长着一根小角,却是披麻戴孝的模样,手上借提着白纸灯笼,有名堂,唤作“鬼灯童子”。 经蔡若闲介绍,这些鬼灯童子,都是生前对双亲不孝之人,死后的阴魂所化。所以,便是要以披麻戴孝的模样,作为未尽丁点孝道之罪名的警醒。 这些鬼灯童子已是鬼灵之身,不同于普通残秽,如果把他们交给阴司鬼吏,蔡若闲能够得到不错的奖赏。当然,留在身边作为杂役驱使,也是可以的。 这些鬼灯童子显然都是新捕获的阴魂所化的,还不能很好的听从蔡若闲的命令,但经过几句简短的咒语鞭策后,全都痛苦得在地上打滚,不敢不听命。 鬼灯童子们很快便四散开来,光着脚丫穿墙而过,消失在聚义厅,寻找藏在山寨里的活人踪迹。 这一幕,庄明是很震惊讶异,他这才晓得了蔡若闲的不同寻常,但比起躲在他身后的小道士,他还算是冷静得多。有些话很想问,但却不知怎么开口。 李卫真瞧见庄明那张开开合合的嘴,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淡然笑道:“你蔡师兄有自己的一番际遇,说来话长,以后你会慢慢知道的。” 庄明似懂非懂地默默点头,而蔡若闲则突然玩味一笑道:“这里偌大一个山寨,除了不容易寻人以外。小蔡认为,应该还有一些被藏起来的东西,是很值得去找的。” 李卫真又是哑然失笑,他已经听懂话里的意思了。倒是小道士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鼓起勇气问道:“还有什么可以找的?” 蔡若闲主动解开谜底,“找钱呗!” 第二百七十九章 掏空了底蕴 小道士怔怔出神,忽然感觉有点糊涂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个找钱,是怎么个说法?咱们的目的,不是把人救走就完事了吗? 哪怕是最开始的闯寨二人组里头,单纯只是抱着救人想法的,也仅仅只是小道士一人而已。庄明可从未表态过,他不会在杀光山匪之后,顺手拿点什么,救济一下自己。 毕竟,在此之前,庄明是绝无可能料想到,能在这碰上两位师兄的。这往后的旅途里,穿过俗世里的大城小镇,有些钱带在身上,终究是方便许多的。 庄明还曾计划过,救了人,拿了钱以后。在去到下一个村落之后,就物色一户人家,当然不是为了看中哪家的美娇娘,而是把他的那匹坡脚老马托付出去。想着那老马跟着自己,终究不能算是安享晚年,自己的行程也难免会被耽误。 再等到去往下一个城镇之后,就买上一匹年轻有力的黄骠马或是枣红马。那样要是回到了家乡,也算是骑着高头大马,衣锦还乡了! 甭管以后是独自修行,还是另投师门,甚至是当一个普通镖师。先回家看一眼,是先前支撑着庄明一路走下去的唯一目标。但现在的话,这个目标还可以往后放一放! 毕竟,骑着怎样的高头大马,都不如成为练气士后,御剑回乡,那么的光耀门楣啊! 其实,在蔡若闲先前说到不孝子的时候,庄明的心里真是一咯噔。他不由在想,或是在他双亲以及兄弟姐妹眼中,他这个曾被家里寄予厚望的不孝子,已经客死异乡了吧! 有时候,在远走他乡,漂泊在外的人心中,当真会浮现出一种困惑。到底现在的生活,是为了追求理想,是现实所迫,还是单纯的个人自私呢? 钱是死物,人是活物,却都有各自的气息。 鬼灯童子们能够闻到人气,却不能够嗅到钱味。只因这世间的钱财,在它们眼中,已经是和石头枯木无异。 所以,蔡若闲只能施展另外的手段,他祭出自己目前最大的依仗,那卷《五鬼运财图》。巧施法指后,从画卷里抖落出一只小鬼来。 这只小鬼倒是长相喜人,三尺高的矮个身材,一头棕色短发上顶着对大耳朵,显然并非是人类的耳朵,更偏向于鼠类,毛茸茸的很有趣。那圆润的脸蛋,倒是和人类娃娃有着七八分相似。上身穿着黄灿灿的肚兜,脖子上挂着一个金线编织的荷包,下身的裤子在后头有个洞,可以把毛茸茸的短尾露出。 这只小鬼一露脸,便是绕着众人小跑着转圈,一边跑还一边喊道:“叮叮当,叮叮当,家有一鼠,如有一宝!五路财神鼠来宝是也!” 据蔡若闲介绍,这只像人又像鼠,自称为“五路财神”的家伙,实为极罕见的“聚财小鬼”。生前亦并非是人,本身是一只嫌贫爱富的金钱鼠,最喜欢居住在钱仓里,而且还会不断地在外头搬运钱财,充实钱仓。 能够吸引金钱鼠入住的人家,本就是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有金钱鼠夜夜不断往钱仓里搬运意外之财,本应就该有子子孙孙都花不完的钱才是。然而,如果那户人家一次性挥霍掉太多钱,就会惹怒金钱鼠。那么金钱鼠,就会替那户人家散尽家财。 人死后可有阴灵化身,金钱鼠本就属于精怪一类的生物,同样也有。甚至还有机会成为一只聚财小鬼,能力比生前更强大,它们的本性谈不上好坏,只是贪财而已。但如果滞留阳间的时候,吸收了太多人性的贪婪,就会因为想要暴敛财物而害人,变成一只凶灵。 这只聚财小鬼,是那位头戴红高冠的鬼吏送给蔡若闲的,还说五鬼中的另外四鬼:见财、生财、养财、通财,就得看他自个有没有能力凑齐了! 聚财小鬼不厌其烦地绕着众人跑了几圈后,蔡若闲乐呵一笑道:“小五,嗅到钱味没有?” 那只聚财小鬼跑到大厅中央,来回跳着小碎步,就好像得了糖葫芦的小娃娃那样,兴高采烈地指着脚下道:“这里,这里,好多钱钱!” 就在聚义厅下面?换言之,这里应该有机关才是!当然,凭借李卫真的修为,或许可以尝试直接打穿地板。但那样,就失去了探宝的乐趣了。 三人两鬼,便开始在聚义厅四周寻找机关所在。最后,还是聚财小鬼先找到了,就在大厅主位之上,所谓的头把交椅下面,藏着一个小转盘。凡接触,必有痕迹,上面有钱味! 转动转盘后,椅子后头的石壁便开始发出沉闷声响,缓缓敞开一个入口。走入幽暗后,众人一路往下,走过几转楼梯,越往下走,却是越见光亮! 原来在下层的地库里,不仅有堆积如山的金银黄白,还有散发着幽幽光芒的夜明珠、各色宝石,以及灵石、灵晶! 看来,这个白熊寨寨主,当真是能耐不小啊!俗世里的钱他要抢,山上势力的钱财,他有机会也不曾放过啊! 更有意思的是,当秦雄稳坐在他的宝座之上时,眼前是一票子为他卖命的手下,而脚下则是堆积成山的财宝!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谓是风光无限了! 望着那堆金山银山,有句话李卫真很想说,但为保持气度,他忍了;一年前还只是个普通人,世俗气本应最重的庄明也很想说,但怕丢人,他也忍了! 唯独是对世间钱财,能看不能用的蔡若闲,他脱口而出:“哎呀妈啊!这是要发啊!” 还有更直接的聚财小鬼,一头便是扎进了钱堆里,在金银珠宝之中畅游。 李卫真轻咳了两声,故作沉思地模样道:“这年头,当强盗真的那么赚钱吗?” 小道士下意识地抬头看了李卫真一眼,很快便又再稳住心思,“前辈一定是在委婉地批判这个万恶的世道呢!一定是!” 那只聚财小鬼,对钱财确实是有很独特的触感,三两下功夫,就估量出这地库里,大约有白银两百万两,黄金三十万两,珠宝玉器价值另算,而灵石、灵晶折合统一价值应该是在十万。 事后,聚财小鬼问蔡若闲论功讨赏的时候,却很快便嘟起了嘴,哭丧着脸。 只因,蔡若闲只赏给了聚财小鬼一片金叶子,薄薄的一片! “噫!尊上太坏了,这么吝啬,我才不要!”聚财小鬼抓着那片金叶子,便是想要给扔到地上。 蔡若闲一笑置之道:“真不要?那就什么都没有咯!太贪心,可是会死掉的啊!” 聚财小鬼果真小脸一惊,连忙把那枚金叶子妥帖收进挂在胸口的荷包里,还轻轻地拍了拍,才算放心。 灵石、灵晶,李卫真是肯定要带走的。可问题在于那么多的金银,太重了,装进储物袋都得跑好多个来回。又不能动用大队人马,一车车拉走。 这回又是蔡若闲,只见他的《五鬼运财图》一卷,地库里的所有钱财尽数被搬走。 这又是《五鬼运财图》的妙用之一,法宝丹药装不进,但只要是世间定义为“钱”的东西,具有广泛流通性的基本货币,就是多多益善! 蔡若闲的提议是,这些钱只是暂时替李卫真存着,以后可以通过各种名义,流回俗世里,还富于民。可以是修桥铺路,建学堂、筑堤坝……怎么都行,虽然带着目的性,但总归是行善,换来的都是功德福报! 对此,李卫真并无异议,他相信只要有蔡若闲在,那么以后哪怕是山上的钱,花出去越多,赚回来的也越多! 当然,李卫真也没有独吞地库财宝的念头,事先他有对庄明和小道士说,让他们先拿,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只是庄明因丢失了储物袋,一双手拿不了什么,干脆就婉拒了,以求在大伙面前挣个好印象。而小道士则是视不义之财为粪土的性子,亦是不愿沾染。 出了地库,先前派出去的鬼灯童子们,也正好回报,找到了关押肉票的地牢。还对蔡若闲邀功,说是吓晕了看守地牢的几名山匪。 有趣的是,这些鬼灯童子们,失去了大部分生前为人的记忆,并不晓得,曾和那些看守地牢的山匪,称兄道弟。 顺利把人救出后,众人在每间屋子都放了把火,将这个汇聚罪恶的地方,彻底铲平! 因为,队伍中加上刚救出来的傅敬章和顾芙莺,一共有四人都无法遁空而行。李卫真又没法一次带走那么多人,干脆一起骑上寨子里的马,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归途时,小道士又下了马,从一处林子里找到他先前拴好的小毛驴。说还是毛驴骑得舒服,马匹太高大了,他个子小,不好驾驭。 庄明也下了马,他那匹坡脚老马是和毛驴作伴的。当然,他不是为了换乘,是为了解开老马身上的鞍具缰绳,希望它能够自己找到新的主人,或许是彻底自由也好。 雨过天清的月色下,老马与庄明依依惜别,隐入了山林之中。 李卫真忽而心生有感,仰头望天,他感悟到,自己搬空的并不只是山寨地库;他搬空的是太一门这三年来的积蓄。 庄明,是去年的最佳新人;雀斑少年,是前年战力表现第一的新人。再加上李卫真自己,以及罗毅成、夏婵、赵红雪。 正好是太一门这三年来,最崭露头角的一股年轻力量,本应是决定宗门未来的基石。 他们都正好存活了下来,而又聚到了一起! 第二百八十章 活着,得有盼头 一行人在李卫真的带领下,去到银杏林木屋的时候,已经是五更天,将近拂晓的光景。 主要还是山路难行,夜路难走,有马匹代步只是节省了体力,提升不了太多速度。有些崎岖路段,还得有人在前方开路,后面的人牵着马步行,才算过得去。 当李卫真带着四位客人到来后,真可谓是让里外双方的人都觉得惊喜讶异。 罗毅成诧异李卫真这出去一趟,就让山里热闹了这么多。他甚至有过怀疑,这四人是不是被坑蒙拐带回来的。曾想过把李卫真拉到一旁,语重心长地谏言道:“我知道咱现在很多事情上,都缺人手。可黑心贩子的事,咱可千万做不得啊!” 而庄明他们,则是惊讶在这深山老林里,有这么一栋大气别致的木屋,起初他们还以为,目的地应该是一处山洞来着。 屋子里突然多出四个大活人,在大伙相互客套认识之后,气氛就带着些古怪了。新来的四人自然都是心态拘谨,屋子里原本住着的人,心思就变化更多。 既有罗毅成这样,大局观良好,把目光放长远之后,在当下待人表露出真诚善意的。 也有像夏婵那样,盲目认为只要是李卫真带回来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对于其它事并无太多想法的。 叶童与赵红雪两人的心思这会都更相近,觉得这一时半会都没瞧出什么眉目,大家客气着说话,在一旁静观其变就好。 就是安澜把强颜欢笑做得太明显,她是下意识的不太愿意接受这四人,尤其是在她见到这几人当中,还有一位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小道士。她不禁怀疑,这是不是先生新收回来的学生?本来先生在这段日子里,对她的关注就少了许多,如今又来了这么一位少年,岂不是更要摊薄了一份关爱? 当然,安澜有她细心的一点,她察觉到李卫真从头到尾,除了暗示过那位脸上留有伤疤的青年,以后会是他们的一份子之后。对于另外三人,更多是对待客人的态度,没有表示过都会是家里的新成员。这样,才让她稍稍安心了一些。 安澜的观察并未有误,李卫真确实是没有对那四人一视同仁,主要是他们的身份背景都有不同。 庄明原本就是太一门弟子,当然可以视为半个自己人。且不论他是不是有潜力的修行种子,单凭昔日同门这个身份,李卫真都是真心想留下他的。 至于小道士,便是截然相反了,李卫真仅仅是把他当做是客人,也是真心的。只因小道士自称是来自龙虎山的修士,那一手五雷正法,用得也确实像那么一回事。那么当朋友,甚至以兄弟论交都没有问题。 但如果说,劝说小道士留下,大家成为真正的自己人的话?李卫真觉得自己还没那么大的脸,可以让小道士放弃龙虎山正一道这么一座大靠山。主要是这件事不简单,即使小道士愿意放弃他正一道修士的身份,可要是被他的师门给追查到,那麻烦就大了。 私自背叛宗门,这放在哪门哪派,都是很严重的罪名! 你说人往高处走,那还好解决。就像当初张潮虎邀请李卫真去荆州雷鸣坛那样,太一门绝对不敢多说什么,更别提什么声讨追究。又像是当年紫霄宗带走了钟离华,反倒可被视为对门派有益的善缘,这就是小门派的无奈。 可龙虎山正一道,乃是声震中原九州的玄门魁首,门下弟子跟着一群山门破败的散修为伍?你让人家老祖宗的脸往哪搁啊? 至于,傅敬章和顾芙莺这对表兄妹,李卫真其实还没想好要不要留下他俩。 首先,李卫真是晓得傅敬章是一心想要拜入玄龟门的,虽说不清楚现在的想法改变了没有,而对方其实也还不知晓,曾与自己在红鹿镇就接触过。其次,如果这二人没有修行资质的话,留下来,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大伙围坐在正厅,聊了一会之后,天色已见几分清明。夏婵像是一个持家有道的贤惠女子,悄悄喊上安澜,便是要去给大伙准备早膳。 小道士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主动请缨说要帮忙搭把手。见大伙看他的表情好奇和怀疑,便言之凿凿的说,自己独自一人在野外生活的时间不算短,最起码帮忙生火的本事是有的。 夏婵掩嘴一笑,没有拂了小道士的面子,喊上他一同去后院帮忙择菜。 小道士的无心之举,倒是让另外三人有些坐不住了。哪有这么自来熟,急着献殷勤的啊? 庄明还能沉着心气坐着,想着来日方长,自己总有用武之地。再者庖厨一事,他确实不在行,要不然也不会在野外饿了三天肚子了。往时走镖当趟子手的时候,没少因为这事挨骂。 傅敬章家里是经营酒楼的不假,可少东家会识数就行,哪里用得着进后厨?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闲心,去整天想着那江湖梦了。好在他有个贤内助般的好表妹,两两相望后,说自己洗菜也是一把好手。 来到后院之时,小道士见安澜从笼子里抓了两只兔子出来,又是上前搭话道:“小妹,这是野兔吧?看起来很凶啊!要不让哥哥来帮你吧!” 安澜没好气地伸手指向灶台,“你不是生火的好手吗?灶台在那儿,别来烦我!还有,我不是你小妹,别瞎套近乎!” 小道士面带疑色,错愕道:“难不成……还是姐姐?我十四,你多大啊?” 安澜不愿理睬,只是提着两只兔子走到水缸旁,手起刀落十分利索地放了血。那副“心狠手辣”的架势,看得小道士口瞪目呆。 离着不远的夏婵,见安澜那有些不礼貌的表现,便想着劝上两句:“寇兄弟是咱们的贵客,小澜你得客气些知道吗?不然被你家先生瞧见了,我可不晓得替你说好话哩!” 夏婵的面子,安澜还是得给的,便只好挤出笑脸迎人,对小道士轻声道:“想帮忙是吗?兔子皮,你会剥?” 小道士连连点头道:“会,当然会!虽然有点难,但这个我琢磨过!” 安澜随手把一直开膛破肚,掏空内脏的兔子递给小道士,皮笑肉不笑地道:“那你试试!” 小道士接下兔子又拿过刀,小心翼翼地开始从兔子的四肢入手,看上却确实有点技法。 怎料,安澜冷笑一声,把刀夺过,对着她手中的那只兔子的后颈,一划拉。继而,一手紧握兔头,一手扯着那块后颈皮,两手同时往外一扯! 眨眼间,安澜一手提着近乎光秃秃的兔身,一手拿着大块皮毛,在小道士面前扬了一下,嗤笑道:“事实上,你不会!” 小道士瞪大了眼睛,那双清澈眼眸似会说话那般,兴冲冲地道:“好厉害!我想学,教我……教我好不好?” 安澜鼓起了腮帮,心事重重。她心中已有了几分确信,眼前这家伙,怕不是脑子不好使,先生瞧他可怜,才带他回来的。这样的傻小子,最容易博取别人同情了,自己要小心堤防才是! 而此时在屋子里,李卫真把场面托付给罗毅成,自己则急忙跑上楼,推开邻近楼道拐角的第一间房。 雀斑少年不知何时已坐在床上,歪着脖子眺望窗外,冷声道:“楼下很热闹啊!” 李卫真一脸抱歉,“不好意思,吵着你了?” 雀斑少年微微摇头,却是仍没有转头正视李卫真,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没有,一直没睡。” “给你看个惊喜。”说罢,李卫真急忙去关上所有窗子,拉上窗帘。 雀斑少年没有表现出丝毫期待,脸色依旧默然。 忙活完准备工作后,李卫真取下背后的画筒,将里头的画卷捧出。 雀斑少年冷眼旁观这一切,虽说本就没有了期待,可见李卫真神秘兮兮的举动,只为取出一副画来,他还是有些失望的。 怎料,那副画卷倏然灵光一闪,落到地上,亮出一道人影,是一道熟悉的背影! “小天,这么无精打采的样子,可不像是我认识的你啊!” 当那道人影缓缓转过身来,面容依稀可辨,雀斑少年当即心神大震,竟是扑通一声,从床上跌落。 少年是下意识地扑过去想要给予一个拥抱,他做不到,却也仍是喜极而泣,“咸菜!” 原来活着,当真还会迎来惊喜;生活,还是有盼头的啊? 第二百八十一章 身负承诺 用过早膳后,傅敬章与顾芙莺实在是身心疲惫,李卫真便借出房间,安排俩人先行休息。突然多出四个人,便意味着有些人,得暂时需要打地铺才行了。 在四位新客到来之前,房间紧缺这个问题,便已经是存在的了。这个情况,得一直持续到新房子盖好,才能得到好转。 几天前,罗毅成便已经画好了图纸,也平整了附近的一块地形,甚至还挖好了地基。当然不是他先前提到的那个“小目标”,那个工程量太大了。计划是多盖一栋竹楼出来,等夏天到来的时候,住竹楼也更凉快一些。 大雁岭这块的竹子真是不缺,那一片竹海足够建起数十栋竹楼。而且竹子的生长速度太快了,春雨一浇,那些破土而出的竹笋,就能够在一夜之间长出三尺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甚至可以达到几丈高。 这要是还用银杏树做建材的话,砍掉一棵,就得等待十几年的光阴,才会有一棵一样高大的树木成材。 这日,罗毅成已经放下他烧砖的活,专心去搭建竹楼了。庄明说想要熟悉一下环境,李卫真便带他在周边走走。 两人并肩缓步而行,李卫真指着还在建的竹楼道:“这里的情况,你大概也看过了,条件其实真的艰苦。如果,你决定留下来的话,那么未来的日子,可能要做很多修炼以外的事情。” 庄明颔首道:“那我觉得,我应该可以在这里学到很多东西!” 李卫真淡然一笑:“你肯定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但我不保证是否对你有用便是。” “哎,你们两个别吹牛皮了,行不行?大老爷们,力气花在嘴上?过来搭把手啊!”正忙活着立起梁柱的罗毅成,对二人笑骂道。 “行,这就过来了!” 李卫真抬手答应了一声,又转头对庄明挤眉弄眼道:“你看,这机会来得多快!” 朝阳高挂,便是叶童与小道士也相继加入了这盖房子的大业。衣食住行,成了这帮修行者们,如今的头等大事。 一群人分工合作,手上忙活得没停,嘴上的活也不停歇。 聊起了以前初入太一门之时,身为新人弟子,得早上修行,下午被指派去做杂活的事情。当上外门弟子后,以为会有好转。怎想,只是固定了工作的类型罢了。 李卫真便趁机打趣道:“寇兄弟,你们龙虎山的修士,应该从来都不用干杂活的吧?” 小道士脸色微变,支支吾吾地道:“应……应该是的吧!” 李卫真费解道:“哈?什么叫做应该是?” 小道士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眼珠子转了几圈,都没想到要怎么圆回来。 眼看,其他人也都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并且气氛逐渐尴尬之时,小道士只好深吸一口气,耷拉着脑袋,缓缓沉声道:“其实……其实吧!怎么说呢?我其实,没有到过龙虎山。” “啊?”众人愕然,庄明还差点被竹子砸到脚。 庄明难以置信道:“这么说,一路上,你都是在打着龙虎山的名号,招摇撞骗?我的天啊!我曾经那么相信你,我们可是出生入死过的啊!” 小道士脸色一惊,急忙摆手道:“没有的,我没有骗人!我虽然没有去过龙虎山,但我真的是正一道修士,我的雷法你也见识过了,那是正宗的五雷正法!” 李卫真把手搭在小道士肩上,咧嘴笑道:“寇兄弟,你这话前后矛盾,可是没有说服力的啊!” 小道士轻声叹息,唯有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 原来,小道士的家乡在越东境,自幼便生活在一家俗世道观里。在一年前,道观里来了一位奄奄一息的老道人,观里的长老便指派小道士负责照料这位老道人。 在悉心照料了老道人一个月后,小道士才知晓这位老前辈,是来自中原龙虎山正一道的一位长老。那时候,小道士还不晓得正一道和龙虎山的分量,在这天下有多重。 后来,那位老前辈在精神好的时候,会给小道士讲一些关于山上修士的事情。小道士通通都只当做是故事来听,并不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可以御剑而行的仙人,有袖袍一挥,就能焚山煮海的大神通。 直到后来,小道士跟着那老前辈教的一套口诀,每日修行,身体开始逐渐发生一些变化,能够健步如飞,能够目力极远之时。才将信将疑这世上,真有修仙之法。 又过了半月,小道士画出第一张轻身符,并能够借此一跃上高墙之时,他终于确信一件事,那位老前辈,就是神仙! 只是小道士想不明白,为何神仙,也有寿终之时? 但不管怎么样,小道士曾答应过要替那位正一道长老,把他的遗物,亲手送到龙虎山。那么届时,小道士也相信,他会成为一名真正的正一道修士。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就合理很多了嘛!但如果你要去龙虎山的话,方向好像反了吧?”李卫真揉着下巴笑道。 小道士点头沉声道:“我看过地图,知道的。但没办法,那老前辈来不及教我遁法,我都不会飞,就只好用脚走的了。家乡的海岸线被封锁了,没法坐船去。直接北下扬州的话,扬州的守卫会把我当成是难民,也是过不去的。想来,只有先到这边,再想办法进到荆州去了。” 李卫真思量道:“龙虎山刚好是在豫、冀、雍、梁,四州交界,一岳定四方,你到了荆州,都还有好些路要走。往后这一年,你怕是都得花在路上,少不了风餐露宿的辛苦啊!” 小道士斩钉截铁地道:“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不管吃多少苦头,我都是不怕。这条路再艰难,我都一定会走下去的!” “有志气,我支持你!”庄明率先扬了扬拳头,鼓励道。 李卫真点头沉声,“守承诺,有担当,有毅力当然是好事。但如果有好方法,那就更好了!过段时间,我应该还要去一趟扬州,到时候我可以御剑带上你,你不就省去很多路程了吗?” 闻言,小道士兴高采烈得差点跳起来,笑逐颜开地道:“真的吗?那就太好了!谢谢前辈!” 李卫真打趣笑道:“前辈就不敢当,你以后可是龙虎山的小天师啊!风光的时候,记得多些回来关照一下,我们这些仍在落难的老朋友啊!” 小道士信誓旦旦地道:“嗯!等我术法真正有成之后,谁敢打前辈的主意,我就召天雷下来劈他!” 这时,罗毅成忍不住打岔道:“不用等到长远的以后了,那里有一堆竹子,你现在就可以把它们通通劈开!” 小道士犯了难,“啊?雷法不能乱用的啊!” “用什么雷法?我们有斧头的!” 工地上,众人的笑声交织成了一张网,又揉成了一团。 木屋二楼,雀斑少年的房间正好有一扇窗,可以看见竹楼工地。拄拐的少年,目光一直眺望窗外,神情复杂。 “我本应,是在那里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教我练剑吧! 打扫完屋子之后,安澜便搬了张椅子到门廊,沐浴在春风下,开始优哉游哉地翻看着手上的书卷。 得益于她有一位思想较为传统的先生,说盖房子是男人的活,她可以在一旁看,但别掺和进去。 事实上,很多粗重活,李卫真都是不允许安澜去做的。既是宠爱,也是不希望把她培养得太过假小子。会做饭,还可以说贤惠。可如果一个女孩子,跟着学什么烧窑、砌砖、挖矿、打铁……这日后太豪迈粗犷,哥们气太足的话?这总归是别扭的啊!反正他这当先生的,是接受不了。 要不是打猎算是修行的一部分,捕获到活着的猎物,还能跟夏婵学习到豢养的知识。李卫真绝对会考虑对安澜说:别玩猎弓了,折腾一下刺绣吧! 看了那卷书,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安澜已是打了个哈欠。但她仍是想继续保持精神灌注,以至于并未察觉出,有一道赤红剑光,在她的头顶划过,飞往前方的溪涧。 那条时常有安澜与叶童站桩练拳的溪涧,如今也有赵红雪在那耍剑。当真更多是玩耍的性质,而不是能够显露门道的练习。 “咻……嘭!” “哎呀!我的腰!” 赵红雪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吓得连手上的木剑也掉落在地。当然,突然从树上掉下个人,恐怕大部分人都会是这反应。而且,要不是她刚才听头上有动静,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估计现在躺地上的人就是她了。 赵红雪弯下腰,对那突然从树上掉下来的人,伸出手,关切道:“你是一直住在那间房间里的人?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断天情是吧?” 那个重新尝试着御剑,在飞到溪涧旁后终于失去控制,跌落在赵红雪眼前的倒霉家伙,确实是雀斑少年无疑。 雀斑少年看赵红雪对他伸出了手,是要拉他一把的意思,连忙便是别过了脑袋,感到了屈辱羞愤,“我自己能站起来。” 说着,雀斑少年猛地一拍身旁的树干,唰的一声,从树上又掉下来一根拐杖。他杵着拐,缓缓站起身来,又蹦跳着转过身,面向赵红雪道:“刚才吓着你了,我给你道歉。” 赵红雪微微颔首,一笑置之道:“这倒没什么,只是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真的没什么事吧?” 雀斑少年低头自嘲道:“瞧我现在这样,能有什么事?还能再坏到哪里去?” 赵红雪觉得有些尴尬和紧张,不知该作何回答。下意识地用右手抓住左臂,来回轻轻摩挲,以舒缓不安的情绪。毕竟,这在她目前拥有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次与这位意志消沉的少年交谈。而且,还是以这样的一种独处方式。 赵红雪完全找不到话题,雀斑少年却是有疑问要说,“赵师姐,你当真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赵红雪含蓄一笑道:“这句话,前前后后,大伙问过我许多遍了。即使换个人来问,我的答案还是一样,不记得了。” 雀斑少年敛神肃目,唉声颔首道:“也是,以前的你,可不会那么好说话。最起码,我在三阳峰修行学艺的时候,很少见你笑过,连假笑都没有。” “瞧瞧现在的你我,一个修为全失、不知过去;一个身体残躯,梦魇缠身。我们三阳峰的弟子,都挺命苦啊!” 赵红雪听雀斑少年聊起了过去的自己,一个好像在其他人口中不大一样的自己,便突然来了兴趣,同时也有些忧心。她小心翼翼地柔声道:“我以前待人很不好吗?是不是,还对你说过一些不好的话?” 雀斑少年倒是一脸认真地回答道:“你只是比较冷,印象中,你好像没跟我说过几句话,也记不得是好还是不好了。其实,也都这样,你身为长老青睐的亲传弟子,高人一等,有点高冷架子,也是很正常的。” 继而,少年不禁低声呢喃道:“像李师兄这样,不摆师兄架子,能真心把晚辈当做是兄弟的,是真的很少有。” 赵红雪听闻少年与过去的自己并不熟悉,心中稍稍感到些许失望,但也算是在只言片语的评价中,找到了一点碎片补全,不算是一无所获。 雀斑少年突然喟然长叹一声,笑意苦涩地道:“我俩可谓是都在鬼门关走上一遭了吧!其实,如果可以给我选的话,我宁愿什么都不记得。过去的好和坏,没有了那些,反倒可以一身轻松。我是多羡慕你啊!可以开始自己的第二人生!” 赵红雪同样回以苦笑,同是天涯沦落人,还不是你看我好,我看你好。难不成心里的苦说出来,对方又真的能够感同身受吗?虽说,如果她也能有选择的话,身体落下重大残疾和失去记忆比起来,真的分不出孰优孰劣。可她总是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人,和重要的事,是一定要想起来的。 唉声叹气的话,说多了怕是连累得周遭的树木都得掉光叶子。赵红雪弯腰拾起木剑,转过身子挥舞了几下后,又转头对雀斑少年道:“既然我们以前曾在同一处求师学艺,那么你可以教我剑法吗?” 雀斑少年先是愕然一愣,随即脸色很快便冷了下来,目光低垂道:“你找别人去吧!像我这样拄着拐都走不了几步路的人,教不了你什么。李师兄的剑法比我强多了,你找他去啊!他那么喜欢帮人,肯定乐意教你的。” 赵红雪的双眸眼波流转,好像有些无奈和失落,淡然道:“他啊?他是有答应过要教我,但他实在是太忙了。大家都好像以他为中心,他也都得为大伙的事情忙碌。感觉他的时间,总是不够用那样,我实在不敢再去打扰他了。” 雀斑少年深有同感地道:“是啊!在我印象中,他一直都是这样子的。他明明鹤立鸡群,却很适合活在集体里,身边总是不缺帮手。即使没了一批旧人,但很快又会有一帮新人被他所吸引。在他身边,其实你我都很难做到无可替代,这很不容易!” 少年有些伤感,有些自怨无能为力的情绪,他很快又把话题放到自己身上,“我真的没办法教你学剑,因为连我自己,都没办法再用剑了,你另请高明吧!” 说罢,雀斑少年笃着拐杖,便想要转身离去。 看见少年转身的背影,赵红雪仍不死心,急忙做最后挽留道:“你说你没法再用剑,那你刚刚是怎么从天上掉下来的?你是他们口中所说的练气士吧?你明明还可以御剑飞行,这算是哪门子的用不了剑?” 雀斑少年哑着嗓子道:“对啊!我是练气士,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练气士,我还有什么资格御剑?你知道什么是灵力吗?你知道什么是气府、经脉吗?你知道我们太一门三阳峰弟子,主修的三阳经脉,是哪三阳吗?你知道足三阳和手三阳的分别吗?” “我没了一条腿,同时也失去了一条重要的大经脉!三阳三昧,缺了一阳,一切都变了!那就像是一具三足的鼎,缺了一足,已经立不起来了。我的灵力,现在就好像已经不属于我自己的那样。我没法再修炼了,我就是个废人,你知道吗?” 少年的背影有些颤抖,似强忍着抽噎,“这些你都不会知道,我不应该和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明白,我真的帮不了你。” 红发飘拂如深秋枫叶的少年,借力拐杖,艰难地抬动仅存的左腿,便要落荒而逃,逃回那避世的小房间。在他的身后的溪涧,一把剑脊赤红的飞剑,仍斜插在水中,蒸腾起丝丝缕缕的水汽。 “你的剑不拿走吗?”赵红雪急忙追问。 雀斑少年漫不经心地回道:“如果你能将它拔出来,那就归你了。” 雀斑少年又再走出两步,倏然眉头一皱,只因他听到身后传来踩水声,以及回想起刚才那句言语的不妥。 “你别碰它!”雀斑少年大喊着转身,但一足一拐当真不好配合,他险些跌倒,而目光所见,已是晚了一步。 “啊!” 赵红雪已经伸手握住剑柄,很快便被那如火炭般炙热的温度,给烫得手心通红,眼泪刷的一下便滚落了下来。 正当雀斑少年心生愧疚之际,他的脸色骤然变得极为震惊。只见那赵红雪深吸一口气,竟然再次伸手握剑,而且是用上了双手,她把剑……拔了出来! 这一回,赵红雪不仅是双手的白皙皮肤都变得通红,就连那张冷艳俏脸,都是红扑扑的,似喝醉了酒,又似鲜血欲滴。 “你不要命了吗?”雀斑少年因关切而生出了怒火,暴喝一声的同时,下意识地立起左手剑指,竭尽全力地运转法诀,将飞剑嗖的一声,召回到了身侧。 赵红雪扑通一下跪倒在浅浅的溪水中,把双手尽可能地埋入重回清凉的水里,以减少灼烧皮肉的刺痛感。她言语带着哭腔,却是声情并茂地道:“我想帮你把剑捡回去,不是说剑在人在吗?你还活着,为什么要舍弃这把剑?” “我觉得,既然你选择了它,就不能辱没了它的炙热锋芒。它并没有做错什么,你不应该这般对待它!如果一把剑也有感情的话,它也会想多去看看这个世界的吧?” 雀斑少年只觉得一股窒息感从胸口涌上脑门,他有很多可以反驳眼前女子天真无知的话,却都被这种窒息感,给硬生生掐在咽喉里。他忽而惨然一笑,眼神之中却有光华闪烁,道:“剑在,人在?” 雀斑少年猛然掌心下压,悬在身侧的飞剑,便即刻横放低悬于身前。少年一跃而上,单足而立,身形却纹丝不动,稳稳当当! 咻的一声,赤光飞腾,少年再次御剑拔升高度,高于树冠,高于山峰!那道在赵红雪眼中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的身影,自空中落下声音在溪涧回荡! “赶紧去找夏师姐,治治你的手吧!等你手上的伤好了,再来找我学剑!” “但我只言传,别指望我手把手给你喂招。悟性不好,学不会,别赖我没叫你另请高明!” 赵红雪嫣然一笑,抬手抹去眼角泪痕。却见得那道飞剑光影猛地摇摇欲坠,光芒急降,她心头顿时一紧;又见得那道赤光入林,惊起飞鸟后,再次快速攀升而起,光耀更甚,她亦再次破涕为笑! 剑意无形,立剑心中!便是剑在,人在! 第二百八十三章 感觉不对劲 “是你?” 午饭之时,因尝试着重新驾驭飞剑,而跌得鼻青脸肿的雀斑少年,在回到屋子后,还是被庄明给一眼认出了。 当然,雀斑少年早在窗台边眺望竹楼工地时,也隐约觉得那破了相的青年有些眼熟,如今近距离一瞧,也认出了对方。 所以,他俩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出了心中疑问。 雀斑少年的脸色率先表现出更多的异样,他低着头,想要快步回到楼上的房间。并暗自悔恨,刚才没有御剑落入阳台,而是选择走入了一楼大门。 少年曾经在这位年长于自己,辈分却矮了自己半截的青年面前,是那样的趾高气扬,威风凛凛。虽然如今辈分仍在,修为的差距仍在,可少年拖着这副残废之躯,却再也提不起半点骄傲了。 更让少年恨不得立马逃离的是,他在青年眼中竟看到了一丝同情之色。是的,一位曾经被自己看不起,被自己训话时只敢埋头认错的人,如今竟然同情起自己了?这分明是最大的嘲讽! 庄明的眼神中确实是露出了同情,这是难以自抑的,但同时也有足够的尊敬,只是雀斑少年很快就低过了头,没来得及瞧见。 庄明给予雀斑少年的目光尊崇很简单,毫无疑问,少年失去的那条腿,和庄明脸上以及胸膛上的骇人伤疤,都是源自那一夜的烙印。所以,他完全可以感同身受。 伤疤算得了什么,少年失去的是近乎一整条腿啊!那是英勇血战的证明,这汉子,他庄明打心底的认了,他服气! “断天情,你给我站住!一回来,就往楼上躲,你这叫什么事?”饭桌上,李卫真缓缓放下碗筷。他渐露威严,就像是坐镇主位的一家之主。 雀斑少年停住拐杖,仍是低着头,冷声道:“我不饿,你们慢慢吃。” 李卫真回以严肃,“这不是你吃不吃饭的问题,你这么大个人了,我也不想天天管你。我刚才知道你重新练习御剑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我跟大伙说,我的兄弟终于走出来了。我的兄弟真正回来了!” “可你现在这样,低头弯腰,缩头缩尾的样子,让人看了来气!” 雀斑少年听得这话,心里也是有气,抬起头却是歪着脖子,愤慨道:“我瘸的嘛!一条腿走路,需要拄着拐杖,就是这样子的啦!难不成还能昂首挺胸,蹒跚招摇吗?” “况且,你有这么多兄弟,怎么会缺我一个?少了我,你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李卫真这一刻简直觉得牙疼,要不是有那么多人同桌,又有大有小的,他当真是气得想拍桌子。他这会才觉得,原来一个人,可以性情大变成这样。甚至想过,是不是少年脑子里的那颗血瘤还有残留,脑袋有泡啊? 李卫真铁青着脸,虽一言不发,却是呼吸低沉有力,是谁都能瞧出他在生气。这个一家之主,忙里忙外,还得整天顾着谁心里舒不舒坦,不容易啊! 雀斑少年知道自己把话说死了,一点台阶都没留给双方,虽逞了口头之快,可心中却并不好受。所以,更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抬起拐杖,又想着要挪动身躯回楼上。 夏婵见到李卫真那副想开口,却不知如何劝说的难受模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便只好假借夹菜给对方的举动,尽量轻描淡写地道:“咱们先吃饭吧!别着急,再给小天师弟一点时间吧!我留有饭菜了,回头端上去便是!” 在有雀斑少年的场合里,夏婵很懂得避忌,会尽量不去提他的罕见姓氏,以免过于应景。 李卫真只得摇了摇头,端起饭碗,便是埋头扒饭,把那口闷气都掺着米粒,尽量咽到肚子里。 当绝大部分,甚至是两位相互呛话的当事人,都觉得事情应该就这样暂时告一段落的时候。 赵红雪却是突然起身走到雀斑少年身边,轻声道:“阿天,过来一起吃吧!” 雀斑少年愣住了,李卫真也停止了扒饭,饭桌上的其余人等,也都下意识地望向赵红雪,皆是愕然。 愕然这个时候,还有人愿意自讨没趣。 赵红雪没有在意雀斑少年的错愕神色,仍是恳切道:“大家坐下来一起吃饭,饭菜才香呢!” 雀斑少年心神触动,不是因为他下意识地看见赵红雪那裹着白纱的双手,而心生愧疚。而是自方才他走入大门,走过客厅,路过饭厅,直到他想要继续动身上楼的全过程,都没有人对他说一句“坐下来一起吃饭吧!” 没错,李卫真是有表达出相近的意思,但那却是操着一口近乎命令式的腔调,在含蓄表达。 也不是说谁的心里就更脆弱,但当了兄弟那么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你说两句让小老弟好受一点的话,会损害掉你如今的威严吗? “好啊!那就一起吃吧!”雀斑少年微微颔首,甚至没有拒绝赵红雪的挽手搀扶。 得了,这一幕让饭桌上的所有人,都差点掉下了眼珠子。 尤其是李卫真,他竟是给只咽了一半的一口饭,给呛着了。拍了好几下胸口,都不济事,好在夏婵连忙舀了半碗汤递过去,才算是缓过气来。 李卫真继续端碗吃饭,但心思已经不在了饭桌上,他心中暗自思量:“姐姐关心弟弟而已,很正常,而且做得很好啊!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还能是什么呢?” 解释得很合理,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可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这心里,终究是不得劲啊! 午饭后,李卫真找着了一个无人的机会,把赵红雪喊了上楼,并去到了她的房间里,但为了避嫌,房门还是开着的。 “李师兄,可是有何要事?”虽然房门开着,可赵红雪还是表现得很紧张。毕竟,这仍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况且,那天在溪涧旁,李卫真还曾有过那样的举动。 曾经的赵红雪,非但不会介意和李卫真独处一室,两人甚至还能交换着彼此的衣物来穿,堪称是关系亲密。 但如今,赵红雪的情绪紧张,以及希望保持疏远的态度,李卫真是察觉得到的。他唯有一笑置之,劝自己那终究是曾经的美好了,如今他在对方眼里,不过是吃住一起的陌生人罢了。 竭力摆正心态的李卫真淡然笑道:“这趟出门,带了件礼物回来,希望你会喜欢。” 说罢,李卫真一抬手,手掌凌空一抹,房间里的地板上,便倏然多出了一张精美的美人榻!那正是在藏书殿时,被他一眼瞧见,就认定此物将来主人的那张美人榻。 赵红雪的目光当真被牢牢吸引住,发自真心地展颜笑道:“好漂亮啊!躺上去,一定很舒服吧!” 李卫真如数家珍般说道:“不仅是看着赏心悦目,躺上去浑身舒泰。而且,这是一件仙家灵物,待日后你重新开始修行,每日修炼疲惫之后,躺在上面,百脉气息就会自动流转,对你的修行极有裨益!” 赵红雪虽不大清楚这当中的意义具体有多重,但也知道这必定是十分稀罕的物件,连忙摆手道:“那我不能收下,太贵重了,这东西这么有用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李卫真摇头笑道:“我留下它就只能是图个顺眼和舒坦,这东西和我的功法五行不般配,起不了修炼的帮助。现在这么说,你可能不太懂,反正以后你自会明白的!” “如果说一定有什么私心或是目的,就是我希望你可以早日恢复修为。这样,我们就又有机会一起并肩作战了!” 赵红雪还是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把那美人榻,文文静静地点头笑道:“我也希望那一天,可以早些到来!” 此刻,赵红雪满脑子想着的,却是雀斑少年答应下,要教她练剑了!笑意中,不禁又多出了三分拂柳春风! 第二百八十四章 耕地开荒 花了三天时间,竹楼的大致框架搭好后,就不是李卫真他们这些门外汉能掺和进去的了。接下来的活技术层面比较高,不懂行的只会越帮越忙,而罗毅成也没那工夫一个个手把手的去教了,这比他一个人忙活都要费心费力。 要是工期不赶倒还好,只是竹楼是要尽快搭好的,那么多人老是挤在一屋,实在是不大像话。 竹楼的结构为干栏式,底层以木桩架空并不住人。这在雨水多、天气热的天南境,很多山中村寨的百姓都会采取这样的结构建房子,防潮、防洪、通风凉快。 底层的柱子,用的还是粗壮挺拔的银杏木圆柱,共计四十八根,立在大石墩上,可以很好地支撑住楼体。 沿木梯走上二楼,才是生活起居的地方。二楼设有堂屋以及左右厢房,回形长廊;堂屋大门外是一个大阳台,厢房数量共计八间,以竹篾复合木板作间隔。 一般的干栏式竹楼,无论大小,也就只有上层住人,下层架空的格局。但罗毅成又在二楼之上,加盖了两处阁楼,以作观景、休闲之用,便可视为整体拥有三层的高楼格局! 屋顶为双斜面,兼顾排水与遮阳的效用。山下百姓多以茅草编制的草排作屋顶,而罗毅成因为拥有烧窑的本领,便着很用心地烧制了鱼鳞瓦。这样一来,防水和排水的能力就更好了,而且整体也会更为大气好看! 以天然竹子为主体的竹楼,配上后天烧制而成的灰蓝色鱼鳞瓦,如此结合,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也更明白,为何许多形单影只的散修,会开辟一处山洞,或占据一处天然洞穴,就冠以“别有洞天”之名,为自己的修行住处了。因为盖房子这回事,真是一门技术活! 要是李卫真独自一人在此地落脚,怕是青戟峰上的那处山洞,就是他的“家”了。 盖房子这件事,李卫真是帮不上大忙了,但他也没闲着。只见他这日上午,带着一伙人,去到十里地外的一处丘陵,琢磨着如何将那一整座山丘,变成日后的粮仓。 当年,李卫真曾在聂耿口中得知一句话,“修行之初,七分靠练,三分靠吃!” 对山上修士而言,吃也是一门学问,低阶修士很难通过餐霞饮露,吸收转化天地灵气,就能维持生命所需。确实是有辟谷丹这种东西,基本上是个炼丹师就能制造,在黑市里也很容易买到。 但辟谷丹,仅仅只能让人无需饮食罢了。当然,凡人之躯,长期服用是可延年益寿的。可对修士而言,服用辟谷丹,对修行并无什么益处。 但灵谷就不一样了,食用蕴含自然灵气的谷物,可以自然而然地调养血肉器臓,改善气感。尤其是对于一些尚未踏足练气期的修行者而言,这更是一种奠定修行根基的柔和方法,百利而无一害。 而如今以李卫真为首的这么一伙人当中,连筑基修行这么一道小门槛,都尚未踏入的人,大小合计便多达五人之数。哪怕已是循序渐进,到了筑基后期的庄明,距离迈入练气士这道坎,也还差一线呢! 虽说如今这个团队里,也才总计十一人,排除掉未来铁了心要去往龙虎山的小道士,就只有十人之数。如果,光靠在黑市里购粮,每个月走上一趟丰城,也都够吃。 但若是在将来,这个队伍继续壮大呢?这不是杞人忧天,而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只是早晚之分罢了。 除非有朝一日,李卫真放弃了重建太一门的宏愿。不然的话,这支队伍的人数就会不断增长,只要发展不停滞,人才就永远是稀缺的。 哪怕是吃的问题没法完全做到自给自足,也不能是完全依赖对外购买。若不然重建宗门这件事,根本就是个笑话。 所以,为了解决这个对未来影响深远的问题。李卫真寻思着,他应该趁早以实际行动,做些什么。 到底耕作一事,是看天吃饭,这光顾着想、在那发愁,而不挥动锄头,老老实实滴下汗水的话,哪来的收成?若是等到春天过去,夏天才播种,那么全年就喝西北风去吧! 实际上,这会才刚开春,俗世里的农夫们,倒也不急着想下田插秧。少说,等到清明后才会忙活这事。耕作一事,掌握气节也是相当重要的。 但人家那是家里有田地,往时都有保持耕作的,才能不着急。然而,李卫真他们,有个屁的良田,荒山野岭就一大片。 所以,就必须得在往后的一个月内,开荒出可供耕作的田地,才能实现播种灵谷的目标了。 早在昨日,李卫真便已挑中了一座高不过五十丈的小山。然后,请动雀斑少年发动了一场山头大火,将杂草乱木全都付之一炬。 这个忙,少年还是乐意去帮的。因为,这已是他如今为数不多能够办到,而且能够办好的事情了。 刀耕火种,开荒耕作一事,前人便已留下智慧! 可光是野火圈地还不够,这要是在平原,或许事情就忙活得差不多了。李卫真选中这座山头,便意味着他要捣鼓出的耕地,是梯田样式的。 既是梯田,要耗费的人力就大了,得一层层往下改造地形。锄地移土,为了防止水土流失,每一层还得垒石筑埂,又得蓄水引流,规划道路…… 看上去,像是十分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事实上,这也是迫于无奈的选择。哪怕李卫真不是自幼就曾在田地里劳作,吃着自家粮食长大的孩子,也都知道在平原里耕作,才更轻松。 大雁岭一带也不是没有少量的平地,总会有一些地势平整的山谷、山坳的。可那些地方,要不就是离住处太远,要么就是不适合耕作,再者就是暗藏凶险。 以后负责耕作一事的,总归不会是练气士,主要还得是队伍中,修为比较低的人。把耕地开拓在太远太凶险的地方,无疑是轻松了现在,麻烦了将来。 先前从白熊寨骑回来的几匹马,如今也派上了用场,套上犁具之后,一样可以翻土。只是如今是旱土的话还行,待以后成了水田,这活还得是水牛才能干得利索,不然可得烂蹄子。而且虽说这些都是好马,论耐力还是不如耕牛,往后最多就是干点拉车运谷子的事。 这支开荒队伍里头,除去为首的李卫真,还有叶童、庄明、小道士,以及傅敬章与顾芙莺这对表兄妹。 小道士本是客人,李卫真其实不大好意思喊上他。怎奈小道士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是耕作的一把好手。往时在他家乡的那间俗世道观,因为香火不盛,观里穷得叮当响,要不是自个能种些粮食,这怕是常年都揭不开锅了。 看着小道士比同龄人似乎都要瘦小的身形,估计还真像是有上顿,没下顿的那么一回事,也是没享过几天福的苦命人啊! 事实上,去到那座焦土一片的荒山时,小道士挥动锄头的架势,还真就比李卫真这个几年没下过田地的山里娃,要熟练得多。 至于叶童与庄明,没什么好事的,他俩虽不懂干田地活,可有得是力气,也听从指挥。一个人用锄头修整地形,一人赶马拉犁翻土,一番苦学后,便也有了几分像模像样。 至于富家公子傅敬章,只得是一言难尽了,没动几下锄头,就腰酸腿软、手掌冒泡了。顾芙莺虽也如此,但起码嘴上没那么多碎碎念。 干活之前,李卫真已经是把话摊白来讲了。吃不住苦的,他可以亲自送二人下山,哪怕是一路送到家都行。反正御剑的话,一来一回也就半天的功夫。 但如果想留下来,“劳其筋骨,磨砺心智,乃是修行基础”这样的话,李卫真只讲一次,不会多说,因为那是事实。这里可不养闲人,哪怕是他这样,修为已经足以一剑开山的小剑仙。如今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又有谁去可怜? 这些天,傅敬章一直以来渴望成为山上仙人的念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动摇。这是哪怕他当时受俘于白熊寨,都没有过的强烈震动。原来高高在上,已经可以御风远游在云端之上的仙人,还得干这票子操蛋事啊? 这修得叫什么仙?一点都不潇洒,一点都不江湖气! 有天夜里,傅敬章悄悄跟他表妹诉苦,一副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模样,后悔自己不应该放弃往日舒适的生活,选择走这多灾多难的道路。想着第二日,就跟李卫真提出回家的想法的。 怎想,以前心里一直不大支持傅敬章向往修仙一事的顾芙莺,却是拒绝要与他一同回家。说自己往时是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什么山上神仙,但现在见着了,也吃过了苦头,没道理半途而废。 其实,更重要的一点,是顾芙莺经历过被山匪掳劫后,对傅敬章的不成熟与软弱,深深地感到了失望。她觉得这次的遭遇,完全是自己的人生转折,自己真的要把将来幸福,托付在这个男人手里吗? 还是说,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御剑神行千万里,去见识见识这大千世界?天下那么大,仙人都能见着了,好男人还缺你傅敬章一个?再者,人世间的荣华富贵,与久视长生的仙福比起来,不过是脚下的沙砾罢了! 最后,傅敬章便也没走成,只好既来之,则安之! 第二百八十五章 防人之心 在李卫真他们忙着开辟耕地的时候,在木屋附近的古银杏树下,雀斑少年坐在藤椅上,用手托着腮帮,漫不经心地看着赵红雪练剑。 实在是认真不来,哪怕是现在漫不经心地虚抬眼皮,雀斑少年都能从那拙劣的剑法上,看到无数个破绽。 看了一会儿,雀斑少年打了个哈欠,一脸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停下了吧!你这样白费力气,也练不出个样。” 赵红雪只好停下动作,双手负后,把木剑藏于后背,立正身形在少年跟前。这等待训话的模样,倒像是个虚心受教的学生。 “把你手上的剑扔掉吧!”雀斑少年冷不防地冒出这么一句。 赵红雪傻眼了,她有些犹豫。难道,这会不应该是指出,她方才哪方面动作的不完善吗?怎么一来,就说要把剑扔了?难不成,是少年真心觉得她太笨了,生气不想教了? 赵红雪这么一犹豫,雀斑少年还真是就有那么一点火苗窜上眉头了,他冷哼道:“我说把剑扔掉,你是哪个字没听清吗?还是说,因为我说话有口音,哪个字你理解错了?如果都不是的话,那你就是不想跟我学剑了是吧?” 这么一顿劈头盖脸的敲打,赵红雪连忙就把手中的木剑给仍掉了。 “接着!” 继而,雀斑少年随手扔出一把早已准备好的新木剑。这把木剑,看上去要比方才那把,厚重许多。 赵红雪下意识的,单手接剑,当她握住剑柄的时候,却是连忙用上了另外一只手帮衬着,才稳稳接住了。 见赵红雪双手握剑,雀斑少年又是板起脸道:“你这是做什么?这玩意又不是一把巨剑,你得用单手握,这都要我教你吗?” 赵红雪有些为难地道:“可是这把剑,太沉了!” 当然沉了,这把剑虽是木剑,但却是雀斑少年昨夜让李卫真特制出来的,木身石芯,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 雀斑少年正色道:“这样才能锻炼到你的手臂力量,想要快速成长,苦头就得加倍吃。以前那把剑,是李师兄对你格外仁慈了。我当初还是新人,偷偷跟他学剑的时候,用的是没开刃的玄铁重剑,比这重了百倍!” “我没他那么残忍,也没那么仁慈,但我的那一套,你也不会感觉舒服便是!我不会教你招式什么的,因为根本不重要。我只会帮你打下基础,当你的速度与力量达到某种程度,每一剑就都会是致命一剑!” 赵红雪一下子没了借口,只能尽可能的调动力量,单手举起那把特制木剑,重新开始练习剑法。 怎料,仍是不得赞赏,雀斑少年毫不留情地批评道:“你的姿势,就已经错了,你应该侧着身子出剑,这样可以缩小你在对手眼中的目标。你是女生,又是用的单手剑,走轻灵敏捷的路数才是正道。正面大开大合的架势,那就是路子走歪了,晓得不?” 赵红雪弱弱地回了一句:“这把剑那么沉,如何敏捷得来嘛!” 雀斑少年没好气道:“轻飘飘的,你挥剑百万次能有什么长进?听说过举重若轻没有?等你能够挥动得这把剑,如同勾勾手指头那么轻松之时,我们再换一把剑!” 赵红雪彻底没了话说,只能憋着一口气,尽量不被雀斑少年再去挑刺。原来练剑,那么苦的啊? “注意脚下动作,腰马合一,说的是用腰发力……” 话说回来,雀斑少年的剑术造诣,虽说早已脱离的招式的框架,但不得不说,眼光还是相当毒辣老道的。在赵红雪现今这个时期,以及往后的那一段岁月里,若是用剑对敌,最大的依仗还得是发挥自身的特长。 力量、速度与身体的配合,相当重要。一但刚开始练剑之时,没有培养出能够最大限度发挥自身潜力的战斗风格。那么就会适得其反,沦为平庸,当许多动作已经定型为本能后,要想再改变,那就难了。 那一身的剑意,是刚猛异常,是锋芒锐利,还是缥缈无形。在千百次提剑练习中,它早已潜移默化的孕育着! 且无独有偶,当年初入太一门的那个赵红雪,其剑术特点正正就是轻巧诡变,让人防不胜防。 这一点,赵红雪已经没了印象,李卫真也未曾提过,纯粹是雀斑少年,目光如炬!少年确实是有那么一点,明师风范! 星夜下,李卫真一如往夜那般枯坐在书房里,倾尽心里的,去尽可能完善那张关于假肢的图纸。 待罗毅成搭好竹楼之后,建造炼宝台的事情,便会立马提上日程。届时炼宝台一造好,李卫真希望那第一个出炉的宝物,就是这具假肢。 忽而,书房内室温骤降,墙脚边的晶石灯亦是光耀一闪,在李卫真身旁,便多出了一位高个男子。 习以为常的李卫真,眼皮子都没抬动半下,仍旧是保持伏案画图的专注姿势,只是轻声道:“闲哥,这回又听到了什么有趣话语回来啊?” 蔡若闲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缓缓道:“那个叫傅敬章的年轻人,已经冒出了想要回家的念头,看来你那开荒造田的苦活,他是干怕了!但他那表妹倒是让人意外,反倒劝他要留下。” 李卫真淡然笑道:“不意外啊!到底是个公子哥儿,有福不享,跑来山上吃苦,那是个傻子!我当年要不是走投无路,任谁说要带我上山,我都懒得理睬他。” “他要想走,只要当面跟我提一声,我送他回家又有何妨。” 蔡若闲也是微微一笑,“可以当着大伙面,送他下山。之后的事情,交给小蔡来办便好!” 闻言,这会儿李卫真终于忍不住停笔了,他看着蔡若闲,神色凝重地道:“有这必要吗?他就是一个傻小子,我们的事,也没跟他透露多少。” 蔡若闲无奈摇头,语重心长地道:“到底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任由他回到人烟之地,说露了嘴,留下蛛丝马迹。对于我们现在的处境,后患无穷啊!” “并不是小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我身为幕僚,职责所在,便是要替都统您,将所有可能存在的风险,降到最低才行啊!以前是这样,从今往后,也都应该是这样!” “在这个非常时期,都统您应该时刻保持着战斗状态。如今强敌环伺,一连串或好、或坏的事情,都有可能在顷刻之间,接踵而至!保持谨慎的态度去活着,便没有事情可以出乎您的意料,事事都将会如您所预见!” 一番关乎利害的天人交战过后,李卫真长叹一声道:“如果他真的要走,我会等到晚上才送他走!” 蔡若闲微微颔首,笑而不语。 自打重遇蔡若闲后,许多关于未来的谋划,李卫真都会希望得到对方的意见。 显然,以蔡若闲的智慧与阅历,会是一位比罗毅成更好的幕僚。而且现今的他,还能充当起暗鸦的角色。可以悄无声息地窃听到许多消息回来,以便助李卫真可以更好地掌握人心。 这听起来,相当的阴暗龌龊。可试问哪一家宗门,会没有掌控情报的力量?人心叵测,到底是不得不防! 这还相当于李卫真如今拥有了一座属于他私人的暗语坊,重要的还是不用花钱,消息来得够快、够准确! 当然,李卫真是严厉禁止蔡若闲去监视赵红雪和夏婵的,当下的目标,也仅仅只会是放在新来的那四人身上。 蔡若闲正要回报其他二人的一些消息,却倏然眉头一皱,赔笑道:“抱歉失陪一下,有一位朋友,从很远的地方来了!” 这个暗示可谓是很明显了,李卫真点头笑道:“去吧!办正事要紧!” 话音一落,蔡若闲抬手作揖,身形在弯腰的一瞬间,便是消失在了书房内。 小溪畔,蔡若闲对着从森寒溪水中,缓缓冒出身形的红衣鬼吏,又是一番毕恭毕敬地躬身作揖,敬意道:“小蔡恭迎大法师!” 红衣鬼吏轻轻掩嘴一笑,柔着嗓子道:“免礼了!以鬼灵之躯,重返人间这般时日,可还适应?” 蔡若闲如实相报:“起初是不大适应,许多能力也都不晓得使唤,如今算是渐渐掌握了!” 红衣鬼吏深深地凝视了蔡若闲一眼,随即挑眉道:“哟!你的灵体,怎么比我当初送你走的时候,还弱了几分啊?可是遇到了麻烦?那我先前交付于你的任务……” 蔡若闲谈吐文雅道:“有劳大法师关心了,虽是遇上了一些麻烦,但托大法师的福,任务终究是幸不辱命!” 红衣鬼吏轻拍胸脯,笑道:“没事就好!那就把一百只残秽交于我,过来领赏吧!” 其实,红衣鬼吏是当真松下一口气,蔡若闲要是完成不了任务,他可就真是左右为难了。这要是秉公执法,又怕招来那位爷;徇私舞弊的话,阴司那边又不讨好。说来,摊上这档子事,真是老遭罪了! 蔡若闲衣袖一扬,一百团灰白阴火悉数上缴,可在讨赏之前,他却沉声道:“小蔡冒昧问一句,若是除了这一百只残秽,还能外加七只鬼灯童子。那是否会有额外奖赏?” 闻言,红衣鬼吏的双眼近乎眯成一条细线,貌似狐狸,他冷冷一笑道:“有意思!” 第二百八十六章 守财奴 二月初一,竹楼终于落成并可供入住。 初二日,新居入宅的当天,李卫真特意在山里猎回来了一头黄獐子,掏空脏器后,整只烤制,以作为入伙宴的主菜。到底是一件难得的喜事,该有的仪式感还是不应欠缺,大伙参与其中,气氛也都颇为热闹。 那对完整取下的獐牙,被罗毅成第一时间拿走了。其后,被他以刻刀在那对獐牙上分别篆刻上了“破厄”、“整运”,又以符箓开光降灵,系上红绳后便挂在了竹楼正厅的中柱上,说是可以镇宅保平安!这让小道士都为之啧啧称奇,原来符箓还能用以给镇物开光。 倒不是说小道士只能算是半个正一道弟子,而见识短浅。只是符箓一道,博大精深,派系绵长,自然妙用也多。正一道的符术历来以强横着称,讲求的是杀伐威力。 而罗毅成身为仙府建筑师,他的符法修习,更多的还是得围绕守护家宅做文章。请动的神灵,也是“六丁六甲神”这样的玄门护法神只。讲求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较为和善一些。 一栋宅子,乃至整片区域的风水、气运,不是简单二字就能概括的。罗毅成要做的,便是尽可能要让住在这房子里的人,心境更容易祥和,一身气运自然会变得更好,不易受心魔侵扰,这便是“整运”。而在外出归来的人,也不易将戾气、晦气、煞气……等等不利自身与家宅的东西,给带进来,这便是“破厄”。 其实,那头黄獐子也是罗毅成让李卫真去猎的,不然山里那么多珍禽异兽,要筵席丰盛的话,何不打只山猪或是赤鹿回来?主要便是那獐牙,自古便有着辟邪镇宅之用,在上古祭祀当中,不少法师都会将其视为重器! 又为何罗毅成不自个去猎取回来,这里头也有一种更偏向仪式的讲究。只因李卫真如今被奉为众人之首,也就是一家之主,他才是真正坐镇这方风水之人。 且为首者,必为众心愿力所聚,本身就是气运强盛之人。由李卫真来猎獐取牙,无形中就可借取到他的气势,融入到镇物之主。从而,更好的镇压竹楼里的风水。 这样做,还有另一个重大作用,就是要告知这一带的山灵精魅。从今往后,这片无主之地,有主了!能够守望相助,帮忙增长点山河灵气,他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便是最好。最低限度,也是井水不犯河水!若不然,擅闯雷池者,后果自负! 当然,“借势”一事,罗毅成没跟李卫真讲得太明白。毕竟,关乎到“借”这个字,各人可能有各人的顾虑。 但总的来说,绝不是坑人,牵扯到日后长远的话,对李卫真是绝对有裨益的。一旦成功掌控住了这片山河气运,身为主人的李卫真,自然是可以随意调动这一带的天地灵气。 虽说,这个将来可能还需要计划很久。毕竟,现如今他们努力抢占的还只是一座山头而已。要想成效显着,最起码得十几座大小山峰连成势力才行! 但好的开始,总是意味着将来,是可以期待的! 男人们负着宰杀獐鹿并以炭火烤制,姑娘们则是洗摘鲜菇、竹笋等山珍,人人皆参与其中。 入伙宴的地点,便设在竹楼二层的大阳台上,竹制长桌上铺放了精美锦缎,最中央的位置上,还摆放了插满鲜花的白瓷瓶。再配上一道道精心脍炙的美味佳肴,可谓是膏粱锦绣皆具,让欢聚一堂的所有人,都很难不喜形于色,真心展露颜眉。 大伙平日里或多或少的压力,被释放了不少。哪怕是平日里郁郁寡欢的雀斑少年,在这日里,也都更多的以笑脸示人了。也让李卫真觉得,如此隆重其事,是值得的! 宴席里,这栋竹楼还被小道士戏称为雄风楼,因为如今竹楼里的卧室,住的都是男子。而那栋木屋的四间卧室,就刚好可以分配给四位女生。到底是男女有别,间隔远些会比较好。 考虑到以后或许还得增添人口,罗毅成加盖房子的事业,怕是不会停歇太久了。在建完炼宝台之后,又得将这事提上日程。 初三日上午,李卫真在采取了一整条绵延溪涧的充沛水气,冲灌气府后。并未回到住处用膳,而是御风在附近山头低掠,既像是在巡视地界,也像是在群山之中,找寻着什么。 李卫真在昨夜与罗毅成经过一番商讨后,对方告知他,早则十日,多则半月,就能逐步建起熔炉、锻造台、炼宝台这三样配套的炼器设施。 但前提还得是材料得备足,筑起熔炉所需的耐火砖,罗毅成早已备好。 可锻造台,就得是用金属打造。要是用石材料子的话,那除非得是天柱石那样珍稀的天材地宝,才能耐得住成千上百万次的捶打啊!这里头用“万”做单位毫不夸张,好的锻造台,那能耗死几代人! 不过那制作锻造台的料子,李卫真却是胸有成竹,早前他在山里寻找黏土的时候,就正好找到过几座铁矿山,还落下了记号,以便日后寻找。想着铁矿到底不是一般的凡石,总归是有用处的,这不就正好给赶上了。 到时候只要熔炉一立起来,他就立马开山凿矿,把铁矿熔炼成铁水,再制成铁锭,那上好的锻造台它不就成了嘛! 至于那制作炼宝台的材料,李卫真也有,更不用四处寻找,听起来好像是可以最不上心,偏偏却是最心疼。 因为,那罗毅成竟是狮子大开口,摊开手掌就要向李卫真拿十万颗灵石,打算把灵石当板砖,堆砌出一座五光十色、美轮美奂的炼宝台来! 如今为了日后的宗门大业,几乎掉进钱眼子里的李卫真,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没脖子一歪,当场给抽过去。他差点认为,是不是小道士和庄明走露了风声,到处跟人宣扬自己在白熊寨发了笔横财,刚好就是十万颗灵石。正想着是不是要去“兴师问罪”的时候。 还得是罗毅成不打自招,说计算用十万颗灵石,熔炼成一千颗灵晶,再打造成的灵晶砖,用以筑造出来的炼宝台,保准李卫真炼宝之时,效率显着提高。 李卫真仍是一口气没缓过来,心想:你就扯吧!咱以前宗门还在的时候,那器庐里的炼宝台也不过是用玄铁锭所筑,不照样是炼制法宝。就好比是砖头垒的灶台和黄金堆出来的灶台,它照样是炒菜,看得难道不是厨师的手艺? 你丫的,就是整天想着追求什么建筑师的艺术。可问题咱得看菜吃饭啊?就如今咱这家当,你建一个炼宝台就要支出十万灵石。日后规划一座山门出来,你还不得开销上亿? 日后当真拉扯起家当也就罢了,可如今穷大方的事,我李卫真是穷人家出身的孩子,是真的接受不了啊!你要奢侈显摆,我给你十万两黄金,难道不璀璨吗? 最后在一番讨价还价之下,李卫真还是给了一万灵石罗毅成,比起其它就地取材就能堆砌起的家伙事来说,还是有点心累啊! 第二百八十七章 巡山探矿 既然炼宝台的事情已经定下了,如今李卫真漫山搜索的,不是什么幻想着能寻到一条灵石矿脉,就好比是俗世里的金矿那样,一夜暴富。 就算是找到了,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走露丁点风声,就能带来灭顶之灾的祸事。届时,整个天蓝境的豺狼虎豹,怕是都凑过来了。 这会儿,李卫真抱有的念头是,看能不能再寻到些什么珍稀矿藏,用来打造那具假肢。 “哎,稍等,刚刚那片杂草,莫非是?” 李卫真在飞掠过一座丘陵后,身形猛地在空中一滞,颇为滑稽地又凌空后退走了几步,回头一望。最后近乎是面带暗喜地急忙转身飞掠,落在了那座丘陵之上。 “紫花红茎,花序密集排于枝顶,花萼裂片较大……这是红木三蔓草?” 李卫真拨弄着几株花草的根茎,神色凝重,回忆起当初闻人玉的指导。如果当下推断没错的话,这几株红木三蔓草不仅是炼制“赤阳丹”的主料,它所生长的土壤下,更是暗藏着火铜矿脉! 许多矿藏都有着伴生的植物,像是普通的红铜矿附近,就能找到紫红花茎的匍匐草。而被山上修士视为炼器材料的火铜,同样有伴生植物,这红木三蔓草正是其中之一。 与其苦思冥想地猜测,李卫真二话不说便是祭出飞剑,巨阙剑疯狂转动,剑罡如陀螺龙卷,直直钻入了泥土里。一丈、十丈终有暗红色颗粒飞溅而出,三十丈、七十丈无数泥土飞出,堆积成一个硕大土坡。 最终,从山腰处垂直钻入山体一百八十丈,深度早已超过了山脚处的位置,深入地表下近百丈,终有热气如火龙般自地洞腾升而起! 原来,此处还真的藏有火铜矿脉,但不是藏在丘陵里,而是深埋在地表以下。得往下钻矿井,才能把矿石取出,相当有操作难度啊! 但李卫真这会儿还是笑了,真心笑弯了腰。如今黑市里,一千斤火铜矿石,能卖多少灵石来着? 李卫真不大清楚,因为这种东西价格时常浮动。但他晓得,往日一千斤火铜矿石,最低的收购价,都没有低过四千灵石的。而如果是提炼成火铜锭,还得往上添个单位。 如果只是一座小山那么大的矿藏,顶多也就价值几万灵石。可如今是深入地表,谁晓得下面是多大一块铜旮沓? 往日从书上知晓,这种深藏在地表下的矿脉,横纵多少不好说,但只要矿井构建得足够稳固,深入千百丈都能继续挖下去!只要人手足,这动辄,就是千百万斤的出产量,这里说的,还是一年! 这真的是挖到一座灵脉啊?真是想不暴富,都难了! 事不宜迟,李卫真急忙兴冲冲地去找到罗毅成。后者原本还在忙活着码起一块块耐火砖,垒砌熔炉的,还在茫然一脸地情况下,就被他拽着手,硬是拖着飞到了发现火铜矿脉的地洞之上。 很快,罗毅成望着那还在不断喷吐出橘红色火气,如有晚霞平地蒸腾而起的洞口。既是口瞪目呆,心中也是振奋不已,但同时也觉得很不舒服。这股浓郁,且天然纯粹的火灵气息,实在让身为水法修士的他,感到深深地忌惮。审视洞口,就如同在凝视死敌那般! 同样的,其实李卫真也觉得相当地不舒服,只要靠近洞口,他体内的护体灵力,就会自动涌出躯干外,拉都拉不回来。 但这股火气不会一直喷吐,短着三五天,多则一旬半月,就喷得差不多了。白天还好,就是晚上的时候会比较碍眼,远远望去就好像有一道赤虹倒挂那般。 如果在场有神通广大的修士,例如是金丹境的火法修士或是土法修士,便会将这股天然的地脉火气奉作是大机缘,是淬炼道体和扩充气府的良机。且土法修士获得的裨益最高,一番虹吸吐纳下来,修为从金丹初期,破境到中期也不是没有可能。 又或是有相应的宝物,例如霞光瓶一类的,更是能将这股火气收集起来,卖给那些火法修士,或是炼器师都行。宗师级的炼器师,是有能力将这些无形之气,炼制成法宝的。 像是钟离华,曾经就有那么一件秘宝,取东海霞光,配合蒸腾大海而起的癸水真气,炼制成的霓光水烟罗,可谓水火风雷不侵! 所以,李卫真看着这些地脉火气白白喷上天,飘散于天地之间,自己却暂时拿这些玩意没办法,是恨得牙痒痒!那种感觉,就像是漫天灵石在自己眼前飞舞,自己却只能看,够不着。当真伸手过去抓,还得直呼烫手,能不气急吗? 罗毅成思索了一下,缓缓道:“咱还是手脚利索点,赶紧把土填回去吧!哪怕是从隔壁山头移土过来,也得填回去!” 李卫真有些犹豫道:“可如果不把这些积攒了不晓得多少万年的火灵地气喷吐完,即使是我如今的修为,要深入底层里挖出矿石,也不容易啊!” 罗毅成摇头道:“还挖个屁啊?这一不小心,就成捅马蜂窝了!咱现在没有结界庇护,要是不做点什么补救一下,藏不住的。” 李卫真只得无奈叹息:“果然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一步登天啊!看来只得等以后有实力了,再闷声发大财了!” 现实,终究还是如此残酷。在这乱世里,没有实力,哪怕是钱财落到兜里了,也都揣不踏实。一转眼,就为他人徒做嫁衣了! 可忽而,李卫真一拍脑门,愕然望向罗毅成道:“你除了捣鼓建筑风水以外,阵法、堪舆这些,不也是你该研究的学问吗?就不能想想法子,摆个什么大阵出来,掩人耳目一下?” 罗毅成耸肩笑道:“成啊!普通的障眼法、迷魂阵,不难搞。但这样强横的气息,那样低级的结界摆出来,也不过是此地无银罢了!” 在李卫真脸色再次沉下来之时,罗毅成却又话锋一转道:“不过嘛!如果,你舍得花钱的话,又不是那样的说法了!毕竟,你也晓得,哪怕我再有本事,也是巧妇难成无米之炊嘛!” 李卫真挤出笑脸道:“直说吧!要购置些什么,得花多少灵石?” 罗毅成摆出一副“我可没有逼你的”样子,情真意切地道:“既然你问了,那我可就直说了啊!我最起码需要九颗金丹境“蜃妖”的蜃珠,以及一颗妖丹。以前听长老说过,蜃珠的话,大概是三到四万灵石一颗,有价无市,还真不好找。妖丹就不一定是需要蜃妖的,便宜一些,买一两万灵石的就成。” 这么一合计,就得是三十多万灵石,而且还不一定能在黑市里买到,实在是愁坏了某人。 片刻思量后,李卫真只觉得头皮发麻,强颜欢笑道:“还愣着干什么啊?咱赶紧填土吧!” 第二百八十八章 在商言商 明明探出了那么一大片火铜矿脉,反倒因为矿藏量太大,而物极生反,不得不藏着捏着。这让本以为可以大展一番拳脚的李卫真,当天是连着两顿饭都难以下咽。 在饭桌上,李卫真是不时地端着碗在那发呆,让关心他的人,那是一个个面面相觑。 小道士不禁私下向庄明寻求解惑,后者苦思一番后,给出一个自认为有三分准头的答案,寓意深长地道:“哎,春天的气息啊!寇兄弟,你就别多想了,你还小,过几年就明白了!” 唯有知情人罗毅成,为了保守秘密,是近乎憋出了暗伤。屡屡用眼神暗示,“这笔开销,你该花,还是得花!” 关于花钱,有些大数目,李卫真终究是经验浅,拿不得准。但他身边,可是有这方面的高手的。 并不是罗毅成,这家伙到底是出身自一个富得流油的大家族。往日里在宗门,一切建设开销,也是写份报告上去就是了,花钱的水平是一流,但钱怎么来,就不在他的考虑范畴内了。 好不容易到了夜里,李卫真假借去青戟峰打坐修炼之名,其实则是偷偷与蔡若闲商议此事。 之所以,不能像往夜那般在书房里见面。首先,因为如今那栋木屋已经成了姑娘们的住处,这大半夜在那流连忘返的话,味道就好像有些变了。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竹楼里如今虽然也有书房,可蔡若闲却无法在竹楼里现身。 主要是因为罗毅成捣鼓出的那对獐牙镇物,确实有点厉害门道。据蔡若闲的抱怨便是,如今那栋竹楼里,是整天都有一位金甲神将的虚影坐镇竹楼正厅。其他人没有天眼神通,是瞧不见的,可他本就身为灵体,倒是可以知悉。 而且总得来说,还不只一位金甲神将,是每个时辰都轮换一位金甲神将,六丁六甲神,又称为“十二时辰太岁”是没错了。这些神只降灵的虚影,可是蔡若闲这类阴魂鬼灵的克星。 若是蔡若闲如今敢在竹楼里显露真身,二话不说就得跟对方打起来,而且是十有八九打不过的那种。 起初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李卫真是毫不犹豫地想着,马上去把那对獐牙镇物给取下来的,但又给蔡若闲给苦心劝住了。 蔡若闲是明白事理的人,他的意思是:那些守护神也不仅仅是针对自己,是确确实实在看守家宅,震慑各方山野精魅。再者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人家虽然只是作为神只的千万化身之一。可你身为屋子主人,把神将赶出家门,是要折福的。指不定哪天冷不丁的,就一道天雷劈下来了。 还有就是,这些金甲神将,是罗毅成以修为道行请下来的,与他也有莫大关联。破坏了镇物,可别到时候连累了人家,那就伤了兄弟和气了。 再退一步讲,罗毅成仍是不知道蔡若闲的存在。哪怕他知道,也还是这么做了,其实也都没错。镇压风水气运,是为了长远着想,是为了住在屋子里的人考虑,实在挑不出毛病来! 当然,李卫真也还是有顾虑,如果日后房子越建越多,镇物也越摆越多,甚至摆到屋子外。届时山中神将遍布,日游神、夜游神在山林中四处巡狩,无处不在。难不成二人见面,还得跑出大雁岭的几百里范畴? 对于这一点,蔡若闲倒是让李卫真放宽心。因为,真到了那一天,他不相信自己还会是像如今这般弱小。怎么?“阴司特派人间使者”就不是半个神灵了?正统鬼仙,就不是仙?怕不是到时候,与这些金甲神将照了面,对方还得给自己拱手作揖呢! 现如今,在多番考虑下,李卫真就只能以顾全大局出发,另觅地点与蔡若闲“幽会”了。 一来到青戟峰山洞,李卫真就急急忙忙地请出了蔡若闲,近乎一口气,便是将那火铜矿脉的事情,给说了个明白。好几回,都在捶胸顿足地哀叹,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发财的门道,怎奈不尽如人意,只能干瞪眼、瞎着急。 财运就在家门口,都揣不踏实。难不成,我李卫真就真是必须外出远走,挣辛苦钱的劳碌命? 知晓事情缘由后,蔡若闲只得先行宽慰道:“都统请放宽心态,那些矿藏长不了脚,跑不了。再者,天地孕育一片火铜矿,需要数十万年的光景。那么长的时间,都深埋在土里,也没被谁发现过。既然被你发现了,便是与你有缘,又何须急于一时?” 李卫真叹息一声,唏嘘自嘲道:“闲哥说的句句都是道理,是我太心急了。自从觉得扛起如今这个摊子之后,我就真是变得太市侩贪婪了!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散修,就现如今的这身家当,就足够我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过得相当滋润。” “可如果,将来我要撑起一整个宗门。那就是动辄上百只手,直接或是间接地问我拿钱,我能不给吗?就在昨天,罗师兄问我要灵石筑造炼宝台的时候,我差点想跟他掀桌子!哎,我是真不知道,我现在是怎么了。” 蔡若闲淡然笑道:“身在其位,需谋其职,也是老生常谈的话了。但很多问题,确实是得你站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才能看得仔细的。或许,你以前也会好奇,为什么你们器庐每个月对外出售那么多法宝,可咱太一门好像仍是并不富裕对吧?” “到底是几百口人啊!那些赚来的钱,最终兜兜转转,还是花在了咱们身上。要不然,怎么会说,优秀的人才,才是宗门里最宝贵的财富呢?培养弟子,是要很大开销的啊!” 李卫真扶额哀叹道:“所以,我才愁得很啊!就我如今的那点身家,真是不经花啊!” 蔡若闲神态自若地道:“我们不能只看着手上的钱,如何拥有创造财富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当然,如果我这么说,你肯定就会认为,我是在建议你,投入几十万灵石去布置结界,从而开发那座火铜矿脉了。” “其实不然,虽说开发矿藏是早晚的事,这绝对是一条财路。但即使我们现在就能采矿,可买家呢?没有稳定的销路,那就只是一堆石头而已!” 李卫真有些愕然费解了,须知道,火铜矿可不是什么烂大街的石头。普天之下,能够大量盛产火铜矿地方,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首先,是邻近的云蜀境,有两处大型矿藏,都被青莲剑宗给牢牢把控着,其中一处更是在蜀山凝碧崖之下。其次,是在藏青境的大漠深处,为一处天然火穴之中,被两大魔门势力,百蛮山与七仟坞所共同把持。 再者,就是位于南海宝瓶洲的火龙岛,据说那儿数千里方圆,都长满了红木三蔓草,足可见那儿的火铜矿储藏量有多庞大!岛上盘踞着一位强悍的真仙大能-火龙神君,已不知在岛上活过了多少岁月。而火龙岛上的火神教,正是源自这位古仙的传承。但火神教属于亦正亦邪的中立流派,口碑不差,至少做买卖是公道的。 换言之,如今市面上流通的火铜矿,大部分都被前三家给垄断了。如果,李卫真发现的那座火铜矿的矿藏量足够大的话,绝对销路不愁,称之为财源广进都毫不为过。 那为何,蔡若闲会有此顾虑呢? 当下,李卫真便是趁热打铁地追问道:“如果,我们把矿石拿到黑市里出售,应该很好脱手的吧?” 蔡若闲微微摇头,深谋远虑地道:“去到丰城?穿州跨境的小量兜售,耗时耗力,很久都回不来本。还得被黑市抽成,赚头不大。这种小打小闹,也不是真正的做买卖。要赚钱,还得是富贵险中求!” 以李卫真目前的财力,连在东林夜市租下一间铺子的押金都交不起。没有店面,就不会有配套的仓库可供储存货物。无论是矿石还是精炼出的火铜锭,它们的商业定位就不应是少量零售,是动辄上万斤的买卖,才叫真正有赚头。不然,只能是赚个吆喝罢了! 可李卫真仍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做买卖这方面,他到底不是行内人,便疑惑道:“闲哥的意思,难不成,咱得亮起招牌做生意?” 蔡若闲似笑非笑地道:“要做生意,当然得打响招牌!若是能够抢占火铜市场上的份额,跟其它三家四分天下,那我们就真的成功了!” 这会,李卫真是被完全说懵了,他诧异道:“那三家可都是大势力,咱跟他们抢饭碗,怕是会当场人间蒸发的吧?” 蔡若闲双手负后,来回踱步道:“只要手握资源,想要赚钱的路子,就太多了!打响招牌的法子,也不止一种。我举个例子,合欢派与百蛮山、七仟坞,都是魔门势力,满打满算是一家人。可毕竟东西之间相隔太远,还隔着偌大一个东海。” “往时,战事还不算吃紧的时候,合欢派要购买火铜矿,首选必然是找自己人,可如今就怕是有心无力了!所以,转而求其次,只能帮衬火龙岛,毕竟东海、南海还算是挨着的。” “但火龙岛做买卖,太讲公道了,绝对不讲人情价!倘若,我们能够跟合欢派搭上线,价格又优惠两三成。你说这买卖,谁不晓得做?” 李卫真口瞪目呆道:“说白了,这不就是走私战略物资,而且还是勾结魔道吗?” 蔡若闲一脸认真地道:“纯粹就是举个例子而已!” 李卫真挠了挠头,有些懊恼道:“听闲哥你这么一说,我都已经想打退堂鼓了!现在的我,根本就没有能力将那些石头转化成财富。开采、运输、找寻买家,我好像没一样能够做到的。”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蔡若闲忽而有些神色尴尬。 李卫真笑容古怪,颦眉颔首道:“应该是些“不好”的话吧?但你我之间,好话、坏话,还有什么不可以摊开来讲的呢?” 蔡若闲抿嘴一笑,缓缓道:“那我就不妨冒昧直言了哈!其实,都统您如今面对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实力太弱了!在很多事情上,连冒险一试的机会,都不会有!” “倘若,如今您已是金丹境修士,我们未必找不到一两个可以长期合作的买家。哪怕不是合欢派那样的大主顾,一两个颇具财力的小宗门,我们都是可以尝试接触一下的。” 显然,蔡若闲又说了一回大实话!为何,金丹境修士会被称为金丹客?只因一句话,“结成金丹客,方为我辈人!” 这句话,真的很现实。一位金丹境修士,哪怕是去到大宗门造访,都会被奉为座上宾,被视为贵客礼遇。相反,金丹境以下,除非有靠山依仗,不然根本没有说话的分量。 虽然,李卫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得这无力反驳的老实话语,继而把尴尬浮现在脸上,还是在所难免的。 喟然长叹一声后,李卫真走出洞口,遥望竭力伸手却不可及的星辰,如有深思熟虑汇聚眉梢那般。他沉声道:“是我本末倒置了!唯有先提升自己,才能真正奠定宗门的未来与高度!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苦头,还是得先吃啊!” 蔡若闲静静地站在李卫真身后,亦是放眼星辰,坚定不移地道:“苦尽甘来,会有的!” 第二百八十九章 开炉授业 二月初五,罗毅成建造出的熔炉已经可以投入使用了。而李卫真也马不停蹄地开炉熔炼,把这两日开采回来的铁矿石,提炼出高纯度的生铁。 两人都很忙,罗毅成这头已经开始着手建造炼宝台,待李卫真捣鼓出足够数量的铁锭后,他就可以紧锣密鼓的去建锻造台了。 之所以得环环相扣那般紧张匆忙,主要是李卫真已经定下了行程,他将要在二月十二日再去一趟扬州,去往丰城的黑市,购买灵谷种。 粮食好买,谷种难求。但黑市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要交易市面上不容易看到的,甚至是被视为禁忌的东西。 所以,李卫真对于这趟行程还是充满信心的。空手而归是肯定不至于,就是又得掰着手指头花钱了。 而行程之所以抓得那么紧,主要是这年的二月十二日,就是气节中的惊蛰了。在天南境有句老话,叫做“惊蛰不浸谷,大暑谷不熟”,这话山上山下都适用。 稻谷这种粮食,它不是直接播种就能有收成的。它的种子是比较娇气的,得先醒谷发芽,再种到秧田里培育幼苗,这大概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后,才能移植到水田里,才有“插秧”一说。农活也有学问,有深有浅,终究离不开“累人”二字。一切辛劳,都是为了那一碗喷香的米饭。 当然,也不是说一定就得钉死在惊蛰那天,只是前后也不能相差太多天。李卫真对这件事很重视,这关乎到往后吃饭的问题,哪怕大人不吃,这不是还有两个小孩吗?当吃饭与修行挂钩后,它真的不是一件小事。 那么未来的行程,与现今的忙碌,又有何关联呢? 主要是李卫真希望在他这趟出门之前,能够将那一具假肢给制造出来。这件事压在他心头,其实也已经有大半个月了。这是早晚都得做好的事情,他实在不愿再等,不愿去拖。因为,在未来,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事情要忙碌。 许多事情,不是放在一边,那就能当作是没有了那么一回事。它只是被积压着,自己不做,也没人可以代劳。 熔炉一侧,除了有李卫真忙碌的身影外,还有庄明、叶童与傅敬章,他们得在一旁用心观摩,不时还得听从指导,给帮着搭把手。 李卫真再有能耐,他终究只是一个人,也暂且施展不来那分身术法。他得有帮手,越多越好,越能干越好。只有这样,他才有更多的时间,去做更多的事情。但出色的帮手不好找,就只能是自己培养了。 李卫真也不指望这三人都能学有所成,因为这得看天赋和个人的努力。但知识的意义,就在于传播。如果,三人之中能有一人成才;那么这位学有所成之人,或许日后就可以给另外三人授业。如此循环之下,重建器庐,重建宗门,才叫指日可待! 提炼金属,是炼器一道最入门的技艺,最基础,也最重要! 毕竟,有好料,才能成好器。这当中,其实和收徒授艺的道理,都很相似! 人分三六九等,矿石的品质亦然。如今,李卫真开采的那座铁矿,刚好就是杂质比较多的,属于中下品质的铁矿石,提炼起来需得更劳心劳力。 中下品质的铁矿石,可以被归类为“贫铁矿”,矿体复杂,共生的复合矿石也比较多。入炉炼化之前,得先用锤子敲开那些多余的杂石,再经过碾碎、筛选……等等工序。 以李卫真如今的本事,一掌罡风拍过去,基本一块硕大的天然铁矿石,能够剩下的就是较为干净的铁石了。但他没有那么做,他把这些活,交给了三位“学徒”! 这样确实是会拖慢了许多进度,但若是说不吃苦,不从基本的活做起,就能学到东西的,或许会有那样的人,但绝对不会是出自他李卫真的教导下。 当那一篓篓颗粒大小的铁石,被倒入熔炉内提炼之时,还得依次加入焦炭和石灰石,才能充分冶炼出生铁来。焦炭可不是普通的木炭,而是由煤块煅烧而成,在世俗的城镇里就能买到。是铁匠铺子里,不可缺少的东西。缺了这玩意,冶炼出来的铁,质量就差很多了。 焦炭在燃烧时,可以释放出蓝色的火焰,温度极高。炉火纯青,指的就是这个!而普通的柴火,只能做到炉火通红,差了好大一截。 火法修士们,就最懂火焰在不同颜色,所具有的温度差距了,多为红、黄、白、蓝之分,依次递增。 往时,李卫真在太一器庐里,使用的当然不是焦炭。而是青涅石,燃烧出来的,是比蓝色更强的青色火焰,那是真正的纯青之色。 可如今想入手青涅石,又得往黑市里跑,无奈只得退而求其次了。 石灰石倒也是就地取材,附近山头就有,连着好几座山。数量不说取之不尽,但也可以说是相当巨大了! 如今这座熔炉的样式,和往日太一器庐里的,是一模一样的,据说和别家的熔炉都不一样,结构要复杂许多,更能去处杂质。还曾传言,是当年太一门的炼器祖师-云铸,在一次天大机缘中,从异界获得的建造图纸,说得是神乎其神的。 但李卫真分明晓得,这座熔炉,和以前他家铁匠铺子里的那座,根本就极为相似。想必只是后人为了歌功颂德,而浓重了几分笔墨罢了,真实性恐怕是经不起推敲。 冶炼时,一部分焦炭不会直接被燃烧,而是与铁矿石、石灰石混合,由熔炉的料仓被送进熔炼室。当炉子底下由燃烧生成的高温热风,被源源不断送进熔炉室的时候,那部分的焦炭才会开始燃烧,煅烧掉铁矿石的杂质,从而生成铁水。 再然后,铁水从熔炉的出铁口被排出,而铁矿石的杂质与石灰石生成的炉渣,就也会从排渣口被放出。 这一切,只要懂得操作顺序和把握好相应的时间,倒也不是很难。就是待在炉边,那股不断透出的高温,让人感到很难受,就确实是真的。 熔炉的种类其实还有划分,刚才那种是炼矿用的,还有一种是开料、锻打用的。 当铁水冷却成铁料之后,李卫真还得把那些毛坯料,重新熔炼锻打,进一步去除杂质,铸造成铁锭。所以,其实罗毅成筑造的熔炉,共有两座,各具功效。 经过多次复合锻打而成的铁锭,已经脱离了生铁的范畴,可被视为钢铁了。这样的铁锭,完全可以用来铸剑。只是缺少了锻造台,要复合材料,锻打剑胚,就相当困难了。那和如今在铁墩子上开料相比,是另外一回事。当中的学问,不是一时半会能说清的。 整整三天,李卫真才算是停下了炼铁抡锤的活。而跟随他学艺的三人当中,除了有修行基础的庄明,年幼的叶童与体弱的傅敬章,都可谓是近乎脱了层皮。 最惨的还是傅敬章,仲春时节,竟然被夏婵给他诊断出一个中暑的病症来。看来学习炼器一事,与他是无缘了。这一点,终究是强求不来。 暂时离开熔炉后,李卫真仍旧是不得闲暇。夜里,他扛着巨阙剑,走入了银杏林的深处,望着一棵躯干极为庞大的古银杏树,陷入了犹豫深思! 这棵古银杏,与木屋东南角外的那棵,怕是兄弟姐妹。甚至可以大胆推测,这片银杏林里的其余银杏树,都是它俩的子孙后代。 老实说,要李卫真砍掉这么一棵千年古树,他确实是有些于心不忍的。况且,他们本就已经占去了这些银杏们的部分家园。如今,砍了小的,又来砍老的,真是有点过分啊! 但无奈,这棵古银杏的灵气实在太浓郁了,是李卫真当下能够找到的最好材料。为的,是制造那具假肢。 那为何不去砍木屋旁的那棵呢?道理很简单,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相处那么些时日,天天在树下路过,要是说没点感情,那是假的。 再者就是,这些天里,赵红雪天天在那棵古银杏树下的空地练剑。李卫真就更没理由去砍那棵树了。 现在,李卫真没别的念想,就是希望这棵灵气极为浓郁的千年古树,可千万不要曾诞生过什么精灵才好。因为,这真是说不准的,套用一句老话便是“万物皆有灵”。一花一草,都可能孕育出灵智,走上属于它们的修行道路。 倘若,如今安澜也跟过来,又知晓了李卫真的想法,便会直言询问道:“这棵古树,不是好好地杵在这吗?要真是什么树精,会任由先生去砍它吗?” 那么学识已经不同于当年的李卫真,就会从“诞生”与“化形”这两者的区别,去给予解释。 世间的妖怪精魅,多由机缘之下,开启灵智而努力修炼而来。根据天赋的不同,有些妖精要修成人形很容易,有些则极其困难。但后者,往往是因为天生的妖脉潜力过于巨大所导致。就好比是蛟龙一类的妖兽。 那么相比起化形,诞生就有点不一样了。 诞生可以简单比喻成开花结果,好比一根仙藤,本身不具备修炼化形的能力。可它结出了一个葫芦,而那个葫芦又有幸孕育出灵智,修炼成了妖精。 那么,葫芦精的本体,就不能被视为仙藤了。可葫芦精,终究是与仙藤有着因果关系。要是有谁砍了仙藤,不就可视为杀了葫芦精的血亲了吗? 也曾听说,有一颗千年老杨树,很奇异地结了一颗红灿灿地果子,被一位少女摘下吃去了。后来,那位少女便未婚育有一子。此子,血脉半妖半人,身怀先天木系灵根。再后来,竟成为了南海神木岛的岛主,被奉为:天木真君。 这位神木岛岛主成名后,原本只是打算回乡祭奠亡母。怎料,不但亡母的坟早已被掘,那颗老杨树也被无知村民们烧成焦炭了。 神木岛岛主大怒,当即大开杀戒,村中百户人家,无论老幼,皆不留活口。当中就包括了他那几位便宜舅舅,以及一杆子的外甥。天木真君,从此也成为了:杨老魔! 这种情况,在花草树木一类的灵物身上,实在是很常见!当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推敲起来简直让人头疼! 这棵古银杏树,也不知活了是千年还是万年了。既然,能够孕育出那么一大片银杏林。这么些年来,若是真有一两个子孙出息了。哪天心血来潮,要回来寻根问源,瞧见山中多了这么几户邻居。而自己的老爹或是老妈被人咔嚓了,那就真是有得聊了! 几番利害交迫的心里斗争过后,李卫真也只能是先顾着眼前了,先把当下的问题解决了,才是正经事! 试问,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无巧不成书?就怕是有那么一两桩,就都能给我李卫真给撞上吗? 一声自嘲心声落下,李卫真高举巨阙,剑芒挥斩! 咔嚓一声巨响,大树应声而倒。树冠下榻落地时的沙沙声,尤似呻吟! 第二百九十章 祖师赐教 这棵古银杏树的主干相当粗壮,得七八个人竭力张开双臂,指尖碰着指尖才能勉强合抱。立起的高度也有十多丈高,宛如高塔那般! 然而,如此高大粗壮的木材,李卫真要用到的仅仅是最核心的一根树芯。圆柱状,约一丈长,直径只有一尺二寸。而最终能被用于制造假肢的树芯,大概只占原材料的百分之二三,可谓是相当奢侈浪费了。 但李卫真觉得,既然是送给兄弟的礼物,那么就要用最好、最上乘的材料。只要是他拥有的,就没有心疼的说法。如果这具假肢,真的能够帮助雀斑少年浴火重生,重新“站”起来。那么它的价值,将会远超十棵古银杏树。 熔炉旁,李卫真正忙着将几块精铁锭,重新熔炼成铁水,浇灌到他事先锻压、精铣好的模具中。假肢的主体仍得用金属作为主材料,因为金属的塑造性,不是木材可以比拟的,耐久度、坚韧度什么的,都还要远远超出。 这具假肢的结构相当复杂,由许多精密的配件所组成,所以用料必须相当严苛。它的成品出来后,不仅具备多处可活动的关节,缓冲、发力、弹跳……等等正常肢干能够做到的事情,它应该都能具备。它的作用,绝不是一根接在身上的拐杖,它就是一条腿。 要不然,李卫真也无需在十数个深宵夜幕下,在书房里枯坐到拂晓天青,作废了数百张图纸,才有动手制造的把握。 光是各式模具,就多达十多个,大大小小、或突或凹。配件后经由模具定型后,还得在锻造台上被切削、打孔、挖槽、以细如发丝的罡风线割出齿轮、螺旋纹……等等十数道工序。 这些技艺,当然都是在太一器庐里学会的。现今俗世里的制造工艺,远远无法做到这些。以前李卫真也在别家的铁匠铺见识过模具,铸剑时把铁水浇注进去,剑身的雏形就出来了。但他家的铁匠铺子是不用的,他父亲对这些走捷径的行为,是嗤之以鼻的。 当然,完全手工锻打出来的剑,质量肯定要优胜很多,但比制造速度,就差很远了。孰优孰劣,真的不能以偏概全。 如今,李卫真是必须动用到模具的。因为,他已经做好了无法一次成功的准备,需要先练练手。有了模具,他就可以批量制造出配件了,整体会节省不少时间。 而那些模具,也都是由他所设计的新模型。毕竟,以前只听说过什么剑模或是弓胎模。腿模这玩意,怕是前所未有。 这具假肢的成品,简而言之,是由金属铸造的骨骼主体,装配上木制外壳而成的。 但也有以木料为主的重要部件,那就是足关节。包括脚掌、后足跟都是由木料所制成,脚趾倒是成了多余的存在,所以并不会有。 也不是简单的雕刻出一只假脚来,是三块特制木板的组合。 先取一截灵气浓郁的碧绿色树芯,捣成木浆后置入炼宝台中。继而将木浆继续分解,直到炼成一缕缕的细线。那些细线的纤细程度,仅有头发粗细的两万分之一。最后,便是将这些细线,重新编织在一起,聚合成一块板子。 而这块板子虽脱胎于木料,可强度却远胜钢铁,重量还相当的轻,兼具很好的弯曲性。 要完成这个过程,已经不是单单以“用心专注”四字,就能形容得了的。过程中,极耗灵力,对神识的要求则是更高。炼制失败是小,过程中,一不小心可能还会走火入魔,那才得不偿失。 如果,金诚还在,他是绝对不会让李卫真去冒这个险的。因为哪怕是他这样的炼器大师,都不会有超过四成的把握。 而如今的李卫真,顶多只能算是高级炼器师。还不到弱冠之龄的高级炼器师,应该是整个天南境,都找不出一手之数。好像已经足以自傲了,只是现今看来,还远远不够。 这种技艺,源自祖师爷云铸的手札。金诚的师父去世得早,所以这门技艺他也没有完全掌握,还曾一度相当忧心,如果自己在有生之年无法成为炼器宗师。那这项传承,是不是会就此失传了? 李卫真曾见识过金诚施展这门炼器术,但对方没有教他。要不是二十多天前,他从藏经阁密室里找到了那本祖师爷的手札,他如今也无法在炼宝台上施展此技艺。 凭借着远超同阶修士平均水平的滂湃灵力,把自木浆里抽取细丝这个步骤,李卫真倒是很好的完成了。可要把那千万根细线重新聚合,实在是让他的脑袋不禁剧烈刺痛。这是因为他的神识承受了过大的压力,身为主导的神魂在发出自我保护的警告,希望终止这一切的意愿所致。 李卫真仍竭力希望保持心境专注,但那种痛苦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真实了,他甚至能察觉到自己的鼻孔有液体缓缓流出。没有血腥味,不是鲜血,当然也不会是鼻涕。他大抵已经猜到了,是脑脊液,情况不大妙啊! “人力终有穷尽时!”渐渐的,李卫真也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执着,太过于追求尽善尽美了。曾几何时,他也笑话过罗毅成太过于追求建筑层面上的完美。这回,轮到他自个,其实也是一个德性。都是匠人,怎会没有一颗严谨求索的匠心? “对,是匠心!我不是为了要追求一两件器物的完美,是那颗对待炼器一道,永远竭尽所能,不断突破极限的无暇匠心!” 霎时间,李卫真的脑子里好像有灵光闪过,他隐约好像瞧见了什么。一个陌生男子的模糊身形? 很快,吸引李卫真的,不再是那张永远看不清五官的模糊相貌。是男子无比玄妙的手法,有无数根灵力所化的细针排列成序,牵引着极致纤幼的细线整齐有序地交错编制。 拂晓时分的东方天空,鸦青渐退,缓缓显露出一排排如银鳞般的云层,且所有云朵都朝着一个方向缓缓浮动,也不彼此聚合。那奇异景象,就如同是一条巨大银龙在横跨天际,神游此方,审视下苍。 最终,在东海旭日即将升起之时,红霞万丈无比瑰丽,却已无半点龙形,云聚云散,似与往日无异。 直到天地清宁,朝阳挂于枝头后。李卫真也从炼宝台上下来,手里拿着三块小臂长短、巴掌大小的碧绿板子,手指蹭了蹭鼻子,随后淡然一笑。 当李卫真走回锻造台,想要将那三块板子放到一旁备用之时。忽而心有所感,便是举起板子对着天空扬了一下手,昂首道:“谢啦!” 此番举动,莫名其妙。若是被旁人看去,必是大惑不解,思疑这人莫不是炼器炼得脑子坏掉,甚至是走火入魔啦? 然而,祖师爷赏饭吃,还真不是一句简单道谢,就得礼数周全的! 李卫真要专心炼器一事,已经说开了。所以,无论早晚都不会有人靠近锻造台这边,以免对他造成不必要的滋扰。 而李卫真也没有让他那三位学徒在旁观摩学习,因为他如今要做的事情,太过深奥,太过脱离基础。越是被记进脑子,越不利于初期的炼器修习。这也是为何,当初金诚明明很青睐他的炼器天赋,却是有很多技艺都不愿传授于他那样。 不是害怕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关于授艺一事,以金诚的性子,怕是比李卫真都还要着急。尤其是在这个家伙入了御战堂,留在器庐的日子屈指可数以后,更是心急如焚,生怕自己的衣钵失了传人。 但玄门修行,终究是离不开“循序渐进”四字。哪怕是天才,过于拔苗助长,或许到了最后,也会泯然于众人,甚至还不如那些基本功扎实的弟子。这在古往今来,都有过无数例子! 花了两天时间,在造出五具不大满意的假肢后。李卫真掐着剩余光阴,终于决定开始正式动手了。他也不再熔炼铁水倒模,而是换了一种材料,换成了火铜锭! 那日钻洞探矿的时候,还是在泥土中带出了不少或暗红、或橘红的矿石颗粒,那些就是火铜矿石,大多如婴儿拳头般大小。品质都挺不错,一斤火铜矿石里头,大概能够提炼出将近二两的精纯火铜。而市面上售卖的所谓上品火铜矿石,品质只能达到这里的八成。 那些一颗颗的火铜矿石被收集起来,又锻打成火铜锭之后,应该足够李卫真炼制一具假肢的量,但两具就不行。所以,先前他才需要用精铁锭来练手,机会只有一次,他也是害怕失败的。 好在先前五次的炼制,每一次都在进步,这才给了李卫真对于达成目标,拥有九成的信心。哪怕是因为火铜在材质上,与精铁有着明显区别,继而在每道工序上都得作出调整,他也还是拥有超过八成的信心。 之所以选择火铜作为主材料,主要还是考虑到假肢的使用者,是一名火法修士。这具假肢,将会是一件法器,它必须得具有更长远的意义。 而那三块由树芯分解炼制而成的板子,在精密切割、打磨,组合成假脚后,不仅具有极好的减震效果,还可以储存力量,释放爆发力。一蹬脚,甚至会比真正的足肢,都要跳得更高、跑出更远。 再者,足关节虽为木料所造,但因为经过秘术炼制,就连纯青炉火都无法将其沾染分毫。可那浓郁的木灵之气,却可以很好地反哺身为火法修士的主人。 在李卫真的预期当中,这具由古银杏树芯与火铜所造的假肢,应该不单只是能让雀斑少年重新健步如飞,还得更添战力! 恐怕日后少年与人对敌之时,要是有人近了他的身,被他一脚踢过去的时候,真会是连怎么死都不知道了! 又是一日红霞万丈,李卫真手捧着那具熬了一夜方才铸造出的心血结晶,缓缓走下炼宝台,在会心一笑后,脸上的疲倦亦不禁扫去了几分。他急忙跑往竹楼,因为他清楚自己已经没有了御风飞行的气力,但他还是很希望能够第一时间分享这份喜悦。 第二百九十一章 浴火升龙 对于许多人而言,这日出而作的一天,才刚刚开始。便是身为修士的雀斑少年,如今仍是沉溺在梦乡里。自从接受这个现实之后,他也渐渐放宽了心态,该吃吃、该睡睡。甚至比以前更爱睡觉了,毕竟在梦里,或许他还是个四肢健全的人。 罗毅成照常起得很早,或许是根本没睡。正在竹楼阳台凭着栏杆,眺望朝霞的他,见到李卫真急急忙忙跑回来的身影,便打了声招呼。怎料对方根本没理睬他,先是有些疑惑,但很快便是喜逐颜开。 因为,那具被李卫真紧紧抱在怀里的东西,看上去真的很不错!这里头,也有他罗毅成的一份功劳,当然值得欢喜! 虽然心情很激动,但李卫真仍是先敲了几下少年的房门,等了一会儿,里头才缓缓传出一句,“门没锁,自己进来吧!” 李卫真便连忙推门而入,发现少年仍是趴睡在床上,一副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稍稍抬头往后瞥了一眼后,便又一头倒在软枕上的慵懒模样。少年打着哈欠道:“师兄是你啊?早啊!” 李卫真只得没好气地笑骂:“快起来吧!你瞧你都睡成个猪样了,还有点修士的样子吗?” 少年只好缓缓坐起身来,抓了抓一夜过后的蓬乱头发,半眯着眼睛颓丧敷衍道:“反正我修不修炼,也都这样了,睡个懒觉怎么了吗?师兄你有空,就说教一下别人吧!他们才是你日后的希望,没什么要紧事的话,我还想再睡会呢!” 李卫真也知道多说无益,便伸手递出方才在进门前,藏在了身后的那具假肢。咧嘴笑道:“想要我放弃你,还早着呢!来,试一下,看感觉怎么样!” 少年的双眼倏然一亮,似有精光汇聚,视线被死死锁定在了那具假肢之上,他禁不住颤声道:“这……这是,这是啥玩意?” 李卫真示意少年坐到床边,把那具假肢能够包合住使用者残肢的那一头,套在了少年右腿的剩余肢干上。 当初重伤之时,少年的腿并非是截到胯部的,约是膝盖往上四寸。如今那剩余的部分残肢,又萎缩了部分肌肉,末梢是近乎椭圆的肉块,包裹住腿骨。 而假肢膝关节往上的那头,形如大腿状,却是中空的,还裹了软皮革。套口的大小以及里头的空间,经过精密计算,刚好可以适配少年如今残肢部位的大小。 装上假肢后,少年在李卫真的鼓励下,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但还是不敢迈步。毕竟,心里还是在犯怵。担心一迈腿,便是五体投地,届时不仅自己难堪,身旁的李卫真,面子上估计也过不去。 李卫真放开了搀扶少年的手,走到一旁,把手指向门外,鼓励道:“别担心,走两步!你一定不会失望的!” 少年心事重重,充斥着患得患失的念头,一脸忧色地道:“这玩意,真的要比拐杖好使?” 李卫真先是笑而不语,继而走到少年的床头,拿起那根拐杖,又走到窗台边,窗户一开,便是把那根拐杖给狠狠扔了出去。这才转身笑道:“有了这条新腿,那种破烂玩意,你以后都不需要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缓缓向前走出一小步。迈出去的,还是那条健康的左腿。但至少证明了,能站稳,不会轻易失去平衡。这才迈动假肢,其实也就是与左腿平衡,有左脚作为支撑点。但好像,是比用拐杖轻松。 这时候,在一侧旁观的李卫真,其实也是紧张得手心冒汗。全然没有了先前的信心,到底还是得以实际成效做基准啊! 可随着少年的步伐迈得越来越大,每次停顿的间隙越来越少,最后演变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似乎就连步伐转向,也表现得如预期般顺利之时。李卫真才算是落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最起码,走路是真的没有问题的! “蹲下试试?” 这一回,李卫真说得比较小声。可少年却是有了莫名的信心,得以重新走路给予的喜悦,让他毫不犹豫地便是双腿屈膝下蹲。果然,轻松蹲下,也都很容易就起身了! 少年甚至还突发奇想的主动尝试跳跃,轻轻垂直一跃,也都稳稳落地。落地的震动,微微传递到了右腿残肢上,他能感觉到,却没有丝毫的疼痛不适。就好像,这具假肢,并非是冰冷生硬的物件,而是与他的身心连在了一起。他的右腿,就好像真的重新长出来了那般! 少年迫不及待地转头对李卫真问道:“那我是不是,还能跑呢?” 李卫真一脸认真地点头道:“理论上来说,是没问题的。但我还是建议你,先……适应一下?” 李卫真的话还没说完,少年就已经快步走出门外了,他甚至还光着脚,便已是急不可待的在走廊里一番小跑,出了正厅后便是一个加速冲刺。跑到阳台后,又是纵身一跃,跳出竹楼三丈外落地。 继而,马不停蹄的少年扯开了步子,手脚协调,快步飞奔!速度甚至还在不断攀升,越跑越快,直到身形完全消失在林间。只有不断惊起的飞鸟,记录下他的所到之处! 那个胆大妄为,曾经天不怕地不怕,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少年,他终于回来了! 而竹楼阳台上,罗毅成则又经历了一回被人忽略。刚才他见少年快步跑出正厅的身影,以为对方是激动得想找人拥抱。便很配合地张开了双臂,想着还要好好恭贺一下小兄弟。却怎料,少年却避开了他,带着一阵急风,便是窜出了阳台。 措不及防的罗毅成,笑容渐渐凝固,实在尴尬! 更尴尬的事,还在后头,李卫真随后也走出了正厅,看见罗毅成的姿势,好奇问道:“罗师兄,你这是在做伸展运动呢?” 少年登山涉水,在各个山头里飞奔跳跃了许久,肆意发泄他积攒在心里,将近一个月的颓丧苦闷。 李卫真等了一会儿,仍没见少年跑回竹楼后,就回屋睡去了。在放下心头大石后,睡个懒觉,奖励一下自己,过分吗?实在是太应该了! 这日,赵红雪独自练剑已有半个时辰,纳闷为何见不到少年的身影?她实在是有些心烦意乱,主要是她在竹楼外,找到了少年平日里的那根拐杖。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只因几天前,少年突然对她说,自己可能会在将来离开这里。还警告她,如果把这件事说出去,那么就别想跟他学练剑了。 现在赵红雪很忧心,她陷入了无边的矛盾之中。想着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如果,少年真的不辞而别了!那么其实她现在说出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吧? 赵红雪心想:是他没有信守承诺,交会自己剑术。一声再见也没有,这样真的很不对! “把剑练成这样,你大白天是在梦游呢?我今天迟到一会儿,你就敢偷懒?还想不想学剑了?” 倏然,一道熟悉的责骂声,从赵红雪身后传来。偷偷跑回竹楼里换了身武服的少年,双臂环胸,怀里抱着一把木剑,昂首挺立! 当赵红雪猛然转身之时,完全被眼前之人,给惊呆了!她揉了揉眼睛,甚至真的怀疑自己是在梦里。 “怎么?哪怕我是有李师兄的七分帅气,你也不用死盯着看啊?再看,我可是要收费的哈!”少年歪着脑袋咧嘴一笑,因为这个反应,他其实很满意,心里暗爽得很! 赵红雪没在意这番调侃,而是捂嘴震惊道:“阿天,你的腿?” 如今,少年在两只脚上都穿上了鞋子,又在长裤的遮掩下,确实与双腿健全的正常人无异。 少年高高侧抬起右腿,右足几乎过顶,他一扯裤腿,露出了有木制外壳组装在金属骨骼外的小腿。在两侧腿肚,还镶嵌了两排菱形的火铜片,点缀得十分好看!日光之下,折射出熠熠光辉! 少年带着些许骄傲炫耀般地神情,眉毛一挑道:“原来李师兄这几天,就是为了给我打造这条腿,真的很厉害!他是我的兄弟,永远都是!” 赵红雪稍稍回拢些心神之后,连连点头道:“那真是恭喜你啊!真是太好了!” 少年把腿放下后,抽出怀中木剑,脚下来回踏着碎步,对赵红雪摆出一副攻击架势,笑意盎然地道:“还有一个好消息!从今天开始,你得做好受伤的准备了!” “啊?”赵红雪又再惊讶无措。 日暮西垂,李卫真方才从房间里出来,当真是好久未曾睡过如此踏实的懒觉了! 李卫真伸着懒腰,走到阳台,正好能够看见大树下,有人习剑的身影。仿佛某人是要以剑意,追赶着落日,追赶着曾被荒废闲置的光阴! “真好!是我的兄弟,不假了!” 感慨一声之后,李卫真御动清风来到大树下,对着剑意凌厉的少年道:“怎么样?还凑合不?” 少年收起长剑,拍了拍右腿,笑容灿烂,“跟爹妈生的一样!” 李卫真捂嘴偷笑,“这就有点拍马屁的嫌疑了啊!” 少年坦率道:“是真的!我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义肢”,我的兄弟,是真仗义!” 李卫真不禁一愣,义肢?貌似确实比假肢要好听,想不到少年还能想出这般贴切的称呼。 以至于,李卫真都不好告知少年,其实他也给那条假腿,起过名字,叫做“升龙”。毕竟,严格来说,这条腿,它是一件法宝来的! 骤尔,李卫真对少年正色道:“你不妨把灵力灌输进你的义肢,向我往全力踢出一脚!” “啊?你确定?”少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想不明白这有何意义。 “别磨蹭,赶紧试试!”真正跃跃欲试的人,其实还是李卫真本人,他已摆出了一副招架的姿势! 少年唯有照做,他的右腿很快便有了淡红色的气流在萦绕,最终像是套起了一圈圈火焰。当他悍然转身,向着李卫真一脚飞蹬而去之时…… 一条火龙,咆哮而出! 有人被一脚击飞入林! 第二百九十二章 送君千万里 当李卫真揉着下巴从林子里走出的时候,充分诠释了尴尬本身。这种主动找踹,自食苦果的事情,当真是没脸说。 他刚才摆出的防守架势,分明是示意少年往他胸口上踹的。甚至在少年如神龙摆尾般,翻身飞踢的时候,他也都还觉得双手架于胸前,是绝对能挡下这一击的。 怎想,那只鞋底带着火焰蹭过了手臂,一路向上攀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中了下巴。 李卫真整个人便是脑袋后仰的模样,犹如断线的纸鸢,斜飞出数丈! 以至于,直到起身走出林子之时,脑袋里一直充斥着的,都是无名的爽朗狂笑! 真造孽!这就是对兄弟不设防的后果,脸太疼了! 看着鞋底还在冒烟,耷拉着脑袋,像是等待挨骂的少年。李卫真是又气又想笑,气得当然不是少年这一脚踢得忒狠了,是气自己自信过了头;笑是因为这一脚是踢得真漂亮,如果是踢在敌人身上,他绝对要拍手称赞。 最终,李卫真还是揉着下巴笑道:“角度够刁钻的哈!这一脚,用上十成劲道啦?” 少年羞愧得抓耳挠腮,一脸歉意地道:“没……没有,五六成吧!真没敢使上劲,怕……怕踢坏了!师兄,刚才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就是一时没控制住……” 李卫真当然明白,那就是所谓的战斗本能!要不出招,一出招就得朝对方的要害进攻,曾经的少年就是这般的风格!要不然,也不会在新人时期,在战云台打下了“大魔王”的绰号。同期之中,就没有人能够扛下少年的三招! 往往是一脚下去,与少年交手的人,就得被送往药庐救治了。惹来了一大堆的仇恨与非议,谁敢跟这样的暴力狂做朋友啊? 知道少年没用上全力,李卫真就更感欣慰了。不是少年懂得尊敬他这位师兄,是因为那样才符合他对于那根义肢的预期。不然,他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所精心炼制出的法宝,如果仅有刚才那样的威力。老实说,他是有点失望的。 一件五品法宝的全力一击,还是打在肉身上,没把人踹死,也没掉几颗牙?那还是趁早回炉重铸吧!他这个制造者,丢不起这个人啊! 须知道,对于许多无根浮萍般的散修而言,一件能够沾上中品法宝边的六品法宝,就足够他们为之钻营苟且,不择手段了。 “成了!今晚陪师兄喝点,难得高兴,别哭丧着脸了!被踹的又不是你,有啥不好意思的?”李卫真把手搭在少年的肩膀,往竹楼走去,面带春风! “师兄,刚才那一脚我是真的……”少年仍是一脸歉意不减分毫。 李卫真连忙顺势用手臂勒住少年的脖子,笑骂道:“你有完没完?都说不计较了,这里说完这里就散了哈!真得是欠收拾了是吧?” “好了,不说了,不说便是!我快喘不过气了!” 二人嬉闹着回到竹楼,面对众人的玩味笑意。 自从竹楼建成后,饭厅就改为了地方更为宽敞的竹楼二层。天气热的时候,就在盖有宽大廊顶的阳台上摆上长桌聚餐。 若是天冷的时候,那就更妙了。正厅中央有一方方正正的火塘,由青砖所砌,平日里盖上精美抛光的大理石地砖,看着只像是彰显堂皇的装饰。但寒冬时节,就能把地砖撬开,在火塘里燃上火炭,温暖整间正厅。 罗毅成甚至还有想法,夏季的时候,火塘里可以放上寒冰,到时在地砖上钻几个小孔,以供冷气外溢。那样火塘就成了寒井,又能让这竹楼成为避暑胜地。 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酒菜也都一一摆满了长桌。五香兔丁、清炖甲鱼、椒盐蛇块、金鸡报晓……等等,可谓是色香味俱全,道道借是人间美味,让人食指大动! 并非顿顿都是这般丰盛,毕竟在山里过日子,不能赶集,哪能要求天天换着花样去品尝珍馐百味?虽说,只要李卫真说上一声,叶童就会拿着猎弓,敢把熊掌、虎鞭都给猎来。但一天天光顾着嘴上享受了,修炼的事就又耽搁了! 这天之所以能放开了肚皮吃,主要还是庆贺少年走出了心结,某种意义上重获了新生。再者,是为了给小道士践行。 吃过这顿丰盛晚宴,小道士就要跟随李卫真前往扬州,继而坐船一路西行。顺利的话,在下个月初,就能抵达豫州的西北边陲,进入龙虎山地界了。 虽说,即使没有这些形式上的事情,甚至没有李卫真共行一路的提议,小道士也都会铭记与众人在山中的这段岁月。但顺水人情这种事,做了不吃亏,他日真有恩情回报,也能心安理得的受下! 几杯醇酒入了肝肠之后,李卫真便已伸手虚掩住了酒杯,对向他斟酒的雀斑少年微微摇头道:“意思到了就可以了,待会还得御剑万里呢!要是半路迷糊了,寇兄弟怕是要怨死我了!” 小道士连忙摆手道:“不……不会的!” “来,小天师弟,我陪你喝!”罗毅成端起杯中物一饮而尽后,又递出了酒杯。 雀斑少年给善意解围的罗毅成斟上酒之后,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犹豫片刻道:“李师兄,要不这趟我也陪你一块去吧!我也想去那东林夜市长长见识!” 长见识是假,不放心是真。上一回,李卫真去扬州回来,是个怎样的结果,在座的人都清楚。 雀斑少年如今不但恢复了战力,还多了一件出其不意的稀奇法宝在身,战力又添了三分。自然是很希望能够站在李卫真身旁,就如同昔日在御战堂并肩作战那样。 先前的失意,很大一部分,是少年觉得自己已经不配成为李卫真的左膀右臂。非但如此,甚至留下来也只会是累赘。他曾经为自己定下的那个目标,成为了空谈;那个他一直努力追赶的背影,越来越远;他的梦想,彻底幻灭了! 甚至在重遇蔡若闲之后,其实少年的心境都仍有一条很大的裂缝。人最怕是对比,哪怕是如今的蔡若闲,都能以另一种形式,帮助到李卫真,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少年怨天怨地,其实最恨的,还是他自己! 曾几何时,少年策马扬鞭,志存高远。就真的只是为了,昂首挺胸地站在那人身侧,骄傲地举起那面旗帜! 少年最乐意听到的褒奖,也不是别人恭维他多年轻就如何厉害,如何前途无量。是当他站在李卫真身侧的时候,有人会对李卫真说:“真是羡慕你,有这么一位好帮手!” 而李卫真则会淡然一笑:“这是我的好兄弟!” 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师兄你啊! 只可惜,少年注定要在这次自告奋勇上失意了。李卫真夹了口菜,若无其事地道:“改天吧!这一趟我打算快去快回,等哪天有闲暇了,一定带你去好好玩玩!” 无心的话,最是伤人。少年的心境几乎又要再起波澜,他竭力争取道:“我不是想去玩的!” 少年的心思写满了整张脸,李卫真当然不可能瞧不出来,但他仍是坚定态度道:“你留下来,也是任务。要不然,我为什么要如此着急的,给你炼制那具义肢呢?就是为了这趟,能够安心出行。” “我不在的时候,这里多一份力量,就多一分安全!虽然,我们如今还能在这里开怀畅饮,但明天呢?后天又是怎样?我不想自己出去一趟,家又被人拆了!我们都经历过的,上次你就做得很好!” “所以,我希望即使退一万步,当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也能够代替我,挺身而出!守护我们的家园,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我一定不会辜负师兄的厚望!”少年重重地点头,道理都被李卫真说通了,他实在站不住去反驳的脚跟。 继而,李卫真又与在座的众人都缓缓对视了一眼,语重心长道:“我不奢望大家能够做到不分彼此,因为罗师兄有句话说得很好,那便是“相见好,同住难”。日子久了,可能在有些事情上,多少都会有些矛盾。但既然大家能够在一起修行,那就是这辈子难得的缘分,应该要好好珍惜!” “我不会说什么,一切以大局为重,就要相互忍让的话。因为这种换位思考,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一定能够做到。但有问题,一定要尽早说出来!即使不能够完全解决,但我们可以尝试商量出,一个可以彼此接受的方案!” “给别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找一条出路。你不说,谁知道你心里有苦?而你认为的不对,问题又真的出在别人身上?这些都要摊开来说!” 说这番话的时候,李卫真的目光,最多的还是停留在坐在左侧末位上的傅敬章身上。这些天,他是在蔡若闲口中,听到了有关于此人的不少牢骚话。 只是,傅敬章也在山里住了二十多天了,一直都没下定决心,跟李卫真提出要回家的想法。而且,最近庄明也开始帮忙教授他武艺,让他对于留下来,又有了一些新看法。 但不管怎样,李卫真还是有肚量,去给傅敬章机会的。毕竟,他如果真的提出要下山,他是走不出大雁岭的。终究是相识一场,对方又无大错的情况下,真不想走到那一步! 不仅是傅敬章的心事重重,好像雀斑少年与庄明之间的关系,也有些怪怪的。至于其他人,毕竟是从大伙在山里一无所有的时候,走到今天的,关系是相对牢靠。 对于李卫真的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其他人都是默默点头,唯有是即将离开的小道士,竟是眼带泪花。 或许,在小道士心中也是极度矛盾,他是真的很喜欢这里的氛围。在他看来,大伙相互扶持,都像是一家人!那种感觉,就好像让他回到了曾经居住的道观那样。这里住的都是好人,真好! 小道士犹豫了,想着自己要不要在去往龙虎山,替那位正一道长老送完遗物后,就回到这里,继续和大伙待在一起,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可他也曾答应过那位长老,自己修习了正一道术法,就要留在龙虎山修行的。 一诺重于千金,做人想要问心无愧,真的难啊! 这场晚宴,吃得实在是拖拉,酒菜撤下后,又上了点心和香茶。主要是小道士舍不得众人,怕日后相见,已不知是何年何月,有太多的心里话要说! 直到浑天仪敲响了亥时的钟声,小道士才泪眼婆娑地背上包袱,跟在李卫真身后下了竹楼。 小道士本想临走前,再给陪他走过许多山水的小毛驴道别的。却不想那头懒驴已是睡得正酣,叫都叫不醒,便只好作罢! 安澜便打趣着说,尽量不会在小道士走后,把这头光吃不干活的懒驴,做成驴火烧。 一想到安澜给兔子剥皮时的心狠手辣,小道士只得内心盼望,这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临行千万句,终有诀别时。 李卫真终究还是得唤出飞剑,把手搭在罗毅成的肩膀上,沉声道:“在我出门之后,师兄就得多费心了!” 罗毅成回以风趣,“得了吧!你瞧我什么时候省心过?快去快回,别忘了带手信回来!” “得嘞!走咯!” 朔风剑扶缕缕春风而起,破开深山云雾。十二的明月,并不圆满,却依旧皎洁动人,银光洒落离人心! 第二百九十三:窥探天命 “李大哥,这个粉还得另外加醋啊?” 丰城港湾,宜春江畔的苍蝇小馆里。小道士寇师谦看了一眼自己那碗热气腾腾,还未来得及下筷子的特色米粉。又眼巴巴地看着正往碗里倒上些许陈醋,正在搅动筷子拌粉的李卫真。 李卫真一边拌着米粉,一边笑道:“在扬州,尤其是产自丰城这片鱼米之乡的米粉,据说是拌点陈醋,吃起来地道一些。不过我也是听人说的,虽然也吃过几次觉得确实别具风味。但如果你吃不惯陈醋的味道的话,就真的不要勉强了。倒了胃口,白白糟蹋粮食就不美了嘛!” 小道士犹豫片刻道:“人生在世,难得来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我觉得还是得试一下!” 但话虽如此,小道士还是先尝了一口未加醋的米粉,入口便觉得口感有点“韧”,其后便是滑溜劲道。味道确实不错,但又不至于说很惊艳。 带着一点失望,小道士方才拿起桌上的小陶壶,给自己碗里加点醋,然后学着李卫真那样搅拌米粉。 搅拌均匀后,小道士再次“嗦”了一口米粉,顿时眼睛放光,只顾着连连点头,对李卫真竖起大拇指,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米粉滑过喉咙,彻底落入食道后,小道士方才长吁一声,大赞道:“真是……怎么说呢?是豁然开朗,畅快淋漓啊!确实是地道的吃法,更对胃口!” 说罢,食指大动的小道士便已不再用言语评价,而是端起碗,嘴里只余嗦嗦声。 李卫真淡然一笑,只是让小道士慢点吃,不够再叫店家端上便是,就是别吃撑了,待会坐船的时候,全吐出来便好。 也不点破,这并非全是陈醋的功劳,而是一开始小道士就没下筷子拌粉。把米粉上的酸豆角、花生米、木耳、葱末、汤汁这些给搅和均匀了,自然是不得个中味道所融合的精髓。 “店家,麻烦再来一碗!” “好咧!小哥您稍等嘞!” 狼吞虎咽一番后的小道士,把空碗放下,嘴角一抹,便是连忙伸手望向正好给隔壁桌端粉的摊档老板。继而,在等候之时,便是习惯性地端起茶杯。 却怎料,李卫真做了个且慢的手势,又指了指刚端上来的两只小瓦罐,解释道:“茶可以待会再喝。吃这粉,就着瓦罐汤,那就真是很地道了!” 小道士揭开把热气密封得很好的瓦罐盖子,露出一脸惊喜地道:“啊?原来这里面是汤来的啊?我还以为又是什么秘制酱料呢!在我们那儿,喝汤不都是用碗的吗?” 李卫真笑而不语,只是低头喝汤,低垂的眼帘藏着一抹忧色。 这位小兄弟什么都好,就是做人……太过主观了些。 不过这一点,跟一个人的人生阅历与成长环境,有着莫大关联。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李卫真也不方便多说什么。 因为,小道士从他家乡走到天南境的时候,已经是独自行过万里路了。要说见识少的话,这个想法是站不住脚跟的。 有道是,修行在个人。所以,有些事情自己无法领悟的话,其实旁人多说也是无益。 李卫真唯有衷心祝愿,小道士日后能够走出自己的道路,过得更好吧! 不过对于小道士日后的人生,李卫真还是不禁有些好奇的,说白了就是不大放心吧! 所以,李卫真开始不动声色地沉下心神,叩响心扉,主动联系起意识深处,这些天都比较沉默,让自己时常怀疑对方是否已经不存在的无名。 李卫真试探性问道:“无名大哥,在忙吗?” 无名没好气道:“忙着看你吃吃喝喝呢!馋死我了!是不是良心发现,想让我附你身?” 李卫真打趣道:“得了吧!把身子让给你,我岂不是要吃成个胖子回家?” 无名嫌弃道:“闲来无事不烧香,那你准没好事了!” 李卫真啧啧道:“瞧你说的,我最近很少找你解惑了好吧!你莫名其妙黏在我身上,现在聊两句,我就当你交租了,是你赚了好吗?一天天馋着我的身子,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图谋不轨。你还嫌弃起我来了?” 无名不耐烦道:“哎,好了好了,算我怕你了!有屁快放!” 李卫真这才有的放矢道:“你不是会给人看相吗?替我对面这小兄弟瞧瞧,他有逢凶化吉,或是出人头地的命吗?” 闻言,无名开始阴阳怪气起来了,“哎呦喂!稀罕啊!你不是不信这一套的吗?怎么,我以前给你批的那几句,现在逐一应验,现在瞧出老哥的本事来了哈?” 李卫真有一说一道:“好吧!我承认,你以前说我“眼尾带泪痣,今生泪滂沱”这句话,我不反驳。现在快二十岁大小伙了,也都哭过几回干脆的,是有点丢人。” “但你说我“孩子眼,傻兮兮,容易被人骗”这句话,是你瞎掰的吧?我不说绝顶聪明,但也是耳目聪慧,有识人之能吧?这几年,我有被人坑害过吗?” 无名冷笑道:“你晓得个铲铲!好几回,不是我及时给你提个醒,你能蹦跶到现在?再说了,都说要坑你,当然是坑你不自知啦!坑完你,还要让你不觉得是那么一回事,才是高手好吧!” 李卫真蹭了蹭鼻子,好像回忆起什么,有些心虚地转移话题道:“哎,我有点纳闷啊?以前你说话,不夹口音的啊?现在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是打云蜀境来的啊?” 无名没好气道:“咋子?你要是给老子摆龙门阵,那就没意思了哈!赶紧摆正你朋友的脸,让我瞧个仔细,不然我可真瞎掰了啊!” 李卫真连忙摆正神色,一本正经地对小道士说道:“寇兄弟,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聚!来,让大哥好好再瞧上你两眼!” 说罢,李卫真便是伸出手指,微微掂量起小道士的下巴。好在其他食客都在专注于碗里的吃食,没有注意到这让人起鸡皮疙瘩,浮想联翩的一幕。就是正在汤锅旁烫粉的老板,不经意间一瞥后,不禁给看呆了,那碗粉怕是要被烫老了几分,口感大跌喽! “李大哥……”小道士配合着李卫真的动作,且不禁眼含秋水,有种莫名的感动!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关心自己的人? 真正在专心打量着小道士的无名,开始沉声道:“眉有五忌,一忌粗、二忌浊、三忌连眉、四忌压目、五忌短促,不过嘛!他都没有……” 李卫真暗暗翻起白眼,“你在给我搞幽默?说正经的啊!” 无名不紧不慢道:“反正提起面相,就顺带一说嘛!这些都是经验之谈,你可别不识宝了!不过说真的,我是瞧出些眉目了,但不确定要不要告诉你!你现在,可是在窥探别人的天命啊!别说我没提醒你,要折寿的哦!” 李卫真不禁心里一惊,这要是要以折损阳寿为代价的话,那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来得及完成,可不能拿这个来挥霍啊!便只得无奈道:“那就算了吧!人各有命,其实我也没那么大的好奇心!” “哈哈哈……瓜娃子!我就知道你是真的怂!”无名开怀大笑道。 “你又在耍我?哇,难受!你现在变得好烦啊!”李卫真无奈地捂脸叹息。 然而,与李卫真对桌而坐的小道士,是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的。只以为他心目中的李大哥,是正在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暗自神伤,扼腕长叹。 此情此景,小道士也只得低着头,在极力压抑着心中澎湃汹涌的情绪,把苦愁死死地往肚子里咽。他生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违背诺言,大声哭喊道:“我不走了,不去什么龙虎山了!我要跟李大哥回去,我也真的很舍不得大家!” 其实,这会儿,李卫真正忙着应付无名这个插科打诨,不干实事的家伙呢! 无名放肆大笑了一会儿后,终于语气正经道:“面相这种东西,其实是统计上的学问。它是讲概率的,不是什么问老天爷借法的神通。一般来说,即使是有那样的命格征兆,到了金丹境,就不准了!因为,一颗金丹吞入腹,从此我命不由天。修行之事,本就是逆天而行!” “只是说,你突然感兴趣嘛!我当然就要好好的跟你掰扯掰扯!这种闲聊,哪能跟阳寿沾边?” 李卫真已不知对方哪句真,哪句假。有气无力地道:“那烦请大哥解惑!小弟但求一个心安!” 无名淡然道:“那我就依书直说,你心不心安,不关我事!首先,看一个人命格好不好,第一眼得看印堂。你这位朋友额头有美人尖,长大之后,肯定比你帅气!” “但美人尖是对正印堂的,这里头有种说法,叫“金鸡啄印堂,少年走茫茫”。看他年纪那么小,就要背井离乡那么远,这点已经是事实啦!总归年少时,是享不了什么福喽!” “然后,可以看眉毛。眉长过目朋友多,龙眉凤眼贵且和!他眉毛比常人要长一些,而且眉形不错。出门呢!时常遇贵人相助,通常都是有惊无险的!” “再者,鼻子也很重要,鼻形高且直,为人极主观。这个好像你自己也晓得了,我就顺带一说。还有就是……” 听得无名指点了方方面面小半天,身旁的桌子都换了几桌客人后,李卫真这才起身正式送别小道士。当然,在对方眼中,这全因不舍罢了!还能有别的解释吗? 亲眼看着小道士登上前往豫州的商船,又扬帆离岸后,李卫真仍是久久呆立在码头。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想过,要不要真的跑上船去,劝对方留下。 他其实也有点不舍,也有点在意无名最后着重语气的批命,“额上起三纹,少年真无运。这是早晚,要误入歧途的啊!” 偏偏最要命,还是无名煞有介事地劝李卫真不要多想。颇为深奥地说着难懂的话,什么“已行之事,事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意。” 这句话流于表面的意思,大概可理解为:有些事,它如果真的要发生,就凭现在的你,也无力改变。你有只手遮天的本事吗? “越想越烦,真不该问你这些!你最好都是在瞎扯淡!快说,是不是又在戏弄我?” 莫明懊恼的李卫真,无论如何拍打脑门,可某人就是保持缄默! 第二百九十四章 玄夷君 在港口,李卫真直接包下一条小船,再次沿水路进入丰城。在这个城内河道,如蛛网铺张的临江大城,乘船绝对是最佳的出行方式。 相反,若是乘车、骑马,那种与行人争道的出行方式,就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若不是城内的望族,一般也不会有人如此的招摇过市。因为,城里的河道多了,陆上的道路就会相对的狭隘。 若是有修士在城中御剑,那就更有意思了。无非是两个下场:第一,很快被人截下,请去喝茶签下协议后,缴下飞剑,待出城时凭协议拿回飞剑;第二,是被揍一顿,关进地牢里,有宗门势力担保,认错态度又良好的初犯者,交了赎金就会放人。 当然,这两种相对温和的处理方式,大多仅限于拥有玄门身份的修士。外道散修和魔门修士们,反倒更愿意低调行事,就像是如今的李卫真那般。 因为,像他们这样身份敏感的修士,在这里太容易吃亏,那就将会是第三种下场,逃不掉,就会直接被打杀! 据说,直接在丰城的高空飞过,是无法居高临下看清各片城区的,最多只能大概看到外墙的轮廓。墙内的一砖一瓦,都好像被浓浓的一层迷雾所覆盖住。当然,这层迷雾只是用来防范别有用心的修士。在城内抬头望天之时,天上是阴、是晴,有无人鸟飞过,依旧一目了然! 诸如这样的阵法,在许多拥有山上势力驻扎,或是有修士往来的重要城镇都有。像是李卫真的家乡浮南城其实也有,只是他一直未曾有能耐立足在高空见识过罢了。 这次重游丰城,李卫真发现了一个现象,那就是在城中巡查或是暗中监视的归云观弟子,比上次来的时候,多出了数倍,甚至应该是十倍之数。 归云观弟子的人数,据闻一直都不多。管中窥豹,按照目前所留意到的人数,再计算覆盖整座城市的大致数量,再乘以至少两次的轮岗次数。 归云观怕是派出了宗门里将近半数的弟子驻扎在了丰城,这让李卫真不禁怀疑,近来城中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当然,他最关心的,还是这趟进城前往黑市,会不会横生阻碍。 当然,李卫真最想不到的,还是如今这般状况,最主要的还是曾身为丰城守护的萧遣,被调派去了东海。少了一位元神期的大剑仙坐镇此地,自然得要质量不够,数量来凑了! 还有就是,归云观老祖这个老狐狸,最喜欢就是假借守护丰城的名义,避免门下弟子被紫霄宗征召上战场,借此保留实力。以前是如此,如今也还是这般滑头。 凭着一点侥幸心理,李卫真借故与船家闲聊了一会,便打听起近来丰城有无什么热闹可凑,或是有无什么街知巷闻的事情可作谈资。 船家倒是爽快,一下便是告知了李卫真,原来在明天,紫霄宗将会在城中举行声势浩大的仙缘大会。这已经是十多年都没有过的盛事了,让许多近水楼台,都无法拜入归云观的年轻人,有了眺望仙山的希望。 还真是街知巷闻,连船家这样的普通老百姓,都能够为之侃侃而谈,看来早已有人在鼓吹这股风气。紫霄宗这样的千年大派,如今都这般缺人了吗?李卫真不禁为之诧异,也有些忧心,看来东海的战事,是每天都在死人啊! 如此一来,对于那些能够在仙缘大会中,被选中的年轻人,真不知道是难得的仙缘,还是步入地狱的深渊了。 李卫真是听说过,像是紫霄宗这样的大宗门,是有很多法子把拥有修炼资质的人,快速培养成练气士的。也说不上是培养,就是拿钱堆,境界上升极快。就好比是用模具制造出的长剑那样,甚至都不用捶打,只求有剑形,抛光一下,装上剑柄,看着漂亮就好。 实际上,那样的“宝剑”,可能连生锈的柴刀都不如。 这样批量培养出来的弟子,要么只能充充门面,要么只能拉到战场上当排头兵。如今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最大。那么一百个被选中的人当中,或许能够活过今年的,不足一手之数。 时势造英雄,又道众生蝼蚁,想想真是悲哀啊! 这几日,其实在天南境也有一桩盛事,这是李卫真因消息闭塞,所暂不知悉的。 玄奇才子-霍鸣,赶在了惊蛰春雷炸响之前,率先声震了天地,成功晋升金丹境,据说还是成功结成了上品金丹。 但对于这一件事,有一点相当的耐人寻味。霍鸣并非是在宗门所在的龟灵山地界成功突破。他是在家乡浮南城,霍家的一处祖地里,引动的金丹雷劫。 有人说,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终究是霍家的底蕴更深厚。霍鸣本就是被誉为能够左右家族未来的天才,回到祖地突破,承受祖宗萌荫,最大限度的降低突破时的风险,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有人也搬出,宗门与家族,只能选其一的老规矩。霍鸣身为玄龟老祖的亲传弟子,更得避忌这一点,他这般做法,无疑是在给师门声望蒙尘,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或许,这背后,还大有文章可做。恐怕在不久的将来,无论是玄龟门还是霍家,都会有一番惊天变化。 抛开种种波云诡谲的阴谋猜疑不讲,关于霍鸣破境一事,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在他成功晋升金丹境之时,据说还曾招来了极罕见的天地异象。 当时整个天南境的修士,只要走到户外,无论立足山上山下,就都能看见在东方天空,有一条由银鳞密云所化的巨龙,在俯视大地,气势澎湃! 据悉还有不少天赋上乘的修士,在仰望巨龙之时,都因此得到了一番修行感悟。这让很多当时没有获知此异象的修士,都深感捶胸顿足,白白错过了一份上苍赐福的机缘。 又为何会传出,此异象是由霍鸣所招来的呢?只因有不少人证明,当时那条巨龙是遨游到了浮南城上空,方才抬起龙头回到上界的。 此番升龙之姿,无不是在暗喻,霍鸣绝非池中之物,乃是人中之龙凤,日后的仙途是直指真仙! “九州十地”当中,实力羸弱了许久的天南境,貌似几百年都没出现过真仙了吧?这一下子,霍鸣的横空出世,便让这片广袤天地的未来,似乎多了更多可以被瞧见的传奇诗篇。 庆贺霍鸣晋升金丹境的大典,还是回到了龟灵山举行。因为,如果这个面子都还不给玄龟门,那么外界的一切传言,就都坐实了。 大典筹备得很快,就在二月十二,惊蛰这天。寓意春雷炸响,天地呈现新气象! 因为那番天地异象被传得神乎其神,让许多不是天南境的宗门势力,都派遣了代表前来祝贺,当中就包括了紫霄宗这样的玄门巨头。 这让一直以来,综合实力仅处于天南境玄门势力中下游的玄龟门,隐隐有了如日中天的气象。甚至还有人吹捧,在未来十年,甚至仅需不到三五年,玄龟门就会在霍鸣的带领下,跻身天南境十大宗门之列。 这里头,关于拥有金丹境后期修为的玄龟老祖,众人反倒是习惯性地选择忽略。略带一提,也是羡慕那位老前辈,收了这么一个好徒弟,日后退位让贤,就真的可以一身轻松喽! 掌门之上的太上老祖,很多宗门都有。所以,都觉得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或许,就在今年,就又得再来龟灵山一趟。不过届时,就应该是掌门继位大典了吧! 乱世造英雄,当然是少年英雄,更为人津津乐道!老家伙的故事,尘土味太重了! 这日,应酬了各方来宾将近一日的霍鸣,在玄龟门内白蟒峰,麟策府驻地里,私下接见了一位老者。 身披青色鹤氅的老者,并没有出现在这日的宾客名单之中,只因为他的身份地位,若是在这样的场合公开露脸,又会引起外界对于霍鸣的揣测。 这位鹤氅老者,来自天南境十大宗门之首的青羽门,是一名实打实的元神老怪。在昔日围杀太一门掌门孟长夜一战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牵制作用! 麟策府议厅内,霍鸣以晚辈身份,毕恭毕敬地给老者行了个叩拜礼。老者坦然受之后,以垂暮之声淡然笑道:“小娃娃,十年不见,今时今日,你都已经被奉为“玄夷君”了!了不起,让老夫愈发叹息,错过了你这么一根好苗子啊!” 霍鸣缓缓起身,仍是微微低头躬身,不骄不躁地道:“距离上次被高老垂青,应该是十一年光景了!况且,在下亦有自知之明,区区金丹境,而且连境界都仍未稳固,何敢以“君”字为名号?” “所谓的玄夷君,不过是那些好事者的捧杀罢了。只是他们非得要给我扣上这么一顶帽子,悠悠众口,我也堵不住。以高老的睿智,就莫要打趣晚辈了!” 鹤氅老者呵呵一笑道:“十一年了啊?还是年轻人的记性好啊!二十三岁的金丹境,而且还是上品金丹,以“君”字为名号,如何当不得?当得起,在老夫眼里,你不比迹辰君-徐惜年那样成长在名门大派的天之骄子差。” “而且,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会比他活得久!所以,他只会是最强金丹境,而你不止金丹境!” 霍鸣仍是脸色如常,并未展露过分喜悦。因为,有些话,既是赞美,也是敲打。 霍鸣只是做了个恭请上座的手势,谦逊道:“往后的光景,晚辈暂时未有那般心气奢望。只是现如今,还望高老,先赏给晚辈一个奉茶的机会!” 赏这个字,实在是用得滴水不漏。鹤氅老者轻捋长须,欣然入座! 喝过霍鸣奉上的香茗之后,鹤氅老者笑意中又添着几分玩味,轻声道:“那日的云海银龙,瑰丽壮观啊!” 霍鸣站在一旁,低头沉声,“这件事,与晚辈其实并无瓜葛!” 鹤氅老者微微颔首,顺势又抿了一口茶,又抛出了一颗问路之石,“想不想知道,那条银龙,是何等来历?” 霍鸣缓缓抬头,目光有神,诚挚道:“还望高老指点迷津!” 鹤氅老者微微昂首,深邃的眼神,让满面老态龙钟的沟壑纵横,都充满了厚重的历史感。他微微叹息一声,那道声音,便已好像是在多年以前便已发出,绵延数百年光阴,一直流传至今。 “其实,老夫自个也不大相信,但也想不出第二个可能!那股气息,我不会记错的,是他回来了!应该是,曾经回来过!” “那条银龙,是云铸!” 第二百九十五章 是你逼我的 骇然之色,一瞬间扯紧了霍鸣的整张脸。 甭管修养再好,多年来在强者面前隐忍的功架做得再足。哪怕在踏足这个境界之后,他已经深信自己,拥有了“山岳崩于前,而不惊”的心如止水。可他还是无法做到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心境不暴跌,礼态不失宜。 霍鸣就那么当着鹤氅老者的面,大声惊呼道:“不可能!” 语气中,震惊、怀疑自然兼具,可也还带着让人耐人寻味的愤怒! 然而,面对这位晚辈撕裂伪装的态度,以及不显尊重的质问。鹤氅老者反倒眯起了脸,笑意浓烈。因为,这正是他想见到的,一切仍在他的预料之中。 鹤氅老者这回,才彻底相信了霍鸣的态度真诚,他心中得意欣然:这样的反应,好,很好!如果,连这都能继续忍着,那么此子决不能留!日后,必成老夫的心腹大患! 至此,鹤氅老者三次投石问路,不动声色试探霍鸣心性的看似闲聊,才算悉数得到了满意的反馈。 他与他身后的青羽门,可以和霍鸣合作,直到没有了合作价值的那一天! 话说回来,霍鸣很快就回过神来,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重整肃容,躬身赔礼道:“实在抱歉!晚辈并非是有意想要怀疑高老的答案,只是……这实在是超出了晚辈的认知。” “我可以肯定,您所说的云铸,就是晚辈所认知的那位太一门初代祖师云铸。可那人,已经飞升了几百年了!除非,是当今所有关于那人的典籍,都撰写有误!” 鹤氅老者微微摇头,给予更为肯定的语气回到:“他确实是飞升了,也确实回来过!” 鹤氅老者甚至当着霍鸣这个晚辈的面,吐出了他心中对那人积压了几百年的怒火,“就是云铸那老王八蛋!” 有一点,霍鸣还是大概知晓的,就是他眼前的这位青羽门太上长老,是曾与云铸同顶一片云霞的存在。既然他亲口确定,云铸是真的飞升了,那就不会有假。 鹤氅老者轻轻转动桌上的茶杯,缓缓道:“想知道,是什么缘由,导致云铸俯视下苍的吗?” 霍鸣含蓄答道:“难道,不是因为如今的太一门?” 鹤氅老者冷笑一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像老夫这样上不去的老不死,或许还会看重徒子徒孙们,能不能光耀门楣。他?呵呵……谁知道他现在又是怎样的一种境界了?” “或许,在那个世界,他也仍是独领风骚的存在吧!”老人说到这里,难掩心神向往,更多的则是厚重的沧桑与唏嘘。 老人续道:“到了他那个层次的存在,曾经在这个世界留下的足迹,还在不在,应该已经不重要了!最大的可能,是在一个偶然的瞬间,被他在这个世界,还找到了让他感兴趣的存在。” “你说,那个是人,还是物啊?” 鹤氅老者又抛了一颗石子给霍鸣,不过这次无关心性,纯粹只是一个问答。且以霍鸣的才干,他是应该答得出来的。如果,答不出,那么这个问题就真的是在敲打了。老人会失望,也仅仅是少许失望罢了。 霍鸣眉头微颦,有些怅然若失地道:“是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鹤氅老者淡然一笑,“令狐天?” 霍鸣的心思在快速运转,思绪沉淀下,他愈发冷静地道:“他是有可能,但还有一个人,也很有意思!我以为他已经不在天南境了,看来是我天真了!” 鹤氅老者倒是没有什么兴致去跟霍鸣探讨,那人到底是谁。即使那个人,是云铸都感兴趣的存在,他也都没有兴趣。他感兴趣的,是等那人,有机会浮出水面的时候,那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一百年、两百年……无论光阴流转多久,鹤氅老者都恪守宏愿:只要他还活着,就要云铸的徒子徒孙们,此生飞升无望! 是的,他就是这么点肚量。谁让那个人,打烂了他的大道根基,让他此生也都无望飞升呢? 你是在那个世界欣赏到另一层风光了,甚至还能再次回到这个世界看上一眼。可老夫走不了,悠长岁月,就只能找点这样的乐子了!不公道吗? 觉得不公道,有本事转世回来,再揍我丫的啊!老人不经意间,勾起一丝嘴角,心里其实又谈不上痛快。 在此之前,这件事交由霍鸣来办就好了!小辈之间的事情,如果小辈都解决不了,那就是一个废物。 这一趟,鹤氅老者只为了确认一件事,就是眼前这位,曾经拒绝成为他弟子的人。现如今,还有没有资格被他垂青,甚至是平等合作! 鹤氅老者将茶杯倒扣,缓缓道:“既然,那件事你还有残局没收拾好。那就等你先交出一份让老夫更满意的成绩,我们再谈未来合作的事情吧!” “别让老人家等太久了!要知道,其实年纪越大,时间也越是宝贵的!老夫的青羽门,要在这块土地上再竖一支旗,不是非得跟你霍鸣合作!” “但丑话说在前头,你小子要是让老夫失望的话,那可不比十一年前。因为,那会你还是小孩子;现在,你可是玄夷君了啊!老夫保准,会让你一辈子,都走霉运!晓得了吗?” 霍鸣沉声道:“晚辈必定全力以赴,交出一份让高老满意的答卷!” “那就先这样吧!你好自为之!”鹤氅老者的身形渐渐变得淡薄如虚影,随后彻底消失在麟策府议厅。 鹤氅老者走后,霍鸣颓然跪倒在地,他的额角这才开始溢出汗珠。再刚才那短短半柱香时间,他的每一次表情变化,每一次语气的运用,都是千百次运转心力计算后的结果。哪怕是如今已经有金丹境修为的他,也都真是精疲力竭。 霍鸣不愿再耗费心力去揣测,鹤氅老者到底看出了他的多少底细。至少,他肯定自己在那三次生死攸关的投石问路中,都给出了老人满意的答案。甚至是那第三次的“丑态”,也都拿捏得还算圆满。 跟那种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打交道,霍鸣真的没法心大到不去提前算计。在他看来,比起前几天那场雷劫,其实这场私下会晤,才是决定他未来人生的大考。 金丹境算什么?彻底执掌玄龟门又算什么?我霍鸣要的是更多,绝不是往后只能低头的人生! 过了好一会儿,已是汗流浃背的霍鸣缓缓站起身,他第一时间,并不是走去身旁的椅子坐下。而是踉跄着走到一处屏风后头,手结法指后,眼前的墙壁上,便多出了一到由蓝光勾勒的“门”。门后仅有朦胧幽光,也见不到道路。 霍鸣一头撞入门口,议事厅内再无人影,那堵墙壁也都恢复如常。 来到门后面,是一处与外界隔绝的小秘境,地方不大,空间只有议厅的一半大小。也无一桌一椅,反倒比起宽敞的议厅更显空荡。但在这里,霍鸣觉得比他在玄龟门的任何一处,都要安心。 这里还是放有物件的,几具灵气萦绕的水晶棺,有些里头躺着尸体,有些则还空置着。 其中有一具,对某人来说,一定很有意义。里头静躺着的,是曾待那人如师如父的器庐长老,金诚! 这几具水晶棺,都花了大价钱,哪怕对霍鸣不菲的身家而言,都不是一个小数目。为的,就是要保证躺在棺材里的人,死后最真实的模样。哪怕是每一道伤口,都像是刚刚才造就的那般!如今再扎一刀进去,还是会有血流出来的呢! 每每看见这几具棺材,霍鸣都不禁会心一笑,由衷感叹一声:“其实,我还是很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用心良苦!” 这会儿,霍鸣身心上的疲惫,已经消散了大半,他走到那具载有金诚尸身的棺材边,轻轻用指背叩响棺盖道:“你说你,如果真的待在扬州,有什么不好?我又不是一定得急着现在杀你,其实你活着,我也不觉得碍事啊?” “天地广袤,你去哪里不好?但你非得要留在这里找死,不是在给我难堪吗?” 继而,霍鸣又走到一具仍是空置的棺材一侧,抚摸着那雕刻有花叶的纹路,眼神阴翳道:“看来,得先调换一下顺序了。云铸?你比令狐天更该死啊!他不死,我虽心不安。可竟然是你,你才是那个毁了我大道根本的人!” 那一日,在龙抬头的那一刻,一道天雷,被悄无声息地撞散了! 有人顺势结成了金丹,一颗无限接近一品的金丹! 就差那么一道天雷,就差那么一道了!此仇,不共戴天! 浮南城四大家族的祖先,曾立下过顺延子孙万代的血誓。他们的后人,不得对彼此的嫡系血脉,互下死手!若不然,血誓的力量,必将给予背誓者,万劫不复之灾。 一个尚在襁褓之时,就失去了家族嫡系长孙身份的人。他霍鸣,真的还要忌惮吗? 以前是有的,最坏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想让那人,道心崩碎,走上自毁罢了! 但现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霍鸣攥紧了拳头,已立下决心:“是你逼我的!” 第二百九十六章 贵在公道 李卫真这趟来到丰城地界之时,是清晨。又送别了小道士,乘船入城时,天色也都还尚早。东林夜市的结界,只有到了晚上,戌时过后才能触发。所以,在大白天的时候,他还是挺无聊的。 所以,摆在眼前其实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找一家客栈,一觉睡到月上枝头;第二,游览名城,消磨光阴。 倘若,李卫真如今还拥有正儿八经的玄门弟子身份,倒是能够在城中找到暂时修炼的场所。只因在城中有着某些寻常百姓难以瞻仰的豪华庄园,其隐藏在高大院墙后的真身,其实是一些山上势力所建造的仙府。 这些仙府,可供来往丰城的正道修士们临时居住。哪怕是最低级别的住所,其灵气的充沛程度,也可以保证修炼的最低所需。当然,入住的前提除了对身份有要求外,开销也不菲。 从两三百灵石一天的精舍,到传闻最顶级,数十万灵石一天的真仙级仙府都有,怕是住进去连一呼一吸都是在修行。也不知道是否是真实存在,但所谓的真仙级,便肯定是噱头无疑。 丰城历史悠久,随着千百年来人口的流动增长,又经历过了多次的规划扩建。除了笼统概括的东南西北四大城区外,还有内外城之分。而在以每个方位定义的大城区里,又有细致规划出几个小城区。 像是如今李卫真所在的桥东区,就是城东的五大区域之一,其范围大小,已经相当于一座可容纳七八万人的小城。 大城市里城中有城,或许一个出生自丰城的普通人,在走完生老病死的人生过程以后,都甚至有可能没有真正走遍这座城市里的每一条街道。 这就是普通人的人生格局,一座城市,就已经是他们所能够见识到的全世界! 上一次来,李卫真只是和赵红雪大概地游览了一遍桥东区。如今,他其实不大想在那一带转悠,以免触景伤情。 这一回停船上岸后,李卫真来到一处名为“孙渡口”的街区。也还是地处城东,据说这里曾经是一处停泊渔船的水域,后来丰城扩建后,经过填土造陆,如今也是房屋林立。 老实说,一个人逛街是有些无聊的,况且这些俗世摊档,并没有什么能够吸引到如今李卫真的眼界。但他也仍是走得很慢,有时甚至会驻足停留片刻。 因为,李卫真忽然回想起一句话,一个他曾翻开书本,询问老秀才而不得解惑的问题。他曾问:从此见众生,常如重逢一故人。是什么意思? 当时老秀才曾淡然一笑,微微摇头道:“这个问题,得你自己去找答案了。你眼中的众生,如何与我这老朽所见的众生一样啊?” 那会儿,李卫真似懂非懂地颔首默然,遂而作罢。如今,百般无赖之际回想起这个问题,他觉得可以尝试一下去寻找答案了。 只是,那一张张面孔,人来人往的众生相,其实都没能留给李卫真如何灵光一闪的触动。但他会幻想,如果自己没有上山修行,他的人生如今会是怎样? 是那些做小买卖的商贩?是酒楼里的伙计?还是凭借早就练就的手艺,去铁匠铺子里做帮手?那样,会不会受到东家赏识,说要许配闺女给自己呢? 终究限于这几年的人生阅历,李卫真并不能在这条街道上,找到分毫有关故人的影子。自己所曾认知的故人,若是好的一类,大多都超凡脱俗吧? 所以说,这句话的意思,到底是内心释怀,还是耿耿于怀呢?或许,又得再过几年,等阅历再深一些,才能回头去看了! 一直漫步到了黄昏,李卫真在不知不觉间,还从孙渡口,走到了桥东区。起初难免有些哭笑不得,但转念一想,也都释然了。再次下榻桥东客栈的话,终究是距离那条进入到夜市的暗巷要近些。 人难免还是会走回旧路,有些往日足迹,也不是短短时日能够磨灭的。在分清方向,前往客栈的路上,李卫真很轻易又找到了一样能够勾起回忆的事物。 在一棵高大槐树下,有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在摆卖“冻米糖”。这又是一种特色的丰城小吃,在这儿的大街小巷,很多地方都有人贩卖。当地人很喜欢吃,外来的商旅也都会愿意品尝这种地道风味。 名头是响,就是以次充好的也多,真正做得好吃的商贩,其实并不多。 上一回,李卫真与赵红雪乘坐画舫欣赏雪景之时,船上就备有这么一样小吃。洁白如雪、香脆酥甜的冻米糖,在当时确实很是应景。李卫真不大喜欢甜食,但赵红雪倒是喜欢得很,似乎尤其钟爱这种小吃。 “小兄弟,这米糖怎卖?”李卫真走到小摊前,轻声道。 临行前,罗毅成才顺嘴提了句要记得带手信。那就正好买些冻米糖回去,物轻情意在,以特产小吃做礼物,正正好! 掌摊的粗衣少年见有客人问价,便一脸真诚地笑道:“十文钱一两!” 李卫真似笑非笑地道:“这价格,怕是不公道吧?这今儿瞧米铺挂出的牌子,本地的糯米,不也才三十文钱一斤吗?你这一两米糖,就卖十文钱,该不会是听出我是外地口音,就觉得生意好做了吧?” 如今俗世里的身家,用白银都得以百万两去计算的李卫真,自然不是真的计较这点鸡毛蒜皮。只是他觉得感悟红尘,就还是得放出一颗平常心才好。最好还是回归到,当年在清河酒家,掂量着口袋,估摸着自己连一壶酒,都付不起钱的心态,便是最好不过。 粗衣少年也不先如何解释,只是拿起小刀切下一小块米糖,用早已剪裁好的新鲜荷叶包着,递给李卫真道:“祖传手艺,客官不妨先品尝一下,看合不合口味,再想着要不要做买卖也不迟!” “哦?能先试吃?”李卫真心想这倒是新鲜,想起小时候在市集嘴馋烧饼或是白糖糕的时候,要是嫌价格高了,摊主要么脸色不悦地直接把人打发,要么就是开始主动讨价还价。能够先尝后买,真不多见。 看来少年,对自家的冻米糖,是信心十足啊! 单凭这份做买卖的气魄,李卫真还未品尝米糖,就已经对这位少年观感甚佳了! 吃之前,李卫真还先嗅了一下糖块,有淡淡的桂花香,心情更是好了几分。上次在画舫上,他听所谓的老饕说过,这冻米糖,若是没有桂花味,就算不得正宗。只是如今的市面上,除了几家有名的铺子,已经很难买到正宗的冻米糖了。 因为本地的桂花糯米产量有限,几乎都被大铺子给垄断了,米铺里买到的都是普通糯米。 用普通糯米,想要有桂花香,就得加入真正的桂花才行。成本上去了不说,工艺还繁杂了不少。这桂花要想没有苦味,只有香甜,一夜浸泡,得要起床换几次水。长久以往,如何做得来嘛! 这般想来,少年的冻米糖,还真没赚几个钱。 闻过香味后,李卫真这才细细地品尝起糖块来,味道与口感,近乎与上次在那艘精美画舫上吃到的,如出一辙。但实际上,这一口品尝下来,那种桂花的清香,在口腔里停留的时间,还要长上一些!而上次吃到的,绝对是来自大铺子的出品。 “这位客官,打算买上多少?买上二两的话,我可以少算二文钱。” 粗衣少年竟是没有询问李卫真觉得好不好吃,而是直接开口问他想要买上多少。只因从李卫真的神情举止看来,他已瞧出了这位爷,是一位行家!对待行家,自然是无需多费口舌,开门见山便好。 李卫真更是瞧出了这位少年做生意的天赋,若是蔡若闲也在的话,一定会更加欣赏这位少年。他便伸出食指对着少年那竹制小货箱,画了个圈,淡然道:“剩下的都卖我,你今天可以早些收摊了!” 粗衣少年一听,当然是喜逐颜开,连忙给秤盘铺上薄油纸,开始分批称量米糖。 “一共一斤三两五钱,盛惠一百二十文钱!”少年满怀希冀地看着李卫真,当然还是希望先收钱,再打包好米糖。 李卫真和颜悦色道:“不是应该要收一百三十五文钱吗?” 少年笑容可掬道:“您是大主顾,自然得优惠多些!而且,虽然我是做小买卖的,但还是希望能有回头客的。倘若,客官您每个月都能来帮衬我一回,长久以往,还是我赚了咧!” “小兄弟年纪轻轻,做起买卖却是头头是道,以后一定有出息!”李卫真淡然一笑,好不容易才从袖口里找到二钱碎银子,递给少年。 李卫真身上还真的没有铜板,这些碎银子,还是他为了应对不时之需,特意备在身上的。不然一出手就是大锭金银,太吓人了。 哪怕是这二钱碎银子,其实少年都找不开,掏空身上每一处藏钱的地方,也才凑出五十枚铜钱。 少年有些神色尴尬地道:“我家就在附近,客官要不随我回家,我好把剩余的找续给您!或者……我只卖您一斤一两冻米糖,收您一钱银子。” 收一钱银子,确实更好找续,因为少年做买卖是备有一个小钳子的,可以把那二钱重的碎银子剪开。有多少偏差,用铜钱补上便是。 而如果所有米糖,只卖一钱银子,也就是一百文铜钱的话,少年又真的亏本了,便想出了这只卖一斤一两的法子。他觉得做生意便是这般,真的亏本不行,赚太多也不行。薄利多销,还是贵在公道二字! 李卫真轻轻摇头,淡然一笑道:“这样吧!你下次再把差价补上,就可以了。你还欠我三十文钱,那我就铁定是你的回头客了!” “这……这不大好吧?”一向精明的少年,这回却是有些懵了! 做生意,还有客人倒赊给卖家的? 李卫真打定主意道:“就这么说定了吧!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不缺这点小钱。在我家乡,这叫做订金,你们这做大买卖的,应该也有这种说法。” 李卫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也还赶时间呢!” 少年一下子就明白了,瞧身前这位客人的打扮,以及说话的气度,应该就是外地来的年轻生意人。且是做惯大买卖的,肯定不愿在鸡毛蒜皮上,多费口舌。同时,他也在心中有了新的主意。 只见少年一手拿起那颗小如石子的碎银,又一手拿着钳子,竟是“咔”的一下,一分为二。随后拿起其中一块放在秤上,九分重,便又补上了十枚铜钱,一并递给李卫真,笑道:“客官,这是您的找续。一钱银子,这些米糖我都卖你!” “可是这样,你不就白忙活,没有赚头了吗?”这回,李卫真可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了,刚才他的提议,不就已经很好了吗? 少年灿然一笑道:“我想了想,我是做小本买卖的,确实是没有听过订金的说法。但既然客官可以出三十文钱,向我提前预定米糖。那其实我也可以用二十文钱,预定客官您这位回头客啊!” “如果真的亏了,那就亏我呗!” 李卫真无言颔首,接过找续。心中竟是觉得,掌心握有千斤重! 第二百九十七章 你想他了吗? 明明是做了亏本买卖,却是满面憨厚笑意,像是赚了大钱的粗衣少年在给李卫真找续后,便手脚相当麻利地给李卫真打包起米糖。 一斤三两多重的冻米糖,在用油纸打包后,垒起来一共有五包那么多。但李卫真知道,这些特色小吃拿回山里当手信,还真是不够分的。所以,他也想好了明日离开丰城之前,要再来一趟。 然而,刚刚打包好米糖,却是天公不作美,竟是洋洋洒洒地飘起了小雨。只见少年却是连忙从货箱底层,找出一把油纸伞递给李卫真。“客官,伞给你,回去的路上受风寒就不好了!” 李卫真接过纸伞,顺口问道:“你把伞给我了,那你怎么办?” 少年咧嘴一笑,又找出一顶草帽扣在自己头上,“我有这个就够了!” 说罢,少年已是连忙开始收摊,准备挑着两只不比他瘦小身材小上多少的货箱回家。 李卫真打起伞,仍没有要急着离开的意思,他又问道:“那我怎么把伞还你?你明天也在这摆摊吗?” 少年没有抬头,只顾忙活,答复道:“嗯,我每天都会在这摆摊!” “早上也摆摊?” “早上也摆,下午就会晚一些!” “不过可能过了明天,就不会在这摆摊了……”少年那被盖在草帽下的面容,有了些许阴霾。 “那我们明天见,我早上会再来!”李卫真微微颔首,转身离去。他再没有多嘴询问少年为何过了明天,就可能不再摆摊了。是有了别的生计?还是遇上了什么困难。 因为,李卫真清楚自己今晚办完事后,明早一旦离开丰城,下一趟再来已是不知何时何日。他与少年萍水相逢,也止于萍水相逢便好。 只是走出十数步之后,李卫真还是不禁回头多看了少年一眼。此刻,少年已经挑着货箱,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少年挑着担,两只手要扶着货箱,确实是没法打伞。那把做工粗糙,但也值几文钱的油纸伞,看来本就是为雨天的客人准备的。 少年确实是很会做买卖,他的冻米糖卖得比别家的贵,贵在公道。 春雨湿漉了街道,带起点点水花,两人背道而驰,只是有人多看了一眼。 在天南境铜陵山以北的三百里地外,有一处藏在深山之中的盆地,是难得的沃土平原。或许,是四周的高山将其隔绝得很好,又或是周遭的猛禽恶兽实在过多,千百年来,这片宝地竟是无人烟足迹。 但此地的宁静,在去年的年末,被一伙流离失所的山上修士,给打破了。他们开始在此建起了房屋,甚至还在肥沃的泥土上,开辟出用以种植的田地,看来是有了长久在此扎根的心思。 这伙修士,就是以隋文烟为首的另一伙太一门人。那晚过后,他们本应是有八个人的,只是兜兜转转找到这片山中平原的时候,就只剩下四个人了。 有一人在众人逃亡的路上,半夜出走了,还偷袭了一同负责守夜的同伴,以至于后者被发现之时,已经重伤失救。此人姓杨,曾被宗门赋予厚望。 又有两人先后折在了妖兽的利爪之下,尸骨无存,堪称凄凉。 甚至是在逃到这里的时候,也仍是活在被妖兽虎视眈眈的险恶局面下。早已遍体鳞伤,精疲力竭的四人,也都做好了饮恨于此的打算。 只是后来,那夜在山门中力压四方宵小的神秘前辈,及时赶到,再此将四人拯救于危难之际。有实力的妖兽悉数被杀后,其余的所谓猛兽,就只能成为被四人晾在竹竿上的肉干与皮革了。 如今两个月过去了,何曾想过,曾如危卵的四人,如今已经把队伍壮大到了三十二人。搭建起的房屋多达十数栋,虽简陋而不精美,但那种纵横成列,已然规划得像村落的规模,绝对能让某位只有两栋屋子的家伙,感到汗颜不已。 而且在这三十二人当中,除了原本的四名太一门弟子外,还有六名被劝说加入的散修。有的是因为被闻人玉一番妙手回春后,受了恩情而加入;有的本就是心性善良之辈,早年也曾结识过太一门人,偶遇外出游历的隋文烟之时,自愿加入的。 当然,也有人是心怀目的,想要修习更好的修炼法门,但求未来更进一步。只是一开始就把目的说清,虽是觊觎,也算是利益交换,隋文烟也都将其接纳了。 隋文烟有她的想法,毕竟,在有些宗门,有客卿供奉一说。就当是请了位实力不弱,但也无法威胁到自身的供奉吧! 这位太一门传人,为了达成她心中的目标,在有些方面,她愿意妥协。 这日,风和日丽之时,隋文烟正在指导几名有修炼资质的年轻人呼吸吐纳,而那些资质差的,则是让长孙山负责教导他们拳脚功夫。 当然,那十几名正在刻苦练习拳脚,已是汗流浃背的年轻人,并不知晓自己其实无论怎么练,若无灵丹妙药辅助,终其一生都很难真正走上修行道路。 隋文烟承认,在这一点上,昧了些许良心。以成仙二字,鼓惑了这些年轻人追随了自己。但如果不是这样,这里如何能够在短时间内发展起来?要发展,就一定得要有充足的人手,以前的太一门,不也是这样吗? 那些三年之内,无法突破到练气期的外门弟子,太一门也都是把他们放弃了。他们要么自愿离开,回到俗世里生活。要么仍然保留太一门弟子的身份,驻扎在山下的城镇里,帮忙维持安稳秩序,每个月仍然能领到月俸。 也有些拥有一技之长的,会在缺人手的诸如器庐或是灵兽场继续工作。更多的,还是加入外事堂,奔走四方做买卖,毕竟运送货物搬搬抬抬,其实最缺人手。 但终归是到了一定年纪,还是会心灰意冷地离开,回到俗世里娶妻生子。在太一门里学到的本事或是赚到的灵石折换金银,也都足够他们余生衣食无忧。 这就是隋文烟与李卫真领导各自队伍,最大的不同。 李卫真喜欢跟人谈交情,希望手下个个都是精英,最起码现如今都是独当一面的人才。 而隋文烟更为现实,她在太一门里待得更久,见识也经历过更多。她知道如何能够更快地发展起势力,她也喜欢人才,但人才毕竟稀缺。更不能跟手下的每一个人,都谈交情。只要能够控制住局面,就够了! 只是鉴于目前的局面,隋文烟有点忧心,她真正信得过的,还是另外三位同门。对于新加入的六名散修,她仍是时时刻刻地戒备着。只是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要是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如今辛辛苦苦崛起的一点苗头,恐怕又会毁于一旦。 隋文烟如今真的有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放低姿态,主动去找那人谈谈,把两家的力量合拢一下。都是太一门的传人,都是师父的徒弟,在这强敌环伺之际,团结总好过分裂吧? “文烟,你怎么又在发呆了?” 一副清闲模样的闻人玉,嘴里叼着一根草,已不知何时站在了隋文烟跟前,他确实已经站着观察了好一会儿了。 隋文烟猛然回过神来,嫣然一笑道:“我只是在想事情,不是在无聊放空。” “哎,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有时候也得歇上一会儿!”闻人玉关切道。 但话锋一转,闻人玉又笑意玩味地道:“不过,你这个月来,又确实是比以前都爱展露笑容了。而且,还不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敷衍。这是我最想不明白的地方,你明明有那么多心事,又怎么会有这种改变?” “哎呀!”闻人玉忽然表情严肃,一惊一乍道:“难不成,你是心病太重,有道是物极必反!你如此反常,我得好好给你把把脉才行啊!万一你疯了,我可咋办啊?” 隋文烟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握紧拳头威胁道:“你才疯了呢!一天天没个正形,对着你我心情能好吗?不想挨揍赶紧滚!” 闻人玉做了个把嘴巴缝起来的动作,表示:我不说话,就看看风景还不行吗? 隋文烟眼目低垂,忽而没来由的想起某人说过的一句话,“我觉得,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继而,隋文烟不禁淡然一笑,望向闻人玉轻声道:“你想李师弟了吗?” 第二百九十八章 选择善良 又是一日,日照天青之时。大小街区都已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这日的丰城,比昨日要更热闹一些……应该说是热闹了十倍不止。 只因,这日在丰城的东南西北大小二十片城区里,都有紫霄宗海选新人弟子的选拔点,适龄的年轻人,无论男女,皆可报名参加。 其实,此番造势已久,空前盛大的仙缘大会,一共会持续三天。但有望前往仙山,与仙人学法这种天大的好事,谁都希望自己是抢占先机的那位。这绝对是人争一口气,光耀门楣的最好时候。 归根结底,人与人最怕就是对比。若是别人家的孩子被选上了,而自家的小子在这等时候,还在呼呼睡懒觉,但凡是有点心思望子成龙的爹娘,都会捶胸顿足,觉得没脸出门跟邻里之间打招呼。 所以,不少年轻人即使是本身不想去,也会被家里人逼着去参与。毕竟,这说的还不是考什么状元郎,当大官,是修仙啊!哪怕是天天去庙里、观里,烧香、添香油钱,能比家里真出了一位神仙强? 更何况,此次仙缘大会,是以紫霄宗的名义。执一州之玄门牛耳者的顶级仙门,本地仙门归云观的上宗。 可不是什么街边摆摊算命的目盲老道,在忽悠说谁家的娃儿仙缘深厚,与道有缘。随后,就做出个数钱的手势,说什么:就是目前灵窍未开,有点坎坷磨难。若是无法趁早开窍的话,再过几年那口先天灵气一散,再想修行就难喽! 紫霄宗,有事迹可查,有根源可寻。是确确实实有龙飞凤舞,神仙扎根的存在。 虽说,其实绝大部分老百姓,都并不清楚紫霄宗在修真界的分量具体有多重,如何担得起这个“宗”字头,甚至很多人以前压根就没听说过这个名号。 九华山倒是听说过,扬州地界最巍峨耸立的高山,拥有最陡峭入云的山峰,凡人只能仰望而无力登高的存在。历来的仙人传说,确实是不少。 后来在各种传说,以及言之凿凿的内幕消息交织附会在一块,各种风声互相乱吹之下。这会,全城的男女老幼就都知晓了,原来在他们眼中高高在上的归云观,都只不过是紫霄宗的附庸罢了。这在有些人眼中,更是戏称为东家与伙计的身份。 但这一切,与刚刚才走出巷口的李卫真,并无瓜葛,他甚至连看戏的心思都起不来。他只是刚好在这个全城百姓,近乎都如热锅上的蚂蚁之时,方才从那条可以通往东林夜市的巷子里出来罢了。 东林夜市这个暗藏于丰城的秘境,它有一点特别之处在于,进去得守时,戌时之后,寅时之前,方可进入。但从里头出来的话,倒是相对自由,只要不要无故逗留超过十二个时辰就好了。 还有一点不得不提,离开东林夜市的人,在短时间内身上仍然会残留秘境的气息,会让他们呈现一种近乎“隐身”的状态,避免被外界的人轻易发现。从而对于出入这个灰色地带,有了更多的保障。 若不然,丰城到底是玄门势力的地界,要是连行踪都无法保障,那些身份敏感的修士,哪里敢来这里?夜市里的大小摊主也不乐意瞧见,客人好不容易混进城,结果一出夜市就被捕,这买卖往后就没法做了! 来到丰城后,李卫真反倒没有再戴上那顶能够遮掩气息的斗笠了。先不说,他已经远离了平日里生活的那个熟人社会,在陌生的大城市里,茫茫人海中,能够被脸熟他的人认出的几率实在渺小。 再者,如今在明里暗里,守备丰城的山上修士,人数实在众多,可谓防不胜防,过于奇装异服,反倒容易被人注意。 其次,平日里混进丰城的修士本就不少,何况是在有着这等盛事的情况下。单纯来凑个热闹的,都不在少数。所以,无论是来自归云观,还是紫霄宗的守卫力量,他们都默守一条潜规则:你不闹出动静,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某种程度来说,这也算是一种法不责众的行为。偌大一座丰城,混迹在寻常百姓中,来路不明的修士,没有一千恐怕也有八百,能抓得了多少? 小池子才需要清澈见底,试问哪一条大江大河,它不是藏污纳垢,龙蛇混杂的?江湖二字,水深着呢! 当然,若是在朗朗白日下行走,便会是浑身黑气萦绕的,自然还是得遮掩一下好。 但怎奈李卫真修习的是正统玄功,要伪装成某地不知名仙山的年轻才俊,继续以玄门弟子身份行走,其实也不难。只是用谎言去掩盖谎言,终究是不美罢了。 走在街道上,在拥挤的人流之中,李卫真看了一眼手中的油纸伞,轻声笑道:“那位小兄弟,今天真的会摆摊吗?” 终于得以眺望到那棵大槐树时,那位粗衣少年,还是在的。他就静静地站在摊位旁,守着两只竹制货箱,既没有吆喝声,也都没有摆出米糖来吸引过路行人。 李卫真信步走到少年跟前,递出纸伞,“小兄弟,还你伞!怎么没见你拿米糖出来卖,今早是已经收摊了吗?” 少年接过纸伞,坦言道:“还没开始摆摊呢!客官还买米糖吗?” 李卫真微微颔首,亦是直言道:“当然还买,待会我就要坐船离开了,你今天做了多少米糖出来卖?我家里人喜欢吃,你干脆全卖与我吧!” 少年重重点头,喜逐颜开道:“今早做了两斤米糖,我给您再称一遍。” 说罢,少年开始从货箱里拿出秤子,一丝不苟地称量着米糖。而李卫真也愿意在旁静待,并未打断少年的举动。 少年称完米糖后,还未开口论价,李卫真已经主动递出碎银付钱,“喏,二钱银子。算上昨日的差价,应该是没错了吧!” 少年这回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接过钱后,开始默默打包米糖。 然而,方才包起第一包米糖,便有一位相貌清秀的少年,跑到摊位旁,对着卖糖的少年气喘吁吁地道:“沈万,你今天怎么还在摆摊啊?仙缘大会都已经开始了,你赶紧收拾一下,随我一同过去吧!” 面对这位同龄人的关切问候,粗衣少年仍是没有停下手上的活计,只是转头看了一眼清秀少年,不紧不慢地道:“萧延,你先过去吧!这位大哥是我的老主顾了,我得先做好这桩买卖,才过去!” 清秀少年双手叉腰,没好气地道:“你别在这时候犯糊涂了,你忙活一天能挣几个钱?这桩生意黄了,本少爷连同你整副家当赔给你行了吧?我偷跑出来的,真的赶时间,你快随我走吧!我萧家有门道,那么多人你无头苍蝇那样过去,排上三天都未必轮到你!” “你这头倔牛,快点走吧!”说罢,清秀少年竟是要直接上手,把粗衣少年给拽走。 若不是粗衣少年眼急手快,急忙放下才包好了一半的米糖,那绝对得洒落一地的雪白。届时,少年就很为难了,毕竟他钱都已经收下了,说好二斤,就应该是二斤不差的。 见此一幕,李卫真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搭话。粗衣少年却是对这位心意虽好,但方式不对的同龄人,表露出一丝愠怒之色,奋力挣脱后,表情严肃地道:“萧延,我知道你是好人,同窗之中,就你是真心待人好。我也真心希望你可以脱颖而出,能够前往仙山修道。那日后,我沈万能有你这样一位昔日同窗,绝对是这辈子最光彩的事情。” “但这不意味着,我要领你的情。我能靠双手养活自己,自然也能过好自己的人生!我真心感激你,祝你一切顺利!” 清秀少年愣了一下神,观他的动作,仍是很想再拉自己这位昔日好友一把。只是,他的神情举止,也在犹豫,“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不是可怜你。九华山太远了,如果有你,我至少不会那么想家……” “少爷!” 清秀少年见硬的不行,便想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时候,远处却出现了一位灰衣老者,沉声喊了他一句。距离不近,声音传来后,却是很浑厚清晰。且沿途的路人都无一转头,似乎无法听见那般。 李卫真仍是不动声色,只是多看了那清秀少年一眼。 这会儿,清秀少年已是万分着急道:“我必须得走了,沈万,你确定不要跟来?” 粗衣少年微微摇头,缓声道:“若是我沈万还有福气,我们自然会在仙门相聚,你就当是先行一步吧!祝你好运!” “那你好自为之!”清秀少年无奈叹息一声,临走前,竟然还有些怨念似地瞥了李卫真一眼。 清秀少年走后,名叫沈万的粗衣少年继续忙着打包米糖,并对李卫真赔笑道:“真是抱歉,耽误了客官您的时间,但愿没有延误您坐船的时间就好。” 李卫真淡然笑道:“我倒是不着急,只是你这位朋友,好像挺关心你的!钱没了,可以再赚,但这样的朋友可不多了,你为什么要拒绝他?” 少年沈万苦笑道:“这是两码事,不瞒您说,如果今早没能等到客官您来,我或许刚才就随他去了。只是,既然买卖已经做了,那就得有始有终才行。” “事有轻重缓急,仙缘大会又不是只有今早才举行,我下午去也可以。但客官您已经在跟我做买卖了,我倒不是觉得赚钱最重要,而是信誉最重要。如果,我这次丢下生意不管,哪怕下次客官您再来光顾我,我都会良心不安的。” 李卫真略带欣赏目光地看着少年道:“你说话很有条理,听刚才你们的谈话,你有上过学?” 少年微微点头道:“去年四月过了府试,不过已经有七八个月,没有回过书院了。” 不同于天南境各大城邦的独立割据,历来中原九州的俗世,都由一个大王朝所把控,所以百姓们要想走上仕途,得从小就与成千上百万的学子竞争,其实并不比在山上修行容易。少年已经过了小三元中的府试,只要再来一场大考,过了院试后,就是秀才了。 但明显看来,少年是因为自身的一些原因,不得不放弃学子身份,出来摆摊赚钱,似乎是有点可惜了。 李卫真想起曾经也有过辍学经历的自己,不禁惋惜道:“是因为家道中落了?有想过,做买卖攒钱,以后继续读书吗?” 少年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即使攒下钱,我也不会再回到书院了。钱得留着给弟弟上学用,我不想他以后也得像我这样卖米糖,很辛苦的。” 李卫真微微颔首,但又有点不解,“那你为何,又想着去参加仙缘大会?” 少年直率道:“因为有钱啊!要是被选上了,足足一百两纹银啊!我一年都攒不下五两银子,要是有了这笔钱,我弟弟今年就能上学了!” 然而,少年很快就有些神色黯然地道:“可如果我走了,那就得把他送到亲戚家了,他才七岁,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李卫真顿感明了,原来是为了一百两银子。但一想到,若是少年真的被选中,那么这一百两银子,就是买下他一条性命啊!紫霄宗此番大选,不就是为了能够在短时间内,给东海战场补充足够数量的排头兵吗?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如果少年的天赋足够好,紫霄宗还是会乐意培养他的。不管怎样,一旦少年被选上,他的命运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乃至他兄弟往后的命运,都会因他而改变。 无非是更好,或更坏了! “可以麻烦你,把手伸出来吗?”李卫真思量再三,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少年虽是不解,但面对这位接连两日光顾他生意的客人,看上去又是那么的和善,以及善谈。少年还是无法生出抗拒的心里,便平摊开右手,递了过去。 李卫真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黑色石块,拳头大小,放在少年的掌心,轻声道:“握住它。” 这块石头,名叫玄星岩,可测灵根。 李卫真已经想好,如果当真测试出少年有修行的资质,他或许会尝试做些什么。 比起袖手旁观,或许当你有能力的时候,还可以选择善良! 第二百九十九章 误中副车 “好了,可以把手放松了。” 李卫真从少年手中取回玄星岩,并未显露异样神色。少年虽有疑惑,但也不敢多问,只因他还有近半数的米糖,尚未有打包好。 李卫真继续以闲聊家常话的口吻,对少年询问道:“假设,你有一百两银子,还会想着去拜入仙门吗?” 少年毫不犹豫地道:“那肯定不会啊!别说一百两,只要有五十两银子,我都不会考虑这个问题。我弟弟比我要聪慧,只要有五年的学费,我相信他绝对可以考中秀才的!到时候,他就可以免费入读官家的书院,要是成绩好,每个月还能领到米粮。我们兄弟俩不用分开,多好的事情啊!” “修仙……也好,只是,我并不觉得那是一条最好的出路。如果成仙,是要牺牲家人,那算是什么?我不愿追求那些!” 李卫真不禁打趣道:“如果我告诉你,倘若入了仙门,或许不用一两年的时间,千八百两黄金,可能对你而言,都不过是如今赚一枚铜钱那么简单,你也不心动吗?” 少年摇头笑道:“以前我父亲对我说,世间有很多东西,不是钱就能买来的。况且,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我弟弟还那么小,把他托付给亲戚,我实在不放心。只是我没能力赚更多的钱,他的未来更重要。” “所以,不是我想不想,而是我必须去那个仙缘大会碰碰运气,并且希望自己真的能够被选上。” 李卫真又把话题往前翻了几页,“这样说来,你刚才就更应该答应你朋友的邀请,跟他一起去啊!我相信他确实是有门道,可以帮助你走在许多竞争者前面。相比起我这二钱银子的辛苦钱,你损失了一百两啊!” 少年略作思量后,镇定自若道:“我不知道这么想,对不对。只是我认为,我失去一样东西,那就必须是曾经拥有过。那一百两银子,并没有真正到过我手上,从始至终,它都只是一个目标。但是这二钱银子,是真正拿在我手上,揣进兜里的。” “或许,我这么说,以客官您这么好的性格,还是会替我可惜,白白错过了这么一个大好机会。但我并不觉得,我的做法有矛盾。机会其实还在,只是没有那么轻易得到,得靠自己努力而已!” 李卫真不禁大笑道:“哈哈哈……小兄弟确实是满腹经纶,却又不止于书卷上的学问。单凭这份权衡取舍的魄力,我看你并非只是欠缺一场院试,你有状元之才,治世之能!” 少年含蓄笑道:“客官谬赞了,我只是爱财罢了!那一百两银子我想要,这二钱银子,我能赚也想赚。钱,还是多多益善的好!” 李卫真又再抛出一个假设,“如果,你这次没选上,拿不到那一百两银子。以后,还是天天来这摆摊,攒钱供弟弟读书?那日后,你弟弟真的考中了秀才,你的担子轻了些,有别的打算吗?” 少年摆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敞开心扉道:“我会继续努力攒钱,希望日后能够雇下一艘船,倒卖更赚钱的货物,像客官您那样,可以到外地做大买卖!” 说罢,少年已经把两斤米糖悉数包好了。李卫真接过那叠捆在一起,一包约重三两的七包米糖,看了一眼天色,对少年淡然笑道:“我觉得今天还会下雨,我也懒得往杂货铺跑一趟了,要不你还是把那油纸伞卖我吧!” 少年也抬头仰望天色,明明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怎么会有风雨?但也没有拂了李卫真的意,连忙弯腰找出油纸伞,还一边说道:“这伞不值钱,我送予客官您吧!” 然而,当少年抬头之时,哪里还有李卫真的丁点身影?便是扫动视线,在街道上极力搜索,也没有找到丝毫相似的存在。 倒是猛然一低头,有五枚银灿灿的银锭,共计一百两。重如山岳般,压在轻飘飘的油纸上。 少年连忙神色紧张地用几张油纸包裹住那些银锭,紧紧抱在怀里,赶忙跑到街道上,疯狂张望,四处寻找。 少年满头大汗,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又像是无头的苍蝇。但忽而,他脑中灵光一闪,连那仍摆在槐树下的货箱也不顾了,开始拼命地撒开腿,尽量抄近道,往最近的港口方向跑去。 “死人了,麻烦让一让……”为了尽快避开逆流或是挡道的人群,少年甚至还违心的胡诌一些话出来。 直到少年汗流浃背,气喘如牛,不得不停下来缓上两口气之时,他的耳畔,终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拿着这些钱,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如果我们有缘的话,还会再见面的!希望到那个时候,你已经可以达成很多理想!我会由衷的,替你高兴!” 少年连忙抬头,再次四处张望,却仍是不见声音的主人。他终于坚信自己,是遇见了传说中的仙人。仙人就在眼前,还曾吃过他做的冻米糖! 少年在这一日,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但哪怕在他日后富甲天下,成为丰城百姓口中的“大善人”、“沈财神”之时。他仍然日日谨记,他欠下那位客官一千斤冻米糖,以及一把油纸伞。 放眼如今呈现崛起兴盛之势的玄龟门,能够被称为真正大忙人的,仍旧是只有霍鸣一人。他是真不容易,既要竭力清除和拉拢异己;又得多方筹谋,以巩固方才蚕食下来不久,曾原属于太一门的地盘。 实际上,在太一门覆灭后,玄龟门迅速崛起,成为了最大得益者。除了没有占下月轮山以外,几乎吞并了周边所有地界,吃相如此难看,自然引来了许多同为邻近觊觎者的不满。 要不是霍鸣正好在这个时候晋升金丹境,以及他背后还有霍家在暗地里支撑。打破势力平衡后的玄龟门,便会公然成为众矢之的。哪怕是现在,其实他做出的每一个举措,都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以强势之姿,活在众人的视线之下;真的不比往日在暗地里,处处示弱轻松。 但哪怕是现今的局势如此的不明朗,都仍不是霍鸣最在意的。他在意的,是那根背刺,何时才能尽快拔掉。 这日,在霍鸣平日里处理事务的麟策府议厅内,端坐书案旁批阅机密文件的那人,却不是他本人,而是取代了昔日亲信刘子安地位的新任幕僚,刘子温。 至于霍鸣本人,则是在用以休憩的偏厅茶室里,看着瓷罐里威武如大将军的两只蛐蛐,在进行惨烈的厮杀。 而霍鸣的真正爱将,那只品相非凡的白玉蛐蛐,则趴在他的肩头上,一同观战。不时地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展翅声,似在为某只蛐蛐的英勇之姿而喝彩。只因,这当中的胜者,将会有资格在下一轮,成为它的对手,以及腹中之食。 越是在做出某种关乎将来大局的决策前,霍鸣就越是喜欢以这种娱兴,来舒缓压力,调节心境。因为,每一次重要决策,都关乎一场生死大战,是否亲自下场,都能左右战局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却见得,霍鸣手中的竹签,一次次落入瓷罐之中,每一次都刚好打断某只蛐蛐的进攻节奏,胜负的平衡又再改变,战斗继续延长! 不一会儿,议厅里有了第三人,霍鸣并未在意。他手下的精锐密探时常往来此处,递交情报,实在不值得他过分关心。 尔后,议厅里又只剩二人,还轻轻响起某人推开椅子,起身走来的声音,霍鸣终于勾起了一丝笑意。 决定胜负的时候,来了! “府君,我们的人,终于找到了那些太一余孽的藏匿之处。但情报上,并没有李卫真或是令狐天。”刘子温走到霍鸣身旁,低头沉声道。 闻言,霍鸣的眉宇间难掩失望,淡然道:“那都有谁?如果没有什么重要人物,你去安排就好了。” 刘子温直言道:“有分量的话,应该是隋文烟与闻人玉。虽然,这伙人的数量多达三十二人,但只有四人是我们记录在册的太一门弟子,另外还有六人信息不明,应该是散修。” 霍鸣面无表情地道:“隋文烟?食之无味,勉强可当鱼饵。按理说,以他和闻人玉的交情,不应该分开啊?” 刘子温谏言道:“这只是初步情报,不排出那人不是在外出游历。毕竟,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发展成如今的规模。肯定有在外面招揽人手,我们可以继续监视他们!” 诚然,刘子温的这个提议中规中矩,胜在稳妥合理。 可霍鸣的脸上却是有些忧色,以及些许无奈,他轻叹一声道:“我们为了揪出那伙人,动用了手头上所有的密探。如此大动作,那个老家伙肯定会盯死我,为了夺回我手上的权力,他现在是越来越跟我明着干了。” “要是再拖下去,我们很快会被他以诸多借口掣肘,到时反而不好调动人手。还是速战速决吧!哪怕是只逮住了隋文烟,也算是瓦解掉他们为数不多的力量了。” 继而,打定主意的霍鸣转头望向刘子温,希望得到一个最确切的答案,“在不调动驻扎在外的人手下,我们自己的人,能够参与进去的有多少?” 刘子温略作沉思,很快给出答案,“加上我,也只有十二个,其余人等不是战修,无谓折损人手。” 明了之后,霍鸣颔首道:“带上白芷吧!反正她对闻人玉很感兴趣,她的毒术,可以帮上大忙!” 刘子温躬身作揖道:“那属下这就去安排!” 霍鸣回过头来,继续逗弄蛐蛐,轻声道:“把那两人,留下全尸就好了……如果实在为难,人头也行,但我不要面目全非的。” “属下明白!” 在刘子温悄然退去后,趴在霍鸣肩头的那只白玉蛐蛐,终于也被放进了瓷罐之中。 一场屠杀,在困斗中展开! 第三百章 活在最黑暗的时代 近来若论轰动修真界的一桩大事,竟然又与七杀魔宫有关。 自去年入秋后,凌北境遭遇到一场提前到来的大雪。这场大雪堪称千年难遇,北境的其它地方还好,可黑山山脉却是风雪绵延不断,遭遇极寒封关。 正道联军的中低阶修士们,根本难以在黑山地界的极寒领域下发挥战力,更别说那座神鬼难犯的黑山大阵,至今仍未攻破呢! 困守已无意义,正道联军先后撤离黑山地界,只留下部分精锐继续把控凌北境局面。 像是作为阵营表率之一的青莲剑宗,便把视为宗门未来基石之一的何师安,调往东海战场,继续以战场杀力,砥砺剑意。 但与此同时,也留下年轻一代的翘楚,九霄霹雳剑-刑言,继续镇守北境边界,以明青莲剑宗屠魔大业不灭的决心。 北境的战火虽暂时停歇,有了呈现在表象下的短暂和平。但只要是长期关注这场仙魔大战的人,都心知肚明,只要大雪拥关的天地异象一退。新一轮的战事,必将很快开展。这场大战,亦必将是旷日持久的,哪怕这天下第一的魔窟沦陷,恐怕都难以停歇。 因为,血火与仇恨经过数年来的叠加后。其实,已经不仅限于几家大宗门之间的恩怨了。 而天底下也不缺少野心家,他们都极擅长在混乱之中,实现自身的野望。在此之前,局势越混乱,越是有利可图。 或许,唯有在旧时代被彻底葬送后,那个降临在无数废墟上的新时代崛起时,天下局势才会重新建立起秩序。 话说回来,这些都只是促成那桩轰动事件的铺垫。 二月一日,魔尊首徒阎亦寒拜访极天宫,打算促成两大宗门的结盟。 想趁着这个正道联军主力撤出北境的时机,尽快收复所有失地,以在下一次联军集结之前,拥有抗衡,甚至反扑的力量。 极天宫所在的玄幽境,紧挨着凌北境,亦很难不受战火牵连。严格来说,这个盟约本就拥有被促成的基础。 这些年,极天宫一直保持模棱两可的中立态度。拥有西北海岸线的他们,既不掐断昆仑宫经由海路输送大量物资的路线,甚至借出了部分港口,但又私下偷偷给七杀魔宫贩卖物资。可谓是左右逢源,大发战争财。 然而,如今修真界里的风气便是:你不支持他,那你就是在反对他。非黑即白,很难保证中立的余地。 以前是战事吃紧,谁都不想与极天宫计较得太明白。甚至在停战后,昆仑宫为了彰显玄门两大魁首之一的气度,也都没有秋后算账。 但如今空出手来的七杀魔宫,在一番修整后,狂人辈出的他们,可不容忍卧榻之旁,还有这等虎视眈眈之辈,在日渐掏空他们的钱库。 所以,七杀魔宫派出的是斩天杀神-阎亦寒,而不是口才极好的黯语天罗-殷尔庭,去充当结盟的说客,态度就很明显了。 谈不拢,那就开打!七杀魔宫,没怕过谁! 事实上,极天宫对于这次结盟,他们给出的条件也不算严苛。若想两派结成牢固的誓约,魔尊的另一位关门弟子,阎心左,得与极天宫的少宫主-断影,结成双修道侣。 天下皆知,极天宫的镇派功法,是以情入道的,对于磨砺道心的双修道侣,不可或缺,要求也是极高。 且不论魔女阎心左,年纪轻轻便已拥有金丹后期修为,单凭她有那么一位被奉以斩天杀神名号的亲哥哥,就知道她本人的杀力亦必是极强。 在修行路上,素有“他山之石可攻玉”的说法,若能征服这么一位魔道之上的天之娇女,那所砥砺出来的道心,能不无坚不摧吗? 当然,极天宫也曾扬言,如果青莲剑宗能把楚月嫁过来,他们一样可以在日后,彻底倒向正道联军那边。 传言来到这里,不少听闻这个消息的野心家,都在心湖试着落子推演,觉得若是换做自己执掌七杀魔宫,那就绝对会答应这个要求。 因为,有分量的联姻,本就是政治上的一个常用手段。且这次牵扯的利益如此重大,付出一名女弟子,就能结合两境之力,那么对于七杀魔宫日后打开局面,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且长久来看,若是暗地里操作得当的话,七杀魔宫甚至可以借由阎心左,一步步在极天宫培养起势力,彻底蚕食掉这个大宗门也不是没有可能。 甚至退一步来说,阎心左只要为断影诞下一两位天赋极佳的子嗣,在往后的百年登上宫主之位。而如无意外,阎亦寒也会在北堂祭之后,登上剑气王座,成为魔宫之主。 那么将来的北方天下,兄妹同谋,甥舅联手。两境之地,都相当连成一片! 然而,事实压过了所有猜测。当时阎亦寒确实当场就给出了答复,他当着一众极天宫长老的面,先是一剑重伤了断影,其后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挖出了断影的金丹,捏碎为糜粉。 那位年轻的少宫主,就那么在数息之间,在自家山门里,当场暴毙,绝无生路可寻。 据说阎亦寒当时,甚至都没有动用他背在身后的那把魔道凶兵-天罪,仅凭一把半神兵飞剑,斩出极致一剑,便震慑住了群雄。 当那一众极天宫长老反应过来后,想要擒下这名凶徒之时。阎亦寒仅是凛喝一声:“谁敢挡我?” 那一位位平日里声威远播的元神期大佬们,竟是无一人敢首当其冲,去领教这尊杀神的魔流剑意, 结果就那么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地目送阎亦寒,在犯下恶行以后,安然无恙地离开了极天宫。 虽说,极天宫如果一心想要留下阎亦寒,绝对能够办到。虽必然是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但至少面子不丢。 然而,一个阎亦寒就已经有力压群雄的杀力,极天宫距离七杀魔宫路程并非很远,一旦引来魔尊降临,极天宫可没有信心留下那位魔道第一人。 届时,即使杀死阎亦寒,找回了一点颜面,元气大伤的也还是极天宫。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极天宫里头,拥有少宫主名头的人,比亲传弟子的数量还要多。皆因宫主断绝心,早年曾自诩睡遍了九州十地的女修,追随他回到天极峰的道侣,就不下二十人。被这位大情种染指过,而又无名无分的出色女修,怕是难以估量。就是不知哪家儿郎,自掩家丑,发冠别青了。 那位被抬上盟约的断影,只是断绝心众多子嗣当中,比较出色的一人而已。有他没他,其实也都不差。 所以,经此多番衡量后,极天宫最后愿意承受的代价,便是声望大跌,少宫主断影,死不瞑目。 只是,如今两大宗门的关系,也算是进入到了冰点,短期内是否会有正式的大战爆发,天下野心家们都在翘首以盼,并暗自下注。 这桩大事件的一些后续影响,亦很快接踵而至。极少对外大规模招收弟子的极天宫,很快便在玄幽境内的几座重城,举办了仙缘大会。 或许,是因为无论将来他们是否要彻底倒向正道一方,如今都很难置身在战局以外了,新鲜血液的储备,变得尤为重要。要不然,届时陨落的中青代弟子数量过多,以至于宗门青黄不接之时,大宗门的地位,将会变得岌岌可危。 甚至原本的盟友,都会及时补上一刀。 但极天宫招收弟子,又很有意思,那就是抛开修炼天赋不说,先天长相一定要出众,凤表龙姿。 尤其是对于女子的姿容要求最严苛,竟是分出了六个级别,为:精致、美丽、漂亮、可爱、素雅、丑陋。 或许会有人说,美丽和漂亮,不是一个意思吗?但在极天宫门人眼里,确实有可供区分的学问。因为漂亮可以只是肤浅的外貌,但美丽是直击纯洁心灵的,关乎一个人的气质修养,是难得的内外兼具。有道是:美丽者,必然动人也! 而精致一说,则是惊为天人也,美丽到了一种极致。简而言之,就是此人虽来自凡尘,但其天人之姿,绝对不是凡胎所孕育。再讲得粗俗一点,就是:凡人生不出这样的娃! 比方说,传闻当中的魔女阎心左、仙子楚月,就是魅力都到了精致层次的女子。她们是天生倾倒众生的存在,无论男女与她们待在一起,都是在磨砺心境。得有很高的定力,才能不生浮想。 极天宫-接引大殿。 一位相貌气质,皆是惊为天人的女子,在一众拥有漂亮姿容的婢女簇拥下,经由后厅来到正殿之上。 这名姿容极好的女子,竟是露出一双雪白赤足,每走一步,脚下便是有朵朵白色莲花的虚影浮现,半点尘埃亦是无法沾染她的冰肌。 此女子亦是极天宫的少宫主之一,名为断玉儿。在断影死后,她未来有望继任宫主之位的排列,又提升了一名。目前暂时在众多继任者行列中,屈居第二。 与天赋无关,只是世间女子想要登到最高位,总是比较困难一些。 如今在大殿上,早有十名男女在等候,他们是这次极天宫所遴选出的众多新人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一拨人。 而断玉儿将要在这些人当中,挑选一人,成为她的亲传弟子。这既是那些新人们的天大机缘,也是她断玉儿苦心争取,方才得来的先拔头筹。 “你们谁是……” 断玉儿本想点名一人,但话未说完,便已走到一位气宇非凡的男子面前,口吐芳香道:“你,就是胡令一?” 男子的神情极冷,面无表情道:“正是在下!” 断玉儿嫣然一笑,竟是凑到那名男子耳畔轻声撩拨道:“很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唯一的徒弟了。如果,你表现足够出色……说不定,我们的关系还能更进一步!” 男子只是微微颔首,并无心境触动。以断玉儿的修为,亦是清楚眼前男子并非是天生面瘫或是刻意高冷,是真的心如止水。 他会是一个好徒弟,也会是一个好对手! 断玉儿对于收下这位徒弟,更感满意了! 名为胡令一的男子,其深层思绪,其实已经飘到了极远,远在了十天前。想起同样有一位姿色绝美的女子,对自己说的一番话。 “吃下这枚“六道轮回丹”,替我去做第一件事。我要你帮我在极天宫,寻找一样,我失去了很久的东西。” “放心,虽然你会失去一身修为,但你这些年来,对于修炼的感悟,可以有助你很快提升境界。在我看来,以你的本事,应该不用三年,就能突破金丹境。” 男子当时只提了一个问题,“要找什么?” 女子深谋远虑道:“那样东西,牵扯太广,你暂时不需要知道。等你突破元神境后,相信你就有机会,帮我把它找出来了!你拥有得天独厚的福缘,世间的宝物,无论藏得多深,都会乐意被你瞧见,我对你很有信心!” “你不如想一下,你的新名字,叫什么吧!” 就这样,化去修为,再造神形,以全新面目示人的令狐天,化名“胡令一”,拜入极天宫! 舍弃轮回经,转修忘情道,以复仇之火,燃烧木灵之躯! 第三百零一章 不安的宁静 一处简洁茶室内,有男子来回踱步,坐立难安。 “要不,还是让我代你去吧!怎么说,我也算是救过这小子几回,有过命的交情。以前我连喝花酒都……咳咳,我是说,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跟他也算是如影随形的亲近关系了。我去的话,这事准成,这面子他还是得给我的。” 那个神色凝重,毛遂自荐的男子,正正就是闻人玉。 隋文烟端坐在石制圆桌旁,喝了一口闻人玉私藏的仙茗,微微摇头道:“你和他确实可以谈交情,但我跟他才可以真正谈出事情。我也跟你说过,咱这位李师弟,如今性情变了很多,没那么单纯了。” 说罢,隋文烟又自斟了一杯色泽红亮的茶汤。说来也是哭笑不得,逃出山门的时候,闻人玉这家伙,在储物袋里的丹药没备多少,反倒是产自各处仙山的茶叶,他随身带了数十斤。 每每想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怪癖行为,隋文烟真是想训他一顿,又无从说起,心里闷得不行。原来当一个人,在她眼中缺点太多,脸皮太厚,真的是可以没有突破口的。 闻人玉一脸生疑地道:“不会吧?他再怎么变,也是我看着他一路成长的啊!他对别人怎样我不好开口,但他肯定不会不念我对他的好啊!不是我吹,没有我当年护着他,他能有今天?” “就不说别的,我当年在戒律堂把他捞出来的那回,出了多大力气?他心知肚明好吧!我待他,比待亲弟弟都亲!甚至一些流言蜚语,说我跟他有龙阳之好,我顶多大压力,多委屈啊!” “噗!” 听到这里,随文烟当真忍不住仪态大失,喷出一口茶水。竭力忍住笑意后,一脸怨念地看着闻人玉,没好气道:“这种事,你就不用带出来了好吧!你想呛死我啊?” “你还是赶紧坐回来吧!在我眼前转来转去,烦死人了!” 闻人玉悻悻然地坐到隋文烟身旁,又摆出一番真知灼见道:“你先听我分析,你俩的关系就不一样了。没错,你跟他虽然都是燕掌门的亲传弟子,但也就听起来是亲近一点。你俩往日有啥来往啊?” “我不是嘴碎啊!我以前没少替你打听,那小子对你的看法。虽然这小子机灵,说话不含褒贬,都是些场面话。但我是谁啊?我善解人意-闻人玉啊!” “他既然在聊起你的时候,那么谨慎,放不开来。说明他对你没啥感情嘛!他连跟我聊天,都提防着你,说明他内心是很抗拒你的!” 说罢,闻人玉停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隋文烟的表情变化。 隋文烟脸遮阴霾,冷声道:“你好像琢磨得挺透彻啊!继续发表高见啊!” 闻人玉微微耸肩,尴尬笑道:“都是掏心窝子里的话,我有一说一,你别不爱听哈!” 隋文烟似笑非笑道:“没生气呢!继续说啊!我就当照镜子,省吾身呢!” 闻人玉清了清嗓子,继续入情入理道:“首先,他对你有戒心,你和他又没啥患难交情。我真担心你们两个坐下来,没聊两句就不欢而散了。这都还算好的,以你的脾性,万一谈不拢,直接跟他掀桌子,那就彻底没得聊了。” “但我们哥俩坐下来,那就不一样了,可以摸着酒杯,边喝边聊,由浅入深。等感觉慢慢升温,再谈正事,一拍即合嘛!” 看着闻人玉那副意得志满,信心十足的模样,隋文烟扯了扯生硬的嘴角,鄙夷道:“谁不会喝酒,我不会喝吗?你开口闭口就是谈交情,拉关系,恶不恶心?你这叫做用交情绑架他,我是他,我绝对敷衍你好吧!” “如果他还念旧情,他早就主动来找你了!他一直没主动来找咱们,说明他如今也是有了自己的长远谋划。我和他,都可以用各自队伍领袖的身份,去谈合作。日后分出主次的问题,也都可以一并摊开来说。” “如果我是他,我会更喜欢这种平等谈话。因为,这已经不是单纯关乎个人感情了,我们都得考虑一伙人的未来。他和你谈?他肯定很被动啊!怎么愿意和你谈这个?” 事实上,隋文烟的思路亦是相当清晰,她的设想更为广泛,大局观明朗。相比起来,闻人玉的构想就更为主观理想了,总觉得兄弟交情,就谈什么都容易。 事实上,在大是大非面前,如今的李卫真,更符合隋文烟的认知。因为,他们都有着领袖经验,彼此之间有些想法,是共通的。 交情当然可以谈,人情也必须得还。但如果,把一个影响所有人的决定,绑在私人感情上,但凡理智的领导者,都会对此再三思量。 如今谈的不是结盟,是合伙,是两帮人合二为一。这意味着,其中有一方,得放弃现今的驻地,这已经是一个难点。 其次,蛇无头不行,但是双头蛇,该往哪里走?在这个时候,队伍有两个领导,必然会同床异梦,面和心不和。一但发生矛盾,就是大麻烦。 隋文烟清楚,她与李卫真,毕竟是性格鲜明的两人。如果,一开始不分清主次,日后必然难以长久共存。 还有一点,隋文烟没有跟闻人玉交待明白,若论共患难的交情,她与李卫真也并不是没有可以摆上台面的经历。只是她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去消磨情分,让双方为难。 就只从合作方面,将一切利害关系说清,就事论事便好。 被隋文烟一番晓之以理后,闻人玉沉默片刻,骤尔叹息道:“哎,还过去谈啥啊?我们就连内部人选,都没谈拢。我看咱今天还是先把这件事,捋清楚再说!” 隋文烟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这件事,必须得我出面和他谈,你的身份真不合适!” 闻人玉选择退让道:“我看这样吧!咱一起去,师兄、师姐一起拜访他,这面子算是给够了吧?到时候,咱二对一,这事就不就板上钉钉了嘛!” 隋文烟并未采纳这个看似两全其美的折中之言,沉声道:“我不允许,我不在,你得给我盯紧点这里,不然我不放心!” 闻人玉一脸欲哭无泪的模样道:“你怎么这样啊?我都已经好久没出门了,这里这么无聊,又没有漂亮小……哎呀,我好闷啊!” “抗议无效!”隋文烟板起脸,已是站起身来,一副说走就走的模样。 闻人玉唯有哀怨道:“那我祝你顺顺利利,千万要替我把李师弟拐带回来!” 隋文烟走出茶室,但刚刚迈出门槛,心里便有种心绪不宁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回过头来询问闻人玉,“你有没有感觉,今天外面好像特别的安静?连一丁点蛙鸟虫鸣之声都没有,惊蛰都过了,正常吗?” 闻人玉懒洋洋地道:“你们姑娘家就是太敏感,那些鸟跟虫子叫不叫,你管它们干嘛?快去快回吧!这你都得讨论一番,我看正事难成咯!” “要不,还是换我去吧!”闻人玉当即又腆着脸笑道。 “滚,你死心吧!” 隋文烟摇了摇头,唤出飞剑,只当自己是最近的烦心事太多,压力太大。那停不下来的各种心思相互干扰下,真的多想了! 若是经由月轮山西边余脉前往大雁岭,在不熟悉道路的情况下,很容易在崎岖难行的山路中迷失,即使一路认准西行的方向,最终也会被一条巨大峡谷所隔绝去路。 昔日的少年断天情,便吃过这个亏,因这条峡谷而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如今断天情重游故地,不是为了缅怀伤感。只见他御剑深入峡谷,穿过层层雾障,终于好不容易抵达了深渊底部。踩在了常年长满青苔,不见天日的湿滑石块上。 少年右足一蹬,峡谷之中,顿起一声异兽声响回荡,有三团暗红色火光,绕着少年的身躯盘旋,以助他可以更好地用目力搜索四周。 凭着记忆,少年大概可以确认自己寻找的地段偏差不大,他头顶之上,就是那夜的事发点。换言之,应该会有些东西掉下来, 果然,经过了一刻钟的耐心搜索,少年找到了一段吊桥的残骸,依稀还可辨形状,不由感叹做得真是结实! 又再搜索一番后,少年的脸色微变,他终于坚信自己没有白来。 眼下,是几根骨头,无疑是来自那群外门弟子中的一员。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所谓的粉身碎骨,也还是会有所保留。 少年蹲下身,拾起其中一根遗骨仔细端详,这是一根肋骨,其中一端有很平整的切口,带着一点被烧焦的痕迹。 果然,还是留下蛛丝马迹了! 少年面无表情地把那根骸骨扔回到地上,踩在脚下,稍稍用力一碾压,脚下便只剩一堆糜粉了! 十几名同门的葬身之所,少年可有得忙了! 只因,少年绝不容忍,那件事的一些真相,有机会浮出水面,一丁点可能性,都要磨灭掉,才安心! 什么叫死无对证?连一丁点残骸都没有了,那才叫死无对证! 忽而一道阴风吹过,带起一堆堆灰白色粉末,融入到天地尘埃之中,再也无迹可寻。 少年的笑容,有些冷峻!他的心安理得,使得他下意识忽略了,这世间有种东西,肉眼难见! 第三百零二章 龙台石刻 东海自古多仙山,当中极负盛名者,不得不提“东海十二仙景”之一的登龙岛-钓鳌矶。 在东海的修真界里,有着这么一句话:万世千秋,不知称雄称霸者几何?唯见钓鳌矶者,不敢独自称尊。 这句话通俗一点解释便是说:没到过登龙岛,瞧见过钓鳌矶上的石刻前,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的人,都不过是狂妄自大罢了。 传说中,在洪荒时期,有一位一步可跨数座名山大岳的神人。此神人与逐日的古神夸父,来自同一部落,名为龙伯。 古神龙伯最喜以万法自然为钓竿,以天地元气为钓丝,垂钓世间大物,或北溟巨鲲、或大泽龙首。而这钓鳌矶,就是他当年垂钓深海龙鳌的地方。据说他提竿一次,就能钓起五六只大如巨岳的龙鳌,以至于这世间再无此等巨物。 龙鳌这种洪荒异兽,传说每当寿元将尽之时,就会登上大陆,化为一座山岳。然而,临海大陆多山岳,百姓便无平原耕地可用。且龙鳌每当登陆,沿途必是碾压之势,造成百姓死伤无数,大地赤红一片。 身为神裔的龙伯,便将兴趣化为使命,誓要钓尽世间所有龙鳌! 然而,龙伯虽为后土大神的子孙,由天地孕育所化,无需修行便可拥有神力。可他的命运也与夸父那般,拥有气数殆尽之时。 当龙鳌被垂钓殆尽后,龙伯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离开他的垂钓之处了。悠长岁月,他一直忘情垂钓,双足早已在海底生根,臀下的那块巨石,也已与他的身躯所相连。 龙伯这才幡然醒悟,他钓尽了龙鳌,也钓尽了他的气数。最终叹息一声,放下钓竿,化身为了如今这座巨大岛屿。 登龙岛现世后的万载岁月,有无数修士都希望登临这座海上仙山,在钓鳌矶后的巨大石壁上刻字,以证明自己。 钓鳌一词,也被赋予了“垂钓天下”、“独占鳌头”的深沉寓意。只是,登龙岛毕竟由古神所化,若非举世无双、景星麟凤之人,绝无可能踏足此地,更别说留下石刻了。 而近十年来,能够获得古神意念认可,登临龙台,把心气昭告天下的人,也就仅有青莲剑宗的徐惜年了。身为昔日最强金丹境,他确实有那份天下无双的气魄。 当年,徐惜年在石壁上刻下的那首诗句,曾以海市蜃楼的景象,出现在东海各处,他的名声也因此天下皆知,如日中天。 至今那些曾关注过徐惜年的人,或许都曾对那首诗历历在目! 《迹辰剑书》 登临鳌山射神光,落刻龙台照华阳。 蓬阁飞升平紫宿,凌云志气钓沧泱。 整首诗句虽未最终落款署名,但举世皆知是何人所作。立志飞升乃是天下修士共同的目标,这倒是没什么好说,可末句的那份志在“垂钓天下”的傲气,是真的年少轻狂! 虽知道,徐惜年刻字的巨壁上,也并非没有前人的着作。像是他的恩师宁玉楼,也曾在此刻字扬名,在末句也不过是刻下“千古人物自名留”的豪言罢了,相对来说,还是自谦了不少。 只因,宁玉楼登临钓鳌矶龙台石刻之时,已经是贵为青莲剑宗的掌教了。他是注定会名流千古的,相较之下,徐惜年就真的过傲了些许。 以至于,如今天下亦是皆知徐惜年过早陨落后,这份曾经心比天高的志气,难免成为了让后人警惕的笑谈。 当然,在登龙岛留下石刻,不仅仅是可以扬名天下。凡有能耐留下石刻者,皆可在钓鳌矶上,与天人交感,垂钓一份大道感悟,对于修行,堪称是天大的机缘。 只因,这里不仅拥有古神龙伯残留的意念,还有古往今来的举世无双者,在落下石刻之时的那份道法感悟。后人若是能够参悟到其中的某种意韵,那么自身的修行道路,也会因此开阔许多! 这日,在登龙岛近十年来,终于迎来了第二位登临者。 一白衣少女,踏浪负剑。少女剑眉凤目,神貌精致。 少女立足于钓鳌矶巨石之上,昂首仰望那面有无数华光内敛在千百字句中的巨壁,开始缓缓合上双目,有剑意凝聚于眉心之中。 巨壁之上,开始有神妙飘逸,却又不失凌厉透骨的字体生成。一勾一划,字字相映后,用意极深。 《望迹辰君石刻有念》 白衣飘飘踏重霄,洪流滚滚拍浪潮。 遥望昔日风华茂,且看今朝刻石礁。 纵然举世无双,一生亦只能在登龙岛巨壁上,刻字一次;钓鳌矶上,垂钓一回。 少女在刻完字后,便转身离开了钓鳌矶,她把这一生宏愿,留给了一份念想! 何为年少轻狂?如此才叫不可理喻! 少女的这份心气,确实是天下无双,她要走的道路,或许也无前人可鉴! 越东境的博浪半岛之上,有一堡垒山,为正道联军于东海防线上的屯兵重地。 一旦山上修士之间的战斗,演变为战争之时,一样需要攻城略地,占据关隘布防。 倘若,堡垒山失守,那这一境之地的防线结界,将会出现重大缺口。外道修士御空越境之时,便能够做到悄无声息的潜入。 届时,大量的东海散修以及合欢派的魔徒,就可以轻松挺近内陆,再次试图夺取越东全境,肆意掠夺、涂炭这片广袤天地上的生灵。 这日,身为堡垒山十强修士之一的何师安,正在划于青莲剑宗临时驻地的一处仙府内,研习有关领军作战的书籍。 这个月,若是如无意外的话,何师安麾下的队伍都可以在驻地内修整,养精蓄锐。而他本人,自然也得趁此难得的闲暇,尽量为日后的战斗做提升。 身为军中统帅之一,如今何师安要考虑的,不再是单纯的个人荣辱与身先士卒了。他必须得顾及士气、战术、阵型默契……等各方面。赢了战斗,但输掉的是麾下袍泽性命的事,他已然做不出来。 何师安也越发明白到,当年徐惜年的难处。原来统领一支队伍,真的不是你一个人强大,就足够的。 上到战场上,如果准备不够充足,一旦遇到别人训练有素的牢固阵型。两方一碰撞,整体实力弱的一方被冲散后,很快就会被打成溃兵,伤亡惨重。 “何师兄,外面有大事发生了!您赶紧前往观海台看看吧!” 忽而,一名身着除魔堂战袍的弟子,匆忙来到何师安的仙府,还未跨入书房的门槛,就已经在院外呼喊起来。 闻言,何师安连忙放下手中书卷,眼中精光汇聚,一眼扫向悬挂银甲白袍的椸架。当目光收回后,原本身穿宽松便服的他,已是银甲在身,战袍披肩。 当那名匆匆前来传话的弟子跑进书房后,何师安已经起身离开了座位,急忙对那人询问道:“可是有魔道大军胆敢攻山送死?” 传话弟子连忙摇头道:“那倒不是!是有人……有人登临钓鳌矶!” 得知事实与猜想相差甚远后,何师安的脸上展露出微微失落的表情,其后淡然道:“是何人有此壮举?” 传话之人仍是摇头回应:“尚未知悉那人是谁,但此番所刻诗句,却是与大师兄有关啊!” “什么?”何师安虎目睁圆,难掩心神诧异。 “你确定没有看错,或是猜错?”何师安仍是不敢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这番消息。这简直比堡垒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攻破第一道防线,都还要让他感到荒谬。 那名弟子似乎除了摇头,不会做别的动作了,再次摇头道:“绝无差错,诗句的标题直接刻上了大师兄的名号,整首诗都是冲着大师兄去的!” 听到这里,何师安哪里还按捺得住?冲出书房后,便是一跃而起,天龙斩自身后夺出,巨翼一扇,身形已经出现在了了望东海的观海台上。 那幕如同拓印下龙台石刻的蜃景仍悬在海面之上,而那首新刻就的诗句,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在何师安的瞳孔那般。他不仅死死地盯着那首诗,他的拳头也都攥得很紧! 那种感觉,更像是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被人从眼皮子底下夺走了那般。 那在钓鳌矶上,刻下悼念诗句的人,本应是他,是他何师安才是。 何师安不是没有尝试过,可他上不去那座岛,无法踩在那块巨石之上。但这三年来,他从未放弃,每一天都在为那个目标而努力。他立志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就是为了有资格登岛。 但现如今,有人做到了,有人替他完成了,他更不甘心! 这一刻,何师安的道心,险些有崩碎的迹象。 “难不成?是小师妹?” 何师安的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楚月的身影。想来除了自己,天底下还会有人这么傻,把这难得的机缘,用来刻写别人的名字吗? 除了自己,还会有人真的对大师兄,永远铭记于心,发自真心的尊重吗? 不管是不是,何师安都已决心要亲眼一见那人,他踩上城头,往东海一跃! 然而,登龙岛与堡垒山相隔三万余里路程,即使以天龙斩的神速,何师安都得飞上一个多时辰。他不确定,当他去到目的地的时候,是否只会是徒劳无功。但他深信,如果现在他不做点什么,在悠长岁月里,他都会因这件事而心神不宁。 三万余里,往日好像眨眼间就来到的地方,这日却是那么的难熬、漫长。仿佛这条心路,永远都不会有终点。 当何师安终于悬停于高空之时,现实没有让他再一次失望,他见到那个疑似刻石之人了。只是眼前之人,并非如他所想。 那位白衣少女在柔软的云朵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后,主动对何师安招呼道:“很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这枚鱼饵,很值得!” 何师安抛出疑问道:“你是谁?跟我大师兄,又是什么关系?” 白衣少女坦言道:“我是谁,跟你有关系吗?至于我跟徐惜年,好像也没有关系!” 何师安惊疑道:“不可能,非亲非故,又怎么会留下那样的石刻?还是说,你不是那人?” 少女淡然笑道:“好奇怪的想法啊!我只是单纯仰慕徐惜年,有什么问题?不过石刻上的诗,确实不算是我作的,来此之前,我认识了一位很有意思的朋友!或许,改天我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何师安哑口无言,他的思绪如今实在变得很乱,就像是正在遭受一道道天雷劈打那样!他心想: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还是说,我的见识,实在是太少了吗? “噫?你的心跳很乱啊!这样也好,我可以胜之不武了!”少女身后,有剑气激荡冲霄! “听说太乙分光剑,在你手上!我一直都想亲眼见识一下!” 少女的话音一落,何师安竟是笑逐颜开,掌心有金光汇聚,一把金色小剑在五指之间快速穿梭,极为欢快雀跃。 “你早点开诚布公,不就让我省心许多了嘛!我这把剑,很久没有遇上对手了!它也很寂寞啊!” 少女剑眉一挑,“哎,小哥哥,这把剑它可不属于你,至少我还不承认!” 何师安背后的羽翼,舒展到了极致,“有意思!” 第三百零三章 风声雨声 在御剑跨域扬州边境之时,李卫真曾极力往西方云海眺望,试图以这种异想天开的方式,远远地看一眼邻近的荆州。 别说他真的没有千里眼,哪怕他飞低一些,给他看到丁点荆州地貌的轮廓,也是看山跑死马,相隔远着呢! 这番举动,源自于李卫真心中的一个念想。与天南境接壤一部分区域的扬州,他已经去了几回,但边境接壤更广的荆州,他却没有踏足过一次。哪怕是御剑俯瞰一回,都没有。 其实,李卫真也想亲眼看看,荆州的水乡,和扬州的有何不一样?那座玄岳山,到底有多巍峨呢?听说那儿有种豆腐是臭的,还是特色小吃,真的好吃吗? 当然,最想的还是那位莫名其妙,就跟他结拜的义兄,如今怎样了?如果,不是有那么多事实依据,那年发生在浮南城的事,真的就好像做梦一样呢! 想到这里,李卫真不禁拿出那片被炼制得只有一小块的逆鳞,摩挲在手中,试着去浮想张潮虎的音容。 李卫真偶尔会想,太一门遭遇灭门之难这件事,会不会传到荆州,传到张潮虎耳中。如果对方知道,按理说,应该会设法找到自己吧? 毕竟,如果换做是李卫真,他要是知道兄弟蒙难,即使无法第一时间赶到,事后也会尽力去找寻,看有什么能够帮上忙的地方。 但转念一想,到了那个层次的修士,一次闭关,或许就是沧海桑田。若是未曾得知消息,似乎也是合情合理。 李卫真更愿意相信张潮虎如今是在闭关枯坐,如果不是的话,也还是希望对方仍未收到丁点风声。毕竟,一个相隔万里的小宗门被铲除了,好像也不是那么轰动天下的消息。 如果,这两者都不是,李卫真虽说不想承认,但还是会有点难过的。 其实,李卫真心中是有答案的,就是难免不去自欺欺人罢了。 毕竟,因为缔结了天道誓言的关系,彼此在危难之际,是会心有灵犀的。自己数次命在旦夕,对方既没有出现,事后也都不闻不问。这样子的兄弟,好像不大靠谱,不大应该啊! 有时候,揭开谎言,所要面对的世界,真的有些残忍。还是麻木一些,会比较好! “你既然这么悲观,咱现在干脆就拐弯去玄岳山,找他当面对质,问他这位大哥怎么当的嘛!照我说的话,干脆趁现在纠葛不深之前,跟他再烧一份宝箓,割袍断义!省得日后多生枝节,指不定反受他牵连呢!”意念深处,无名摆出忿忿不平地态度道。 李卫真愕然道:“这烧宝箓、立血誓的金兰之义,还能断绝关系的吗?我看书上说,违背誓言,后果是很严重的吧!” 无名不屑道:“你这得结合实际嘛!在没有牵扯其它利害关系之前,双方自愿划清界限的话,算哪门子的违誓?况且,我一直觉得这件事很有蹊跷,他一个修为如此强大的修士,怎么会跟你结义呢?” “这背后十有八九,不……十成十有阴谋!这天底下,除了你的父母,没人是本分对你好的,你知道吗?我觉得他,总有一天会利用你,去达成某种目的!” 李卫真摇头道:“你太多心了吧?我有什么本事,能被他利用?而且,他如果真的加害我的话,那不就背信弃义了吗?不值得啊!” 无名冷哼道:“你还是太单纯了,去到他那种境界,落一手子,是可以布局很长远的。十年八载,等你突破到金丹、元神,等得起啊!到时候……” “哎,我好像想到什么了……” 李卫真是没能瞧见,无名如今的脸色是有多阴沉,似有蒙受背叛的怒火暗生。 李卫真只是淡然笑道:“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没法自圆其说啊?” 无名沉声道:“有些话,我说出来,就当给你提个醒。我是不知道,你这位兄弟,修炼的具体是什么功法。但有些人的大道机缘,在于“情义”二字。斩断情义,方可破境飞升!或许你,就是他的破境机缘!” 李卫真嗤笑道:“再说下去,你该不会是说,我以后会死在张大哥的手里吧?结义兄弟,相互残杀,天打雷劈的啊!这不合理,你说这话,站不住脚跟的啦!” 无名反驳道:“那如果,首先背信弃义的那个人,是你呢?” 李卫真哭笑不得道:“那就更不可能了!我发现你最近,真的太喜欢胡说八道了。你再这样子的话,你以后说什么,我可是一个字都不会再相信的了!” 无名无奈沉默,他确实也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去支撑他的猜想。况且,人就是那样,别人告知的事情,永远抱着怀疑的态度;而自己亲手挖掘出来的,不用多去思考,都会为之深信不疑。 李卫真摇晃了一下脑袋,打算抛开因漫长旅途,心神枯燥所滋生出的各种浮想,再次专心御剑。还是早点回到大伙身边,让自己忙碌起来,会比较好! 然而,李卫真悬在腰间的那枚玉符,却骤尔发出微光,继而剧烈震动,指向远处的某个方位! “隋师姐在求救?”李卫真心神剧颤! 这枚玉符,仍是钟离华给予李卫真的那枚,其实只有一半,那另外的一半,原本也到了他手上。只是那次回到太一门旧址,又再重遇隋文烟后,在离开地道长廊之时,他把另一半玉符,递给了对方。 这一对玉符,无论相隔多远,只要不是置身在某种隔绝天地的秘境之内,就都能彼此感应到对方。而使用时,也不一定要捏碎,虽说那必然是最快的方法。 运用法诀,也可让另一半玉符,发生感应。那时发出的光芒,是淡蓝色,而不是红色的。 如果说,如今李卫真还能心存一点侥幸,那就是这一半玉符,发出的是蓝光,而不是命悬一线的红色光亮。 但即使是这样,也是十万火急了。不然,以隋文烟好强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轻易求援的。 “一定要等我赶到啊!” 这一次,是李卫真自突破境界后,头一回以突破极限的速度,御剑遁空!纵然一身经脉窍穴隐隐胀痛,都难掩心如刀割所感! 相隔数千里地的隐世平原内,大雨滂沱,风激电飞。 急风暴雨之中,困于泥泞的隋文烟,额前秀发乱飞,颇显狼狈。 本该去往大雁岭的隋文烟,终究还是放不下心来,选择临走前在驻地附近先行巡视一遍。结果,一下子便打草惊蛇,一场阴谋酝酿下的突袭虽被破坏,可这仍旧是一场毫无准备之战,应对的敌人,却是有备而来。 战斗一经开展后,隋文烟一方很快便处在了下风,虽不至于一下子就败下阵来,但也没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那六名散修,根本无法配合隋文烟的指挥,坚守住阵地,落入了各自为战的局面。 相反那些敌人,相互之间都有默契配合。从使用术法到切换成剑招,都能够彼此掩护照顾,明显是平日里训练有素,绝不是山野散修,而是宗门势力。 纵然,隋文烟的战力再如何出众,她那一盘散沙般的队伍,反倒深深拖累了她。她不得不使劲浑身解数,屡次出手救援。 倘若这时候,队伍中能有一个强点,帮助隋文烟分担一部分压力,她并非没有杀敌之机。只是现如今,都是她那边的人,在流血。 那些尚未来得及筑基的新人弟子们,已经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劫中,全都倒在血泊中了! 在俯视平原的一处高峰之上,有两人似仍在袖手旁观。 黑衣蒙面的刘子温,正在手结法印,其实是在远距离参战。如今那片平原上降下的大雨,并非是普通的雨水,而是源自于玄龟门的秘法“困泽”。对于隋文烟那样的火法修士,有着困龙在渊的削弱作用。 倒是刘子温身旁那位长相平平,身材却是玲珑浮凸的白芷姑娘,更像是在纯粹看戏。只是一直在逗弄掌心的那只墨绿色蝎子,也没多看战局几眼。 只是,统率这场大战的刘子温,也不好多说这位同伴什么。只因,白芷追随霍鸣的时间比他久,地位也要重要得多。若不是这次为了以防万一,也根本不会被派来这里。 白芷发出一声银铃般的笑声,轻声道:“刘指挥使,如今真不愧是公子身边的红人啊!虽然小女子不懂得什么排兵布阵,但也能看出如今我们这边的阵型,是密不透风,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围困死那些人。” “看来,就不用我出手了吧?” 刘子温一脸平静地道:“无需白芷姑娘出手,自然是在下此番战果的最大功劳。若不然,您要是哪里磕着碰着了,甚至是有个万一。在下回去,也是万死难辞其咎!” 白芷冷冷一笑道:“我虽然不是战修,但杀人的手段,还是有的,更没有那么娇气。都是自己人,子温你又何须冷嘲热讽呢?” 刘子温默不作声,只是专注于维持术法。毕竟,这场大战,打赢了,他自然有赏。可要是出了差错,一切责罚,都只会落到他一人身上。哪能比起旁人轻松得来? 见刘子温不搭话,白芷喋喋不休,轻声询问道:“待会大局已定后,如果那闻人玉只是重伤不死,能不能让我跟他说两句话?毕竟,小女子也算是对他念念不忘了!” “如今,我离开霍家医馆后,生意可是差了很多呢!如果闻人玉能够加入我们,绝对是难得的人才!” 刘子温冷哼道:“妇人之仁!府君说了,他和隋文烟的尸首,都要带回去!” 白芷莞尔一笑道:“公子那边,自然会由我来交待。如果,这个男人真能发誓归心于我……说出来,不怕让你见笑。哪怕是拼尽这些年,我与霍家的香火情,我也会保全他性命!” 刘子温眉头一皱,讥讽道:“花痴!他能活下来再说吧!” 白芷笑而不语,遥望战局当中闻人玉的身影,笑意更浓了。然而,当她瞥见隋文烟之时,那种源自女人天生的直觉,让她心中难掩嫉妒恨意! 隋文烟?连眉头紧锁,都长得这般好看啊?真不知被毒雾毁容之后,还会有人对你心生倾慕吗? “屠绿,去吧!给那个女人,脸上添点花!” 白芷把手中蝎子往空中一抛,那只墨绿色蝎子迎风变化得巨大,形如小山那般,乘着灭顶之压,落入平原! 第三百零四章 宿世孽缘 登龙岛外的一百里海域内,如今是巨浪滔天,风卷云怒。 两大年轻强者的捉对厮杀,必然会使得这方海域陷入到无比混乱当中。然而,汹涌的波涛,却是很大一部分源自于,成千上万的海中妖兽,正拖家带口地往周遭遁逃。 无论是孽龙之属,还是远古异兽的遗种,哪怕是躲在深海里的老妖怪,都不敢在身涉这等战局时,妄自托大。 那位白衣少女着实可怕,曾有一剑长虹斩落海面,竟暴露出一道长达百丈,深入数千尺的沟壑。仿佛剑气将数十万斤海水剪开那般,近乎暴露出海底,气势无比壮观。 须知道,此处已经算是深海区了。 若是在海水更浅一些的区域,恐怕那道剑气破开的,就不是终究能够重新合拢的海水。而是在海底真正留下一道峡谷深壑,为广袤东海,增添一道伤疤! 但若论殃及池鱼的恐怖杀力,何师安也完全不遑多让。甚至说他所制造出的杀伤范围更广,被他所误杀的海中妖兽,数量更难估量。 比起白衣少女或许偶尔才会失手斩落几道剑气到海里的“情有可原”,何师安的打法完全就不考虑所谓的精准度的。 那对由数千把小飞剑组成的天龙斩,每次扇动,就是暴雨般的剑光洒落,堪比抛下一张大网。使得原本深蓝的海水,如今被各类海兽的血液,侵染得浑浊不堪,浮尸荡漾大片,境况极为惨烈。 灵智未开的弱小海兽,无论体型大小,被那些小飞剑所化的寒芒碰一下,就暴毙当场也就罢了。 有那么一条年幼的海蛟,因躲避不及,被寒芒蹭破了脖子上的鳞片,当即血流不止。只是伤口很小,只当还算是侥幸受了小伤,凭着蛟龙之属的强大肉身,逃出战局后,修养一番,便可无碍。 结果,那条年幼海蛟,最终浮尸在了数百里外的一处海域,活活流干了一身精血致死。 天龙斩,曾震慑龙威于四海,并非区区名号而已! 然而,尽管这两名战力骇然的人类修士在海上大杀四方,血染千丈。仍然会有些许个强大海兽,愿意在百里外的海域里,环伺战局。不是它们觉得自己有隔岸观火,最终加入战局的实力。而是或许到最后,真能从中得利。 它们活得足够长久,知道人族修士在杀死同类之后,往往对尸体的兴趣不大,通常只会掠夺身外之物。 这几年,东海的战事,虽然让这些妖兽们亦不得安宁。却有大量修为不俗的修士尸体,浮尸海上。得以让这些妖兽们,大块朵颐! 比起吞噬同类的尸体,人族身为万灵之长,那些残留着海量灵气的人类肉身,对于这些妖兽而言,是大补的血食。 如今,在这些妖兽面前,既可以是随时降临的灭顶之灾,也可以是苦觅千年亦难得的天大机缘。无论是白衣少女,还是那位长着巨翼的银甲少年,吃掉他们其中一位,或许真能跻身于大妖之列,海王之属。 从此称霸千里,甚至万里海域,就不用像今天那样,龟缩远遁,憋屈之极了! 话说回来,何师安的右手掌心虽一直都有金光萦绕,却是蓄而不发。明明神兵已然出鞘,却是不出一剑,实在耐人寻味。 上百个来回的交手中,白衣少女也都仅仅只是动用到她那把,已孕育出灵胎的半神兵-阿初。大家都留了一手,仍在互探底细。两者心境相近,都在看能否逼出对方的杀手锏,于剑者意念上,小胜对方一筹! “哎,也差不多了吧!你的太乙分光剑留着不用,光是显摆,是你根本就驾驭不了吗?”白衣少女执剑破开层层寒芒后,近身杀到何师安身前,冷笑道。 此刻,何师安身后那由飞剑交错而成的巨大翅膀,已经激射出了七七八八的寒芒,如同是落了毛的凤凰,没几根“羽毛”粘在上面。 这一剑,白衣少女有信心迫使何师安,动用太乙分光剑去招架! 怎料,与此同时,在数十丈外,仍有一位银甲少年似风轻云淡般,在扇动巨翼。双手环胸,歪着脖子看着少女那凌厉一剑,耸肩道:“你在往哪儿砍呢?” 两位气息一模一样的何师安,一位正在与少女苦战,一位正在远处看戏! 最终,少女一剑斩杀了眼前的“何师安”,却有数道精粹剑意,重新没入到了那位观看了一出好戏的银甲少年身上。 “剑意化形?”白衣少女无奈一笑,脸上难掩一抹羞赧。 同为顶尖剑修,而且少女还是能够登临钓鳌矶的天下无双者,自然知道这门剑术的玄奥,甚至她也都能够使得出来。如果,全力以赴的话! 大家都能使用的招数,却依旧着了道,这就是少女无奈一笑的缘由,是她太过于心急了些许。 以至于,何师安的真身,没有趁机落井下石,把握少女心生大意的时机。更让少女觉得没脸见人,内行看门道,若论单纯切磋而言,少女已是输了半筹。 但如果是生死之战,展露败迹的人,却反而是何师安。因为,对敌人心慈手软,在无数例子中,都是愚蠢的行为! 何师安对少女回以淡然一笑,挑衅道:“能够立足钓鳌矶,你的实力不仅于此吧?拿出你的真实水平,我一定也会满足你!” 说罢,何师安还扬了扬,他那金光萦绕的右手。 少女微微摇头道:“在这里不行!本以为可以速战速决,试探一下你的斤两,想不到你还真的有两下子!如果想要我放开来打,跟我换个地方,你敢吗?” 何师安费解道:“在这里打,有什么问题?天高海阔,你有什么强大剑招,随意施展啊!” 少女坦言道:“这里距离你的驻地堡垒山,还不够远,万一你有战友过来支援你,我岂不是很吃亏?” 何师安豪气冲天地道:“你不用管他们!即使你是合欢派的魔女,既然你是我看中的对手,就没人敢插手!” 话毕,何师安又挑眉道:“你大费周章地勾引我过来,不会真是魔女吧?” 其实,这句话何师安更多的是抱以打趣成分,因为一番战斗下来,他都没感觉到少女有丁点的魔气。所以,他只是将这场战斗看成是切磋,少女很有可能是来自昆仑或是紫霄宗,一位不出世的剑道天才。 何师安甚至已经想好,要在比试过后,尽可能地挽留下少女,与他一同回到堡垒山。多出这么一位强援,以后又能有一位剑意相近的高手,陪他不时切磋的话。那么往后的日子,就不会那么乏味了! 但少女仍是坚持她的想法:“地点我已经想好了,就在殇流岛。如果,你没胆子跟来,那么我们今天就此作罢!” “哎,是可惜了一点,但谁叫你这么胆小无趣呢?”少女故作叹息,反过来挑衅何师安。 “什么?我胆小?我……”何师安有些气急,但更多的还是心里憋屈。若论胆小,肯定轮不上他,他只是被现实所掣肘,心生顾虑。 如今的何师安,再也不是那个可以一切由心而发,肆意妄为的少年了。以前,捅了再大的篓子,都有大师兄替他善后。但现在,他身为守军统领,他怎么能够随意离开辖境,去往地处遥远南海的殇流岛呢?就为了一场比试? 在登龙岛海域,说是出来巡狩东海,还勉强说得过去。 而一旦,这是一个调虎离山的局,何师安将很难面对他的袍泽兄弟们。 上一位镇守堡垒山,而又擅离职守的人,是什么下场,更不用多说了! 想明白后,何师安亦是表明态度,义正言辞道:“就在这里打!你我各自使出最强一剑,一招定胜负。既然要速战速决,何须再挪地方?” 少女却是执拗地别过脸,冷哼道:“那我不跟你打了!就出一剑,哪能痛痛快快?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当刚才那招之下,你已经赢了!等你下次有空了,我再跟你找回颜面!” 话音一落,少女还当真转身就走,遁起剑光,快速往南海飞去。 何师安有些傻眼了,这样不上不下的比试,算是哪门子的事?他的心被撩拨得直痒痒,哪能愿意就此被少女冠以“赢家”之名。 难得棋逢敌手,何师安的好胜之心,以及那颗对于神秘少女真正实力的好奇心,终究是盖过了一切。他的心定不下来,亦无法就此回到堡垒山。 意念一动,何师安全力驱动身后羽翼,很快就赶超了少女的剑光,张开双臂挡下去路:“你等等!我可以跟你去殇流岛,看你的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 少女解开身剑合一的遁空状态,悬空于何师安身前,两人离得很近,都能感觉到对方那份兴奋雀跃的真实情绪。 少女莞尔一笑道:“我很高兴,终于在你身上,找到了一点徐惜年的影子!” 何师安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这句话而感到高兴,但他却趁少女不备,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你耍赖?”少女猛然一惊,以为何师安是在故意诈她近身。但那手上传来的力道却又不重,所以她一时之间,也没急着挣脱。 何师安给予略带不屑地回答:“你飞太慢了,我顺便把你带上,都还要快上不少!” 说罢,何师安将少女一拥入怀,背后羽翼一扑,化为极速流光,飞往那座曾陨落了无数剑道强者的殇流岛。 罡风猛烈,少女下意识地把脸贴在何师安的胸膛上,感觉很奇异。显然有些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想。 第三百零五章 灭顶之压 在群山环绕的平原当中,有着仅仅自远处俯瞰,都觉得惨烈的战局。然而,但凭剑气激荡,血流成河,它仍旧保持着一种平衡,维持着局势的僵持不下。 直到,那只壮如小山,背上长着人脸纹路的墨绿巨蝎,从天而降之后。那微弱的平衡,被巨蝎的螯钳,轻而易举地撕破了! 世间的所有蝎子,无一例外,皆有毒性,唯有毒性大小之分,毒液一般都会经由蝎尾的毒针刺出。 然而,这只人面巨蝎一经横空出世,竟是凌空口吐毒雾。 隋文烟那方的一名散修躲避不及,不幸受到毒雾侵袭。尽管当时已是竭尽全力地运转护体灵力,但还是被几缕毒气成功沾染在了面目之上,当即整张脸出现了大面积的溃烂,脸上不断流出淡绿色的液体,恶心之极。 那名散修很快就陷入到了痛不欲生的苦况之中,脸上传来的炙热剧痛,让他恨不得撕掉整张面皮。若不是当他以十指抓脸,就连双手也开始受到毒素感染,而溃烂血肉的话。说不定他的那张脸,还真的会被他狠心撕下来。 毕竟,以练气士的生命力,撕掉了脸皮,或许还能活下来。 但那名遭了毒手的散修,确实是不可能找到活路了。剧烈的疼痛,以及生不如死的恐惧,使得他连飞剑都无法驾驭安稳,摇摇晃晃地就从空中坠落了下来。其后,又被一同降落在地的人面巨蝎,以硕大螯钳迅猛一夹,拦腰分尸两段! 而最让人头皮发麻的,莫过于那名散修被螯钳夹出一地肠子后,仍未死绝。还在地上挣扎着爬啊、爬啊……拖行出越来越多的脏器与血水,暴露在同伴视野中。 最后,还是隋文烟看不过眼,抬手砸出一团三阳烈焰,替这个可怜人,了结痛苦。 但在目睹这一幕后,苦守一方士气大跌,已是必然。 伫立在远处高峰眺望的白芷,如今的脸色是难掩铁青,十分怨念地道:“养大了这么一头蠢货,真是气死本姑娘了!” 显然,对于那头巨蝎没有听从命令,给予隋文烟重创,白芷如今是相当的火大。毕竟,出人意料的偷袭,可不是时常都有的。 错过了这样的好机会,隋文烟肯定会对巨蝎极为防范。再想要得手,白芷并不为此抱有多大希望。 然而,白芷似乎下意识地忘记了。她对巨蝎交待下的命令里是,“给那个女人,脸上添点花”。 而混战之中,却不止一名女修,那么到底是哪个女人呢?而对于一头虫豸类的妖兽而言,人类的男女,真的能够分清吗? 但既然已经加入到了战局当中,那头人面巨蝎,也不管什么男男女女了。反正只要是气息极为陌生的人类,就都是它大开杀戒的对象。 一团团毒雾喷吐下,人人自危,命悬一线! 身为战力最高的隋文烟,有心想要担起重责。然而,她那把附着真火的飞剑,依旧无法伤及那头巨蝎。 只见巨蝎除了喷吐毒雾的手段外,它的那对巨螯以及蝎尾,亦是相当的坚硬。首尾兼顾,每当有飞剑近身,都能被它轻松格挡开来。是有嘭嘭作响的火花四溅,但除了留下几道浅白的剐蹭痕迹以外,并无伤及血肉的伤势,可谓是不疼不痒。 且那头巨蝎并非以强悍的肉身,用蛮力去抵御飞剑,它的每一次动作,似乎都暗藏着避重就轻的路数,竟是晓得运用武道精髓。 有此能耐,皆因这头巨蝎自幼就与同类搏斗厮杀,成长到一定时期后,就开始接受与人类修士切磋的训练。对于如何抵挡飞剑,已经是有着近乎本能的经验所在。 甚至是参与到这场围杀的玄龟门弟子当中,有几人都曾当过这头巨蝎的陪练。如今看待这头巨蝎,就都好像看到自己栽培出的弟子,在大耍威风那般,眼中有了掺杂残忍的欣慰笑意! 在飞剑无法建功之下,隋文烟亦曾在掌心汇聚起一团团大火,连番砸向人面巨蝎。比起能够被格挡开来的剑光,那些由真火压缩而成的火球,一经碰撞,就会轰然炸裂。 寻常练气士挨上一击,如无上好的护身法宝,或是护身神通。其下场便唯有惨然,要么被直接炸开肢体,要么被真火附着全身,活活烧成黑炭。 然而,这头人面巨蝎,非但能够克服置身于火焰包围中的恐惧,而且似乎尤为能够忍耐高温。即使它无法挡开火球,也都能够在火堆里待得好好的,没有丁点担心会被烤熟的迹象。 当然,那头人面巨蝎也都不会是真的傻傻待在火焰堆里,承受真火炙烤。它是无惧这等温度的烈焰,可它的毒雾受不了。面对火焰,毒雾会很快被汽化于无形,从而失去杀伤力。 为了能够持续给敌人造成麻烦,巨蝎仍是不得不时常快速挪动身躯,趁机对离他最近的敌人,喷射出毒雾。 各种手段都差不多使出后,隋文烟不禁有些心灰意冷,她竟然连牵制这头巨蝎的能力,都没有。她亦不禁在想,究竟是这头巨蝎没有弱点,还是她本人就真的太差劲了! 其实,隋文烟还有杀招,只是她拿捏不定,是否要施展在这头巨蝎身上。她很清楚,还有敌人藏在暗处,一旦她现在亮完了底牌,她担心自己会坚持不到援手的到来。 此刻,隋文烟在心中欲哭无泪道:“才几百里路,那家伙用跑的都该赶到了吧?” 倏然,一种极为不妙的想法,让隋文烟在心中找到了答案,“该不会偏偏在这个时候,跑出去远游了吧?你大爷,这家伙就没一次靠得住的!” 强援迟迟未到,还不是最糟糕的。只因心灰意冷,继而萌生绝望之感的人,早已不止隋文烟一人。 “隋姑娘,是你说会有援手很快赶到,庞某人才陪你坚守至今。现在看来,咱们只能是自求多福了啊!” “大难临头,别怪庞某人无义,祝你好运吧!” 被隋文烟招揽的散修当中,便数这位庞姓修士的战力最高,他也就是一开始便以摊牌,以日后能够修习太一门功法,作为条件交换的那位。 庞姓修士在逼退一名敌人的杀招之后,便立即全力往远处遁空,试图趁乱脱离战局。 而有人牵了头,剩余的四名散修,也都各怀心思,准备有样学样。他们都在这个江湖里打滚不少时日了,哪能不清楚这些敌人,分明就是太一门往日的仇敌,是冲着隋文烟来的。 甭管往日言之凿凿地说,以后大伙同仇敌忾,一起齐心协力,重建太一门。可真当面对如今的必死之局,那就很自然的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别人家的恩怨,还是无谓把自己的性命,给搭进去吧! 对于庞姓修士的叛逃,隋文烟虽是怒火中烧,可更多的还是无能为力。连敌人都已经无法应付,更别说空出手来,对付这个叛徒了。 庞姓修士成功趁着敌我不备,逃出核心战圈后,甚至还颇为得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果真没有敌人追上来!不禁为自己又一次的明智选择,而感到自我钦佩! “我他妈真是当机立断啊!又逃过一劫,痛快!” 然而,庞姓修士的笑容突然僵硬,当他猛然转过头来的时候,一道迅猛异常的水蓝色剑光,已经抹过了他的脖子。 瞬间,身首异处! 直到临死之前,有个细节,都是庞姓修士没能留意到的。就是那场滂沱大雨,自他遁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骤然停止了! 一场大雨,说停就停,毫无征兆,唯有一心想着逃命的人,才会不曾注意。 斩杀了那名逃窜的散修后,御风悬空的刘子温,神色淡然地归剑入鞘,面无表情地呢喃道:“散修就是散修,死到临头,都没活出个人样。也配自称山上修士?活着,都是在浪费天地灵气!” 话末,刘子温风轻云淡地御风而行,缓缓飘向战圈,他亦无需展露盛气凌人的气势。被围困的一方,自然知晓,又有强敌现身。 且态度很明确,他们这伙人,今天一个都跑不掉! “文烟,你赶紧走,你不能死在这里!” “我们会为你尽量争取时间!” “隋师姐,如果我们四个人,只能活一个,我们都会希望是你!” 不知不觉间,隋文烟身旁,聚起了三人。闻人玉、长孙山,还有往日一直驻扎在外的外事堂执事,秋思。 后者,当年亦是与他们同期拜入太一门,甚至与隋文烟情同姐妹。只是后来各有各忙,才不得不疏远了一些,但那份情谊,总是在的! 秋思所言,在残酷现实下,最无奈,也是最追求大义的选择。唯有隋文烟活下来,复兴太一门的未来,还有一点点实现的可能。 “大家……”隋文烟双目通红,哽咽得不能言语。只因,她的内心也很明白,她已别无选择,唯有遂三人所愿! 死了,就真的白死了!在这里战死,所有的理想,所有的仇恨,都会被敌人践踏进烂泥里。 活着,哪怕被良心日夜责备,都是有意义的活着! “趁现在!” 闻人玉大喝一声,主动仗剑杀向来势汹汹的刘子温。继他之后,长孙山与秋思,也都未有半点赴死的迟疑! 隋文烟强忍着泪水转身,全力御空遁走!而其余的四名散修,也都尽力一搏的,试图突破困局逃生! “结束了!” 面对飞蛾扑火般的三人,刘子温止住身形,把手握在剑柄上,澎湃剑意瞬间凝聚在剑鞘上! 寒光脱鞘,乘着横扫千军之威势,直扑腰斩三人而去! 然而,与此同时,有一道长虹穿云而下! “嘭!” 一声巨响下,确有腰斩景象呈现,但却是刘子温全力一击下的弧形剑光,被硕大长虹拦腰直扫而断!紧接着,砰然破碎为荧荧之光! 一道人影,随着剑虹,携灭顶之压,极速降临!在大地之上,砸出一个巨坑! “犯我太一者!杀无赦!” “斩!” 继而,又有一道剑虹,从云海之上,倒挂而下! 紧接着,第三、第四道…… 第三百零六章 牛皮不是吹的 一连七道如星辰陨落般的剑虹从天而降后,或有平原被犁开百丈深壑,或有高峰被削平峰顶;也有不自量的巨蝎,妄图举臂格挡,被轰爆螯钳,又经山顶落石掩埋,生死不知;被斩断飞剑,尸首难以拼凑成块的蒙面凶徒,便是多达九人。 往往一道剑虹下来,便有二三名凶徒无法力敌,被迅速分尸暴毙。若不是砍歪了几剑,如今出现在平原上的黑衣蒙面人,就该都被肃清了。 至于那四名散修,却都无一例外被顺手斩杀了。甚至有那么一道剑虹,分明就是冲着最后仍存活的那名散修去的,而刚好与那人身影成一线的黑衣人,却是遭受了牵连。 叛徒,比敌人,更可恶!某人一直坚信这一点! 尘嚣散尽后,有人伸手向天,张开五指,稳稳接住一把从空中跌落的巨剑。剑上的光华已经消退,然握剑之人,一身杀伐之力,如星辰璀璨! “就没有更能打的了吗?” 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却如呵壁问天那般,充满了对这世间的愤慨与失望。眼前劲敌的神情语气,此刻在刘子温心中,已激荡起万丈巨浪。 呵壁问天?明明是用作郁郁而不得志的形容,为何落在这举剑之人的身上,仍是那么的贴切,却又是那么的狂傲无理? “剑载星耀,北斗注死,你就是李卫真?”刘子温的脸色已然差到了极点。 李卫真把巨阙剑扛在肩上,斜睨着面如死灰的刘子温,勾起嘴角笑道:“我的资料,你们不都已经揭烂了吗?跟你爹直呼其名,你小子是五行欠打是吗?” “你!”刘子温气得嘴唇打颤,但在亲身领教了方才那道杀力惊人的剑虹后,他没有立即用剑还以颜色的十足底气。 李卫真对刘子温做了个轻抬下巴的挑衅动作道:“你什么你?老实待着,现在你爹没空理你!你要是给脸不要脸呢!我也不介意,马上把你给收拾了。别以为你跑得掉,你应该知道聂骋是什么下场!” 刘子温瞠目哑然,胸中有一口气,堵住了他的咽喉。他只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某处高峰,白芷跑了,很好! “李师弟!” 相比起刘子温,闻人玉自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速度,竟然还要慢上半拍。 这次现身救援,李卫真没有戴上那顶斗笠,局面都已发展得这般恶劣了,是否要遮遮掩掩,其实意义已经不大。 因为,双方都知道,彼此是不会罢休的!哪怕如今李卫真伪装成路见不平的高手,把这些凶徒都斩尽杀绝,霍鸣会退缩,会就此罢休吗?他不会的! 倒不如让敌人知晓:对,就是我要杀你!不服?问苍天啊! 管它以后会是怎样?如今,这般报仇,才叫痛痛快快! 如果,此时身上有带酒,李卫真绝对会先昂首痛饮一番!他不禁有些惦念二师兄……的那只养剑葫了!剑修若能活得像他那样,在沙场对敌时依旧能够畅快痛饮,看淡生死的话,确实是挺潇洒的! 难怪,二师兄可以迷倒万千女子,绝不是因为他长得玉树临风,一定是因为那份潇洒的气概!对此,李卫真已是心中笃定! 闻人玉、长孙山,还有李卫真只见过几面,虽是脸熟,但印象不深的秋思,三人都凑了过来。 “大家都……抱歉,是我来晚了!”面对三人,李卫真难以再保持那份目空一切的淡定气度。久别重逢,难抑复杂感慨! 李卫真本想说,“大家都还好吗?” 但面对此情此景,恐怕真的说不上好,那样的寒暄,太客套,太假情了! 唯有简单一句“我来晚了!”最真情实意,他本该很早之前就说了,却一直拖到了今时今日。是真心,欠下这么一句话! 随文烟方才没来得及走远,如今也不必再走了,但也没有凑上前,就那么远远的与李卫真对视一眼。大家的脸上,竟都有着一抹强行按捺的尴尬笑容。 两双清澈眼眸中,都好像闪烁着言语。在深情一望下,已有了几番默契交流。 “混蛋,你怎么才来?” “但你知道,我一定会赶来的!” “拉倒吧!我可从不对你抱有期望!” “那如今,你岂不是要对我彻底改观了?” “哦,是吗?可你还是一个臭弟弟!” “咳咳……”闻人玉瞧见二人似乎在以眼神交流,暗斗心力,想起他俩搁以前似乎就彼此不对付,生怕这俩冤家路窄,当着外敌的面都会再内讧起来。便轻咳几声,打算劝他俩要以大局为重。 闻人玉轻轻拍了一下李卫真的肩膀,欣慰笑道:“可以啊!兄弟!才两个多月不见,你是得了什么天大机缘吗?变得这么强啦?我刚才还以为自己瞧见的是二师兄呢!” “哦,不对!是展掌门才是!你的北斗剑气,比当年的展掌门,都不遑多让了吧!” 李卫真淡然一笑道:“只可惜,我并没有机会见识到展师叔真正的英姿!” 闻人玉尴尬笑道:“好像也是,那时候你还没入门呢!” 面对这位昔日可以轻松谈笑的师弟,闻人玉不知为何感到一种莫名的局促,以及被压迫的感觉。以至于,一向能说会道的他,竟不太会找话题了。或许,当真应了隋文烟所说,有些事情已经变了。 李卫真抓过闻人玉的手,在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宽慰道:“等我先把这个摊子收拾了,咱哥俩再好好聚聚!” 然而,闻人玉的表情却骤然微变,经此一接触,他分明感觉到了李卫真体内的经脉气息,极为紊乱! 简而言之,外强中干! 闻人玉神色上的细微变化,却是被刘子温死死抓住了,他顿时心生狂喜,也不禁带着一点懊恼! 刘子温这才后知后觉的细细回忆起,李卫真似乎在从天而降之后,就一直杵在原地,没有挪动半步。刚才,还没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打杀自己,而是在那与同门寒暄? 种种迹象,无不是在刻意拖延时间,试图调转气机! 自己,竟然被人以如此低劣的手段,给耍了? 刘子温下意识地把手,又握在了剑柄上,冷笑道:“切,什么嘛?我还以为你真的那么强呢!刚才那一招威力如此惊人的剑术,应该已经把你掏空了吧?” “很好!本来没把你算上,是你自投罗网的!”刘子温已是蓄势待发,随时都可拔剑出鞘! 李卫真的脸上没有生出太多表情,只是喟然长叹道:“既然被你识破了,那就没办法了!” “你的对手是我!” 李卫真眼前有火光倏然一闪,是隋文烟将他护在了身后,剑指刘子温。 “还有我们!”既是同仇敌忾,其余三人也都与隋文烟并肩而立,组成人墙,护住了李卫真。 刘子温不以为然道:“人齐了就好,省得我一个个杀,麻烦!” 然而,在这个时候,李卫真却是轻轻地拍了拍隋文烟的肩膀,他缓缓往前迈出一小步,一脸认真地道:“麻烦让一下,好吗?到底是我自己吹下的牛皮,得自己圆回来才行啊!就当卖我个面子,靠边站好吗?” “你说啥玩意?”隋文烟愕然无措,心想:自己好心好意,这家伙就还不领情了?以前就觉得这家伙真是欠揍,原来不是错觉啊?问题现在这种情况,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啊? 李卫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把一脸错愕的隋文烟往一旁推开,又将巨阙剑往身前一挥,一副让刘子温尽管放马过来的模样,神情冷漠道:“其实,我这人是真不喜欢故弄玄虚。但没办法,是有点状态不佳!不过,既然能够攒下一剑,杀你……也还是够的!” “假把式,你以为,你还能吓到谁啊?” 话音一落,寒光出鞘,刘子温已是斩出迅猛剑光! “躲开!” 李卫真一声暴喝,脚下顿时气流急升,气势骤然提升到顶点,亦是挥动巨阙剑,斩出剑光还击!那道灿烂金光,确实全无虚弱之感。 身处李卫真身旁的四人,对这股突然爆发的气势,拥有最直接的感受。在那声暴喝提醒下,全然不敢再停留阻碍,纷纷施展身法避退。 然而,两道剑意凝实的剑光,却并未强强对垒,碰撞在一块。 最终,李卫真的那一剑斩偏了些许,而刘子温的那一剑,却是已然扫到了目标的项上人头! “不!” 一直倒掠着施展身法的隋文烟,见此所料未及的一幕,不由大声惊喝。可如今的距离,她想要再折返回去,带走李卫真躲开这一剑,已经绝无可能。心中无比痛恨自己,怎么又轻信了这个傻瓜的话,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卫真,被那道剑光给…… “咦,人呢?” 刹那间,隋文烟与刘子温竟是无比默契地展露出了同样的震惊。他们都确定自己没眨眼睛,可那李卫真竟然就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完全消失不见了。 “你在找我啊?” 刘子温猛然转身,本能地挥剑回砍。紧接着,铛的一声剧烈猛击,两剑相交,不分伯仲! 然而,这一剑却并非是李卫真的真正杀招,他以左手执剑斜劈而下,就是算准了刘子温会本能地挥动右手提剑格挡。 而李卫真的右手成虎爪之势,早已汇聚压缩了浓烈的罡气在掌心,在他的残忍笑容相衬下,一掌轰然击出! “嘭!” 一股强大的冲击气流,极为强横的穿过刘子温的腹部,自他的后背喷泄而出,瞬间带走了他的所有气力,只余言语无法形容的痛苦,在疯狂攻陷他的气府百脉! 比起已经无力去抵制的痛楚,自空中跌落的刘子温,干脆不去想他的下场已是如何,而是把仅存的清晰念头,去回忆……方才李卫真,到底是如何瞬间出现在他身后的。 李卫真的身法,刘子温一直都有堤防。以刚才那个距离,按理说,是没法一下子抵达他身后的。 “难不成……那道剑光?是身剑合一的剑遁之术?怎么可能,他明明都还不是金丹境!” 直到身躯落地,眼前一黑之前。刘子温能够在短短几息之间,猜出个大概来,其实他的脑袋,还是好使的。 李卫真落回到方才消失的原地,从脚下捡起一颗在黑市高价拍卖回来的蜃珠,捏在手心呢喃道:“以现学现用来说,我的表现能拿满分了吧?” “表现满分,自满扣分,勉强合格!” “切,一股醋味!” 第三百零七章 这就是威胁! “你还睡得挺香啊!” “我……还活着?” 刘子温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败给李卫真,并且失去意识后,还有机会睁眼瞧见这片天空,以及一群对他虎视眈眈的人。 被那么一群苦大仇深的人围着,又想起李卫真曾刻意提醒过聂骋的下场。刘子温当即浑身寒毛倒立,如坠入冰窟那般。心想:还不如刚才就死掉呢! 实则,在刘子温战败后,还有两名黑衣凶徒存活,代替了他,承受了除李卫真以外的怒火。 若不然,刘子温如今能否四肢健全地醒过来,还真是个大问题呢!别说他还承受了闻人玉对他的一部分治疗,这也是他绝得无法预料的。 但如果现在说明白,让刘子温知晓身为俘虏,还能拥有如此优厚的待遇,怕是还会当场被吓得半死。这分明就是要养着他,慢慢折磨的意思啊! 面对刘子温的疑问,李卫真冷笑道:“你要是没活着,难不成你以为,我们都下去陪你了吗?你还要不要脸了?不过也是,跟着霍鸣那种伪君子,你怎么会要脸呢?怕是屁股都不要了吧!” “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李卫真便是一个人笑弯了腰。而除了闻人玉算是比较配合地抿嘴偷笑外,另外的三人只是一头雾水,全然找不出笑点何在。 对此,闻人玉摆出一副正经模样道:“咳咳,你小子,越学越坏了哈!事先声明,这可不是我教你的啊!” 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刘子温咬着嘴唇紧闭双目,假装看不到,听不着。若不是对他这个层次的修士而言,咬舌自尽,除了白白落下残疾,并无作用以外,怕是早已起了自寻死路之心。 看见刘子温的模样,李卫真不禁摇头冷笑道:“喂喂喂,你摆出一副引颈受死的模样,给谁看啊?我有说过要杀你吗?我刚刚才跟师兄师姐们谈好,要放你一条生路。你这样子,让我很为难啊!” 刘子温难以置信道:“你们会放我走?” 但很快,刘子温就明白过来了,惨然笑道:“你们是觉得,可以在我口中套出情报?我刘子温,绝非贪生怕死之辈!有什么能耐尽管使出来,扒皮抽筋,我只怕你们手段不够新鲜!” 怎料,李卫真只是一脸淡然地对身旁的人直抒己见道:“大家看到没,典型的小人心理,就是这样子!明明就没有那回事,总是往别人身上泼脏水,心里总是不念着别人一点好。心里不干净,已经没救了!” 闻言,长孙山掰得手指啪啪作响,沉声道:“那还等啥?干脆让我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是啥子颜色!” 闻人玉玩味一笑道:“如果刚才是他的遗言,我觉得倒是可以满足他!他不是说想尝尝鲜吗?不如给他喂点屎,大家看咋样?” “你有病?”隋文烟皱起眉头,最先一脸嫌弃地走开了几步,免得和闻人玉挨得太近。 唯有李卫真硬着头皮给出台阶道:“改天吧!现在一时半会,那玩意也不好找不是吗?” 继而,李卫真蹲下身,与背靠着半堵石墙的刘子温视线平行,敛神肃目道:“我放你走,是因为我从最开始,就放走了白芷。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没发现她吧?只是她当年,毕竟算是出过力气,替我救回了一位好朋友,好兄弟!我算是间接领了她的情,从此再无拖欠。” “既然她跑掉了,其实我杀不杀你,都行!但我觉得,还是有些话,得让你带回去!” “你回去就跟霍鸣说,他做初一,我就做十五。你们玄龟门现在,不是扩张了很多地盘吗?人手方面,不好安排吧?压力太大了,我可以帮你们减减压!” 对此,刘子温表现出一脸震惊,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你疯了?就凭你们这群丧家之犬,也配威胁我们府君,威胁一个宗门吗?” 李卫真却是指着刘子温,转头对众人笑道:“我开始有点欣赏这小子了,这种情况之下,他竟然都敢说心里话?” 然而,前一刻还是笑脸,下一刻李卫真便是倏然沉下脸色,对刘子温厉声道:“威胁?你怕不是对我刚才所说的话,理解得不够透彻吧?口头警告,那可以叫威胁;但我说过,就会做到,那就叫通知!” “回去之后,好好跟你老大商量一下,今晚要在哪儿加派人手吧!我说到,做到!” “你放我走,你一定会后悔的!”显然,刘子温对此仍是难以置信。 对此,李卫真顺势摆出一副先生教育弟子般的态度,给予厉声纠正道:“看来,你已经明白什么叫威胁了!但只有蠢货,才会拿自己没法办到的事情,去威胁别人。” 尔后,李卫真笑容玩味地道:“比方说,我现在要你,不许用眼珠子瞪我,不然就要让你好看。你说我能怎么做?” 言语过后,刘子温显然不服软,依旧死死地盯着李卫真。 李卫真是真的乐了,“倔脾气,要是领回去,指不定能跟我朋友托管在我那的一头驴,凑一对!” “哎,没办法啦!两位师兄搭把手,摁住这家伙?”李卫真拍了拍衣袖,一脸淡然地站起身。 闻人玉与长孙山自然是乐意如此,把本就虚弱的刘子温,后背朝天的在地上摁了个结实。 且又见得,李卫真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石头,大体方正的石块上,有一面竟是雕刻有一副简单的图案,隐约能看出是只乌龟! 这块石头,是刘子温还在昏迷的时候,李卫真随手在地上捡的。总归是要给这家伙,留点纪念的。 李卫真把石头递给隋文烟,挑眉道:“烦请师姐,借把火?” “无聊!”随文烟虽然白了李卫真一眼,但还是接过石块,在手上呼的一下,蹿升出一大团火焰! 李卫真在手上凝聚出厚厚一层灵力拿回石块后,仍旧能够隐约感觉到掌心有股热力在烘烤皮肤,不禁为待会的效果,而感到期待。 “你刚才可是言之凿凿,说自己是不怕死,还说扒皮抽筋都不觉新鲜的啊!我允许你可以喊,但你可别骂人啊!” 李卫真把那红通通的石块凑近到刘子温的面庞,但仍未烙印下去,后者也依旧死死地瞪大他那双眼睛,还当真不露胆怯。让人,莫名的仅仅为此骨气,心生些许钦佩。 “来喽!” “嗞嗞……” “嗯......” 高温灼烫皮肉,轻烟顿时升起,暂时失去灵力的刘子温,如同待宰的羔羊,毫无反抗的能力。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死命用尽现有的力气,去咬紧牙关,尽量以闷哼,去代替哀嚎声响!并且,永生难忘这番屈辱! “咦,这乌龟的头,小是小了点,但还是挺精致的!” “换边!” 第三百零八章 转移阵地 领着师兄、师姐,共数四人回到大雁岭竹楼后,李卫真却是没得闲功夫去一展地主之谊,连忙找来罗毅成,便是示意去外头说话。 罗毅成是瞧出点事情来了,一言不发地跟在李卫真后头,走出竹楼。只是他心中亦不禁在想,怎么每次外出,这家伙都能带几个人回来? 走到竹楼外的树林后,李卫真连忙掏出三枚蜃珠以及一颗妖丹,心急如焚地道:“罗师兄,这回你得给我想想法子啊!” 罗毅成显然是愣住了,缘由都还没说清,就让人给想法子,看来是真着急了。 瞧见罗毅成那一头雾水的模样后,李卫真也终于反应过来,是自己失了方寸,便连忙把他所知晓的事情大概,娓娓道来。 罗毅成苦着脸,叹息道:“哎,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你说仅凭这点材料,就要让我布阵,将整片驻地保护起来,那实在是太抬举我了啊!我想事到如今,咱还是赶紧跑路吧!” 李卫真恳切道:“真的不能再努力一下?” 罗毅成坦言道:“努力或许会有回报,但放弃肯定会更好!虽说只有这么一点材料,我仍旧可以布置出一个幻阵。但问题在于,这个阵只可远观,不可近看。这要进到这阵的范围里,一切依旧表露无遗,也没有丁点的防护能力。” “所以说,与其把时间和希望寄托在这上面,倒不如趁他们还没有找过来之前,咱先转移阵地吧!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避敌锋芒,不丢人!” 其实,去往别处,也并非万全之策。因为,试问天底下哪一块名川大陆,没有宗门势力?一旦李卫真他们这伙,如今已经可被视为散修组织的队伍,在别处山头再次形成势力,很难不受到新的注视。 离开,或许就能避免与玄龟门继续交恶;但日后,也会遇上新的对手。终究是卧榻之旁,难容他人鼾睡。 若是再稳妥一些,便是离开此地后,各散东西,彻底化整为零。只要不聚成一股势力,便一般不会招来宗门势力的清剿。 这也就是为何,许多潜心修炼的散修,都是孤身一人,最多也就是收一两名有修炼潜质的道童,给帮忙打理一下洞府,就是不想惹麻烦。 试想一下,你十几号,甚至几十号人聚在一起,说单纯只是在此结茅修行,没有搞事情的想法,谁信啊? 早些时候,罗毅成没有劝李卫真要领着大伙离开此地。一方面是有些私心,觉得这里离家不远。另一方面,是寻思霍鸣已经成为了得益者,站在赢家的立场,目前应该要把首要精力,用在发展宗门上。对于他们这些丧家之犬,应该不会太多关注才是。 但现实就是那么一记响亮的耳光,可以打烂所有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 敌人已经找上门来了,并再次遗留下废墟。 事实上,到了现在,除了能躲就躲以外,罗毅成也实在是给不出什么好的建议。 见李卫真铁青着脸,沉默不语。罗毅成能够做的,也只是继续给予开解,“只要人还在,我们一定可以再发展起来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一定要学会忍耐啊!” 本以为,可以把希望寄托于罗毅成的阵法上,让众人继续藏匿在深山中。相当于潜伏在敌人身旁,随时给予报复的计划,被一口回绝了。 李卫真只得喟然长叹道:“是我被仇恨模糊了视线,没能看得太长远。师兄你说的对,有些东西,是我太执着。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所谓的执着,不仅仅是报仇这件事。更因为此地勉强算是挨着月轮山地界,守着大雁岭,也算是在间接守护月轮山了。还可以自我安慰:我们还不算是丧家之犬,一切都还不算太差! 实则,李卫真都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底气?如此的狂妄自大! 就凭当初在暗语坊放出的那个假消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如今在未真正伤筋动骨之前,被揭穿,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当李卫真回到竹楼后,所有人都已经聚到了一起,也无需他再三介绍,夏婵已经替他忙活了这件事。如今要做的,就只剩宣布那个消息了。 李卫真深吸一口气后,缓缓道:“大家都回屋收拾一下吧!把能带走的,就带走,我们待会,就离开这里!” 沉重的消息一经宣布,原先就住在这里的人,竟是无一展露震惊。只有按捺不住的叹息声,以及一些人偷偷的在抹泪。 但很快也有了疑问之声,安澜红着眼眶问道:“先生,我们要去往哪里?” 这也是众人共同的疑问,既是远走,必然也有停留。哪怕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心里也算是有个底。 在这个大家都六神无主,商议只会更伤士气以及增添混乱的时候。李卫真却是给出了十分肯定的答案:“我会领大家前往荆州,实不相瞒,我有一位结义兄弟,在荆州很有势力,在那里我们将会得到庇护。别说区区一个玄龟门,届时没有任何一股天南境势力,可以威胁到我们。” 事到如今,对兄弟低头,总好过对敌人俯首。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李卫真也很清楚,他确实还没有能力,带着所有人走出困局。去荆州求助张潮虎,已经是当下他能设想到的最好退路。 李卫真已经有了初步计划,他会向张潮虎借一块地,让大伙可以安心修炼,然后他每年偿还一定数量的灵石给对方。三五年后,他就会杀回天南境,重新夺回如今脚下的这片土地。 因为这份计划里,牵扯到的灵石数额,将会高达数百万,李卫真将暂时支付不起,所以是借,而不是租。地是借的,钱也得先欠着,但这份人情,只要张潮虎答应下来,他就一定会还! 当然,如果张潮虎连这都不答应,情况也不会变得更差,是值得一试的。 对于李卫真给出的这个答案,除了闻人玉这个知情者,一点即通以外。其他人都是将信将疑,尤其越是与李卫真熟知的人,疑心越大。心想:大家相处这么久了,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呢? 而共同的疑惑还有两点,一点是: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以李卫真目前,或是过去的修为,即使认识了很要好的知己好友,又能在荆州有怎样的势力呢?能够被用到庇护,而不是帮忙二字?难不成,是一位金丹期的忘年之交? 第二点:既然有这么一层关系,为何不早点带着大伙前往荆州投靠,而是继续留在这强敌环伺之地呢? 综上所述,实在是让人难以信服,但又不好在此危急存亡之际,去带头质问。所以,众人下意识都在面面相觑,脸上愁绪未减。 李卫真知晓这里头还欠缺一点解释,但他不想在这方面消磨掉太多时间,直截了当地说道:“如果大家有疑问,我可以在路上再解释。现在,我们还是先抓紧时间,收拾一下吧!” 稍稍停顿后,李卫真又沉声道:“一个时辰后,我们就出发。但在此之前,我得先出去一趟。” 话音一落,闻人玉最先反映过来,急忙道:“李师弟,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那件事?我们不能分开,这样很危险的!” 李卫真淡然笑道:“既然已经放话下去,我就会说到做到。我要让霍鸣知道,我不是真的怕了他,更不是落荒而逃,这只是暂时的撤退。在不久的将来,我就会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摧毁。” “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是不想让他觉得很痛快。而且同样的事情,在以后,还会陆续有来!” 隋文烟似乎很能明白那种感受,她声援道:“快去快回,我们等你!” “师兄去哪?我也得跟着去。”断天情早在闻人玉说“有危险”的时候,就已经想站出来了,后来又憋了一会儿,已经是算是比以往有耐心。 李卫真只是微微侧过脑袋回看雀斑少年一眼,便冷声道:“这次不行,以后会有机会让你跟来的。” 又一次主动请缨遭到回绝后,断天情低着头,脸色极难看,嘴里不禁嘀咕道:“又是改天,又是下一次,这都第几回了?” 虽然,如今的正厅里聚了有十四个人,但气氛一直处于相当低沉压抑的状况,一点点声响,都能被如今心神敏感的众人给听进去。 赵红雪走到断天情的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阿天,别这样。我们也很需要你!” 到底只是一段小插曲,李卫真继续落下嘱咐道:“一个时辰后,如果我没有赶回来,请大家务必要先行出发,不得拖延。” 这番话下来,就不仅是断天情特别上心了,不少人都脸色大变,眉头紧锁。在场的人里头,能被称为聪明人的,还真不少。听得这句话,怎么寻思,都好像是要故意吸引敌人视线,为众人断后那样。 罗毅成婉言相劝道:“还是别搞那么复杂了吧!不说好了,去荆州找你的结义兄弟吗?你不在,我们找谁啊?还是一起走吧!” 夏婵亦是低声慢语地附和道:“李师兄,你这样,我们真的很不放心的!” 李卫真却是衣袖一挥,坚定不移道:“我意已决,大家不必劝说。我知道你们都是一番好意,但我做事情也有分寸。在我走后,我希望你们可以暂时听从隋师姐的指挥。” 闻言,隋文烟假装若无其事地缓声道:“这么一大担子撂下来,那你要是回来晚了,我可担当不起啊!” 李卫真却是扯下腰间玉符,在隋文烟面前扬了扬,淡然笑道:“你别管我回来得早晚,反正不管你去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的!” 第三百零九章 出面调停 白蟒峰-麟策府。 霍鸣一边面无表情地伏案批阅宗卷,一边听着白芷回禀上来的噩耗。哪怕是从中得知了李卫真的出现,并且因此在顷刻间被逆转了战局。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地呢喃了一句:“这样啊?” 倒是听说刘子温可能已经回不来以后,霍鸣才叫做是有些眼角的抽搐表情。 霍、刘两家几百年的香火情,延传到今日,已经不是简单的主仆情谊了。当中掺杂了多少更深的情感,只有每一代的两姓子孙,自己心里清楚。 刘子温,本是霍朗的近身亲信。是霍鸣从他胞弟那儿借来的,在失去了堪比左膀右臂的刘子安后,这属无奈之举。 虽然,霍鸣可以完全信任刘子温,但却终究是不会对其产生一种类似兄弟情感的羁绊,替代品便是替代品。 可如今在得知噩耗后,霍鸣竟发现自己仍然会有些难过,不是伤心,更像是……愧疚? 见霍鸣好像有些执笔愣神的模样,白芷连忙轻声询问道:“公子?公子?我们现在是要继续追查那些人的下落,还是等咱这边空出人手再说?” 霍鸣回过神来后,轻轻放下朱笔,亦是不再保持端坐姿势,枯坐了半日的腰杆终于放松地靠着椅背,双目也微闭着,似在沉思,也像是在宁神蓄锐。 沉默了一会,霍鸣才缓缓开口道:“查,必须得彻查!至于人手方面,我现在会立刻飞剑传书回家里一趟,让叔叔尽量派人来配合。哪怕他们逃出了我们的势力范围,大不了就多花点钱,总会有人乐意帮忙的。” “你这趟也挺不容易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接下来的所有事情,我都会亲自处理。” 话音一落,静谧的议厅内,良久未得声响回应。这种诡异的不同寻常,使得霍鸣反应过来后,猛然睁开双眼。 一瞬间,震惊、错愕、愤怒带着心虚,通通都挤在了一张脸上。 这会儿,在霍鸣面前,除了双目无神的白芷外。还有一位灰袍男子,正盘腿坐在议厅大堂的长桌上,歪着身子,托着腮帮,形象十分地放纵不羁。 “你是谁?”下意识的,霍鸣问了个自认为很蠢,但又实在是源自本能的问题。 灰袍男子用手把脸侧那乌黑柔顺,如瀑布披肩的长发往后肩撩去,嗤笑道:“普天之下,但凡是见识过张某人本领的,无不铭感五内。竟然,还有人因为我换了个发型,就不认得我的?但偏偏……我又认识你,这样你的架子,是比我都大喽?” 霍鸣的脸色再次一惊,连忙回忆眼前之人的形貌特征,是否与过去见过面的哪位前辈吻合。当记忆被倒退筛选了几年光阴后,他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可是来自荆州雷鸣坛的张前辈?” 灰袍男子冷冷一笑:“王八盖子的,又被你逃过一劫!我差点想动手打人的喽!” 霍鸣眼前的灰袍男子,确实是张潮虎本尊无疑。与当年在浮南城制服蛟龙的形象相比,其实也就是那头卷发,被天雷给电成了黑长直,至今未曾恢复罢了。在衣着方面,依旧是那么的不修边幅。 张潮虎给予霍鸣的印象,很难说不深。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印象太深,对方的位置站得太高,而觉得如今的自己,很难与那样的大人物再有交集。 更别说,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再见面,还是张潮虎主动登门造访? 这一幕,是霍鸣做梦都不敢想。他倒是有想过,有朝一日,令狐天会突然从天而降。但那是有前因后果的,可自己跟眼前这位大人物,有瓜葛? “敢问前辈到访,所谓何事?”霍鸣硬着头皮,起身作揖道。 张潮虎一脸风轻云淡地说道:“小事情,就是想过来跟你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放过那些太一门的人,人家都已经够惨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倏然,张潮虎的脸色一沉,“当然,你敷衍我,也可以!我把你的脑袋摘掉,事情就更小了!” 霍鸣体内的气息顿时出现了紊乱,他的呼吸也一样变得沉重且急促,这是受到死亡预示的真实反馈。 然而,即使有着死到临头的触感,霍鸣仍然无法就此低头,“前辈,我可以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张潮虎冷笑道:“那我更想知道,你死盯着太一门那一小部分残存的余党,有理由吗?你都已经这么有本事了,目标不是应该更长远吗?结果,你现在这样,越活越回去了啊!” 霍鸣咬要牙关,极度愤慨道:“有!其他人,我都可以暂时放过,但那个李卫真,他毁我大道根基,害我没能丹成一品,就一定得付出代价!试问这样的仇,搁谁身上,谁受得了啊?” 张潮虎不禁摆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操着一口怜悯的语气道:“那确实有点惨啊!给我说说,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霍鸣一听,当即觉得事情有了转机,或许这位前辈,只是心血来潮的想要主持公道。或许,只要把故事拿捏得好,并不是没有偏移那杆秤的可能。 听完霍鸣苦费的一番口舌后,张潮虎打了个哈欠道:“哈?说完啦?你把一些个人臆测,全都推到别人头上,你这账也太好算了吧?当然,我也不大喜欢跟人讲证据,我只喜欢让别人遵守我的规矩而已!” 话音一落,张潮虎的脸色开始变得认真起来,“我现在就给你定一条规矩,未来的十八个月内,你不得再直接或是间接的,对以李卫真为首的那伙太一门人,行使迫害手段。至于他们那边,我也会去讲,要求他们别来招惹你。” “这个期限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期限一过,我不再过问此事,应该不是很难遵守吧?” 霍鸣狐疑道:“就十八个月?前辈此话,绝无虚言?” 张潮虎用手指掏着耳朵,既显讶异又不耐烦地道:“你是不是当老大当太久了,已经不懂得听命行事了?我说什么,你照做就是了,叽叽歪歪个屁啊?” 一顿劈头盖脸的训话之下,霍鸣只能把一切苦水,通通往肚子里咽。其实,事到如今,以他的聪明才智,都没明白这是在发生什么? “来转过身,我赐你一道符!”张潮虎做了个转圈的手势,挑眉道。 霍鸣仍旧只得照做,很快在他的后颈之上,便有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像是有很小的一串电流在肌肤上走过那样。 “倘若,你在期限内违反了规矩,那么这道符,就会引动五雷轰顶,威力保准你满意!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他可以把我召唤过来,取你狗命!”张潮虎从桌子上跳下来,轻轻拍了拍霍鸣的肩膀。远看两人背影,还真像相识多年的好友! 而顷刻间,霍鸣猛然僵硬的身躯,已经恍如遭受了五雷灭绝之刑! 第三百一十章 勿行越界之事 月轮山地界,星月下的红鹿镇。 戌时的夜色不算太浓,仍有万家灯火隔着窗纱跃动。 若是想要趁这会儿潜入镇子里,行惊现血光之事,显然并非是最好时候。最起码,等不来月黑风高,也应该要等来一个万籁俱寂。 但李卫真等不来了,时不待他。既然横竖都要远走高飞,这一票,他想要做得轰动一些。 山上修士攻击凡人聚集之处,无论是大小城镇,还是偏僻村落,皆是重罪。所有玄门正道,都能对其发起追杀。甚至会有人不惜损耗寿命为代价,去运用大神通推演,也要将凶徒惩治。毕竟,杀死极恶者,便是极善者,功德二字,从来都能让玄门修士,趋之若鹜! 李卫真还未到那么丧心病狂的一步,他试图攻击红鹿镇,可不是冲着大开杀戒去。虽然无法避免会沾上一些血腥,但他会尽量控制自己,确保那些都是修士之血。当中若有误伤、误杀,或有人心惶惶,小儿夜啼……一切因他而起的罪孽,该认的也都认了。 事到如今,太过顾及别人,自身的仇恨,就没有地方占了。一个人的肚量如何大,但终究是有限的。 隋文烟建立起的营地里,不也有二十二位普通人的性命,被无辜夺走了吗?他们的公道,又有谁来讨? 万里无云的夜空中,一道俯冲直下的剑虹,初如流星坠落,随后距离大地越近,越发光耀璀璨,如银河之上,扯下一匹瀑布倒挂!来势汹汹的百丈虹光,直冲镇压着小镇风水气运的高大牌楼! 一座古镇的落成,总是暗含玄妙,当中像是塔楼、牌楼这些,不仅是城镇的标志,往往还担负起镇压地脉风水,甚至还是阵法结界的枢纽。 若无结界保护,无论是曾在哪家宗门治下,红鹿镇这数百年来,都不会过得那么安稳。也不会仅仅靠着十数名低阶修士,就敢说能够庇护这镇上的近万名百姓。无非是一旦遇到强敌,启动结界后,便能支撑到宗门前来救援。 红鹿镇曾受太一门庇护,所以李卫真也算是知道这座古镇的弱点所在,只要南门牌楼的一塌,他就可以放心杀进去。 若是提前杀进去,一旦手脚不够利索,结界开启了,那栋牌楼就会变得很坚固,李卫真就很难走出这座镇子了。 “有敌袭!” “快些启动结界!” “来不及了……” 距离那道剑虹击碎牌楼,还剩不到百丈高度之时。在红鹿镇四方,都有飞剑跃空而起,十数道光彩各异的剑光,汇聚向同一个方位,试图集众人之力,打散那道承载着毁灭气息的可怕剑虹。 “嘭嘭嘭……” 然而,螳臂之力何以挡车,一些低品阶飞剑所承载的剑光,在接触到那道剑虹的那一刻,就直接被蛮横霸道的剑意,给连同飞剑本体被轰爆,成为一团璀璨烟火。 哪怕是飞剑品质尚可,御剑之人的修为,也是能上得了台面的,能够保住心爱飞剑不被撞毁,却也无法避免其飞剑被远远击退,短时间内难以再受控制。 数息之间,十数把飞剑全部败下阵来,而那道剑虹却是愈发地来势汹汹,牌楼被毁,只是时间问题。而那些驻守此地的玄龟门弟子,他们除了眼睁睁地看着那预想一幕即将发生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强烈的挫败感,使得这些守护者们,在这一刻,甚至都忘了应该要去疏散仍在街上逗留的百姓;又或是应该立即使尽各种手段,回禀宗门。就那么怔怔出神地看着,看着那道剑虹落下牌楼,以轰隆巨响,代替预示杀戮的丧钟! 倘若,一切都如预想那般,那声巨响是在大地炸开,而非回弹到高空之上,照亮得这方夜幕,呈现出短暂的白昼! 在那道剑虹即将撞上牌楼之前,一位灰袍男子,瞬间挡在两者这间,他的脚下顿生黑白游鱼的道法图案,以单掌托天之势,悍然接住了毁灭剑意! “回天!” 凛声暴喝下,震荡得方圆百里内,所有修士的神魂一颤。那道剑虹,就那么被硬生生地打回到了天上,炸起滂湃气流,红鹿镇内的所有瓦片,都在轻轻抖动,如被海潮冲刷而过! 在红鹿镇上空爆开巨大剑气波纹的一刻,身处更高空的李卫真也傻眼了。他首先想的,不是他那一剑被谁给挡下了;而是那一剑,威力有这么大? “臭小子,跟我来!” 恍神之际,李卫真只觉得有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自耳畔传来,随后肩膀上好像被人以手掌摁着。还未来得及回头一看,眼前的景象,便已倏然变化得陌生了。 一眨眼的功夫都不到,从高空,瞬间来到红鹿镇外的一处山岭,周围还有淡淡的茶树清香。 这回,李卫真终于瞧见了那位神通广大者。双臂环胸,板着脸,若不是右脚一直在抖腿,一副流氓痞子的模样,不看整体气质的话,还是挺严肃的。 “张大哥?”李卫真愕然失声道。 被认出身份的张潮虎,以自认是无懈可击的帅气角度,甩了把头发,展颜一笑道:“还算你有点良心,没忘记大哥长啥样!可以,不枉我几番折腾,也要暗中拉你一把!” 瞧见李卫真仍旧一副不明就里的糊涂模样,张潮虎一拍脑门,哀叹道:“王八盖子滴,这笨脑壳,怕是不要得喽!” “你该不会认为,你刚才那样,是做得对吧?” 李卫真不假思索地摇头道:“那样做当然不对,但我这么做完全是因为……” “你是觉得自己有苦衷?问题的根源,不在你身上?”张潮虎勾起嘴角,抬手打断道。 “我……”李卫真不禁语滞,只因他所想所说的一切,都好像已经被张潮虎事先洞察。甚至从见面到现在,一切都被对方主导着来。这种情况下,真的不知道该作何言语了。 不过一想到,张潮虎是万千修士仰望的存在,有此广大神通,就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李卫真便算是释然了些许。他坦言道:“可以这么说。” 张潮虎又接一声叹息道:“哪怕恩怨的始末,你知道,我清楚,是不够的!你今天如果做了这件事,我不敢打包票说你一定会后悔,但这个代价,绝对不好受!” “哪怕你老哥厉害,剑术高超,没亲手伤及无辜!但你把别人立了几百年的牌坊给打烂了,届时这镇子上的风水一外泄,引来什么天灾人祸。比方说,这些即将可以采茶的茶树,突然因为水土贫瘠,一夜枯黄了。又或是招来洪水、大旱,甚至沙暴都来了。” “断掉万人生计,你功德无量啊!” 李卫真已是有些额角冒汗,将信将疑地道:“有这么严重吗?” 张潮虎倒是没有故弄玄虚,毫不遮掩道:“这倒是不一定!但既然你要做坏事,就要想到最坏的结果。如果到了最坏的程度,你都能接受,那么你就可以放胆去做!” “又或者,你有能力去弥补自己的过错,那么你也可以回避掉这个风险。像如果是我,就能随手打烂那座破牌坊,事后我一个道法下来,比那座破牌坊管用多了,保准这里以后风调雨顺,比以往都要昌盛。” “但你做不到,就别去犯傻,好吗?报仇的方式有很多种,这绝对不会是最好的方法!” 见李卫真只是低头不语,张潮虎只得仰天叹息,“有些东西,以你现在所接触的层面,我说了,你可能也听不懂。但因果业报这种东西,一旦沾染了撇不清,真的很麻烦的。它看不到,摸不着,哪怕是到了我这个境界,也只能是去猜,去算。” “你一剑下来,不是十几条人命,是你的未来啊!天怒人怨,这四个字,对我们玄门中人而言,一经沾身,就是洗不脱的罪名。一旦清算之日到来,你躲不掉!” “或许,这一次,不足以影响很长远。但你一旦养成了这种不顾后果的习惯,潜移默化之下,你就回不了头了!” 虽说,张潮虎本人就是那么一个不爱守规矩,接受束缚的人。但那是因为他的阅历够深,知晓每做一件事,它的底线在哪?也深知越线之后,要承受怎样的后果。最重要一点在于,他的实力,让他承受得起。 偏偏这世上,很多人就是那么不自量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而那些人,大多都活不长久。张潮虎可不希望,他的兄弟也会是那样的人。 有一点,或许连张潮虎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从他重遇李卫真之后,总是止不住叹息。 而现今的李卫真也不能体会到,那几声叹息的分量,有多重! 当下,李卫真唯有许许多多的疑惑难解,“那为什么,有些人明明滥杀无辜,挑起争端,满手血腥,却依旧可以活得那么风光?我的师长、同门,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却要被人那样害死,我连给他们报仇都不行?” 张潮虎沉思片刻后,给予回答道:“有些人,将来的路不会太长远,所以他们只能顾得了眼前的利益;而有些人,自认为足够聪明,可以驱虎吞狼。前者你断然不可去学,后者你可以去了解,但也不能将其视为学习对象。” “我不反对你报仇,只是不希望你变得那么偏激而已!借用一句老话,冤有头,债有主。你今晚杀了那些人,那你的做法,你和你的仇人有何两样?你的大仇得报了吗?” “没有,反而给自己添上了不必要的麻烦。报仇本来算不得错,但你方法用得不对,那就变得好事多磨了!” 其实,说到冤有头,债有主的时候,张潮虎是有些心虚的。他明知道挑起那桩惨案的主,把李卫真逼成如今这般模样的人是谁,可他真是说不出口。一旦真相浮出水面,牵连太大,祸害太深了。 霍鸣,顶多是个聪明的投机者,找准了一个好机会,乘在了那么一个浪头上。 而在那桩惨案上落子的人,仔细清算的话,竟是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而经由张潮虎循循善诱后,李卫真深吸一口道:“我明白了,以后哪怕我要大开杀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只会是等我有能力杀上玄龟门那天!” 张潮虎点头道:“对,本应如此!到了那一天,我不会再拦你,当然也不会出手帮你,希望你别怪我这当大哥的,不够义气!” 李卫真毫不犹豫道:“不会的,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大哥今天能来跟我说这些,把我从歧路上再拉回来,我已经很感激了。换做其他人,根本不会做这些事。我知道,跟人讲道理,有时候哪怕是很亲近的人,也是会落下仇怨的。” 这点觉悟,源自于李卫真自身的切身体会,在他劝说雀斑少年的几次,他明显感到,少年对他产生了间隙。有时候想当好人,是真的难做。明明是一番苦心为对方好,如果人家不领情,你也是毫无办法的。 张潮虎笑道:“我兄弟明事理,我这当大哥的,脸上有面!” 忽而,李卫真眼珠子一转,带开话题道:“对了,有件事想跟大哥商量一下!” 这会儿,张潮虎是真的猜不到李卫真的心思了,坦言道:“说来听听!” 李卫真缓缓舒了口气,小心翼翼问道:“是这样的,小弟目前被仇家追杀得比较紧,所以想去大哥那儿躲躲,可能得三五年的时间。而且是拖家带口十几号人,需一个大点的地方安生。” “不过,绝不会白白让大哥帮忙,您借一块地方给小弟,我每年还您五十万灵石,您看咋样?” 张潮虎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其实是努力地憋着笑意。 “一百万?”李卫真稍稍降低了一点音量。 张潮虎终于忍俊不禁道:“哈哈哈……我一颗灵石,都不会收你的!” 李卫真以为张潮虎回绝了自己,有些神色尴尬地道:“那……那我再想办法吧!” 张潮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轻轻拍了拍李卫真的后背,宽慰道:“被仇家追杀到离乡背井,藏头露尾的,多丢人啊?是个男子汉的话,就正面硬扛!” “放心吧!未来的十八个月里,你目前最大的威胁,就是那叫霍鸣的小子,已经不敢再对你,还有你身边的人,动歪心思了!” 李卫真顿时眼前一亮道:“大哥的意思是?” 张潮虎意得志满地道:“你以为像你大哥这样独步天下的大佬,日理万机的典范,大老远的就是为了来给你说教?喝多了吧?” “霍鸣小子那边,我已经给你安排妥了!往后的十八个月,你们双方都要保持停战状态!期限一过,那就看你能耐了!你要是还打不过他,再跑路也不迟!” 李卫真顿时陷入了深思,他很快便想到了那个三年之约,如今又有了这个一年半之期,似乎往后的每一天,都变得相当紧迫了! 见李卫真那副深沉不语的模样,张潮虎打趣道:“压力如山?顺带一提,人家现在已经是金丹境的修士了啊!” 结果,李卫真昂首沉声道:“那就不跑了,哪怕在期限到来之后,我还无法晋升金丹境,但是越阶克敌的事,我又不是没试过。我不怕他,真不怕!” 闻言,张潮虎有些哭笑不得,他本以为,李卫真会豪言,自己在那时候,也会是一名金丹客。但最终却是憋出这么一句,这到底是自信,还是不自信啊? 一年半的时间,就要连破四个小境界,再跨出那个大台阶,确实是难度太大。张潮虎想了想,还是觉得当大哥的不能太小气,给兄弟增长一些底气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几年没见,大哥突然来找你,不带点见面礼,确实不像话。嗯…...可惜我身上从不带法宝,就送你一道符吧!”张潮虎揉了揉下巴,挑眉道。 “把手给我!” 还未等李卫真反应过来,张潮虎便一把抓过其右手,掐出法指,在小臂上快速画出符形。 那道符被画好后,很快就消失不见。李卫真只来得及瞧见符胆中,最显眼的几个字“请神-雷君降临敕令”! 第三百一十一章 真的只是好意吗? 想着那道符既然隐入了身体里,李卫真便一脸惊疑地询问道:“符?就是那种百邪莫侵的护身符?” 张潮虎摆出一脸嫌弃的样子看着李卫真,嘴角带起不屑道:“护身符?你当我城隍庙里的庙祝啊?这道符,当然得配合手段使用,才能起到效果。这是给你多添一分克敌的手段,明白吗?” 闻言,李卫真便显得有些左右为难的模样,嘴上是说着欣然接受的话,可那表情却是那么的尴尬,实在强颜欢笑。 “呦呵,你还嫌弃是吧?别不承认,都写脸上了!”张潮虎打趣道。 “还真没有,是我自己天资不好,不会用符啊!低阶一些的还好,但大哥您出手,那肯定是很高高的……我怕是用不来,白白浪费了啊!”李卫真有些自惭形秽地道。 不会用符?张潮虎陷入了短暂的深思,但很快就明白了。当中缘由,恐怕是受了某人的牵连吧! 心中有数后,张潮虎一摆手,信心十足地道:“没事,你这种情况,应该是上面的那些神仙不待见你。打个比方,就是想托关系,找不到门路。但我这道符就不一样了,你发动符术的时候,是找我借法。大哥能不借你吗?你说是吧!” “来,你首先像我这样,结出这个都天五雷法指,然后念出咒语,在咒语的第一段,你又得在心中默念我的名字……” 要领在于一心二用,这对李卫真来说倒不算很难,便依葫芦画瓢地开始学起来,“拜请五方蛮雷天尊降临,放出五雷神火印,一声雷鸣打邪法,二声雷鸣打鬼神……五声雷鸣动天地,火急如……” 嘴上说着“五方蛮雷天尊”的尊号,心里想的却是张潮虎的姓名。这要是放在一些符术高手眼中,一定会鄙夷得不行。或许还免不了会破口大骂一句,“狗屁,这不是瞎胡闹吗?” 如此做法,简直是冒犯天神,还想借法克敌?不被五雷轰顶就偷着乐吧! 果然,在李卫真即将念出咒语的末段之时,天上已经开始有层层乌云积攒,遮天蔽月,怒雷翻滚,似要随时给予天雷之威。 “好了,练习到这里就行了!” 就在李卫真即将把“火急如律令”念完之时,一旁的张潮虎连忙把手摁在李卫真的肩膀上,将剩余的两个字,硬是拍回到肚子里。 咒语被打断,顷刻间,重新在手臂上显露的那道符,自然也如云龙归隐,消失无踪,月色亦重见清明! 然而,李卫真却是相当的震惊感慨,他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下来,“这……这种力量,也太可怕了吧?我刚才……刚才明明人在这里,但我的视野,却好像是从九天之上俯视下来。我好像有种莫名的信心,可以把一切所见,都以雷霆之力,劈得粉碎!” “红鹿镇上的所有人,无论是在街上的,还是在房子里的,我好像都能看见。感觉,他们都像是蝼蚁,一巴掌就都没有了!” 继而,李卫真转头望向张潮虎,眼神中却是有些恐慌,“这就是符咒的力量吗?确实和御剑很不一样,但我不是很喜欢,我感觉在那一刻,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虽然力量很真实,但我却像一个旁观者,好像……还有点迷失!” 张潮虎淡然一笑道:“刚才,你所暂时得到的,是我的力量。如果你真的想尝试一掌打下去,红鹿镇就会是历史的烟尘了!突然获得强大的力量,有些人会沉溺,有些人恐惧,这都是很正常的!” 李卫真犹豫了一下,道出心中顾虑,“我听说,施展强大的符术,总是免不了要承受代价。我想知道,如果我真的使用了这道符,我得为此付出什么?” 张潮虎收起所有玩味,一脸认真地道:“气运,你要为此付出你的一点气运。这一点,不是一个具体的数量,或多或少,得取决于这道符,帮助了你多少,你就要为此承担多少代价!所以,我希望你不到危急关头,千万不要动用它!不要把咒语完整念出!” 人们在错过重大机遇之时,大多都会觉得自己是欠缺了一点气运。那一点,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而修行之人,对于气运一说,更是相当重视。洪福齐天之人,总能逢凶化吉,甚至可能在树下打个盹,都能收获到天材地宝。而气运淡薄之人,哪怕是出门拐个弯,都能莫名结下一堆仇家。 有传,哪怕是仙人,若是气运衰竭,也会难逃陨落之难! 想来,气运和寿元,好像都是经不起挥霍的东西。李卫真有些拿捏不准了,他确实是不大喜欢这种借来的力量,有借就得有还,如果还不起,那就更难了。但这毕竟又算是张潮虎的一番好意,跟对方说“能不能现在原封不动还回去”,好像也不太妥当。 只是,从始至终,李卫真都未再深想一层,既是以气运作为借取力量的代价,那事后被拿走的那部分气运,又会落到谁的身上呢? 犹豫了片刻,李卫真还是努力露出笑颜道:“谢谢大哥!我会把它当做是一道平安符,永远都不会用到就最好!” “平安符?你这想法还挺特别!”张潮虎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 李卫真羞赧一笑道:“用不着,不就平安了嘛!” 话音一落,李卫真忽然一拍脑门,想起一事,急忙一脸歉意地道:“一说到平安,我都忘了回去跟大伙报平安了。我要是不赶紧回去,就要该人去楼空了!大哥,您要不跟我一块回去吧!小弟也好久没跟大哥喝几杯了!” “喝酒!”张潮虎的表情顿时精彩了,“那赶紧的啊!你住哪儿啊?” 李卫真随手一指,遥望大雁岭所在的大概方向,“小弟现在就落脚在……” 话未说完,李卫真只感到有股蛮横的力量,扯着自己在一瞬间,跨域崇山峻岭。不禁头晕目眩。 “哪呢?哪呢?” “大哥,我们好像飞过头了!能不能倒退个七八百里?” “你不早说?” “这……” 藏青境,金沙江。 昆仑山脉,自古便有着天下龙脉发源地的美誉。只因,许多能够连接海口的大江、大河,追溯源头,最终都能推算到昆仑山地界。 也有说,昆仑山一带水域的蛟龙之属。蛟龙走水之时,若能一路东进,横跨十数万江河流域,成功入海化龙的,就必然能够立即飞升为真龙,脱离此界所缚,从此纵横天下四海,无所忌惮! 这夜,一位俊美近乎妖媚的青袍男子,来到藏青境一处,传闻能产淘出金沙的大江中游,凝视着湍急水流片刻后,便纵身一跃,消失在浪花之中。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不留活口 金沙江水域最深处,深达千丈,有一秘境水府,名为:金鳞宫。 金鳞宫的存在,外界早有相传。只是每每有自认修为强大的修士潜入江水中寻找,不是无功而返,便是再也浮不出水面。 青袍男子来到金沙江最深处后,从袖子里掏出几枚墨色鳞片,往前一撒,眼前顿时呈现出一座炫丽多彩的水底世界。 在一片五光十色的建筑群包围下,一座气势恢宏,金碧辉煌的宫殿,赫然屹立中央! 青袍男子轻抬脚步,在缓缓穿过一层透明水幕后,便瞬间出现在宫门前,把镇守两旁的数十名虾兵顿时吓得整齐一跳,宛如落入了油锅之中! 还未等一众虾兵反映过来,一声不吭的青袍男子便已倏然自原地消失,现身在金鳞宫大殿之中。 且看金鳞殿之中,原本是莺歌燕舞,有筵席铺张。高坐主位的,是一位气度华贵的金袍少年,眉心之中,有一缕金线竖立。 几乎是在青袍男子暴露出水府所在的那一刻,金袍少年便已抬手打断了正在进行的歌舞,让一众歌姬先行退去。王厅两侧入席的宾客们,见金袍少年未做言语,便也只是面面相觑,不做发问。 在青袍男子入殿后,金袍少年终于面带怒色地道:“我可以先不管你是谁,但你身上有蛟龙的鳞片,别跟我说,你杀过我同族。不然,我会很生气的!” 青袍男子淡然一笑道:“以前有,但近几百年没有,我低调了很多!” 金袍少年还未如他所说那般发怒,宾客席中,就有一位黄衫小童跳到桌上,指着青袍男子大喊道:“放肆!你可知,你是在对谁不敬?我要替大哥教训你!” 说罢,黄衫小童便一跃而起,紧握的小拳头有浑厚妖力凝聚,若是一拳砸在江面上,能激荡起百丈巨浪! “六弟,别……” 金袍少年眉头骤压,最终还是决定以行动代替言语。他虽仍坐在原处,却是伸出五指凌空一抓,在黄衫小童的拳头,即将砸到青袍男子那张俊美面庞前,瞬间把黄衫小童抓到身边。 对此,青袍男子却是颇为欣赏道:“是法则的力量,真是年轻有为啊!娃娃,你今年多大了?有五百岁了吗?以蛟龙之属来说,那么早就能靠自己的实力化形。如此天资,日后要是让你入海成功,天地色变啊!” “这座水府也不简单,按理说,以你小兄弟的修为,还不足以化形才是,但又不是障眼的变身术。恐怕出了这座水府,他就原形毕露了吧!” 金袍少年置若罔闻道:“你来这里,到底所为何事?” 青袍男子倒是直言不讳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住在这里,太舒服了,想给你挪个窝!” 说到这里,王厅内的宾客们,终于全都面带愤怒,纷纷站起身来,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金袍少年反倒是做了个双手下压,示意稍安勿躁的手势,气度果然不凡。他一脸平静地对青袍男子道:“一旦我离开了金沙江,这一带的百姓,日子就不好过了。所以,我不能接受你这个请求!” 青袍男子挑眉笑道:“我知道,正因为有你隔三差五的喷吐龙气,去润泽江沙,两岸的百姓,才能在沙子中淘到金子。甚至也因为这样,昆仑宫都对你表露出很大的善意,而你们好像还有一份协议吧?” “他日当你决心走蛟入海的时候,昆仑宫愿意为你担保,让紫霄宗不要在东海的入海口给你下绊子。作为回报,你将会守护昆仑三百年再飞升!” 说到这份上,金袍少年方才脸色大变,他暴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和昆仑宫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青袍男子笑容玩味道:“问这个,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反正金沙江,不会再有你的容身之所。而你和昆仑宫的协议,也永远不会兑现了!” “说那么多,原来你是真的在找死!” 被人踩到心口上的金袍少年,双臂一张,已是一左一右,手中多出两把金光灿灿的短枪。 仍在金袍少年身侧的黄衫小童,早已待命多时,他也连忙召唤出一把短戟拿在手里,同仇敌忾道:“大哥,我来助你!” 然而,金袍少年却是厉声呵斥道:“来者不善,你们全都退开!” 话音一落,王厅内的宾客,包括那名黄衫小童,竟是瞬间就被移出了金鳞殿。整座大殿,如今就仅剩金袍少年,与青袍男子两者对峙! 这时候,金袍少年方才以右手枪尖指着青袍男子道:“虽然你极力压制气息,但当从你来到这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头大妖。看在同是妖族的份上,我最后警告你,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闻言,青袍男子嗤笑道:“大妖?小娃娃,你是在骂谁呢?” 说罢,青袍男子瞬间释放出体内气息。金袍少年当即眉头一皱,极力按捺下体内沸腾的妖血,咬牙切齿道:“原来是天妖?你来自万妖殿?你们死心吧!哪怕我今日战死在这里,也不可能与你们为伍!” 金袍少年早已立志褪去妖脉,修得真龙之躯。他要走的是仙途,堂堂正正的大道,而不是当那所谓的一代妖王,背负苍生骂名。往时,万妖殿也曾派遣使者到来,希望他“认祖归宗”,他权当没那么一回事。真要逼急了,也会大开杀戒。 只是这一回,面对的是妖族皇者,金袍少年已立下决心,若真不能力敌,他会以死明志! 但其实,纵然面对天妖强敌,金袍少年亦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这座水府,乃一位古仙的飞升旧地,在被金袍少年获得后,能够极大地契合他所领悟的法则力量。换言之,只要置身此地,他的战力也能得到极大的提升! 青袍男子淡然一笑道:“小年轻,就是喜欢把话说太满!” 金袍少年战意极浓,已乘先发制人之势,携双枪杀到青袍男子身前。枪尖所指之处,竟呈现出扭曲空间的骇然景象! 然而,青袍男子却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只见他右脚重重一踏,以此为中心点的一丈之地,惊现落叶蹁跹。原本被枪尖扭曲的空间,瞬间恢复如常,且金袍少年的身形骤缓,如同泥足深陷! 自成天地方圆,为置身绝对领域之地!金袍少年的法则,形同儿戏! 紧接着,青袍男子手中倏然多出一把气息古朴的长剑,凝结在剑身上的剑气,却是比金袍少年的那两把金色短枪,还要金光璀璨得多! “嘭!” 长剑一扫,金袍少年顿时连人带枪,被击飞出数丈! 金袍少年倒地后,已是立即鱼跃而起,却只得连忙交错手中双枪,以抵挡被青袍男子飞砍来的大片金色剑气。 本就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如今更是被无数的金光所吞没,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唯有青袍男子,以及他脚下的那片绿意长青。 一面倒的战斗,持续了将近一刻钟,金袍少年虽仍在坚持,可他的那件长袍,已经变得褴褛不堪。因为少年有身穿内甲的原因,虽然金袍已经成为了一条条挂在身上的碎布,可仍旧未有染血。只是少年的脸色异常红润,显然已是有伤在身。 青袍男子突然停下手,对金袍少年笑道:“现在,你有改变主意了吗?我其实没想杀你,虽然我这把封龙剑,曾经杀过很多的蛟龙,但我不希望你是下一条。真的,我就是想你离开金沙江而已!” 金袍少年喘着粗气,无比敌视青袍男子手中的那把古剑,那把剑对他的克制,全然不比那股天妖威压来得差。两两相加之下,面对青袍男子,他确实没有半点胜算! 金袍少年被逼到了绝路,他热泪盈眶道:“我只是想走我自己挑选的道路,你们为何要再三相逼?哪怕我跟你们走,我也不会为你们所谓的妖族大业,出一分力!我只会是龙族,是万鳞之长,我不是妖!” 说罢,金袍少年竟是扔掉了左手的短枪,继而调转右手的枪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当真是一副要以死明志的少年热血! 青袍男子和颜悦色道:“少年郎,别这样!难道你不想想,如果你死了,我会不会一怒之下,杀光你这里的所有水族弟兄?他们很爱戴你,你也很想保护他们吧?” 金袍少年泪流满面,他愤恨道:“你也是妖族,你怎么能够下此狠手?你们万妖殿,就是这样复兴妖族荣光的?” 青袍男子忍俊不禁道:“咦?这回,你又承认自己是妖族啦?” “我……”金袍少年自知前后矛盾,顿时羞愧得不能言语。 青袍男子立马乘胜追击道:“不管你承不承认自己的出身,但事实这种东西,不是你能够轻易改变的。但最起码,如今摆在你面前的,还有两条路。要么就跟我走,保全他们性命;要么你尽管自尽,这里片甲不留!” “我……我跟你走!”金袍少年放下手中短枪,一脸颓然。 逼得金袍少年妥协后,青袍男子收起古剑,转而手中多出一只竹篓,掀开盖子后,摆出请君入瓮的架势道:“自己进来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面对这样的奇耻大辱,金袍少年再次暴怒! 青袍男子淡然道:“你想反悔?那我就只能当你是选择了第二条路了!” 金袍少年死死咬着嘴唇,心中再三煎熬后,终究还是化作一缕金光,钻入到了竹篓当中。 竹篓中,一条白色小蛟,无精打采地盘在篓底。仔细一瞧,蛟身不仅雪白,身侧左右还长有两条匀称的金线。甚至在上颚两旁,还有两缕金色的龙须。比起一般的蛟龙,此蛟可当“品相神俊”四字。 青袍男子顺势合上盖子,那盖子上,此时才缓缓显露出二字:悲鳞。 青袍男子仍是一脸平静地走出大殿后,在他面前的,是先前在殿内的一众宾客,以及数百名群情汹涌的金鳞宫水族。 当然,青袍男子只需重施故技,如来时那般,一步跨出此处秘境便可。 但他,没有! 青袍男子只是轻轻呢喃了一声:“杀!” 一把古剑瞬间自青袍男子袖口飞出,无数道金色剑气,顿如暴雨而下! “我说过我很低调,怎么能留活口?”青袍男子凝视着竹篓中,越是挣扎哀嚎,便越是全身鳞片渗血的白色小蛟,笑容阴冷! 第三百一十三章 各怀心思 与竹楼相隔十丈的一处草棚下,着一袭红衣,盘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与那儿如今唯一的一头牲口,较上劲来了! 原本也都拴在草棚下的几匹马,被解下缰绳后,一拍屁股就全跑了。唯独是那头好吃懒做的灰背毛驴,赶它两下,还干脆躺下了,赖皮得很。 小姑娘见动粗不行,不是没尝试过拿好吃的引诱。给那头小毛炉喂了几口平常爱吃的野菜、野果后,再当它面给扔得远远的。结果那头倔脾气的牲畜,今个儿还真绝了。不是送到嘴边的,坚决不带正眼瞧,更别说撅起屁股从地上起来了。 “你……你简直跟你主人一个德性,别太不要脸了!”小姑娘习惯性地双手叉腰,腮帮子都快给气炸了。 好了,这么一骂,那头倔驴终于来反应了。只见它打了个滚,仍旧是躺在地上,却是以屁股对着小姑娘。仿佛是在无声抗议,“你尽管骂,老子眼不见,心不烦。” 小姑娘伸手指着毛驴,气得手指头都在发抖,厉声道:“哎呀呀!还真给我来劲了是吧?你有本事就给我一直躺这里,等坏人来了把你给做成驴火烧!” “我让你不识好人心,哼!”小姑娘本想是吐口唾沫到驴背上的,但一想到那样有失先生教诲,就改为跺脚了。 这时候,一名身着淡绿色直裰的少年,缓缓走来,有些神色不耐地道:“你怎么还在跟这头蠢驴较劲啊?你跟一头驴说这么多,它听得懂吗?绳子一解,它跟咱就没有关系了。你自己的东西都还没收拾好呢!赶紧的啊!” 小姑娘有些埋怨地看了一眼绿衣少年,但还是转身往少年来时的方向,默默走去,继而擦肩而过,低头不语。 绿衣少年有些意外,这丫头对一头驴都能破口大骂半天,今天怎么转了性子,对自己反而沉默了?换做往常,保准是得回他一句:“本姑娘还用得着你操心?一边待着去!” 绿衣少年略作思量后,只得以“不在状态”四字解释了。少年也不是天生喜欢挨骂的怪癖性子,只是小姑娘这般反常,让他有些担忧罢了。 面对即将到来的前程未卜,自是众人心中皆有几般愁。 小姑娘走出数十步后,突然转过身子,原本跟在她身后的绿衣少年,下意识地连忙侧过身。果然,小姑娘还是想多看一眼那头小毛驴。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原来从这个角度去看那头蠢驴的背影,有点伤感! 小姑娘只是驻足了一会,终究还是转过身又轻抬起脚步。她只是不禁去想那头蠢驴的主人,那个明明已经是练气士,却还整天跟在她身后,说要跟她学艺的傻子。 好了,自己不堪其扰,教了他怎么给兔子剥皮,怎么用蜂蜜烤肉……然后那家伙居然耍赖,不肯教人画符?原来不是真傻,是爱占人便宜的人精。 太气人,太不要脸了! 只是,小姑娘毕竟答应了那个傻子,要替他照顾好那头蠢驴。而对方也承诺过,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定会教她画符。这才走了两天的时间,自己就要食言了,以后要是还有机会见面,很丢人啊! 想到这里,小姑娘狠狠地踢飞脚下的一颗石子,呢喃道:“再也不见才好呢!” 往日里,一个时辰好像很漫长。但到了这时候,一个时辰便好像只有半个时辰的光景了。 明明能带走的东西并不多,但总是来来回回收拾,结果就是把东西从房子的一处,搬到另一处。 隋文烟四人来的时候已经算是孑然一身,他们当时面对的侵袭太突然,等平息下来后,别说房子了,地都被翻过了几遍,自然没有东西好收拾。所以,他们的储物袋有不少空间剩余,也都明说可以帮忙带上些重物。 但终究是杯水车薪,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大伙在这留下的情感寄托,是那么重。哪怕是平日里很不显眼的物件,似乎都有它值得被纪念的意义。 一个时辰的光阴快要被耗完以后,一伙人集合在了木屋与竹楼之间的空地上。总共十三人,就有六人是尚未能够御剑的。也就是说,能够御剑的那一批,几乎每人都得带上一人同行。 夏婵有些纠结,她不知道应该带上赵红雪,还是安澜。 若是都带上,以夏婵目前的御剑能力,长途跋涉又会相当的吃不消,到时一个失误下来,人已经是在空中,后果会很严重。 其实,无论是哪个选择,夏婵都已尽了她的义务,而无半点责任在身。但心地善良的她,竟是有些心中自责。只因半月前,她救下了一只贪泉雁,这种飞禽的体型庞大,翼展三丈有余,可作为飞行灵宠,供数人乘骑。 但尽管贪泉雁是羽类妖兽,本质上已经有别于普通的雁属,但它却有着与鸿雁一样的习性。成年后,一生只会相伴一名伴侣。若是伴侣离开了,另一只也就活不成了。 夏婵救下的那只贪泉雁已经成年了,所以最后她也放生它。这个决定,在当时的她看来,是很正确的。 只是到了现如今,夏婵不禁自责当初若是能够自私一点,或许如今就不用在两位好姐妹面前为难了。 在夏婵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之时,却见断天情一脸若无其事地走到赵红雪身前,主动邀请道:“要不要乘我的飞剑?放心,我现在不会飞到一半就掉下来了!” 赵红雪嫣然一笑道:“要是真掉下来了怎么办?” 断天情耸肩道:“大不了,我垫你下面!” 赵红雪那双水亮眼珠不禁往额角处抬去视线,打趣道:“那我真的很怕啊!” 断天情嘴角微微抽搐道:“我是看在你最近练剑有进步,才想着对你客气点,那你不要拉倒!” 说罢,断天情便要转身去找别人,赵红雪连忙抓住他袖子道:“别啊!那你能不能再答应我,以后练剑的时候,如果我只有一点点做得不对,你别那么凶行不行?” 断天情微微点头道:“我尽量吧!” 见此一幕,离着不远的安澜双臂环胸,歪着脑袋纳闷道:“哎,小天哥哥,我就不说你以前就常来先生府上蹭饭,咱俩算是认识很久了。哪怕是你躺着的时候,我也经常帮忙照顾你啊!你怎么不想着这趟要带上我啊?” 断天情的脸颊顿时涨出了尴尬的红晕,他小声试探道:“也行啊!那就一起来呗!你还是小女孩,要不我抱着你,安全一些?” 闻言,安澜连忙躲到夏婵身后,吐了吐舌头道:“你还是省省吧!我不提一嘴,你根本就没反应,虚情假意!我跟着夏姐姐,安全得很!” 一下子,两位佳人都在掩嘴而笑。 断天情也只得笑上一份,自嘲道:“看来我是完蛋了!得罪了小澜姐,以后没饭吃了!” 队伍的另一头,闻人玉也主动找上叶童。某种程度来说,他也算是这位绿衣少年的半个先生了。以前李卫真三天两头的出任务,到头来家里两位道童的功课,还是得托付给他。他自认也算教得用心,琴棋书画一样没落下。 叶童也算能耐,除了写字勉强苦练出工整以外,另外三样是一点都没学会,让闻人玉都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找对方法。 来到叶童跟前后,闻人玉指了指少年身上背着的箭囊和长弓,淡然笑道:“不用这么全副武装吧?待会你跟我,东西放我这里,可以轻松一点!” 叶童却是微微摇头,面无表情道:“轻松不来,背上这些,心里还会好受些!” 闻人玉多聪明一人,认真起来的时候,一听就知道这话里的意思了。拍着叶童肩膀的同时,点头沉声道:“长大了啊!” 队伍都分配好以后,时间也就差不多了,闻人玉走到隋文烟身旁,提醒道:“文烟,按照约定,咱该出发了!” 隋文烟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再等等。” 闻人玉没再说话,只是站到一旁。 片刻后,隋文烟身旁又迎来了罗毅成,后者低沉着嗓音道:“隋师姐,大家好不容易才有了心理准备,再拖下去,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这话,闻人玉也听见了,连忙向罗毅成投去一个赏识目光,那意思仿佛就是:哥们,有见地! 其实,这话闻人玉刚才就想说了,只是一旦对象是隋文烟,有些话他就开不了口了。而且,也晓得哪怕他真的说了,也多半不管用。这里谁站出来说,估计都比他好使。 闻人玉也确实郁闷,有句话他憋心里很久了,是真的很想对隋文烟说,“求你别把我当兄弟、哥们,你就当我是一普通朋友,有时候你也听我一句劝,行不?” “行吧!我们现在就出发!” 果然,罗毅成就那么一句谏言,隋文烟就立即答应下来了。 闻人玉下意识地笑了笑,心里却是有些酸。 然而,就在这时候,天上一道雷光毫无征兆的劈落,众人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当光耀散去后,是二人身影倏然呈现。 还能有谁,便是那东南西北绕了几个大圈,最后绕得负者指路的那人,都脑袋糊涂掉的张潮虎与李卫真。 好不容易终于到家了以后,李卫真没来得及理会惊讶的众人,竟是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弯下腰,干呕了起来。 以缩地成寸的神通,强行破开空间,跨越远距离,确实是很方便。但李卫真目前的修为,以及肉身承受能力,却真是遭了活罪了! 张潮虎倒是没有半点身为始作俑者的心理负担,看到眼前的一干人等,他竟是笑逐颜开地对李卫真道:“哎呀兄弟!太给面了,咋让这么多人出来列队欢迎我呢?客气了,真是客气了!” “这种排场,下次能免则免了哈!搞这种形式上的东西,太见外了啊!老哥虽然一把年纪了,也是会不好意思的嘛!” 张潮虎说罢,还顺势一巴掌拍到李卫真的后背上,后者这回终于不止于干呕,是真的吐了。 “哎,调皮!还没喝就醉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要远走,别停留 竹楼第三层的观景阁楼内,一张四方桌,两只大碗,二人对饮。 按照李卫真本来的打算,还是应该在二楼的阳台上,大伙围着长桌热闹一些的。怎想,回来后见到的,还真就是即将人去楼空的景象。 别说堂屋里瞧不见一张椅子了,竟然就连那张吃饭的大长桌,居然也没落下。那伙人,是真的冲着搬家去的。 这会知道又不用走了,大伙也没闲着坐下,开始忙着把物件恢复原位了,结果又是一番鸡飞狗跳的热闹景象。 李卫真就只能领着张潮虎到阁楼上,会客在这最后的清净地段。只是这里本该除了桌椅以外,还有香炉和花瓶的,如今早已不知塞到哪只储物袋里了,估计又得一顿好找。 关于张潮虎的身份,起初李卫真还不知道怎么介绍。 得亏是闻人玉厚着脸皮,打着哈哈出来圆场,先是故作熟稔地对张潮虎说着什么“好久不见”、“上次一别,终于把你给盼来了”的场面话。 尔后,对众人说什么:“这位是张前辈,实打实的世外高人,神通广大那是没的说!关键为人还特仗义!还记得,以前我和李师弟去喝花酒的时候,李师弟是出了点事,多亏了张前辈出手……” 反正是云里雾里一顿胡侃,七绕八拐让人听了不知真假。配合上那一口气,连着说上七八句不带喘的语速,到了最后,大部分人其实也就听明白了几个讯息:张前辈是来自荆州的修士;修为很高,但人很好;和李卫真曾因缘结拜,所以很可靠。 只有小部分人,例如隋文烟,就还记住了“喝花酒”这几个字。可怜的闻人玉,事后还得挨上一顿踹。 事实上,张潮虎真正的神通,在场的除李卫真以外。哪怕是闻人玉这个一同喝过酒,甚至差点结拜的人,都不曾见识过。 只因,当年在浮南城的最终一役里,闻人玉要留守后方,无缘参战。有在前线的隋文烟和长孙山,都先后因伤退下了。 而本该这回在阁楼里共饮,是该叫上闻人玉的,只是这家伙竟然害羞起来了。说当年三人结拜之时,他耍了心机,报了假名和假生辰,如今实在是没脸一起喝酒。尽管张潮虎说过去的事,三碗酒下肚,就都完事了,可他还是死活不愿上阁楼。 这趟去丰城回来,李卫真在黑市上买了十坛产自梁州的灵酒,据说还和栖霞派有关,是属于修士喝了都能补气血的药酒。不仅以灵谷、灵泉酿造,里头还泡了紫芝、仙灵草……等等珍贵灵植。 真假不知,但价格确实是老贵,一坛就得一百颗灵石。李卫真觉得自己能够一口气买下十坛,这一百斤酒,是真的很大方了! 起初,李卫真是冲着当年二师兄时常随身的北境名酒“风雪寒蝉”去的。但多番打听下来,却都没有这种酒卖。据说半年前还有,但价格已经炒到三千灵石一坛了。只因几年的战事下来,北境已经没有多余的粮食,去酿造这种酒了。 或许,酒是还有,可估计都不够七杀魔宫的人自己喝的。谁要是敢走私这种酒,估计只能提着脑袋去卖了。 也本想着,如今这十坛酒,怎么也能够喝半年了。结果,如今和张潮虎共饮,一轮下来,两只大碗,半坛酒水没了。须知道,这两只碗,平常都拿来装菜的。 不过,既是和张潮虎共饮,李卫真当然不会心疼酒水钱,就是后悔自己还是小气了点,当时没买上个百八十坛,以应对这种不时之需。 甚至于,如今桌上的下酒菜,都好像有些粗糙。 李卫真尴尬笑道:“大哥,小弟真不好意思!原本后院的笼子里,还养着点兔子、山鸡什么的,但今晚都给放走了。就只能委屈大哥您,就着点这自家晾的肉干,下酒了!” 张潮虎摆了摆手,豪气道:“就这个,绝对是硬菜了!追求什么大鱼大肉,哪是真正爱喝酒的人啊?但凡有碟花生米,老哥都能一个人喝到天亮,你晓得不!” 听得这话,李卫真的脑海中却立马浮现出:当年在凤仪阁,某人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抓着一只水晶熊掌,大快朵颐的模样。 “那是!干了!” “哎,这话中听,干了!” 清空了四坛酒后,占去一半量的李卫真已是脸色潮红,体内有股暖流循着气脉在做周天游走,这酒确实是有后劲。 瞧见小兄弟的脸色,好像有些不胜酒力,张潮虎也觉得要先缓缓,开始谈点掏心窝的话:“兄弟,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既然已经暂时平息下来。未来的日子,该朝哪个方向发展?我看你这里,虽然有模有样,但还是百废待兴啊!” 李卫真坦言道:“既然不用担心死对头突然上门了,我想还是会尽量先把这里,建设得更具规模吧!” 张潮虎点头道:“你应该还是想着要重建太一门的吧!以大哥的阅历,倒是可以给你点建议。开宗立派,不是仅仅的建房子,占山头。是你把这杆旗立起来后,得有能力守住它,不被别人给拔喽!” “当你真正对外宣称,你要在此开府,那一切意义就不同了。以前别人可以当你是小孩子玩泥巴,但你一旦竖立起旗帜,就要准备打擂台了!不管你想不想,你往后的对手,不会只是玄龟门。” “建设宗门,人才是基石。你这伙人当中,你的战力已经是最高了,但这远远不够看啊!所以,我觉得,其它事情你都先别管,先把你自身的修为给提上来再说!” 李卫真思量了片刻后,沉声询问道:“大哥的意思,莫非是想让我当个甩手掌柜?把明面上的事情交给别人,自己在背后专心修炼?” 张潮虎毫不遮掩道:“没错,你才是地基。只要你够稳固,这房子才不容易塌。一旦遇到什么震荡,你得扛得住才行啊!但你目前这个境界,闭关苦修的意义也不大。而且你是剑修,追求的是杀伐之力。” “你得多出去,找点事!” 话末,张潮虎那笑容玩味的表情,让李卫真很是毛骨悚然。怎么让人寻思着,是得出门多找几个仇家的意思? 李卫真带着疑惑道:“咱就不能待在家里,老老实实?” 张潮虎笑着摇头道:“别人可以,但你不行!年纪轻轻,你得多出去见识一下世面啊!什么东海、北境什么的,多热闹啊!别怕碰钉子啊!你有那张符,多大的事,大哥借你胆子啊!” 像了像了,那种怂恿别人干坏事的模样,完完全全摆出来了。只见得,李卫真额头渗汗,又不禁闷下一口酒。 见李卫真好像不大上道,张潮虎便只好摆正脸色,一本正经地道:“真的,虽然大哥不是剑修,但见识过的剑修,海了去了!青莲剑宗的徐惜年,听说过没?以前挨过我揍!” “他放屁!”神魂深处,无名一声怒吼,李卫真却无从听得! 现实里,张潮虎仍在说教着:“你是剑修,就得在无数杀戮中成长,你的大道本应如此!有时间的话,不妨去东海一趟,拿着这封信去堡垒山,他们会让你上战场的!” 说罢,张潮虎扔给李卫真一封推荐信,上面仅有龙虎山正一道的秘印,而无任何人的署名,内容当中,亦无提及姓名。 换言之,任何人也都能拿着这封信,去到堡垒山,换取一个在战场上砥砺剑意的机会! 第三百一十五章 报应或许会迟到 由大口痛饮,到换成小杯细酌,十坛酒,近乎喝到了天亮。 在李卫真的印象中,好像修为极其高超的人,喝起酒来都相当豪迈。张潮虎是那样,大师兄钟离华也是那样,二师兄常常对着细小的葫芦口喝,但也不知道那一口下去,到底是多少深浅。 或许是因为,境界到了那个层次,世间已经很难有酒,可以灌倒他们了。 钟离华倒是解释过,他举坛痛饮,是因为心中有忧愁,浇不熄。与其说想喝酒,倒不如说是心中有点堵,想找个借口。 张潮虎则是说那样痛快,他爱酒,且贪杯。自然就想得到更多,除此以外,没别的意思。 李卫真对此是将信将疑的,他更喜欢他大师兄的那个解释。喝酒,就应该是为了寄托某种情感,或悲、或喜,哪怕是无聊,那也是一种愁绪。 像是与张潮虎久别重逢,哪怕没有霍鸣那单子事,李卫真也觉得很值得大醉一场,因为实在高兴! 李卫真终究是没能坚持到日出,就醉倒了。又是高楼上,又是枕臂而睡的年轻人,时间好像又倒退到了那个天地寂寥,未有花开的季节。 张潮虎伸出舌头舔掉杯沿上的最后一滴酒,选择了不辞而别,这是最容易不见肉麻伤感的方式。他行走在这世间已经有很多年,如果离开了潇洒,就很容易迈不动腿了。 如果不追求潇洒,那还喝什么酒呢? 这一夜,兄弟二人聊了很多。只是张潮虎有句话一直没说,就是这假酒,确实是有点上头! 真正来自栖霞派的仙酿“紫晚”,开坛时是会跑出一缕霞光的,哪怕倒入酒杯里,在酒水中都能隐约看到一片云霞景象。而这十坛,显然是勾兑的,酒劲还在,就是没了意韵。 好酒不上头,假酒猛如虎,待李卫真醒来,怕是要头疼许久了。 既然尝过了酒的滋味,如果人活一世,连一杯真正的好酒,都未品尝过,那就太可惜了! 小兄弟,你还是该多出去看看这世界,要多品尝美酒啊! 张潮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阁楼,但他又很期待下一次的见面。因为,他已经提前想好下一次的见面礼是什么了。一坛真正的“紫晚”,应该是不错的! 当李卫真醒来之时,已是置身在了自己房间的软塌上,窗外的天色也已经到了日暮时分。 躺着的时候,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一旦坐起身的话,两边的太阳穴便是一跳一跳的,脑袋沉甸甸得很。又似有剑气在脑袋里乱窜那般,恨不得那些剑气干脆扎几个窟窿飞出来,也好过它们在里头翻江倒海。 李卫真只得是扶着额头,苦笑道:“这一百颗灵石一坛的酒水钱,是没白花,真是带劲!” 恰巧这时,有人推门而入,竟是隋文烟,手里还端着一碗汤药。 隋文烟板着脸,冷声道:“把这喝了,趁热,解酒劲的。” 这还真是稀罕事,甚至可以用离奇来形容。以至于,李卫真下意识不禁去想,这里头是不是暗藏有什么文章。毕竟,在印象中,往日自己几番受伤,都未曾被对方这般照顾过。而今天,不过是醉酒罢了! 这碗东西,该不会是迷魂药吧? 李卫真接过汤药,面带疑惑道:“这东西,是你熬的?” 隋文烟翻了个白眼,冷哼道:“你傻吗?当然不可能啦!” 闻言,李卫真缓舒一气,将那药汤一饮而尽,方才笑道:“那我就放心多了!” 言外之意,让隋文烟立即面带愠怒,没好气地道:“你说的这是人话吗?难不成,我还会下毒害你?真是不识好歹的家伙!” 李卫真连忙摆手解释道:“我不是那意思,不是有句话叫做什么:无事献殷勤,非……” “你还会不会说话了?”隋文烟当即火冒三丈,确切的说,她的拳头上,确实是窜动出了橘黄色的火苗。 李卫真急忙赔笑道:“冷静点,冷静点!我这不是喝多了嘛!” 隋文烟收起拳头,狠狠地鄙视了李卫真一眼,讥笑道:“厉害了嘛!都学会酗酒了,那么多好的不学,还跟人学喝花酒?流连花丛,你挺浪嘛!是不是觉得自己特潇洒,特风流?能够哄来很多姑娘的真心?” “都给姐姐说说,凤仪阁的姑娘,那大腿是不是很白,很滑溜啊?” 李卫真下意识地回想到那夜的难忘一幕,呢喃道:“是挺白的……” 话未说完,李卫真连忙打住,将那“只可惜,白是挺白,但没摸过的”原话,死死咽住。赶忙以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自辩道:“我就去过一回,纯粹就是冲着长见识去的,就是喝酒,还有听曲,真没别的心思!” 隋文烟笑着点了点头,明明是面带笑意,却是给人一种置身于风雪当中的寒意。她冷笑道:“行啊!你俩还口供一致是吧?都说自己是头一回,那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自个信吗?明明是花丛老手,还装纯良,真是恶心!” “真想不到你也是这种人,真给咱太一门长脸,我呸!人渣!” 说罢,面带霜寒的隋文烟,压抑着怒火摔门而去,徒留李卫真一人呆若木鸡。 当李卫真走出房门的时候,一位面如冠玉的俊美男子,正背靠着回廊的竹篾,在掩嘴偷笑。 但很快,李卫真也都发自真心地笑上了一份,只因玉带瑕疵。那张俊脸的侧面,一道巴掌印,很清晰。 李卫真走到这位俊美男子身旁,搭着对方肩膀,唏嘘感慨道:“闻师兄,咱们躲过了当年的初二,没躲过今年的十五啊!” 想着当年他俩晚上出门,到了第二天中午才翻墙回的庄园,当时本想着已经蒙混过关,逃过一劫了。谁能想到,这本应是被烂在肚子里的旧事,如今还能被翻出来。 只能说,有些劫数,它命中注定!或许会晚来,但终究会来到。 闻人玉笑着推搡了李卫真一下,继而笑骂道:“滚,你小子又没挨揍,少在那说风凉话!” 李卫真哭笑不得道:“你不跟她说大白腿的事,她能知道得那么清楚?我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她怎么就能够有的放矢呢?我寻思着你不是挺会说话的吗?咋这都能说出去呢?” 闻人玉摆出一副经验老道的模样说:“咱是去逛青楼,喝花酒。以女人的心思,你真要是死拗着说自己清白,她只会愈发的不相信你。但你说,确实是饱了眼福。哎…这就合理多了,虽然在她看来,还是有错,但起码罪不至死嘛!” 说罢,闻人玉还意得志满地挑了下眉毛,给坦白从宽,找到了理由。 李卫真笑而不语,只得是竖起大拇指,真心佩服闻人玉的经验老道!什么叫近朱者赤,自己早早就跟这么一位花丛老手熟络,如今还能纯良起来,那真是奇了怪了! 继而,李卫真再次勾搭住闻人玉的肩膀,一边往堂屋走去,一边沉声道:“闻师兄,我寻思了一下,你在这方面那么有心得,有没有想过写本书啊?我看书斋里头的那些脂粉小说,卖得很抢手啊!不过就是太肤浅了,没你那么有深度!” 闻人玉竟是没觉得这是玩笑话,顿时来了兴致道:“写书?你还别说,我以前还真有过这想法!就是这些年太忙了,静不下心来执笔。另一方面,就是没有那个发行资金!” 李卫真顺着话茬说下去:“资金这个好说,兄弟打本给你,一万灵石够不够?要是长篇的话,第一卷出来后,我还可以去跟东林夜市-燕勤堂的老板说一嘴,印刷个八千册出来,先试试水!” “卖得好的话,第二、第三卷趁热打铁,前面的再加印几万册精装版,是能赚大钱的!也别怕到时候没时间写,等名头打响后,你负责出大纲,咱可以找代笔嘛!” 听到这里,闻人玉开始有些怀疑是不是在打趣他了,狐疑道:“此话当真?你小子怎么突然对这事感兴趣了?” 李卫真一脸认真道:“只要你愿意执笔,那就绝对当真!小弟最近对能赚钱的营生,都特别上心!想过起啥笔名没有?” 闻人玉羞赧一笑:“云游风!” 李卫真淡然道:“一般般,书名呢?” “《我和一百零八个仙女,不得不说的秘密》,咋样?我听说,用“我”字开头的书,都能火!”说到这里,闻人玉已是面带希冀。 对此,李卫真不敢苟同,提议道:“太跟风了,不如叫《撕衣秘籍》吧!直奔主题!” 闻人玉不禁汗颜,“这有点粗暴啊!还是改叫《花间物语》吧?婉约一些……” 李卫真耸肩道:“算了,这事你自己拿主意吧!反正这段时间,你也应该挺闲的,顺便可以打发一下时间。初稿写好后,让我拜读一下就成!” 闻人玉侃侃而谈道:“不一样,有你在,我不无聊。就是文烟不大乐意咱俩待一块,说你会带坏我!她实在是太关心我了,谁让我这么有魅力呢!” 说罢,闻人玉还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的那道掌印,陶醉在“打者,爱也”的遐想中! 李卫真差点一个趔趄倒地,“啥?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说这话自个相信不?” 第三百一十六章 修行资质 走了小道士这位临时住客,却又紧接着来了四名长期同伴,驻地的房间又不够用了。这日,吃过早饭,罗毅成便又得忙着去砍伐建材。 好在罗毅成未来在建房子这条路上,终于不在孤单,而且有人可以商量了。只因为长孙山以前也曾在天工院任职过,先前隋文烟那片的驻地,就是他给操办起来的。 只是长孙山的建筑风格粗犷些,没有什么精致美感。好处是工作效率高,很快就能搭建起一栋房子。 长孙山到来后,也是相当赞叹罗毅成的手艺,尤其是这栋新盖的竹楼,决对值得竖起大拇指!更是钦佩道:若是太一门没有遭受这次大难,十年八载以后,天工院长老一职,非罗师弟莫属! 如今有这二人强强联手,往后在建造方面,李卫真很放心。他唯一得操心的,只有钱包罢了。 眼下,四位师兄师姐的加入,带来最显着的益处,并非是那股不容忽视的战力,而是他们在各自领域的丰富经验。 闻人玉,从前就已经是太一药庐里的定海神针,能以亲传弟子的身份,享受着长老级的待遇。除了医道造诣极高以外,对于灵植的培育方面,也是一位资深行家。 昨夜,李卫真就提着两袋子灵谷,在闻人玉那儿,得到了很多有用的建议。 在此之前,李卫真并不晓得,浸泡灵谷种,需要用到灵泉,才能快速催芽,并提高播种后的成活率。要是用普通的溪水,清明之前,绝对没有秧苗可用。 好在,无独有偶,青戟峰山洞里的那口清潭,便派上了用场。虽然那里并无泉眼,但清潭里的水,却都富含着浓郁灵气。昨夜浸泡,大概后天就能播种了,期间育苗的工作,还得指望闻人玉多照看着。 两袋子稻种,可是花去了李卫真整整三万灵石,要是无法育苗成功,代价堪称昂贵!最重要的,还是错过了插秧的季节,以至于很多的事先准备,都枉费了心机,那才是最让人气馁的事情。 哪怕是黑市里,也是米粮好买,种源难求。因为,上好的灵谷品种,都得经过漫长岁月的悉心栽培。从野生灵植中,一代代筛选驯化下来,如同把野狼,驯化成家犬那般。 对于一些盛产米粮的宗门来说,对外出售米粮,是一份可观,且持续的收入。但种源,一般是不外售的,这关乎到一种长远的利益。尤其像是李卫真这次所购买的谷种,便是来自蜀山的红拂米谷种,属于青莲剑宗的特产。 按理说,这种特殊产物,从收成到入仓的量,都是有着严格把控的。可又毕竟,有利可图,就会有人愿意铤而走险。三万灵石,才买来一百斤不到的稻种啊!当中因走私所获得的利润,不言而喻。 红拂米的谷穗在成熟时,便形如其名,像一把红色的拂尘。而谷子碾去外壳后,则是白里透红的光泽,还有着一道绯红色的红线。这种米煮出的米饭,食用后可以极大的消减疲劳、活血化瘀。长期食用,还能增长体力、调和气感,甚至是提升一定量的根骨和神识。 新人弟子在修行之初,总是难免终日与伤痛作伴。对于这一点,如今的赵红雪,便是很有体会。以前她每日练完剑仅是会很疲惫,自从断天情对她加大了训练量后,身上伤痕累累就更是在所难免。 所以,赵红雪每日修习完剑术之后,若不是有夏婵给她事先准备好一大桶的药水,供她浸泡,以淬炼肉身及复原伤势。恐怕到了第二日,就根本下不来床。哪能像如今这样,进步神速,用以练习的重剑,也已经换了第二把了。 可若是有了红拂米,仅需一碗米饭,便可代替那一桶药水的作用。虽然,两者比较下,肯定是药水的效用更大,毕竟熬制那一锅药水,夏婵可没少在里头放上珍稀的药材。 但从长远看来,以后再有源源不断的新人加入时,哪能人人享受这等特殊待遇?可如果说,只是从吃饭这一最基本的方面,李卫真觉得是可以讲究一下,努力一下的。 这也算是,对于未来新太一门弟子的一项小福利吧! 只是这当中也有风险,红拂米能够在云蜀境的蜀山植育出,不代表来到天南境的大雁岭,还能够茁壮成长。如此高级的品种,它的种植需求一定也不简单。 李卫真事先也都调查过,谷子本身就娇气,哪怕成功出芽播种,若是生长条件不适宜,也有可能会造成秧苗大面积的枯死。即使长成了,结不结穗又是个问题。 产量多少,能否媲美原产地?收获的谷子,是否效用也相当?都是值得深究的顾虑。 抛开这些问题不说,有一点,曾让李卫真一度打消了购买红拂米稻种的念头。那就是,日后还有可能被青莲剑宗派人来追究。 食用红拂米的好处有那么多,历年来,肯定也有不少的宗门势力,希望在自家的土地里,种出这种灵谷。可一旦成功栽种出,除非是保密工作,做得很严格。不然传到青莲剑宗那儿,来自大宗门的“亲切”关怀,也都会随之而至。 轻则被允许保留几亩地,并签下保证协议,收获的稻米仅供内部食用,绝不外售。严重一些的话,会被铲平所有田地,并且还得赔偿大量灵石给青莲剑宗,以抵此等冒犯之举。而一旦口头交涉无果,出人命的事,传闻也曾发生过。 为了一口吃的,被青莲剑宗这样的庞然巨物讨伐,代价实在是相当的大。 但最终,李卫真还是决定去冒这个险。只因无名当时曾婉言相劝了他一番,“什么都还不是,就想着把青莲剑宗当做是假想敌,你志存高远啊?换个想法,如果真有青莲剑宗派人来登门的那一天,那就说明你小子至少已经闯出名堂了,那是好事情啊!” 李卫真也有给予反驳,说那完全是偷换概念,是糊弄小孩的鬼话。结果被恼羞成怒的无名劈头盖脸的一顿训,说什么:“瞧你那怂样,丢了全天下剑修的脸!” “又不是偷、又不是抢,种两把谷子还得担心看人脸色,你是不是傻啊?” “我辈中人,本就是与人斗、与天斗,你个憨皮种耕几亩地,还畏首畏尾的,干脆刨个坑把自己埋了得了!” 最后,李卫真实在是被骂得有些懵圈了,加上他自己其实最初也是一眼相中的这批难得的稻种。以至于,在考量其它品种的时候,都始终是心心念念着那红拂米,就跟着了魔似的。 到了末尾,心一狠,还是说服了自己,要么就不干这事,要干就要干得像样。哪怕是种田,也得有追求! 别说是吃上一碗自家种的红拂米了,有朝一日,连凝碧崖里的那株朱果,老子都得移植过来!搁饭后吃,消食! “你这么想的话,就有点膨胀了哈!”无名笑骂。 后勤方面,闻人玉懂医道、炼丹、种植;长孙山擅长建筑;隋文烟与秋思,则是擅长教导晚辈们的修行。 回想李卫真、罗毅成、夏婵,乃至如今已失去修为的赵红雪,在三年前,也都是被隋文烟这位大师姐,给正式引导修行的。如今三年过去,成果可见! 因为这几人的天赋缘由,且不说隋文烟就是否称得上是明师,但她在这方面的经验,李卫真确实如何都得承认。 至于秋思,李卫真了解不多。但因为外事堂常年游走于山门之外,较为自由和松散,秋思身为师姐,本就有督促师弟妹修行之责。想必,也曾替不少人指点过修行路上所遇到的难题。 有些事情,例如耕种一事,李卫真算是未雨绸缪了许久,并为之付出了实际行动。而有一件事,他两年前就已经想做了,却是一直拖延到今天,才算是落实了下来。 那就是为安澜与叶童,测试灵根。 以前,没有那么做,是碍于宗门规矩。这俩娃儿虽然是李卫真的道童,但按门规所限,他不能直接传授这二人修行之法。一旦他这么做了,被戒律堂的人查出来,就会被冠以僭越之罪。越过师门,私下外传宗门秘法。 道童,并非是录入宗卷名册的弟子,那就是相当于半个外人。李卫真若是没有获得师门给予的权限,便私自传授师门所学,便是触犯了门规。 甚至于,按照以前的门规,在安澜与叶童得以成为正式弟子后。李卫真若是想收二人为徒,还得拥有长老头衔,或是享受长老级待遇才行。 听起来,这样很不讲人情、道理,但宗门就是那样,为了长远的管理,必须有许多规矩给人遵守。若是有人不讲规矩,除非他地位很高,实力很强。不然的话,就会有人出手教他懂规矩。 现在宗门不在了,自然就不用去守那老旧的一套,至少是暂时不用。但李卫真还是有点担心,担心测试出的结果,会不如人意。 对于叶童,李卫真的信心比较足,因为如果这小子没有修行资质,那么大师兄又岂会大费周章的,给他醍醐灌顶。 只是结果出来后,要是一个好,一个坏的话,那就很让人为难了! 有道是关心则乱,所以才会一直拖拖拉拉来到今天,隋文烟若是不提上一嘴,可能还得再拖下去。 书房里,隋文烟坐着,李卫真反倒是站在一旁,实在是没法悠哉坐下。他比即将要接受测试的人,都还要紧张。 “可以了吗?”隋文烟侧着脖子,抬头瞥了李卫真一眼。 李卫真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那就开始吧!” 话音一落,隋文烟对着书房外喊了一声,早已等候在外的四人中,叶童率先迈步而入。 “来,把手放在这石头上。”隋文烟以眼神及言语,示意叶童用手去触碰那块被放在桌案上的玄星岩。 李卫真在一旁连忙搭话:“放松一些,不用紧张的!” 隋文烟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他可比你淡定多了! 当叶童的手,触及到那块黑不溜秋的玄星岩以后。同一时间,隋文烟与李卫真都看到了一头卷着青色飓风的雄鹰虚影,落在了玄星岩上。如同苍穹之王,屹立孤峰! 尔后,隋文烟稍稍收回了一些诧异眼神,故作淡然地对叶童道:“好了,你可以先出去了!” 当房门被合上后,李卫真不由地松了口气,脸上难掩振奋神色。 隋文烟也是发自真心地替李卫真感到高兴道:“现在你满意啦!三品木灵根,以后可能还有成长的空间。而且他的灵根具象化是雄鹰,代表他的根骨,跟神识都非常好。” “按照我们太一门曾经的标准,哪怕他还是新人弟子,轮回峰都会派人去特别留意他。因为,拥有这样罕见的修行资质,绝对会被视为亲传弟子来培养!” 说罢,隋文烟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紧接着玩味笑道:“如果宗门还在,你这位小道童,或许往后就得管你叫师兄了!” 想深一层,隋文烟绝非瞎掰。因为,如果太一门一切都还好,以叶童的资质,他不仅会在轮回峰成为亲传弟子,而且还会是掌门芮鸿畅的亲传弟子。 开了个好头,李卫真也不计较隋文烟的打趣了,甚至还回以玩笑道:“他是我小祖宗行了吧!” “下一个!” 然而,当门扉再次被推开,安澜把她的那颗小脑袋探进来后。李卫真那颗遇敌无畏的心,却又再次提到嗓子眼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金童玉女 在隋文烟的示意下,安澜把手掌轻轻按在玄星岩上,起初不见反应,可渐渐的那块黑不溜秋的石块,竟开始变得深红,如同是一块刚从火炉里取出的烙铁那般。 当然,这番异象在安澜眼中是见不得的,她眼前的玄星岩,仍旧是一块黑疙瘩,冰冰凉凉的。隋文烟与李卫真能够看见,是因为他俩已经是真正的修士,能够运转神识视物,能够看到这世间藏于表象下的更多气象。 可这会儿,隋、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皱了下眉头,心中想法亦是一致:就这样了? 一块变红了的玄星岩,能够代表什么? 虽能代表安澜拥有火系灵根,但是资质呢? 先前叶童的灵根具象化是风暴穹鹰,是为展翅冲霄的王者!即使如今未能一飞冲天,可屹立孤峰时的凌厉气势,仍旧是强大得难以让人忽视! 所以,隋文烟才会保守估计叶童目前的灵根品阶为三品,若当时那只雄鹰是在绕着玄星岩展翅盘旋,成凶猛捕猎的英姿气度的话,那便可当二品的评价! 这里头的学问,在于受测者的修行资质,是否已经觉醒。通俗一点说,那就是开没开窍。 灵根的品相,决定了修士日后修炼的速度。若是把天地灵气视为食物,身为自然界中顶级掠食者的猎鹰,在自身领域中并无天敌,只要食物充足,自然也就不存在修炼瓶颈! 但如果说,这只鹰它飞不起来,或是惰性大于狩猎的天性,又是另当别论了。 又比方说,某人的灵根具象化是一头白虎,那么单论修行资质,那人绝对是修行金系功法的天之骄子,哪怕修的是水系功法,也是天才之姿!可如果那是一头睡虎,那么在它觉醒之前,恐怕不比一头猎狗好多少。 然而,即使是这样,拥有这等资质的人,依旧会被宗门赋予厚望。等的就是一个未来,一个觉醒潜能的契机,兑现天赋的可能。 当然,古往今来,终其一生,都没能让猛虎睁眼的例子,多如繁星。也才会有“天才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的说法。 有些人迈过了那一步,修为增长一日千里,突破境界如同吃饭喝水那么简单;也会有人因迟迟无法兑现天赋,被心头大石给压死。 叶童的那只风暴穹鹰,最起码已经睁眼了,它羽翼渐丰,身旁亦萦绕着青灵气旋,它渴望展翅冲霄,筑巢于更高处!如今,正是引导他正式踏入修行的好时候!早一些,晚一些,反倒都不美! 然而,安澜如今这般,仅仅只是让玄星岩变了色,又代表着什么呢?实在是让两位前辈,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 按理说,这种情况很少见,应该是好事才是。可又仅限于这般的话,哪怕以隋文烟的经验,都评估不出安澜的灵根品阶。 这也是用玄星岩测试灵根的一个弊端所在,玄星岩仅相当于一个传递讯息的媒介,它的特质是可以感应到每个人体内的先天灵气,并根据其浓厚度,呈现出一些景象,来供人解读预测。 说白了,还得是靠猜,以至于结果可能存在一些事实偏差,但往往只要解读之人的经验够深,得出的结论仍是相当可靠的。 隋、李二人面面相觑之时,安澜不禁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我可以走了吗?” 比起方才叶童进来又出去的时间,安澜觉得自己已经待得有点不同寻常的久。再者,眼前二人一言不发,却又神色古怪的模样,让她觉得继续待在这里,有种近乎不安的煎熬。 李卫真想着安澜目前的情况,应该是灵根尚处于深度潜伏的状态,或许再等上一年半载,就会得到更多的讯息。反正他本来就没严格要求小姑娘,也从未说过:以后一定得要有多大出息,要成就如何,不能丢他的脸那样的话。 反倒是对叶童,李卫真说过了一些给予厚望的话!毕竟,十根手指有长短,有些情感,很难一碗水端平。 而叶童到底是男孩,李卫真自然希望他可以在未来承担更多的责任;对于安澜,这位讨人喜爱的小姑娘,如果能一直开心快乐下去,无忧无虑便好! 况且,安澜如今也才十三岁,再过几年才正式修行,都还不算晚。李卫真他自个,都是十六岁才进的太一门,就更不觉得这是什么遗憾的事了。 李卫真正要开口,让安澜可以先行离开。 这时,隋文烟却突然伸出手,向李卫真询问道:“你身上有没有什么火系灵物?例如火铜石之类的玩意,再不然,一颗灵晶也成。买稻种都能花三万灵石,我知道你肯定不缺那玩意!” 李卫真有些愕然,不知对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是突然想起,要问自己收取酬劳吗?这算是假公济私吗?一颗灵晶,相当于一百颗灵石,只是给点意见,这钱也太好赚了吧! 上次炼器倒是剩下一点火铜石,只是都搁仓库里了,也懒得走那一趟,李卫真便只好掏出一颗灵晶递给隋文烟。 只见隋文烟把灵晶紧挨着玄星岩摆放,紧接着她巧施法指,激射出一道灵光在灵晶上破开一道裂缝,顿时有浓郁灵气四散溢出! 霎时间,玄星岩上异变再生,一头火红毛色的豹子,突然猛扑而出,来回跃动着矫健的身姿,在疯狂捕猎那些游离到岩块上的一缕缕灵气! 当隋文烟又伸手按住那块灵晶,不让那些灵气再肆意外逃的时候。已经无法捕捉到猎物的豹子,便又走到岩石的边沿趴伏下,火红色的身躯与岩壁如同融为一体,消失无踪!当玄星岩又再被浓郁灵气萦绕之时,那头豹子又再迅猛扑出! 且又细看那头豹子的身姿,体背火红,胸腹雪白,身上有黑色云纹状斑点,尾巴的末梢簇着一团烈焰,额头处有一轮暗金色的日曜纹。是为上古异兽,烈阳豹! 李卫真望向隋文烟,颤声询问:“这……这算是一品?” 隋文烟回以肯定的眼神,颔首默认。 得到这个震撼心神的回答后,李卫真禁不住扶了一下额头,又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一脸茫然,不知如今置身何等境况的安澜先行出去。 待安澜走出书房后,李卫真终于压抑不住那种兴奋而又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情绪。在书房里一边快速地来回踱步,一边双手乱舞。主要是他管不住那双手,是应该抱头挠腮,还是握拳捶胸,更能配合他激动的心情。 对于解读玄星岩呈现的灵根具象,迫于经验不足,李卫真可能理解得不如隋文烟透彻。但只要是身怀一品灵根者,那就是冠绝于世的修行天才! 一旦找准了修炼法门,以安澜目前的年纪,二十岁前晋升金丹境,不说十拿九稳,也是手握七八成的胜券。而且一旦冲击金丹境,就一定是往上品金丹的层次登峰! 一步跨出后,就是上品中的,最上品! 只要安澜正式走上了那条修行大道,都无需李卫真多说什么,她就自然而然,会有那样的底气。只因,那份令人眼热的天赋,确实是得天独厚,天命使然! 甚至可以大胆预料,安澜或许在两三年后,修为便可超过李卫真这位昔日的先生。 对此,李卫真不会觉得有半点讶异,因为在刚才呈现的异象里,那头代表灵根状态的烈阳豹,很明显已经觉醒了! 也代表着,安澜体内的奇经百脉,窍穴气府,都已趋于成熟状态。甚至不少寻常修士,需要努力开辟掌控的气府。估计这小姑娘如今体内都已经自然开启了许多座,只是不自知罢了。当她学会吸纳天地灵气化为己用后,那些早早就等待着主人号令的气府,就会替她将那些无主的灵气,转化为成千上万的精兵强将,以攻占下更多的气府,开辟经脉大道。 只要能够保证给安澜提供足够的修行资源,如无意外,在两三个月后,她就会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练气士!一年内,晋升到李卫真如今的境界!且不会有半点的境界不稳,虚有其表的后遗症。 这对于真正的天才来说,半点不会夸张!当中能够拿来举例的,李卫真便知悉一人,那位曾经对他仗义相救的蜀山天才,青莲剑宗何师安。人家年仅十四岁,便已在黑山战场扬名,且能力压一众成名已久的金丹境前辈。 若是以常理论之,找谁说理去? 但经历过激动狂喜后,李卫真又很快陷入了一种患得患失的矛盾状态。他开始担心自己,没办法提供给安澜很好的修炼环境。想想如今这山里有什么啊?别说是一间拥有上好聚灵阵的修炼室了,连源源不断供应修炼丹药的炼丹房都没有。 培养一位天才,是要耗费掉大量的天材地宝的,没有上百万灵石的家底,拿什么养?况且如今,不是一位天才,是两位! 手心手背都是肉,出了一对金童玉女,是高兴,可也得犯愁啊!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个个都是人才 一瞬间,李卫真竟觉得自己和那日在丰城遇到的摆摊少年,没啥两样了。若不是遇见自己,估计那位少年,没日没夜的努力挣钱,也没能力供弟弟读书。到最后,就得用自己的命,才能在紫霄宗手里换来五十两,给弟弟换一份前程。 虽说,也不能这般比较,对于修士而言,没有足够的修炼资源也能修炼,只是会慢上许多。但李卫真还是有些担心,如果自己有朝一日,遇到了什么不测,谁来照顾这二人?放任他们出去历练,自行寻找修炼机缘,被欺负了,自己有能力撑腰吗? 要知道,这世间有很多心怀叵测的修士,遇上了年轻的修行才俊,就会刻意找机会将其打杀。因为他们自身仙途无望,就自然见不得别人好。没有靠山的天才散修,多半都是会半路夭折的。 而出身大宗门的天才,只管潜心修炼便可,待境界提升到金丹境后,再下山历练,往往都不会有太多的危险。即使遇到危险,都可以凭借实力,将其转为到手的机缘。在危机面前,还能祭出诸多师门赐予的法宝,消灾解难。 这些,李卫真都给不了,再深入设想,甚至会自惭形秽。 瞧见李卫真脸上有着明显变化的“精彩”表情后,隋文烟托着腮帮子,不禁疑惑笑道:“哎,你在想什么呢?” 原先有些想法拿不定主意,又越想越是浑然忘我的李卫真,这才想起身旁正好有人可以商量,便连忙直抒己见道:“是这样的……” 继而,李卫真不仅道出了担忧,还把他一时偏激,想到“忍痛割爱”,把一对金童玉女,送去龙虎山的主意,给说了个明白。在他看来,与其让安澜与叶童,跟着他这位高不成低不就的先生受苦。倒不如靠着棵大树乘凉,且以他俩的天资,有大宗门的栽培,日后必定会前途无量,名扬天下! 之所以是遥远的龙虎山,而不是相对近上许多的青莲剑宗,主要还是希望能托张潮虎的面,帮忙照顾多少。至于紫霄宗,是绝对不在考虑范畴之内的,那无疑是送羊入虎口。 虽然,当时大师兄有很多话都说得很含糊。但李卫真猜得出,一位堂堂大剑仙,最终落得含恨而逝的下场,必然是有很强大的一股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 听完李卫真的一番肺腑之言后,隋文烟干笑了几声,便陷入到了沉默当中。她不得不承认,这当中有几番顾虑听起来很可笑,但若是切身处地看来,还是有它的几分道理的,所以真是不好作答。 良久后,隋文烟沉声道:“他们是你的道童,你要做什么决定,其实我也没办法阻止你。但我只想问,你舍得吗?或者说,他们会舍得离开你吗?” “这不是说,暂时把孩子寄养在别人家,以后还能领回来。而是他们一旦到了龙虎山,日后就得要跟你没有任何牵连了!当然,你可以大条道理地对他俩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们好!”但问题是,你认为的好,就真的是他们想要的好吗?” 对于这番叩问心境的话语,李卫真只得无奈苦笑,无言以对。 隋文烟顺势道:“你看,你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能够当面跟他俩解释你的道理呢?如果,你能铁石心肠,一声不吭把人送走。我不说肯定,但换做是我,或许会因此恨你一辈子!被自己最重视的人遗弃,那种感觉,很伤人的!他们还那么小,能够承受得了?” “你肯定是没办法事事都照顾着他俩的,他们也都不可能事事都顺着你的意来。我觉得,这事你还是得跟他俩商量着来,至少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吧!” 李卫真抓着后脑勺气馁道:“我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他们是肯定不会愿意离开我的,或许……叶童能够明白我的苦心,但安澜我是真的没办法,她是有点黏人的。” 随后,李卫真又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会想要逼他们走?真是可笑至极的念头……” 这会,隋文烟倒是没有趁机打趣讥笑,反倒是心有所感,回忆起了过去,叹息道:“这应该就是关心则乱吧!以前,二师兄总是动不动就往外跑。有一回,一整年了无音讯,师父一个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的人,也还是会在我面前,把担忧写在脸上。有时,甚至还会伫立在望月峰之巅,眺望山门牌坊的方向。往往一站就是一整天,浑然不自知。” “这也是我辈中人,不轻易收下亲传弟子的原因。一旦专注了一份心血下去,无疑就是在心境中,亲手埋下了一处弱点。” 忽而,隋文烟话锋一转,还是禁不住打趣道:“所以,我真心佩服你了!一下子,就有了两个弱点。以后,我拿他们来要挟你,你能不乖乖就范吗?” 对于这番别开生面的劝解,李卫真亦不禁转忧为喜,展颜笑道:“你最好别那么卑鄙!要不然,我就让安澜给你三拜九叩,拜你为师。” 隋文烟连忙摆手兼顾摇头,拒绝道:“哎,别别别!你自家的孩子,自己操心去!我顶多授艺,师父可不当!那小妮子天赋那么高,我给她当师尊?我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李卫真也真心没去往这些关系上想太多,他搬来一张椅子,与隋文烟并排而坐,眉飞色舞道:“给小弟说说,我家小澜修行的天赋,具体高在哪儿?” 隋文烟如同一位解签的庙祝那般,开始给李卫真这位虔诚的香客解惑。根据方才玄星岩上呈现出的异象,烈阳豹象征着:智慧、力量、速度、毅力、神秘以及美丽!这刚好能够对应修士们极为看重的几项品质,神识、根骨、悟性、福缘、魅力……等等。 烈阳豹在上古时期,曾是被一些蛮荒部落视为精神图腾的存在。它是夜的女王,能够潜伏在黑暗中,守护大地。一旦显身,便可照亮黑夜,驱散邪恶的阴霾。它的强大,也体现在方方面面,无论是体质上,还是精神上。 当烈阳豹,出现在玄星岩上,代表着灵根的具象时。就说明那个人,本身也具有相似的品质。 就好比说,有时我们会夸赞一个人,虎虎生威;或是贬低一个人,獐头鼠目。并不是那个人就是老虎或是老鼠,而是气质相似,让人联想到那样的比喻。 聊着聊着,隋文烟又开起玩笑道:“我觉得吧!你以后最该担心的,是这妮子下山历练时,会招来许多狂蜂浪蝶!可能你粗心,瞧不出来,但站在姑娘们的角度上,我都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美人胚子,而且是倾世动容的那种!” “哎,可能是我天真了!像你这种小小年纪就逛青楼的家伙,应该是一早就抱着某种想法,才把她从道童院领出来,打小带在身边,培养感情的吧?咦,啧啧啧……” 说罢,隋文烟还挪动椅子,坐远了一些,一副要与李卫真划清界限的鄙夷神色。 李卫真愣了一下,随后立马沉下脸色,没好气地道:“我承认,当初是因为合眼缘,才挑中的她。但相处下来,我已经把她当做是妹妹了!试问,兄妹之间,怎么可能会有那种邪念?而且,我们还是最重视心性的修行中人。你说这话,简直就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隋文烟笑眯眯道:“我对你的人格,一直都抱有怀疑!” 李卫真嘴角微微抽搐,实在是被这句话给气到了,不假思索地反驳道:“如果,照你这么个说法,我要是但凡对漂亮姑娘就抱有企图。那么自我离家开始,遇见的第一位漂亮姑娘,那就是你啊!那我是不是也……” 话到末尾,李卫真终于意识到,这话说得实在太不合时宜了,失了分寸,便硬生生给打住了。可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即使不说完,意思也很明白了。 两人脸上都很快呈现出了尴尬,隋文烟低头轻咳了一声,冷声道:“无聊!” 气氛渐冷,李卫真唯有硬着头皮带开话题道:“外面还有两人呢!咱还是别光顾着瞎聊了,先办正事吧!” 隋文烟嘀咕道:“你是真的瞎!” 这次李卫真坐镇中央,隋文烟坐一旁,房门打开后,进来的是顾芙莺。所得出的异象,是一条在逆流而上的黑鲤。意味着,将来他们的队伍中,将会增添一位水法修士。 若是,普通的黑鲤,象征着灵根的品阶在六七品之间,日后修行的优势,仅会呈现在福缘方面。但这条鲤鱼,又是有点特别的存在。它是一条倒鳞鱼,身体有三分之二的鳞片,是逆向生长的。 倒鳞鱼可不是什么上古物种,而是属于当世异种。按典籍记载,当今世上,唯有位于栖霞洞天的五莲山天池,才会有倒鳞鱼。并不仅限于鲤鱼,只是倒鳞鱼终究是稀少,有仙经称之为肉灵芝,是炼制某些灵药的天材地宝。 这样一来,经过两人的讨论商议,大概能够将顾芙莺的灵根品质,定论为五品,日后或许还有一定的提升空间。其修行资质,主要体现在福缘、根骨两方面。 到了最后的傅敬章,也没让人失望,只是因为前人的关系,同样不会让人觉得惊艳罢了。 傅敬章的灵根具象是一只大守宫,也就是仙蟾,俗称的壁虎。 壁虎既然又名为守宫,便有着庇护、守望的吉祥寓意,属于善类,是瑞兽。冲着这点,品阶也能达到五品,修行资质同样也是着重在福缘与根骨。 但也很让李卫真头疼,对傅敬章而言,日后修行土系功法,无疑是最好的修炼法门。可太一门传承下来的五项修炼法门中,属于土系功法的《葵花炼神大法》却是对男修很不友善。 修炼这门功法,可就真得是壁虎断尾啊! 这又是不知该如何对当事人解释的一件事! 第三百一十九章 远方来信 测试完四人的修炼资质后,隋、李二人又再一同商议,制定下了对四人日后大致的修炼计划。若是算上距离晋升为练气士仅有半步之遥的庄明,那么如今太一五峰的传承功法,就都有了新传人。 只是对于傅敬章,不大好定论。为了修行,要有此牺牲,变得不男不女,可不是每个人都能下得去那份决心的。 但也不是说土系灵根,就一定要修习土系功法。五行相生,退而求其次,修习金系功法,也能有所成就,就是往后的修炼速度要稍微打上一些折扣。可能五品的资质,就要退到六品去看待了。要想弥补这点遗憾,修炼所需的资源,就得往上添个两三成。 哪怕资质欠奉,用天材地宝,堆出一位金丹境,甚至一位元神境的事迹,在修真界中,其实一直都有所流传。 财可通神,还真不是仙家豪阀的自夸! 以前与李卫真分属同袍的傅励驰,最能用来举例,他就是以土系灵根修习的金系功法。而且他是命带阴柔的己土之人,修习《北斗洞心劫法》后,以本命的己土之气,润泽出的也是带着阴寒的辛金灵力。 所以,傅励驰御动飞剑所施展出的剑气,是偏向银白色泽的;而李卫真运转得最自如的庚金剑气,才会是偏向金色。 庚金、辛金,各有优胜之处,前者擅长刚猛破阵,后者精通潜藏暗杀,都能承载杀伐。而辛金剑气,其实李卫真也能施展,只是得暂时依仗他那把朔风剑罢了。甚至是依靠巨阙剑,也能做到,只是同样威力的一剑,却要耗费更多的灵力,有些得不偿失罢了。 因为,巨阙剑是一把戊土属性的飞剑,这当中有着“戊土畏惧辛金盗气”的五行学问在内。 若是与人对敌,巨阙剑遇上的对手,刚好是辛金系的飞剑,也会在无形中被削去更多的灵气,此乃五行中的阴阳相克。 所以,李卫真有想过,如今只有两把飞剑还是不太稳妥。或许在以后,他得带上六把飞剑出门闯荡,才能应对各种状况!虽然上好的飞剑难求,但身为炼器师,被敌人占去了法宝之利,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啊! 当初,在经历了几场生死大战,李卫真与傅励驰的关系有所缓和后。对方也曾向他坦言,如果自己修炼的是土系功法,哪怕两人的境界依旧相当,他的战力也不会被李卫真压下一头。顶多会是旗鼓相当,甚至是稍胜一筹! 抛开这里头自吹自擂的嫌疑不说,李卫真也确实承认傅励驰的实力,即使没有修炼与自身完美契合的功法,他也都证明了自己的修行天赋。 所以,如果傅敬章不愿承受那份代价,李卫真愿意去指点他修行《北斗洞心劫法》,虽然会相对坎坷。但这条路前人走过,是行得通的! 再退一步,其实傅敬章修习火法,也是可行的。壁虎喜阴,灵根的相性便偏向己土。而己土敛晦火而生,也就是丁火。太一门的《三阳三昧丙丁炼火诀》,既可兼修阴阳二火,也可专精一脉,同样是一条修行大道。 所以说,太一门五大传承,都是玄门正宗的成仙法门,是上乘功法。随便挑出一类,都有着完善的修炼体系。五行之中,又兼修阴阳,讲究天地合一,阴阳调和,不偏不倚。 而世间的旁门散修,往往就是吃亏在了功法体系的杂乱,以及不完善。从一开始,就走上了一条断头路,其后为了另辟蹊径,路子往往越走越歪,越走越窄。 像是如今这般,摆在傅敬章面前的,就有三条宽阔大道可选。而许多旁门左道出身的修士,就没这等堪称奢侈的选择了,明明是水系灵根,修习火法的都大有人在。这样一来,哪怕天赋再好,都是成就有限,仙路渺茫。 若说福缘,其实对修士而言,能够得到一门适合自己的修行功法,就已经是天大的福缘了。这一步走踏实了,未来才会有无限的可能! 每每想到这些,李卫真对自己身为太一门弟子,还是颇感自豪的!那种使命感,更是愈发的清晰。太一门的传承,一定不能断送在自己这一代人的手里! 定下几位新人往后大致的修炼计划后,李卫真收拾好桌上的书册档案,正要离开书房,去办别的事情。 这时候,隋文烟忽然对李卫真招了下手,犹豫道:“等一下,有一件事,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 李卫真止住脚步,转过身来,费解道:“还有什么问题,你直接说就是了!” 只见隋文烟又拿出方才那块玄星岩,放在桌案上,示意道:“我觉得,以前对你的测试,是不是有误差啊?你是不知道,闻人玉那家伙,有时候也挺不靠谱的。要不,姐再给你分析分析?” 当初在聂家校场,是闻人玉给李卫真测试的灵根。隋文烟还记得,那份交上去的报告,说李卫真的灵根具象化是一头白色的蹬羚,白色可象征西方白金,蹬羚虽属寻常兽类,可品相很好,那对长角如利剑冲霄,寓意颇深。所以,最终给出了金系六阶的评价。 但以李卫真后来表现出来的修炼天赋,区区六品的中等修炼资质,好像远远与事实不相符啊!今天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隋文烟实在不想再按下这份长久以来的猜疑了,她要一探究竟! 李卫真并未表现出什么神色不耐,老老实实的把手放在玄星岩上,等了一会儿,连丁点异象都没有呈现。 隋文烟秀眉一挑,狐疑道:“要不,你往里头注入点灵气试试?” 李卫真也都照做,但除了让玄星岩的表面裹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以外,便再无异样。这时,他才对隋文烟坦言道:“现在你满意了吧?我都已经什么境界了,这东西,对我哪里还管用?你可别忘了,这块东西,是我从丰城带回来的。促销期间,买大送小,我这里还有一块小的,要不也给你玩玩?” 这块上等玄星岩,李卫真早就把玩过几遍了,但他知道,不满足一下隋文烟的好奇心,是不行的。 隋文烟挤出一丝笑脸,“滚吧!” 李卫真微微耸肩,转身便走出了书房,并未看到,身后的隋文烟很快便换上了一副无比复杂的神色。 隋文烟自己也把手放到了玄星岩上,往里头注入了一缕自身的灵气。在岩石上,瞬间便出现了一头以火焰为鬃毛的胭脂马,高抬着前蹄,腾空咆哮的烈马模样。 隋文烟有些怔怔出神,呢喃道:“看来,师父早就预料到太一门有这一难了,希望师父真的没有看错人吧!你是担得起这份重任的!” 传闻中,玄星岩唯有一种灵根无法测出。那种灵根受天地所孕育,所蕴含的先天灵气堪比日月,玄星岩无法承载其重! 在原先木屋的那间书房,如今主要是夏婵在使用。这些天,她一有闲暇,就会书房里挥毫落纸。并非是陶冶情操般地练习书法或是作画,而是写下一些关于驯养灵兽的心得。 主要是爱好打猎的叶童,有一回出门半日,竟然空手而归,被安澜好一番笑话了。然后,他便有提到过,如果他日后能够驯养到一头猎犬或是猎鹰,那么一定能够事半功倍,捕获到更多的猎物。 这件事,被夏婵无意中给听到后,并暗自记下了。便想着把自己的驯兽心得写下,可当做是礼物送给叶童。 从捕兽、豢养、驯服、训练……乃至是修士与灵宠缔结神魂契约的方法,都有一一笔录下。每一门学问,都尽可能的写得详细,洋洋洒洒多达数万字。分门别类,装订成册的话,相当于好几本书籍了。足够叶童专研许久,但只要吃透了这几本书,哪怕他以后还不能成为一名出色的猎手,至少会是一名不错的驯兽师。 驯养年幼的兽类,大多只需要给予它成长的时间,但那往往需要付出长达几年的漫长等待。而夏婵着重给予的经验,是如何在短时间内,让一头成年的猛兽,乖乖听话。 别看夏婵是那么一位人畜无害的和善女子,可她笔下的文字当中,竟是教人如何运用适当的恐惧,使得猛兽屈服。 当中有那么几段话,让人细读起来,竟是会不由的心生寒意:用痛苦、虐待来使得猛兽屈服,并不难。但恐惧,有它的陷阱。首先,你必须小心惩罚,以免对你的驯养对象,造成不可弥补的身体伤害。最重要的,是不能伤了它的心。 当你惩罚一头桀骜不驯的野兽之时,它不仅会害怕你,它对你的不满也会随之增长。你必须让它理解,忠诚便会得到相应回报,反抗则会不可避免的得到严厉惩罚,要从思想上得到合理的服从。 你得让它们在习惯中,渐渐放下骄傲,并认同你的优越地位,从而缔结从属关系。长久以往,它们将最终忘记,自己曾经是自由的。 这么几段话,哪怕是让熟知夏婵的人看了,都不会相信是出自她的笔下。而且大多都是源自于她个人的经验之谈,而最初她在太一门灵兽场里,学到的一昧鞭打,或是过度宠溺灵宠,这两种方式,她都是相当鄙夷的。 在夏婵看来,无论是运用恐惧或是施以恩宠,最终的目的,都应该是给灵兽建立出心灵道德,她已经上升到了要重新给灵宠赋予思考方式的境界了。 而所谓的心灵道德体系,一旦构建完成后,灵宠不仅会完全满足于自身的地位,还会本能的服从主人的一切命令,哪怕那是不合理的。比方说,让它们去送死。一旦无法完成某项指令,这些灵宠还会心生内疚,这便是道德的力量。 本来这些斗智斗勇的驯兽经验,若是言传身教,会更好。 但在几天前,一只长有三只眼睛的乌鸦,落在了窗台,夏婵方才有此决定。 她知道,自己实在无法在此多待了。 有一个地方,得亲自去走一趟。自此一别,或无归期! 第三百二十章 点石成金 后辈们的修炼,李卫真打算暂时交由隋文烟全权负责,并承诺如无意外,不做干涉。这种事情,不是人多就好办事的,讲求一个正确有效的方法。 这方面的经验,相比隋文烟,李卫真是无法比拟的。 好比李卫真曾提议,要将他往时那套可快速聚灵的口诀,教给四人,就给隋文烟给严词厉色地拒绝了。 因为,那种通过快速掠夺周遭灵气,而非循序吸纳的聚灵术,实在太过霸道。无异于拔苗助长,在修行之初,很容易损伤经脉,有害而无益。 四人之中,或许也就只有安澜的经脉韧度可承受得住,而叶童可能会受伤,至于另外二人,更是有被大量灵气冲击心脉而暴毙的风险。 这里头,隋文烟就已经有所隐喻,李卫真的修炼资质是有多特殊。但后者听到这样会好心办坏事后,只是顾着庆幸没有过早传授两位道童聚灵修炼的法门,没有往别处多想。 打定主意,要对后辈修炼事宜放开手脚的李卫真,其实也并未闲着。因为,除杀伐之术难以身教言传外,他最大的专长还是炼器术,并且有意要把庄明给扶植到这条道路上。 修习炼器术的好处有很多,其中最被李卫真看中的一点,是能挣钱! 炼制各类法宝灵器,是一条正大光明的财路。比杀人越货赚来的快钱,辛苦许多,但胜在干净,且是长期稳定的收入。 要维持一个宗门的发展,就必须得有一条可供长期运作的经济命脉。做人也是那样,必须先保证基础,才能去想那一夜暴富的事。 鼎盛时期的太一门,曾拥有天南境最负盛名的法宝商会,德宝斋。 不仅做山上宗门的生意,在山下的各大城邦,也都有驻点设店,面对广大散修。 而真正让德宝斋迅速崛起,扬名四方的,是当时的太一门祖师爷-云铸,推出的一项经营方针,叫做:法宝售后服务。 凡是在德宝斋售出的法宝,在一定期限内,若是法宝破损了、灵性被玷污了、使用得不称心…...等等缘由,只要凭借单据,就能享受包修、包退、包换的服务。 而且,若是购买的是昂贵的定制品,便可终生享受免费的修缮服务。 诚然,这对于当时的法宝市场来说,是个巨大的冲击。以前,谁家不是秉承着“货物出门,概不退换”的宗旨?要是法宝受损了能够免费修,那得倒贴多少材料钱,这买卖还怎么做?岂不是一打开门,就做亏本生意吗? 然而,拥有云铸坐镇的太一门,当时还真没有做亏过一单子买卖,即使偶尔不挣钱,但却赚来了信誉。 在往常,那些法宝行大多时候都是门庭冷清的,做的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生意。 但太一门旗下的德宝斋,那就不一样了,几乎天天都有流水般的灵石进账,且不是一家店,是每一间分店皆是如此。 因为,自打有了德宝斋这个法宝售后服务,以前那些把法宝当做亲儿子疼的修士们,突然有底气去蛮荒大泽、各种凶险之地冒险了。 而那些活着回来的人,不说个个一夜暴富,但哪怕家当全砸没了,只要能够捞着些法宝残骸回来,就不算一无所有,很快就能够又东山再起,继续富贵险中求。 至于那些身价暴涨的修士们,往往又会在德宝斋购入更多更强大的法宝。同时也会带动起其它行业,诸如丹药、原材料的市场的朝气蓬勃。而刚好那些生意,太一门也都有所涉及。 结果,便让那些对此举措不看好,甚至报以嘲笑的各大法宝行,即使后来想要跟风,也差点连粥水都捞不着。 那时的太一门,真的很风光! 只是在数百年光景后的今天,世人恐怕早已遗忘了在天南境的修真界,有那么一家法宝商会,开创过那样一段先河。因为,在如今的法宝市场里,仍是店大便可欺客,庙小也不容人。 修缮一件法宝的价格,往往比买新的还贵。 光阴岁月里,最后一间被迫关门结业的德宝斋横匾,后来曾被供在器庐祖师殿,如今被李卫真珍藏着。 金诚曾对李卫真说过,其实他这辈子就只是想做成一件事。就是把那块刻有“德宝”二字的横匾,重新请出祖师殿,让天下人见识见识! 以前,李卫真权当金诚是喝醉了,在发牢骚。但现如今他自己,也有那么一点上头,尤其是身为一个亲手炸毁祖师殿的混账弟子,或许也真的只有迎来那一天,才叫做赎罪吧! 李卫真习惯在入夜后,才会教授庄明一些比抡锤子,更深入的炼器技艺。尤其是越到深宵,兴致越浓。 因为,有时候比起材料的好坏,更重要的是对温度的掌控。如今,庄明的目力还有所欠缺,须得在夜幕下,才能更好地观察到炉火颜色。 比方说,有种炼钢的技艺,叫做低温煅烧,矿料不会被高温熔化成液体。必须在红亮的炉火里,慢慢烧软后,经过反复锻打,去除杂质。 炼制出一块钢料,往往要经过上千次,折叠锻打,每一次都不低于上百锤。 且这样一个过程,必须全程留意火焰颜色的变化,一旦因为炉膛升温,导致火焰色变后,若不能及时降下温度,就会毁去料子。 当年金诚给燕青衣铸造出的一截脊骨,所使用的料子:碧玉钢;用的就是这种低温煅烧的方法。本体为几种矿料的融合,倒不是多珍贵的材料,但成品却是相当珍稀,价值就是体现在工艺和矿料相互间的比例上。 若说最大的消耗,那就是低温煅烧时所用的燃料,是灵木制成的木炭了。 所以,成品的碧玉钢,才会带有木属性。 又有一种技艺,叫做覆土烧刃。就是把一种特殊糅合的土,敷在已经造出剑形的剑身上。被覆土的部位,在淬火冷却时,温度会下降较慢,从而提高了剑的韧性。 要不然,有一些材料铸造出的剑,确实相当坚硬锋利,散发出的剑气远远观望,都能感受其锐利锋芒。可往往因为韧性不够,一旦碰到更坚硬的对手,就会瞬间折断。若是韧性足够,虽然遇到强敌依旧会被击退,但起码不至于当场报废,甚至还能继续顽强地承受多次攻击。 李卫真原先的那把斩罡,便是那般缘由,因为凝聚在剑身上的剑气过于刚猛,远超了材质所能承受的极限。才使得了那把剑在出剑的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韧性,从而导致了过刚易折。 李卫真的另一把飞剑朔风,当初在调配泥土,覆土烧刃时,金诚更是往泥土里加入了一定数量的火铜粉。为的,就是要在淬火时,让覆土的部分的温度尽量保持下来。 而最终淬火时,没有用水,也没有用油,用的是罡风吹拂,以风力淬冷剑身。所以,朔风剑是李卫真所使用过的三把飞剑中,韧性最好的一把!非常擅长在与敌消耗中,一点点占据优势! 只可惜,这种稳扎稳打的作战风格,却不是李卫真所擅长的。所以,他以前最青睐斩罡,而斩罡被毁后,从仇敌范继山那儿得来的巨阙,都要用得比朔风顺手。 李卫真当然知道金诚送他朔风剑的寓意是什么,那是一种真心为他着想的善意。可到底是有些死性难改,他总觉得,与人对敌,十剑之内没有血肉横飞,这剑不是白练了? 万籁俱寂的夜色下,庄明正站在煅烧炉前,忍受着酷热,凝视着炎炎炉火,尝试着他在这夜里的第四次覆土烧刃。 而身为授艺人的李卫真,貌似不太称职,早早就去到另一边的熔炉,也同样升起了炉火,开始专注自己的事,对庄明变得不闻不问。 在燃起炉火前,炉膛内的构造,做了些许小改变,变得相对密封。连往时熔炼铁矿时,吹进高温热风来助燃焦炭的风口都被封堵住了。 原因在于,这回李卫真不是要炼制什么铁锭,他想要得到的,是一团毒气。 而如今在密封炉膛里,被下层火塘高温干烧的材料,名为青矾石。这种单单是用手触摸,都会让皮肤感受到灼烧感的青绿色晶石,在被高温热解后,会释放出剧毒气体“青罗瘴”。 哪怕是一位练气士,一旦不慎吸入了青罗瘴,都会伤及五脏六腑,并导致瞬间失明。 但通常来说,这是一种炼丹材料,且大多都是用在一些补养气血的丹药炼制中,像什么增血承气丹、青龙升阳丸……等等,可谓相当奇妙。 李卫真并非是一时兴起,想着要丹器双修,而且他确实需要青罗瘴,来帮助他提炼另一样晶石。 那种晶石名为磷澜石,黄绿色光泽,藏于花岗石矿脉之中。在山下的市集,常被视为花岗石的石髓来售卖,最后被当做宝石的一种,打磨成饰品,多为富贵人家收藏之用。 而在山上修士眼里,磷澜石其实也都没啥大用。因为,这种晶石在烧制后,还是会残留大量杂质。所以,即使证明了有些许药性,也只能是用来制作用于外敷的接骨膏药。 但从祖师爷云铸的手札中,李卫真知道了磷澜石的一个妙用。也知道要萃取这种晶石,不能用高温热解的工艺。用火行不通,得以水克之! 只见得,在算准时间后,李卫真缓缓转动起熔炉外的一个机关,原先密闭的炉膛顿时出现了一个出气口,供毒气从中跑出。若是任由毒气四溢,当然是一个大麻烦。所以,熔炉外层,早已接上了一根特殊的管子,所有的毒气只能顺着管子流出。 最终流入到一个水桶大小的琉璃罐里,罐中也确实装有清水,那些毒气会咕噜咕噜地溶于水中,生成一罐子的酸水。这些酸水可不简单,一根木头放进去,瞬间就成木炭了。哪怕是精钢,都会被它们腐蚀掉。 继而,李卫真把计算好分量的磷澜石倒入那罐酸水中,琉璃罐中的酸水,竟开始沸腾了起来,冒出大量刺鼻难闻的白烟。 李卫真一挥袖子,将那些带有微毒的白烟以罡风送走。当然,如此随意为之,偶尔做那么一两次还行,要是日积月累,这片山林就不宜居住了。 一刻钟后,不再有丝毫白烟冒出,那罐子里的酸水,也都彻底恢复了平静。而通过透明琉璃罐,可以轻易观察到,一罐子酸水,如今仅剩下不到六分之一,色泽也从无色变作了粉红色。 这也就是为何选择用琉璃罐,而不是用陶瓷罐的原因,容易观察!就像观火那样,成色很重要! 尔后,这些粉红色的磷澜石溶液,又再被李卫真倒入到拥有一个个间隔的模具中。只要等上两天时间,这些液体又会自然凝结成晶石。到那时候,它们的价值,将会比起先前跃升千倍。 而买来这些磷澜石的时候,其实李卫真也才花了二十颗灵石,主要是连在市场上卖这种东西的人都很少。 从中看不中用的破石头,蜕变为珍稀的炼器材料。当中相差的,就是那么一个酸解的过程。并非很困难,就是方法很巧妙。须知道,世间炼器师,有所成就的,几乎都在追求什么异火、神火,用以炼制天材地宝,铸造神兵。 但祖师爷云铸的那本手札,却记录了许许多多奇怪的冶炼方法,极擅长化腐朽为神奇,用不起眼的材料,合炼出天材地宝!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点石成金吗?能够变废为宝,这才是真正更赚钱的路子! 至于那些提纯出的磷澜石晶体,在两天后将会派上大用场,李卫真要用它来重铸斩罡剑! 而如无意外,重铸后的斩罡剑,将会带有一种特殊的灵气:元极磁气! 而又根据典籍记载,含有元极磁气的飞剑,其最强大的一个特性,是能够在对战中吸走别人的飞剑! 这二十颗灵石,花得真是值当啊!如此暴利,哪里还是炼器师,分明是炼金术师啊! 好吧!如果不是那一炉提炼毒气的青矾石,花去了李卫真三千多灵石。那这笔买卖他还真是赚到笑,赚到哭! 世间修士狗且钻营,你争我抢,为了一两件所谓的宝物,可以把交情、性命都当做赌注,给豁出去。 结果到头来,不及一罐子酸水,一堆破烂石头啊! 第三百二十一章 勿忘我! 当初,斩罡剑毁坏,却又侥幸活下来的李卫真,在少女阎心左降服了那只猫妖后,他就收集起散落在地上的飞剑碎片。 所以,重铸斩罡剑的想法,已经存在于李卫真的脑海中许久。只是,如果单单只是将碎片熔炉,重新铸造出剑形,威力恐怕就只剩过去的十分之一了。 要让受损如此严重的斩罡剑重新昔日锋芒,确实得下重本,代价不比新铸一把四品飞剑低。但李卫真想得还不止那么简单,自从上次拿着三块木板,活着从炼宝台下来后,他竟莫名的有信心,要让斩罡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以前金诚就曾说过,只要李卫真好好专研炼器术,以后又找到了趁手的材料,未必不能让距离成为上品飞剑,仅差一线的斩罡剑,再做提升。 当时听金诚那语气,好像是在炼制斩罡剑的时候,故意留了一手。所以,才对一把已是成品的飞剑,在品质上能再做提升,那么的笃定。 当然,金诚是有能耐炼制上品飞剑的,虽然只是上品三阶中的末流,但一把三品飞剑,足够让许多剑修,垂涎三尺。 至于,金诚当时没有努力一把,将斩罡炼制成上品飞剑,方才赠予李卫真。除了是因为三、四之间相差的那笔材料费,实在不菲外。还有就是,上品飞剑也相当看重使用者的修为,不容易驾驭。要是两三下就抽空了使用者的灵力,那其实也不能被视为主力飞剑。能靠一剑就解决的战斗,终究是少,过分追求威力,不计消耗,实为不智。 但最重要的还是,那样不符合规矩。一般来说,亲传弟子才能被宗门赠予品阶不超出四品的飞剑,到了长老级,就可以获得一把三品飞剑了。 这些年来,也就只有令狐天得到例外,他的成名飞剑草徽,以前一直是轮回峰之主的佩剑,哪怕用不着,也是身份的象征。不过到了他手上,也没谁敢追究便是了,毕竟是掌门燕青衣送的。 金诚一直没有亲传弟子,所以送一把四品飞剑给李卫真,即使被追究,也说得通。但要是品阶去到三品,除非是自己掏的腰包,不然问题就大了! 而只要规矩没有明显逾越,哪怕后来金诚又多送了一把朔风给李卫真,也都没有谁会跳出来,指着他以权谋私。毕竟,这么多年劳苦功高,只是偏爱了一两名弟子,为他们谋点福利,算不得过分,甚至可以说理所应当。不这么做,才不正常,反倒会被猜疑是否藏着更大私心。 这次为了重铸斩罡剑,李卫真准备了三样最主要的材料:一块上等的玄铁,超高纯度的磷澜石晶体,以及最后压轴的蓝电碧玺。 蓝电碧玺是一种天然带电的珍稀矿物,以前斩罡剑上的蓝色纹路,甚至是庄明的那把长枪“凶泽”,之所能轻松凝聚出雷电,就是拜它所赐。 至于玄铁,乃是天地奇珍,是由天外陨星坠落人间后,自身的星辰灵气融合了地脉中的庚金之气所化。拥有抗腐蚀、耐高温、高强度……等等全面的特性,而最被李卫真看中的,是这好的玄铁,往往还具有不错的磁性。 有意思的是,高纯度的磷澜石晶体,也有很好的磁性。两者相加,再有蓝电碧玺的倾力相助,最终所炼制出的飞剑,就能带有能够强行吸取飞剑法宝的元极磁气。 当然,元极磁气所主要针对的飞剑,还是金系的飞剑,其中又以庚金系分支的作用最明显。但如果元极磁气的数量足够多,就能制造出一张无形的网,以磁力铺张的领域,那么对另外水、土二系的飞剑法宝,也都有着豪取抢夺的威能! 不仅如此,凝聚元极磁气所挥斩出的剑光,看似寻常无疑,但一经碰撞,就会瞬间炸开一个灵气爆裂的雷场。在一息之间,给予范围内的一切生灵,大量的雷击。 可以说,既可偷奸耍滑,也可正大光明,总而言之就是威力骇然! 然而,这一切都还只是来自祖师爷的那本手札描述,是否真的会有此神奇妙用,还得李卫真亲手通过重铸斩罡,去验证! 只是李卫真的心态还是比较淡定,因为不管能不能炼制出那个所谓的元极磁气,重铸斩罡这件事,都是势在必行的。这把剑有它的特殊意义,哪怕重铸后放着不用,也都是有它的纪念价值。 而既然要做这么一件事,那就干脆一举两得,选中这三样材料。所谓的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有时候真的只要尽力了,就不用太过计较得失。 而那三样主材料里,需要单独在这夜拎出来炼制的,就只有磷澜石了。 玄铁,李卫真买的是成品的铁锭,主要是刚好那天来回逛荡着东林夜市,都没发现有玄铁矿售卖。就只能心一狠,买来熔炼好的玄铁锭了,砖头大小的两块铁锭,却已重达一百斤,价格是三万六千灵石。 然而,一千斤的玄铁石,市场价才两万一千灵石。若是经由李卫真的技艺,他能炼制出近三百斤的玄铁锭。 当然,如果要这么想下去,就好像亏很多,付出很大代价那样。所以,李卫真虽然是有心疼了一下腰包,但还是宽慰自己,那块玄铁锭的纯度确实很高,品质上乘,没有多糟蹋钱。 玄铁锭如今不用费心思进去,那块拳头大小,也都费去五千灵石的蓝电碧玺,同样是得暂时候着。这两样材料,都得等待那些粉色的磷澜石溶液,凝聚出晶体后,才能三者混在一起,一同炼制出那本手札上记载的:元磁钢。 如今,李卫真能够着手去做的,是熔炼掉斩罡剑的碎片。把残存灵性的飞剑精华熔铸成锭后,就可以与元磁钢锻打在一起,浴火重生! 时间已进入到了后半夜,在熔炉碎片之前,李卫真先把庄明给打发回竹楼了,他可以在这里守着炉火三天三夜,但后者还是得注重劳逸结合的。 至于被庄明覆土烧刃过的那几把精钢剑,则逃不过要重新回炉熔铸的命运。当中最接近成功的那一把,在劈砍方面很出色,但问题是能砍不能刺。剑尖仅是轻轻一碰铁墩子,三尺长剑就剩两尺七寸了。 不过当残次品被重新成为钢锭后,将不会被用来铸剑,而是会被打造成锄头、镐头、伐木斧……等等农具。因为,经历过失败的工序后,它们的品质已经严重下降,重新熔炼也都铸不出好剑了。想要物尽其用,就只能放下身段。 只是,对于一个初学者而言,虽然努力了大半夜都没有成功,但也算不上失败。因为,从零开始,就没有失败一说。只要能够不断往最终目的靠拢,就没有白白出那一身汗。 在庄明走后,李卫真仍未再次升起炉火,而是得先清洁一遍先前烧制毒气的炉膛。这就跟炒菜得刷锅是一个道理,怕串味,影响了菜品。 熔炼飞剑碎片,就不能用上回那样隔层干烧的方法了,得用上更高的温度。李卫真不是火法修士,无法掌控真火,此生注定无法通过找寻天地异火,去提升炼器境界。 然而,祖师爷云铸,同样不是火法修士。但他却是同时代里,能够跻身世间前十的炼器师之一。 云铸在那本手札的扉页里,曾留下那么一句话:人族修士之所以能够胜过妖族,正是因为懂得运用工具和知识。这就是人力,亦可以制造出神器的缘由所在。若不然,为何这世间最出彩那批的炼器师,不是那些火凤、朱鸾? 所以,掌握方法很重要。熔炼飞剑碎片前,那炉膛就已提前被下层的火塘以纯青大火预热了一刻钟,在高温热风的焚炼下,炉膛内的温度已是相当于一个炎绝小地狱。 预热完毕后,与青涅石、古银杏木芯混合在一起的飞剑碎片,才从突然被开启的料仓出口,倾倒进炉膛。 一瞬间,青涅石在接触高温后自动燃烧起来,以青色炉火直接煅烧飞剑碎片。而古银杏木芯的作用,则是通过释放浓郁的木灵之气,助燃大火。使得火力得以激增数倍,青焰之中带着白色火芯,其温度已经不异于某些异火。 但如果长期保持过高的温度也不行,每一种材料,都有它保持品质的极限温度。需得看准时机,不时地关闭风口,不让下层的高温热风输送到炉膛内,才能达到控制理想温度的作用。 而位于熔炉中层的炉膛,外围是全封闭的,以肉眼无法看到里面的景象。李卫真只能运转神识,隔着火砖去观察里头火焰成色,以及材料变化。以至于,炉膛里的高温,无形中也在煅烧他的神魂。 所以,顶级炼器师,无一不是神识强大者。若不然,炼器失败是小,引火自焚,损伤道基是大。 这个过程,李卫真需得保持非常非常的专注,其它材料毁了也就毁了。但这里头炼化的,是斩罡剑的碎片,是曾经被金诚灌注过心血的物件。是他这一生中,第一把到手的飞剑,不是用价钱可以衡量的。 李卫真有预感,自己那位如师如父的授业恩师,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果,现在他连这把意义深重的剑,都保不住。那么此生,都会留有莫大遗憾。 一个时辰过后,夜空中的月色悄然从云朵中跳出,照映得李卫真那张憋气许久的面庞,如似三月红花。 李卫真缓缓吐出一口压抑在胸口许久的闷气,眉目中又添上了几分神清气爽。他终于得以收回全部神识,只待半刻钟后,炉膛内的材料残渣沉淀下来,就能够打开阀门,让熔炼出的碎片精华浇筑成锭了。 世间确实极少有如此年轻,且修为仅有凝神初期的炼器大师。李卫真只当是祖师爷流传下的炼器法门太过玄妙,可以凭借高端技术,就弥补修为上的不足。 万不会想到,曾有俗世少年经历过真火煅魂之苦,其煎熬更胜今日百倍;又曾暴殄天物,以大量的瑶池玉液浸养身躯,洗筋伐髓,造就玉璞道胎! 而默默回想起这一切的白衣男子,也都结束了暂借别人紫府打坐,染指他人修行感悟的无耻行径。方才以神魂砥砺高温的修行,确实颇有裨益,若是能够夜夜下此苦功,相信距离重见天日的坦白,不会遥遥无期。 只可惜,到底是看破,不能说破。身为偷偷夺得好处的旁观者,应该要有此觉悟! 同为剑锋本命,就当以神火淬格,方能虹光冲射斗牛;夺天机,风云万里,宝剑化龙! 稍微松懈下心神后,李卫真的眼角余光中,无意间瞥见一位娇俏玲珑的身影,猛然转身后,有所诧异。 李卫真连忙快步上前,面带歉意地道:“夏师妹,你怎么来了?” 在不远处旁观静候的佳人,正是带着心事前来的夏婵,只是在皎洁的月光下,她把一切的愁绪、不舍都掩饰得很好。脸上除了带着一抹两人独处时,早已被李卫真习以为常的红晕外,并无异色。 夏婵尽量以波澜不惊的口吻道:“只是刚刚打坐完,有点闷,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李师哥,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李卫真摇了摇头,淡然道:“那倒没有,我这边也刚刚落得清闲,再待上一会儿,我也该回竹楼了。” 犹豫了一会儿,夏婵终于鼓起勇气道:“李师哥,我最近百般无聊之时,学起了女红。织了一条围巾,希望你别嫌弃!” 说罢,夏婵一直负在身后的双手,终于来到了身前,向李卫真递出了一条天蓝色的围巾。看样子,是希望对方能够收下。 李卫真虽说把万分不解都写在了脸上,但还是伸手接过了那条围巾,手感很柔和,手工其实也都不错,不大像是初学者的作品。 李卫真报以礼貌的微笑道:“谢啦!看上去很不错,我应该会挺喜欢!不过,我有点好奇,怎么突然想要送我这个?” 听到李卫真说他会喜欢这份礼物,夏婵心中有着莫名触动,促使她很自然地做出了更大胆的动作。她竟一下子扑到了李卫真的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了对方的后腰,道出了心中最想要说的那句话:“因为,我希望李师哥以后每当想起我,心中都会是暖暖的!” 纤纤身躯,如似飞蛾扑火;只愿情深,莫换缘浅! 刹那间,不仅表情,李卫真连肢体也一并僵硬住了,他一直半举着双手,有些慌张无措。他终于意识到,平日里夏婵都是喊他“李师兄”的,今天这几声“李师哥”,虽然意思一样,但好像感情不太一样。 那种忽然莫名冷静下来的思绪,使得更多过往的画面,浮现在了脑海,李卫真的心,却变得更加慌乱了! 难不成,夏师妹对自己的心意?怎么会是这样,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骤然的清醒,反倒拉扯出更多的混乱,生平头一回面对这种突发状况的李卫真,说了一句自认为不会伤人,实则相当白痴的话! “啊?这样啊!可是,都快入夏了,这条围巾,我应该暂时用不着吧?” 闻及此言,夏婵猛然心头一颤,差点压抑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但她还是缓缓松开了拥抱李卫真的双手,又轻轻退出半步,微微侧脸低头,强颜欢笑道:“在入夏之前,不是还有倒春寒吗?风霜难料,师兄的话可别说太满哩!” 李卫真亦低垂下目光,不敢望向夏婵的姿容,试图以打趣消减尴尬的氛围,“如果今年的春末,真的迎来这番气候,那到时候我种在梯田里的水稻,可就惨了咧!” 事实上,这又是一句蠢话,跌倒了冰点的气氛,没有丝毫回暖的迹象。在这个时候,逃避,成了彼此心中唯一的默契。 而这最后的尊严,夏婵为自己给争取到了。她连忙转过身,以尽量回以潇洒:“我刚才也就是随口说说,李师哥你别往心里去。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李卫真微微点头,柔声道:“那我们明天见!” “再见!”简单二字,夏婵说得更为沉重! 李卫真看了一眼手上的围巾,又目送着夏婵的身影在视线中渐渐模糊,最后他抬头仰望着重新昏暗下来的夜空。心中有些盼望,黎明可以晚些到来! 自认不是薄幸郎,放手是真,但愧疚也是真! 第三百二十二章 我们之间,距离多远 清晨的餐桌上,气氛沉重得像是一潭死水。 一张丈二长方桌,十四把靠背餐椅,却独缺一人,唯不见夏婵身影。 一开始,李卫真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对,但仍是心存侥幸的认为,或许是因为昨夜那件事,夏婵想暂时避开他一下。 然而,这个猜想很快就被扑灭了。最先给予回应的是安澜,她取出一个红色香囊放在桌上,说早上一醒来,这香囊就已经挂在床头了。里头的香料,她十分清楚,是夏婵曾传授过的特制配方,所散发出的香气,有稳定情绪、养护心脉、辟除邪气的功效。 起初,安澜在收到香囊后,也仅是满心欢喜。因为,夏婵一直待她很好,这点意外的小惊喜,就变得好像很寻常了。 只是,当安澜这日开开心心地做完早膳,再去叩响夏婵房门之时,却并未得到半点回应。这才开始有了一点莫名的不安,以至于宽慰自己,“夏姐姐,应该只是早早出门修炼了吧!”这种合理的解释,都不敢心中笃定。 紧接着,便是叶童,他没有拿出什么,只是脸色沉重地说出了他所遇到的不寻常。 叶童也是在今早醒来之时,收到了一份意外的礼物。在他房间的茶桌上,多出了一叠崭新的线装书,里头记载的,是关于驯养灵兽的知识。纸页上,是人手抄录的娟秀字体,仍留有淡淡的墨香。 这一切的巧合,串联在一起,把事情推向了众人所不愿见到的现实预料中。 最终,还是李卫真默默起身走了一遭,在夏婵的房间,找到了一封写给众人的信。 “请原谅我以这样的一种方式,与大伙告别!很感谢在我的生命中,曾有那么一段光阴,遇见了…….” 没有默默的传阅,这封深情的告别信,经由李卫真以一种尽量平淡缓和的语气念出。他知道,这是他如今唯一能够代替夏婵做的一件事。让沉痛的离别,莫要再化作利刺,增添伤感。 信件上,夏婵并没有交待自己的去处,只是多以隐喻的方式表达,自己有必须暂时离开此地的目的。至于是否会有归期,亦是只字不提。 听完信上的内容后,眨着一双水汪汪眼眸的安澜,忽然心思一动,她连忙道出心中所想:“先生,夏姐姐她会不会是回家去了?” 还别说,这个可能性还真不小。曾试过回家又背井的罗毅成便是一挑眉,向李卫真递去认同这个猜想的眼神。 因为,他们上山修行之时,也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而且大多都是从寻常人家里走出。家中尚有兄弟姐妹,父母双亲的,一点都不奇怪。 若说山上修士,就必定是六亲缘薄的孤儿,那才是荒谬之极的事情。只是仙凡有别,渐渐断了前尘念想,才是大多数人的做法罢了。 再者,自流落到此地的两个多月来,以兢兢业业四字,都不足以形容夏婵的功劳与勤勉。这段时间里,谁都没有听到她抱怨过哪怕一句话。这里的环境不好,但大伙一起熬到了今天。才一点点有了家的样子,也都越来越热闹。 一直以来,多亏了夏婵牺牲自己修炼的时间,早晚操办一切杂事,才把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这一处山中庭院的女主人。 所以,身为最初四人之一的罗毅成,又在赵红雪失忆后,身为旁观过往光阴感触最深的人,他实在无法在心中给出解释:为何夏婵仅仅是留下一纸书信,就要披星戴月的离开? 难不成,是受了谁人的委屈? 一想到这里,罗毅成望向李卫真的眼神,一瞬间就变了,带着怀疑与试探,若有所指的意思很明显。 只因,罗毅成习惯了在万籁俱寂之时,以瀑布冷泉辅助自身修行。而在昨夜的深宵时分,他就正好在回到竹楼外的树林之时,远远看到了夏婵走出木屋,而后续所选择的方向,应该是器庐所在。 罗毅成就那么稍微地捋了一下时间点,便已经确信,昨晚最后一个见到夏婵的人,应该就是李卫真无疑了! 李卫真看着罗毅成那一副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珠子,不禁有些心虚,硬着头皮装作大惑不解地道:“罗师兄,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你这眼神,我读不懂是什么意思啊!” 若不是心里藏着秘密,根本无需在意别人的目光,罗毅成又笃信了自己的猜想几分,他抛砖引玉道:“什么意思,你会不懂?你确定,要我把话在这里摊开来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和夏师妹昨晚私底下见过面吧?” 罗毅成把右手放到桌子底下,暗结法指,他嘴唇未动,声音却已传到了李卫真的耳中。而在台面上,他则晓得分寸,说着不咸不淡的话:“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件事有蹊跷罢了!” 身边围着一群聪明人,真是有利也有弊,李卫真仍是面不改色的,试图将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带开,他沉声道:“我们先不要去想这背后有什么隐情了,当务之急,还是应该试着找到夏师妹,看她是否有什么难处,才会突然做出这个选择。请问有谁知道,她以前家住何方吗?”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时辰,要是有心要离开,什么踪迹都不会留下。与其无头苍蝇般的去搜索,率先要做的,还是应该要先确立一个大致的找寻方向。 然而,面对这个问题,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能够作答。 又是罗毅成最先回想起,当初他们一行四人,逃出山门,强渡了幽影沼泽后。他与赵红雪、夏婵三人曾讨论过,日后的去处。在他提出自己会回到家乡后,赵红雪曾顺势提问夏婵,说她亦是有家人在俗世中,是否也是同样的抉择? 身为夏婵闺中密友的赵红雪,应该是知道答案的,可问题在于,她失忆了! 在座的,有师兄师姐,同门几人。大家认识了几年,也经历过生死,却被这么一个小小的问题给难住了。 隋文烟他们在这件事上,一直保持缄默,还是闻人玉最先报以歉意道:“当年,夏师妹并非是由我们接引回的山门,她的一些资料,自也不经我们的手。所以,不好意思了!” 隋文烟亦是轻声叹息道:“当年在各地举办仙缘大会的地点,我都还记得,回头我可以写下给你。不过,当中既有大城,也有小镇,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闻言,安澜急忙道:“我现在就去书房拿笔墨来!” 李卫真连忙摆手道:“小澜你坐下!隋师姐,你口述便是,我能记下!” 虽说,无论谁家孩子能够被挑选入仙门,都是能够被流传一时的佳话。可如今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三年,这种茶余饭后的谈资,仍是不易打听。 但哪怕机会渺茫,李卫真还是想试试。如果,这件事真的与自己有关,试问怎能因此就知难而退? 隋文烟微微点头道:“那我就从人数最多的地点,顺着说下去吧!分别是:浮春城、庆阳镇、南丰镇……” 本应没打算插话的傅敬章,在听到家乡的名字后,他举起手,小心翼翼地道:“其实,我一直很想说,夏师姐的口音,有点像我家乡那边的人!只是,我一直不好意思开口询问……” 李卫真眼前一亮,“接着说!” 傅敬章有了些许底气后,说话的声音也都洪亮了些许,直抒己见道:“浮春城人口占比最大的十几个姓氏里,并没有“夏”这个姓。不过,这反倒是好事,因为像我们姓傅的,少说就有三四万人,光是像我这样住在外城的旁宗支脉,就多达七千人。而我记得在外城南区,有几条巷子的人家是姓夏的!至于最繁华的内城,则被大家族的宗家所占据,应该可以排除!” 几条巷子,最多也就几百人口,这样一下子就把搜寻范围缩窄了许多。哪怕俗世里的姑娘们,向来是不能被录入族谱的,要一家家打听过去,都不难。这样确切的消息,来得太及时了! 事不宜迟,李卫真连忙对傅敬章招手道:“那就有劳敬章你跟我走一趟了!” 傅敬章稍稍愣了一下,随即颔首道:“哦,可以的!” 十分重视这件事的,可不止李卫真一人,罗毅成也起身道:“我也一起去吧!” 紧接着,隋文烟、闻人玉等人也都表露出了想要帮忙的意愿。 然而,事情讨论到这个节骨眼上,李卫真却有着他的一番冷静筹谋,他正色道:“浮春城是大城市,往来修士众多,向来多有其它宗门的耳目势力。如果,我们兴师动众地过去找人,恐怕会惹来事端。” “如果在几条巷子走过去,都打听不到消息,那也没必要再耗下去了。就凭我们几个人,在一个拥有近百万人口的巨城里,同样也是杯水车薪。” 罗毅成略作犹豫,终究还是认清现状地妥协:“那好吧!希望能等到你的好消息!” 李卫真没敢夸下海口,只是颔首无言。说实话,如果真心想要去躲一个人,会那么容易就被找到吗?只是,事到如今,“尽人事,待天命”的事,终究还是要去做的。 李卫真没再多做停留,便唤出自身遁空速度最快的朔风剑,带上傅敬章,全速赶往那座听闻了无数遍,却至今未曾亲身抵达过的雄伟城邦! 就是苦了头一回踏足仙家飞剑的傅敬章,全程双目紧闭,不敢低头下看。 千丈高空上的广袤云海,朝霞仍未完全褪去。一道剑光,拖拽着暴烈罡风,撕裂出万尺长河! 第三百二十三章 姑娘芳名 位居天南境七大城邦之一的浮春城,是这片广袤版图上,最东方的城市。统辖区域内的好几座乡镇,都与越东境接壤。在数千年前,这里也是一个国家的王都。 只是随着后世的发展,在天南境的俗世,世袭王朝不再兴盛,其社会制度,也改为了更为自由的城邦贸易制。若能成为这样的一城之主,自然会权倾一时,但其家族却不会因此鼎盛千秋。 像是版图最南边的浮南城,每一任城主,就都有一个最大任期的限制。而浮春城的情况,也都大致相似。 但浮春城的情况,却要复杂许多,能够盘踞在内城的大家族,多达十三家。而对比百年前的十三姓家族,虽然数量不变,但又已经易名了四家。 而在去年经历过一场浩劫的浮春城,连同城主在内的多位家族领袖,都因为要保护这座城市的屹立不倒,而相继阵亡了。 在灾难过后,动荡却依旧持续,那是不见硝烟的罪恶! 不提内城表面繁华下的波云诡谲,只能在外城开枝散叶的氏族分支们,要想长久维系着家族的竞争力,同样也不轻松。 在外城东南地段,拥有三万户人家的延峰区,其最大的地头蛇是范氏家族。他们的宗家,在三百年前的一次城中巨变,顺势捉住了机会,入主内城,成为声名显赫的十三氏族之一! 但如今,又逢巨变,范氏家族在内外城区的地位,都变得岌岌可危。 一场大战,宗家和分家的家主,都不幸陨落了。内城的宗家情况稍好一些,有继任者暂时稳住了局面。然而,外城的分家一脉,原家主的两名拥有修炼资质的子嗣,同一时间都传回了噩耗。 如今,为期三个月的丧期即将过去,范氏分家各房各脉异动频频,哪怕是漏出去的零碎风声,都足以拼凑出一副四分五裂的前景。 却说那位于浮春城延峰区,如今交由分家打理的范氏祖地,占地面积达八百余亩,周边圈起高墙,开有八扇门,如同城中之城。 在这座占地八百余亩的超大型庄园里,不仅有规划有序的街道,如拔地春笋般的房屋大院,甚至连人工造就的湖泊河流皆有。 若是去掉那么多山山水水的风景,范氏祖地里生活上万人,都是余地很宽松的。哪怕是如今也有三千族人生活在内里,也仍是有很多房屋常年空置着。 这日,有一身着碧罗衣,身背巨大卷轴的娇俏女子,在一步踏入范氏祖地后,便毫不避忌规矩约束,一路御剑直冲家主府邸。其张扬的声势,如同是在宣告她的来者不善! 在家主府邸对出宽达五十丈的大道上,这时却早已有男女老幼,多达数百人位列两旁,诚心等候的模样。 位于领头之列的,是一名风韵犹存,雍容华贵的妇人。这位贵妇人虽面带慈善,可多少却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观感。 反倒是贵妇人身旁,另一位身着素色衣裙的妇人,连眼角皱纹中,都带着由心而发的欢喜。这位妇人的年纪,比起领头的妇人还要小上七八岁。若论虚岁,也才三十五。可却已经两鬓斑白,瞧着像是五十多的模样,明显是积劳成疾的早衰之相。 很快,望穿秋水般的等待,有了回应。 乘剑气如虹的娇俏姑娘,在家主府邸前,落下了剑光。 一时间,早已恭候在两旁的数百人,齐声喊道:“恭迎大小姐回府!” 这位声势惊人的娇俏姑娘,正是范氏分家大小姐:范书瑶,乳名-婵儿! 范书瑶虽是庶出,却是原家主唯一的女儿,也是目前仅存于世的子女。这大小姐的名份,她自然担得起,只是晚来了十七年。 原本,范书瑶对上还有两位哥哥,范继山、范继海,但他俩的风光已经止步于黄土了。唯一最让小姑娘感到可惜的,就是这两个混蛋,不是死在她手上! 让这十七年后的扬眉吐气,蒙上一层灰,欠缺了一些……痛快! 曾名为夏婵,如今恢复姓氏的范书瑶,直接无视了那位雍容华贵的领头妇人,一步跨出,与其擦肩而过后。连忙牵起了她生母-素衣妇人那老如树皮的手,心中无比愧疚地道:“阿妈,是女儿不孝!” 明知道母亲仍在家中受苦,自己的心里,却一直放不下那个男人,甚至希望舍弃一切,与那人相伴一生。哪怕,明知道他心里装的不是自己,也痴心的认为,能够每日相见,便已足矣。爱一个人如此卑微,不讲理智,怎是不孝二字,可以解释? 庆幸的是,如今回头还不晚,还有机会弥补! 素衣妇人略微踌躇,在此之前,她想过很多话,如今脑海里也都浮现过一句句得体的回答,可话到嘴边,却汇聚成了一声:“哎!” 连一句“回来就好”,都哽咽得无法言语。就只有那轻轻的一声“哎”,似答非答。 殊不知,这轻若蚊蝇飞过的一声,已经近乎耗尽了素衣妇人近乎所有的力气。 多年来,在范府的卑躬屈膝,让素衣妇人在方才见到自己亲生女儿,那惊为天人的气势之时,竟下意识的想要跪地行礼。当中的心酸造就,心结所在,可谓是罄竹难书。 素衣妇人每一分自然流露的强烈情感,范书瑶都清楚明白,所以她的心中才会满载愧疚。她更是悟出了一个道理,随着年月渐远,眼前的娘亲,以及这个所谓的家,都会渐渐演变成她的大道屏障。如果,她没办法坚定信念地走进这扇宅门,而又坦然地走出来,真正属于山上的风光,她是瞧不见的。 范书瑶更是深信,那个人将来一定会看到山巅上的风景,而如果她没法迈过这个生而注定的坎,同样去到那个高度。 这次分离,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是的,仍是执迷不悟,不愿放下。不过是漫长大道上的一次心境考验,选择面对就是了,为何要退缩? 素衣妇人早已是老泪纵横的模样,而往日性格也都颇似妇人,较为怯懦和善的范书瑶,此时此刻却是面容平静,眼神中透着镇定自若。 并非是暗自运转了什么维持心境平和的仙家术法,而是范书瑶早已坚定了信念,自打她踏足这块土地起,就不能在外人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当然,她也有足够的自信,自己无需再为苟且偷生,而示弱于人。 从今往后,在这范氏祖地里,只会是别人怕她范书瑶。 而她范书瑶,将要给这座暮气沉沉的小牢笼,带来新的恐惧!一切都将在合理的恐惧下,迎来新的秩序。 其实,人和兽,都能被驯服!只要给予合理的思想,前者甚至更容易被奴役! 第三百二十四章 内忧外患 范氏祖地里屋宅大院众多,然而却只有这家主府邸,可以将“范府”二字高挂! 范书瑶搀着素衣妇人的手,两人联袂走在众人前头。而那位雍容华贵,名份端正的范夫人,纵然心中千般不悦,却也只能一忍再忍,半点不敢拉下笑脸。 实际上,临街的那扇兽首大门,并非是范府的正门。那扇门的后面,是一处庭院,作用是抵挡煞气,留住风水气运的。 走入庭院步行百丈后,方才能够见得一巨大影壁,一面浮雕有麒麟隐居山林,另一面则浮雕着仙人被百鸟簇拥飞升! 那位飞升的仙人,自然就是浮春城的范氏先祖了;至于那麒麟究竟只是吉祥寓意,还是另有隐喻,隔了数百年光阴,已是无人能够给出一个确切描述。 过了影壁再往前走十数丈,才是范府的正门,门前立着两只巨大的狻猊石像,气势逼人,神威不凡。 迈过了正门,就是范府正院了。然而,要想抵达正殿大厅,还得多走三百丈,再走过一扇比正门小上一些的仪门,才能远远瞧见正殿所在。 换言之,从外边大街上进到范府接待贵宾的正殿,当中得走过三重大门,步行几里路。 但通常来说,在踏足最后一扇大门之前,都是可以乘轿子的。在前院中,就有专门的抬轿家丁候着。 只是范书瑶执意要走这几里路,其他人自然也只能跟着了。 其实这条路,范书瑶走过很多遍,甚至试过在冬天,赤着脚走。以至于,她又有点惋惜今天的天气是天朗气清了,如果是下着点冷雨,夹着点霜冻。那就能让身后的一些人也都脱掉鞋子走走,多好! 素衣妇人也不觉得步行有何不妥,主要是有女儿在身边,少了牵挂,多了依靠。那么无论走多远的路,沿途的入眼风光,就都是轩峻壮丽。 过了仪门,范书瑶忽而想起一事,便停下脚步,取下身后的巨大卷轴。在术法的感召下,卷轴悬空三尺平铺开来,原本空白的一面,渐渐出现了一座雪峰,一头栩栩如生的神俊白狼,正仰天啸月。 紧接着,画卷中景象竟蓦然出现涟漪波动,悠长的狼嚎之声从画中传出,画中的白狼竟然活过来了!继而,弹指间从中窜出一道白影,狼从画中来! 范书瑶身后的一干人等,全都被吓得脸色一变。当中有些阅历丰富的,自然知晓这是仙家灵宠,不是什么精魅鬼怪。以前家主也在后山豢养了几头晶冠鹿,生性温驯,主要做观赏之用。 但眼下的,可是一头如高头大马般壮硕的白狼啊!狼性凶残,嗜血,哪怕成为了灵宠,也是不会改变本性去吃草的。是狼就得吃肉,而这里有好几百的鲜活血肉,这些人害怕得不无道理。 素衣妇人的脸色自然也有所变化,却是变得更慈爱了,她笑着对范书瑶道:“这就是小白吧!怎么这个头一下子,长这么大了?” 在此之前,素衣妇人其实已经见过这头来自北方雪域的“谜白幻狼”了。透过另一只灵宠,三眼乌鸦的眼睛。 那只用作传信的三眼乌鸦,其额头上的第三只灵眼,可以暂时记录景象,并可再次将景象呈现。不说它还有别的天赋,单凭这项神通,其珍稀程度已是不言而喻! 范书瑶对着白狼招手道:“小白,你听到没有?还不赶紧变小一些,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新家了!” 闻言,那头高大的白狼当即骤降身形,变化成一只小狼崽,凶煞戾气顿时烟消。乍眼一看,模样和普通的小奶狗都没啥分别。那身毛茸茸的雪白皮毛,让人看了就满心欢喜,有想要赶紧抱在怀里的冲动。 范书瑶转过头来,对素衣妇人柔声道:“阿妈,以后有小白陪着你,我就放心多了!” 素衣妇人倏然面带忧色,小声问道:“婵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范书瑶微微摇头笑道:“不是阿妈想的那样的,小白就只是小白而已,范府以后有我!” 听到这番话,素衣妇人才又转忧为喜。 浩浩荡荡的队伍继续前行,只是多了一条屁颠屁颠跟在范书瑶身侧的小狼崽。 来到正殿下方,还得好不容易地登上百级台阶,才能迈过最后一道门槛,进到大厅里头入座。原先,几百人的队伍里,有资格进到大厅的,也就二三十人。当中有三名客卿供奉,几名内亲外戚,剩余的都是资深府内的管事。 对于范书瑶来说,如果她日后要掌管这里,这些人中,三名散修出身的供奉,没啥好说的,可以用,但不可重用。这三人,实力一般,欠下的还是上一代人的人情;到了如今局面,虽然还肯留下,但不能代表这就是忠心,更有可能是图谋更深。 至于那沾亲带故的几名酒囊饭袋,留不留下都没啥大问题,他们既办不了事,也坏不了事,是纯粹的废人。即使白养他们,范府也不缺那点钱,只要他们自个识相,平日里躲远点,别碍眼就成。 所以,范书瑶最看重的,反倒是些家仆身份的管事。没有了他们,这偌大的一座范府,就会出现很大的问题。 虽然离家三年,可范书瑶却很清楚,这些管事是绝对忠心家主的。前提是,她得真正成为家主。成为范氏家族扎根浮春城,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家主,即使是如今的分家家主。 而哪怕直到现在,她范书瑶也顶多只是这座范府里的大小姐罢了。而那些人表露出的尊敬,也都不是因为这层身份。要不然,早那十七年个个都眼瞎、耳聋了啊? 如今的一切所得,通通都是因为,她是山上下来的剑仙,而且师出名门。 哪怕太一门已经不在了,可太一门的名头并非不响。 但尊敬和忠心,是两回事,这个得分清。后者必定包涵前者,可前者却不然。 所以,为了得到这些人的真心认同,哪怕那位范夫人依旧下意识的摆谱,或说是习惯性地坐在了大厅的主位上,仍然还把自己当成这里的女主人。范书瑶都没有冷声讥讽一句:大娘,这张椅子,也是你该坐的地方吗? 范书瑶只是默默地陪着她母亲,坐到了侧位上。却见,她还未完全坐下,就吓得刚刚反应过来的范夫人脸色一通煞白,急忙起身想要给她让座。 可范书瑶依旧没有顺势为之,只是淡然一笑,让那个名义上也是她娘的妇人坐下。这当然,不是因为她修了仙道,就可以很大度的选择放下以前的恩怨。而是因为,她才刚刚回到这个家,就欺负一个寡妇,传出去,太难听。 最起码,也得等一切都大局已定之时,才好逐个逐个,慢慢清算!到时候,还真得看看是谁敢多嘴了! 范书瑶的本性,并非是那么爱算计的人,但也不代表她做不来那样的事。更重要的是,往日在同一屋檐下,两位师兄都是深谋多智的人。有时路过书房,很难不听到一些有意思的对话,可供揣摩学习。 各自入座后,也就聊了一些寻常的客套寒暄,气氛反倒是越聊越冷。到谈及最近在祖地里发生的一些事,以及背后所带来的一些影响,范书瑶才来了兴致。 没过多久,一位看门的家丁,急匆匆地来到殿门外通报,说是“荣桓府”的三爷来了,带着十几号人,这会估计都已经入了正院,快到仪门了。 换言之,那位家丁口中的三爷,根本没等通报,直接就登门了,分明是来者不善! 其他人,在听到那位三爷的名号后,也都脸色骤变,面带恐慌。哪怕是那三位身为修士的客卿供奉,都不例外。 荣桓府的三爷,其实也就是范书瑶的三叔。而整片祖地,只能有一座范府,其它门庭就只得挂别的名了。但也不能随便起名,当中的规矩讲究,就不细说了。 范书瑶对于自己的这位三叔,印象还真不深,只是据说很少待在祖地,喜欢游历四方,交朋结友。不过因为他自身只是个花花架子,实力不强的原因,所以认识的大多都是些狐朋狗友。年轻时,甚至还因为误交损友,被人绑架了,让家族为此付出了一笔很大的赎金。 可尽管如此,这位三爷依旧很得宠,除了因为长幼有序的原因,无法继承家主之位以外。他几乎得到了一切家族萌荫,那座地位仅次于家主府邸的荣桓府,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范书瑶有些想不懂,这么一位只懂得挥霍祖业的家族宠儿,按理说,没什么值得让人畏惧的地方啊?就靠着辈分耍横吗? 既然有疑惑,范书瑶也都愿意不耻下问。所得到的答复,是这位三爷在外边得了一桩机缘,多年未曾突破的瓶颈,终于得以松动,修为一下子就水涨船高了。应了当年老太爷说他大器晚成的批命,他便突然来了野心,想要争一争那家主之位。 如果,只是那位三爷一人,还不至于吓得那三位供奉脸皮都不要了。可谓是,人未到,脸先白。 问题在于,追随在三爷身后的,还有十几名练气士,个个都有着剑锋舔血的江湖气,拥有着超出境界的战力。 那十几人光是在那一杵,那一身的凌厉气势,简直夹着血腥味!就凭那三位沽名钓誉,仅仅只能充下场面的凝神境供奉,哪敢去指责那位三爷狼子野心,引狼入室啊? 知道真是来着不善,而且多半是冲着自己来的,范书瑶也有了思量。她神色依旧平静地对素衣妇人道:“阿妈,你先回屋歇息吧!” 素衣妇人点头答应下来,正要在丫鬟的陪侍下,去往廊厅,经由后门离开正殿。而化身狼崽,落得名副其实的小白,将会一路尾随护送。 这时候,早已在主位上坐如针毡的范夫人,亦是连忙起身,佯装热情客气地道:“让我送送妹妹吧!” 然而,范书瑶立即敛神肃目,用质问的语气道:“我说大娘,你身为我爹明媒正娶的夫人,三叔又是那么亲的长辈。他登门拜访,你却不在,让我一个小辈去待见,合适吗?” 范夫人心中又气又恼,可没办法,如今那范书瑶牙尖嘴利,说话句句在理,使她不得不坐回原位。 估计是素衣妇人前脚刚从后门出去,那位三爷就从正殿的大门昂首阔步而入了! 这位范三爷的相貌气度,不说丰神俊貌,那也是仪表堂堂,一等风流了。要不是因为,曾滞留在练气境太久,而又纵欲过度,即使服食了许多驻颜丹药,仍旧无法阻止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如今才年仅四十的他,还能更添英伟不凡。 这就不难怪,当年老太爷会那么宠溺这位幼子了。因为,相比前俩位气质平平的嗣子,这位小儿子的出生,才证明了他本人的血脉,是真的很不错的! 要不是后来宠出了祸事,保不准还真的会有废长立幼的一幕出现。 至于范三爷身后的十几名追随者,不说一个个歪瓜裂枣,只能说整体都不大耐看。若是充当绿叶,都会拉低了红花的素质。 正如范书瑶所料,那范三爷还真就只为她一个人来。 却见范三爷,一进门,稍作打量,目光已经是放在范书瑶身上挪不开,信步走到她跟前,笑容和熙地道:“你就是我的大侄女吧?都怪我这当叔叔的,不称职啊!侄女都长得亭亭玉立了,才头一遭见!” 继而,范三爷又认认真真地对着范书瑶再作打量,笑意更浓了,“还好长得不随你爹,他我就不说了,但瞧你那两位哥哥,就知道磕碜两个字怎么写!” 范书瑶淡然一笑道:“三叔,您贵人事忙,这次大驾光临,若只是为了见上侄女一面,那我当然很高兴,甚至乎会受宠若惊。可看您老人家这阵势,我恐怕只有惊,不见得宠吧!” 范三爷摆了摆手,露出一副玩味笑意:“哎,乖侄女,别这么说!你叔叔我,往时算是个不安分的人,膝下也都无一儿半女。现在阅历上来了,却想要安定下来,报答一下家族多年来的栽培。” “如果,你识相的话,叔叔可以把你当亲闺女看待!甚至可以把我那荣桓府,赐给你和你娘居住。我知道,你对这里其实没啥好感,正好可以换个新环境不是吗?” 赐这个字,用得就真的很嚣张直白了! 范书瑶微微点头,莞尔一笑道:“我说三叔,你的脑袋该不会是小时候,被门夹过吧?” 第三百二十五章 凶星擎羊 被一个小辈,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当着一众江湖兄弟的面,毫不客气地以言语冒犯了。那位范三爷,却也没有当即恼羞成怒。他只是轻轻地勾了勾嘴角,一副一笑置之,宽容大度的模样。 因为,在范三爷看来,范书瑶有此反应很寻常,甚至很对他胃口。这才是一个小姑娘,面对压力,应该有的表现,那就是幼稚! 范三爷淡然笑道:“看来这件事,还有得谈!据闻,贤侄女这几年,一直在外边的仙山潜心修行,或许对山下的事情,也有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但你毕竟是在这里长大的,哪怕只是耳濡目染,你也应该明白。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没那么容易改变!” 说罢,范三爷顿了一下,瞥了一眼那位范夫人,又侧身鄙夷了那三位客卿一遭,方才嗤笑着续说道:“所以,我觉得你可能只是受到了一些蛊惑。可怜的娃儿啊!你怎么能那么好心,要跟着他们陪葬呢?” “听叔一句劝,别做傻事!他们只是挂个名的,咱们叔侄,才是流着范家血脉的自己人。六天后,如果是我坐上这个位置,我可以保证把影响降到最低。你跟你阿妈,搬进荣桓府……” 范三爷的语气再次停顿,他指着主位上面如死灰的范夫人,缓缓道:“至于大嫂你,还是尽早下去,一家团圆吧!” 听闻此话,那位雍容华贵的范夫人,差点从椅子上垮了下来,一屁股坐到地板上。 其实,在家主阵亡后,装载其遗体的棺木,一直迟迟未曾下葬。而活人殉葬,就是那位范三爷,口中所说的老规矩。 范氏的先祖曾在这片祖地里,摆下了一个巨大风水局。靠着这条残忍的规矩,范家一点点积攒起祖宗气运,子孙后代,皆是人才辈出。方才由一个小家族,成为了如今这座巨城里的十三氏族之一。 这一回,范氏的根基受到了撼动,这条规矩,就更得贯彻下去! 原本有着正室身份的范夫人,相当于家母的地位,哪怕她的两个儿子都死了,属于无嗣,也都可得善终。但这回事情有点难办,宗家和分家的两位家主,都死了。一下子少了两根梁柱,那这个殉葬的级别,就得分量重一些。 如今迟迟未有举行仪式,一是因为要等待良辰吉日;二是还没决定好殉葬的人数。 范书瑶微微耸肩,摇头笑道:“不愧是上了年纪的人,三叔,你絮叨完了吗?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不留你吃午饭了吧!” “你……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吧!我要不是看在你只是一个小丫头的份上,才对你这般客气,你可别给脸不要脸了!”范三爷已经有些失去耐性,但仍旧竭力保持风度翩翩的形象。 范书瑶摆出一副犹豫思量的表情,缓缓道:“三叔,请恕侄女资质愚钝。你前面说的话,我大多都能听明白。可你现在说的这话,我就不大能理解了。以前,我师兄曾说过,脸面这种东西,首先你得有,才能赏脸给别人。我想请问三叔一句,您在家族里,还有脸吗?” 这回,那范三爷终于是气得面露狰狞,双手在袖子里微微颤动,似乎随时都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打算。 可这边范三爷还没做点什么,还以颜色,另一边他那手下的十几号人,就已经龇牙咧嘴,群情激愤了。要知道,他们可是来耍威风的,不是来看老大丢脸的。老大被人看不起,不就等同他们也被人藐视吗? “小贱人,你怎么说话的呢?” “你奶奶的腿,小骚蹄子是欠收拾了吧!” “老宋你闭嘴,她奶奶的腿,不就是咱三爷他娘的腿吗?” “兴许那不是同一个……” 风度渐退的范三爷转身怒斥道:“都给我消停会,这是老子的家事,你们都别插嘴。” 继而,范三爷又回首对范书瑶厉色道:“那好,你就好好珍惜接下来这几天的美好日子吧!待我正式入主这里的时候,这府上最起码要有一半的人,下去陪你爹,包括你阿妈!如果到时候,你敢阻拦,也包括你!” “你可能不太了解你叔,我这人,其实还挺记仇的!” 话音一落,范三爷便要转身带人离开。现阶段,能做的确实也只是放放狠话而已。还是因为名声二字,欺负孤儿寡母的事,暂时还不宜落实。但等到权力真正到手了,一切就能推卸干净了,为家族办事,大义灭亲,谁敢说他做得不对? “先别走啊!三叔。我这里还有一件事,想要你身为长辈的,给点意见呢!如果,侄女我真的铁了心要出来竞选家主之位,大概能有几分胜算呢?”范书瑶目光真诚地问道。 范三爷止住脚步,仿佛听到了一个生平最好笑的笑话,他止不住朗声大笑道:“就凭你?一分胜算都不会有!其实,我这趟过来,还真不是担心你会成为我的对手。你一个女娃娃,哪来的资格?我就是来警告你几句,别以为自己修过几天的仙法,就想要回来闹事。” “当然,如果你肯为我所用便是最好。实话跟你说吧!家主之位,我十拿九稳,我考虑的是更长远的事。比方说,与傅家联姻,你的身份正好用得上!” 范书瑶秀眉一挑,一副恍然大悟的受教模样道:“哦!十拿九稳,也就是说我有一成的胜算。而只要除掉了你,那我就是十拿十稳了!是可以这么理解吗?叔!” 这回那范三爷就更是止不住笑声了,在他看来,这小丫头片子,哪里是家教不好,分明就是缺心眼,脑子不好使嘛! “嘭!” 突然,在大厅的地板上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巨响。一把色若青铜的单刃巨斧,斧头朝下地立在了地板上。把那华美绝伦,坚硬度却可抵寻常练气士全力一击,依旧分毫无损的黑锆石地砖,砸开了花,砸出了一个小坑。 但事实上,那把青铜巨斧,只是很随意的被放在了地上而已。 这把以凶星“擎羊”命名的半神兵巨斧,确实是有这分量。所以,哪怕是它的主人如今把它当做是梁柱般,以身躯斜靠着斧柄,都不会让这把倒立的巨斧,轰然倒地。 “不回答,我就可当你默认了哦!我数三声……”范书瑶双手抱臂地斜靠着斧柄,一根手指在手臂上缓缓抬起。 朝夕相处,潜移默化中,就连那位师兄爱数数的毛病都给染上了。 仙家法宝蓦地亮相,别说那些家仆管事们吓得不轻,想要四处找洞钻,生怕下手无情。就连那三名客卿管事,都吓得心里一咯噔。毕竟,这叫哪门子事啊?人家人多势众的一方,都要撂完狠话走人了,大小姐你还想闹哪样啊? 至于本就气色极差的范夫人,当场就眼珠子一翻,晕了过去,把一旁见过大场面的贴身丫鬟都给吓哭了。 范三爷的表情倏然严肃,但其实心中并未有恐慌,更多的是垂涎三尺。游历了江湖这么多年,那点眼力劲还是有的,眼前那把气息古朴的巨斧,是绝对的上品法宝。 就是不知道是最上品,还是次一品了! 心中也更多的明了:难怪这小妮子这么傲,原来是有所依仗啊!不过,越是上乘的法宝战兵,想要随心驾驭的条件越是严苛。拿这玩意吓唬一下愣头青,还可以,吓唬你叔? 自认老江湖的范三爷,笃信上山修行不过两三载的范书瑶,根本发挥不出这把巨斧的威力。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最有可能是在太一门覆灭之时,某位视这丫头为得意弟子的长老,把这件上品仙兵,当作是传承交到了她手里。 要不然,如果是他范显扬有这么一件仙兵,哪里还需要跟人讲道理,或是听人讲道理? “三!” 三声数尽,只见已然把手伸向长柄,把斧头拔地而出的范书瑶,气势倏然暴涨! 这时候,原本还想要看看范书瑶如何收场的范三爷,脸上惊现震撼神色。顷刻间,终于感受到了如临大敌的危机,下意识想要唤出飞剑,以防不测。 然而,早有三声间隙不做准备,如今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再来后悔已经太晚了! 巨斧横着抡了半圈,砸向范三爷的,却不是斧刃那面,是铸有巨大羊角,形如装饰的那一面。但看似留手的一击,所展露出的毁灭气息却半点不减,一头羊角异兽的虚影,猛然从斧头窜出。在巨斧真正触及那范三爷之前,已经把人轰然撞飞出了大殿外。 人死没死,暂时还不清楚,反正那一刻的画面,足够令人愕然回味。当时从范三爷口中喷吐出的鲜血,从大厅内,一直洋洒到了殿外。十数丈的距离,落得一地鲜红。 而那范三爷带来的十几名江湖兄弟,往日里个个义薄云天的家伙,说什么:哥哥要是有啥三长两短,弟弟也一定追随到黄泉路上。 但现如今,那些人显然都不太蠢,没有一人,敢轻举妄动。 范书瑶早就瞧着这些家伙碍眼了,她把巨斧扛在肩上,冷声道:“无关人等,一……” 范书瑶竖起了一根手指,眼神又瞥了一眼殿外,用意明显。 那十几名见利忘义的散修当即如释重负,纷纷快速施展身法,涌出殿外。 然而,那些人当中,最善身法者,刚刚一步跨过范三爷倒地不起的身躯,正要唤出飞剑之时。一道白影不知从何处迅猛掠出,带来了森寒杀意与狼啸之声! 范书瑶扛着巨斧,缓步走向殿门,不慌不忙地道:“一个不留!小白,给我撕了他们!” 但当范书瑶即将一步迈过门槛,走到殿外,给小白助威之时。她却又轻轻收回了脚步,转头望向那三位面容呆滞的客卿供奉道:“你们,还在看戏啊?拜托你们长点心好吗?这可是你们争取表现的最好时候啊!” 羞红了脸的三位供奉连忙起身抱拳,说着要全歼贼人的豪言,便冲了出去。 范书瑶走到殿门外后,没有加入到战局中,因为根本没那必要。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人,很冷漠,很淡然,很不像平常的她。 夏婵有夏婵的天真自由,而范书瑶有属于她范书瑶的责任。 有道是“善泳者溺”,这江湖的水,越是平静,越是深不见底!没真正见识到山上风光的人,总会以为一个小山坡就是巅峰,一个小水塘就是江湖! 这范氏家族的水,其实也很深,这才是头一天! 第三百二十六章 散布恐惧 位于范府正殿广场外的厮杀仅持续了一刻钟,那十数名江湖散修便已全数伏诛了。这还只是范书瑶袖手旁观,冷眼督战下的战果。 那三名客卿供奉,使尽了浑身解数去配合小白截杀逃命的散修,展现了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英勇状态。原本在一剑就能克敌的情况下,硬是不惜耗损灵力,狂斩出十数道剑光,就是为了让范书瑶看到他们有多卖力。 不难怪这三人会有此争胜邀功的心态,毕竟,那范书瑶都能够公然在范府正殿,做出打杀自己亲叔叔的举动,那么对他们这些外人,岂不是能够更不留情面? 年轻人做事往往仅凭喜好,不顾后果,大家族子弟尤为甚之。三人在范府这么些年,自然是见识过了许多嚣张跋扈的年轻一代。但像范书瑶这样毫不讲情理,喜以暴力行事的,他们还真是头一遭见。 当然,如果担心日后不好相处,身为客卿的他们,自然也是有离开范府的自由。只是,距离他们曾签下的契约,还剩三年光阴。修行中人违背诺言,要承受的代价可不轻松。 原本在范府有五名供奉,先后走了两位。一位被同为十三氏族之一的傅家招揽,那笔天价违约金,自然也是由傅家所支付。 至于另一人,是原先范府里战力最强的客卿,只要破开瓶颈,就能一步登上金丹境。如果,这人没有离开范府,那么那位范三爷是绝对不敢带人前来造次的。 只是,这位最强客卿所签下的契约,有些特殊,上面没有年限,却着重列明了他只效力范府家主范显铭。如今效忠对象已死,契约自然也就没了约束力。继续留下,就成了范府倒欠他人情;从此一干二净,反倒才是合情合理。 至于那既没有下家,重新闯荡江湖的实力又不大够看的三人,其实更希望能够继续留在范府。因为,像他们这种侥幸踏入仙道的无根浮萍,能够找到这么一棵大树乘凉,不用因获取修炼资源而铤而走险,可以舒舒服服地修炼,其实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每当驯兽时,总是擅长斗心斗力的范书瑶,自然是很清楚那三位老前辈们心里的小九九。她没有去指责这种虚伪的行径,因为过分卖力去讨好主人的行为,如果也要受罚的话,是不太合理的。 可倏然,范书瑶脸色一沉,把那柄巨斧收回体内窍穴蕴养,转而从袖子里缓缓抽出了一根寒光摄魄的银鞭。 “啪!” 那根银鞭猛然抽打在地上,砖石俱裂,范书瑶随即疾言厉声道:“小白,你敢?” 原来,是杀红了眼的小白,突然兽性大发!在战斗结束后,竟想要吞食一具散修的尸体。 狼族,终究是凶残嗜血的族类。有道是狼子野心,一点鲜血,就能将它们的野性重新唤醒。 而由高阶妖兽,被驯养成灵宠的小白,其实已经很克制自身的那种原始欲望了。 谜白幻狼是雪域荒山的王者,但天南境的气候,对尚处年幼阶段的小白来说,实在太热了!在这种环境下战斗,它的体温很容易过热,从而导致自身灵气大量被消耗。 而人族修士身为妖兽们眼中的上乘血食,自然是很适合用来补充这种消耗的。小白不太能理解,通过战斗狩猎,然后吃下猎物,有什么不对? 但有一点小白很清楚,就是当那鞭子抽打声响起之时,那它就一定是做错了事,没有什么可顽抗的,错就是错了! 小白松开了口,那具已经被它吞下了一半的修士尸体,又被吐了出来。将自身幻化的庞大身躯,急速缩小成寻常大小后,又贴服着耳朵,耷拉着脑袋和尾巴,来到范书瑶跟前。 可尽管小白都已经表现得如此顺从,却依旧难逃范书瑶心狠手辣的责罚。那根在一端篆刻有“冷焰”二字的银色长鞭,被高高扬起,然后狠狠抽打在了狼头上,留下一道雪白皮毛上的殷红血痕。 尽管很是吃疼,可小白也仅是低声呜咽了几声,没有目露凶光,更不敢龇牙咧嘴。有的,只是低头等待,随时还会到来的责罚。 但范书瑶仅是抽打了小白一鞭,便收手了,毕竟在这场战斗,以及过往的每一次,这头小狼都劳苦功高。可这一鞭又不得不打,不是所有的功劳,都能抵过的。如果一味只有纵容奖赏,那就成了溺爱,不是合理的恩宠。 这样,就没办法支配恐惧了,失败! 范书瑶蹲下身,用手挠了挠小白的后颈,语重心长地道:“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那些血肉很脏的,吃下去,你会坏肚子!” “如果,我治不好,那就只能把你埋了。那样我会很伤心的,你知道什么是伤心吗?” 小白点了点头,当它重新抬头正视范书瑶之时,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充满了灵性,竟是透着感动神色。 至于那远远旁观这一幕的三名客卿,不约而同的只觉得背脊生寒。这位范家大小姐,如今的性情,实在是太过凶残横暴了吧?那只白狼灵宠都已经表现得如此卓尔不凡了,竟然还要挨打?要是他们拥有这么一头战力强大的灵宠,那就是当成祖宗那般供起来,都不过分啊! 某种程度来说,范书瑶也算是那三人看着长大的了。所以,他们如今最是庆幸的,是当年没有捏过这个印象中的“软柿子”。 当然,也很后悔,观察了这么些年,都没发现范书瑶拥有如此优秀的修行资质,失去了趁早巴结的机会。然而,追忆往昔,似乎就连原家主范显铭,孩子她父亲,都从未正视过这位出身不好的小姑娘。 整个范府上下几百人,也就只有原先那位首席客卿,在当年太一门前来城中举办仙缘大会之时,替范书瑶说过了一句好话。 范书瑶站起身后,对着那三名客卿命令道:“你们几个,给我把那些人挂到最外边的高墙上去!曝尸三日!我宁可有苍蝇绕着他们飞,也别飞到我眼前转悠!” 暴君!令人齿冷的暴君行径!这位大小姐,真的是曾拜师玄门正道的修行中人吗? 可尽管有万般腹议,手脚却半点不敢怠慢。其中一人,更率先来到范三爷身旁,想要将其拎到外院高墙上。 “哎,不包括他!他毕竟还是我叔啊!”范书瑶漠然摆手道。 那人心想也是道理,便转身抓起了另外两具尸身。 范书瑶则缓步走到范三爷的身旁,弹指出一道灵光,激射中范三爷的胸膛。 霎时间,原本气息全无的范三爷竟眼皮子一翻,又“活了”过来! 这并非是什么起死回生的逆天之术,其实人根本就没死,只是一道猛然闯入体内的灵气堵在了胸口,方才使得失去了意识,陷入了假死的状态。当然,放任不管,就当真是踏踏实实走在黄泉路上了! 范书瑶对还未完全缓过气来的范三爷,嫣然一笑道:“三叔,现在你觉得,我有几成胜算呢?” 知晓大势已去的范三爷挣扎着坐起身来,惨然笑道:“了不起啊!真是了不起的年轻人!你的存在,再次证明了我大哥,就是一头蠢驴!虽然,我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还能说什么呢?” 范书瑶点头笑道:“你今天终于说了一句,我真心认同的话,继续啊!你现在的头脑很清晰!” 范三爷揉了揉胸口,那种疼痛深入骨髓,可这仍旧能让他相对好过一些。缓了一缓,他又嗤笑道:“虽然,你的的确确是摧毁了我,但那样于事无补,仍旧无法改变你是姑娘家的事实!而且你又是……你的出身又是那么的不受待见。在家族会议上,那些老顽固们,是不会推选你的。在这里,你都得不到一点支持,宗家那边就更不会认同你的身份。所以,你还是不会有一丁点的胜算!” 范三爷失了胆气,便咽下了半句话。他本想说,范书瑶的生母不过是一名低贱的丫鬟。严格来说,她连庶出都不算,不过是拥有修行资质,才得了姓氏的私生女罢了!有何资格继承这个家族,走到台面上? 让一个野种掌管分家,那范家以后在十三氏族面前,就更是抬不起头了! 眼见范书瑶只是铁青着脸,沉默不语,那范三爷竟有些死灰复燃的底气,干脆破罐子破摔道:“贤侄女,你有这么好的修行资质,何须拘泥一个对你作用不大的范家?只要你肯放叔叔一马,我可以向你立下血誓,只要是我坐上那家主之位,你娘亲下半辈子都可享尽荣华富贵!甚至再往后,这范府在暗地里都能有你一半!” “别人都说我是败家子,可大哥才是那个几乎散尽家财,才勉强结成金丹的那人啊!但此生便再无半点精进,有什么事,还得第一个顶上,这可是一个三煞位啊!” “你是山上下来的名门高徒,你应该知晓,修行路上,最忌讳的便是不纯粹!你叔叔我是无路可走,才会惦记这条小道。可你的道路,应该是很长远的,明知道这是一个牢笼,你也要进来?” 范三爷能够在外行走江湖多年,结识那么多三山五岳的人,不说为人处世方面的品性,最起码那口才自然是不差的。拼着气息继续衰退的代价,他也希望能够凭借这番肺腑之言,为自己换来一线生机。只要能够活着走出这范府,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其实,范三爷说的这番话,换做是别人,还当真可以深思熟虑一番。有望单凭天赋,就冲击金丹境的天才修士们,就应该要在大道长生上争胜,而不是把目光放在一时名利的虚幻中。想要控制家族的方法多得是,比方说:培养一个听话的傀儡! 而范三爷在言语中,已经表达出了这层暗喻了!只待范书瑶点头,一切尘埃落定! 但范书瑶如今的想法,恐怕除了她自己,无人能够读懂。她微微摇头,冷笑道:“谁说我在家族会议上,没有一个人支持的?这会儿,不是还有三叔你吗?” 范三爷浑身一僵,他愕然得无法言语,细细咀嚼这句话后,心境中滋生出了越来越多的恐惧! “小白,把他带上!” 范书瑶没有当场给出解释,只是脚步轻盈地走在了前头。而小白则幻化出庞大身躯,将那范三爷叼在了嘴里,任由猎物的哀嚎,绕耳不绝。 范书瑶清楚记得,在这座府邸里头,有一座密牢,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因为在当年,她也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不过,那地方确实是谈心事的好去处! 不过兴许过不了太久,那样幽静的地方,就要变得相当热闹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打探消息 李卫真与傅敬章抵达浮春城所耗去的时间不过一个多时辰,然入城后所花在路上的时间,却多出了好几倍。 二人是从南城门入的城,外城南方有三个城门,有地头蛇傅敬章带路,已经是挑了一个最近延峰区的城门。入城后,又赶紧租了一辆马车,可尽管这样,在车水马龙中穿行,都得花去不少的时间。 浮春城的陆上交通很是发达,每条大道的中央,有专供马车通行的双向大马路,行人胡乱穿行,是要遭受刑罚的。但在大道两旁,也有专供行人的道路,相当宽敞。每隔几里路,还有专供行人去往大道另一侧的天桥。 在每条马路的十字交错口,还筑起了平台,由专管道路的公职人员,轮班指挥来往马车换道。需要转向的马车,得提前在这路口等候放行,时间就是花在这上面。 这是李卫真头一回,在道路上看到有上千驾马车在驰骋,不得不感慨浮春城的繁华,以及这地方人文的特殊。同为商贸巨城,在他老家浮南城,都没有这等壮丽景象。就更别说地处中原,人文制度完全不同的扬州丰城了。 不过就算是土生土长的傅敬章,都不禁一脸歉意地说道:“今天城里的交通,真是堵得慌!” 当然,李卫真也都给予谅解,因为每隔一段路,都能看到挂在建筑上的横幅,上面写着什么“热烈庆祝第七十八届“七城商贸交流大会”在浮春城顺利召开!” 听傅敬章解释,像是这种所谓的大会,少说都得持续大半个月。七大城邦,商旅无数,还会涌现出许多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人物,所以如今城里城外,都是相当热闹的。 浮春城的鸟瞰格局,并非是寻常城镇那样,以四方高墙围堵而起。它的外城轮廓并不规则,比方说东面的城区就蔓延突出了好大一块,而南面的城区,从高空俯视下来,就像是凹陷进去了那般。 至于内城,则是无法被窥视的,就像是一张地图的中央,被滴下了一滩墨水,成为了一个神秘的未知地带。 整体而言,浮春城的占地面积,是要比地位相当,而又仅差一字的浮南城,大上不少的。所以,这里交通脉络更为宽敞发达,房屋也都不用起得那么密集,那么高。且有很多公共的景观场所,环境要优美不少。 但浮南城治下所统辖的地域更为广袤,占据了一整座半岛地带,人口总数也更多。甚至连百姓的富裕程度,以及商业环境都要更好。这就跟它同时占据着港口,拥有海上航道有关了!比起内陆城市,港湾城市在贸易上,终究是有着天然的优势! 曾在蔡若闲口中大致了解过这些的李卫真,在游历这异乡巨城之时,心里头挥之不去的,还是对家乡的骄傲。这种认同感,就像是至今仍以太一门为荣那般! 傅敬章没有直接带着李卫真去往那几条世代居住着夏姓人家的巷子,而是去往延峰区一处名为“户庭院”的地方。这地方相当于中原的官家衙门,但职责却不是办理刑罚案件的。户庭院的作用,在于统辖城中人口。 但凡是在城中常住的人口,需得在此处落户,办理一本户帖。甚至是购置新产业,家里添了新人口,都要在此记录在册。不时还有人挨家挨户的审查人口,称之为摸家底,防止有黑户或是偷税的种种有碍管理的情况。 简而言之,要在这里找个人,肯定会比去翻别人家族谱,要准确得多。 但既然是官家门庭,自然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进去查找资料的。但傅敬章说他昔日的同窗好友,就正好在延峰区的户庭院任职,拍着胸口说:只要找到人,就保准没问题。 商家子弟,擅长托关系,找门路,似乎是从小与生俱来的本领了。对此,李卫真也都是见怪不怪了,只要能把事情办妥就好了! 来到户庭院后,没有经过多少曲折,傅敬章就见到了他那位昔日的同窗好友。 一位身着淡青色官服的青年人,姓陆,名望卿。在户庭院担任文书主簿一职,地位不高,但手下也管着七八个人,算是有些权力。 本来像陆望卿这样,走上仕途才短短两年,又只是举人出身的年轻人,应该是只能待在乡镇里,担任点小差事,通过熬资历或是继续参加会考,才能来到这主城里谋求一官半职的。但多亏了傅敬章这位仗义疏财的同窗挚友,通过家里人给他打点了关系,才补了这么一个缺。 但这种事只能做那么一回,日后陆望卿要是想再往上爬,就得靠自己的本事了。因为官位越高,上面巡查得越严。到时一杆子打下来,会牵连不少人。近十年来,不提浮春城别地,仅是延峰区,就有十多位高官被斩落马下,一查一个准,毫不含糊。 毕竟,枝叶烂了,既可等它凋零,也可忍痛截掉。但根基要是腐朽了,哪怕是参天大树,都支撑不了多少载光阴啊! 因为,有那么一层不足以与外人道也的关系;所以,陆望卿在见到傅敬章之后,还是很热情客气的。把人请进书房后,又亲自忙活着泡茶叙旧。只是那茶水的味道相对普通,毕竟清官的做派,还是要给人看到的。 李卫真只是静静地看着傅敬章与陆望卿聊得火热,客套寒暄的场面话,还是难免要说上一些。哪怕私交甚笃,一来就使唤人办事,还是不大妥当。芝麻绿豆的官,那到底也是地方上的掌权者,一点颜面,多少还是要给别人的。 话说回来,这还是李卫真头一回与俗世里的官僚,如此近距离的打交道。以前远瞻浮南城城主的那一遭,可算不上。那幻剑神候谭焯华,到底是成名已久的金丹剑仙,算是同道中人,讲的是山上规矩。 所以,李卫真也没有自曝修士的身份,只说是傅敬章的远方表亲。 反正傅敬章说他一切都能办妥,李卫真自然也都不愿多生事端。 陆望卿知晓了傅敬章的来意后,便离开了书房一趟,回来后身边还多带了一人,手捧着厚厚一叠书册。 这人也是瞧着相当年轻,身上穿着户庭院的制式衣裳,只是绣在袖口上的花纹,相对没有陆望卿的精致。因为头戴纱冠的原因,要不是在两边耳垂上穿戴有珍珠耳环,还当真是一眼瞧不出,这是一位相貌清秀的姑娘。 当然,也不全是青纱冠的原因,捧在胸前的那叠书册,是垒得有些高了。 姑娘放下书册后,就被陆望卿轻声使唤出书房了。 这时傅敬章才打趣道:“可以的陆大人,艳福不浅嘛!但是不是,不太怜香惜玉啊?这我可得替夫子说说你了,这不大像君子所为啊!” 陆望卿一边埋头翻看近二十年来,夏姓人家的人口档册,一边摇头笑道:“小章你可别瞎想,她是我同僚,也是举人出身,职务属:文房秘书。我们仅仅只有职务上的关系,没你想得那么复杂。而且,也不是我要让她这么做的,她刚刚被调职到这里,什么都得从头学起。见我要翻找宗卷,她就主动帮忙了,这叫上进心,你懂吗?” 傅敬章一听对方是女举人,科考的地位比他这小小的秀才还高,这就略显尴尬了,但也仍是笑容玩味地道:“近水楼台,上进心嘛!懂的,懂的!” 陆望卿只是埋头不语,但李卫真却不禁陷入了思量。原来在浮春城的管理构架上,还有女人的地位,这在他家乡是前所未闻的,在中原就更是不可能了。以前总觉得,俗世里不太开明,原来在天底下,还有很多地方,很有意思! 不能仅仅是通过书本,就以为自己看到了全天下,还是得多走动,走动啊! “哎,夏婵,找到了!”陆望卿忽然一拍桌案,神采飞扬地道。 李卫真立马回过神来,急忙道:“是哪户人家?” 然而,陆望卿却又连忙奉上一脸的歉意,摆手道:“真是抱歉!细看了一下出生年月,今年才七岁!” 李卫真哑然,傅敬章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替自己感到丢人。 陆望卿为表歉意,同时也是增加效率,干脆让苦心等候的二人,也都帮忙翻看这些机密资料。 但当把这些书册翻了个底后,二十年来名叫夏婵的姑娘,是找到了三人。两人年龄对不上,一人虽年龄大概符合,可上个月已经嫁人了,资料显示,已经迁出了户帖,绝无有错。 很失望,很无奈,可当通过这么便捷的途径,都找不到后续线索的情况下,还能怎么做呢? 忽而,李卫真一咬牙,对陆望卿沉声道:“敢问陆大人,可否有办法,找到三年前,太一门在浮春城举办仙缘大会的资料?” 陆望卿愣在了当场,先是惊骇地重新打量了一下李卫真,随后又把更多惊疑的目光,望向傅敬章。后者仅是回以苦笑,表示有口难开。 随后,陆望卿收拾了一下心情,轻声叹息道:“看来,今日陆某只能承蒙二位错爱了。关于那个级别的档案,不是我这种小角色可以触碰到的。如果,二位有心要找的话,或许得看看有没有内城的门路了。” 李卫真无言颔首,知道这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 既然在这里找不到线索,傅敬章也都不敢再浪费时间,便向陆望卿提出告辞。而后者执意要送二人出到仪门,算是聊表歉意。 而临走前,傅敬章把陆望卿拉到一旁,低声嘱咐道:“望卿啊!你改天要是见到我爹娘,可千万别跟他们提起,你今天见过我的事!要不然,咱们可就得割席断义了啊!” 十多年寒来暑往的交情,说到“割席断义”这四字,那可就很严重了。 陆望卿诧异道:“小章,你这趟回来,还没有到家?该不会真的像传闻那样,你跟你表妹二人私奔了吧?” 傅敬章也都一脸茫然道:“什么,私奔?我家里是这么说我的?” 陆望卿坦言道:“那倒不是,只是自你离家出走后,叔叔婶婶就都找过我们那一撮和你交好的人。再后来,我前些天参加了同窗会,有人聊起这件事,说你表妹家里另外给她寻了门更好的亲事。你小子为了佳人在怀,就抛下了家业,和表妹连夜私奔,双宿双栖去了!” “他们都还说你很有才子情怀呢!但我是打死都不相信的,你跟小芙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在我们这受律令保护,她家要悔婚,得先去找官媒院啊!我去一打听,人家说压根没这事!” 傅敬章没好气地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同窗会,这种应酬,我劝你以后还是少去点。这么多年了,那都是些什么烂人,你还不晓得?要不是看你当了官,他们那些人根本不会请你好吧!要是他们眼红你,说不定还得给你挖坑跳呢!” 陆望卿笑了笑,没有再在这上面加点油盐,只是正色道:“好了,不说那些。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究竟选择了一条怎样的道路,但如果你以后有困难,我还是希望你能来找我!” 傅敬章点头道:“那当然了!我不找你,找谁?你可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了!” 只是这里最好的朋友,而不是唯一的朋友。大概认为那句话可以这么理解后,陆望卿反倒是放心了不少。 离开户庭院后,虽然结果并不如人意,但也不算是没有半点收获。至少不用挨家挨户地敲门扰民,也都知道如果要继续追查下去,或许可以去内城碰碰运气。 回到马车上后,李卫真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对傅敬章问道:“对了,小章,你家住哪?听小芙说,你家里是开酒楼的吧?生意好吗?” 傅敬章不假思索地道:“我家不在这边,在东城的花坊区。至于我家的生意,那当然是门庭若市,主要是地段好,生意自然来!春风大道上的花满楼,那可是标志性建筑!” 说到这里,傅敬章脸上难掩自豪神色。 掌握到足够的讯息后,李卫真微微勾起一丝嘴角,拉开车厢内的一扇小窗,对着外头驾车的车夫道:“麻烦大哥改道去花坊区,地点是春风大道的花满楼!” 车夫爽朗道:“好勒!客官您坐稳喽!驾!” 傅敬章愕然呆滞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大道之争? 在李卫真下令要驱车前往自家酒楼后,傅敬章顿时流露出一脸绝望的神色,极近哀求地询问道:“老大,您怎么突然来了这兴致?虽说现在已临近午时,可您要是想吃饭歇息的话,在延峰区也有好去处,我都可以推荐一二的啊!” 起初,李卫真不大喜欢傅敬章喊他“老大”。但称呼一句“师兄”,或是“前辈”好像也不大贴切,毕竟傅敬章还不算是同道中人。要是称呼“当家”的话,江湖气又太重。 后来李卫真自个也都没想到合适的称谓,就不去纠正傅敬章,随他怎么喊了。就像蔡若闲依旧称呼他为都统那般,个人习惯,怎么顺口怎么来了。 对于傅敬章的疑问,李卫真打趣道:“你自己家开酒楼,却拉熟人去别家帮衬,好会做生意啊!被你爹妈知道了,那还不得鸡毛掸子伺候啊?还是说,你家里开的是黑店,你良心不安啊?” 傅敬章急忙摆手道:“那可不能啊!我家可是连隔夜的牛肉都不卖的,哪怕是卤菜,每天都是新鲜的卤子。” 李卫真笑骂道:“我又不吃牛肉,你老提牛肉干嘛?” 傅敬章尴尬笑道:“我家的“销魂酱爆牛肉粒”是招牌菜嘛!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离家久了,还是挺念想的。” 李卫真顺势说道:“你明明就很想家,怎么不回去一趟?如果是因为我,你都不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不答应?” 傅敬章拉开他身侧的那扇车窗,看着外头愈发熟悉的街景,自嘲笑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两老。从小到大,我都是按部就班的,跟着父母规划好的道路去走。” “可我无论是读书,还是学做生意,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没混出点出息来。我爹常说,他在我这个年纪,已经把爷爷留给他的身家,翻了多少倍。如果他死得早,我估计就得败光家产,出去要饭了。” “这一次,我好不容易要下定决心出去闯一闯,可却是一事无成的回来。我真的很怕看到,我爹对我失望的那种眼神。” 说白了,也就是没自信!长久得不到认可,自然每当遇上事情,都会暗示自己做不到,想要选择逃避。 这种心情李卫真也曾有过,总觉得无论自己如何练习打铁,都不可能超越他父亲。父辈的成就如同大山,在小小年纪的他看来,高不可攀,是如何都翻不过去的。 不过这种为人子女的经历只能是相似,不能说相同。傅敬章成长的环境更复杂,接触的长辈和同龄人都更多。这些人当中,有不少人都会对他的心境,造成长远的影响。 不过既然有心要引导傅敬章正式踏入修行,李卫真就不会希望他继续保持这种“既想念,却又害怕”的患得患失。这种心态稍有不慎,在修行之初就会滋生成魔障,轻则成为停滞修为的瓶颈,重则很可能会把人带向毁灭。 尤其是对傅敬章这种心态并不坚韧的富家子弟而言,培养出良好的心境,才是真正的修行根基。 李卫真微微颔首,沉声道:“你是上山修行,又不是落草为寇,偷鸡摸狗,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呢?我想,如果你回去跟你父母坦白,我相信他们会支持你的。哪怕以后会少了来往,但也得让家里人知道你正在做些什么,知道你有能力在外边生活,不用日夜担心你,不是吗?” 傅敬章仍是脸色为难,他哀叹道:“我要是当着我爹的面,说我要去寻仙问道。他要么就会被我这不肖子气死,要么就会打断我的腿!总而言之,那场面肯定是一发不可收拾的了!” 李卫真微微皱眉道:“你都不去验证,怎么能肯定,事情就如你所料?” 傅敬章不假思索地道:“这还需要用行动证明吗?我的童年、少年,已经有无数个例子可供参考啦!我爹那脾性,我一猜就八九不离十了!” 李卫真试探道:“你是不是试过有很多事情,想要去做,然而一想到后果,或是在过程中要付出的代价,就打消了念头?” 傅敬章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老大你都不用掐指一算,就知晓了,可真是神了!难不成,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蛔虫,呸呸呸……” 看着自打嘴巴的傅敬章,李卫真有些无言。如果连这种都已经写在了脸上的事情,还需要掐指一算,那么这些年的道行,就全都修到狗的身上了。 李卫真循循善诱道:“有问题应该说出来,大家商量着解决。有问题你不说,憋在心里头,还觉得受了很大委屈。别人不知道你怎么想,可能想帮你,却用错了方法。你又得猜测别会怎么对你,这就成了互相猜忌,感情就是这么生分的。” “其实,亲人朋友之间,很多误会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或许你应该好好想想,是否你从小对你父亲的一些看法,因为没有找到真正的答案,就在你眼中逐渐成为了偏见。” “这次回去,好好跟家里人聊聊,不要把修仙问道,当成一时意气的儿戏。更不是逃避家人的借口,只是为了避世,而躲到山里,那不是修行!你好好想想吧!” 傅敬章重重地点头道:“回去之后,我会耐心地跟老爷子说清楚,哪怕他要揍我,那就权当给他老人家锻炼身体吧!” 李卫真咧嘴一笑,回以颔首,算是给这份幽默乐观,一点鼓励。 难得顺遂了十几里,路上又遇到了堵车。李卫真也打开了他那边的车窗,他那一侧看到的,就是有护栏隔着,与他们朝向相反的那条马路了。 浮春城本地的马车,也是很有意思,结构上和别地的有很大的出入。就比方说李卫真他们乘坐的这一架,门从侧面打开,里头有两排对放的座位,垫着上乘布料缝制的垫子,靠背也都是软的,相当舒适。 在车厢两侧以及挨近车夫的那一侧,都有可以侧滑式的小窗户,不像是普通马车那样,只是挂上帘子。既保证了隐私,又不影响观景及交流。 而在车顶上,有四盏防风的琉璃灯,在晚上行驶的时候,既可除了照明四周外,更重要的是起到警示作用,可以很大程度地减少碰撞事件。 当然,拥有这些齐全配备,主要还是李卫真他们租下的这辆马车,价格相对要昂贵一些。就连拉车的马,都多达四匹,全是体型壮硕俊美的枣红马。只可惜,今天的路况不佳,没能跑出速度。 甚至于整个车身,都是由精铁打造,外层雕花,还点缀有金漆绘制的纹路;内层则镶嵌有实木黄花梨,略带奢靡之风。 起初,李卫真担忧,租这么一架马车,会不会张扬了一些?结果,傅敬章给出了他的经验,说什么:好一点的车在路上跑,别人家的车夫才不敢随便超车、加塞;而我们的车,要超车就相对容易些! 超车李卫真大概能理解,但何为“加塞”,实在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词。但当马车跑在路上后,他很快就心领神会了! 大道之争,近在眼前啊! 而眼下,就真的有那么一场因为“大道之争”,而酿成的祸事。发生在与李卫真他们朝向相反的那条马路上,两架马车都翻了,人也都头破血流,但实际上的伤势应该不大严重,毕竟两方人吵架的中气,都是很足的。 贪图一时之快,结果不仅自己要承担责任,还连累其他人的行程受阻。李卫真对此自然是感到厌恶,而无半点幸灾乐祸之心。他只是好奇,在翻车事件发生后没多久,就有巡逻小队骑着快马赶来,作为中立的一方,根据城中律令去处理这件事。但这些人,是如何能够如此迅速的赶来的呢? 这般疑问,当然还得交由傅敬章来给予解释。他指向路旁的行道树,将奥妙徐徐道来:“在这些行道树,或是某些建筑的屋檐下,总有一些小鸟在原地一呆,就是很长一段时间。那些鸟是训练过的,是很厉害的谍子。在它们的辖区内,一旦遇到这种情况,就会立即飞到距离最近的一个点,给巡逻的队伍带路。” “有时若有犯事者逃逸,甚至还会三三两两地配合,一只负责追踪,一只负着报信。这些遍布城中的鸟,就如同一张天网,疏而不漏。所以,别的不敢说,浮春城的治安,在七大城邦里,绝对是排第一的!” 说罢,傅敬章还竖起了一根大拇指,他也确实有为家乡自豪的足够缘由。 李卫真心中了然,这不就是灵宠嘛!看来城里头,是有一大批的驯兽师了!不过知晓了这么一件事后,如果打算逗留下去,就得更小心行事才是了。 没过多久,李卫真这边的马路已经缓缓恢复通行了。他们这边道路上,因为前头有十字路口,要转向的马车比较多,那边一时没指挥过来罢了! 街上的景物缓缓倒退,李卫真的注意力,却又很快被吸引住了。 隔壁被堵出了一条长龙的马路上,竟出现了一辆堪称富丽堂皇的超级豪车。银白色的车身,金色的车轱辘,车门以及车顶上,都镶嵌着璀璨的宝石。最显气派的,还是那八匹拉车的马,纯白色的高头大马,却有着亮银色的鬃毛,阳光下熠熠生辉! 后面的车,与这辆超级豪车,相隔了不止两个马身,是完全不敢挨近半点。相比起那辆车,李卫真觉得自己这辆,哪里算是奢靡?根本就是低调得可以好吧! 就连傅敬章看到那辆车后,都相当惊讶,“哎,竟然是来自内城的车?咦......巧了,还是我们傅氏宗家的车!” 正感兴趣的李卫真挑眉道:“有讲究?又是怎么个说法?” 傅敬章知无不言道:“我们外城的人,最多只能乘坐六匹的马车。而内城的人,才能够往上再添三个级别,八匹、十匹、十二匹。但我们现在看到的那一辆,不能单纯这样划分,它比一般的十二匹马车,都要显赫。因为车顶上那块最显眼的装饰,是我们傅氏宗家的象征:沉默王冠!” “能用上沉默王冠做装饰,而又只是八匹马的话,代表里面的乘客,应该是一名宗家的嫡系子弟,拥有继承人的身份!” 大概了解明白后,李卫真爽朗笑道:“哦!这么说,这辆马车上坐着的,是你亲戚?” 闻言,傅敬章却是面露尴尬神色:“只是同一个姓氏而已,这种关系哪敢攀啊?我家里很早就离开祖地了,跟分家的人都没什么来往,就更别说跟内城里的大人物了。在这座城市里头,他们才是真正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贵族。” 李卫真淡然一笑,开解道:“没什么好羡慕的,他们绝大部分人,都只能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终其一生,都只不过是看到这世间的一角罢了。而我们所面对的那个世界,更完整,更精彩。或许有朝一日,当我们回首红尘岁月,匆匆百年之时,不过只觉弹指一挥间罢了!” 傅敬章豁然开朗道:“还是老大说的话,句句在理!马车再快,到底是比不过飞剑!咻的一下,傅大剑仙来也!哈哈哈……” 李卫真没有理会傅敬章突然又窜出来的傻气,因为缓缓前行的马车,又给堵上了,使得位置上刚好与那辆豪华马车隔着路边的栏杆平行。 李卫真干脆便惬意地翘起了二郎腿,手肘撑着膝盖,掌心托着腮帮子,认真去欣赏起那架堪称艺术品的马车。想着记下一些外观细节后,回头可以画下来,以后或许自己也能参考着造出一辆来。 若是再配上八匹长翅膀的天马,那就真是不得了,能卖出不少钱! 见李卫真的专注模样,傅敬章却提醒道:“我说老大,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的马车,不大好吧?” 李卫真眼珠子都没转地敷衍道:“怕什么?他们又没开窗!” 话音一落,傅敬章脸色微变,却是强忍着笑出声道:“老大,我刚才忘了跟你说,这种马车,不用开窗也能瞧到外面!看到那两块镶嵌在车身的紫色琉璃片没?这种琉璃片,外面的人瞧不进去,但里面的人瞧外面,那是一清二楚的。” 闻言,李卫真先是故作淡定,缓缓变动手脚动作,然后转过头,假装看另一侧的风景,却从牙缝里挤出话语道:“这种事情,你下回就应该早点说!下不为例啊!” 与此同时,确如傅敬章所言,那辆豪华马车里头的人,隔着紫色琉璃,将李卫真的举动,瞧了个仔细。 那是一名头戴银冠,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只是如今他所表露出的气色有些差,十指紧扣,低首沉思。好像有些紧张,更多的还是不解。 “这恼人的家伙,怎么晃荡到这里来了?他知道我在这里?他刚才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在车厢内,还有一名身着鹅黄色衣衫的青年,在逗弄着一只头顶羽冠的玄凤鹦鹉。 青年道:“爸爸,叫爸爸!” 小家伙毫不留情地回道:“在的呢!你爹在这呢!” 黄衫青年也不生气,只是抬眼望向对坐,正在碎碎念的银冠男子,轻声道:“公子这是遇上熟人了吗?应该不剩几个活人了吧?那就是很难得的事情哦!倘若是故交,不妨可以好好的叙旧拉拢!” “有恩可以报恩,有仇当然也得报仇!毕竟,公子您现在,可是回到自家地盘了!” 宛如一言惊醒梦中人,银冠男子顿时停下了碎碎念,嘴角勾起了一丝自信得意的笑容! 第三百二十九章 芸芸众生 马车艰难地走过三个小城区相连交织的边界路段,分流进入到地属花坊区的大道后,终于如同踏入一马平川之地,四匹骏马高速疾驰的马力,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在车夫娴熟的驾驭下,几乎是逢车超车,除了几次十字路口下的停顿,几乎就没什么阻碍。 兜兜转转,终于来到春风大道上的地段标志“花满楼”后。李卫真先是结清了租用马车的余钱,然后便开始感慨,傅敬章的不老实! 这花满楼不像别的酒家,一进大门就是座椅摆设,进屋坐下就能招呼伙计备酒上菜。花满楼在临街的地段筑起了高墙,进了大门后就是宽敞的前院,四处绿荫成林,鸟语花香,大院中央圈筑起大花坛,还有喷水的池子和雕像。 当然最抓人眼球的,还是那金碧辉煌,根本不用进到前院,在外面的道路上远远就能观望到的两栋双生相伴的高楼。 五层高的大楼,一概铺就的是碧青色的琉璃瓦,清一色的金漆房柱。关键就在于那颜色如此青翠碧绿,泛着光亮的琉璃瓦,价比真金。这里一栋楼的瓦片钱,就足够在别的地方盖起几栋楼了。 这足足还有两栋一模一样的五层高楼,相邻相伴,气派非凡! 这就是李卫真觉得傅敬章不老实的地方了,这小子刚才还羡慕别人投了个好胎,得以大富大贵。难道他自个,就不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吗?敢情是没别人家有钱,就哀怨地将自己归类到普通老百姓的行列? 老实说,李卫真都不禁感慨,他要是出生在这样的大富人家里,还修他大爷的仙啊?那小日子,过得可美了好吧! 虽说这么想,分明是自打嘴巴!但若是真的置身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会去那么想,才是合情合理的。拥有堆金积玉的家底,不骄奢淫逸已经是难得,还要铁了心跑到山上吃苦头,那要么就真的是与仙道有缘,要么就是脑袋被门夹了。 李卫真小时候家境算是贫苦,有老道人说要领他上山修行,他都拒绝了。要是换一个家境,他保准自己不会有修行的念头。顶多会用心读书,争取出仕,以达财势兼具! 想来,古往今来好像有很多知名的大修士,在他们传于后世的列传中,都曾提到过早年痛失双亲的艰难局面。并非说只有孤儿才能有大成就,但似乎有这样的身世,才会更容易走到这条道路上。也都更契合,那漫长孤独的长生大道! 以至于有些旁门左道的修士,想出了什么“爹妈祭天,大道无边”的可怕念头,亲手弑父杀母,甚至六亲皆屠戮殆尽,还美其名“大道无情,斩断红尘”。 那种六亲不认,还妄想成仙的家伙。李卫真想着,真要是给他见着了,先把皮剥了再说,让那些人形畜生也尝尝骨肉分离的滋味! 千年前,玄门与佛门之争,当中就有相似的人道之论。 世间的玄门弟子,修行后皆不用改姓。因为,姓氏是父母给的,玄门中奉行一个说法:自古成仙者多为孝子,不孝则不足以得道成仙。 但佛门弟子需得改姓于佛陀,方被视为虔诚的教徒。这就是玄门中人无法认同的一点了,觉得这样有违人道,有违父母之道,有违道法自然! 当然,流派之争并非一两个论点就能较量长短的,而佛门在这方天地又销声匿迹了太久,让李卫真想要找寻古籍,去对比两家长短的可能性,都渺小如尘。但愿,日后有时间能去海外,找寻到一两卷的佛经抄本,涨涨见识吧! 傅敬章见李卫真望着两栋高楼怔怔出神,便觉得这位在自己印象中神通广大的剑仙,是又在观想感悟了,便不敢轻易打扰。 因为,李卫真曾说过:芸芸众生,红尘万象,只要足够细心,就都能观想出大道感悟。修行,既要出世,也要入世,这也是前人跟他说过的话。 但像李卫真这般,从建筑的富丽雄伟,就能观想到家世因果,再涉及到人道与仙道牵连的,就实属罕见少有了。这样的人,要么就是整天乱想,早晚走火入魔的疯子;要么就是慧根悟性,如麟角虎翅般稀少的百世之才! 良久之后,李卫真回过神来,对一直在旁等候的傅敬章,有些略微歉意地道:“不好意思,老毛病犯了,想事情,想得出神了。这两栋楼一模一样,有啥讲究?” 傅敬章连忙娓娓道出缘由:“这两栋等高并肩的双子楼,牵扯到我们家上一代人的故事了。家父名讳为:励常;我本该还有一个叔叔,名讳为:励满。家父与叔叔乃是一胎孪生的双子兄弟,只可惜在我刚出生的那年,两位长辈外出经商遇上了海难,叔叔因此丢了性命。” “后来家中生意有声有色了,家父便不再外出经商,变卖了所有产业,建起了这花满楼。既是为了纪念叔叔,也算是重拾祖业,因为爷爷那代人,便是经营酒家客栈的。只是家父当年心怀太多抱负,并不留恋那种安稳的营生,才想着外出经商,富贵险中求。” 李卫真略有所思,点头笑道:“你这么一说,你这性格,应该是随你爹啊!如此一来,你在令尊面前,就不至于站不住脚跟了啊!” 当局者迷,略经李卫真那么一点化,傅敬章当即笑逐颜开道:“咦,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唉!” 李卫真又问道:“那么两栋楼,我们应该先去哪一栋?” 傅敬章指向左边那栋楼道:“去左边这栋吧!右边的相当于客栈,二楼以上全是厢房;而左边的这栋,按楼层划分,囊括了各地美食,又以各地风俗的不同,内部装修也都迥异,很有意思的!” 李卫真微微颔首,却是望向了右边的高楼,沉声道:“那还是先去右边那栋吧!我想先定间厢房,暂时住下!” 傅敬章稍稍一愣,随即摇头道:“老大何须如此?您要找地方落脚,去我家便是了,上好的院落随你挑,不比住这里舒适多了?” 李卫真摆手笑道:“还是不打搅了,我住这里就挺好的!在这里吃住都方便,出入也都相对自在,还不用和你家里人打交道,免得你为难。” 这样说来,好像有点不近俗世人情了。但如果李卫真全然站在山上人的角度去思考,这就没有丁点的不对。因为“人情”二字,有时候分量太重,极容易牵扯出因果纠缠。适当的时候,要懂得划清界限,才不会被红尘沾身,蒙了道心。 李卫真也没有下定决心,自己要在这里待多久,指不定明天就会启程回山了。但他知道,以自己的脾性,不会白白受人照顾。哪怕是住在傅敬章家里,他都会想要留下什么东西,当做补偿。 如果,住久了,和傅家人一旦熟稔起来,以他爱多管闲事的性格,要是遇上一些有求于他的事,说不定还会答应下来。到时一来二去,要妥善的把关系处理好,就更难了。 像是上次在丰城,明明只是想买些米糖,结果还是没忍心,要帮上那位摆摊少年一把。结果,无形中算是干涉了少年本该有望前往紫霄宗修行的机缘,因为少年确实是有修炼资质的。 断了别人的仙缘,这算是逆天行事了吧? 所以说,住在这里,李卫真会相对自在些,反正无论开销多少,真金白银地付上便是了! 傅敬章本还想说,哪能会是打搅?住他家,那是他全家人的荣幸。 可李卫真已经自顾自地走在了前头,断了傅敬章劝说的念头。 一边走着,李卫真一边回想起先前的对话,心中默念:“励常、励满?姓傅的,还是励字辈?这世事,这么巧啊?” 严格来说,左边那栋高楼才是花满楼,右边的叫常春楼。只是花满楼好听好记,久而久之,在外边的口耳相传中,就泛指这一处地方了。 两人进到常春楼大堂,管事的一瞧见傅敬章,顿时是喜出望外,一拍大腿,便想要连忙外出通知自己老爷。被傅敬章连忙拦下,说不用忙活那一趟,他既然肯来这里,待会也都会回去家中,面对二老。 继而,傅敬章询问管事,如今是否还有最上等,位于五楼的天字号厢房。结果,果然如他所担心的那般,因为城中举办商贸大会的原因,最好的厢房,早早就客满了。哪怕是没入住的,都已经被提前预定好。退定金是小事,但信誉攸关,老爷会很不高兴。 傅敬章心想:反正只要我一提那事,老爷子早晚得跟我黑脸,他不高兴是一定的了,但我可不能怠慢了老大啊! 想罢,便要以少东家的身份施压,让管事强行腾出一间最好的厢房给李卫真。 但傅敬章接下来的话还未开口,就给通过观察神态举止,洞悉出心思的李卫真给按住了肩头,示意莫要难为人。 李卫真对管事开口道:“给间一般的厢房就行,格局朝向什么的,无所谓!” 管事如释重负,连忙伸手带路道:“有三间玄字号的厢房,公子请随我来,看喜欢哪一间。” 玄字号厢房在这里属于中等偏上的级别,换到别家,就已经是上等厢房了。而相对而言,在常春楼,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下等厢房。别说找不到能够几个人凑合的大通铺了,就连最次等的黄字号厢房,配备的都是香枕软褥的红木大床。 最终,李卫真还是挑中了一间能够看到朝霞日出的房间。起初说不介意格局,不过是不想管事为难罢了。有得选,还是喜欢顺眼一些的。 李卫真全程神情自若,就是身后的傅敬章有些闷闷不乐,觉得自己实在没尽到地主之谊,心中很是不安。但他又不曾换位设想,这里比起山中竹楼,实在是奢靡雅致太多了!修行之人要是一味光顾着享受,何谈超尘脱俗? 只是这些李卫真看在眼里,暂时不去道破。其实,在来此之前,他已经想好了,这趟两个人来,不一定要两个人走! 往日,掌门师叔展霁风时常谈及:太一门弟子,修心养性,缺一不可!外门弟子,首要考核的也是这一项! 第三百三十章 找上门来 去到花满楼用膳时,那就必须是天字号的包厢没跑了。这时,傅敬章方才觉得脸上有了光彩。 而在一楼大堂,前往位于五楼的包厢雅阁之前,李卫真又确确实实长了一回见识。 见识到了所谓的“一步登天”! 去往五楼,是无需步行登高的,在一楼大堂有两架“悬梯”,外形像一个四四方方的金色笼子,客人走到里头,就会有人拉动机关,把悬梯拉升到五楼,堪称一步直达! 当然,此等待遇,唯有去往四、五楼的客人才能专享。有不少商贾富人、官家贵胄,为了讨这个平步青云、一步登天的彩头,就愿意为此多花银子! 哪怕不是为了这个彩头,也省去了拾阶登高的辛劳,对于一些上了年纪,或是大腹便便、身体羸弱的客人而言,堪称是饶了一桩罪过。 同样的,其实在常春楼也都有此悬梯,只是位置隐蔽,加上刚才去的又是三楼,李卫真未曾注意到罢了。 不得不说,傅敬章的父亲,在做生意这方面,确实是个奇人。在商场上,傅敬章要超越他父亲,确实会有如山岳挡在身前般的压力! 而有道是吃在中原,所以在五楼,便以中原的十大菜系设立厢房。 李卫真由此起了心思,便反客为主地拿定了主意,去了那门外写有“黄鹤”二字的厢房,要尝一尝那荆楚菜。 荆楚菜的口味以“香鲜微辣”为特色,又以烹制鱼鲜见长。饭桌上,便离不开诸如:明珠鳜鱼、珍珠圆子、八宝甲鱼、金黄鱼糕…...等水乡风味。但也会有神农熊掌、五味角鹿、龟鹤延年汤……等山珍。就连银耳柑羹、拔丝猴桃这些甜点,都有别具一格的心思在内。 反正摆上桌的二十多道佳肴里,就没有不让李卫真竖起大拇指的。也多亏了他如今有道行在身,才能够这般胡吃海喝的大饱口腹之欲。没有让一桌子美味浪费,遭了罪孽。 而如今傅敬章看李卫真的样子,就全然是当年李卫真看张潮虎那般了。 这么能吃啊? 傅敬章看着一个个空盘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大,要不我们再尝一下隔壁的淮扬菜?” 李卫真抹了抹嘴,打了个饱嗝,笑道:“已经有点撑了,再吃下去,就得当个饱死鬼了!” 傅敬章正想要笑着迎合,但在这时候,厢房的门却突然敞开了!没有事先传来敲门声,很不寻常! “还真是让人失望啊!想不到,现在的你,竟然变得这般堕落!看来,我就不应该专程来见你!” 门外出现三人,头戴银冠的傲气男子,面带笑意的黄衫青年,以及额头冒汗的中年管事。 早就察觉到门外有人的李卫真并不诧异,只是放下筷子,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道:“哟,傅励驰,你倒是一成不变的老样子啊!还是那么喜欢偷听别人讲话,对待同门都这般鬼鬼祟祟的,可不大像话啊!” “还愣着干嘛?迟到的人,过来自罚三杯啊!” 银冠男子不禁眼角抽搐,刚刚勾起的嘴角,又拉扯了下来。 “傅励驰?”傅敬章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自李卫真口中念出的名字,顿时对来人的身份,感到了更多的好奇讶异。 傅敬章心想:难不成,这个不请自来,又看似同龄人的家伙,是自己叔叔辈的人物? 城中姓傅的,又但凡能入傅氏族谱的,都要遵从“廉让励敬,恭谦孝明;文行信嘉,宝生荣庆”这十六字命名。 所以循字排辈,傅敬章遇到姓名里带着“励”字的,称呼一声“叔伯”,依辈分而言是没错的。 李卫真看傅励驰一下子由春风得意,变得乌云盖顶,也知晓对方的脾性,指了指距离餐桌十几步远的茶室,淡然道:“不喝酒,就喝茶吧!” 说罢,李卫真起身走到地板被升高了三寸的茶室,脱了靴子踩在草席上,然后盘腿坐于茶桌一侧的蒲团,背对着精美屏风。点燃炭炉,把紫砂水壶置于炉火上,静心等待水开了,才能冲泡茶汤。 不得不说,这间包厢里内置的茶室格局,应该是千年前,在中原荆楚名士间,所流行的风格了。是复古情怀,还是附庸风雅,不好评置。反正李卫真不觉反感,初次接触,还感颇为有趣。 见傅励驰仍旧杵在门外,看着自己,李卫真倍感好笑道:“你现在是变腼腆了吧?过来坐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你的地盘吧?你怎么比我这个客人,还要拘谨啊?” 傅敬章亦是连忙走到门扉一侧,摆出热情态度恭迎道:“叔叔,里边请!” “叔叔?”傅励驰黑着脸盯着傅敬章,加重了语气质问道。 “哈哈哈……哎呦,我肚子疼!”李卫真笑眯了眼,就差没捧腹倒下了。 这个相逢,着实是别开生面,甚为逗趣! 黄衫青年的肩头上,那只通体毛色雪白,头顶着一撮黄毛,如同头戴高冠的玄凤鹦鹉左右跳动,欢快地道:“哎,大侄子!叔叔在的呢!” 黄衫青年亦是笑容和熙,对傅励驰轻声道:“这小子,应该是这里的少东家吧!若是按辈分来说,他爹是与公子您同宗而不同族的同辈人。您这辈分,他倒是没喊错,挺机灵的一小伙子!” 同宗不同族,指的是宗祠里都供奉着相同的几位开族老祖,寻根问源是出自同一脉。只是宗族开枝散叶后,隔开了许多代,已不是有着血缘关系的族亲。根据这个说法,大家族里头,便不会人人都是亲戚。 像是中原人士,就都有着炎黄子孙的说法,便是奉两位洪荒大神,为共同的祖宗。所谓的“同姓三分亲”,只是说着好听罢了,很少有人较真。 但像二人那般,循着宗族字辈起名讳的,哪怕心知血亲淡薄,也不大容易撇清关系。 所以,傅励驰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个辈分,不好继续发作。其实心里头,都不知道翻了多少遍白眼,鄙夷眼前这个说话没谱的年轻人,乱攀关系,不知羞耻。 傅励驰收回视线,昂首阔步地真正步入厢房,直径向着李卫真走去。黄衫青年紧随其后,地位明显。 徒留傅敬章与门外被迫带路的管事,很是尴尬。 傅敬章下意识望向李卫真,投去询问目光。李卫真侧了侧脖子,眼光瞥了一下身旁的蒲团,示意只管过来坐下便是,一切由他应付着来。 来到茶室所处的平台,傅敬章刚要抬脚,踩在草席上。李卫真连忙伸手,做了个请留步的动作,挑眉道:“哎,傅大公子,你这么一位知书达理的世家子弟,怎么不讲礼数啊?我坐正位,我为主,请你喝茶,你这当客人的,怎么连鞋子都不脱啊?” “你!”傅励驰被这句话憋得不行,心想:李卫真,你这架子,是越来越大了啊?还以为是在太一门呢?你身处浮春城,敢跟我说你是主人家? 然而,这些话都只敢腹议,哪怕脸色不悦,傅励驰仍是乖乖地脱掉靴子。主要是往日那种,被李卫真一有空就敲打的感觉,又回来了。 来这之前,傅励驰反复对自己说,“今时不同往日,那家伙要是再敢对自己不客气,就要他好看!” 但这会跟李卫真照了面后,傅励驰方知什么叫知易行难。以至于他后悔了自己主动现身,可他又不能转身就走啊!这样一来,就成了落荒而逃,以后再碰面,那就是真正的无地自容了! 傅励驰脱掉两只靴子,一只脚刚刚抬起踩在草席上。李卫真便皱起了眉头,一脸嫌弃地打趣道:“呦呵!什么味啊?我说你多久没洗脚了啊?” 话音一落,傅励驰顿时涨红了脸,他恼羞道:“混蛋!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跟你没完!” 紧接着,快要被气疯了的傅励驰便撸起了袖子,一副要立马冲上前,跟李卫真当场扭打在一起的架势。站他身后的黄衫青年,连忙强忍住笑意,死死将其拦腰抱住。 也知道是时候见好就收的李卫真双掌下压,微笑道:“好了!开个玩笑嘛!久别重逢,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不是显得咱哥俩没那么生分嘛!” “我没你那么无聊!” 傅励驰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话后,动作有所收敛,黄衫青年也就松开了手,两人一同入座,与李卫真隔着一张水雾缭绕的矮脚茶桌。 随后,傅敬章也都来到李卫真身旁坐下,低着脑袋看着桌面,不敢四处张望。 炉火很旺,又有无形的罡风加持,所以很快便烧开了水。李卫真没有动用桌上原有的茶叶,而是抖搂了一下袖子,手中凭空多出了一个小瓷瓶,里头装着的是他从丰城购来的仙茗。 从瓷瓶中倒出少许茶叶到一个紫砂小壶后,李卫真一边往里头加热水,一边笑道:“带了点私货,宝瓶洲的天鼎乌龙。以前听闻师兄说起过,这茶最适合以紫砂茶具泡制。但用什么水,冲泡的温度又如何掌握,我是没有研究过的,大家将就着喝吧!” 四杯茶水,第一杯先端给了傅励驰,换来的是面无表情,好在李卫真也没有期望过会得到一声:谢谢。 第二杯端给了黄衫青年,到这儿,李卫真停顿了一下,正色道:“在下,李卫真。” 黄衫青年颔首回应:“鄙人,冯博韬。” 第三杯茶,自然是给眼巴巴馋了仙茗滋味许久的傅敬章了。但李卫真特意嘱咐道:“这茶汤里的灵气比较足,你只能喝一杯,所以慢慢品吧!” 不是李卫真吝啬,而是这仙茗虽好,可是因为蕴含的灵气过于浓郁,对于尚未正式修行的傅敬章而言,被太多灵气灌进体内,可是会损伤经脉器臓的。就好比一个还在吃奶的娃娃,或许可以尝试喂他一些米糊,但要是给他喂饭,吃大馒头、大鸡腿。那是把人往死里整啊! 循序渐进,方可成长,修行亦如是! 见李卫真的言行,傅励驰方才愿意转动目光,多看了傅敬章一眼,冷哼道:“这个不识数的小子,是你捡来的徒弟?” 李卫真呷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道:“确实是捡来的,机缘巧合!但应该算是代师门收徒吧!我本人,暂时还没有要跟人确立师徒关系的想法!我才修行几年呢?收徒弟,太早了!” 傅励驰终于找到了反驳李卫真的机会,讥讽道:“师门?笑死个人,你还哪来的师门?” 李卫真坦言道:“总有一天,我会让太一门重新开府的!到时候,我送你一张请帖,你带礼物来便是!” 眼前的傅励驰,不仅是往日的同门,还是昔日一同并肩作战的袍泽。可尽管如此,李卫真还是没有急着游说傅励驰,加入到他复兴宗门的大业中。因为,正如蔡若闲先前的警示,如今谁都有可能是朋友,谁都也可能成为敌人,要时刻保持谨慎的态度活着。 傅励驰正想要还以颜色地继续嘲讽李卫真,可他很快却又目光躲闪地低下头来,像是在回避什么。 原来是李卫真在袖子里,掏出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鸟,放在了傅励驰与冯博韬两人之间的桌面上,目光倏然锐利,沉声道“瞧着眼熟吗?” 第三百三十一章 诚意邀请 “不中用的家伙,真是白养活了!” 那只玄凤鹦鹉不仅口吐言语,嘲笑那个可怜的同类,它还歪着脖子,流露出极具人性化的讥讽之色。 黄衫青年冯博韬尴尬一笑,从袖口里掏出一粒细如米粒的丹丸,喂给那只尚有生机的小云雀。 如此举动,算是默认了派遣灵兽,跟踪监视李卫真的行径。反正事到如今,已无可推卸,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认了。 不一会儿,那只云雀重新恢复了活力,扑腾着翅膀,飞向窗户外。 冯博韬方才改坐姿成跪姿,一脸歉意地向李卫真低头赔礼道:“出此下策,都是鄙人的主意。多有冒犯,还望李兄怪罪!” 先前从傅敬章口中知晓,城中的鸟类非比寻常后,李卫真就多留了个心眼。 后来发现,一路上多出了那么一只行为古怪的小家伙后,李卫真已经开始猜想,那辆豪华马车的主人身份。而他以混元追风掌的武学法门为基础,操纵罡风成网,悄然捕获那只云雀的隐匿手段,是连同乘的傅敬章,都未曾察觉分毫的。 而当李卫真感应到,厢房外有那么一道熟悉的气息时,已经确认来人就是傅励驰。所以,在对方露脸后,他才全然不觉得惊讶。 至于,对冯博韬看似真诚的赔礼,李卫真是不大上心的。如果没有傅励驰的首肯,两人素未谋面,怎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李卫真冷笑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我要是真的怪罪你,好不容易才愿意坐下来与我喝茶的傅公子,岂不是又要和我急眼?” 傅励驰既没有硬撑下去,也没有解释什么,而是转移话题道:“我想知道,你来浮春城做什么?就你一个人来?” 某种程度来说,这也算是直入主题了,可李卫真偏不遂他愿,反倒拐弯抹角道:“哪里一个人?这不是还有他吗?我在路上捡了他,他说他家是开酒楼的,我怎么也得先蹭顿饭不是吗?今时不同往日,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对于李卫真这番鬼话,傅励驰是半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加重语气道:“你别跟我装蒜,蔡若闲和那讨人厌的小鬼头呢?” 李卫真脸上顿时满布冰霜,他皱起了眉头,似有无尽痛苦不愿追忆,扼腕痛惜道:“闲哥他……在那晚就已经战死了,死在了我面前,是我亲手帮他解决了痛苦。至于,断师弟……我是真不应该和他分开的。如果,我没有跟他各自突围,他或许就不会出事了!” 一段话,长叹了两声,眼眶微红,如鲠在喉。郁郁悲愤的情绪,伴随着水雾,在茶室内腾升弥漫。因为过于沉重,久久上升不到房梁处。 “这么说,他俩都……抱歉!”傅励驰亦是禁不住喟然长叹,到底是无法做到充耳不闻。 李卫真所说的话,确实没有偏离现实。蔡若闲的确是牺牲了,哪怕是现如今,也不算是真正的活着。至于关于雀斑少年的事,要怎么理解,那就是傅励驰的事了。 就是傅敬章听得一头雾水,默默低头品茶,也无人去注意他。 李卫真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道:“反正我现在是四处游历,大好河山尽收眼底,无拘无束,还挺自在的。你呢?现在的日子,过得挺风光吧!” 傅励驰莫然道:“也就那样,没有不好,也没有很好。开始尝试着接手一些家族事务,大多时候都是在修炼,和我以前在山上的日子,没有太大分别。当然,无论怎样,都不可能回到像是在御战堂那样的日子了。” 李卫真唏嘘道:“那样的日子,确实是很难让人遗忘。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白龙滩钓鱼呢!每次回营,你好像都是在跟断师弟吵架。我那时就在想,你俩乍这么闲呢?” 似乎被触动了情绪,傅励驰也都放下了一些芥蒂,他破天荒地端起茶杯,注视着李卫真沉声道:“走一个!” 李卫真举杯回敬,两人以茶代酒,祭奠着那一同经历过,鲜有共鸣的回忆。 倏然,李卫真眉目一舒,对傅励驰笑道:“哎,破境了!可喜可贺啊!那就得再干一杯才行了!” 兴许是猛灌了一杯仙茗,浓郁的灵气稍稍带动了一下傅励驰本身的气息运转,使得李卫真能够敏锐地察觉到更多的气息变化。 傅励驰稍稍一愣神,在没有刻意释放出气息的情况下,李卫真能够察觉到他真实的修为境界,说明李卫真的修为,也不在他之下。这让他原本还留有的一点骄傲,彻底没了踪影。 并且,在李卫真端起紫砂小壶斟茶的时候,傅励驰还下意识地递过了杯子,并点头致谢。 两人都未留意到,那仍自顾自保持着跪坐姿势的冯博韬,眼神下暗藏着的阴霾与失望。 冯博韬心中叹息:“完了,大公子好不容易才攒起的那点心气,又垮下来了!” 再次喝过茶后,傅励驰略作犹豫道:“去过内城没有?我待会回去,你有兴趣的话,可以顺带你一路。” 李卫真不动声色道:“今天,应该没有空了。内城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闻言,傅励驰淡然道:“也还是一座城,就是有更多的漂亮建筑,街道整洁一些,见惯了,也就不觉得惊艳了。” 觉得自己好像在说废话,傅励驰便又连忙补充了一些更具分量的消息:“也有一些法宝行、灵药坊以及贩卖零碎典籍的书斋,偶尔逛一下,有时候也会有惊喜。” “对了,为了迎合城中盛事,三天后在内城的逸仙会馆,会有三十多家天南境内着名的仙家商铺,在那举办大型卖场,应该会有很多稀罕物件展览出售。据说还会筹办拍卖会,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在这多待几天。” 对此,李卫真却表现得很平静,略带自嘲的语气笑道:“只可惜,我不是你啊!现在的我,是坐吃山空,怕是支付不起那样的开销啊!仅仅是一饱眼福,看着别人把自己的心头好买走,那不是自讨没趣吗?” 这番话自然也是半真半假,但李卫真对那所谓难得一遇的仙家大卖场,打心眼里提不起半点兴趣,倒是千真万确。 三十多家背靠山上势力,或是山下家族的仙家商铺?得了,这里头肯定少不了浮南城的霍家了。但不是担心碰上霍鸣,如今那是最不用搭理的一人。但到底是人多口杂的是非之地,怕就怕被那些知晓自己身份,还心存企图的人给盯上了,自己却浑然不觉。 所以,这种无谓的热闹,李卫真躲都躲不及,更别说主动凑过去了! 然而,以为李卫真是手头拮据的傅励驰,竟是伸手拿起了紫砂小壶,主动给李卫真的杯中添满茶水,若有所指地道:“开销的问题,或许我能帮上忙!” 呦呵,听这话里的意思,摆明是在抛砖引玉啊!李卫真以手指轻轻叩响桌面,似笑非笑地道:“哦?这么仗义?咱也别互相试探了,明人不说暗话,你不妨可以把话说得再清楚一点。” 傅励驰正了正衣襟,庄重肃目地道:“我想邀请你,成为我傅家……不,是成为我傅励驰的客卿。凭我目前在家族中的权力,我可以最大限度的给你开出“十年,一百万灵石”的基本奉钱。” “十年,对你我而言,都算不得很久!而且,那一百万灵石,只是基本的奉钱,往后你每办成一件事,还会有额外的获利。并且,我还会赠送你一座仙府,灵气的充沛度,绝对要胜于你以前的德风静苑。” 第三百三十二章 道同,志不合 虽然,李卫真并不大清楚,在一个大家族里担任客卿的大致行情是多少。但他这回却是可以笃信,傅励驰确实是拿出了很大的诚意。 因为,这是李卫真少有在傅励驰眼中,感觉到了诚挚的渴望。 至于身为傅励驰亲信幕僚的冯博韬,掩藏在低眉顺目下的,则是一副妒忌得近乎在打颤的心肝。只要愿意点头,那就是一百万灵石落袋平安,还只是基本奉钱,往后所得不设上限,这般堪称天价手笔的承诺,在他身上只会是幻想,而摆在李卫真眼前的,却是现实。 这个人,除了是大公子昔日的同门外,到底还是何方神圣?他凭什么,获此垂青? 李卫真皱起了眉头,不是他觉得难以取舍,或是因为觉得这笔待遇,还是给低了。是他感觉到傅励驰是真心的,而他却是无论条件如何诱人,都是不能够答应留在傅家十年的,哪怕是一年都会嫌多。 起初,从那句抛转引玉的话,就猜到傅励驰意图的李卫真,本还想再戏耍对方几番的。例如说什么:你那辆豪华马车,我就很喜欢。你傅家的上乘家学,能不能借我翻翻……诸如此类的要求,只要答应了一样,就会有更多人心不足,更让人感觉过分的贪婪。直到最后,傅励驰自然能够明白,所有的狮子大开口,都只是为了拒绝他的诚意邀请。 但如今看来,不能那样做,傅励驰太认真了。跟一个对某件事很认真的人开玩笑,那样不好玩。尤其是大家的关系,没到那个很要好的程度,这样就成了羞辱人。至少在对方看来,会是那样。 这会,李卫真也不拐弯抹角,正色道:“抱歉了,励驰。无论你开出什么条件,我都是不会答应你的。与我们之间的过往无关,是我个人的问题。正如我先前所说,我要让太一门重新开府,并为之而努力着。在此之前,我还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不可能长久停留在一处!” “我希望我们的交情,应该是每当我路过浮春城时,都能与你饮茶小聚,追忆往昔或是笑谈世间变化。就如这茶水般,红亮透彻,芳香馥郁!” 傅励驰的脸上渐渐释出失望神色,他嗤笑道:“只是君子之交?这很难!” 那种夹着鄙夷、不屑的无奈笑容,既是在笑他自己,也是在笑李卫真。 傅励驰心知肚明,李卫真的那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只是很难办到。世间不以利益一致为前提的交情,他从未遇到过,也不相信会有。 所以,傅励驰仍不打算就这般放弃,既是协商,一言既合,终究是少。他重整旗鼓道:“正如我先前所言,十年光阴并非漫长。我不相信你十年之内,就能够让太一门重新开府。你知道建起一个宗门,要花费多少山上财力吗?” “以前太一门,在迁出太华山后,可以那么快就重新开府。听我……姑姑说,那是因为烂船也有三斤钉。当时的太一门,还有好几位能够震慑一方的高手,并不只是燕掌门一人。还不说那些被成功转移走的无数天材地宝,单是灵石的家底,就过千万。” 傅励驰开始渐渐找到掌控话语上风的感觉,便愈发冷静地向李卫真质问道:“我想知道,你凭什么,去重建太一门?就凭一厢情愿吗?” 面对这些直叩心门的质问,李卫真表现得很平静,因为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真实现状,早就摆在他眼前了,这没有什么好辩驳的。他也知道,只要傅励驰愿意稍稍去动脑筋,就一定会提到这些。毕竟,抓住所有可能性,去给自己找不痛快,这个姓傅的,真的很擅长。 李卫真不急不躁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比你更切身处地的知晓。是很难,但难题存在的意义,就是被人攻克的。你说的家底,我会凭借我的一双手,以及手中剑,去挣来。至于将来支撑起宗门的一根根栋梁,我相信在往后的旅途上,我会遇到很多志同道合的人。” 傅励驰瞥了一眼傅敬章,嗤笑道:“你说的志同道合,就他那样的?” 李卫真微微颔首,淡然道:“他那样的,也不错!” 说罢,李卫真浅浅喝下一口茶,云淡风轻,却是眉目有神。 老实说,傅励驰最不待见的,就是李卫真如今这副神情语气。比那个发狠要拧下人脑袋的样子,都要让他所不喜。 因为,若是理智看待,李卫真那番话完全就是在侃侃而谈;可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傅励驰下意识都会觉得李卫真能办到那百分之一。 这是一种极度矛盾,让人为之大笑的心理。可偏偏,如今的傅励驰就处在这种天人交战中。可怕在于,这并非是第一次,而理智的一方,从未胜过。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偶然,但三次、四次,回忆那些曾亲眼所见,甚至亲身经历的一幕幕,傅励驰终究还是泄下了那一口气。连原本想好的许多说辞,都胎死腹中了。 其实,在话题的一开始,就已经陷入了僵局。主要是李卫真他不还价,十年不成,八年也行。如果是待遇的问题,傅励驰的底线其实是在一百五十万,甚至可以外加一件珍稀的辅助法宝。 凝霜剑鞘,这是一件用来蕴养飞剑的法宝,有一点点类似养剑葫,但相差甚远,却并不影响其珍稀程度。金系飞剑被此剑鞘蕴养,可以受秋水霜寒之气反哺,使得剑气更添肃杀,提升战力。这本是傅励驰留给自己的,但如果能够换来像李卫真这样的帮手,他可以毫不眨眼地送出去。 但李卫真不还价,就相当于逛青楼不要姑娘侍候,便知其志不在此,说什么都没用。 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后,傅励驰深吸一口气,缓缓舒出后,换上轻松神色道:“也罢!但冒昧想要问一句,你现在的炼器术,到什么境界了?” 李卫真也松弛下认真神色,和煦笑道:“问这种探底细的话,确实是挺冒昧的。我现在的炼器术水平……由我口中说出,可能没什么可信度。” “应该是刚刚迈入了大师级的门槛。” 闻言,傅励驰没有怀疑,只是眼前一亮地道:“如此甚好!既然你不想打长工,那可否有赚外快的意愿?这可不会耽搁你多少时间,并且酬劳,也保你满意!” 一再拒绝熟人,好像不大礼貌,李卫真便也表露出可以聊下去的兴致道:“只要不是我能力以外,这回我应该是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说来听听,所为何事?” 总算看到没白来一趟的希望后,傅励驰眼神熠熠地道:“我想请你,替我提升一把飞剑的品阶!” 李卫真轻挑眉毛:“几品升几品?” 傅励驰沉声道:“四品升三品!” 换种说法,也可以说是中品升上品,相隔一级大台阶,一旦成功,那就是质的蜕变。但这当中所要考虑到的难度,却是让李卫真的笑容,渐渐在脸上消失。 第三百三十三章 心境之争 抛开能否成事不说,最耐人寻味的一点,是以傅励驰方才表现出的财力底气,他要是想获得一把上品飞剑,完全可以通过不那么曲折的途径。 比方说,大家族里头,必然都会设有宝库,里头琳琅满目摆放着的,尽是家族历代人收集回来的“神兵利器”。 可能大部分都只是充门面的样子货,但傅励驰身为一个拥有继承人身份的重要苗子,哪怕他不开口,长辈们塞都会塞给他几件货真价实的祖传宝物吧! 若是家里的东西不喜欢,那不正好三天后,就有所谓的仙家大卖场了吗?就拿出刚才那一出手,就甩出一百万灵石承诺的底气。别说是一把堪堪入了上品评级的三品飞剑了,那就是再珍稀十倍的二品飞剑,只要瞧对了眼,也都能轻松砸下来了。 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那把要被升阶的四品飞剑,它所拥有的某种意义,要比它本身具有的实际价值,远远超出。 就正如李卫真自己那把断掉的斩罡那样,如无必要,无可替代! 傅励驰见李卫真收起了笑脸,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便有些着急地道:“怎么样,成不成?” 李卫真既没有急着答应,也没有一口回绝,而是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你想要提升的那把飞剑,是你以前的那把主力飞剑-星愿?” 傅励驰有些皱眉,没好气地道:“什么以前?从我晋升练气士开始,大小战斗,我所依仗的,就都是它。” 李卫真微微瞪大眼珠,他当真是有些意外,“你有这样的家势,却能够对飞剑、法宝如此念旧,看来我对你的一些看法,需要重新改观啊!” 闻言,傅励驰倒是难得风趣一回,“承认吧!从我俩刚认识的那天起,你就在嫉妒我的才貌和家势,对我这种世家子弟出身的修士,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可惜啊!你现在才来后悔,我们已经错过了成为莫逆之交的机会了!” 李卫真又给傅励驰斟上一杯茶,摇头笑道:“莫逆之交,可遇不可求;能够成为君子之交,已是相当了得的一种处世修行!” “对了,我好像听说过,你那把星愿,不是出自太一器庐的吧?” 推杯换盏,谈笑间,深藏用意。有些话,直接问,不是不行,只是不如侧击来得巧妙。 傅励驰微微点头,眉目间隐匿着一股忧愁,沉声道:“星愿剑,确实是我姑姑送给我的。其实,也是她的一位故人,送给她的。反正,这把剑对我而言,有被保存下去的意义。但我又不想把它束之高阁,只能充当勾起追忆的摆设。” 李卫真把刚端起的杯子,又放回到桌面上,语重心长地道:“这样的话,我劝你还是另请高明吧!如果,那是出自太一器庐的飞剑,循着前人的炼制手法,我要提升它的品阶,成功率应该在七成左右。但这世间的炼宝手法层出不穷,我如今的经验还是太浅了,若是无法参破前人遗留的奥秘,一个小小的失误,你的飞剑或许就会毁在我手上。” 闻言,傅励驰再次感到失望,他哀叹道:“另请高明?哪有这么容易,这件事,我是真找不到人了,才想到要找你帮忙的。大部分的炼器师,都被山上势力所垄断了,不是单单有钱就能请得动的,我傅家的炼器师,造诣最高的一位,才不过是高级炼器师罢了。” 李卫真这才恍然,想起了山上山下,还存在着门槛一说。继而他转念一想,开动脑筋道:“山下也有知名的炼器师啊!像是浮南城的天府神匠-李崇明,那可是一代宗师啊!同属声名显赫的世家,总归有得聊了吧?” 傅励驰无奈笑道:“你也知道,李崇明是一代宗师,愿花重金或许下人情,求他铸剑的人,多如牛毛。我当然也曾亲自拜会他,可却吃了闭门羹。如果,我是傅家家主,或许能上见他一面,但现在的我,在那样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什么都不是。” 这回,李卫真可是真觉得稀奇了,能够在往日眼睛长额头上的傅大公子口中,听到如此谦虚的话,那真是比走在路上,都能捡到天材地宝还要不容易! 也都应了一句老话,叫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而归根到底,修行中人,刻苦修炼,谋求的就是一个自身的改变。这种改变,可以直观的体现在力量上,也是可以是内敛的心境上。 在这条道路上,人人都在为实现某种目的,而砥砺前行,不断进步。若总是用同一种目光,去看待一个人,尤其是敌人,那可是会很危险的。 到底是搁不下情面,略作思量后,李卫真手掌一翻,手心朝上,对着傅励驰示意道:“劳烦请出你的飞剑,我掂量一下,看能有几成胜算!” 傅励驰闻言随即大喜,摇动剑指,分毫不做掩饰地当着李卫真的面,把飞剑从自成一方小天地的储物法戒中唤出。 李卫真也确实不禁多看了几眼,那只被傅励驰戴在左手的精美戒指。储物法戒的稀有,不仅是那远胜于储物袋的装载量。而是它能收纳部分活物,如同一个随身携带的洞天小世界。如此珍稀的法宝,别说是他,就算是金丹客看了,都会眼馋。 羡慕之心的确有,贪婪之色却未带分毫。李卫真收回眼角的视线,把目光专注回那把即使静躺在手中,依旧不断往外散发着银色晶耀,如穹顶繁星般的星愿剑。 全神贯注,浑然忘我地放出神识探查完一毫一厘后,李卫真给出结论道:“料子很好,铸造这把飞剑的主料,是产自昆仑的太阴白玉。手法更是妙极,留有余地,不伤根本。炼制这把飞剑的人,对这把剑的期望,绝不止四品!所以,它确实还有很大的晋升空间!” 傅励驰有些好奇,“太阴白玉?可我这把飞剑,是金属性的啊!若是玉石所炼,不应该是土属性的吗?” 李卫真摇头道:“非也!昆山之玉,地灵遗金,交栖日月之光,凝聚阴阳之气,形明体洁,乃金之正色也。太阴白玉,既是美玉,也可炼制为阴金,在天地阴金类属之中,可入前五之列。” “这么好的材料,仅仅用在一把四品飞剑上,堪称暴殄天物!所以,其实我要提升它的品阶,也无需加太多东西进去,只要能成功炼化它剩余的潜能,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傅励驰见李卫真已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行心中暗喜得不行啊!便连忙展颜道:“我这还有一块星髓,你看搁在一块炼化,合适不?” 李卫真翻了个白眼,笑骂道:“得了,别在那给我显摆你的身家富贵啦!小心我一个不高兴,反悔了啊!这星髓虽然贵为天外奇珍,又是炼制金系本命飞剑的顶尖料子。但如果用来提升你这把剑,稍有不慎,就会反客为主。现在需要的是众星拱月,而不是两虎相争,辅料的选择,一定要分清主次和相性。” 李卫真并不晓得,其实傅励驰并非有意显摆自己的家底。那块星髓,说来还曾与李卫真有着些许微妙的关系。 当年在白龙滩初次大战后,正是李卫真让出了挑选战利品的优先权,才会让本应排在第二位的傅励驰,顺利挑走了那块可炼制上品法宝的天外奇珍。 若不是当年一行人回山后,便立马陷入到了一场波云诡谲的内斗漩涡中,所有御战堂成员的功绩都被硬生生抹去。傅励驰早就拿着功劳簿与那块星髓,在金诚那兑换出一把上品飞剑了! 从李卫真口中领了教训后,傅励驰也老实的当起了门外汉,恭谦道:“那你说需要什么材料,我一定竭尽所能的给你备齐!” 李卫真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后,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道:“阴金得以丙火克之,这里的克,为领导、调教之意,好比名师出高徒。然炉中丙火为甲木所生,而投炉甲木又需为死木。所以,我需要一大捆自然枯死,却灵气不散的灵木,最好是取自松柏类的木料。” 原先还信心十足的傅励驰,顿时就面带难色了。灵木料不难找,可能够汇聚天地灵气,却又自然枯死,如人类寿终的树木,那可就是万里挑一都难找了。尤其是那松柏一类的树木,历来都是长寿的象征,那就更难寻觅了。万一重金买回些滥竽充数的料子,到时不慎毁去了飞剑灵性,那才是倒了大霉。 但方才还差点拍着胸脯,让李卫真尽管开口,这立马就要知难而退,可不是傅励驰的性子,他硬着头皮道:“我会尽量发散人手去找的,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 见傅励驰好像有些信心不足,李卫真淡然笑道:“其实,若不能精益求精,也有替代品。找到一些品质上乘的松柏灵木,我可以费工夫把它们炼制为乌灵木,效果是差一些,可也能逼出藏在甲木中的先天丙火来!” 所谓的乌灵木,其实也就是灵木制成的木炭,除了能够冶炼制器外,在炼丹、绘画上,都有其妙用。 傅励驰当即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道:“那成,如果实在找不到你说的枯木,乌灵木就也直接包在我身上了,不差那点钱,直接买现成的好货便是!” 然而,未等傅励驰高兴多久,李卫真又再泼出一盆冷水,“虽然,为纯阳火种的丙火与阴金能成阴阳化合之数,但纯阳之火过于刚猛,若想成器,还需水火并济。这里,我需要用来淬火的水,必然要是清澈的死水、静水。可以是深潭之气,也可以是沼泽之精。” 傅励驰还没来得及追问,“沼泽之精”到底是个啥玩意的时候。 李卫真又道:“还有,要想剑气锋芒锐利,我还需要一块上好的石料,去磨剑。嗯……就天柱石吧!天柱石乃戊土之灵,正好为阴金所盗气。贵是贵了点,但胜在物有所值,用来给你这把剑重新开锋,一定耀眼百倍!” 傅励驰不禁有些愕然,心想:难怪刚才看不起星髓呢!这就没一样是便宜货,好在小爷穷得就剩下钱了! 傅励驰虽然腹议,但嘴上的话语不失半分诚恳,“那请问,这天柱石,需要多大分量的呢?也不怕你笑话,这种有市无价的东西,我还得花时间找门路,才能把钱花出去。如果,三天后的卖场里,我寻不着合适的,或许就得派人去昆仑周边了,你能给我十天半月的时间准备吗?” 见傅励驰确实有难处,李卫真便重新精打细算了一番,随后举起两个拳头道:“磨剑石,不用太讲究,两颗拳头大小的就够了!” 傅励驰暗自记下要求,庆幸的是,那已是最后一个要求。他倒不是怕花钱,就是怕麻烦罢了!因为,光是花钱都不能解决的事,对他而言就是麻烦事。想必,有此想法的世家子弟,也并非他一人。 李卫真提出的三个要求,其实都是为了铸剑,是于公。但于私,也应该要提出要求,才合情合理。但他本人迟迟不开口,傅励驰便主动问道:“这次我找你帮忙,你不能只卖我人情吧?说吧,你想要什么酬劳,尽管开个价!” 见得鱼儿终于主动上钩,李卫真微微点头笑道:“五万灵石!” 傅励驰咧嘴笑道:“完全没问题!” “哎,等一下,我还没说完!”李卫真竖起一根手指,神秘兮兮地说道。 早就怀疑事情怎会如此顺利的傅励驰,还是不禁竖起了耳朵,僵住了笑脸,静候李卫真的漫天要价! 心想傅励驰肯定是在揣度自己的李卫真,轻挑眉毛道:“放心吧!只是附带一个小要求而已,我希望,你能动用你的人脉,在内城帮我找一份情报!我想要得到:三年前,太一门在城中举办仙缘大会的一切资料!” 傅励驰愕然道:“就这么简单?” 李卫真微微颔首,端起茶杯放在唇边,笑而不语。 若傅励驰此刻知晓,李卫真有多么迫切想得到那份资料。便会了然,那五万灵石,不过是鱼目混珠的添头。 但当局者迷,傅励驰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知晓,本应有机会,在李卫真面前占据上风的他。从踏入这间房间开始,就已经落入了一张蛛网。 以至于,最应求人办事的那一位,不仅事情有了着落,还顺带捞了笔意外之财与一桩可大可小的人情! 心境之争,最终看的,还是谁更能沉得住气! 第三百三十四章 提防小人 傅励驰离开花满楼的时候,李卫真并没有起身去送。合着傅敬章这位少东家,也都没有起身,还在呆呆地端着茶杯,消化着刚刚听到的那些对话。 傅敬章是越细想,越糊涂。一开始,他曾以为李卫真与傅励驰是冤家路窄,后来又觉得是故友重逢。渐渐地,又感觉到了李卫真是在堤防着傅励驰。但到最后,两人竟然谈起了合作,并且达成共识? 傅敬章只觉得自己出门一趟回来,眼中世界好像变得更复杂了!或许,这世界以前就这样,只是往日即使近在眼前,也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罢了。 傅敬章心想:如此说来,那自己算不算是耳目聪慧了些? 李卫真用手肘碰了一下还在发呆的傅敬章,打趣道:“你怎么还不回家?端着一杯茶,你还想喝上个三五天啊?” 说罢,又随手塞给傅敬章一本册子,沉声道:“回到家,也不能懈怠了修行,这本《心源经》拿回去参悟一下。看不懂,也要背下来,回头再来找我求解便是!我指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抽查你书上学问的,若敢偷懒,你到时便会晓得厉害!” 傅敬章大喜过望,将那本被山上修士普遍视为入门皮毛的册子奉为瑰宝,顿觉得手里沉甸甸的,然一阵风吹过,却又生怕手中的珍贵秘籍被风给卷跑。唯有掀开衣襟,将册子贴放在怀里,又以双手交错于胸前,才稍稍安心了些许。 最后,傅敬章起身向李卫真鞠躬道谢时,双手仍牢牢交错握着双臂的模样,实在滑稽可笑。 李卫真禁不住笑骂道:“你这架势,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转身,双手放下,腰杆挺直了,大步迈出去!” 傅敬章下意识听命照做,然而刚走到门槛处,方才回想起一事,摸着后脑勺回头问道:“老大,我们就此分开,啥时再碰头啊?要不,您先歇息,晚上我派人来接您到我家,吃顿家常便饭,再参观参观?” 李卫真摆了摆手,一副打发人的不耐神色道:“这事你就别操心了,反正我若是要找你,便会让你知道。但我要是没联系你,你就在家老实待着,勤勉修行,晓得不?” 傅敬章还是那副老实听话的模样,重重点头后,跨出门槛离开。 却见得,人走茶凉,重归静谧后。李卫真摩挲着傅励驰临别时赠予他的那块“万里迎春牌”,笑意确也如春风拂面。有了这块经由城主府限量发放的玉牌,他的身份,就成了浮春城的客人,出入内城必然就会方便许多。以前碍于身份,不方便前往的地方,如今都变得畅通无阻。 哪怕有朝一日,用不上这块“万里迎春牌”了。放到黑市里一转手,那都不止五万灵石了。转念一想,傅励驰也算是一位欠下人情,便要立马两清的爽快人啊! 倘若,傅励驰身边不是还跟着一位让李卫真有所忌惮的亲信,方才的谈话,应该会少些防范,多些愉快的。 那个叫冯博韬的家伙,虽没有露出让李卫真感觉到威胁的气息,但有人相告,那绝对是一个危险人物。 给予提醒之人,便是无名。从冯博韬进门的那一刻,便是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眼露四白,凶光炯炯!这位穿黄衣服的兄台,怕不是那传闻中的白眼狼吧?” 按理说,冯博韬是不是那种凶狠狡诈,忘恩负义之辈,跟李卫真本身是没有多大关系的。往后要吃亏的,也是傅励驰这个主人罢了。 但目前鉴于要与傅励驰打交道,不可避免还是要提防着那冯博韬。因为,到底是有着身边人的位置,这种人说一句话,就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这也就是为何李卫真最开始,要反复地试探傅励驰心性的原因了。正所谓,人与群分,人与人之间的一些品性,是会相互吸引,相互影响的。 对待不同人,就要拿出不一样的心肠,道理很浅,只是要真正办到却很难。 光线昏暗的地牢里,人称范家三爷的范显扬,正盘腿坐于茅草之上,一点点吸纳着游离在这片旮沓角落里的稀薄灵气。 范家祖地不愧是一方难得的风水宝地,就连着囚禁犯人的肮脏地牢,都能感应到灵气的存在。虽然就如一碗没有半点米粒的粥水,但对于饥肠辘辘,快要两眼一黑的人而言,那已是能够救命的存在。 更让范显扬意外的,是他被关押在此后,既没有遭受酷刑,身上也没有任何枷锁所缚。范书瑶对他完全就是一副不管不顾的态度,自离去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人影,完全除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这让范显扬更加忧心,等待着他的,到底是怎样的命运?按理说,事情发生后,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家族里的那些长老,怎么样都应该出面干涉,捞他出去了吧?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范显扬对自己能够获救一事,已渐渐失去了期盼。如今,他唯一能够做的,是尽可能的吸纳灵气,调养伤势。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凭自己的本事逃出去。 范显扬紧咬牙关,运转所学功体,使得体内灵力在心脉一带的窍穴中,游走了三个小周天后,原本惨白如宣纸的面容,终于恢复了几分人色。 这时,范显扬已经能够小心翼翼地外放出几分神识,以自身所处牢房为中心,去感应地牢周遭。神识一放一收后,带来了令他为之振奋的消息。地牢外,如今就只有两名普通的家丁在看守,哪怕是现今身受重伤的他,都能一只手将二人放倒,并做到悄无声息。 范显扬所修习的功法,虽不是来自什么名门大派的传世绝学,也不善攻伐,若无过人天赋,要精进修为更是缓慢,能够修炼到金丹境,已经是功法中记载的最高境界了。但其优点也都相当明显,那就是足够草根,修炼者的生命力会变得相当强盛。在任何残酷的环境中,都能挣扎求存。 凭借着外出游历多年,屡次化险为夷的经历,范显扬在心中已经打起了算盘。只要将体内积攒起的灵力,再运转两个小周天,待到子时后,他就能有足够的力气,徒手掰开那精铁所铸的牢门。只要离开了地牢,他未必没有那逃出生天的机会。 年轻时,他范显扬也曾住在这范府十数载,对范府的格局了如指掌。何处有守卫轮岗,范府通往别处的密道如何开启,他都一一记得。而范书瑶才刚刚回府,对于前者未必有时间去改动调整,至于后者,念及她以前的身份,恐怕根本就不曾晓得。 想到这里,范显扬连忙平复下激荡的心湖,又再缓缓调息吐纳。 然而,接连两声轻微响动自外头传来后,范显扬顿时眼皮子一跳,匆忙打断了功体的运转,一头倒在茅草堆里,吞吐着虚弱气息,佯装仍是重伤无力的模样。 很快,牢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开锁声,范显扬被人从草堆中扶起,耳畔传来了不算太过陌生的男子声线:“三爷、三爷醒醒!” 范显扬微微半抬起眼皮,眼神中满是讶异:“是你?你来作甚?” 第三百三十五章 独看天涯星 一袭黑衣,扯下面纱的男子沉声道:“三爷莫要见怪,小人是奉六长老之命,里应外合,救三爷逃出魔掌的!” 黑衣人的真容,赫然是如今范府三位客卿中,实力排在最前的那位。当然,所谓的拔尖,不过是矮子里头拔高个,经不起较真。 至于黑衣人口中的六长老,是范显扬叔公辈的老人,能稳坐家族会议上的一把交椅,自然是祖地里公认的德高望重之人。 范显扬身为老江湖,显然不敢轻信,他狐疑道:“我如何得知,你莫不是在故意坑害我?想要借刀杀人,让我水洗不清,那妮子小小年纪,真是好狠辣的手段。” 姓“阴”,单字一个“怀”的黑衣人,一脸迫切诚恳地从袖口中掏出一枚玉扳指,放到范显扬手中道:“三爷信不过小人,实属合情合理,好在小人事先向六长老讨来了一件信物,您且细看这物件信得过不?” 范显扬细细掂量手中那枚由温玉打磨的扳指,顿时展露欢颜。这枚扳指,正是前年他给六叔公庆贺百岁大寿的其中一样贺礼,由他亲自挑选,如何认不得真假? 范显扬近乎泪眼婆娑,心中似有无尽冤屈想要即刻声讨,他颤声对阴怀道:“六叔公他老人家,派了多少人来?” 阴怀并不直接给出回答,而是将他来此的缘由,娓娓道出:“六长老今日午时,便已火急火燎般来找那丫头谈判了。怎料那丫头竟是半点情面不讲,差点又是大打出手。后来,六长老担心那丫头以三爷做要挟,便以大局为重,暂时打道回府了。” “往时,小人与六长老也算有私交往来,如今也是看不惯那丫头倒行逆施的暴行,便私下联系了六长老,里应外合先救出三爷,再做筹谋。按照约定,六长老已经在外头派人接应,只要小人顺利带出三爷,哪怕那丫头后脚追来,也半点奈何不得我等!” 范显扬彻底放下戒心,点头叫好:“如此甚好!只要逃过这一劫,我定要那妮子不得好死,永不超生!待我重返范府后,你就是范府名正言顺的首席客卿,待遇翻倍,另外还有重赏!” 阴怀露出一脸狼狈为奸的笑意道:“那小人在此,就先谢过三爷的赏识青睐了!” 范显扬摆了摆手,脸上恢复了几分往日气度,“哎,不必言谢!我范显扬,历来都是有恩必报的人。你有才干,我也必定会多加重用,绝不会像我大哥那般,任人唯亲,将尔等人才投闲置散。” 阴怀亦是惺惺相惜道:“有三爷这番话,小人此番肝脑涂地,亦是值得了!” 说罢,阴怀连忙掏出一枚药丸,递给范显扬道:“三爷今日受那丫头偷袭重创,想必行动多有不便,这颗“增血承气丹”可助三爷快速疗养伤势。待三爷恢复几分气力后,小人便助三爷逃出生天!” 怎料,范显扬却是轻轻推开阴怀的手,瞬间转变气息,笑道:“好意心领了,但机不可失,多耽搁一分时间,就多一分变数。在此之前,我已自行疗养过伤势,要健步如飞,尚且无碍!” 阴怀略作诧异后,也是颔首应和,“三爷真乃豪杰也!如此一来,我俩确实应该快快离开此地,未免夜长梦多!” 达成共识后,两人齐齐施展身法,一前一后,如午夜鬼魅般离开了地牢。一路过去,无论是守卫还是暗哨,都被阴怀给事先放倒了。 出了地牢范围后,经由范显扬指点,又一同往东边院落奔袭,那儿正是暗道的入口所在。一旦,入了暗道,放出十二道禁制,哪怕是金丹强敌在后头追杀,范显扬都有信心逃出去。 两人因为要低调逃离,去往密道的途中,哪怕遇见了三队有修行底子的巡逻护院,也都只是隐匿在藏身处,而未动杀机。 眼看藏于花园水塘中的密道入口仅有百丈之距,二人身后却猛然传出暴喝,“何方宵小,胆敢劫狱?找死尔!” “咻”的一声破空疾响,便有一道淡红色剑气冲杀而至! 眼看追兵真的找上来了,见惯了风浪的范显扬却是猛然心肝打颤,脸色瞬间又再次煞白了! 阴怀手疾眼快,双掌猛冲,推出浓烈罡气死死抵住剑气,并对护在身后的范显扬道:“三爷你赶紧走,这里有我顶住!” 万分讶异的范显扬不禁死死咬住牙关,通红的眼眶差点有热流涌出,他重重地一点头,使尽全身力气,加速往水塘跑去。 范显扬心中实在是百感交集,想他闯荡江湖多时,竟然在今天最落难之时,才遇上了真正能够割头换颈的义气兄弟!恨只恨,自己真是有眼无珠,没有早早认下这位兄弟! 最终,凭借着阴怀的拼死断后,范显扬还是成功一头扎入了水塘中,凭着记忆辨清方位,往那隐藏在浓密水草中的法阵游去。 十丈、六丈……尚有一丈之遥,便可逃出生天! 然而,就在范显扬即将冲进法阵之时,在幽暗的水草丛中,一双冰蓝色的眸子,倏然明亮如璀璨星辰! “嘭!” 一声巨响下,平静的水面顿时炸开数丈高的水花,一头浑身湿漉的巨大白狼,眼中凶光炯炯,口中叼着一个面如死灰的男子,自水塘跳上了岸边。 “啪啪啪……” 花园中,亦倏然火光通明,一身着碧绿罗衣的娇俏姑娘拍着手,笑容玩味地在假山后头走出,不是如今的范府新主范书瑶,还能是谁?而在她身后跟着三人,范府的三位客卿,一个不落,人人笑意难掩。 范书瑶侧着脖子,凝视着悲痛欲绝的范显扬,秀眉轻挑道:“三叔,大半夜的不好好呆在牢里睡觉,跑来玩水?一把年纪了,你还真调皮!” 亲身参与这场谋划的阴怀,亦不忘补上一刀。只见他又再拿出那枚玉板指,在手中来回上下抛接道:“三爷,我不是让你好好看清真假吗?” 说罢,阴怀便随手将那枚由他亲手打造的赝品,丢到范显扬的身前。如果说,当了那么多年的范府客卿,必然会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本领。 那么擅长造假,应该就是阴怀最得意的献技了!虽然是旁门左道的本事,可到底是门技术活啊! 范显扬死死地盯着阴怀,竭嘶底里道:“阴险小人,老子信错你了!” 阴怀耸肩笑道:“小人是姓阴不假!至于说…...阴险,不过雕虫小技,就看那人蠢不蠢了!” 话音一落,客卿三人顿作哄堂大笑。 范书瑶半抬玉臂,示意三人安静些许,好让她随后的轻声叹息,不被掩去。 范书瑶摆出怜悯神色对范显扬道:“既然三叔对先前的那处牢房不太满意,其实侄女也都有所准备。今天一整个下午,我都忙活着让人腾出半个冰窖。好让三叔有个地方,可以冷静下来。好好思考,是否要真心与我合作!” 范书瑶随即轻打响指,示意小白把人带往冰窖所在。 而从小就在范府长大的范显扬,连密道所在都能知悉,又怎会不清楚那个冰窖的可怕。那个所谓的冰窖,可不仅是单单存放了大量的寒冰,那可是连墙体和地板,都是由坚硬寒铁所铸造的严寒地狱。 甚至在那冰窖的中央及四角,都放置了一颗雪域妖兽的高级内丹,那种不断外溢的冰寒灵气,对于他这种重伤在身的修士而言,绝对是致命的威胁。但这个收割生命的过程,又是相当漫长可怕的。 如今范显扬的身体,就如同一间四面漏风的屋子,冰寒灵气会不断倒灌进他的窍穴百脉之中,似有无数把小刀,在他的身体里挑筋剔骨,让人生不如死。然而,如果死不了,那绝不是侥幸。自此,他不但会被彻底废去修为,此生也都不会再有修行的可能。拖着一副残躯,每日饱受寒毒的煎熬! 地狱之名,绝无夸大! “我服了,我真的服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我发誓,我可以发誓的!”范显扬老泪纵横,已是竭力哀嚎! “小白,停下!”走在后头的范书瑶,慢悠悠地道。 命令下达后,小白停下脚步,并松开血盆大口,让范显扬得以完成向天道起誓的后续。誓言落成后,一旦违背,便得冒着承担五雷轰顶的后果! 发完誓言后,范显扬反倒松了口气,将来的事情会是怎样,他实在不敢多想,最起码现如今先逃过一难再说。 然而,目的达成后的范书瑶,却并未让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她面无表情道:“小白,继续!” 闻言,不仅是范显扬惊慌无措,惊骇得无法言语,就连那三位旁观的客卿,都是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范书瑶面容冷峻地道:“你有心越狱,就是犯错在先。犯了错,如果能够免受惩罚,在我这里,可没有这样的先例!我要的是绝对忠诚,你们听清楚了吗?” 后半段话,让所有人,都为之毛骨悚然! 常春楼之巅,换了一身黑衣的李卫真,躺在琉璃瓦面上,与夜色近乎融为一体,怀里还放了一本解读星象的典籍。 李卫真修习的功法,被冠以北斗之名,所以观星之术,也算是辅修这门功法的重要功课了。只是十根手指有长短,他更擅长,也更喜爱在剑术和炼器上下苦功,这点也是不可辩驳的。 比起需要花费大量心力,方能参悟丝毫玄机的星象奥秘,李卫真实在无法在这上面专注起来。哪怕展霁风曾言及,他在这方面其实是有不错天赋的。 无它,自古窥探天机者,多折寿,不得善终。 况且,李卫真知晓,他会是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哪怕提前看到了一些不好的征兆,如果是为了自己重视的人和事,他依旧会涉身犯险。但如果是好事,其实早知道,晚知道,没有什么分别。 说到底,这观星之术,好像有些鸡肋。 当然,这毕竟是玄门所学里的立世根基之一,李卫真并不会真的去评价它的好坏。只是他自知所学尚浅,怕为之付出了代价,也都无法妥善利用到这门学识罢了。还会无形之中,影响到原本平和的心境。 像是现如今,李卫真就看到了暂时代表着他的那颗星辰,陷身在了乱战之地。若是尽早抽离,明哲保身,应该是最好的化解良言。 但就这么离开?不甘心啊! 紊乱的思绪下,李卫真开始寻找转移视线的法子,他伸出手,在空中漫无目的地乱指,口中呢喃道:“夏师妹,是哪一颗星星呢?” 最后,李卫真不由自主地指向了那颗被北斗天枢所遥望的北极星,心有所感。 若世间的一切美好人事,都能像这北极星那般,近乎长久不变,那该多好! 第三百三十六章 守墓人 来到浮春城后的第二日响午,李卫真独自一人乘坐马车入了内城。 没带上傅敬章的理由有很多,比方说,一旦进了内城,这位外城的地头蛇,就跟李卫真这位纯粹的外乡人,没啥分别了。 从傅励驰口中了解到的讯息,是内城有许多修士活跃,一举一动需得更加小心。李卫真孤身前往,反倒要方便一些。 外城的马车,去到内城门外就得止步调头了,相反在内城出来的马车,倒是可以在外城自由通行。 因为出示了“万里迎春牌”,哪怕李卫真以黑纱斗笠遮去了气息与面容,镇守在城门的守卫依旧给予放行,且没有胆敢盘查冒犯。 不但如此,进入关口前,其中一名守卫还十分贴心的告知李卫真,若是需要租用马车,在距离城门不远处的驿馆,可以免费租用到官家车辆。 看来这个“浮春城客人”的身份,确实有不错的待遇。 诚然,那些领官家俸禄的车夫,绝对会是最好的向导。但凡事有利也有弊,若是贪去了这份便宜,那么顺带着连行踪都会被轻易监视。 这或许只是猜测,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所以,在入城后,李卫真并没有直径前往驿馆,而是步行了一里路,在马车工会里,租了一辆最普通的马车。以灵石支付了押金,前台与算盘打交道的伙计,一脸漠然的将五颗灵石收下。 年轻车夫性格颇为开朗,很是善谈。是在内城长大的儿郎,父辈也都是从事驾车的行业。上车之前便让李卫真尽管放心,要去往何处只需吩咐便是,保准走的是最快捷的路线,不会东拐西绕,南辕北辙。 有道是: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 在浮春城,从事车夫这一行业,不但薪酬可观,而且并不掉面。要想成为一名职业车夫,不仅要身家清白,还得经过层层考核,才能得到上岗从业的准许。从学徒到成为高级车夫,往往得付出十几年的努力。 若不然,寻常人可没法驾驭得了那十二匹马的威风凛凛! 内城格局的宏大,从道路的宽敞上,便已可见一斑。在同一朝向的马路上,外城仅有双车道,而内城则是有四车道。为了防止拥堵,在一些车流汇聚的枢纽路段,双向更是共计有十二车道。 李卫真这日乘坐的马车,仅配有两匹黄骠马,但平凡有平凡的好处,就是拐弯的速度快。反正那些动辄八匹俊马齐驱的贵族马车,除了显摆排场以外,还真看不出有什么实际的用途。又不是在广袤平原上,该堵的时候还是得堵。 在路上,李卫真偶尔能够看到一些在车顶上插着绿色旗子的马车,便好奇询问。 年轻车夫解释那些马车虽然同样来自工会,不过却是车夫本人跟工会租下的,租金日结。 在此期间,车夫可以驾着马车在路上自由接客,有客人时,就会把旗子取下。因为已经付了租金给工会,所以无论当天收入多少,都无需再被工会抽成,算是一种自负盈亏的营生。 而年轻车夫则是完全给工会打工,哪怕一天都没有出勤,依旧能获得薪酬,收入相对安稳。 李卫真并无意向游览整座内城,实际上,哪怕一整天都花在路上,都很难做到这一点。 观光了半个时辰后,车子来到一处售卖仙家物件的商业街道,李卫真便与那年轻车夫告别了。 临别时,李卫真还不忘打趣道:“小兄弟,如果你多备一面旗子,回去的路上说不定能生意兴隆哩!” 年轻车夫只是摇头笑道:“那我的饭碗可就砸了哩!” 李卫真率先去了几家邻近街道牌坊的人流旺铺,结果却让一心想要来长见识的他,很是失望。因为,接连几间铺子,售卖的皆是些花哨至极的低级法宝。当中又以样式繁多的飞剑,最为争相斗艳,剑柄上所镶嵌的宝石,简直晃眼! 偏偏店伙计还相当热情地介绍着自家的商品有多好,妙用如何。仿佛只要用上他家的法宝,仙家气度就能直冲九霄,根本无需出手就能震慑住各方宵小。这让铁了心只看不买的李卫真,很是尴尬,不敢多做逗留,便落荒而逃了。 倒是有两家专门售卖衣品的店铺,让李卫真提起了兴致。所售卖衣裳或是配件,确实很不一般。最次的一等,寻常人穿在身上,都能有冬暖夏凉的妙用。织物面料也都是寻常水火,无法侵染分毫的。 有些衣物穿在身上,不仅自身觉得神清气爽,还能给旁人一种光彩照人的观感。 所以,店里头为数最多的客人还并非是修士,而是城中寻常的贵妇人,以及爱好打扮的公子小姐。这些山上修士眼中的凡夫俗子,却是能够砸下大把大把的灵石,不可谓不讽刺。 李卫真这日就亲眼见识了一位擦脂抹粉的纨绔少爷,一口气买下了三十多套新品衣裳,说是回去再慢慢挑选,挑剩下的便全送人了。结账时,身旁的老仆习以为常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箱子灵石付账,也没让店家找续,说他家少爷讨厌零碎。 那两位将近搬走了半间铺子衣物的主仆走后,店伙计很利索,原先空下的货柜,很快就从后仓里补上了新物件。更让人惊叹的,是这些新上架的衣物,又大多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新品。 这一回,李卫真确实是有些心动,想要把手伸向口袋。他并非是想给自己添置新衣裳,脑子里最先浮现的想法,是买几件回去送人。比方说最喜欢自命风流的闻人玉,送他漂亮衣裳,那定当是很不错的礼物。 还有就是庄明,见他来来去去就只有两套换洗的衣裳,是用料最普通的布衣。平日里除了修炼还得干重活、脏活,实在很需要充实一下衣柜。 可又细想,要么就不送,那么多人住在一起,单单只送给一两个人,不大像话。但是男男女女,有高有矮的十几号人,要挑选出让人人都称心如意的衣裳……李卫真自认没有那般卓绝的眼光。 “掌柜的,烦请帮我把这些衣服都包起来!” “这位客官,您是说包起您眼前的这一排衣物吗?” “不是,是你这间铺子里的所有衣服、鞋子、冠冕什么的,香巾手帕也别落下!” 被宗门派遣到浮春城作买卖已有五年的年轻掌柜,绝对有自称阅人无数的底气。但听闻眼前这位身着黑衣,头戴斗笠的神秘客官,说要包圆清场之时,还是不禁愣在了当场。表现得比第一天出来做买卖的新人,都还要不如。 浮春城,何时出了一位如此纨绔的少爷了? 又是万籁俱寂,繁星璀璨的一夜。 亲自服侍娘亲入睡后的范书瑶,孤身一人来到被称之为范府禁地的范氏宗祠。 若是按常理来说,供奉祖先的家族宗祠,与供人居住的府邸,是不能被建在一起的。但范氏的宗祠,就设在范府,而且是占地面积最大的一处院子。活人住的地方,都没有那般恢宏壮丽! 换句话说,每一代家主,生前必然是要住在范府,而死后的香火牌位,依旧是摆在范府。 更为诡吊的,是那先祖陵寝,也都建在了范府的后山。整个范氏祖地八百余亩,一座府邸占去了四分之一! 坐北朝南,背靠大山的范府明为阳宅,实则乃阴坟墓冢的风水格局! 从外边进来时走过的三重门,那些狻猊石兽、麒麟影壁……所有的格局布置,都只是为了尽可能的留住,日夜香火供奉下的祖先萌荫。 是风水宝地,也是圈地为牢!那么……住在范府里的活人呢? 步入宗祠后,范书瑶先是在位于左侧偏殿的净手台洗了把手,又以香炉熏衣,净去煞气、秽气。不厌其烦地做完这些事情后,方才去往正殿,入门后便一脸诚心地磕了三个响头,又才起身在香案取过三炷香,要以烛火焚香,供奉先祖。 一切都循规蹈矩,按照前人所立下的礼数去做。 唯有一点没有做到的,是女子不得擅入宗祠,违规者死! 所以,那三炷香在跃动的烛火下,整整十数息光阴过去,除了被熏黑了些许,竟是没有丁点燃烧的迹象! 对此,范书瑶并不惊骇或是懊恼,她冷眼凝视着那些被摆放得高高在上的香火牌位,冷笑道:“对我有意见?无所谓!其实,我也没多想跟你们一个姓。我离开范家,我只会活得更自由,但十年、三十年……不出百年,如果没有我,范家的未来是怎样,你们应该很清楚!” “待到那个树枯叶落之时,你们还想像今天那样享受子子孙孙的香火供奉,助来世轮回时,仙途顺畅?喝西北风,都没有你们的份!” 说罢,范书瑶干脆放下那三炷点不着的香,目光专注在那位置最好,如被众星捧月般的那块先祖牌位,神情莫然地道:“我可以把姓氏还回去,以后范家子孙,我见一个,杀一个。但如果,你们把这三百年来积攒下的香火祖荫,只供给我一个人。作为回报,十年之内,我会让这座城市,只存在一个氏族!” “这不是威胁,也不是求施舍,是实事求是,是你们真正该替将来考虑的时候!” 话音一落,火光扑闪,有三缕轻烟飘起! 有女子生于庚午年仲夏末,逢庚辰日辛己时生。金马嘶风,卓尔超群;将星在命,杀力更是超群! 第三百三十七章 从中作梗 再次进入到内城之时,已经是李卫真来到浮春城的第七天了。 这七天里,除了头两天是将大部分时间花在了见识当地风土人文外,往后的几天里,李卫真几乎跑遍了当年太一门在春期举办仙缘大会的地点。然而,无论是躬身走访;还是花重金笼络地方势力,帮忙打听消息,最终都一无所获。 若是说夏婵在离开大伙后,没有选择回到家乡,那倒并不奇怪。但遍寻各地,都找不到与她丝毫相关的消息,那就很不通常理了? 哪怕是已经离世的人,在他生活过的地方,都会留下曾经存在过的证明。比方说,是左邻右舍,挚友亲朋对他的印象。甚至是来自仇家的恶意中伤,都是曾生活在一方水土上的证明。 一次次徒劳无功后,李卫真的心态倒仍算乐观。因为,在排除掉名单上的一个个小城镇后,先前那份充当交易条件,让傅励驰负责收集的情报,就愈发值得看重了! 那份最后的答案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夏师妹,又真的是夏师妹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李卫真在这日应邀去往傅励驰在内城的家族府邸! 这个日期,并非是事先相互约好的。昨日黄昏,回到花满楼后的李卫真,才从充当信使的冯博韬口中,得知那一边已经将一切准备就绪。 但李卫真并没有急匆匆的在当晚就前往傅励驰的府邸,他知道在这几日里,自己的心力耗损过大,状态有所欠奉。至少得一夜静心调整,才能使心境重归圆满,炼器时不易出差错。 李卫真用以抛去杂念,放下愁绪的方法,并非是一整夜运转心法口诀的枯坐苦修,而是执笔作画。将这些天来游历过的地方,新奇有趣的部分,自记忆中抽取出,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呈现,将那一幕最有感触的画面,永久定格在画纸上! 每一次落笔,都像是在重新构建起这个世界,这种感觉才是让李卫真最为之陶醉,是其它雅艺,无法带来的乐趣。 但在李卫真笔下的画作,皆是只有在雪白画纸上,落下不同程度的黑。没有颜料,自然也就绘不出彩色。他也不擅长以毛笔绘画,手上的画笔,只是一根小树枝,一头被烧成了黑炭,又削出了尖。 只有黑白灰的世界,少了几分美好诗意,却是更真实纯粹! 这回入城,自然是由傅励驰派遣马车接送。要不然单凭一个地址,一般的车夫都难以找到府邸所在。 那辆由八匹骏马拉动的银色马车,还当真不是花架子,它的品阶之高,并不是体现在奢靡用料上,而是乘坐的舒适感。单是外边的四个轮子,就全都外裹着极具弹性和韧度的灵兽皮。可以极大减去轮子与路面接触时的颠簸感。底部的车架与车轴的连接处,还有着更精密的避震装置,绝对是来自炼器师的手笔。 所以,出于好奇心,以及学无止境的心态,当李卫真近距离接触到那辆马车的时候,愣是把脑袋探到车底,研究了小半个时辰,方肯愿意坐到车厢内。这让劝也不是,催也不是的车夫,很是汗颜。 傅励驰并不与家中长辈同住,他拥有个人的私宅,府邸大门上挂起的匾额,写有“君山”二字,所以这处府邸可称之为君山府。 在府邸大门,对出街道的地方,竖起有高大庄严的八字形展翅影壁。影壁中央的图案,为月桂树下,一头脖子上套着阳蝶花环的高大雄鹿,昂首望月! 骄傲的桂冠、沉默的阳蝶花,傅氏家族的象征:沉默王冠,以另一种更生动具象的形式,被雕刻在了影壁上!。 像影壁这种极为重要的风水建物,李卫真哪怕不想用心去留意,都能时常见得着。以前他的那座仙府,使用的是立在大门外两侧的撇山影壁,可带出一种深邃感,有着内敛藏气的作用。 但像这座府邸那般,把比寻常人家的房顶都要高的巨大影壁建在街道旁,还真是头一回见。不愧是高门大户,霸道! 当真是霸道二字方可形容,若是用上气派二字评价,都由衷觉得有些贬低了! 放眼过去整条街道,也只有这么一堵庞然巨物,尤为醒目。李卫真心想:莫不是这整条街,都是他们家的?要不然,这多招人眼红啊? 马车要绕道从偏门进院,负责往里带路的人,已经在正门外相迎。 为了迎接李卫真的到来,君山府早早便是中门大开,负责打点上下的冯博韬已在门外恭候了许久。 下车后,对着笑脸相迎的冯博韬,李卫真还是客气地作了个揖,略带歉意地道:“因为我个人的一些问题,让冯兄久等了,真是抱歉!” 冯博韬连忙回了个礼,弯腰的幅度矮了李卫真一整个头,淡然笑道:“李兄乃是府上贵客,无论恭候多时,都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本分。” 千算万算,都算不出李卫真会因为顾着研究那辆马车的构造,而耽搁时间的冯博韬,愣是与门外的石兽相互作伴了近半个时辰,心中苦闷,可谓是有口难开。 李卫真自惭道:“是我一时没把握住分寸,吉时还是要赶的。烦请冯兄直接领我去府上炼器的地方吧!” 本想先领李卫真去往迎客大厅的冯博韬略作思量后,脸色恢复如常,侧身恭请道:“那就有请李兄随我来吧!” 入内后,改变路线的冯博韬照常给李卫真带路,偶尔在途经一些景观尤为峻赫的地点,还会放缓脚步,讲一些相关的来历趣事,让气氛不显枯燥。只是大多时候,都与他形影不离的那只玄凤鹦鹉,早早就飞往了别处,应该是代为去通知傅励驰,改换地点相见了。 步伐略显轻缓的二人,走了两刻钟,便来到位于东院的宝荫堂,里头有序排列的炼器用具,恍惚间,让李卫真有种回到了太一器庐的感觉。 哎,不对,这分明就是缩小版的太一器庐吧?好你个傅励驰,把器庐都给搬进你家来了。说你念旧,还是图谋不小呢? 李卫真当即对身边人试探道:“冯兄,这处院子,比起别处的建筑,好像风格有异啊!是新建成的吧?” 冯博韬不假思索地答道:“半个月前,方才落成。托李兄的福,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但愿是宝剑配英雄!” 李卫真随手掂了掂那崭新的开料大锤,似笑非笑地道:“那好!今天我就顺便给它开开光!” 当傅励驰匆匆赶到宝荫堂的时候,李卫真已经在院中摆起了香案灯烛,一副即将要开坛做法的架势。 此时的李卫真,更像一位即将运起术法,斩妖除魔的大法师,而不是一位与炉火打交道的炼器师。 傅励驰只感莫名其妙,炼器师他是认识不少,可哪有像李卫真这样的?况且他心知肚明,李卫真是半点符术都不会使唤,他摆下香案灯斗作甚? 可傅励驰也没有不识趣的上前打扰,只是走到一旁,翘首等待着李卫真忙活完。 香案前竖着一根等人高的棍子,用来挂起一副画像,那是原本被供奉在器庐祖师殿的云铸画像。 而香案上,除了有插着三炷清香的香炉,以及三杯水酒外,还有以北斗七星排列的七盏灯烛。位于天枢位置的灯座下,压有一张黄纸,上面写有李卫真的姓名。 却见李卫真手结通玄法指,吟诵起咒文:“太一门弟子李卫真一心拜请,召请三代祖师爷,天宝圣尊降下七星宝光落灵台,宝光照天天明,照地地灵,照神神感应,炼化万物,辉煌千里……” 咒文的篇幅相当长,李卫真足足念了一刻钟,反正旁观者包括傅励驰在内,都愣是记不清这念的是什么。 只见得李卫真念完咒文,又烧了掉黄纸,倒光三杯酒水,并再次磕过头后,才算是大功告成的模样。事后还拍着胸脯,自言自语道:“还好没误了吉时!” 见李卫真已然完事后,傅励驰方才凑过去,心生疑虑地道:“你该不会是临时烧香,心里没谱吧?” 李卫真也不解释,回以玩味笑意:“给我点面子,看破别说破嘛!” 有道是用人不疑,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问这个问题,实在是欠揍! 说罢,李卫真便也不去理会傅励驰如何作想,取下那副画像,珍而重之的收好后,便入了内室,准备着手炼器。 很久以前,李卫真也曾问过金诚相似的问题。炼宝前烧香念咒,真的有用吗?当时,金诚只是粗暴的赏了李卫真脑壳一记板栗。 后来在一次酒醉后,金诚方才吐露真言,做这些事,除了能求个心安,屁用没有!能练出个啥玩意,靠的还是真才实学。 但前人留下炼器法门,免去了后人苦心摸索的坎坷,乃是一份大恩情。后人应当郑重其事,以此仪式,心怀最大敬意! 同时也是为了回禀先祖,您老爷子的学问,还流传在这世间呢!弟子虽说不才,可也至今不敢给您老人家丢脸! 进到内室后,李卫真才发觉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他所需的炼器材料,还一直未被呈上呢! “哎,我要的东西呢?” “李兄先别着急,这里有份协议,还望您可以签署一下!” 李卫真没等来炼器材料,却从冯博韬那儿,得到了一纸契约。 纸上列明,倘若李卫真此番炼器失败,为了补偿傅励驰的损失,他得留在这里担任十年的客卿。当然,担任客卿的待遇,仍然相当优厚! 李卫真晃了晃手中那张特殊材质的纸张,哑然失笑道:“你在跟我开始什么玩笑?算我有眼无珠,恕不奉陪!” 说罢,手中罡风怒卷,那张坚韧如银线所织的纸张,便化为了碎片。脸色铁青的李卫真,衣袖一挥,便要离去。 然而,待要走出门槛时,一道并不悦耳的阴冷话语,从李卫真身后传来,“李兄,且留步!您最近,是在找寻一个人吧?这份对你而言,或许堪称无价的情报,您当真不想要了吗?奉劝您一句,这份名录,哪怕是以我们傅家在城中的权势,都颇为棘手!” “如今,更是孤本了!您可真得好好考虑清楚!” 分明是有怒火中烧,但还是不得不忍耐下来的李卫真,缓缓收回脚步。回身所见,是手执一本册子,以及又是一份相同契约的冯博韬。至于身为府上主人的傅励驰,目光下意识地躲闪,沉默无言。 李卫真挤出违心笑意,无奈面对现实。七日之前,他何曾想过,那位姑娘的身份对他来说,会成为软肋,在今日为人拿捏!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下手无情 山中岁月静好,只是日子过于安逸,难免乏味。 这日留在山上苦修的众人,便在古银杏树下的空地上,举办了一场斗剑比试,算是给枯燥的生活添点料。 此番斗剑,分为两个级别,最先展开的,是四位初涉修行的年轻人之间的比试。重头戏,则是以长孙山与秋思联手的一方,对上罗毅成和断天情,为之真正的修士斗剑。 至于得负责压阵监督的隋文烟,及身为后勤医师的闻人玉,则不会登场。 当然,还有一位纯粹的观众,便是庄明。他的修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因为找不到对手,只能是暂且袖手旁观了。 最先定下的比试中,只包括四位新人。参考往时每月一回的新人月考,只是如今改为时间更紧凑的十天一小考。 这种比试不同于日常切磋的地方,是基于必须分出胜负的条件下,让所谓的点到即止,变得模棱两可。 这种接近实战的训练,隋文烟向来热衷,她一直贯彻的想法,便是与自己人比试流再多的血,也总好过栽在外人手里。感受伤痛,才能避免伤痛。 当年因此受害匪浅的新人中,李卫真算是一位,罗毅成也都在列。至于断天情,这小子历来都是给别人割肉放血的小魔头。 所以,在得知今日这事后,断天情便是一脸技痒地摩拳擦掌,向几位师兄师姐放话说要切磋。不知是真的皮痒欠揍了,还是在大难不死后,在武道上有了新突破! 这些天,大伙对出门在外的李卫真,并没有过多的担心。 只因每晚在约定的时间里,李卫真都会通过玉符,与隋文烟保持联系。那两块无论相隔多远,都能彼此感应到的玉符,间断性地闪烁起三次淡蓝色光芒时,所暗示的讯息,便是平安无事,只是尚且无暇归来。若是连续闪烁起九次光亮,方才是走上归途之日。 所以,那两块本应是用以传递危险讯息的玉符,反倒被闻人玉笑称为:太平无事牌! 四人抓阄,赵红雪得对上叶童;顾芙莺则得面对来自安澜的考验。 而在四人当中,本是千金小姐的顾芙莺,武道底子无疑是最差的。虽说身为修士,不一定要擅长攻伐厮杀,但基本的对敌手段,还是要去掌握。且经历过被山匪掳劫的恶梦后,她自己也都曾立志要有自保的本领。所以,明知这回会输得很惨,她也都心甘情愿地走上擂台。 这一次输得很彻底,下一次可能也还是会落败。可只要每次都坚持久一些,输得少一些,就已是赢了过去的自己。 不断攀登,只为自己而证名,不就是修行证道的意义吗? 顾芙莺对上小几岁,却已经有着两年习武底子的安澜毫无胜算。但赵红雪与叶童这一组,还是让人抱有一些期待的。 重新修行的赵红雪,如今有断天情为其单独传授剑术,可谓是进步神速。在近日,已经约莫能看到几分往日叱咤战云台的英姿。看来在勤学苦练下,在她体内已经潜伏下的一些本能,正被逐步唤醒。 且练剑之时,断天情名义上是给赵红雪喂招,但到了每日练习的末段,他都是冲着不打得赵红雪伤痕累累,倒地不起,就决不罢休的铁石心肠。 所以,对于承受伤痛,赵红雪已有着超出常人的认识。 比试即将开始前,闻人玉特意搬来桌椅,在树荫下吃着李卫真在丰城带回来的冻米糖,喝着仙茗,十分放松惬意。因为他知道,待会无论是谁伤着了,那他这一天都别想省心了。该享受的时候,还是要趁早啊! 对此,隋文烟没好气道:“这不是在玩闹,你严肃点行不行?多大个人了,整天没个正形!” 闻人玉倒是并不羞赧,厚着脸皮笑道:“你这负责督战的专注些,便是了。我这后勤人员,就是负责斟茶递水,顺带鼓掌的啊!对了,你渴吗?” 说罢,闻人玉便是对着隋文烟挤眉弄眼地举杯,心态极为乐观! 落实了只能充当观众的庄明,其实也想坐下来吃点喝点,只是其他师兄师姐都还站着,他就没好意思去占个位置。或许是几次目光旁落,都被心思向来细腻的闻人玉给捕捉到了,便硬是将他拉来一同陪坐。 第一场,安澜对上顾芙莺。结果完全如众人事先所料,前者以绝对的优势轻松获胜。 这场对决,顾芙莺并未受伤,但却并非是安澜手下留情。因为安澜只出了一招,是真实水平下,才有的一击制胜。 那一招可算是精彩,当时顾芙莺抢占了先手,一剑全力挥出,却被安澜稳稳挡住,并以剑身侧击拍打,顺势卸去了力道。 其后,在顾芙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安澜本就相对矮了一头的身形,更是主动压低,疾步腾挪到了顾芙莺身后,一脚猛然踢在了顾芙莺的后膝关节处。 当时,顾芙莺整个人顿时就失去了对下盘的控制,瞬间跪倒在地。当她反应过来,那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安澜的剑已经架在她的脖子上了。 第二场分出胜负的时间,要比第一场明显增加不少。很大程度上,是叶童出于少年心性,要与安澜在无形中争胜。 安澜能够一招制胜,自问平日里修炼更刻苦用心的叶童,自然是不想落后给这位同龄人。且因为对上的是赵红雪,这将会很有难度。一旦顺利以此方式摘下胜果,便是高下立判。 所以,在第二场比试的大部分时间里,叶童都只是提剑招架格挡,并不主动还击。因为一昧地防御,就不算是出招。 平日里都用特制重剑练习的赵红雪,这日用上普通重量的木剑后,连她自个都不禁惊讶,那出剑速度之快。这让叶童很快便感受到了,与他先生当年近乎相似的经历,如同置身在重重剑影的风暴之中。 有那么一刻,甚至让叶童清楚意识到,哪怕他愿意立马转守为攻,抢回风头,可能都不如保持现状,去专心招架来得明智。 可赵红雪重新修炼的时日毕竟尚短,哪怕有人给她开小灶,她功底淡薄的颓势,还是随着气力的空耗,逐渐显露了。 叶童虽然练剑时间更短,也才不过十日,可他练习拳脚功夫已有两年,时常在日常练习后,还会主动的加练,基本功相当扎实。三五个俗世里的寻常大汉,都未必近得了他的身。 加上就连平日里的消遣爱好,都是深入山林里打猎,当中不乏要与一些能害人性命的凶狠野兽斗智斗勇。所以,这小子骨子里都透着一股猎人的耐性与敏锐。他的防守可以做得滴水不漏,他的攻击必然也是带着十成把握的! 只见得,赵红雪因为后力不继,在一次出剑时下摆的幅度过低,而速度又较为比起先前的慢了些许。弹指间,便被叶童那如猎鹰般的锐利目光给捕捉到,当即一剑迅猛劈落,给予赵红雪的长剑沉重的打压。 赵红雪因自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过大,使得她的肩头亦不禁随之微微一沉,后续想要抽身退避,采取防守姿态的动作,也因此而变得缓慢了些许。 当赵红雪生出退守念头之时,叶童的后续攻势,已经迅猛跟进了。 叶童在那一剑下压之时,便已顺势做了个精彩的侧空翻鞭腿,势大力沉地扫落在了赵红雪的脖颈上,可谓是凶狠异常! 当叶童的脚跟重新落地之时,赵红雪已经倒在地上捂着脖子,紧咬着牙关,近乎疼得落泪。这要是被某人看见,恐怕得左右为难,心疼惨了。 而当下,安澜便已经扑了出来,怒气冲冲地死盯着叶童,怒骂道:“你太过分了!怎么能够冲着要害下手,这可是咱雪姐姐啊!你是疯了吧?” 第三百三十九章 是剑仙,还是傀儡师? 回过神来,亦是深感后怕的叶童,低头羞愧道:“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安澜挥动了一下拳头,沉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下那么重的手,你那点小心思,什么时候能真正瞒得过我?敢有下一次,我把你的蠢驴脑袋给拧下来!” 这时,闻人玉也已经及时赶到,该办正事的时候,他可没有半点的不认真。一边给赵红雪施针镇痛,一边给激起矛盾的二人,打圆场道:“你们两个小家伙,都很凶残啊!不过倒也算是志同道合,你们家先生少年时,一旦下起狠手,也是不留情面的,可把我给愁的啊!” 赵红雪虽伤在了脖颈处,但却需要在后脊以及后脑上施针。而闻人玉的医术确实精湛,不仅能隔着衣物准确落针,且才短短十息,就已经镇压住了伤势,可以把针给拔走了。 施针过后,闻人玉又给了一瓶丹药赵红雪拿着,嘱咐道:“这药以温水伴着服下,每次两粒,可助气血运行,加速伤势复原,所以你会觉得身子微微发热,都是正常的。服用过一次后,需得隔四个时辰才能再次服用。你这种伤,一次治标,两次就绝对根治了!” 话毕,闻人玉又不忘提醒:“所以,你明天记得把剩余的药,还给我哦!” 一听吃剩的药,还得再还回去,赵红雪原本平静的面容上,就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轻声道:“闻师兄你这么好人,我又向来笨拙,平日练剑都时常受伤,这药不如干脆就送我了吧?” 身旁佳人软糯的声音传入耳中后,闻人玉难移本性,连忙笑着点头:“好说,好说,拿去便是,不就是一瓶丹药嘛!换做以前家当齐全的时候,我随手那么一炼,光是一炉就有十几、二十瓶的量出来,这算什么嘛?” 或许也是自觉笑起来的时候,样子不够正经,闻人玉很快便又装起严肃面容道:“不过,赵师妹你以后可别那么温柔地对师兄说话了,不然你隋师姐,怕是会很不高兴的哩!” “啊?”赵红雪略感茫然! 与此同时,一道杀气牢牢锁定住了闻人玉的位置,是来自随文烟的阴沉话语:“你也想脑袋搬家是吗?” 闻人玉连忙低下脑袋不敢说话,却又冒着脖子凉飕飕的风险,以眼神偷偷给予赵红雪暗示:你看,我说得没错吧!这说来,就来的啊! 赵红雪依旧沉默无言,她虽暂时搞不清楚状况,但也明白这绝非是开口的好时候。 第三场比试,自然是叶童与安澜这对老冤家。这样的结果,也是众人所能预见的,唯一需要静待的,就是看两位天才少年,谁能够最终站立鳌头了! 自觉应该要空出场地的赵红雪无需旁人搀扶,自己缓缓从地上爬起。她脖子依旧有些酸痛僵硬,所以得微微侧着脑袋走路,加上一侧面庞还沾着点泥灰,样子是有些可怜了。 但在场的旁观者,尤其是那些经历过生死的人,全都没有流露出丝毫怜悯的目光,因为只是摔了一跤,就得可怜的话,那不是在羞辱人吗?比起倒在血泊的无力,这真的和残忍沾不上边。 赵红雪经过断天情身边的时候,不禁带着心怀歉意的语气,低声道:“我没发挥好,给你丢脸了!” 天生肤白,才让脸上雀斑显眼的断天情,对待赵红雪的时候,却能整天都黑着脸。“除了更刻苦的练习,你没有借口可找。” 赵红雪点了点头,“我待会便去溪涧旁加练。” 可当赵红雪打算就此别过,回屋服药之时。断天情却又添了一句,语气柔和了些许:“今天,你还是先休息半天吧!” 赵红雪很是意外,可也微微颔首,没有拒绝难得的好意。 在前面的两场比试上,安澜根本就没出什么力气,叶童也只能算是稍稍舒展了筋骨。所以此番决战,水平大致相当的二人,一定会比拼得相当激烈,精彩纷呈。 开打前,两人对峙,却见安澜竟是手持着两把木剑,其中一把,便是赵红雪先前所持之剑。此般用意相当浅白,小姑娘心怀义气! 虽无人有异议,但安澜还是望向隋文烟,询问了一声:“文烟姐姐,我可以用两把剑的吧?” 隋文烟给予肯定回答:“只要你有能耐,用三把剑都是可以的!” 得到首肯后,安澜微微勾起嘴角,抬起右手长剑指向叶童,眉头下压,英气风发地道:“答应我,待会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我一顿胖揍之后,可不能偷偷躲起来哭鼻子!” 日常被安澜挑衅挖苦惯的叶童,并未把这话放在心上,而是立马还以颜色道:“我只能答应你,这一次,肯定不会对你下手太重。不然以你的个子,我可能一失手,就会打爆你的头!” 这边刚刚撂完狠话,另一头便已是有气势汹汹的剑招暴起。“我打你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竟敢说我长得矮?” 顷刻间,剑影重重,带起噼噼啪啪的响亮不断。上三路的厮杀,也少不了脚步的较量,两人的身形都极为灵活,翻身扫腿,上下飞腾,扬起地上尘土大片。 旁观者当中,除去严阵以待,已是半分不敢懈怠的闻人玉以外。竟要数罗毅成的脸色最为凝重,这时的他,心中思量:“下一次举行这种比试,得真正搭个擂台才行了!不然晴天尘土迷了眼,雨天泥泞溅了身,谁遭得住啊?” “哎,冷静,冷静,不能整天想着给自己找事情做。一个月前说好了要烧十万块砖的,这都快过去一个月了,还欠九万九千六百多块……” 旁观者的心思各异,但陷入糜战的二人,却只有相同的一个念头,就是快速地在脑子里推算,对手的下一步,甚至是往后几招的路数。 两年多的时间里,吃住、练拳,都在一起的二人,实在对彼此太熟悉了。通过每一个常人难以留意的细微动作,都能晓得对方的招式,是往心口,还是往更凶险的地方招呼了。 要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实在太难。光靠大量的花招佯攻都无意义,除非是真的有非常新颖的招式出现,或是耗到任何一方体力不支。 因为对战人数过少,所以隋文烟并没有引用以前在战云台上,一刻钟内没有人被打趴下,就由她裁决胜负的规矩。任由这对激战了近三刻钟,仍然精力充沛,神采奕奕的少年少女,继续用越来越狠辣的招式,拼杀下去。 却见得苦战下,安澜终于率先找到了机会,且能笃定,并非是叶童故意卖出的破绽。 原是叶童在一次近身强攻无果后,不得不纵身后跳,拉开距离。或许是急促了些许,脚下用力过猛,以至于后跳时,竟跳高了些,从而导致了短暂的身形滞空。 那么一弹指的机会,就已经被安澜天赋异禀的战斗本能,给死死把握住了。她竟几乎不做思考地,猛然投掷出了手中长剑。 叶童同样也有本能反应,剑锋已至,可脚跟还尚未落地的他,在无处借力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够在空中强行扭动腰身,堪堪躲过这危险的一击。并且在脚尖点地后,快速举剑护住头顶,抵住了安澜冲杀过来的劈头盖脸。 这丫头,可是有两把剑的,还真能占便宜! 下一刻,叶童深感疑惑,因为安澜竟重施了他的故技,一下子就后跳开来了。 后跳躲闪时,安澜竟还放声大喊:“御剑术!” 在叶童还分心想着,是否应该趁机扑上去,而不去理会安澜的那声胡言之时。 旁观者清的众人,脸上的表情一下就精彩了。因为,只见先前被安澜扔出去的那把剑,竟然凌空拐了个弯? “那把剑它能拐弯?它凭什么能拐弯?”在场的几位剑修,竟同一时间觉得眼前这一幕,极为荒诞! 隋文烟更是失神呢喃:“才短短十天,怎么可能?” 过分专注于眼前的叶童,并没留意到身后的杀机将至。可或许是因为长时间在森林里狩猎,他对危险已经养出了近似本能的感知,并再一次拯救了他。在他自觉心神不宁,毫无理由想要去猛然回头的情况下,终于瞧见了那柄凌空飞掠而来,如袭人暗箭般的长剑! 最终,叶童还是挡下了飞剑,却挡不下安澜狠踹在他后腰上的一脚。五体投地,灰头土脸,胜负终见分晓。 事后,安澜竟是不禁叹息,自责不该在最后时刻心软。显然,对于小姑娘而言,这一脚没踢在叶童的屁股上,真是留了好大的情分。 “原来,如此!你可真是个机灵鬼啊!” 隋文烟很快便走去捡起那柄木剑,终于发现玄机所在,原来在剑柄之上,竟然系着一根很细的白线,在日光下并不显眼。而她也知晓,安澜如今已经能够调动体内的一些灵气,想必就是靠着这根细线,输送灵气到了木剑上,从而达到控制飞剑的目的。 那次后跳,分明就是把剑扯回来罢了!不过最终目的还是达到了,这个所谓的“御剑术”,还真是鬼脑袋! 这丫头,坊间的木偶戏,真是没白看! 从而一开始,安澜提出要用双剑之时,已经想好了要找机会去抖落这个机灵,是有心算无心,也瞒过了所有人。站在竞技的角度上,对叶童自然是不公平的。 但在真正的战斗中,赢家就是赢家,赢家才有资格站着! 知晓到实情后的叶童,也很快收拾好了心情,技不如人,没什么好抱怨的。 以奇招获胜后的安澜,也没有在叶童面前过于得意洋洋。倒是在隋文烟面前讨乖道:“文烟姐姐,我是不是很有成为大剑仙的资质呢?” 面对这位天赋奇佳,日后更是会以太一门新一代弟子身份,行走世间的后辈,隋文烟在心中确实很是青睐,并寄予厚望。但她从不会将这种偏爱过分溢于言表,一旦养成宠溺,对这个年纪的后辈来说,无疑是在暗下毒药。 所以,隋文烟轻轻拍了拍安澜的脑门,摆出一脸“不外如是”的样子,淡然道:“大剑仙能一剑破万法,靠的并非是投机取巧,我看你倒是有成为傀儡师的天赋。” 安澜捂着脑袋,有些委屈,“怎么你和先生都那么喜欢拍人家的脑袋?我以后要是长不高,那剑术再高都是没用的啊!” 忍住笑意,觉得还是应该要给予些鼓励的隋文烟,松弛下神色,拍了拍安澜的后背,柔声道:“好了,你是第一名行了吧!你想要什么奖励,我会尽可能的满足你。” 原先还阴霾聚拢眉目的安澜,顿时生龙活虎了起来,眉飞色舞道:“那简单啊!文烟姐姐你多夸夸我呗,今天一整天,都使劲儿夸我的那种!” “呵,这次的奖励,我先给你存着!” “啊?还能这样子的啊?那什么时候给我咧?” “等你长大后再说吧!” 第三百四十章 缔结契约 换做是三年前,还是少年心性的李卫真,受人如此威胁,多半会是死磕到底。 又如果,那三年里,没有遇到那一盏盏的引路明灯,这日难免还是会起那意气之争。 好在随着年月增长,以及在宗门的器重下,让年纪轻轻的李卫真很快便领悟到,一旦不再独来独往,而是身处高位,被一群人视为梁柱之时。那就已经是置身在了名利场上,修为的高低,只是给予自身话语权的轻重。而懂得政治,才能在名利场上立足更久。 可一旦涉及政治,就永远离不开妥协。因为,这是最常用到的一种权术手段。 今天,李卫真愿意妥协,是为了让交易继续下去,是为了还有机会,去争当赢家! 只要能够最终达成目的,哪怕过程当中不那么痛快,无非是咬牙忍一忍! 当然,此刻站在李卫真对立面的二人,也都是早早预料到这份妥协的出现。不是很高明的算计,但就是那么直观! 世界若只剩黑白灰,便是如此的一目了然! 李卫真回身接过那份契约,干脆利落地签下姓名后,又刺破了手指,按下一指红印。继而,将那份契约交到了傅励驰手上。 傅励驰伸手去接过那份契约时,李卫真并没有立即松手,而是冷笑道:“这张纸你掂量好了!因为,从今往后,我们的交情,就只有这么薄!不会多,也不会少,是你选的!” 傅励驰拿过契约后,神情比李卫真还要凝重的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在冯博韬的眼神暗示下,签下了自己的姓名,同样按下血印。 霎时间,两处殷红的指印,竟相互重叠在了一起,化为一个古老难懂的玄妙符文。 契约缔结,彼此都将无法回头! 自打二人因入职御战堂,同为袍泽,因而结缘开始。傅励驰就一直想要胜过李卫真,今天是他头一回,完完全全占据了上风。他本该觉得自己会很高兴,因为在今天他只会是赢家,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能得到他想要的。 但为何还是高兴不起来?是因为心知肚明,这是用背叛换来的胜利? 终究,是不能堂堂正正赢上一次! “开始吧!那把剑,还有我要的材料呢?”李卫真倒是收拾好了心情,至少是他的神色,很是平静。 那柄星愿剑,早已是心中有数,如今不必率先关注。倒是其余材料的好坏,决定了李卫真要不要即刻就动手炼器。但凡有一样不合符心意,他都会等上一等。 因为,契约上并未具体写明,李卫真一定得今天就得开炉。只是说一旦他把星愿剑给炼毁了,基于这把剑的意义深重,是独一无二,他必须担起失败的责任罢了。 重要辅料三样,傅励驰终究是没能够在短时间内,网罗到足够数量,且是自然枯死的灵木料。这里提供的两大箱子,都是后天炼制的乌灵木,里头经燃烧所释放出的纯阳之火,火力要相对虚弱许多。 不过在一开始,李卫真其实就已经是打算会退而求其次,用上乌灵木了。在这方面,他通常都是做最坏的打算。如此一来,即使出现意外,也只会是向好的方面发展。这是一种维持心境的手段,叫主动降低心理预期。 一大缸乍眼一看,就像是寻常井水的沼泽之精。 沼泽之精为涸流死水的精气所化,内含的灵气极为阴沉,因为会腐化经脉,所以很难用于修炼上。但在炼器、炼丹上,颇具妙用。所以,人族修士最终能够成为这世间的真正霸主,靠得就是那化腐朽为神奇的无穷智慧。 先天血脉并不强大的人族,能够想尽办法,把看似有害的东西,最大限度地利用上。这是光靠血脉本能去修行的妖兽,所无法比拟的。当后知后觉的妖族,想要效法人族之时,这片天地已经换了主人。 沼泽之精不难找,只是难在如何采集。这么一缸“清水”,若是一名练气期的水法修士,得花上至少半年的时间才能收集起。若是能够找到识货的买家,回报还是可观的。不过很少有修士会去专门收集这玩意放到市场售卖,终究是买家太少。大多都是在偶遇阴气浓郁的沼泽时,顺手收集一些罢了! 因为,这种材料,若不是拥有相当水平的炼器师或是炼丹师,很难将其利用上。而别说是大师级的炼器师了,一名高级炼器师,就已经是宗门或世家里的稀缺人才了。他们要是需要用上这等材料,自然会有一大批低阶修士,为其去网罗。 像是往日北临幽影沼泽的太一门,门下的太和峰弟子们,其中一项日常任务就是去收集沼泽之精,自然也就无需对外购买,成为一项开销了。 想必这一缸沼泽之精,也是傅励驰发散了许多人手,在这几天内采集回来的。 要检验这沼泽之精质量好坏的方法也很简单,这种水除了阴气极重以外,还有着“鸿毛不浮,芦花沉底”的特性。 李卫真一脸淡然地对冯博韬说道:“有羽毛吗?给我一根!” 闻言,早已重新飞回到冯博韬肩头上的那只玄凤鹦鹉,当即羽冠后倾,脚步倒退,差点趔趄摔落。下一刻,当它想要展翅飞走之时,已是为时已晚,被人以五指扣下。 “可以,你稍等一下。” “我去你大爷!你拔根小的不行啊?” 惨遭毒手后,那只漂亮鹦鹉先是向李卫真投去了一眼幽怨目光,其后惊慌逃窜,已是不敢在屋内多待。平日里耀武扬威,仍深得娇宠的它,今日却不知道是招谁惹谁了,横祸来得如此突然! 李卫真拿过那根雪白羽毛后,两指捻着羽根,使得羽尖与水面相距约莫一指节的高度。接下来,奇妙的一幕呈现了。只见得那一缸水,竟开始缓缓地转动起来了,使水面中央出现了一个小漩涡,试图将那根羽毛给吸入水中。 对于这股吸力,李卫真尚且觉得满意。 其实,换成一根小树枝,小纸片,甚至是一跟头发,效果都是一样的。 第三百四十一章 豪赌 最后的天柱石,是三样材料中,价格最高者。当时李卫真戏称,两块拳头般大小的天柱石就可以了。 实际上,这会儿李卫真伸出自个的拳头对比了一下,材料在大小上还是欠了一些。当然,拳头有大小,这么做当然不严谨。只是作为磨剑石,在大小方面要求并不高,主要是看它的质量,是不是上等的货色。 因为天柱石独产于昆仑的珍贵性,当然也会有造假或是滥竽充数的边角料。因为越是稀缺的东西,才愈发有造假的价值,从而谋取暴利。 对于检验天柱石的质量,出身自太一器庐的炼器师都有源自祖师爷留下的独特法门。便是将天柱石刮下些许粉末后,混入到萃取自蓝芯甘草的草汁中,原本淡蓝色的草汁,便会呈现出淡金色的金属光泽。若是颜色偏黄,或是色泽暗淡,那就得警醒了。 蓝芯甘草并不值钱,是一种能够在荒漠生长的“贱草”,也是一种能够治疗轻微火伤的低级灵药。严格来说,这种草和天柱石还是老乡。只是在拥有大片风化丘陵的藏青境,它们的地位有着云泥之别。 但世事就是那么奇妙,天之骄子,却能够被泥腿子验出真假高低。 那瓶装在琉璃小瓶里的草汁,是李卫真自己带来的,前些天入内城时,顺带也逛了一遍原料市场。事实上,瓶子比草汁都还要值钱。 验完材料后,便要着手开炉炼制了。提升飞剑品质,并不需要彻底推倒重来的炼化,严格来说,那应该是被称之为:强化! 在原有品阶的基础上,通过多次淬火和重新打磨,去最大限度地提升飞剑的潜能。 在此之前,李卫真先是把星愿剑的剑柄给拆卸了下来。事实上,大部分飞剑的剑身与剑柄,都不是一体铸造的,只要手艺够好,便可以做到无损拆卸。像是这把剑,它的剑柄就是由某种异兽的骨骼所制,品质很高,能够带来很不错的辅助作用。 但剑柄、剑鞘这些,都只是锦上添花的辅助配件,飞剑本体的好坏,才是决定飞剑威力的根本。所以也很常看到,有些飞剑是没有剑柄的,对于不喜欢握剑的剑修而言,这不会有半点的影响。 得到纯粹剑身后,就可以置入到半封闭的火炉里加热了。 自此,第一个步骤,名为“正火”。是为把剑身在纯阳之火中,加热到材质本身的临界点后,再从炉火中取出,以罡风吹拂,使剑身冷却到置入火炉前的温度。加热时,还得以御剑术让剑身在炉火中缓缓转动,保证受热的均匀。 这个过程,在李卫真的把控下,重复了三次。 在第四次将剑身置入火炉时,火力开始猛然升温,使得飞剑材质快速进入到温度临界点后,火力急退,但又得确保临界温度保持在一刻钟以上。此后,剑身被取出,被置入到装有沼泽之精的水缸中。这是第二个步骤,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淬火! 淬火后的剑身,变得极为刚强,但过分脆弱,此时原本能够削铁如泥的剑身,哪怕只是随便扔到地上,都会砰然化为一地碎片。 所以,还得紧接着进行第三个步骤,为之“回火”,也是最耗时的一步。需得把剑身放回火炉中,让剑身稍稍回软,找回韧性。这时,火炉里的温度,只有正火时一半。而这等火力,需得严格保持一个时辰。且又得在以罡风吹冷剑身后,继续重复两次! 总而言之,这三个步骤,都是对火力和时间的掌控,是很基础的炼器术。但往往看似简单的事情,要做到最好,越是艰难。比方说,第三步回火的过程中,温度一旦高了,或是低了,那么先前的一切努力,就都会付之东流。 一个小失误,就会让李卫真为之付出十年光阴的代价! 每次成功的淬火,都会让剑身的品质强化上一个小台阶。李卫真先前估算过,要想完全发挥这把剑材质上的潜力,应该要进行七次的淬火。 强化七次很不简单,意味着要将那三个步骤,有序地进行七次。那就是不眠不休下的二十八个时辰,最后还有打磨,没有三天时间,是别想离开这里了。这对于灵力和心境的消耗,都是一个莫大的考验。 李卫真扪心自问,他确实是在豪赌。因为,在此之前,他的最高记录,是将一把五品飞剑,强化了四次,成功将品阶提升到了四品。那是一次考核,在那之后,金诚给予了他高级炼器师的认可。 而距离当时晋升高级炼器师,如今才不过是隔了半年时间。并且在这半年里,李卫真都没有再累积过这方面的经验。如今,便又开始挑战属于大师级炼器师的强化范畴。这在炼器师的圈子里,绝对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免不了会被人骂上一句:疯子! 毕竟,强化飞剑,向来是次数越往后推,难度越高的。试想一下,到了最后一次强化时,因为身心疲惫不堪,从而没把握好温度,眼睁睁看着那把剑在自己眼前碎掉,却已无能为力之时的绝望感,要把人逼疯,有多难? 事实上,在修真界里,炼器师、炼丹师就是那么一个疯子扎堆的人群!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这个漫长枯燥的强化过程中,旁观者们逐一散去。最后诺大的宝荫堂里,就只剩下李卫真孤零零一人,与酷热的炉火作伴。 时间一点点流逝,来到第二夜的深宵时分。炙热的剑身,第五次被置入到水缸里。突然,原本波澜不惊的水面,咕噜作响,冒起了几个水泡。这让李卫真长久平静的面容上,亦掀动起一阵涟漪,是愕然与不安,在悄然推动表情变化! 只因前四次,这缸子特殊的清水,从未因剑身的炙热,而冒出过丁点水泡。因为阴气足够浓郁的沼泽之精,是会瞬间吸走剑身上的热力的。 在开炉后的第十八个时辰,李卫真打破沉默后的第一句话,便是破口大骂:“你妈的,动手脚?” 而距离强化完成,却还差了两次淬火! 浮春城,某地下赌场内,毫无掩饰的冯博韬,缓步走过热闹的大厅,不时与人打着招呼。他无需因身份避忌,因为在这里,他实属常客。 若不想引人怀疑,便莫要画蛇添足的事。 穿过大厅后,冯博韬来到一间豪华包间。包间里,有三男一女,正在玩一种名为“天九”的玉牌。 四人当中,当属那名身披锦貂的男子赌运最佳,桌上就属他的筹码最多。在等待着女子掷骰派牌的短暂闲暇,他总是习惯摩挲着手上的那枚古钱币,似乎是因为这件玩物,能够给他带来不错的运气。 因为冯博韬的到来,桌上的赌局暂且停下。锦貂男子也停下了摩挲古钱币的动作,将其叠放在了一叠价值最高的金色筹码之上。 光线明亮的包间里,轻易可见钱币上,浮雕有衔尾蛇的图腾! 第三百四十二章 稳操胜券 见到敲门后,蹑脚而入的冯博韬,锦貂男子嗤笑道:“怎么,冯兄今晚,手气又欠佳?” 冯博韬摆手一笑,哈腰道:“托尊上的福,今晚算是小赚几笔,所以正打算去往高级场,继续碰碰运气,就是在本金上……还欠了点!” 这家地下赌场,有供给散客的普通场,也就是外头人头攒动的大厅。也有像如今这间包厢那样的高级场,专供给腰包鼓胀的大豪客。 不过要想进到高级场,最低限度,得带上价值十万灵石的赌场筹码。实际上,要是手气欠奉的话,区区十万灵石的筹码,在高级场里可能连凳子都坐不暖。 锦貂男子已是会意,他的左手缓缓扫过眼前的一沓沓筹码,筹码有四色,金银铜白。 锦貂男子最终拿起一沓金色筹码,淡然笑道:“君子素有成人之美,我祝你今晚财运亨通,大杀四方!” 每一枚金色筹码,都价值一万灵石,锦貂男子手上的那一沓,粗略一眼过去,少说有二十多万。 冯博韬已是眼神放光,下意识地双掌并拢,递了出去。掐媚连连道:“承尊上贵言,愿尊上洪福齐天!” 哗啦一声,原本整齐叠高成一栋的金色筹码,一把散落到冯博韬的掌心。又听得接连两声“叮叮”作响,有两条漏网之鱼弹跳而出。 锦貂男子随手抓回那两枚试图“逃走”的筹码,以两指夹住,在冯博韬眼前晃了晃,露出一抹戏谑笑意道:“张开嘴!” 冯博韬顿时僵住了笑容,但很快又尽量咧着嘴,小心翼翼地笑道:“尊上,您这是什么意思?” 锦貂男子凝视了一眼指间的筹码,又再冷眼望向冯博韬,凛声道:“这两块,吃下去!你以前欠我的,我不收你利息!” 冯博韬先是把手上捧着的那些筹码一个劲地塞进兜里,然后才犹豫不决地颤声道:“两……两块都要吃下去吗?” 闻言,与锦貂男子隔桌对坐的一名绿袍青年,当即傻眼了。在他看来,正常人都该问:这是不是在开玩笑的吧? 怎么寻思着这话,好像只吃一块,便会毫不犹豫,囫囵下咽似的? 这种筹码,由金晶所造,本身就造价不菲,坚硬非常。这家伙,莫不是为噬金兽化形成人,牙口那么好的吗? 锦貂男子眯起眼道:“可以,只是那样的话,你就还得付上一半的利息,又到月底了,利滚利,你今晚可真得财运亨通才好!” 冯博韬脸色一白,当即再次捧出双手,一副迫不及待,要接下锦貂男子手上两枚筹码的积极模样,“我吃!两块我都吃!” 锦貂男子展颜一笑,任由那两枚筹码从指间滑落。 冯博韬接下两枚筹码后,二话不说便是将其中一枚放入口中。紧接着,双目紧闭,眉头紧皱,喉结更是在快速地上下滑动,明显是在竭力地吞咽。在短短数息间,他的额头上已经是满布大汗,显然这个过程是相当地痛苦。 包间内,正目睹着这一幕的四位赌客,除了绿袍青年外,皆是面无表情的平静神色,仿佛只是在看着一只摇尾乞怜的野狗,并无甚出奇。 绿袍青年则是近乎头皮发麻,他杀过很多人,但下手从来干净利落。像这种玩弄一个活人的戏码,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关键那人还真的愿意配合,还真敢将明明不能放进嘴里的东西,往死里咽啊? 问题在于,绿袍青年还没法站出来帮忙说几句话,只因锦貂男子是他的亲兄长,长这么大,他也都从未在任何场合,真正拂过他兄长的意。所以,面对这怪诞一幕,他有些坐不住了,想要暂时起身离去。 或许是听到了轻微挪动椅子的不安声响,锦貂男子忽然换上一脸笑容,猛然伸手一拍冯博韬的后颈,使得后者一下子,便将那已经努力咽下一半的筹码,给吐了出来。 “跟你开玩笑的呢!这么认真,真是无趣!” “哈哈哈……原来是开玩笑的啊?”冯博韬顿时如释重负,长舒一气后,也都跟着笑了起来,那副惨然笑脸,笑得比哭的还难看。 锦貂男子摆了摆手,随后又在桌上拿起一沓金色筹码,如天女散花般抛撒到靠近门槛的地砖上,洒然道:“拿去玩吧!今晚的这些,是我赏你的,不用你还!你是替我办事的人,我怎么会亏待你?至于你先前欠下的,我到底是半个生意人,手下还有那么多兄弟要跟我讨饭吃,我终究不是开善堂的不是吗?原本三分利,如今只收你一分利,意思意思,还是要的!” 冯博韬大喜过望,连忙跪地磕头,“要的,要的!小人贱命一条,能为尊上办事,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又怎敢让尊上为难?” 说罢,冯博韬并未起身,就那么保持跪地俯首的姿势,转身后,四肢爬地,去拾起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筹码! 尔后,冯博韬毕恭毕敬地倒退着出了包间,仍是以手脚并用的跪爬姿势。 闲杂人走后,心知绿袍青年肯定是有疑问开口的锦貂男子,先发制人道:“阿朗,你觉得刚才那个人,有灵魂吗?” 绿袍青年沉默片刻后,缓缓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堕落的人。” 锦貂男子微微摇头,嗤笑道:“别老是待在山上,没有师门派下的任务,也该多下山走走!” “刚才那家伙,以前也算是一个年轻才俊,身为一个大家族里的外姓人,能够深得器重,混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足以看出他的能力!严格来说,现在走到外面,他比你我都要容易被人认出,在这座城市,他是个人物!” “或许,在遇到我之前,他都还是一条忠心护主的好狗!但现如今,他的眼里只有骨头。有此改变,是因为他欠了我的钱!” 绿袍青年似懂非懂地点头道:“那个人,欠了兄长多少钱?” 锦貂男子拿起桌上的一枚金色筹码,冷笑道:“不多不少,两百个!” 绿袍青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两百万灵石,那确实是绝大部分修士,一辈子都触及不到的大数目。况且,这笔欠款只是本金,若是以先前的三分利计算,每个月光是利息,都得还六万。 若是利息再算入本金的利滚利,越往后推,数额就更可怕了! 继而,绿袍青年又不解道:“可是兄长您刚才打赏给那人的,就已经是几十万了!” 锦貂男子摊开双手,一脸不屑地道:“那不过是他替我办事的报酬,况且,羊毛还是出在羊身上!只要他还是个赌徒,他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因为,像他这样的家伙,无论赢了多少钱,永远都会想着自己曾经输掉的那一部分。” “先是输了钱,再赔上前途,最后连灵魂也输掉!这就是他从今往后的人生,你还觉得是两百,或是几十万的事情吗?” 绿袍青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感慨道:“没想到在这牌桌上,都能得到兄长的良言赐教!” 锦貂男子只是笑了笑,对着坐在四方桌南位的女子,示意道:“派牌!” 却见得赌桌上,四人手上皆系有一条金色手绳,这可并非是什么装饰物件,而是能让这赌场生意兴隆的缘由之一。凡是系上了这种特制手绳的人,但凡调动体内少许灵气,都会让那细绳发出璀璨亮眼的光芒。 若是没了这样一件赌场派发给每位客人的入场法宝,恐怕这些个个身怀神通的赌客们,赌的就不是心力和运气,而是好一场修为斗法了! 没有相对公平的规则,那些输了钱的赌客,是绝对不会服气的。哪怕赌场里的看场能够震慑住局面,生意也都没法长久。 真正有实力的赌场,从来不怕客人赢钱,只怕客人从此不来。然而,实际上,一旦沾了赌,即使是能够上天入地的修行中人,也大多都是锦貂男子口中所说的那些,没有灵魂的人。 重新开始的一轮赌局很快就结束了,刚刚挥霍掉过半“身家”的锦貂男子,其桌面上的筹码,又累积了一些,大多都是来自绿袍青年的口袋。 绿袍青年并未有丝毫懊恼,因为在座的都是自己人。输掉的钱,不过是左手换去了右手。他们纯粹就只是玩牌,消磨一下长夜光阴。 绿袍青年又再对其兄长提问道:“这些赌场堪称恶果累累,历年来,多少立志清修的玄门中人,都因此着了道。就像大哥所说的那样,赌上了前程。这简直是杀人于无形,毁了多少人的修行大道?在我看来,比那些外道魔教都要可恶,怎么还是能够在各地开枝散叶呢?” 锦貂男子淡然笑道:“这是一条很复杂的利益链,有既得利益者,自然就有太平无事人。在我们家乡的四海赌场,谭家便是稳占一份;而在我们如今身处的这间“金豪京”,十三氏族中的何家与周家,都有派出家族里的重要成员入驻管理,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而且,据我所知,光是九州十地里,不说更远的海外,将近有五成的赌场,都有一位叶老板的影子!” “这位叶老板,是真正的神仙人物,想与他为敌的人并不多,且他素有财神美誉,各大势力都会将他奉为贵宾!你说,撑着这么一把伞,还不能遮天吗?” 说到这里,锦貂男子语气一顿,竟是有着几分自嘲笑意,“况且,我辈中人哪怕不进赌场,本就置身于赌局当中!赌上的,又何止是灵魂?” 闻言,绿袍青年沉默了少许,竟破天荒地有些开窍,心领意会道:“要想增加赢面,还得是要筹码够多,经得起失败,不至于一次豪赌,就失去翻本的机会!” 锦貂男子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微微摇头道:“光是有承担风险的资本,还不足够。要想在一场重要赌局中,稳操胜券。你得用尽方法,让除你对手以外的所有入局者,都在为你效劳!” “想想你今晚,为何一直输给我吧?” “难不成,你们……” 四人一局的赌桌上,绿袍青年愕然无措,另外三人笑意盎然。 第三百四十三章 幽淬 炼器,乃是集五行奥妙于一身的大成之术。 育金之土,燃火之薪,淬金之水,制金之火,才为成器之金者! 然而,要想成就大器,不仅需要五行兼具,还得阴阳相合! 所以,以纯阳之火炼制的星愿剑,若是没有阴气足够浓厚的沼泽之精淬火,便会硬生生被刚猛火力伤透根本,堕为凡铁。 “闲哥,这次又得多亏你帮忙了!” 深宵夜幕的宝荫堂内,仍是只有李卫真形单影只,他是在对着手中的一只寒玉瓶说话。并非是他突然遭受意外打击后,陷入魔怔了。而是借物寄情,难抑感慨。 散发着冰冷幽光的寒玉瓶内,禁锢着几缕灰蒙蒙的残影,那是从死物尸身上,以秘法抽取出来的残魂,名为幽珀。 此物来历,不言而喻。现如今,在李卫真左右,能在死物身上做文章的,除了修习鬼仙之道的蔡若闲,那是找不出二者了。 据蔡若闲所言,珀分三种,一者为:得在生前受尽痛苦而亡的生灵尸身,或是阴邪鬼物上剥取,为之幽珀,怨煞之气极重,所含阴气自然也极为浓厚。 二者为:宁珀,得在安详逝去的生灵尸身,或并无作恶过往的鬼物上剥取。 三者为:灵珀,是最难得的,死者不但得是甘心赴死,在世间已无憾事,还得是含笑而终的那种。 在蔡若闲第一次完成了冥司派遣下的任务时,便用多出来的鬼灯童子,向那红衣鬼吏换取了凝珀的法门。 这凝珀术对蔡若闲来说,作用很大,不仅可助他更容易地完成冥司后派的任务,还能方便其日后收服强大阴兵于麾下效力。因为,所谓的“珀”便是等同于阴魂生前的记忆。 许多强大阴物,之所以滞留阳间作恶害人,无非是放不下某种执念! 换言之,这凝珀术不仅可收降阴兵,还能超度阴魂放下执念,走上黄泉路,去往冥司轮回。实乃造化功德之术! 而那三珀之中的幽珀,落到李卫真手中,如今也能派上极大的用处。甚至可以说,在一开始,他就已经为自己留下了这么一条后路。 倘若说,从一开始傅励驰就没有筹备到足够分量的沼泽之精。那么李卫真就会在里头掺上井水,然后再加入这幽珀。 说到底,无非是要水里有足够的阴气,可以瞬间吸走炙热剑身上蕴含的阳火气息罢了,重点根本就不在沼泽之精上。 到底还是应了蔡若闲往日的语重心长,举世皆敌友,事事都应该多加防范,多去设想好坏,那么便无事可出乎意料,皆能从容应对! 老实说,真没有十足的准备,就应下那种赌局,不是傻子吗? 只见得,第六次将炙热剑身置入水中后,平静的水面,不起丁点气泡,连丝毫滋滋作响声,亦不曾听闻。 到头来,还是真正的兄弟,帮上了大忙! 这两天,傅励驰被家族事务缠住了身,自打去了族人群居的祖地后,就没闲暇回到私宅。所以在这段时间里,身为君山府大管事的冯博韬,成了出笼飞鸟。 从昨夜戌时,便已流连在城内最大赌场-金豪京的冯博韬,愣是到了这日午时,方才红着眼,迈入了君山府大门。从他那副精神涣散的模样便可看出,他的赌运,应该是和他的脸色一样不好看了。 一个心情跌落谷底的人,要想提起点精气神,除了找点有关爱好的乐子外,还有一个法子,便是去看看那些比他过得更不好的人。 所以,回到君山府后,冯博韬并未回到自己的院子休息,而是直径去往宝荫堂。按照预期,那里应该有个失魂落魄的可怜人。 然而,在走进宝荫堂后,冯博韬的心脏,没来由的砰砰乱跳,那是一种压力骤降,却无力抵挡的失落感。他的心神,失了方寸。 冯博韬眼前的李卫真,仍是杵在炉火前,全神贯注地把控着火力,与维持着飞剑地缓缓转动,与前些天并无二样。哪有丁点儿,遭了道的样子。 莫不成,只是在故作镇定,实则垂死一搏? 冯博韬小心翼翼地主动开口道:“李兄,一切可都顺遂?” 宝荫堂并无门禁,是个大活人都能走进来,实际上,冲着这一点,就很是不妥。冯博韬还在门外,李卫真就已经察觉到他的到来,如今再配合上这番话,更是确定了对方心中打何算盘。 李卫真专心看着炉火,既没有板着脸一言不发,也并未转过头,而是淡然道:“回去禀告你家主子,明日这个时候,我便可把剑奉上。让他提前找好地方试剑,别再多耽搁我的时间。这件事就此过去,我和他再无瓜葛!” 听得这话,冯博韬顿时如坠冰窖,没来由的往前又迈了一步,呼吸沉重地道:“李兄,可还有别的什么需要?” 继而,冯博韬还想往前走,他真的很想看清楚,炉火中,那把剑如今的模样。是否?已有几分上品飞剑的神采。 “咻咻!” 可霎时间,破空之声骤响。在冯博韬尚未继续往前迈步之时,自李卫真左右袖口中,已然飞出黄、白两道剑光,交错悬空。如同镇守边陲的守关大将般,威风凛凛地挡住来人去路。 这时,李卫真方才摆出阴沉脸色,冷声道:“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拿你的血来祭剑!你说,在你主子眼里,是你的命重要,还是这把剑重要?” 剑光乍现时,冯博韬已是被吓了一大跳,精神本就欠奉的他,差点被惊出三魂七魄。只得连连摆手赔笑道:“李兄,您先忙!我回去张罗张罗,神兵出炉的庆祝事宜!” 反客为主的李卫真,毫不留情面地祭出逐客令,冯博韬只能灰溜溜地接下。 而当冯博韬走出宝荫堂外院十数步后,竟见他猛然弯下腰,张嘴干呕了起来。他满布血丝的双眼越发干涩,视线骤然昏暗模糊,在庞大的压力与焦虑下,已然使得他眼前的道路,变得寸步难行。 这日的天气依旧是晴空万里,个人心中的乌云,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历经第七次淬火,并且又熬过了三次回火的慢活后。李卫真这才终于把那飞剑剑身,再次拿在手中端详,感受那剑身上仍未完全冷却下的余温。此时,手中捧着的仿佛并不是一把剑,而是如同刚刚自母胎诞生下的婴儿。 且又见得,那曾经银光洗练,秋水不染的漂亮剑身,如今已经变成了黑不溜秋的丑家伙。 要想锋芒重现,真正做到浴火重生,仍需好好打磨! 捧着剑身,李卫真终于离开了连夜守候二十八个时辰的火炉,缓步走上炼宝台。 炼宝台有着放大神识,提高神识掌控能力的作用,是为定型法宝最终能力的地方。 走上炼宝台的时候,李卫真还带上了那两块天柱石。 在炼宝台上,那两块天柱石被李卫真以自己的飞剑,切割成数十小块。继而又以罡风,迫使天柱石碎块相互撞击,加以无情风刃的帮助下,最终被一点点风化为砂粒。 以坚硬的砂粒磨剑,研磨的速度会很快,就是材料消耗较大。只是此时的李卫真,半点不会替傅励驰心疼这点材料钱。 最终,无数细砂循着特定的速度与轨迹,转动如轮盘,飞剑的剑身则有序地在飞轮边缘刮过,一点点磨掉钝化后的外壳,现出藏在漆黑下的光耀。 每一次剑身与细砂所化的飞轮刮蹭,都会闪烁出一抹橘黄色的光焰,足以见得这等碰撞下的威力,非同一般。若是有少许分寸不曾把握得当,都会在剑身的锋芒品质上,留下不可忽视的瑕疵。 无数细砂当中,还混着丝丝缕缕的灰蒙气息,自然也是那先前淬火的幽珀。这次它的作用,是为了吸收且降低剑身与砂轮研磨时,所瞬间产生的高温。 石中藏有阳火,已不是什么高深的仙门奥秘。寻常百姓家中,在炉灶旁备着的燧石一碰就出火星,便是这个道理。 而当高速转动的砂轮,遇上坚硬剑身时,所能激发出的火力,必然是相当猛烈。但它产生的高温,显然不会带来好处,还会退去金气的锋芒。 所以,这就是以砂轮磨剑的弊端,成效很快,但风险很高! 但有了能以阴气压制阳火的幽珀,那就另当别论了。整个过程,都能把这种温度保持在一个剑身材质,可以轻易承受的范围内。从而只享受了快速便捷,而不用承担风险! 要是没有这种走捷径的法子,得以水磨功夫一点点砥砺出剑身锋芒。经过七次强化后的剑身,其坚硬度,处在一个极可怕的范畴。恐怕没有三五载光阴,都不能磨好这把剑。 上品飞剑之稀缺,不仅是因为材料难得。更是因为要炼好一把剑,从头到尾所花费的光阴,实属漫长。 在炼器师的世界里,耗费百年心力,甚至是几代人炼制同一把飞剑的事迹,都是真实存在的。 李卫真觉得自己能够在三四天内,炼制出一把上品飞剑,无非是从祖师爷那,学到了很多堪称走捷径的高超技艺,并且自己结合实际,也构想出了一些新法子。 对此,李卫真可是没有半点心里负担的。因为,云铸祖师曾在手札里,留下了这么一段话:身为炼器师,只懂得遵从前人的法子,是可耻,且可悲的。后世的炼器术,应该不断发展。当开创出更胜前人的炼器法门时,那些过时的经验,便得将它放进史册中。希望你们在翻看我这本手札之时,我在这个时代所留下的东西,仅仅只是历史回忆。 比起那些生怕衣钵失了传人,便要打压后人思想的守旧之士。云铸的想法当真是豁达开明,无愧为一代宗师! 只可惜,现实未能遂前人所愿。云铸所遗留下的炼器心得,即使放到数百年后的当下,仍旧是相当超前高深的经验。 但那段话所传达出的一个重要信息,便是要勇于开辟新路径。这才是云铸想要留给后世太一门人,永久传承的精神! 深夜里,砂轮打磨剑身时,不时发出响亮的尖啸声。声音传出宝荫堂后,乘风变化,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使得原本于睡梦中的一些人,心惊胆颤,辗转难安! 翌日,内城中传闻四起,昨夜傅大公子的君山府私宅中,不时有虎啸龙吟之声响耳阵阵。似有神兵重宝,即将问世! 第三百四十四章 寂静的回响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长房长孙,你还能换一个不那么愚蠢的问题吗?” 典雅大气的书房内,二人执子对弈。 执黑子的中年男人双鬓微霜,神貌却是俊逸非凡,岁月只能在他身上沉淀下阅历的证明,以及奠定下不可撼动的威严。他是这座城市里最具权势的十三人之一,所以只要是在人前,他便永远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笔挺的腰杆在闲暇对弈时,亦从未倾斜微屈半分。 而那位执白子的青年人,若是细细对比他的五官,简直就是那位中年男人,年轻时应有的模样。 若是说这二人不是拥有至亲血脉的父子,谁都不会轻信。 事实上,在十六岁那年,前往那座仙山修炼之前,在青年人的眼中,眼前的男人,亦确实是他的父亲。只是在那之后,事情就变得很复杂,很讽刺了! 一个喊了他十六年父亲的人,真正的关系,竟然是自己的亲舅舅?那份震惊与耻辱感,简直堪比五雷轰顶。 最难以忍受的,还是再次回到这个家,那份称呼,依然无法改变。这场戏得一直演下去,永远都不会有落幕的那一天。这是一个必须跟着死人进到黄土中,被活人烂在肚子里的秘密。 头上银冠,有着月桂叶状纹理,镶嵌着紫色宝石的中年男人,便是那傅氏宗家的家主-傅让易。 而那只有束有桂叶银冠,而无宝石点缀的青年人,便是这个庞大家族的下一任继承人,傅励驰。 傅励驰无心专注于棋盘之上,所以他的棋子与他的处境也都极为相似,被气势逼人的傅让易压制得很死。 傅励驰每次落子都很慢,但傅让易也都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看上去很是平静。只是这位久掌权势的男人,他的眼神中似乎从未有过宽容,一直保持着严肃,让人很难与他对视。 傅励驰捻起一子,再次陷入了犹豫,他沉声道:“励骏和励骁,他俩不是更合适吗?他们才是……” 傅励驰话未说完,就被傅让易厉声打断了:“他们都是你弟弟,这个家有你,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们?” 傅让易语气略作停顿,放缓了些许:“况且,就事论事,他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及你一半。推两个废物出来,怎能服众?家族的事,就得站在家族的立场考虑,你是我傅让易的长子,这是整个傅氏家族公认的事情!” “除非,你想把这潭水,搅和脏!”最后这话,傅让易再次以厉声道出。 傅励驰有气无力地落下一子,嘴角微微扯动,神色自嘲地道:“脏,我还不脏?” “啪!” 一记响亮的声响,在幽静的书房里久久回荡,绕梁不息。 傅励驰的脑袋猛然倾向一边,差点将他整个人带倒在地。这一记声响的分寸拿捏得极好,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疼痛却深入牙根。 哪怕有高手在旁,亦很难看清,这一记声响,是如何发生的。毕竟,那个出手的男人,他的修为在近二十年来,就没有在这座城市里跌出过前三。 响亮之声过后,那个气势如古树高峰的男人,神色中竟闪过了一丝悔意与自责,只是光顾着低下头的青年人,没能很好地捕捉到这一幕破天荒的表情变化。 傅让易的语气如常严肃,力透人心,“这是第一次,我希望也是最后一次。我不允许你再羞辱你娘亲,你知道我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 傅励驰微微点头,死命地把嘴里的腥甜往肚子里咽下。他的心里没有委屈,只是更难过而已。他也毫不怀疑那个男人说的话,那句话的分量,有着往事可以衡量。 这一刻,傅励驰不由地想起他名义上的那个生母,那个他生平素未谋面的女人。那个女人的牌位,往时他时常焚香参拜,亲手擦拭。现在想来,其实也没有做多,甚至可以说是做少了。 只是傅励驰再也无法去到那栋阁楼,去面对那个孤零零的香火牌位了。 一个从未有过身孕的女人,是如何在自己出生的那天,难产而死的呢? 傅励驰实在无法继续往下细想,为了自己……应该说是为了保住那人的名声,这个男人确实可以做出很多事情,让人言之齿冷的事。 “看来,我是没得选了!” 傅励驰随手落下一子,如今他只想尽快结束掉这一盘棋局,哪怕输得彻底。 傅让易厉声严词道:“你当然有得选,你应该选择接受你的身份,当好身为未来家主的一切分内事。你都不用动脑子去想,就应该知道,在这座百万人口的城市里,有多少人想成为我傅让易的儿子,甚至只是被我多看一眼。” “你有这样的出身,你就应该珍惜,并且好好利用。不要再想着什么自立门户的蠢事,若是那样,我宁愿亲手毁了你。上天把你重新带回我身边,我就有责任为你铺路,而不是看着你误入歧途。” 傅励驰怅然若失道:“我明白了!” 落完最后一手子,棋盘上,青年人已经输得彻底,无路可走! “孩儿告辞了!” “有件事,或许也应该让你知道。你原本,是没机会来到这个世上的。我虽然,没能给你真正的父子关系,但我确实给了你生命!” 傅励驰默然离开,他的肩膀很沉,压得他近乎喘不过气! 直到暂时逃离那座黑压压的府邸前,傅励驰的心中,一直都重复着一句话:为什么是我? 在君山府宝荫堂,盘腿于蒲团之上的李卫真,神色显得很是不耐。他已经在这待得足够久了,走下炼宝台的时间比他预期的早;相比之下,等待那人前来收货的时间,就显得过分漫长了。 在半时辰之前,李卫真甚至已经结束了长达三个时辰的打坐聚灵,重新充盈起了气海。如今午时已过,傅励驰仍是迟迟未曾到来。 正当李卫真打算外出走走,舒展一下心情的时候,傅励驰的身影终于匆忙出现在门外,而在他身后,自然就是如今不敢再轻易露脸的冯博韬。 李卫真直接了当地拿出一个宝匣,那把完成重新炼制后的星愿剑,被他第一时间封印在其中。 李卫真向傅励驰使了眼色,面无表情地道:“打开看看!” 看着眼前的宝匣,傅励驰竟有些怔怔出神,一时间,竟没有着手开启禁制。并非是他对眼前施加在宝匣上的禁制无从下手,而是因为那宝匣,是原太一门的制式宝匣。一时间,难免感慨良多。 可这时,心情欠奉的李卫真,却是不禁若有所指地冷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吗?” 傅励驰摇头笑道:“这个匣子,能留给我吗?” 这回,李卫真是真心觉得好笑了,那是一种并不让人感到愉悦的笑容,“哟,真会做买卖,便宜都给你占了!赠送是不可能的,这东西还值点钱!” 其实,换做是以前,念着那点袍泽之情,区区一个匣子,很难跟钱扯上关系。但现如今,三番四次地失望后,不谈钱,还能谈什么? 谈谈,是否要追究那缸子沼泽之精的事? 闻言,傅励驰只觉得李卫真还在介意先前那份契约的事,那件事上,他处理得确实也不太妥当,便有些心虚地道:“可以啊!一千灵石?还是多少,你开个价!” 没来由的,李卫真只觉得这个话题越聊越恶心,便板着脸,沉声道:“别浪费我时间了,你还是先验货吧!” 傅励驰也不做声,微微颔首,施展起破除师门禁制的秘传法指。无比熟练地结成指诀后,“啪”的一声清脆声响,宝匣的盖子被瞬间打开。一时间,柔和的银光照亮了屋子里所有人的面庞,也都让整间宝荫堂内室,装满了银色华彩,许久未曾完全散开。 银光虽然亮丽,却毫不刺眼,十分奇妙。这还只是在白昼,若是换作在夜幕下,定是美得不可胜收。 傅励驰下意识地伸手握住剑柄,霎时间,剑身与剑柄的连接处,竟多出了一圈虚幻的护手,宛如转动的星漩。 而在飞剑上手的刹那,傅励驰能够清楚感觉到,他体内的灵力,已经不由自主地与飞剑连接上了。在得到灵力灌输后的飞剑,原本银光洗练的剑身,开始变得一半实质,一半虚无。 虚无的部分,是剑刃,似天上的银河,落在了飞剑上。 如此神异的绚烂,说它不是一把上品飞剑,都绝无有人相信! 李卫真对于这把奠定了他炼器大师水准的飞剑,还是不禁主动开口解释了几句:“这把飞剑最终定型了三个特性,当中能够在战斗里,提供到最大帮助的名为“炫目”。一旦触发,可以让你的对手陷入短暂失明,我指的可不仅仅是肉眼,它能够一定程度地影响到神识的感知。” 此话一出,傅励驰的眼神中顿时难掩惊喜神色。须知道,高手对决,胜负往往就在一线之差,如此特性,堪称神技! 李卫真淡然续道:“另外两个特性,分别是“金契”和“残影”。前者能够增强金灵之力,与你功法相配,后者自然是可以提升御剑的速度。其实都中规中矩,你自己可以慢慢感受!” 傅励驰重重地点头回应,“谢了!这把剑,很高尚!” 后半句话,其实是借物喻人。 此刻,傅励驰是真心很感激李卫真,这把剑完全就是替他量身打造的,似乎方方面面都在替他考虑。 事实上,联想起先前的不愉快,李卫真依旧能够恪守炼器师的道德准则,这让傅励驰不禁有些自惭形秽的羞赧。 李卫真默然道:“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不像是有些人,故意去多做一些事,到头来让大家都不落得好。” “我欠你一份人情!”傅励驰挤出苦笑,并未留意到,李卫真在说那番话的时候,其实是在看着他身后的某人。 李卫真扯了扯嘴角,冷哼道:“我可不想再和你谈人情,说回正事,你要去试一下这把剑吗?” 这回,傅励驰干脆利落地道:“不用,我相信你!” 李卫真没有做任何表示,因为他只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太讽刺了。信任,是你用一纸契约换来的吗? 傅励驰心知已经很难挽回李卫真对自己的那点情义,当下便唯有先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承诺,去履行,以免再失信于人。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灵晶匣子,以及那份情报册子与契约。 装有灵晶的匣子和情报册子先递出,那份契约则拿在手上,只捻住纸页的一侧中央,用意明显。 李卫真也都伸手捻住纸页,撕拉一声,共同缔结下的一纸契约,至此共同毁去。 继而,李卫真打开那装满灵晶的匣子,不是要验明真伪,而是他能明显感觉到那匣子的分量过重。果然,打开粗略一看,那里头约莫多出了一倍的数量,是价值十万灵石的一千枚灵晶。 下一刻,便是哗啦啦地灵晶落地声响。 让傅励驰不禁皱起了眉头,“你这又是何必?是我有负你在先,一点补偿,是你应得的。” 刚好倒出一半数量的灵晶后,李卫真合上匣子,冷声道:“事先说好怎样,就怎样,我只拿我应得的。你是很有钱,但我仍然可以看不起你!你把我的友情,看得太容易了!我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都是豁出性命去结交的,你呢?” 听到这话,傅励驰竟是红了眼眶,不甘示弱道:“我们曾经也都彼此托付过性命,在擂鼓山的最后一夜,我们是最后活下来的几名御战堂兄弟。现在看来,就更是如此了!我也曾在那些面向大海的墓碑上刻过字,你为御战堂做的,我也没有少。” “在山门一片血色的那一天,我也曾跟蔡若闲与断天情并肩作战着,我也曾杀敌无数啊?我对得起曾身为太一门人的身份有余!” “是,我是多做了一些错事!但也只是因为,在我如今最需要有人帮助的时候,我希望与我并肩作战的那个人,是你啊!比起其他人,你真的值得我信任!回来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宁愿还守着那片大海!” 话到最后,傅励驰的双眼,确实有热泪盈眶! 空气中,似乎被带起了一丝温度;在心湖上,也确实荡起了一丝涟漪。李卫真清楚感受到,那番话并非是刻意煽情。太一门、御战堂,那段短暂却充满了故事的岁月,哪怕不想去回想起,也都不可能在生命中磨灭掉。 但那又怎么样,现实里没有那么多的牵肠挂肚,可以让人优柔寡断。 现实便是,彼此都有了新的生活,都肩扛着抱负。李卫真绝不可能留下,傅励驰也都没有离开这里的理由。 回想起那一日的意外重逢,其实命运就已经做好了安排。两人早已走在了两条朝向相反的道路上,中间隔着的,何止是冰冷的栏栅。 所以,最终李卫真还是冷着脸,与傅励驰擦肩而过,只留下决绝的话语:“在我心里,我所认识的那个傅励驰,已经死了。” “哐当”一声,悬停在空中的飞剑,瞬间褪去一切神采,无力坠地。 死寂一片的宝荫堂内,傅励驰久久伫立在原地,这世间已无丁点声音能够入得了他的耳,唯有在那脑海中的一声回响,久久不曾散去。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万里迎春 出了君山府后,李卫真并未拒绝坐上早已为他备好的马车。事情一桩归一桩,没必要显得太过小家子气。 实际上,也都不是在生谁的气,只是看清楚了一些事情,认清了现状罢了!借用一些文人墨客的愁肠诉说,便是:哀默,大于心死。 况且,在一身精气神高度凝聚了三十多个时辰后,感觉头脑紧绷的李卫真,只想尽快回到位于常春楼的客房,好好睡上一觉。 现状是,在微微传来摇晃的车厢内,李卫真就差点在迷迷糊糊间睡着了。 不知何时,车厢外的世界,开始下起了飘飘洒洒的小雨。这日的马路上,车辆出奇的少,坐下的马车便几乎一直保持着疾驰的状态。车窗外的景物在快速倒退,加上雨水落在琉璃窗上,增添了一层朦胧雾气,那绝不是什么雾里看花的雅致。 没能寄情在雨景上,李卫真便放空了目光,思绪飘得极远。细细想来,下山已经十天了,时光静悄悄地偷跑到了三月,掐着日子,距离清明也就剩下几天。 时间,真是半点都不会停留,它只会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又想到,计划好了清明前后就要插播下的秧苗,现在不知道打理得怎样了。临下山之前,那些破壳而出的幼苗,已经在秧地里呈现出了不错的长势,闻人玉确实很有养护绿植的心得。 只是这几天,天气好像突然又转凉了,深山里的昼夜温差应该会更明显,但愿那些娇嫩的幼苗,已经足够坚强才好。 继而,李卫真又开始想,回去之后,是否能看到新的气象。比方说:又拔地而起了几栋房子,先前也曾说过的鸡圈或是兔子窝。 闻师兄开始提笔列纲没有?那本书的内容,是轻松有趣,还是令人深思呢?多半还是香艳猎奇居多吧! 后辈们的修行,是否还顺遂?当中,是否已经展露出了出类拔萃者? 一路上,李卫真想了很多自觉有趣,值得深入设想,又不敢落实答案的问题。 唯一不敢想的,是时间确实能改变许多人和事,或更好,或更坏,年月都会给予证明。那么,先前所见的傅励驰,是变得更好了吗?还是自己变得更坏,更不能容人了? 换做是以前,自己或许会揍他一顿,下次见面,依旧可以开开玩笑。但现在,怎么连对他发火,都觉得是在白费力气了? 或许,是因为人要成长,就注定是要拿起一些东西,放下一些东西,才能走得更远。 那一刻,傅励驰选择放下了骄傲;李卫真也选择放下了宽容。 年少时的故事,就让它留在青葱岁月里吧! 回到花满楼时,雨势就刚好戛然而止了,就好像把人从迷离的思绪中,一下子扯回到了现实里。 下了车,李卫真便匆匆一路小跑,顾不上什么气度仪容了,连忙让相识的管事,去通知一声傅敬章,说自己有要事需得找他。 管事的起初见了李卫真很是高兴,心想:这李公子一走就是三天没了踪影,这会儿可算是回来了,能够跟少东家有交待了。 又听闻李卫真急着要寻那傅敬章,管事的就更是不敢怠慢了,连忙去了偏院马房,遣了一架最快的马车,就往那东家府邸赶去。主要是想的和要做的事情,刚好凑到了一块,没理由拖延。 至于李卫真自个,则是一溜烟地窜进了花满楼的第五层。点了酒,没点菜,只是吩咐下去,要最快速度地上来一桌菜,不管它什么湘楚淮扬,天南地北了,重要是酒菜速来! 这心情好,自然得放情吃喝;心情不好,那就更得纵情吃喝了! 可来到了这会儿,老实说,李卫真只觉得自个的心情,那是七上八下的忐忑。要是此刻揣着这种心境去炼宝,那得是多珍稀的天材地宝,都能炼出一堆炉灰来。 没法不坐立难安,只因刚才在半路上,李卫真突然惊醒,自己得赶紧去看看那份到手的情报。 情报很详细,不仅有当年举办仙缘大会的一切经过,入选名册中,还详细到了大概的家中住址。甚至连上山后,又下山返乡,没能在太一门待够三个月的情况,都有在名单中列明。 不过在翻看第一遍的时候,李卫真并没有在名册中找到夏婵的名字。若是这本名册在来到浮春城第一天的时候,就已经到手,说不定还就真的为此大失所望了。 而在经历过一些事情后,再结合起前些天的怀疑,李卫真觉得这里头可能真的藏有玄机。他甚至回想起,无名曾说过:这世上最简单的咒语,就是姓名! 正如沉溺在梦境时的李卫真,无比确信着自己的姓名,就是“李铁心”那般!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可假设,念的是假名呢? 时至今日,提出这种假设,已经算不上是大胆了。 最终,在重新细查一遍名册后,李卫真很快就锁定了一个姓名。 范书瑶,一个李卫真从未在同期新人中,听闻过的名字,且在名册中,也没有标注出有中途下山返乡的记录。 这意味着,这个姓名的主人,绝不会是当年在烈武坛,被吓跑的那一批新人中的一个。 更耐人寻味的,便是这位“范师妹”,与李卫真印象中的两个熟人,来自同一个地方:延峰区,范氏祖地,范继山与范友良。 年龄约莫也对得上,生于庚午年,也就是比李卫真小两岁。回想与那位姑娘初次相识的时候,娇小玲珑的样子,确实像是一位只有十四岁的小妹妹。 摸索到这一步,事情好像变得既明朗,又复杂起来了! 但不管怎么样,酒菜上桌后,还是得先大快朵颐一番。已经来到了这一步,没有敲响退堂鼓,半途而废的道理。待吃饱喝足了,便要去看看那范氏祖地,是龙潭还是虎穴。 “老大,找我找得那么急,有啥好事嘞?”酒菜消去一半之时,傅敬章已经麻溜赶到了。 李卫真没急着说正事,而是打趣道:“你搬家了?这趟怎么来得这么快,哪怕不堵车,路程也还是在的吧?” 傅敬章擦了把额头的汗,解释道:“其实,从我家来这里,还可以走巷弄小道,路程直接缩短一半。再加上,我是一路跑过来的嘛!” 话到最后,傅敬章有些笑容腼腆。 李卫真点头赞许道:“还不错,这段时间,安逸在家中也没有偷懒,看来是练出点根基了!” 傅敬章摸了摸后脑勺,脸上显出了红晕,一个劲地傻笑:“还行,还行!” 其实,在傅敬章进来之前,李卫真已经通过听辨脚步声,以及观察傅敬章的气色,知道如今这小子的体内,已经有些许气劲在自由运转了。那番打趣,不过是打开话题,趁机鼓励他几句罢了。 继而,李卫真没有再拐弯抹角,翻开早已摆在桌上的册子,指着上面的一处地名道:“这个地方,你熟不熟悉!” 傅敬章探下脑袋仔细一瞧,恍然道:“范氏祖地?那当然晓得啊!我以前有个同窗,就是在那儿迁出来的,他搬家之前,有一年夏天,我去里头参观过。” 李卫真沉声道:“里头参观?听上去,好像戒备森严的样子!” 傅敬章点头道:“嗯!一个大庄园,四周圈起了高墙,宛如城中之城的世外桃源。开有八扇城门,日夜都有护院轮岗守卫,神秘得很。我那时要不是还是个小屁孩,估计有熟人带路都进不去呢!” 李卫真放下筷子,用餐巾抹了把嘴,起身道:“那好!我们现在就去解开它的神秘面纱,带路!” 傅敬章愣了一下神,但也不做异议,应和道:“那成,我这就去备车!” 花满楼在外城的生意做得这般大,配套设施自然也是相当齐全。宽敞的马房里,日夜停放着二十多驾马车,随时候命,为有需要的客人服务。 这日路途顺遂,半个时辰后,马车已经停步在了范氏祖地的东门外。 下车后,李卫真略作思量,便对傅敬章道:“你还是先回去吧!我有些事情,可能暂时没那么快处理好!” 李卫真有他的打算,倘若待会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他并不想牵扯到傅敬章,或是花满楼。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后,傅敬章也多少有些明了,李卫真有很喜欢替身边人考虑的性格,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有他的道理的。自己能够做的,最好便是听命和信任。 故此,傅敬章便爽快利落地道:“那我就先行打道回府了!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尽管再吩咐!” 告别傅敬章之后,李卫真方才开始信步走向那禁卫森严的小城门,与那虎背熊腰的威武守卫打交道。 门前守卫多达六人,左右半数排开,皆是身披轻甲,腰配长剑的武人打扮。以李卫真如今的眼光,自然能够轻易查看出,这六名守卫,都有着修行底子。境界不高,只有筑基期的修为,但在近乎只有普通百姓出没的外城,他们任意一人站出来,都能空手打翻一群手持器械的寻常大汉。 在李卫真距离城门尚且还有十步之遥的时候,其中一名守卫伸出右手,做了个止步手势,声若洪钟地道:“来者请留步,此处乃范氏祖地,为私人区域,受城主府赋予特例行事。闲杂人等请转身离去,若是再往前踏出一步,我等将视汝为犯禁之人,可严惩不贷!” 李卫真见唯独这名出言警告的守卫左臂上系有袖章,已得知此人应是头领,正愁着不知该先向何人交谈的他,当即抱拳道:“鄙人自山里来,今日到访,只为求见一位故人!” 显然,这名守卫的修为不足以看出李卫真的深浅高低。所以,李卫真只能含蓄地表露出自己的修士身份。 然而,这名头领守卫却似乎并不买账,仍是威严肃目地道:“你可有携带拜帖?” 弦外之音,便是想要查验李卫真的师门来历。恐怕若不是来自玄门正道的修士,别说是放行了,他们连入内请示的功夫,都不会列入考虑范畴。 面对此等恪尽职守的守卫,李卫真在心里头不禁对那高墙后的范氏祖地,高看了几分,同时也头疼了几分。 心感无奈,却也不得不尽量如实回答的李卫真,摇头道:“鄙人这趟下山匆忙,也是偶然得知故人在此,便想要过来探访。烦请兄台入内通传一声,结个善缘,行个方便!” 那位头领守卫仍是板着脸,铁面无情道:“道兄请回吧!没有拜帖,规矩不允,职责所在,我等实在不能行此方便!” 得了,遇到个“门神”,那就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李卫真在心中扼腕,却也已经做好了要过关斩将的准备。 “抱歉,那就只能……” “敢问,你腰间的那块玉牌?” 李卫真尚未将“得罪了”三字说出口,就迎来了似乎携带着转机的话语。下一刻,便庆幸自己的鲁莽,来得不够干脆。 李卫真这时才回想起,他貌似还是这座城市里头的“客人”,而他先前却并未想要好好利用这个身份。 这回,李卫真倒是利索,直接取下腰间玉牌,扔给了那名守卫,好让对方瞧个仔细。 “万里迎春?”头领守卫的那一双虎眼,霎时间被玉牌上篆刻的字体,以及来自城主府的特殊印记给牢牢吸引住了。 以特定的角度倾斜那块玉牌,城主府的印记才会显现在玉体内部,这是一种极难仿制的手段。显然,在浮春城,比起任何一种山上拜帖,这块玉牌都要来得管用。试问在内城都要享受上宾礼遇的玉牌持有者,他一个替外城家族看门的小小守卫,如何有权力拒此人于门外。 那名头领守卫当即汗颜,只觉得后脊都在生寒,心中已不由将李卫真视为山上高人,必是气度修养极好,才没有一开始就以身份压人。 刚才,好像还听得一声“抱歉”来着?实在是太讲礼数了,如何承受得起啊! 头领守卫连忙放低姿态,不但主动上前奉还玉牌,并且是以弯腰躬身,双手递出玉牌的恭敬姿势,言语中更是带着浓重歉意:“实在是小人有眼无珠,不知是贵客临门。多有冒犯,还请仙师责怪!” 李卫真没有先去拿回玉牌,而是伸手去扶起魁梧守卫的身形,谦和道:“不知者不罪,正如大哥先前所言,职责所在,我又如何会去责怪?鄙人在此还得依仗大哥,打听一下有关故人的消息呢!” 头领守卫态度认真地道:“敢问仙师的故人,是为何人呢?” 李卫真坦言道:“不知道,这高墙里头,可否有一位名叫范书瑶的姑娘呢?” 闻言,头领守卫倏然肃目,神色凝重的他,小心翼翼地道:“仙师可是……打月轮山上下来?” 听得这句再探底细的话,李卫真反倒心中暗喜,笃定了几分不枉此行,重重地点头道:“大哥好目力!” 头领守卫再问:“小人可否得知仙师名讳?” 李卫真在谦逊中略带保留道:“小姓李,名字不足挂齿。大哥入内通报时,大可说:门外,一位姓李的师哥求见!” 望着那名守卫转身快步消失在城门口的身影,李卫真缓缓舒了口气,摇头笑道:“夏师妹?范师妹?还是直接称呼师妹好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跌进春风里 驻足等待,便如同画地为牢。 一刻钟,还是两刻钟?能够捻指掐出时辰的李卫真,此刻有些茫然了。 反正自那头领守卫消失在城门口之时算起,时间已经不算短暂了。 是因为高墙里头地方大,得走很久;又或是,得层层上报,规矩繁多? 也可能是因为……师妹她有些要躲开我? 随着等待的时间越久,不安的念头愈发滋生。并非是愿意去设想,只是无法避免的会浮现在脑海。 贴切形容,便是:情不自禁? 心知肚明,为何会有此不堪心境的李卫真,不禁在心中自嘲道:“还是道行,太过微末啊!” 正当李卫真眼观鼻,鼻观心之时,前方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响。紧接着,封闭的城门开始往两侧缓缓敞开。厚重的开门声如同闷雷阵阵,配合着马蹄声,很容易让人误会是有千军万马即将出城。 而实际上,门后的石板大道上,只有一人一骑,白马佳人,驾春风而来! “吁!” 马蹄急停,白鬃骏马上的娇俏姑娘目光清澈,精致小嘴上,自然勾勒起天真烂漫的笑容,声音亦如黄莺般动人,“李师哥,你怎么来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李卫真看人喜欢先看一双眼。以至于,再看见那双熟悉眼眸的时候,他的思绪就被勾住了,并不是因为那双眸子里有着所谓的诱人“钩子”。而是他很好奇,一个藏着那么多秘密的女子,为何还能自然流露出那样的纯真? 甚至无需拿起镜子,李卫真都可以确信,如今的自己,就没有那样清澈的眼神。 骑骏马而来的范书瑶落下马背,见李卫真仍沉默着,她的心情一下子也变得有些紧张。下意识的双手负后,两根食指紧扣着,微微倾斜着俏脸,轻声道:“师哥?” 下马后的范书瑶,仍与身旁的高头骏马站在一起,身形一下子就显得娇小了。虽然实际说来,她的个子本就不高。只是这种强烈对比之下,恍惚间,让人有种错觉。眼前的她,还是当年那个初次认识,年仅十四岁的夏婵! 在听得一声轻灵的叫唤后,李卫真终于缓缓收回他那并不算如何适宜的打量目光,含蓄一笑道:“抱歉!一段时间没见,师妹你好像变得更漂亮了!师哥一眼没认出来,再看一会儿,已经是挪不开眼了!” 这话并不算是违心恭维,李卫真也确实是头一回见到,眼前的范书瑶,他往日所认识的夏婵,有着这身小家碧玉中带着英姿飒爽的打扮。 上身是浅杏色的绣袄,下身则是方便骑乘的靛色马面裙,裙门上绣有应季的桃枝与盛开的桃花。那三千青丝,却仅仅是以一根与裙子颜色一致的发带,半披半束着,留下额前刘海以及细细的两缕发鬓。 同时间,黛眉、朱唇、脸颊粉桃,那些最细微的变化,那些女为悦己者容的精心准备。不是做得很明显,但也一样不少。 以前,李卫真曾认真问过赵红雪,说她都已经长得那么漂亮了,为何每天还是要花那么多时间去打扮? 赵红雪先是毫不谦虚地承认了李卫真说她漂亮,其后便冷笑道:“打扮给像你这样的小色胚看嘛!每天都略作改变,总能找准你的喜好。等你哪一天,挪不开眼珠子的时候,我就把它挖下来!” 范书瑶听到李卫真夸她漂亮,不禁羞赧一笑,低声道:“师哥,真觉得我现在这样,好看吗?” 李卫真点头笑道:“以前也好看,就是现在特别好看!但也或许是因为久别重逢吧!” 诚然,在李卫真眼前的姑娘一直都是美人胚子,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哪怕不是修行中人,有着超出皮囊外的出尘气质,都是一个有着精致五官,玲珑身段的妙龄女子。不打扮时好看,打扮起来,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如果只是正常相处,很难有人会对这样的姑娘心生厌恶。毕竟,是真的养眼。 若李卫真是一位生性风流的才子,更是不会对这样的师妹,吝啬任何的溢美之词。 只可惜,在李卫真心中,已有另一位女子,占据了首位。 说实在,此刻的李卫真,是真的很想自扇耳光。明明眼前已有如此佳人,脑海中所浮想出的,却是另一位姑娘的音容笑貌。这实在是对眼前之人的不尊重,值得羞愧一番。 范书瑶又追问了一句,还是最先的那番好奇,“李师哥可还未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李卫真微微耸肩,故作轻松风趣道:“就是因为……我想你了啊!” “哈?” 这个算不上是回答的回答,实在是让范书瑶感到又惊又喜,有些心神无措。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答案。 又或是说,原来幻想可以成真! 见刚才的话,好像极容易被曲解本意,李卫真连忙补充了一句,“世上无难事嘛!只要我定下了这么一个目标,就有可能做到。虽然过程是不大轻松,但我庆幸自己还是做到了!” “谢谢你!”范书瑶脱口而出三字,她抿起嘴,嘴角除了有笑意,好像还有更复杂的情绪。双眼秋水盈盈,似真的在竭力压抑着某种强烈情感。 “啊?”这回,是轮到李卫真有些茫然了。这,有什么值得说谢谢呢? 李卫真不解,“这又是,怎么一个意思呢?” 范书瑶微微摇头,笑意中藏着许多深意,半真半假地道:“没什么,就是突然很想说谢谢!” 想着不一定凡事都要找到答案的李卫真,淡然点头道:“那好吧!那我只能说不客气了!” “哈哈……” 话音一落,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放声而笑。有时候,有些谈话虽然尴尬,但着实有趣! 倘若,李卫真如今与异性相处的眼光,能够像闻人玉那般细腻。他应该不难看出,刚才那是一位姑娘,心生感动的模样! 尔后,范书瑶又问道:“其他人呢?” 李卫真摆了摆手,打着自嘲的语气:“师妹应该清楚,如今山里就我一个闲人!” 事实上,李卫真才不闲,一栋屋子没了主梁,大厦都会倾倒。 但这个答案,确实是让范书瑶很是欣喜,甚至忍不住开口呢喃:“那就好!” 不是说不想看到其他人,只是能够两人独处,那自然是很好的事情。 李卫真假装没听清,“什么?” 范书瑶连忙掩饰道:“我说,那就好可惜啊!” 李卫真并不深究在意,只是淡然道:“不请我去你家中做客?” 范书瑶小声询问:“能不能改天?” 李卫真略作愕然:“不方便?” 范书瑶总是习惯在某些紧张时刻,身体就微微摇晃,如似一朵风中摇曳的莲花,娇艳欲滴,让人由怜生爱。 如今,范书瑶又是这般习惯,声音更是轻柔,“我是刚好要出门,不如师哥随我一起吧?” 李卫真不假思索道:“如果你有急事,我可以改天再来拜访!反正也已经认门了!见到你如今这般安好,我就放心了!” 范书瑶连忙摆手道:“不是的,我只是想与师哥去一处地方!” 说罢,范书瑶竟是连忙翻身上马,并对李卫真伸出了手,显然这回是不想给对方拒绝的机会。 李卫真看见范书瑶这般举动,略作迟疑,“咱们,两人一骑?” 范书瑶嫣然一笑道:“莫不是师哥想要步行在后?现在的天色,可不早了啊!我一个姑娘家都不在意,师哥你这个矜持是不是……” 如今的光景,已是日做西斜。虽说,来到三月份,天南境已经早早进入到了昼长夜短的气象。但再有一个时辰,夜幕必然会降临。在城中不能御剑,也不能堂而皇之地施展身法,步行绝非赶路的好法子。 而范书瑶已经把话说得那样明白,李卫真也不好开口质疑,为何不能多牵一匹马来? 无奈,还是得客随主便,李卫真亦只好伸手搭在佳人掌心,翻上了马背! 但很快,李卫真就犯了难,如今这个贴身共乘的暧昧姿势,他不确定自己的手,应该放在哪里才适合。 “坐稳了!” 仍是姑娘家占据了主动,毫不忌讳地顺势把李卫真的双手,给拢到了自己的小腹上,并用左手轻轻摁住。 一时间,李卫真竟也不好意思拿开。 范书瑶本就是天赋极好的驯兽师,座下宝驹更是颇具灵性,无需扬鞭,轻抚马颈,便已即刻四蹄飞踏! 雨后天朗气清,在城中宽敞的大道上骑马,是一件极妙的事情! 据李卫真这些天来的了解,能够在城中骑马,显然得拥有一些特权。但也正因为累积下了那些阅历,如今也都见惯不怪了。 倒不如问些更实际的,李卫真便好奇道:“我们现在是要去哪?” 范书瑶坦然:“去城东的花坊区,那里有一座桃山,今天举行桃花祭,我们可以去看今晚的花灯会,很热闹的!” 桃花、灯会?李卫真有些默然,但心情很快又放松了下来。 也好,就为彼此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用作真正的告别吧! 骑着骏马,迎着春风,佳人心中得意,要去看那世间最美的桃花! 有那么一刻,彼此都心有灵犀! 也确实有那么一刻,是只属于彼此的回忆! 第三百四十七章 认真的玩笑 花坊区,是一处城市与乡野结合在一起的地段。 初次来到这里的人,必然会相当惊讶此地拥有如此特殊的人文地貌。但若是粗略了解到浮春城的历史,便又会觉得理所当然。 几百年前,如今花坊区所在的地段,属于浮春城的外郊。后来因为人口汇聚的问题,城市不得不扩建,才有了今日的外城。 土地的使用,自古以来,都是值得当权者与百姓考虑的问题。一个城市要发展,要建起更多的建筑群,必然离不开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即使是超尘脱俗的山上,这都是无法避免的问题。 人与自然如何共容,亦是世间天道之一。所幸,花坊区虽被列入了城市扩张的范围内,但依旧保留下了许多原有的地貌。正如它周边的花田,一到春天,仍是百花绽放的壮丽景观。 当然,千倾花田,对于城中经济,亦带来很大的贡献。它们是花农与织坊,数百年来赖以生存的根本。所以,花坊之名,由此而来。 在梅花尚未凋零之时,第一缕春风自东门而入,便已有桃花绽开! 坐临大溟湖畔的桃山,李卫真自入城后的第一天,就已从傅敬章口中听闻。只是一直未有时间,去游览一遍。 桃山上种植的桃树品种,多达几十样,有专职的护林员打理。阳春三月,月月皆有桃花开。甚至去到仲夏时节,仍旧有长寿桃绽放花蕾。但花期最盛的,仍是在春意最浓的三月上旬。 大溟湖与桃山,为在特定时节对城内百姓开放的景观,时至黄昏,已少了人山人海的景象。虽在夜幕后举办的花灯会,乃当天的重头戏之一,但亦不是人人能有此闲情逸致。多是原就生活在桃山周边的花坊区百姓,方能近水楼台。且多是年青男女,无家务困身。 两人一骑的范书瑶与李卫真,把那匹神俊的白马,栓在了山下的驿馆。但未直接步行上山,而是先去游览了大溟湖。 桃树不仅是在山上有,在山下还当仁不让地充当着行道树之责。可以说,自来到桃山周边的五里地,已是进入到了桃花的世界。 在一片桃粉花海之中,连空气,都带着花香的甜蜜。 大溟湖只是在名字里显得大,实际上,见面就有点不如闻名了。 李卫真尚未走到湖畔,一眼望去,就已经隐隐看到对岸的边界了,其水域面积估计也就一百多亩。虽说湖之称谓,不分广袤狭小,只要水域四面环陆,皆可视为湖。 但硬得在名称上,给这片水域冠上一个“大”字,就实在堪称溢美! 正当李卫真打算顺理成章,走到那湖边水榭,驻足观景之时,却突然被身旁的范书瑶扯住了衣角。 两人正好停在了一处分岔路口,只见范书瑶伸手指向路牌,饶有兴致地道:“李师哥,不如我们先去那百草园看看吧!我听说,那里可以一次性观赏到过百种奇花异草呢!” 李卫真略作思量,想着反正眼前的水塘也没有多壮观,便点了点头,没有扰了佳人兴致。 二人去到百草园外,方才知晓,得花钱才能进去。 对李卫真而言,这价格不贵,五十文一位。只是想着,若是这日有上万游客到访,那就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了。其实一路走来,都不难发现有许多诱使游人掏腰包的景点。看来这所谓的对百姓开放,仍不是免费的午餐。 入园后,走在如迷宫般的游廊中,范书瑶又突然提议道:“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师哥知道什么是“斗百草”吗?” 这个游戏,李卫真还真是晓得。斗百草分武斗和文斗,前者是拿两截草根,拧成十字,然后相互拉扯,看谁的草更具韧性。后者是在限时内,采集花草,然后比谁采回来的种类更多。 在李卫真的记忆里,这是儿时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这种游戏的刺激性,还是在于押上的赌注,或是订立的惩罚。 再次听到这个能够勾起童趣的游戏时,李卫真亦不禁眉毛一挑道:“师妹想怎么玩?” 范书瑶用食指轻轻敲打下巴,认真思量道:“武斗太小孩子气了,文斗的话……别人家的园子,也不好乱动手脚。我们就玩得更文雅一些吧!直接报花草名,比方说:当归的雅称是“文无”,那样就得对芍药的雅称“将离”。又或是金盏草,就得对玉簪花那样!” 李卫真了然道:“嗯,有点像对对子。那胜负有赌注吗?” 范书瑶眼神熠熠地回应道:“输家得答应赢家一个条件!当然,那得是不违反道德,且是能够办到的事情!” 李卫真点头笑道:“看来师妹是信心十足了啊!不过想来也是,师妹时常在山中采药,对花草的认知必然是渊博。但师哥也得提醒你一声,《百草集》我可是能倒背如流的啊!单单只是报个名字的话,我觉得我的胜算,也不会低!” 范书瑶微微挺起胸脯,昂首道:“那就直到分出胜负为止呗!太早分输赢,还不尽兴呢!” 李卫真稍稍挪开目光,轻咳一声道:“那就请师妹先出题吧!” “女郎花(木兰)” “君子竹” “青狐尾(羽毛草)” “白马骨(满天星)” 百日红、万年青;爬山虎,过岗龙;夏枯草,冬青花…… 两人直到逛遍了百草园,又再往大溟湖走去时,比试仍在继续。报出口的也不再仅限于花草,甚至连瓜果蔬菜的范畴,都有涉猎,当真是棋逢敌手,胜负难分。 直到范书瑶忽然灵机一动,脱口而出:“斗雪红。” 李卫真愣了一下神,没接上,愕然道:“什么?” 范书瑶便又复述一遍:“斗雪红,就是月季花啊!” 李卫真忽感有些头疼,思量了片刻,越想脑子里越是一片空白,他犹豫道:“不太对吧?你先前已经报过月季花了啊!当时你说的是“月月红”,我对上的是“星星翠”。这次不算,你……你换一个!” 范书瑶摇头笑道:“师哥你可不能耍赖!别称不一样,寓意就不一样,我可没犯规!这回,是我赢了哦!” 李卫真只得苦笑无言,隐约有种被摆了一道的感觉。但愿赌服输,便也只好点头:“行,师妹你尽管提出你的条件,看我能不能做到!” 话音一落,范书瑶停下脚步,她深吸了一口气,一脸认真重视地道:“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希望能跟师兄,做一天的道侣!” 李卫真顿时口瞪目呆,他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一个要求。下一刻,连说话都不禁结巴了,恍如被某位小道士灵魂附体那般,“师……师妹啊!这…这我…你……这个你不能随便开玩笑的啊!” 范书瑶斩钉截铁道:“我不是开玩笑的,就一天,一天而已!在这之后,哪怕再也不能与师兄在一起,我此生亦没有遗憾了!” 说罢,范书瑶倔强的眼神中,竟好像还带着点晶莹的光亮。 李卫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到现在这般,或许是因为他有些低估了眼前的女子。但若是拒绝,又不懂如何开口。这种事情,生平仅见,更无名师指点。 李卫真无奈叹息道:“何必呢?你终究是我的师妹,哪怕当中发生过什么误会,也没必要做那从此不相往来的事情。即使你往后要留在这里,但浮春城不远,我随时可以过来看你,你也可以回来看我们!天涯若比邻嘛!” 已经坚定了想法的范书瑶,没有被轻易拉开话题,仍是执拗道:“就一天!我知道李师哥已是心有所属,但只要你答应,过了这一天,我此生不会再纠缠于你!” 李卫真赶忙做了个双掌下压地手势道:“我觉得这个话题应该打住了,师妹你如今说话的方式,我不大习惯。这不应该是一种条件交易,尤其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你我身上。” “你是一个好姑娘,但我可能就没有你想得那么好。我会跟人发脾气,也会有嫉妒与抱怨,私下还做过很多算计别人的事情,所以我……可能真的没有那么值得你喜欢。” 周遭好像突然静谧了下来,没有过路的游人,似乎连风儿都停止了流动,没有再孜孜不倦地运送花香。 “嗤…哈哈哈,我真是忍不住了……” 忽而,原本一脸认真的范书瑶噗嗤一声笑了,笑眯了眼,微微弯了腰。 这让神色凝重的李卫真,又陷入到了茫然中,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 “师哥这副认真的样子,实在是太有趣了!”范书瑶蹭了蹭眼角,分明是笑出了眼泪。 李卫真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一个玩笑?” 范书瑶捂着小腹笑容玩味道:“很显然啊!就因为是玩笑话,所以才要说得认真啊!不然,怎么骗倒你嘛!哎哟,师哥还说会算计别人,连这都不晓得,哪有说服力啊?” 霎时间,李卫真只觉得有口气堵在胸口,死活吐不出来。憋屈啊! “既然如此,咱赶紧去水榭那边吧!”李卫真快步走到了前头。 “等等我,师哥你走那么快干嘛啊?” “太丢人了,我想去投湖!” 第三百四十八章 但愿人长久 远处的天边,已无夕阳,但红霞依旧很美,落入湖面后,成为了水中瑰宝。 方才偷跑走的清风,如今又像是个活泼的小孩,自桃枝上摘下花瓣,送到了湖面上妆点倒影,给游人带来惊喜。 “师哥你看,那里有鱼。” “湖里有鱼,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鱼儿在吃桃花,很有趣啊!哎,师哥你脑袋别动……” 说罢,比李卫真矮了一个头的范书瑶踮起脚尖,在李卫真头发上摘下一瓣桃花。笑道:“嘿,师哥,你跟鱼儿抢吃的啊?” 李卫真袖袍一挥,眨眼间便已在风中劫掠回了一把桃花,纷纷撒到范书瑶头上,还以颜色地打趣道:“说我,师妹你可更贪吃呢!” 范书瑶连忙低头晃脑,嘴里笑骂:“师哥赖皮,净是欺负人!” 李卫真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双手枕着脑袋,洒然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动身上山去吧!” 正当二人打算离开水榭,启程登山的时候,走到廊道末尾,却见一人挡在了路中央。 此人头戴碧玉簪子,身着亮绿色衣裳,一身从头绿到脚的打扮,却是在这桃粉花红的世界,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打扮得像是一根清秀绿竹般的青年,和煦笑道:“二位请留步!” 李卫真警惕道:“兄台,可是有事需要帮忙?” 清秀青年点头笑道:“对,是有些难处。但如果二位愿意的话,就一定可以帮到在下!” 范书瑶转头与李卫真对视了一眼后,转而对清秀青年好奇道:“请问,我们可以帮你什么呢?” 清秀青年挠了挠后脑勺,竟给人一种意外的羞涩感,轻声道:“在下最近开始对画人像感兴趣,想要画上一些神仙眷侣,做成画册!” 还未等二人开口,清秀青年便已自顾自的在袖中取出一卷画纸,轻轻摊开后,画中景象,竟是先前李卫真对范书瑶撒下花瓣的捉弄一幕。 “先前我已经在另一处湖畔观察过二位,情不自禁便动了画笔,若是觉得在下的画功尚且入眼的话,能不能让我再多画几张?不会白白让二位帮忙,有报酬,尽量不会耽搁太多时间!” 话到末尾,清秀青年已经带着恳求的目光,看着眼中的“神仙眷侣”。 听明白意思后,范书瑶轻轻掩嘴,是笑眯了眼。 李卫真则是有种水洗不清,有口难言的无奈,最后他只得硬起头皮,板着脸道:“抱歉了,这个忙我们可能帮不了。我们只是师兄妹,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想必兄台也是修行之人,但你这样动用神通去偷画别人的画像,有些缺德啊!” 清秀青年顿时大失所望道:“我刚才真以为你们是神仙眷侣来着!因为,这些天我也观察过了许多对男男女女。要么就是过于保持距离,要么就是虚情假意,貌合神离者更是比比皆是。可是,当我看到二位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某一刹那光辉时,那真的触动了我!” “所以,我笔墨一挥,这张画就很自然地出来了!但没想到,我还是眼拙了。既然如此,我就把画撕了吧!” 话语一落,清秀青年便要动手为自己的过错弥补。 “等一下!”李卫真却是十分让旁人意外地制止了清秀青年的举动。 “这幅画,画得确实不错,画面感也捕捉得很好。我平日里偶尔也会画画,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佳作,撕掉挺可惜的!” 清秀青年眼珠转动,“那兄台的意思是?” 李卫真伸出手,淡然道:“把画给我,既然画中人是我们,那就把画交由我们自己来处理吧!” 清秀青年故作恍然地点了点头:“合理的,就应该是这样!画你们拿去,希望下一次有缘相见的话,我就不会再弄错了!” 说罢,清秀青年把那幅画重新卷起,往李卫真掌心一放,便跑跳着离开,还不忘摆手道:“兄弟,千万不要辜负了我的画,要努力啊!改天你请我喝酒就成,有缘一定再会!” 见此一幕,李卫真的嘴角略作抽搐,“这世间的怪人,真是多!” 在那奇怪的画师走后,李卫真又把那幅画递给了范书瑶,淡然道:“上次你送我围巾,如今现成的回礼,希望你不要觉得我投机取巧。” 范书瑶接过画卷,奉若至宝地小心拿着,喜出望外道:“这个当真可以送我?” 李卫真点点头,微笑道:“若你觉得惊喜,那么这份礼物就已经实现了它的价值。不得不承认,它记载下了一段很有趣的回忆。或许,当光阴流逝一段岁月后,我们再来看这幅画,还能从中找出别的感觉。” 两人再次并肩而行,来到桃山山脚时,方才又止住了脚步。 对二人而言,不存在所谓的夜黑风高山路难行,哪怕是普通人,如今要上桃山,也不会因天黑崴了脚。这一路上山,都有石阶,石阶两侧又是每隔一丈,便有明亮石灯驱散黑暗。 之所以驻足,是因为在山脚处遇见了卖糖葫芦的商贩。两人心里头,那个长不大的小孩,一同跑了出来。 当然,也是因为这回瞧见的糖葫芦有些特别。别家的糖葫芦,都是几颗果子串一串的。但这家的竹签上就只有一颗果子,可那颗果子却有鸭蛋那么大。 “我有些后悔了,太大了,根本放不进嘴里,不好咬啊!” “是吗?你看我!” “好厉害!师哥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先放松,不要在心里抗拒它,然后把下巴弄脱臼就好了!” “什么嘛?这是在闹吧?” 四周亦有笑声应和,大家都被某人轻松的玩笑给感染了,在摊贩与游人的眼里。这里只是有对年轻男女,在最让人羡慕的年纪,有着最让人羡慕的感情罢了。 花灯会在桃山的山腰举行,在一处开阔的广场上。游人能够在那放飞天灯,盼望写在天灯上的心中所愿,能够被上苍看见,并从而实现。 放天灯这项活动,李卫真并不太感兴趣,可也不反感,只当是入乡随俗,参与其中。因为,他完全确定自己可以比那天灯飞得要高。 在执笔往天灯上写下愿望之时,李卫真毫不犹豫的便挥毫走字,“重新开始”四字,醒目大方。 重新开始什么,跟谁重新开始,却并未写明。或许,这四字只是为了参与其中,本身并无意义。 写完自己的那一面后,李卫真又探出脑袋,好奇道:“师妹你写的是什么?” 范书瑶回应道:“规矩是自己写自己的,不能偷看对方的哦!” 李卫真笑道:“哈?我们还信这个啊?” 话虽如此,但李卫真也并未走过去看那另一面。 尔后,火莲绽放,天灯乘热浪升空。成千上万只天灯在夜空中,光耀远胜繁星,确实是人间美景。 但偶尔也有倒霉的天灯摇摇倾斜,最后自燃坠落。大伙笑说,一定是写愿望的那人太贪心,写太多了,压得天灯升不起来。 但让李卫真更在意的,是那些化为火球的天灯,在落入山林前,就会耗尽最后一点火星。 两人都在昂首凝视那壮丽的景观,却并未留意到,人群中,也有人在凝视他俩。 “公子,少夫人她当真是来了这里。” “说话注意点,她还没过门呢!而且,她分明就是故意让我找到这里来的,只是没想到……算了,无论如何,交易都会继续。在那之前,沉默,对谁都有好处!” “公子,其实只要您一声令下,咱今晚就能让那小子。” “你现在,是又在教我做事吗?” “小人不敢!” 天灯放飞后,这趟桃山之行,就应该算是圆满结束了。 但范书瑶似乎并不想过早下山,她拉着李卫真的衣袖,来到一处观景凉亭内,二人同坐在一处长椅上,享受在喧闹过后,晚风徐徐送来的静谧。 忽然,范书瑶转头望向李卫真,一脸认真地道:“可以把肩膀借我吗?” “这当然没问题,你想我怎么帮你?”李卫真下意识地将其理解为,是对方遇上了困难,需要他帮忙分担。 “那就好,你总算不是次次都在拒绝我!”说罢,范书瑶便轻轻把脑袋,依靠在了李卫真的肩膀上。 李卫真自嘲呢喃:“这样啊?” 继而,范书瑶抛出一个问题,“师哥,你认为,在我们接触不到的地方,还存在着另一个世界吗?” 李卫真望着远处稀疏的星光,带着一丝憧憬道:“以前不相信,但现在,我们努力修行,不就是为了接触到那个世界吗?” 范书瑶缓缓道出她心中的憧憬,“或许在那个世界,也有我们的存在,不用害怕天亮的到来,他们是真正在一起的呢!除了生老病死,时间与距离,世间的其它事物,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真的好羡慕他们啊!” 本想沉默无言的李卫真,想了想,还是回了一句:“谢谢你,喜欢我!” “不客气!” 在这夜的漫天飞灯上,有着这么一句话:李师哥,我真的很想讨厌你! 第三百四十九章 红色请帖 清晨时分,当第一缕朝阳光辉洒落纱窗之时,李卫真便已掀开被窝,走到窗台边推开窗扉,狠狠伸了个懒腰。 昨夜,李卫真显然是没睡得如何安稳。若是安心一觉,少说得日晒三杆才会懒洋洋地起身。昨夜是有美梦,修行到了如今这般登堂入室的地步,还能在心湖荡漾起涟漪,泛起梦境,绝非常事。 隐约间,似乎在肩头上,还残留着胭脂味,女儿香。微风拂过脸颊,似有佳人的秀发,轻轻挠过。 显然,此刻梦境与现实的记忆都交织在了一起,在身体的某一处,留下过烙印。 李卫真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伸出两指碰了碰嘴唇,记忆中的触感,如梦似幻,难以分辨,到底是否真实存在过? 李卫真怔怔出神地呢喃:“这应该不是,可如果是梦,那就太罪恶了!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昨夜我喝酒了吗?脑袋也不疼啊!” 片刻后,李卫真穿好衣裳,却并未下楼,而是走到床头边,扯了扯挂在墙壁上的一绳红穗。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响。 “进来吧!” “李公子,早安!” 同一声问候,来自两位姿色上佳的妙龄女子。 手捧水盆,把毛巾搭在裸露小臂上的妙人儿名叫:脱脱。 手拎食盒,以指尖轻轻推开门扉,不经意间隐约展露玲珑身段的妙人儿名叫:衣衣。 这俩芳龄不足二八的貌美姑娘凑上一对,那就不仅是养眼了,名字更是给人带来无限的遐想。 这两位姑娘原本是负责最上层客房的,如今为何会出现在这三楼,便是不言而喻了。起初,在听这二人自我介绍之时,李卫真差点误以为,这常春楼内,是名副其实的春光常在,背地里有那闻师兄往时常念叨的加钱服务呢! 事实上,常春楼内不缺乏床底香艳,在李卫真入住后的第一夜,就已经能听到不少鱼水之欢时的靡靡之声。尤其是他在最高层的屋顶上观星之时,更能听到下方某个房间里,一个男子与几位姑娘的缠绵之乐。以至于,他不得不封闭了自己的部分神识。 但不代表常春楼等同于青楼,严格来说,这里只是提供给了某些男女,幽会的场所。 至于如今服侍李卫真洗漱用膳的两位丫头,她们的来历是有些意思。起初,她俩本是傅敬章的通房丫鬟,因为主子的出走,就被老爷给罚到这儿做工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来,这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毕竟,原本她俩的职责,就是要贴身服侍,是连睡觉都不能离开主子太远的。 比方说,主子睡大床,她俩就睡另一处的小床,夜里得不时起身给主子盖被子,端夜壶什么的。 傅敬章离家出走,这二人必须担起最大责任。事后,没被押去沉塘,只是派来这常春楼内服侍其他客人。说来,她们还倒欠了傅家老爷的恩情。 前些天,李卫真便打趣了傅敬章,问他要不要改明儿,把这俩丫头带回山里去。要不然,这傅公子晚上睡觉,可得着凉了。 羞得傅敬章是恨不得从三楼往下跳,只是眼看没人拦着,才作罢了。 但这俩丫头如今也算因祸得福,傅敬章已经和家里谈好了,往后还是会回到山里修炼,只要李卫真启程,他便跟着离去。二女往后的去留,全凭自愿。 她们打小就被送入府中当丫鬟,这些年也算是攒下了一笔积蓄,回到家乡买栋大宅子的钱,是绰绰有余的。若是留在常春楼,工钱自然也是比别处的高出许多,因为是负责最顶层的客房,接触到的达官贵人不少,平日里的打赏更是占去了收入的一大部分,趁年轻多赚些钱,亦是明智。 要是俩丫头有心在城中落户,傅敬章也在他好友陆望卿那打点过了,户帖上一切有迹可循的资料,皆是清白人家的出身。往后再往官媒院那搭上关系,要嫁上好人家,当那正房少奶奶,并非难事。凭她俩的姿色,要愁的不过是,说媒的公子哥儿太多,怕挑花眼罢了。 李卫真把敷脸的热毛巾扯下,对一旁的脱脱轻声道:“我昨晚回来后,是什么时辰了?我是一个人回来的?” 脱脱接过毛巾,如实道:“李公子昨夜是邻近子时被送回来的,身上好大酒气呢!与公子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位姑娘。奴婢瞧那位姑娘分明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身材比奴婢还娇小,可却能独自一人搀扶住公子,奴婢与衣衣接手后,反倒都觉乏力呢!” 李卫真拍了拍脑袋,无奈道:“我真的是喝醉了?可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另一侧伺候着的衣衣,端过一杯加了蜂蜜的花茶给李卫真,微笑道:“公子该是尚未醒酒,慢慢来,总会想起一些事情的。” 李卫真喝过茶,静静地陷入到追忆中,可也只能想起昨夜凉亭赏景时,范书瑶拿出了一壶桃花酿,再往后的事情,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李卫真只得再问,“那我回来之后,那位姑娘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脱脱摇头道:“那姑娘只是让我俩好生照看公子,未曾跟随上楼,就已经告辞离去了!” 李卫真点头道:“那好吧!我待会想要沐浴,有劳二位了!” 脱脱颔首道:“奴婢这就去张罗!” 说罢,脱脱便端起水盆,衣衣也都收拾好了空置的食盒,二人一同退出了客房。 李卫真端起桌上的米粥,喝了一小口,又放下了碗,在没想起这件古怪事情之前,实在有些食不下咽。他忽而回想起,或许尚有一位目击证人,能够求证。便连忙叩响神魂深处道:“无名大哥,能不能跟我说说,昨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无名懒洋洋道:“昨晚?很不巧,我刚好陷入了沉睡。怎么?我是错过了什么好戏吗?” 李卫真略感失望,有气无力地道:“那没什么了。” 继而,李卫真勉勉强强喝下一碗米粥,吃下两颗蒸饺后,便起身下楼,去了澡堂。 那两位丫头,包括无名在内,都没有说实话。 昨夜,李卫真是子时回的常春楼不假,但范书瑶不仅上了楼,而且是一直在房间里待到了丑时方才离去。 那俩丫头不说实话,是因为不敢拿小命做赌注。无名不说实话,是因为他知道,以一场美梦就能盖过的现实,已经是最圆满的结局。有时候,把真相放到日光之下,往往就得面临选择,事情或许就会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况且,他也确实是在自认为恰当的时候,让自己陷入了沉睡。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就真得去问另一位当事人了。总不能胡乱引导,给人偏离现实的猜想吧? 与精通药理的女子相处,是真得谨慎,再谨慎啊! 毕竟,就连昔日的最强金丹客,都曾在相似的事情上,着了道! 日复一日,天道轮回,当真是并无新意! 沐浴后的李卫真重新穿戴过一身行头,那些在内城青羽坊购买来的衣裳服饰,当真是妙不可言。单单是无论高矮胖瘦,只要穿上身就必定大小合适的这一点,就值回不少价钱了。 当换过一身装扮的李卫真再次亮相人前时,无论是那两位丫头,还是常春楼里的大小伙计与管事,在他们直勾勾的眼神中,都能轻易读出四个字:惊世骇俗! 凡人们看待事物的目光,近乎总是肤浅的,心知这点的李卫真却难得如此高调,无非是今天正正便是要于凡人打交道。 在浮春城里耽搁这些天,也该是时候回去了,但临走前,总归还是应该要去登门拜会一下傅敬章的父母。把别人家的儿子带走,不露个相,李卫真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光明正大地修行,又不是上山落草,没必要太遮遮掩掩。 虽说李卫真在常春楼住了这些天,有关于他的事,多多少少肯定会传到傅敬章家里,但这跟真正会面,又是两回事。 若论山上山下是两个世界,要分轻重尊卑的话,应该是傅敬章的父母主动来拜会李卫真。 但李卫真曾暗示过,不要那么做。来到红尘俗世,他更喜欢走另一套规矩,在这里他是晚辈。而之所以要拖延到今天,才去做那符合晚辈身份的事情,又是顾虑着无谓太多的牵扯。登门之日,就是傅敬章与他离别此地之时,干脆利落。 至于现今做这场面功夫,也是为了给那两位长辈吃一颗定心丸。无形中告知他们:你家儿郎随我上山,是因为他有修行的资质,而不是我李某人,图谋你们家的丰厚家底。 说到底,与俗人打交道,俗气点,势利点,无可厚非,人之常情! 事实上,李卫真能够在此清净多日,当中多少也算是沾了傅励驰的一点光。当那辆银色马车第一次停进花满楼之时,常春楼上下,就都知道这里住了一位贵客了。 要不然,哪怕傅敬章回到家里跟长辈言之凿凿,他们还是会忍不住要来探探李卫真这位神秘山人的底细。 但光是那样还不足够,商人世家,什么都能跟算盘沾上边。所以,李卫真并不介意多做一些场面上的事情,比起故意在人前显露几手法术,他更愿意这般做。 然而,正当花满楼安排给李卫真的那辆马车即将驶出巷口,转入大道之时,前方却有一辆明显是来自内城的马车,横摆着挡住了道路。 李卫真走下车厢,对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冷声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来者并非陌生面孔,正是给李卫真留下过极差观感的冯博韬。这日的他,也换了一身不错的行头,左肩顶祥云,胸口绘仙鹤,银线刺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冯博韬如往时般奉上谦卑笑脸道:“李公子请勿动怒,在下也是奉命而来。这里有张请帖,还望能够收下!” 说罢,冯博韬从宽大袖口中取出一封红色请帖,微微欠身,并以双手递出。 大红底色,绘有牡丹花纹,一个烫金的“囍”字,鲜艳夺目! 第三百五十章 言传身教 山中无岁月,四季却分明。 来到春天的最后一个月份,罗毅成的日常工作中,多了一项让人意外的进程,那便是植树。 若说山中树木皆有灵识,在先前的两个月,它们最害怕遇上的人,必然就是罗毅成这位建筑大家了。一但被他盯上,其下场不是沦为房屋建材,便是屋中家具。 但偏偏就是这位被山中绿植视为“大恶人”的罗毅成,却是所有人中,最先意识到要尽早植树造林,以防以后木材资源匮乏的远瞻者。 这日,罗毅成早早就现身在了距离驻地十里外的一处河流下游,两手皆提着木桶。桶盖下难以完全遮掩的,是阵阵让人作呕的恶臭。 气味当然会不好闻,因为两只木桶当中,满满的都是粪便与尿液,以及被屎尿浸泡了二十多天的珙桐树种子。 珙桐树与银杏树一样,都是远古遗种,它们的族群在这世间,已经生存了一千多万年。许多同时期植物或异兽,几乎都已经灭绝了,可它们至今仍延续着生命。 罗毅成的家族与银杏树有着很大渊源,所以他清楚知晓,珙桐树对银杏树而言,是一种近乎天造地设的伴生树种。 若是两者一同生长在同一片林子里,就如同兄弟手足相互扶持,可以很大程度地提高生长速度以及成活率。对许多天灾病害,都有着一种微妙的抵御性。 如今大雁岭内的那片银杏林,是没有珙桐树的。若是有,恐怕如今的生长面积会扩大十倍。因为,植物之间其实也有着生长区域上的争夺与入侵,也有着复杂的等级划分。试想一下,一个国家只有贵族而没有平民;一家宗门只有精锐弟子,而无专注后勤的寻常弟子;得以发展壮大吗? 在山林里,自然生长的珙桐树很难通过种子萌芽繁衍。因为,它们的种子被坚硬的骨质果核所包合。那些能够自然破土的种子,往往都是被鸟兽连同果肉误食后,合着粪便排出的。可它们对于生长环境亦有着严格要求,即便生长出幼苗,也很难存活。 很难想象此类珍稀树种,竟是有着千万年的传承不断。 如今罗毅成培育的这批珙桐树种子,来自李卫真在黑市里买回来的珙桐树果实。三百年母树结的果,价格不菲。 实则,那天夜里,罗毅成特意提到让李卫真带回来的手信,便是那些一买回来就给扔到粪桶里的珙桐果。说来,这两桶粪尿,那头毛驴还出了不少力气。 那头曾与小道士相依为命的毛驴脾气虽倔,但只教了一回,就知道要尿进木桶里的聪明劲,便实在是有意思。 珙桐果被泡进粪桶后,会随着时间一点点腐朽掉果肉和坚硬的果核,这段时间里,藏于果核中的种子也在觉醒和发育。若是直接破开果核,取出种子的话,反倒很难培育出幼苗。这里头,包含着一种类似怀胎十月的生命规则。 每一种生命都有它特定的成长环境,珙桐树生来便出自污秽,它们善于在死局中找寻生机,化腐朽为神奇。哪怕是精于术法的修士,也很难去改变这种天命。 就像是起初,李卫真曾好奇问了一句,既然罗毅成提到过他家族里的银杏林也种有珙桐树,为何不回家拿点或是购买些果实? 罗毅成只是苦笑着隐晦道:因为,那是一个永远揭不开盖子的粪桶! 无法改变的命数,是因为能力未至! 罗毅成自储物袋中取出一个自己编织的密眼竹筐,然后一鼓作气掀开两只桶盖,将秽物通通倒进竹筐内。 紧接着,那只竹筐被放到了河水中,承受水流的冲刷。当然,罗毅成也会使用一手控水术,让竹筐内形成一个小漩涡,加速水流冲刷种子的效率。河畔的气味,当真是不好闻! 得到干净的种子后,罗毅成便立马御剑飞回到了他事先已经搭建好的育苗棚屋里。珙桐树的幼苗需要生长在潮湿阴凉的环境,如果直接种到开阳处,绝对会种多少死多少。 而在育苗棚内,已有一个正忙活着刨土挖坑的身影,那便是近来对于种植颇感兴趣的安澜了。 有此兴趣,主要还是出于对同龄人之间的对比,叶童给自己找了打猎与驯兽的爱好。安澜便想着自己除了修炼与做饭,是不是还能有别的天赋?毕竟,除去了修炼时间后,一天下来还是挺闲的,得想法子打发一下光阴。 事实上,在前不久,罗毅成才给这妮子用篱笆圈了一块菜园子。可她还不满足,精力实在过于旺盛! 闻人玉对种植花草有研究,罗毅成似乎懂得植树的门道,安澜便两头偷师,都想学精,融会贯通。 见到罗毅成到来后,安澜用脏兮兮的小手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咧嘴笑道:“大成哥,坑都挖好了,深浅大小都按照你说的规格,我勤快吧?” 罗毅成放下手中装有种子的布袋,上前用衣袖替安澜细细擦去额角的泥渍,微笑道:“勤快是勤快,但如果让李师弟看到了,怕是要说话给我听喽!” 这时,安澜才回想起刚才自己为了让泥坑的深浅一致,好几次是用手刨的坑,不禁羞赧笑道:“不会的,我这是叫做为了大伙的将来,同甘共苦,先生夸我都来不及呢!” 罗毅成抿嘴一笑,微微颔首,指着装有种子的两只布袋道:“那好,我们继续合作,把这些种子埋进土里。” “好嘞!”安澜随手拿起一只袋子,挥动着手臂,对着脚下的土地大致规划道:“这一片是我的,那一片是你的!” 半个时辰后,合作默契的两人终于完工。 这时,安澜才伸了个懒腰道:“大成哥,虽说是你们大人做事情总有道理,可我还是不明白,山里都已经有这么多树木了,怎么咱还得费这心机去育苗植树啊?” 先前安澜一直没有问这个问题,罗毅成便以为这小姑娘已经在她先生那听到过大概了,所以就没有刻意再提起。 如今问题摆在眼前,罗毅成免不了还是要沉思片刻,才想好了如何作答。因为,平辈之间的谈话,尚且能够轻松随意些。可如果对象是晚辈,说话就需得更慎重。 有道是:言传身教!身为长辈,说什么,做什么,都会给晚辈们带来一定的影响! 思量过后,罗毅成沉声道:“我们生活在这里,理应也有责任去保护这方天地。一棵树木要成材,短则几年,长则数十年光阴。而我一刀过去,就能砍下一小片林子。你觉得我需要多久,才能砍光如今我们所看到的这些林子?一天还是两天?” 安澜不解道:“可我们,也用不着砍那么多树啊?房子又不是不够住?我烧菜做饭,拾枯枝都很够了!” 罗毅成不置可否道:“目前看来是这样子,但如果以后,我们有几百人,上千人呢?” 安澜细细一想,沉默不语。 罗毅成续道:“而且,树木的作用不仅是我们眼中的材料。它们对于维持山水的气运,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我们过度砍伐树木,过不了几年,泥土就会被雨水冲进河里,山体裸露出岩石,再被风化成砂,原先的绿海就会退为荒漠。渐渐地,河流也会干涸,我们只能再找地方搬家了!” “等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再想去弥补,已经晚了!” 安澜歪着脑袋苦思道:“可我们不是修士吗?用法术让那些泥土不要把雨水冲走,让风不要吹来就好了嘛!” 罗毅成摇头笑道:“天地有很多规则,有些是我们能反抗的,有些是我们必须遵守顺应的。人力终有穷尽时,哪怕是仙人,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对了,你在书上有学到过关于凉西境的事情吗?” 对于罗毅成话末的提问,安澜连连点头道:“学过!书上说,那里是一个黄沙漫天的世界,很少下雨。我就很奇怪了,明明那里挨着西海,那么多水,怎么会有沙漠呢?” 罗毅成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示意安澜与他一同蹲下。紧接着,他以手指在泥土上画出天下的大致版图后,指着凉西境所处的位置道:“靠近大海,并不代表着会雨水充足。下不下雨,很大程度上,跟风向以及地形有关。” “虽说,我们这边雨水充足,确实是因为从南海那边,有大量的水汽被吹了过来。可在凉西境,它们还得承受着由凌北境吹过去的冷风。这种从陆地吹到海上的风,是很干的,还会把海上的水汽吹走,使得雨水无法靠近内陆。” 闻言,安澜苦着脸叹息道:“活在凉西境,好惨的啊!” 罗毅成便顺势道:“但你得明白,活跃在凉西境的修士,并不少。且因为环境刻苦,在那成名的修士,都有很强的实力。山上势力的整体水平,比我们天南境,也是强上不少。但哪怕是有在世真仙联手施展神通,依旧无法抗衡此等天灾!” 安澜好像越听越迷糊了,“可我们这边经常下雨,就不怕沙子了啊?不是说,有水的地方,就能孕育生命吗?” 罗毅成轻轻叹息一声道:“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说到底,风和水,其实都是无情的。它们是天道的使者,如果我们只懂得向天地索取,而从不付出,那么它们就会给我们带来毁灭与灾害!” “几百年前,在我的家乡,人们做了一些错事。以至于,在后世的土地上,留下了一片很大的荒原,是无法耕种的废土,泥土里大部分是沙子,只能长出一些带刺的灌木,那就是天地给予的惩罚!是难以被揭掉的疮疤!” 听过了这一席话,若有所思的安澜,重重地点头道:“我明白了,咱要多种树!” 罗毅成欣慰一笑道:“百年树木,千年树德。是很不容易,但在世修行,这就是正确的事!” “百年树木,千年树德。”这句话,被安澜反复念了几遍。 罗毅成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灰,微笑道:“好了,我想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去提些水来。” 安澜亦起身跟随,开始构想着往后的植树大业,“大成哥,咱们能不能种上几座山头的果树呢?” 罗毅成点头答应:“可以啊!你都喜欢吃哪些果子?” 安澜连忙掰着手指头道:“桃子、橘子、樱桃、石榴、荔枝……李子,嘿嘿,咱先种李子树吧!种下一棵李子树,就能结出很多先生来了!” 罗毅成忍俊不禁:“李……嗯,这想法真不错!” 第三百五十一章 风暴降临 一大一小,两人拎着水桶来到河边。 刚打完一桶水,忽然一阵急风吹过,吹得身后的树木枝丫发出阵阵沙沙声。罗毅成猛然抬头,却不是望向身后,而是直接望向天空。 目光所见,天上原本安静漂浮的云朵,如今正在快速地游走,受到狂风的驱赶。就如同一群受惊的白羊,被恶狼给撵着跑。 与此同时,在西方天际,有一大片乌云,正携着千军万马之势,压向大雁岭。 瞬息间,天地昏暗!雷鸣未起,雨点已落! 罗毅成当即唤出飞剑,一把抱起身旁的安澜,“我先送你回去!” 豆大的雨点打在额头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但安澜仍指着那些水桶有些不舍道:“可我们不是还要给棚屋里的种子浇水吗?” 罗毅成板着脸,没有说话。此地距离驻地隔着七八里路,稀疏的雨点过不了多久就会变得密集,继而演变成暴雨。在此之前,躲雨才是要事! 风向不正常,这雨来得自然也不正常,如果只是躲雨才好,只怕还得躲别的东西。 伴随着轰隆一声天地震怒,罗毅成前脚刚刚迈进竹楼,后脚已有轰天响,暴雨亦随之呼啸而至。 此刻,回身再望向屋外时,世间已难辨何为山川河流,绿树红花。目光所及,只有一挂挂声势骇然的水帘,天地苍茫一色。 这日,闲来无事,便提笔弄墨的闻人玉从书房里走出,来到正厅后看见罗毅成也在,继而便望向屋外皱眉道:“夏季都还没到,怎会有如此暴雨?罗师弟,你觉得是天灾,还是?” 罗毅成抬头望天,无奈道:“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别殃及池鱼就好!” 闻人玉微微颔首,本想附和一句的他突然瞪大了双眼,失神道:“殃……秧苗?遭了,秧田要完!” 顷刻间回过神来后,闻人玉已是连忙跑出阳台,驾起剑光便是直扑秧田所在。 罗毅成亦是心领神会,紧随其后,但也不忘在临出门前回头对安澜叮嘱道:“待在屋里,别四处乱跑。” 尔后,从外边接二连三地也回来人了。最晚进屋的,是又跑去了打猎的叶童。看见这位小伙伴浑身湿漉,气喘吁吁的窘态,安澜有些得意忘形道:“嘿嘿,落水狗!” 叶童也不说什么,只是直径走到安澜身边,来回甩动身子和脑袋,霎时间水珠乱窜。 “哎哎…你真是属狗的啊?” 却见得在另一处山腰,两人一前一后赶到秧苗地里。 率先赶到的闻人玉望着那些被狂风暴雨压弯了腰,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彻底压塌,夭折在风暴中的秧苗,神色惨然,心如刀割。 这场暴雨来得太诡异,太猛烈,让人有些措手不及,连提前挽救损失的手段,都无法施展。今时不同往日,比不了往时的药圃。在这里,可没有庇护幼苗抵御各种灾害的法阵。 红拂稻的幼苗很娇气,所以对于这块秧苗地,闻人玉照料得极为细心。白天怕那些秧苗晒着、热着,便会在低矮架子上盖上一层茅草,待正午时分过去后,才又搬开茅草;夜里又怕秧苗耐不住土里窜出的寒气,会在深宵时分不惜耗费灵力,燃起一团真火悬空。 如今一场无情的风暴,什么心血都将付诸东流了。 “闻师兄,能不能借把火?”罗毅成神色凝重地走到闻人玉身边,沉声道。 闻人玉望向罗毅成,有些愕然,“师弟,可是有法子?” 罗毅成皱着眉道:“为今之计,只有尝试一下,看能否成功发动结界了。不是很有把握,只能说尽力而为!” 闻人玉燃起一丝希冀道:“那……那师弟想我怎么帮你?” 罗毅成抖了抖袖子,宽大袖口中悬浮着有三炷香,认真询问道:“这么大的雨,这香能点得着吗?不用燃很久,能坚持三十息就够了!” 闻人玉重重一点头,简短有力地道:“可以!” “那好,等我指令!”话音一落,罗毅成身形爆闪,眨眼间出现在秧田东边的空地上。身为水法修士的他,在大雨中有着难以估量的力量提升。 “起法坛!” 罗毅成袖袍一挥,一张长条方桌,桌上立着一只金灿灿的四足香炉,一切皆凭空出现在身前。 “咻咻咻……” 下一刻,罗毅成转身挥动另一只袖子,有五色令旗依次从袖口中飞出,插在秧田的四周与中央! 袖口再抖动,三炷清香飞插进香炉内。 “点香!” 这边急声暴喝,另一头剑指比出,三缕赤炎火光一闪,香炉之上便燃起三点红光,轻烟缥缈! 说时迟那时快,势要一气呵成的罗毅成已摆出架势,只见他身形立定,左手五指并拢横放于丹田处,右手掐出灵官诀与鼻尖平行。 玄门术法中,请动仙界灵官借法的灵官诀手印,需右手中指伸直,食指掐在中指第一结横纹背部,拇指尖掐在中指第一节横纹上,无名指和小指屈握掌心成印。 手印结成后,罗毅成一边尝试着牵动神魂与上苍感应,一边祭动咒语:“弟子一心三拜请,敬请福德灵官显灵保四方,凡有寸土皆所佑,山神土地莫不从,请来助吾发兵急速行!本境土地受旨令,即刻升起结界,固吾风雨无动,雷声不鸣!吾奉福德灵官急急如律令!” 霎时间,闻人玉看到在罗毅成的后背,竟出现了一道红光隐显的符箓。心中不禁赞叹连连,怎能想到,这位入门才不过三年的师弟,不仅能够驾驭“福德灵官庇佑四方大法咒”这样的高级咒术,还把符直接给画在了衣服上。 这要是在战斗中,是打算随时请神上身吗?恐怕不借用法坛的力量,只要愿意付出相当代价,这道能够在紧要关头庇护全局的保命符,也是能够发动的吧? 符光勾显尚且算不上灵验,毕竟那五面令旗还没反应呢!这种情况,说明了本境土地已经收到了法旨,却还犹豫着要不要派遣座下兵将。 但箭已搭在弦上,不得不发,罗毅成也发了狠,只见他一身衣袍急促鼓动,满面泛起红光,右脚抬起后重重踏地,暴喝道:“敕行!” 刹那间,五面令旗终究亦泛起红光,从天地四方共有五道金光飞来,其中在东面方位来了两道。最后,那些金光悬在了令旗之上,显身为金甲神将的虚影。 “呼……” 这一刻,闻人玉发现,风声倏然停止,落在脸上的也只剩下毛毛细雨。但目光望向不远处,狂风依旧吹得大树摇曳,暴雨冲打得野草抬不起腰。 只是狂风吹不进,大雨落不下,这结界内的小天地! 在这以五面令旗圈起的小天地里,罗毅成就是上神使者。在这十丈方圆内,他可翻手成云,覆手为雨,自然也可以风调雨顺! 结界升起后,罗毅成解开手印,来到闻人玉身边微笑道:“幸不辱命!” 闻人玉长舒一气道:“幸好有你在!罗师弟,愚兄我今天真心写个服字给你!你可千万得保重身子,往后,咱太一门的符箓一道,可就得全靠你去支撑住了!” 罗毅成摆手笑道:“恭维的话,就留给以后吧!闻师兄,你怕是还有要紧事要忙活吧?” 说罢,罗毅成眉毛轻挑,目光倾斜,视线扫向那些被风雨打压后的大片秧苗。 “哦,对对,得有得忙活了!”闻人玉一边说着,一边挽起裤腿,脱掉靴子,匆忙下田。 在闻人玉转身走下秧田之时,罗毅成亦缓缓背过身去,连忙伸手去捂住口鼻。 “噗!” 刺痛人心的红流,从指缝间,缓缓流淌出! 锥心之痛带来视线朦胧,恍惚间,在耳边有刻骨回响。 那也是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在湖心观外的十里长桥上,两位少年郎偶遇在桥中央,有过一番心境之争。 “杨薪,上一次是我大意了,敢不敢跟我再比试一次?” “省省吧!这没意义,无论比多少次,我都一定会赢你!” “大言不惭,谁给你的自信?就因为你拿了两次第一?” “并不是,荣誉只是彰显我实力的附属品。你赢不了我,是因为我比你狠!那天在战云台,我是真的想杀你!” “你还挺坦诚,但我倒是想请教一下,什么才是你口中所说的狠?” “很简单,我对敌人,和对我自己,都是一视同仁!” 第三百五十二章 神秘巨坑 在大雁岭地界的东方山谷,有一小片槐树林。在那片被枯藤老树包围的破败之地中,又藏着一处不为世人所知的神人洞府。 洞府内,一位身材矮小的邋遢老人,正气得吹胡子瞪眼,手中槐木杖被胡乱挥舞。 老人不断碎碎念:“气死老夫了,小小修士,竟敢仗着上神的名号,对老夫呵斥敲打?这场大雨晦气,晦气,老夫的道行岂能如此糟蹋?再有下回,跪下磕破脑袋,也别想老夫应你!” 而那座洞府在这日刚好有一位高大汉子来串门,只见他气定神闲地坐在客位上,缓缓放下茶杯后嗤笑道:“人家用得着给你磕头吗?” 高大汉子语气一顿,指了指上天,“再有下次,你敢不应旨?气不过的,这些香火,向来是到不了咱们这些小角色的头上。” 邋遢老人气急败坏道:“怎么,难不成要老夫去求那小子,用那土地符,而不是灵官符?” 高大汉子抹了把胡子,笑容玩味道:“你要是能拉下这张老脸,那小子未必不上道啊?说不定,还能给你立庙塑金身呢!到时候,方圆数百里的山精鬼魅,或许都得排队给你上贡哦!” 邋遢老人急眼道:“滚球,你就是想看老夫的笑话罢了!” 被识破意图的高大汉子爽朗大笑,不再言语,只是看着老人继续撒泼谩骂。 在磅礴乌云的另一面,却是烈日当空。 而在滚滚云海中,隐隐有百丈身影在疯狂翻腾,硕大如小山的脑袋,一次次撞击在无形的气墙上,以至于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极为凄惨! 与此同时,在云海上,竟然还有一位青衣男子凝聚云雾为桌椅,饶有兴致地坐在云椅上,喝着茶,一副志在看戏的悠哉模样。 且见得,那百丈身影每一次试图改变方向冲击,都有一片细小的翠绿竹叶,瞬间出现在那硕大头颅的前方。那股能够轻易撞得一座大山粉碎的冲击力,竟是无法撼动竹叶分毫。 其实,根本没有气墙,仅仅竹叶而已! 兴许是觉得有些看腻了,青衣男子转动着茶杯冷笑道:“何苦作践自己呢?还真是小年轻,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啾!” 青衣男子忽然毫无征兆地低下头,与此同时,一道凌厉的水箭,亦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脑后,极速飞掠而过,差之毫厘便要擦中发冠。 青衣男子重新端坐身形,并稍稍整理了一下衣领,若无其事地淡然道:“嗯,脾气不小,就是实力不高!” 继而,青衣男子又撇撇嘴,补充了一句:“你确定,要死在这里吗?” 滚滚云海蓦地转动,最终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原是那百丈巨物在盘动身躯。 尔后,有硕大头颅缓缓探出云海,已失去光泽的灰白鳞片遍布血色,在凄然之上更添哀伤。脸生龙相,无须无角,庞然巨物原是金鳞宫小白蛟。 然而,重见天日后的小白蛟,却已失去了让它引以为傲的两道金色龙须。但或许正是因为那两道龙须,才让它沦落到今日的田地。 白蛟抬首后,怒视着气定神闲的青衣男子,龇牙道:“混蛋,你处心积虑地要把我困在这小小的数百里方圆,可不是为了杀我吧?” 青衣男子不假思索道:“我杀不杀你,不凭我的喜好与心情,得看你怎么选了!” 白蛟有些意外,“我还有得选?” 青衣男子微微颔首,诚挚道:“你当然可以,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第一条,是选择盘踞在这片区域,增加此地山河的气运。如果表现得好,五十年后,我就还你自由!他日你再走江入海,我保你前路无阻。” “至于第二条路,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那样有点侮辱你的智慧!” 青衣男子若是不提入海化龙的事还好,一提这事,白蛟的心境中便翻涌起无限悲凉,它愤恨道:“化龙?你拔了我的龙须,抽走了我与生俱来的真龙血脉,我还拿什么去入海化龙?” 青衣男子不屑道:“看来妖族没落后,有许多传承都没能留给你们这些后辈啊!血脉这种东西,你以为只能觉醒一次吗?长了两根龙须就很了不起?啧啧……在我尚未化形的那个时代,你连被捉去炼丹的资格都没有!” 白蛟有些惊疑,亦有些希冀,“血脉,还能二次觉醒?” 青衣男子点头道:“而且,只会更强!听说过涅盘重生的凤凰一族吧?它们的强势,只是因为更善此道罢了!” 白蛟对此深表怀疑,试图打探道:“那我应该如何做到?” 青衣男子不紧不慢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想选择哪一条路呢!” 白蛟眯起眼,尽量去掩盖不满,但语气中仍是难抑愤慨,“所以,这是条件交换?” 青衣男子突然展露笑容,戏谑道:“我想你误会了,你根本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白蛟当即血口大张,狰狞再现,它暴喝道:“祝无……呃,呃……” 就在白蛟即将念出青衣男子名讳之时,它的舌头上便倏然密布玄奥咒文,使它无法说出这世间上的任何一种语言。哪怕只是在脑中冒出想法,都会头痛欲裂,恨不得脑袋当场被炸开。 青衣男子的态度依旧,他笑道:“哎哟,看来你早就猜到我是谁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就是名气带来的负累吧!有时候,想低调一些,就只能谨慎再谨慎,得多费许多心机与手段,就如现在这般。” 而随着笑容渐渐消失,青衣男子的面貌,竟也有了改变,变得更为俊美邪魅。恢复成他的原本面目,绝代天妖-祝无心! 展露真容后的祝无心站起身,挥手间撤去桌椅,冷睨着白蛟,讥笑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你也应该听说过我的行事风格。这些年来,我在妖族的眼中,恶名昭彰哈!如果,你骨头够硬,觉得死在像我这样鼎鼎大名的前辈手上,也算是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也活出了一点英雄风骨的话?” 话末的语气出现明显顿挫,此刻在祝无心的脸上,以无声表情写满了恶意,续道:“我劝你别太乐观!因为,我肯定不会在这里杀你,你甚至还能活很久,余生都会在蜀山的镇妖塔里渡过,一百年、一千年,你还很年轻啊!” “往后,你的每一声哀嚎,都是在为青莲剑宗的宏图大业,增长声威!我这样的安排,你满意吗?” “叛徒!你这只妖族的叛徒,终有一天你会不得好死,你会有报应的!”白蛟疯狂怒吼,然而,除了陷入疯狂以外,它什么也做不了。 祝无心不以为然道:“很可惜,你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话音一落,祝无心蓦地做了个翻手下压的动作。 霎时间,云海激荡,百丈蛟龙竟就那样毫无反抗之力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摁下了蛟首,继而化为一道如璀璨流星般的白色光耀,坠向大地。 “我帮你选了,不用谢我!” 当巨大的白色流光彻底撞击在大地之上时,大雁岭内的数百里山河,都在颤抖! 刹那间,轰隆翻滚的落石,填平山谷的泥流,甚至再加上无数的霹雳雷鸣,所有天地自然之声加在一起,与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相比较,都变得微不足道! 其扩散开来的余响,更是久久未曾散开! 与此同时,呼啸在这方天地上的风和雨,都夹杂着血腥味! 神人洞府内,无论是邋遢老人,还是那位高大汉子,此刻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高大汉子惊魂未定,邋遢老人则干脆在地上打滚哭撒,如丧考妣地哭喊道:“命苦啊!命苦啊!” 身为本境土地,这位老人家哭得就像是一位无力守护家国的亡国之君。 而在强震过后,在大雁岭腹地,有数道剑光升空,直至追寻到震源所在而止。才惊觉,在距离他们住所不过三十里地的一处山坳,竟有神秘的巨大深坑,深不见底。 顷刻间,恐惧弥漫,只因造就这无尽黑暗的,到底会是怎样的可怕存在? 存在于天上,还是这地下? 第三百五十三章 十年之约 接连三天,总有连绵阴雨将浮春城笼罩在一片朦胧中。雨势不大,多是小雨,只是一下就是大半天,出门必需携带雨具,道路一直是湿漉漉的,颇为恼人。 在这几天里,若要选出城中百姓们最为默契的一句口头禅,那便要数“这见鬼的天气!”首屈一指! 偶尔不下雨,天也是阴着的,就像是一位愁眉苦脸的少女,终日以泪洗面,与哀伤作伴。 范氏祖地的东门外,杵了两拨人,除去本就肩负着轮岗镇守之责的守卫外;另一拨阴魂不散的花满楼护院,是近三天才出现的。 而两伙人之间,还隔着一人,已经淋着雨站了三天。期间,如同画地为牢,一步都没有挪动过。 “老大,咱回去吧!这都已经三天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浇打在傅敬章的愁容上,这三天来,他都仿佛是在自说自话。实属无可奈何,他身旁的男子将一切好言相劝都视为耳旁风雨,沉默待之。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封该死的喜帖。 如果没有那把红色刀子,两人早已回到了山中竹楼。事情为何突然会有此转变,傅敬章想不明白,也轮不到他去多想。 傅敬章只是越发后悔,自己没有在第一天知晓这件事后,就骑上快马连夜赶回大雁岭。若是通知到其他人来帮忙劝几句,应该会比他说破嘴皮子都管用吧? 随着光阴流逝,时间一拖再拖,或许只会让事情演变得更糟糕。这一点,是连不爱审时度势的傅敬章,都能清楚知晓的。 天色再次渐晚,傅敬章的愁容亦愈发难舒。在这日的大半天时间里,他都刻意不打伞,饿着肚子,与身旁的男子一同淋雨。期望能够通过这等明显的苦肉计,能够换来些许回心转意的可能。若不然,就真得带上护从,连夜出城了。 “滚回去!” 好几次雨势加大时,都有从身后递来的油纸伞,试图替傅敬章挡下一些风雨,但都被他一次次粗暴地推开了。 往日弱不禁风的读书人,如今的脾气其实也很倔。 继而,傅敬章又转头道:“老大,这回真是不中听的话,我也得说上两句了。人家这地有八扇门,咱堵死一处也没用。这夏……范…范姑娘她要是不想见您,咱就是等到来年春暖再花开,这也不顶用啊!” “这古语就有云,天要下雨,娘要……” 霎时间,傅敬章只感觉有股异常凛冽的冷风吹来,让浑身已是湿透的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硬是没能把话说完。 再怎么榆木脑袋,也该晓得这股怪风是从何而来了,傅敬章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到唇边,并往边上走动了几步,“行行行,我靠边站!” 斜风冷雨,在雨中苦等的两人,其实都只是想要得到一句话。 一句“带我走!” 一句“咱们走!” 城门之上,建有小楼。楼内格局不大,只摆放有一张方桌,几张方凳而已。 窗台边,有面容冷峻的中年人,透过微微敞开一线的窗逢,凝视着下方那位如石像般风雨无动的年轻人。 方桌一侧,则坐着另一位中年人,他倒是表现得有些苦中作乐的闲情,正剥着花生米,就着清茶当酒喝。 不一会儿,放下茶杯的中年人也走到窗台边,往嘴里抛去两粒花生米后,贼兮兮地笑道:“我说三爷,要不您老就下去打发了这小子呗!让他赶紧滚蛋,咱得陪他闹到什么时候啊?主要是大婚那天,咱就得在这东门出,这事早晚拖不得!” 如今,性情变得沉默少言的那位中年人,正是往日的范家三爷,范显扬。 而另一位想要耍滑头,以言语怂恿的家伙,则是范氏分家如今的首席客卿,阴怀。 说来,两人还曾有过一番结局很不愉快的来往。但如今这二人共事一主,终日抬头不见,低头见。那桩子事,谁也没有再提。 阴怀眼见范显扬自打从冰窖出来后,就成为了一块木头疙瘩,无趣得很。也是明白到自己这回的小算盘,是铁定打不响了。但他想离开这座小楼,回去抱着美婢喝酒的心情,倒是真的。 十多天前,阴怀还战战兢兢地深以为,自己以后的日子一定是不好过了。怎想到,那位新主子在得知自己往日的行事与爱好后,还论功行赏了他一位贴身美婢。虽说那位美婢只是在青楼里高价买下的头牌,但身段相貌都不庸俗,主要是那双大腿是真能夹死男人! 打赏一位姑娘,不算很大的恩赐。但从一位姑娘手里,能够得到这种赏赐,那就意义非凡了! 自那时起,阴怀才真心觉得,只要好好在这位新主子手下办事,以后的日子还好过得很呢! 阴怀扔掉手上的花生壳,拍了拍手道:“也是,这种抛头露脸的事,怎好劳烦范三爷呢!只得让小的这种天生劳碌命,再辛苦一回了!” 说罢,阴怀便要转身下楼,拾阶走下城门,去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记清楚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这时,范显扬终于冷声道:“你要混饭吃,劳烦滚远点。别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蠢事,连累得我也得跟你一起受难。虽然,现在就已经是了!” 阴怀停下脚步,把手搭在楼梯护栏上,哈哈大笑道:“哎哟我的天!我说大名鼎鼎的范三爷,如今怎么就这样了呢?那间冷冰冰的地窖,就真的那么可怕吗?把您老的胆子,都给冻坏了?” “你连给主子排忧解难的胆识都没有,我寻思着,当初费那么大劲,把你拉过来,也没啥用啊?行,您也别杵那盯着了,我去给您再沏壶茶,您安心坐着便是。那就啥也没看见,没听到!行了吧? “您到底是姓范的,在府上的一切吃穿用度不愁,但小人得看着前程啊!爷,您就当赏我个机会行不行?” 面对这番嘲讽,范显扬原本板起的脸,竟然也开始展露出笑容。起初只是皮笑肉不笑,后来阴森的笑声便开始充斥在这狭小的空间内。 阴怀不禁觉得有些鸡皮疙瘩开始冒出,硬着头皮道:“你笑什么?” 笑声说停就停,范显扬目光鄙夷道:“我在笑你,也在笑我自己。当初,我能被你这样缺心眼的傻帽诓住,我当真也是脑袋坏掉了!” 阴怀气急道:“咱就聊不到一块去。” 说罢,阴怀快步下楼。这次,范显扬选择沉默,小算盘,他也会打! 范显扬继续凝视着屋外的风雨,思绪飘回到了数日前。 那日的家族会议上,范书瑶遭受到了家族长老们的一致反对,这是范显扬早有预料的。仅凭他那违心一票,根本无法动摇大局。可当时谁都想不到,内城的宗家会在这边没得出结果之前,就早早派人过来。 且一来,就表明了立场:范氏宗家将会全力支持,范书瑶成为分家的新任家主。 分家,向来只是宗家的影子,只为宗家服务。 顷刻间,那些长老们的反对,就变得跟范显扬的那一票支持一样,无足轻重! 到后来,在得知范书瑶是如何得到宗家的支持时,范显扬与那些长老们,都真心写下了一个服字,输得不冤! 范家在城中的处境严峻,已经是家族里半公开的秘密。所以,近几个月来,一直都有试图与城中其它氏族缔结姻亲同盟的打算。 这份盟约,终于在前些天被敲定了。对象是在十三氏族中,实力稳占前三的千年世家。交易的筹码,自得有极重的分量,一位是分家家主,一位是未来的宗家继承人,这才能够被称之为门当户对。 在得知消息后,无论是范显扬还是那些占着辈分指手画脚的老家伙,都万分愕然。让姑娘家当家主,已经是破例,还要将其外嫁,岂不是让范家沦为附庸? 后来才知晓,这份盟约里,有一项很重要的条件。婚事可以尽早操办,但真正让两人结成道侣,得是在十年后。届时,范书瑶会辞去家主一职,而那位新郎官,应该也已经挑起家族重任了。 在十年里,两人仍是各自生活,互不干涉,只是占去了名份。 说来,后天的那场大婚,只能算是定亲而已。之所以隆重对待,无非是让另外的十一大氏族,知道这回事,并非儿戏! “嘭!” 忽然,自楼下传来的一声巨响,把范显扬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回到了现实,望着视线中那位出手造就动静的年轻人,他微微勾起了一丝嘴角。 第三百五十四章 难以化解之局 范氏祖地东大门外,两拨人马都在一声撞击铁皮大门的巨响下,惊骇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大门的守卫们之所以人人咂舌,是因为清楚那位被打得倒飞出去,继而把门撞瘪的中年汉子,可不比他们这些修行路上的半吊子。那可是一位已经名声在外的高手,是凝结出假丹,拥有着凝神境修为的首席客卿。 至于被傅敬章带来充场面的那些护院,只是寻常人眼中的练家子,他们只是听说眼前的那位年轻人,是山上下来的剑仙。起初还半信半疑的他们,这回是完全相信了。普通人,无论怎么练,都不可能有这种随手一挥,就把人给打飞的力量。 且那些护院们清楚看得,那位年轻人的手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碰到那个倒霉的家伙。可人,就那么飞出了几丈远,差点把那厚实大门都给砸出一个大窟窿来了。 这要是出剑,可还了得啊? 一旁的傅敬章看上去倒是冷静,其实他是吓得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了,主要是忧虑居多。这种场面,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他当然知道李卫真的本事很大,可强龙不压地头蛇,到底是外来人,还是在不占理的情况下,要是惹来巡查队的注意,是很容易吃亏的。 而在动静过后,一道身影从楼上飞出,飘然落地。 现身后的范显扬主动对李卫真作揖道:“少侠息怒,在城中若动干戈,终究不美!” 李卫真面无表情道:“我了解过巡查队的活动规律和紧急情况下的出勤速度,在这个时间点,我杀几个人,要跑到城外,并不难!” 显然,李卫真的这番大实话,近乎完全打乱了范显扬原本计算好要循序道出的话语。 范显扬只得尴尬一笑道:“真是少年英雄,鄙人年轻时,也梦想过这般豪情!要不是在这种场合下初次见面,我还真想邀请少侠到我府上喝几杯,好好认识认识!” 李卫真阴沉着脸,沉声道:“所以,你也是想来赶我走?” 范显扬连忙摆手道:“非也,非也。实不相瞒,少侠想要见的那位姑娘,正是鄙人的亲侄女。鄙人只是想厚颜借此长辈身份,希望少侠能心平气和的听我说几句话。若是少侠觉得不中听,我自会从哪来,打哪去,不再叨扰阁下。” 李卫真微微颔首,继而微微欠身作揖,算是回了先前那份礼数,语气也缓和了几分,谦逊道:“叔叔好!” 范显扬有些愕然,这就套上近乎了?这算是自己占了便宜,还是? 但隐约间,范显扬已经找到些许与身前年轻人打交道的方式了,他继续表现诚挚道:“再次不瞒少侠,其实自打三天前,鄙人就已经在楼上留意着少侠了。绝无恶意,就只是希望这件事,可以尽量以平淡的方式揭过去。” 李卫真淡然道:“我知道,从我站在这里后,约莫一刻钟,叔叔和那家伙,就已经出现在楼上了。这也是我至今还站在这里的原因之一,当中我若是感受到一丝冲我而来的恶意,我早就杀进去了!” 范显扬有些语滞,心想这位年轻人,也太过诚实了吧?这样很伤人的啊!不过这声“叔叔”,听起来还是挺顺耳的。 李卫真忽然向前迈出小半步,询问道:“所以,现在我可以直接进去了吗?”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是缩短了半步,可范显扬如今却是倍感压力,他咬牙摇头道:“还望少侠能够在此留步!” 李卫真没有继续向前,但他的表情很是异样,像是在竭力压抑着展露狰狞,他的声线也突然变得沙哑,“若是这般的话,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让叔叔帮个忙!” 范显扬只感到有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迫使他很想要立刻转身离开,如果在身后没有人拿刀子逼着他,那么他现在已经那么做了。 范显扬硬着头皮道:“就冲少侠这般英伟气度,日后的成就必定超群,今日鄙人若是能够帮上忙,实乃吾之幸事。” 李卫真点头道:“这三天,我的时间都花在了沉思上,我在苦苦找寻一个理由。一个不顾一切,或是事不关己的理由。但让我对自己很失望的是,我竟没法从中做出选择。” “我以为我自己能够放下,其实我不能;当我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时,可我又希望能够负担得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听得云里雾里的范显扬本想点点头,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哈哈哈……不重要,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李卫真忽然暴露出渗人笑意。 “因为,我找到了一条捷径。如果,我现在摘下叔叔你的脑袋,那我就没有退路了!” 闻言,范显扬的脸色倏然煞白,他颤声道:“少侠这……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卫真目露凶光道:“误会?我师妹她回来才多少天,突然就说要嫁人?而且,你知道那位新郎官,跟我,还有跟她,是什么关系吗?这让我有点怀疑,你们就是冲着我来的!” “如果这是一个局,那我现在已经是在局中了,还要客气什么?反正,在我手上已经不是第一回,沾上你们范家人的血了!但我师妹是无辜的,你们就冲我来,冲我来不行吗?” 说吧,李卫真袖袍一挥,正在愕然旁观的傅敬章就被一道强风给带飞了,身形横飞出去后,却又稳稳停在了那些护院的身前。 “不想死的,就立马带你们少爷走!” “老大,你别啊!” 傅敬章下意识的想要跑开,然而被七八个大汉给团团围起后,只修炼了十几天吐纳法门的他,根本就不是对手。三两下功夫,就被拦腰扛起,扔进车厢了! 两伙人,走了一拨,剩下那些站在范显扬身后不远处的守卫,便有些尴尬了。他们临阵而逃也不是,留下来万一真打起来,就只能任人宰割了,根本帮不上忙。难不成,帮忙开门? 范显扬抹了把额头,尽量以镇定态度道:“少侠您这么说,会不会有点太过主观,咱就不能讲讲道理?” 李卫真点头道:“我一直在等你给我说些客观的讯息,是你一上来,就跟我套关系,说些有的没的。你觉得一个在雨中淋了三天雨的人,真的有那么好的耐心,在这被你敷衍吗?” 范显扬近乎哑然,重整一番思绪后,方才战战兢兢道:“我能明白少侠的疑虑,但关于这桩婚事,完全是我大侄女她自愿的。她如今可是贵为家主啊!连我这个亲叔叔都得替她卖命,家族内谁能逼迫得了她?我想她不愿见你,是真的不想见……” 范显扬的气场越说越弱,话到末尾,已经小声得像是蚊子飞过那般。 李卫真狐疑道:“家主,这是怎么一回事?” 范显扬脑子里一边拿捏说话的分寸,一边缓缓道:“不难怪少侠不知情,这也就只是六天前的事。因为上任家主,也就是我大哥的英年早逝,而他又无嗣子,书瑶是我大哥唯一的女儿,这个位置由她来继承,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联姻,实属无奈。目前我们家族处于青黄不接的状态,仅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根本难以抵挡敌对家族的蚕食攻势。正所谓以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堕落,这些年在外面得罪过多少仇家,这都是没法算的啊!” 听得这些话,李卫真的眉头近乎拧作一团,他忿忿不平道:“所以,你们就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在一个小姑娘的肩膀上?” 范显扬连忙把双掌挡在胸前,示意李卫真冷静,他急忙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啊!说出来也不怕少侠您笑话,主要是……主要是我打不过她啊!” “什么?”一股杀气倏然凝聚在李卫真的眼神中。 范显扬破罐子破摔道:“一开始,我也有出来竞选家主之位的打算。可是书瑶她一回家,就把我这叔叔给揍了一顿。后来,我就只能转为支持她当选家主了,事实上,她也如愿了!” “她到底在想什么?”李卫真拍打了一下脑门,他开始对这些错综复杂的家族恩怨,感到难以理解了。 继而,李卫真一把揪住范显扬的衣领,凛声道:“带我去见她!我要听她当面说这事。” 范显扬无奈道:“少侠啊!我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明白了吧?她如果真想的要见你,里头根本没人敢去阻拦她!您就是提着我的脑袋进了这扇门,不也只能让彼此相见无言吗?我年轻过,也真心爱上过几个女子,但如今仍然孑然一身。就是因为在现实里,有情人之间还隔着许多无形的阻碍,不是一扇门,一堵墙的问题!” “我想事到如今,她已经做出选择了!” “我跟师妹她……”李卫真欲言又止,他本想解释些什么,但最终都咽下了。 范显扬被一把推开,可他非但没有继续后退,反而主动靠近李卫真道:“其实,你今天就算是杀了我,杀了我身后的这些人。以书瑶跟你的关系,范家也没人敢向你讨要这桩血债。但也就这样了,你觉得,你还能问心无愧的面对她吗?” “范氏族人城里城外,散布在各处的有几千人,你或许很难杀光我们所有人。但跟我们累积了百年恩怨的那些家族,却能够做到,他们人数更多,手段更肮脏!如果是你,几千人的身家性命,对比一个人的自由和幸福,你会怎么选?” 李卫真没有正面回应,他问了一个略显古怪的问题,“你说范家以前的家主,没有嗣子继承正统,是从来没有,还是曾经有过?” 范显扬不假思索道:“有过两位公子,但都英年早逝了。少侠或许也听说过他们,曾经也是太一门的弟子。大的那一位,好像还曾被选中为亲传弟子。” 李卫真抢先念出那两个名字,“是叫做范继山和范继海?” 范显扬点头道:“对,看来你认识!” 何止是认识,简直是刻骨铭心。先前李卫真已经刻意不在范书瑶面前提起,奈何还是逃不过造化弄人。 试想,当初但凡手下留情,留下一人性命,今天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可这世上,从来都只有结果,而没有事后的如果。结局不会不一样,对错也都没有黑白分明。 无奈是如今所面对的死局中,也有他李卫真的一份功劳。谈不上对错,只是有一份单纯的愧疚而已。 “我大概明白了,就先这样吧!”李卫真长叹一声,落寞离去。 在李卫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头拐角后,范显扬突然毫无征兆的,一屁股坐倒在地。 守卫们回过神后连忙想要上前搀扶,却被范显扬给抬手制止了,“没事,就是想缓缓!你们先去把阴大人扶走,再安排人手把大门换掉。” 守卫们都走后,范显扬的身旁蓦然凭空出现一位身着红绸的少年。 少年眉宇间英气勃发,小小年纪,腰间还悬挂着一只略显突兀的朱红色的酒葫芦,可若配上那一袭的红衣,倒是颇具春意喜庆之感。 范显扬见到少年现身后,下意识想要顺势伏地磕头,却被少年摆手制止了。 似乎身处高位的红衣少年,见到范显扬如今的窘态,眼中非但没有讥讽鄙夷,还略带赞许道:“做得不错,没把事情闹大,回头能记你一功!” 继而,红衣少年望向已无人迹的街道,有些感慨,“如果太一门不是已经完蛋了,他会是更好的联姻对象。只可惜,我们范家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留给未来了!有我,有小姑,押在年轻人身上的赌注,已经太大了!” 范显扬小心翼翼道:“可如果情报没错的话,刚才那个年轻人,极有可能就是杀死我大哥两位公子的凶手。怎么说,他也是我们范家的仇人啊!” 红衣少年嗤笑道:“哎哟,叔祖啊!你可真是风趣啊!这话,你刚才不当着人家的面去说?” 范显扬顿时噤若寒蝉,连忙跪伏在地。 红衣少年摇了摇头,继续他的少年多愁,“人呢!总是难以避免在对错之间徘徊,一失足,千古恨啊!” 继而,红衣少年转头冷睨着跪地不起的范显扬,吩咐道:“小姑她今晚就会出关,给我上下打起十二分精神,我不要这件事,有丁点风声传开去。要是再给我整什么幺蛾子出来,我会首先从内部开刀。自家的事都处理不好,你还能指望别人对你手下留情?” 范显扬重重一磕头,“明白!” 红衣少年揉了揉肩膀,转身踏步离开,带着一丝不满的情绪,“傅家那小子想借刀杀人?脑子都不知道是不是长草的!” 红衣少年走后,范显扬仍是原地坐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望着灰蒙蒙的天,心中哀叹自己的生不逢时。 范氏家族如今青黄不接是事实,可偏偏能支撑起整个范家的两株幼苗,都有着在未来十年内,带领家族走向振兴,甚至再创辉煌的可能。这种可能,远胜于先前十几代被视为家族砥柱的人物。 就拿刚才的那位红衣少年来说,正正就是范氏宗家的现任家主-范承麟,字辈上比范显扬还小两辈。年仅九岁就被紫霄宗的长老带去了九华山,视为将来的宗门基石去培养。如今也才不过是十三岁,已经是让无数修士仰望的金丹存在了。 但范承麟不会一直留在范家坐镇,那份重任,或许还得落到另一位家主肩上。 只要那桩十年布局不出差错,届时谁来当那所谓的家主,已经意义不大了。 十年后,或许这份虚名,他范显扬也都有机会去争一争,只要踏踏实实,劳苦功高! 想到这里,范显扬又扯了扯嘴角! 第三百五十五章 兄弟同袍 李卫真走出两条街道后,蓦然转身,发现身后不远处,竟有三架瞧着眼熟的马车向他疾驰而来。 还能是谁呢?可不是拐了个弯,又折返回来的傅敬章一伙人吗? 马车停靠路边,中间的那一辆哗啦一声滑开车厢门,有探出半个身子的傅敬章咧嘴招手,“老大,顺路不?” 李卫真露出百感交集的笑容,点头道:“顺路!” 继而,车厢内的一名护院识趣地下车,挤进另一辆马车,给二人留下谈话空间。 李卫真坐进车厢后,才发现傅敬章的衣服上沾有许多泥浆,先前二人分别时,可都未有这般邋遢。再定睛细瞧,虽然后者下意识的慌张掩饰,但还是被瞧见了掌心中有着几道细小的殷红口子。 李卫真没直接去问傅敬章那手掌上的擦伤是怎么回事,而是打趣道:“怎么,刚才让你跑路,结果你跑去玩泥巴了?” 傅敬章尴尬笑道:“刚才跳车时,没挑中好的地段。” 李卫真轻挑眉毛,故作恍然道:“这都没摔死你,身手变得敏捷了啊!” 傅敬章羞赧一笑道:“是在车子拐弯减速时跳的,如果没被再次捉住,才算敏捷呢!” 李卫真没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拉动车厢角落的一绳红穗,以敲响车厢外的一面特制小鼓,示意车夫停车。 马车再次靠着路边停下后,李卫真先行走下车,却示意傅敬章不用跟出来。在对方费解之际,他又在手上变出一坛酒来,勾动手指道:“把手掌伸出来,两只。” 傅敬章虽有迟疑,但不敢不从,当他把两只手掌都摊开,递出后。下一刻,清冽的酒水便淋到了他的伤口上,再次带来切肤之痛! “嘶!”傅敬章狠狠吸了口凉气,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去。 李卫真板起脸,“我刚想夸你,你这就缩头乌龟了?把手伸出来!” 傅敬章摇头道:“我瞧着已经干净了!” 李卫真没兴趣哄小孩,便没好气地伸手去捉,下一刻便又被气得翻白眼了,“还敢躲?你当自己是傅大小姐吗?” 无奈,傅敬章只得继续承受那酒洗伤口的酷刑。 冲洗净伤口后,马车继续前行。回到车厢里,李卫真又取出一只小药瓶,和一卷白纱布。 雪白的粉末一点点、一点点,从瓶口轻轻抖落在傅敬章的掌心伤口上,在以娴熟的手法覆以白纱包扎。 李卫真一边细心地做着这些从闻人玉那边偷师学来的技艺,一边对傅敬章语重心长地道:“病向浅中医,小伤也不能忽视。万一积伤成毒,那就不是疼一两天了!” 傅敬章重重一点头,略带着哽咽的语气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李卫真轻声道:“这瓶药还有纱布,就送你了。以后再有皮外伤,就得学会自己包扎伤口知道吗?终究是自己有能力,那才叫本事!” “嗯!”傅敬章这次只是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回应。 完事后,李卫真嘱咐道:“回去之后注意手别沾水,今晚睡前就能把纱布拆了。” 继而,李卫真又捧出一套干净衣裳,递给傅敬章道:“回去还得半个时辰,赶紧换下你这身湿布吧!风寒可比皮外伤要更伤身体,伤了底子更耽误修炼。” 傅敬章犹豫道:“就在这里换?” 李卫真摆出讶异模样,“难不成,你真是女扮男装?” 傅敬章扭捏道:“就算在大老爷们面前,也不合礼数吧?” 李卫真撇了撇嘴道:“如果我说,这是对你的考验呢?” 傅敬章的态度立马转变,一边脱起身上的衣物,一边赞叹道:“哎哟,这套衣服怎么越看越漂亮了呢?不便宜吧?老大一番好意,我若是轻易辜负,那岂不是有违书上道理?我都迫不及待想穿上试试了呢!” 李卫真没有把视线停留在傅敬章的雪白腚子上,推开小半车窗,作托腮观景状。意识中,开始分心问话,“无名大哥,你说刚才那位大叔说的话,有几成可信?” 无名反问道:“你觉得呢?” 李卫真有气无力道:“两三成,最多不过五成吧!但或许不是在每件事情的背后,都应该得到真相。” 无名淡然道:“只要你愿意,那就还有机会去验证。” 李卫真自嘲道:“弦外之音,你好像是在怂恿我去赴宴啊?但我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吉利话,就更是说不出口了!” 无名若有所指道:“所以,你承认自己很在乎她?” 李卫真自辩道:“我在乎的,是不希望看到她被人欺负罢了!” “想听心里话吗?”无名说话的语气倏然认真起来。 “我等的可不就是这个吗?但如果是挖苦的话,还是省了吧!”李卫真绷紧的心态,反倒是松懈了下来。 无名沉声道:“如果是以我个人的立场,我当然希望你不要去,因为这件事实在透着古怪。要是有个万一,你或许会引来杀身之祸。你白白送去了性命,我也就活不成了。” “但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去思考那么多道理,事事都用道理去绑手绑脚,那还要飞剑做什么?那些毕生都在规避风险的人,有多少不是入土为安呢?所以想做就去做,不做就只有梦绕一生的遗憾,做了起码能得出个结果。把对错,交给时间吧!” 李卫真陷入了无言。良久后,无名试探道:“其实,在你心里是不是……” 面对这份心有灵犀的默契,李卫真坦然道:“没错,我是觉得自卑。但应该不是你想的那种,是因为明明有机会,但师妹却没有在那天给我提起这件事。或许她是不想让我担心,或许是觉得我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觉得两者都是,哎......说明我没有足够的能力,给身边的人带来足够的安全感。口口声声说,遇到困难尽管跟我提,原来是不会被当真的。现在的我,根本不是那个值得被托付信赖的人。” 无名宽慰道:“别难过,至少我就离不开你!” 李卫真有些哭笑不得,“你真是不会安慰人!” 这回便就轮到无名开始无言以对了,李卫真回过神来,将原先放空的视线从窗外的街景中收回。再望向对坐的傅敬章,竟发现这小子已经靠在车厢一角昏睡过去了。 李卫真起身坐到傅敬章身旁,把手掌轻轻放在傅敬章的额头上,摇头笑道:“就不该逞强。” 继而,两人身后的小窗被推开,李卫真把脸贴近小窗,对外头驾车的车夫轻声道:“劳烦去最近的药铺一趟,我抓两包药。” “明白!”车夫点头道。 要在高门大户里当车夫,首先要做到的一点,便是少说,少问,只管听命行事。 其实,无名说得不错,有时候不用太讲道理,事事掂量着规矩。 毕竟,这世上最难受的事,便莫过于替他人着想,而委屈自己。 可现如今,不仅是为了一个人着想,是一伙人。无名说他怕死,李卫真又何尝不怕?他甚至不敢想,如果自己死了,那些还在山里等他回去的同伴会怎样? 伤心难过可以设想,但会想方设法替他报仇吗?可他自己身上背负的仇恨,也还没报呢!这也太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了吧? 翌日清晨,外城东城门才刚刚开放通行,李卫真却已经早早站在了距离城门口不过十丈远的城道上。但他并非是要出城,而是在等人。 天色甚早,城门封禁刚刚撤下,所以道路上还未有人来人往的景象。可供十马并驾的宽敞城道,更显过路行人的稀疏。 且看从城外走过关卡入内的十数人中,李卫真可以轻易瞧见他想要搜索的身影。 共有二人,一人神态沉稳,外衬一件无袖翻领开衫白袍,风度翩翩;一人眉宇间展露桀骜锋芒,与印象中有异的,是如今此人竟剃掉了头发,脑门上仅有毛毛寸草,便无论穿什么都会引人注意。 与入城二人距离尚有十步之时,李卫真按捺不住笑意,主动上前作揖问候道:“罗师兄,小天,路上辛苦了!” 二人正是罗毅成,断天情! 顶着一头扎眼寸发的断天情,连忙上前一把搂过李卫真的肩膀,嬉笑道:“辛苦啥啊?闷在山里这么久,难得师兄你发话说可以让我下山,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李卫真没好气地锤了一下断天情结实的胸膛,笑骂道:“给你知道了我求援的事,我要是还不让你来,你不得闹翻天了啊?” 断天情厚着脸皮笑道:“嘿嘿,就知道师兄最懂我!” 昨夜,李卫真在再三思考后,还是决定透过玉牌,向山里传去讯号。传讯的方式,则是通过改动以前在御战堂的那套密语,以玉牌发光的次数以及间隔长短,无声传递讯息。 不清楚规律的人,哪怕在场旁观,都无法解读出当中的丝毫内容。偏偏这也难逃断天情的法眼,除隋文烟以外,他也是幸存于世的御战堂成员。 李卫真伸手抓了抓断天情那一头还没有指甲盖长的火红短发,嗤笑道:“你这头发是怎么一回事?被狗啃了?” 断天情羞赧笑道:“先前在山里头搞了场比试,我跟长孙山打了个赌,说如果我输了,我就剃光头。他如果输了,就得把头发留起来,我还没瞧见过他长头发的样子呢!” 李卫真摇头笑道:“现在知道要尊重师兄了吧?” 断天情有些抱怨道:“我那是因为没尽全力,本来是有机会赢的,要不是罗师兄他……” 罗毅成淡然道:“同门切磋,点到即止就好了。真伤了和气,输赢都不值得!” 一脸平静的罗毅成,在戛然而止的话末,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这头,是我给他剃的!” 李卫真掩起嘴,尴尬笑道:“手艺不错!短发,显得干练刚毅嘛!” 断天情小声嘀咕道:“就是被狗啃的!” 话音一落,断天情便举起双手抱住了脑袋,“哎哟,我的头!” 原是李卫真抬手给断天情的天灵盖叩响了一记板栗,笑骂道:“说了要尊重!” 事先备好的马车停在了百丈外,三人坐进车厢,马车往花满楼的方向驶去。 大概花了半程路的时间,李卫真向二人解释了大概的缘由。 罗毅成陷入了凝重沉默的深思当中,断天情则咬牙切齿地盯着那封大红喜帖道:“就傅励驰那磕碜玩意,哪点配得上夏师姐了?不行,李师兄你干脆带我去找那家伙得了,我好把他的三条腿都给打折了!” 罗毅成开口纠正道:“是范师姐,你得改口了,咱都得接受现实!” 断天情气急道:“老罗,你是成心给我闹心是不是?那就是夏师姐,说什么都不好使,我这辈子就认这个姓,这个名了!改名换姓就撇清一切关系了?这我可不认!” 罗毅成板着脸道:“关键这事咱也不好干涉!不提政治因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在山上山下都行得通。不说山下家族,多少山上宗门不也在做那靠着联姻维持盟约的事吗?你但凡在太一书院有认真听课,就应该知道造成如今这乱世的,多少得归功于三年前,青莲剑宗和昆仑宫的联姻失败。” “我们如果走出来,说这样的政治婚姻是不行的,不人道。我们马上就成为众矢之的了,你知道吗?反正我不赞成,优先考虑去动用武力!” 断天情红着脸,疾言厉色道:“大道理我说不过你,但我们连夜赶来这里是干嘛的?逛街吗?你是怕死,碍事的,你下去!现在赶回山里,指不定还能赶上午饭,赶紧走,不送了!这里有我跟李师兄并肩作战就够了,反正以前也没你。” 罗毅成也被带出了些许火气,“我是为了自己?我这不都是为了……” “好了,好了!我请二位过来,不是给自己人互捅刀子的!”眼看情况不对,李卫真急忙开口制止。再让这二人毫无节制的互怼下去,下一步就该拉架了。 断天情仍是有些忿忿不平,“可是这件事根本就不用多考虑的啊!咱就干脆……” 李卫真敛神肃目,抬手打断道:“你先停一停,让我先说好吗?你这样冲动的情绪,让我很为难!” 断天情攥紧十指,强迫自己深呼吸后,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把话语权交回给了李卫真。 李卫真喟然长叹一声道:“我也不赞成,真的要打起来。师妹夹在中间,或许会觉得很为难。但我已经决定了明天会去赴宴,届时一定是无可避免的会碰面。我想借此了解更多,一旦师妹是真的被要挟,才答应下这桩婚事的,我不会选择袖手旁观。” 罗毅成有些无奈道:“可我们以怎样的身份出席?” 李卫真目光坚毅道:“范家是师妹的娘家,可我们太一门,难道就不是吗?” 断天情咧嘴笑道:“那我们岂不是还能收彩礼?” 可说罢,断天情连忙自打嘴巴道:“呸呸呸,谁要那个王八羔子的彩礼,咱只要夏师姐回来!” 李卫真望向沉默不语的罗毅成,“罗师兄,你怎么看?” 罗毅成撇了撇嘴,耸肩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要是打群架的时候缺人手了,可以考虑一下我!” 断天情当即以拳击掌,一脸兴奋地道:“这才像话嘛!” 第三百五十六章 设局 天苍历二百四十六年,三月初十。 这日,浮春城满城皆知,十三氏族中的傅氏与范氏,将要缔结姻亲同盟。且这桩婚事上的两位新人,地位都极其显赫。 新郎官,是傅氏家族内公认的未来宗家继承人;新娘子,则是新一代的范氏分家家主。 分量如此之重的联姻,哪怕是平日里不关心城中政治的人,或多或少都能预料到未来城中局势,所因此引发的动荡。 只因明年,就是城主大选的年份。浮春城每十年选一届城主,当选城主之人,最多可连任两届,即二十年。 目前把控着城主之位的家族,是十三氏族中的周家。但那位周城主有些不幸,因去年浮春城被魔道大军围城一事,不仅导致民心大失,与许多家族也都无形中交恶,想要连任近乎已是不可能的事。 周家提前出局,剩下的十二家族中,正在重整旗鼓的范家也无力竞选。但范家的地位很微妙,只因在那场浩劫中,范家的两位家主都因为守城而战死了,是被百姓们视为英雄的存在,广受歌谣传颂。 如今傅家拉拢到了范家,便极有可能在来年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不说二十年,只要十年筹谋得当,便足以让两个家族快速地鼎盛起来。 且傅家本就是综合实力位列前三的强势家族,一旦迎来十年辉煌的契机,要在多年后仍稳占鳌头,恐怕并非难事! 这场婚事也当真是声势浩大,为了让迎亲队伍通行无阻,内城、外城共计封闭了十几条大道。迎亲的车队由一百零八驾马车组成,当中八十一驾,都是负责拉彩礼的。 领头的婚车,是一架九龙金辇,由十二匹拥有龙裔血脉的金鬃白马拉乘,气势奢华! 且为了让百姓们都参与到这场盛事中,财大气粗的傅家向全城百姓都发放了喜钱。只要凭借户帖,证明是浮春城登记在册的居民,就能在婚期前后的三天内,在各区的户庭院,领到一片二两重的纯金桂叶。这可是动辄数百万两黄金的手笔,当真大气! 虽然此举有为明年大选提前拉票的嫌疑,可偏偏是因为大婚讨意头这种事,无法被落实指控。这场婚事,政治的味道愈发浓厚显重! 这日正午,李卫真、罗毅成、断天情三人仍逗留在常春楼的厢房里。 李卫真在床上盘腿打坐,罗毅成则在房间内设立起法坛,把精力用在画符上。 唯有断天情百般无聊,坐立不安。 罗毅成再次画好三张符箓后,正打算打坐休息半个时辰,再继续工作。 断天情见两位师兄都如此之气定神闲,仿佛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的模样,他便有些恼了,终于按捺不住质问道:“咱干嘛还在这里待着啊?罗师兄,你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 断天情推开窗,指着外面日照当空的明媚眼光,似乎只为证明自己并非无理取闹。 罗毅成淡然道:“午时啊!不早也不晚,你饿了?” 断天情没好气道:“我饿个鬼啊?哪还有心情吃喝?我是说,咱还得等到什么时候才出发?是等到拜堂之后,才过去蹭喜酒喝吗?” 罗毅成胸有成竹道:“拜堂还早着呢!拜堂的时辰,是有讲究的,得看大婚当天的日子,去推算。今天在干支历表上,是乙卯日,喜神出现在戌时,也就是黄昏时段。所以,我们酉时出发,都还来得及。” 断天情半信半疑道:“就不许他们赶时间,中午或是下午就拜堂?” 罗毅成摇头道:“寻常人家不好说,但这种大家族举办的婚事,良辰吉日这些还是很讲究的。差半刻钟,新郎新娘都不会走进大堂行那拜礼。” 其实,在那封大红请柬上,就有写明是:戌时三刻入席。 只是断天情单纯认为那只是晚宴开席的时间,而没有深思过,为何是定在这个时间点上。 “那好,反正这么久都等了,我就再等两个时辰!”断天情拿出蒲团,也有样学样地打起来。 断天情此刻恨不得两个时辰的光阴眨眼就过去,罗毅成则望向法坛上的香烛,眉眼中难掩忧愁,他多盼望还能有千千万万个时辰相隔。 事实上,酉时还差三刻钟,房间里的三人就被匆忙赶回的傅敬章,给喊出了屋。 先前,为了谨慎起见,罗毅成让傅敬章在外探查了一遍路线。 结果,当真不出所料,因为多处路段被路障封闭的原因。他们如今要抵达位于内城的傅氏宗主府邸,得绕不少的路,计划亦得随之改变。 这趟操纵马车的人,并非是花满楼里的职业车夫,正是看似文质彬彬的少东家-傅敬章。 傅敬章身为花坊区内有名的富家公子,往日里自然也会参与一些纨绔的游乐,比方说:赛马、赛车。 年少时就向往着策马江湖的傅敬章,一身骑术其实相当了得,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的弱不禁风。而对于赛马所衍生出的玩意:赛车,虽不时常夺冠,但极少会落后到中下游,可见是驾车技术也是不错的。 李卫真本是不想把傅敬章牵扯其中,一方面是处于对其人身安全的考虑,一方面是怕这小子难以向家里交待。终归,他也是姓傅的。 但罗毅成给出谏言,事到如今,扯外人进来更是不妥,还是自己人办事可靠些! 傅敬章听了自然是很高兴,他的身份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是“自己人”了! 十几条大道被封闭,虽不至于瘫痪全城的交通,但堵车实在是难免的事情。所幸,傅敬章确实证明了他的驾车之术并非夸夸其谈,他总是能在恰当的时间加速变道,并“加塞”到别人的马车前头。 如此做法自然是换来了很多骂声,甚至导致了几起在他们之后的追尾事故发生。但如果没能在限时之内赶到那座府邸,真正糟糕的事情,将会从断天情那一声声“快点,再快点!”的心急如焚中,所预料到。 在距离戌时尚且还有两刻钟的时候,傅敬章幸不辱命,终于把车内的三人成功带到了那座府邸前。 下车后,李卫真走到车前的驾驶位,对正要找地方停车的傅敬章沉声道:“我已经在车厢里留了一只包袱,委屈你一回。如果你待会听到什么动静,马上驾车回去!” 傅敬章神色凝重地点头道:“老大,你放心吧!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李卫真拍了拍傅敬章的肩膀,点头道:“你很能帮得上忙!保重!” 傅敬章自觉心中莫名难受,忍着哭腔道:“老大你也千万要保重啊!” 李卫真没有回话,只是默然转身,与另外二人并肩成一线,一同走向那座府邸大门。事到如今,千言万语总是说不够的。割舍,亦是必然的抉择。 三人绕过巨大影壁,来到门前递出那封大红请柬,门卫们只是习惯性地给予礼貌躬身,便邀请三人入内了,并无想象中的查问。 亦不难理解,这座府邸在这日接待的客人,怕是得数以百计,大多都是身份显赫的城中贵人。若是外来人,那就更不简单了,岂能是这些小小门卫们有资格仗势作态的? 至于可担心有鱼目混珠的捣乱者?怕是有几个不怕死的,更能助兴。要知道,里头的客人当中,光是金丹客就不止一位。所以,这些门卫们,皆是心安理得地放行一位位来访者。 便是无请柬者,只要能够递出证明身份的拜帖,都能入内讨一杯喜酒喝,沾沾喜气,增进友谊! 傅氏宗主府邸的格局之大气,不亚于皇庭宫殿,而举办大婚典礼的场所名为紫光殿。乃一座占地三亩的大型宫殿,铺有金色琉璃瓦,屋脊最高处有两只金色螭吻,檐角有十兽。 整座宫殿连同台基高达十丈,而那以三层格局承载起宫殿的基座,则是哪怕不加以浮雕,都能尽显美轮美奂的白玉石所垒砌。 至于宫殿下的广场,那便更是恢弘壮丽了,三十多亩地皆以白石砖砌嵌,无一花一草一木,广袤宽敞下,尽显威严震慑! 广场东西两侧,有房屋楼宇三十多间,那些在晚宴摆席前就提早到来的客人们,便大多都在这些高楼大屋内,或三五熟人寒暄,或独自一人凭栏观景。 也有一些往日与主家来往密切的客人,已经进到了紫光殿内,便是在殿外的月台上,也都聚集了不少人。 过了广场正门,立身在百丈红毯上的太一门三人,抬头的第一眼,便看见了在那红毯末端,正位于紫光殿外,身着大红新郎服的傅励驰。 此时的傅励驰,正应酬着几位在城中颇具分量的长辈,无暇东张西望。可当他把客人请进殿内后,转身之时,整个人顿时就僵住了。 待傅励驰稍稍镇定心神时,被他视线牢牢锁定的三人,已经在红毯上走了近半路程。他的第一反应,是略显慌张地走到一旁,招来近身亲信冯博韬,压低嗓音质问道:“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他怎么也来了?” 受傅励驰之命,领监视之责的冯博韬,显然得为这件事情而负责。 但在面对傅励驰质问之时,冯博韬却表露出一脸骇然、为难的神色,“回禀大公子,小的在五天前确实见李公子已经出城了。后来老爷让小的负责起操办婚事的一部分事宜,便也没有再分心去外城了!” 傅励驰厉色道:“我要的不是借口,而是一个解释,事实就在眼前!” 冯博韬抹了把额头,小心翼翼地补充道:“话说,那李公子跟少夫人的关系,不也挺好的吗?这或许是……” 冯博韬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傅励驰的脸色已经一下子黑下来了。 然而,回望视线中越来越靠近台阶的三人,傅励驰并没有继续逗留在月台上,而是快步上前相迎,驻足在基座最底层的第一级台阶前,对相距一步之遥的李卫真点头致意道:“想不到你能来,真是让我惊喜万分!” 听到这句话,李卫真略微皱眉道:“你也让我感到很意外,但我不是为了你才来的!” 这回,便轮到傅励驰禁不住皱眉了,然他稍稍偏移开视线,对断天情微笑道:“断师弟,原来你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以前我也是年轻气盛,咱俩相处得不大愉快,所以待会我一定得向你多敬几杯酒才行了!” 断天情翻起了白眼,鄙夷道:“假惺惺,你死我都还没死呢!” 鉴于对断天情先前的印象,傅励驰没有多想,只当是自己又被李卫真先前所说的话给误导了一回,以至于如今说错了话。大婚之日,他也不愿主动争吵,便唯有继续找机会寒暄客套。他转而望向罗毅成,继而给李卫真递去眼神暗示,询问道:“这位道友是?” 闻言,未等李卫真开口,罗毅成便自我介绍道:“见过傅师兄,在下罗毅成,与李师弟同期!” 傅励驰一脸欣然,点头致意道:“原来你就是天工院的那位罗师弟,早有耳闻,幸会,幸会!” 往时在太一门,罗毅成虽不是风云人物,但终究是一位出类拔萃者,有名声被口耳相传,亦并不奇怪。 断天情却是表现得愈发不悦,他暗暗抬肘顶了一下罗毅成的后腰,低声道:“你跟他套什么近乎?” 声音虽小,但在如此距离之下,却难以不被傅励驰捕捉到,他愈发感到疑惑,自己怎么又得罪这小子了? 可尽管如此,傅励驰还是尽量以笑脸应对三位昔日的同门,“都是同门兄弟,咱也别站在这里那么生分了。大典快开始了,里边请吧!你们今天都是我的贵客,观礼可不能少了你们在场!” 李卫真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与傅励驰擦肩而过,直径踏上白玉台阶,身旁二人随之跟上。 一下子就被落在了后头的新郎官尴尬地笑了笑,不好因这等反客为主的行为发怒。 高处月台上,有留意到这一幕的年轻宾客,诧异地对身旁的同伴询问道:“那三个人是什么来头,怎么这么神气?” 那人的同伴摇头道:“不清楚,应该不是城中的贵人,兴许是哪家大宗门的高徒吧!” 一脸好奇的年轻宾客正要点头附和,然而,此时却有一位手持高脚酒杯的华服青年,走到白玉栏杆旁,身子倚在栏杆上,摇晃着手中酒杯,似笑非笑道:“才不是什么名门高徒呢!领头的那一位姓李,是春羡真人的亲传弟子。” 话音一落,那位年轻宾客诧异的眼神,渐渐转变成轻蔑,嗤笑道:“什么嘛!原来是太一门的死剩种,这架子摆得真是能唬人!” 华服男子没有继续掺和进这种背后非议当中,他把手肘搭在栏杆上,侧身望向正在拾阶而上的李卫真,目光很是专注。 被这种专注落在身上的李卫真,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转头斜望上赏景月台。 此时,华服青年动作极隐蔽地抬了抬手腕,并微微颔首。 是挑衅?是举杯?除目光对视者外,无人注意,无人关心! 但若是前天夜里的某些光阴碎片,能够重新拼凑在人前,那便是截然相反的反响了! 那时的华服男子,打扮可不敢像如今那般高调,当他以一袭黑衣出现在常春楼客房时,任谁都会将他定义为不速之客。且身旁还带着一位穿着相似的同伴,两人咋看都像是替人办事的杀手。 当时,华服男子与李卫真见面后,第一句话便是:“别误会,我俩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并非如你所想。在下周光举,这位是我的生意伙伴,何超元!” 周光举,来自城主府的大公子,内城里最有名的纨绔子弟,论纨绔他自称第二,便无人敢排其前列。 何超元,城内最大赌场“金豪京”名义上的老板。时常自谦:我何某人对钱,可一点都不感兴趣! 当然,对身为外乡人的李卫真而言,这两个名字,就仅仅是名字而已。对于名字背后的分量,他既不了解,也不感兴趣。 “我不在乎你们是谁,直接说明来意,是我给你们的唯一忠告!” “好,爽快!我们来这里,只是希望“沉默王冠”,能够一直沉默下去!” “嗯,你俩喝茶吗?” 第三百五十七章 强者如林 紫光殿内以淡黑晶砖铺地,宾客入内后所感受到的庄严印象被进一步加深。 大殿中央,是一座设有九层台阶的高台。台上陈设着两张镂雕着云龙纹的紫晶宝座,流光溢彩,绚烂无比。宝座并无寻常的椅腿,取而代之的,是透雕着宝冠鹿首的须弥底座。 在紫晶宝座的后方,摆设有七尺高的巨大红木屏风。屏风折七扇,雕有喜鹊祥云纹,正中央的那一扇则是一个巨大的“囍”字。 高台两侧则排列了十二根银色巨柱,每一根皆浮雕有九龙缠绕,便共计一百零八条大龙,气势澎湃之极! 大殿中上方有巨大匾额,书写着四个大字:昊天罔极! 此行,太一门三人之中,对眼前恢弘格局最为感受震撼的,便莫过于最易被情绪牵引的断天情了。当场傻眼的他,充斥在脑中的想法便是唯有:我的乖乖,这比望月峰上的宗主大殿都要气派啊! 大殿内已有数十宾客聚集,大多手持着精美的银色高脚酒杯,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聊天,气氛很是热闹融洽。相比起殿外月台,聚在大殿内的以中年人居多。显然,这些老一辈的人物,更乐于在这种场合与人应酬。 傅励驰热情地对三人道:“稍等片刻,我去给大家拿点喝的来。” “谁要……”断天情似乎又要说些不讨喜的话,但却被李卫真给按住了肩膀。 李卫真对傅励驰点头道:“有劳了!” “应该的!”傅励驰回以颔首,便转身去往偏厅。 其实在大殿内,不时都有手捧托盘的女婢从两侧偏厅轮流走出,要取酒食根本无需客人亲自动身,何况是贵为新郎官的傅励驰。 果不其然,傅励驰只是为自己找了个暂时脱身的说辞,一走到偏厅,他原本还如沐春风般的笑容,瞬间就绷紧得如被拉满的弓弦那般。 傅励驰取过一只空酒杯,倒了满满一杯来自西域的腥红果酒,昂首饮下后,便又要去斟第二杯。 这时,却有一只大手从傅励驰身侧跨过手臂,轻轻搭在酒壶上,原是尾随而至的冯博韬。 冯博韬轻声劝阻道:“葡萄美酒自然是能够除烦解渴,但也善醉。大典之后,还有一百多席等着公子去轮番敬酒,还是莫要在此贪杯吧!” 继而,冯博韬递过由另一只手端着的一盏盖碗,续道:“以茶代酒,会不会更好呢?” 傅励驰本想追究眼前之人的失职,但一想到那番解释的可能,又无奈咬牙咽下了。接过茶碗,又是一饮而尽。方才拍着胸脯,郁气难舒地道:“我又有哪里得罪他们了?我今天大婚,他们给我这种脸色?” “大公子,事已至此,大局为重啊!” “去他娘的大局为重!” 傅励驰狠狠地把手中的茶碗砸到红漆巨柱上,尔后扯了扯衣领,脸色涨得通红,不知是酒劲上头了,还是被气的。 略作发泄后,傅励驰的心情终于舒坦了些,又倒上三杯酒,便离开偏厅了。 与此同时,正好有一群女婢回到偏厅,见到地上的茶碗碎片时,都不禁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想要连忙上前收拾,却被冯博韬给连忙制止了,“没事,落地开花而已!你们忙,我来收拾这些便好!” 说罢,冯博韬袖袍一挥,地上便干净得连水渍都不见了,更别说那些掺在茶叶底下的符纸灰烬。 大殿正厅里,挤出笑脸的傅励驰给三人奉上酒水。 断天情或许是被李卫真又私下教育过一番,这回他只是默默地点头举杯,没再说些不合时宜的话。三人都有把酒杯送到唇边,但也只是湿了一下嘴唇,没有真正把酒喝到嘴里。 距离高台不远处,有身着暗红锦袍的中年人,对傅励驰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对三人道了声失陪,便快步走到中年人跟前。 能让傅励驰如此郑重其事的,也唯有这座府邸的真正主人傅让易了。 傅让易一脸严肃地看着面带微醺的傅励驰,沉声道:“大典尚未举行,你就跑去喝酒了?” 傅励驰低头道:“刚刚喝了一杯。” 傅让易冷哼,“才一杯?你已经不是小孩了,别事事都让我说你,才会觉得丢脸。” 傅励驰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脸颊,没有回应什么。 傅让易的脸色愈发冷峻,他对傅励驰附耳道:“你最好给我提起点精神,这场大婚足以影响你的未来,别不当回事。” 没过多久,陆续有宾客被请进大殿内,而傅让易与范承麟,也都分别端坐在那紫晶宝座上。 显然,缔结姻亲的正式典礼,很快就要开始了。接下来,该是一对新人拜天地的时候了。 若是寻常婚礼,在高台上就坐,等待新人礼拜的,应该是傅氏夫妇二人。但明理人都知晓,这根本就是一场结盟大典,代表范家的范承麟,理所应当要与傅让易平起平坐,哪怕他才年仅十三岁,且论辈分还是新娘的侄子。 但在这个复杂的世界,身份地位、财富名誉,所有的一切都能用两个字简单概括,那便是:实力。 范承麟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份底气。 这不,殿内刚刚走入一人,身穿紫袍,发别玉簪,一身天骄气势无形而散,使在场宾客多生哗然。 来人正是来自紫霄宗的元神期大剑仙,昔日的紫霄三英之一,玉弦君子-江震轩。 这样一位肩扛宗门旗帜的存在,在仙人辈出的宗门里,都能被视为当代门楣星耀的强人,何以能参加此等应酬,无非是卖范承麟这位同门师弟的面子。 本以为,江震轩的现身已经足够让人震撼。论身份修为,这场婚礼中无论主客,应该都无人能与其一争光耀了。 怎想,不消片刻,又有一位白衣男子的出现,让场内的气氛再起热烈,议论纷纭。 白衣男子衣着素简,全身上下无一件多余的配饰,仅手上拿了把并不如何精美的纸扇。甚至连长相也仅是清秀,远不如江震轩那让人一眼就能心生好感的俊美神貌。 但在越东、天南两境,此人的名头对比江震轩可谓是只高不低。 白衣男子正是有着“越东战神”之美名的:温庭芸 很难相信,如此温雅秀气的名字,能与战神二字扯上关系。但若是没有他,或是他背后的宗门“花间派”,在这些年来一直与东海魔道作抗争,越东全境或许早已经全面沦陷了。 也正是这位有着秀气名字的男人,在战场上,却曾说过一番让他豪名远播的话,“倘若越东境只剩下一家宗门,绝不与魔道低头俯首的,那只会是花间派。而如果花间派只剩下一位能战之士,那就是我,温庭芸!” 温庭芸的出现,让人意外,却也合情理。 浮春城在地理位置上,处于越东、天南的两境交界,本就为一境门户之地。 而花间派占地在越东境的西陆,同时也相当于地处浮春城的正东方。 当年,合欢派跨海而过,大举入侵越东境的时候,花间派与浮春城就已经达成了天然上的盟友默契。 战况最危殆时,越东境曾失去了半壁江河,另外半壁也陷于狼烟弥漫的险境中。若是占据西陆的花间派也覆灭了,浮春城便相当于失去了最后一块屏障,此为唇亡齿寒的道理。 但要是没有来自浮春城的经济支持,花间派也很难渡过那段血与火的残酷岁月! “真想不到越东战神也会来!” “那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温庭芸吗?他好像也担任过反击战的联军统帅,比起昔日的钟离华,谁更强一些?” “嘘,紫霄宗的人也在呢!你提那个名字,你不要命了吗?” 在一片低声议论中,李卫真的目光也多望向了那位白衣男子几眼。按理说,他应该是第一次见识此人,但不知为何,总感觉似曾相识。那张脸应该是陌生的,可对方的眼神,却是那么地熟悉。 但细想又觉得荒谬,如此笑傲苍生的大人物,自己这样的一位小修士,若非是在这种场合,何以能见?若是要扯,也只能扯到前世的缘分了,虚无缥缈! 一位大剑仙,一位大法师,在新娘子现身之前,就已经把这场典礼的气氛推升到云霄之上。 接下来,陆续走入殿内的成名高手也不少。 比方说,来自李卫真故乡,代表浮南城一方势力的高手便有:踏浪行歌-谭克文,天府神匠-李崇明,画眉刀-罗承彦。 连浮南城现任城主谭克文都有到访,但浮南城四大氏族中,却独缺来自霍家的代表,这倒是让人觉得生疑。 但又有阅历深厚者给出解释,说霍家其实也有派遣代表过来,是一位来历很深,但名声暂且未曾远扬的年轻才俊,名为霍朗。 其人既是青羽门太上老祖的亲传弟子,也是玄夷君-霍鸣的胞弟。此行,应该是同时代表着宗门与家族到来的。 对于那位年轻城主,李卫真并无特别观感。只觉得与那同姓,又是炼器师,且曾一同经历过浮南城一役的李崇明,有着一种自然的亲近感,也不禁会多留意几眼。 但当罗承彦出现时,李卫真身旁的罗毅成,却表现得很是异样,竟选择了背过身子,躲进了人堆里。 李卫真稍动心思,便已猜出了个中缘由,心中有些自责把罗毅成拉进了这趟浑水中。 若是猜测无误,那位风度翩翩的罗姓中年人,应该就是罗毅成的生父了。此人的风评并不好,传闻最喜给女子画眉,是一位花丛老手,所以才落得个如此名号。 再无宾客入殿后,礼乐奏响,傅励驰信步走出殿外,一切都预示着新娘子即将要被迎进殿内。 果不其然,有站位靠前的宾客已经看到身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在一众陪嫁丫鬟及媒人的簇拥下,已经现身在了殿外的月台上。 其后,一对新人联袂跨过大殿门槛,媒人随其后,陪嫁丫鬟成两列再其后。在迈向高台前的小段路上,不断有口衔花瓣的喜鹊从殿外飞入,沿途落下花瓣。 礼乐典雅,落英缤纷,映衬得一对新人更是郎才女貌。这场典礼的序幕,让众多宾客都为之心生赞叹! 新娘子的凤冠上并无寻常婚礼中可见的红头盖,在一身雍容华贵的衣饰衬托下,惊艳与清纯竟得兼具,可见其本就身怀得天独厚的气质。 寻常人眼中只见得了皮囊,但对于在场的那些修士而言,无形的气质,才是致命的诱惑。以至于不少风流才俊们,差点就忍不住当场垂涎三尺了。 距离高台石阶三步之遥时,一对新人在媒人的提醒下而止步。 其后媒人走到前侧,从宽大袖口中取出一本金册子,开始宣读昭告天地的誓词,“天书有曰:阳极则阴,阴极则阳,乃天理自然之循环。阴象静,阳象动,阴阳交合则身中浊气渐化为清。今有傅氏阳男,名励驰;与范氏阴女,名书瑶;于丙午年壬辰月乙卯日,阴阳互根,缔结……” “等一下,这桩婚事,我并不赞成!” 第三百五十八章 挺身而出 在一片喜庆祥和的大殿内,一句有力且突兀的反对之声,足以压倒一切美好,把人群的注意力强行拉扯到一块。 “是谁在捣乱?”大伙脑子里都在想。 当目光企及后,疑问瞬间转为“这臭小子是谁啊?” 高台之上,怒叱声起,“你凭什么反对?” 一脸怒容的范承麟,近乎要从宝座上站起身来,但最后还是转为用手指着台下的李卫真。 平日里本就严肃而不露笑齿的傅让易,此时的脸色就更铁青了,但他没有说话。只因他无需言行,便足以展露出上位者的威压。 几乎是一时间,李卫真周遭就空出了一个小圈,原本站他附近的人,都恐因为离他太近,被旁人误会与此狂妄之徒有瓜葛。 李卫真转身望向高台,体态端正,不卑不亢道:“就凭我是太一门的李卫真!” 霎时间,全体鸦雀无声;但压抑过后,瞬间又有议论之声,纷纷炸响。 “这……这他妈谁啊?” “怎么回事,太一门的?太一门不是被灭了吗?” 在一片惊奇质疑之声中,李卫真主动走到大殿中央,并不忌讳让更多的人瞧仔细他的样子,紧随其后的是杀气腾腾的断天情,以及眉头深锁的罗毅成。 如此情形,傅励驰也连忙走动李卫真身前,快要被气疯的他竭力压制着自身的怒火,沙哑着嗓音质问道:“你在闹什么毛病?你是想把命丢在这里吗?你现在赶紧离开这里,我不想听你解释,你赶紧给我滚啊!” 李卫真表现得欲言又止,他心中多有感慨,事已至此,傅励驰对他仍保留着一份最起码的道义。这就已经很足够了,不枉相识一场。但这种矛盾抉择中,对不起的事情也要做一次。要分对错,就让他来当这个“罪人”吧! 李卫真摇了摇头,坚定了要与眼前之人割席的决心。他继续向前迈步,来到新娘子的身侧,柔声道:“师妹,我知道你不是真心想要嫁给他,跟师哥离开这里好吗?” 然而,李卫真得到的,同样是来自范书瑶红着眼眶的否定,“太迟了,师哥你不该来!” 两人的对话,清晰传到傅励驰的耳中,在一众宾客古怪目光的注视下,他恼羞得涨红了脸,回身指着范书瑶怒道:“什么叫他不该来,难道不是你让他来这里羞辱我吗?又是一起放天灯,又是在凉亭依偎,你们以前有多么恩爱龌龊,我都可以当做那是过去的事了。可你非得挑今天这个日子让我难堪吗?” 紧接着,傅励驰又指向李卫真怒叱道:“我说过想要真心把你当做是兄弟,但你拒绝了我!今天我想放你一条生路,你又拒绝了我!” “挖我墙角都不够,还得当面挖?” 傅励驰因气急而狂笑着:“哈哈哈……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大可以在婚期之前当面跟我说清楚,成人之美我做不得吗?” “但你在今天做出这种事情,就是在找死!我傅励驰,没你这样毫无廉耻的兄弟!” 说罢,傅励驰一身衣带无风鼓动,手中已然紧握着星光耀目的星愿剑! 在场的宾客听到这番对话,大抵已经明了这原是一桩涉及三人情感的纠缠,当中的恩怨怕是罄竹难书,便都理智地保持了沉默,没有再议论下去。说到底,还是不能让主家太难堪。 而高台上,范承麟终于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冷哼道:“一条丧家之犬,也妄想当我范家的乘龙快婿?往时太一门好歹也是名门正派,怎么就教出了你这种贪图攀龙附凤的无耻之徒?我看今天干脆就将你伏诛于此,也省得给世间留下祸害!” 话语一落,范承麟的手掌中当真就凝聚起了一股磅礴灵气。 来自金丹强者的一掌若是落下,闹事之人就此殒命,在场中人都无所怀疑。 “不要,别杀他!” 秀丽睫毛上有雾气凝珠的范书瑶,下意识地以娇柔身躯挡在了李卫真身前。 毫无疑问,在她小小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坚强的灵魂,在驱使着她的义无反顾。 “贱人!”傅励驰咬牙切齿,抬手便想要一剑刺向李卫真的后心。 “锵!” 与此同时,火星硝烟霎时迸发,罗毅成与断天情也都毫不犹豫地各自使出手段,一口狭长冰刀,一柄火红长剑,交错相抵,齐心协力地招架住了那夺命锋芒。 断天情脖子上青筋乍现,怒目道:“骂谁呢?找削是吧?” 高台上的范承麟并未散去掌心威能,而是向着范书瑶冷声道:“小姑你起开,今天这个污点,我必须替范家给你抹掉。” 凶险杀机前后相加,在场的宾客,大多已经是以看死人的目光,去看待那打着太一门旗号的三人了。 当然,在这世间上,除去大多数,仍会有少部分人对待同一事物,抱有自己的立场与看法。 在这最难以表态的时候,一位虬髯汉子,面容肃目地从宾客群中走出,竟是炼器宗师李崇明。 李崇明对台上略作抱拳礼,随后昂首道:“范公子不愧是年少天才,说话当真是盛气凌人。李某人只是一位打铁的粗人,也不懂什么大礼数。但有些道理,在我这得说两句。” “这件事,按理说虽然是你们的家务事。但如果你要凭这件事,就仗着修为打杀了这位李少侠,老夫可就不能袖手旁观了!年轻人少些戾气,多拿出些气度。奉劝你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声范公子,称呼得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言语中,李崇明隐约有暗压范承麟一辈的意思。谈不上冒犯,但也不大赏脸。 范承麟当即还以颜色,嗤笑道:“听李前辈的话,是想要担保这家伙了?他分明是来捣乱的,在浮春城,我杀这么一个不识好歹的家伙,难道还得挑日子不成?” “劝我轻饶他?换作这事发生在你李家,前辈你能吗?什么时候和稀泥,也是道理了?怎么,这家伙跟您有亲啊?” 李崇明也不恼怒,甚至颔首道:“刚才的话,确实是牵强了点。那就换个说法,是老夫讲给自个的道理。我且不代表浮南城,但这位李少侠以及他的师门,确实曾经给予过我们李家很大的帮助。这份恩情一直记在老夫心中,当年我们曾并肩作战过,我想今天也会是!”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谁也没能想到,为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贵为一方氏族家主的李崇明,会公然与同为显赫氏族的傅氏及范氏作对抗。 李卫真自个也都深感意外,在这个唯利是图的世代,已经失去宗门依靠的他,没被人落井下石就已经是莫大庆幸。怎会想到,还能有人念着点往日的情分,做那雪中送炭的义举。 李卫真望向李崇明,眼神中充满了无声的感激。后者仅回以淡然一笑,却是满载着长辈的慈爱。 让人费解,或许也无需读懂,无道理可言。 在李崇明给予众人的震撼尚有余温之际,紧接着又有人站了出来,乃是年轻的城主谭克文。并附以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我们浮南城四大家族,历来同气连枝,今日也必将谨遵祖训!” 李崇明虽已言明此事他不代表浮南城,但不代表谭克文可以就此心安理得地撇清关系。 谭克文虽贵为统御一方的城主,但同时也是晚辈。这个面子不卖给自己人,给外人,如何也说不过去。 继而,罗承彦亦信步走出。但目光却是望向大殿中央,那与他有几分五官相似的年轻刀客,神色不悦地道:“阿成你个臭小子,瞧见你老子都不滚过来问候一声,还敢装作没瞧见?是屁股没开过花是不是?” 先前以长刀逼退傅励驰,展露出锋芒锐利的罗毅成,此刻渐露羞赧窘态,低首不敢目视前方。 一旁愕然的断天情皱眉问道:“我说老罗,这又是什么回事?” 罗毅成压着嗓子道:“闭嘴!” 另一边尚未完事,且又见一位年轻人走了出来,简洁有力道:“霍家,霍朗!” 如此一来,代表浮南城最大势力的四大家族,就都齐全了。隐约间,矛头一致对准了高台之上盛气凌人的范承麟。 原本势单力薄的太一门三人,形势逆转得如洪水猛兽,一下子便多出一整座浮南城做靠山。光是这会儿亮出的实力,便远超出傅、范两家的联盟,不禁让其他人心中掂量,这是否是早有预谋的布局。 单纯只为干涉这桩婚事?幕后怕是几大家族,甚至是两大城邦之间的竞争角力吧? 台上的范承麟却丝毫未有因此妥协,甚至还年少老成地反问道:“你们确定要为了这么一个家伙,跟我们两家,还有紫霄宗过不去吗?” 台下不少人也都跟着反应了过来:对啊!那范家小子最大的依仗,可并非是家族底蕴,而是身后的庞大宗门啊! 紧接着,许多目光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落在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江震轩身上。 有江震轩这么一位大剑仙在,他跺一下脚,整座大殿都得抖三抖。他要是出面说几句话,浮南城那四人,还能硬气下去吗? 第三百五十九章 公平决斗 怎料,在众人眼里能够当即调停这场纷争的江震轩,却是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也没有要为谁挺身而出的意向,只是站在原地冷声道:“宗门不予干涉家族事务,反之亦然,这是山上定下的规矩。” 话音一落,台上的范承麟立马急声道:“江师兄!” 江震轩这才侧脸望向高台,仍旧面无表情道:“难道我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的门规背得不够熟?你当然有立场,去扞卫你的家族,只要别打着宗门的旗号,去做私人的事情。” 范承麟的千般言语顿化无言,僵硬的脸皮上写满了尴尬。 “够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见血的事情不会发生。来人,把这位李公子,还有他的朋友好生客气地请出去!” 端坐于左侧宝座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傅让易,终于开口要收拾局面了。 霎时间,竟有两队头戴银冠,腰悬长剑,身披半甲的近卫,从后殿经高台两侧出现。列队在中央过道后,一并开口道:“请!” 李卫真淡然道:“留,我当然不会留,但要走的话,我也会带着我师妹一起走!” 李卫真牵起了新娘子的手,掌心并不意外地传来了抵抗的力道,但不足以挣脱。 傅让易板着脸道:“李公子,老夫也念及与你先师春羡真人有旧,对你可谓是相当宽容了。须知道,你这般无理寻衅,依照本城律法,老夫是可以将你逮捕入狱的!” 言语间,傅让易的目光还曾望向高台左侧的宾客群。正是浮春城-城主周启曜,所处之处。 五官圆润的周启曜,眯着小眼睛,笑容可掬地点头道:“是可行此律法!” 怎料,哪怕搬出了律法施压,李卫真的腰杆依旧挺得老直,硬气道:“理,我当然有理!如今的太一门虽然失去了驻地,但传人还在,未来的太一门将会由我继续带领。换言之,我便是新任的太一门掌门!” “而我师叔,展侠,展霁风!生前以急公好义闻名,这点你们都认吧?他也是为了抗击魔道,而陨落在你们浮春城的。但在太一门出事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我不是要讨债,可现在你们还想要逮捕我?” “再话说回来,你们所谓的新郎新娘,都还是我太一门的弟子,他们可从未向我提出过要脱离太一门。如今二人若是要结成道侣,我不答应,那这场婚事就是欺师灭祖,试问还昭告什么天地?” 一听李卫真竟然自称是太一门的掌门,不少宾客都在掩嘴偷笑。 台上的范承麟更是笑得毫不掩饰,他嗤笑道:“哈哈哈……掌门?我数数,加上你也就三个人,而且你连山门都没有,算个屁的掌门啊?” 显然,范承麟并不承认李卫真的那套说辞,自然也就将范书瑶与傅励驰排除在太一门人之列了。 然而,李卫真亦是回以冷笑:“可笑吗?那就接着笑吧!但若是前人留下的史料无误的话,在千年前的那场魔佛之乱中,贵宗门不也一样没能保住九华山吗?那时为了躲开龙门寺追杀,而流亡在外的紫霄宗前辈们,应该也受过我如今这般的白眼吧?” “想到这里,换做是我就笑不出来了!” “你……”范承麟顿时语滞。 紧接着,江震轩竟也附和了一句:“确实没什么可笑的,道祖当年也是云游四方,于树下传道于有缘人。” 范承麟只得再次黑脸沉默,要不是江震轩的修为与辈分都能压制着他,且极有可能是下一任的紫霄宗领袖剑仙,他真的很想当面质问一声:有你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吗? 迫于李卫真的唇枪舌剑,也确实头头是道,傅让易也都只能退让半步道:“我就当你已经继承了你师父、师叔们的衣钵,但婚姻大事,讲求两情相悦,只是两个人的事,他俩都没意见,你这掌门也管太宽了吧?” 继而,傅让易指着一脸为难的范书瑶道:“你倒是看看新娘子,她愿意跟你走吗?” 傅让易看似彰显了大气度,但实则,这是一招先发制人的盘算。 果不其然,还未等李卫真开口,范书瑶便摇头道:“师哥,你不该来!” 可李卫真也早有预料有此结果,若不是有无法拒绝的难处,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面对想当然的拒绝,李卫真淡然笑道:“可我已经来了,我希望你得到的是幸福,而不是委屈!不需要害怕天亮,我们已经在这个世界真实存在,我就在你身边,是真实的!” 那夜的温情细语,没有随晚风远逝,它烙在心底,深入骨髓。 范书瑶连忙转身擦拭眼角,她已害怕去面对李卫真的温柔目光。 可台上,傅让易急忙要夺回主动权,终止这出闹剧。他起身离开宝座,逐步走下台阶,向李卫真施以无形威压道:“你已经得到答案了,请你离开!” 顷刻间,李卫真的额头上便满布汗珠,但他仍固执地道:“我也说过,要想这场婚事继续进行,除非是我亲口答应!” 傅让易看了一眼以李崇明为首的浮南城一方,终于不惜撕破脸皮道:“那就难办了,死人可不会说话!” 话语一落,李崇明亦当真立马往前踏出了一大步,沉声道:“李少侠,请退到老夫身后。” 与此同时,仍坐在宝座上的范承麟眉头一挑,也悄悄地把手掌摁在腰间的朱红色葫芦上,有杀气若隐若现。 “我看这件事不难办吧?在下,倒是有一个公平的解决方法!” 见局势不妙,有不少宾客正悄然后退,便让一位伫立前排的华服青年,尤为脱颖而出。正是周家大公子,周光举。 一直专心充当看客的周光举,不仅开了金口,还颇为隐蔽地拉住了他父亲周启曜的衣角,使得后者一时间没能随大流“勇退”。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便落到了周光举身上,他方才续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范家小姐这般的倾世佳人,有不下一位的爱慕者,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我看傅公子与李少侠,既然是师出同门,又年纪修为相仿,不如就来一场决斗,谁赢,谁抱得美人归,岂不能服众?也应天理啊!” 话音一落,那些恐被一触即发的大战殃及连累的宾客们,纷纷附议理应如此,又赞叹周光举的才智与冷静。 然而,傅让易却冷哼道:“本就是板上钉钉的婚事,岂能行如此儿戏之事,再生变故?” 周光举却是耸肩道:“侄儿只是提议罢了!看来傅叔叔对令郎,是没什么信心啊!那就当我没说过喽!” 此话一出,傅让易原本已经在周光举身上收回的目光,再次落下,并增添了几分杀意。时至此刻,他已经深入设想到了某些可能。 周光举则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无视了傅让易的死亡威胁。 “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个好提议,自古美人配英雄,说得过去!既然各有各的道理,说不清道不明,那就直接点,干脆打一架嘛!” 比起其它的附议之声,这一番赞同来得格外有分量,只因说话之人,便是那越东战神-温庭芸。 “温庭芸,像你我这样的身份,不应该对这件事过多的表态。”江震轩的语气依旧冷峻且严苛。 温庭芸撇嘴笑道:“哇哦!今天的阿轩好严格啊!” 江震轩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是要对谁严格,只是先辈们定下来的规矩,我们做后人的应该要遵守。” 温庭芸摇动折扇轻轻扇动鬓发,摇头笑道:“可我就不是玄门中人啊!我们花间派是中立的自由教派,只是眼下的局势,促使我们站在一起而已。你还说你不是严格?” 这会儿,江震轩只是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两人的交情虽说谈不上深厚,但彼此也算是认识许多年了,切磋过,也并肩过。所以,交流起来自然无需客套,或是着重敬语。 但其他人可瞧不准这两位顶尖高手的关系,只觉得单纯从谈话上分析,这里头多少有点针锋相对的味道。 殿内的气氛一直在往古怪的局面上发展,所以这种猜测变得极具可能性。在足够紧张的局势中,这两位元神期强者要是也掺和进来……许多人已经开始在心中酝酿着离开此地的说辞了。 “我接受这个提议!” 傅励驰忽然收起了他手上的飞剑,但他收剑的方式,可比他所说的话更让人瞩目。只见得那把如星河流转的星愿剑,竟化为一道星光没入了他的眉心中。 剑,是上品飞剑的品貌,在场中的识货之人比比皆是,自然是能够分辨。但能够被蕴养在剑主体内,以肉身窍穴为剑鞘的飞剑,只会是本命飞剑。 而一柄本命飞剑,在它的剑主手上,威力还能超出其品阶范畴!御剑时,消耗的灵气也会更少,剑术神通的施展也会更快,很是可怕! “你我之间,也该是时候,分出一场关乎生死的高低了!”傅励驰手中无剑,可身上的气息却是更凌厉了! 李卫真用双手分开挡在他身前的罗毅成与断天情,当他与傅励驰之间再无阻隔后,便笑着点头道:“求之不得!” “小驰!”显然,傅让易对此很是不满! 傅励驰苦笑道:“这是孩儿的婚事,请让孩儿,自己做一回决定吧!” 傅让易板着脸,不置可否地道:“你最好心里清楚,你自己在做些什么。” 得到长辈的宽容后,傅励驰又再望向李卫真道:“如果我输了,无论她愿不愿跟你走,今天这个新郎官我都是当不成了。可如果,是我赢了呢?你的代价又是什么?” 李卫真竟是不假思索道:“我会自断一臂,这彩头够吗?” 傅励驰的语速也是相当的快,“两只手!” 李卫真毫不怯懦,“就两只!” 第三百六十章 暗鸦 耸立在天南境中部的太华山,乃天南境内享誉千古的洞天福地,曾有仙人在此举霞飞升的传说可列传多达百册。 其千里山脉中,得天独厚的山河气运及浓郁灵气,让境内的修仙之人无不垂涎三尺,心神向往。 得如此名声,自是难得安宁。古往今来,试图在此名山中,扎根修炼,开宗立派者多如繁星。往时的太一门能在太华山中开府,并延祚五百年基业当属稀数。 然风光之今,这份天地洪福,却是被天南境当今第一仙门-青羽门,给牢牢占据了。 为了能够完整把控住太华山,青羽门甚至不惜放弃原本的山门驻地,把全副家当搬进了太华山。在经过战火燃烧的废墟上,重新建立起雕梁画柱的宫殿楼阁。 太华山禁地-青神峰。 在连青羽门掌门真人都得受传召,才能踏足的险峻高峰上,一位身着银线蟒袍的外来青年,却能端坐在凉亭内,正在对着棋盘,尝试着破解一个古老残局。 倏然,一根漆黑的羽毛飘落到棋盘上,化为一颗黑子,使得局面豁然展露出一线生机。虽说这一线转折,仍需在三十手落子后,方能瞧见。 蟒袍青年却是连忙拍手称赞道:“妙棋,真是一记神仙手啊!” 随即,地上有清风卷起,一名着黑羽斗篷,面带暗鸦面具的神秘人,凭空乍现。 神秘人毫无感情地道:“霍公子谬赞了,凭你的才智,这个级别的残局应该难不倒你,你只是心思难在其中罢了。” 蟒袍青年摇头苦笑道:“若是等不来隐蛇兄的好消息,这心境确实是有所起伏。” 神秘人的身份,正是效力于情报卖场-暗语坊的密探之一。身为一名活在阴影中窥窃情报的探子,身份不见得光,自然也没有姓名。就连“隐蛇”的代号,也不是他独有的,若是遭遇不测,即刻就会有新的“隐蛇”代替他。 神秘人语气依旧,“我不会保证这份情报对你来说是不是好消息,但情报绝对准确。” 蟒袍青年点头道:“这我当然信得过,钱已经准备好了,你数数。” 说罢,蟒袍青年轻轻摩挲了几下无名指上的戒指,一道流光飞出,身侧的地板上便倏然多出了一只大箱子。 蟒袍青年轻描淡写地打了个响指,箱盖立马打开,箱内琳琅排列的,满是流光溢彩的上品灵晶,一枚可抵一千普通灵石。 神秘人却仍是原地不动,既没有要数钱,更没有要收钱的意思,只是平静地道:“这钱不够!” 蟒袍青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不悦地道:“区区三百万,我霍鸣还不至于在这种数目上动手脚。” 神秘人淡然道:“霍公子是给得起价钱的主,这点我们暗语坊自然是一清二楚。不是你的问题,只是价钱涨了,我刚刚收到指示,这桩买卖,我们得收你六百万!” 蟒袍青年似笑非笑道:“六百万?我只是让你们调查一个人的行踪而已,你们收我这个数?而且这并非是我们事先说好的,店大欺客也得有个谱吧?” 神秘人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我们当初收你三倍价格,是因为调查的对象是来自雷鸣坛。而这次临时涨价,是因为这份情报中还涉及到一位更棘手的人物。现在收你这个价格,其实也是为了大家好。” “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这件事走露出些许风声,以雷鸣坛那位爷的手段,一旦被他反追查,我们暗语坊自个也很麻烦。但只要价钱合适,我们收了钱,就一定会替你善后。即使被秋后算账,所有的蛛丝马迹,都只会终止在我们这一边。” 蟒袍青年嗤笑道:“照你这么说,我被坐地起价,其实还占了大便宜?” 神秘人点头道:“现在这个价格更合理,你当然可以选择终止交易。只不过订金,我们是不会退的。毕竟情报已经被收集回来了,我们干了活就得收钱。” 蟒袍青年快速往棋盘上落了三十手子,继而方才叹息一声道:“不就是六百万嘛!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给得起。” 话音一落,蟒袍青年再度摩挲无名指上的法戒,在满载灵晶的大箱子周遭,又多出了七只宝匣。 蟒袍青年缓声道:“我现在身上没有带那么多的灵晶,这里有一些法宝和珍稀灵药,折合市场价也差不了多少了。” “你们暗语坊身为这一行当中的翘楚,应该很清楚怎样留住客人。细水长流才是经营之本,这次就当行个方便,卖我霍鸣一个面子。” 蟒袍青年把丑话说在了前头,也说尽了好话。可神秘人却仍旧不为所动地道:“以物抵资可不行,必须现钱结清。如果我们暗语坊行事可以讲人情,而不是恪守规矩,做得就不是情报买卖了,更不值得信赖。” “既然霍公子现在手头拮据,那就等你把钱准备好了,我们再行交易之事吧!” 说罢,神秘人的脚下开始有清风萦绕,他的身形亦开始变得模糊。 蟒袍青年急忙抬手道:“稍等一下,我这就去筹钱,给我半刻钟的时间。” 紧接着,蟒袍青年从与古松相伴的凉亭,飞向百丈外的洞府中。一进一出后,他的脸色显然是变得更差了,但交易所需的灵石总归是凑齐了。 信封到手后,蟒袍青年迫不及待地取出他的专属拆信刀,以破开信封上的火漆封印。若是没有这把小刀,这封密信哪怕是旁落在某位元神期高手的手里,都只不过是手中攥着的废纸罢了。 封印被拆开后,信纸上所呈现的内容极其简略,只有短短的九个字。 “万寿山庄-叶玄-张潮虎” 信纸上的文字被展现后,便开始迅速变淡,仅仅三息光阴,便在蟒袍青年的眼皮子底下,消失无形了。 但在墨迹完全消散后,归于空白的纸页上,却又快速勾勒出了一副栩栩如生的景象。先是云雾山河,继而场景被逐渐放大,出现了巍峨山庄的轮廓。 直到最后,是两人的模糊身影。可尽管如此,蟒袍青年仍旧能着凭借记忆中的印象,辨别出其中一位。 还未等蟒袍青年开口,名为隐蛇的神秘人率先道:“那位爷在一个时辰前,进了万寿山庄后,我们的跟踪与监视就难以维继了。当然,后续我们还会派人候在万寿山庄以及雷鸣坛附近,为期三天。” “这是第一手资料,也可能是最后一手,除非你愿意额外再加钱。” 蟒袍青年呢喃道:“一个时辰前?远在西海-万霞境?消息可以瞬息灵通千万里,但人却很难做到,他到底还不是仙人。嗯,他不可能赶得回来!” 随着自说自话,蟒袍青年的脸色渐渐变得愉悦。或许是因为,先前砸出去的钱,可算是没有白花。 万霞境,乃是一处玄奇之地,必须远渡西海重洋,自神秘凶险的迷雾海域中,找寻到异界裂缝才能抵达。换言之,它地处于另一个世界。 属于在大世界中,另立方圆的小世界,也可被视为一处大型的洞天福地。 又有传闻,去往万霞境的入口虽在海上,但它的整片大陆却是悬浮在云霞之上。故然,在一些古籍上,便又有着天空之境,浮空神域之名。 最先发现万霞境存在的古修们,起初还曾以为万霞境便是仙界。但在深入调查后才发现,万霞境的原住民们,绝大部分都只是凡人。 万霞境里一样也有修真者,且平均实力相当强。修炼的方式也很特别,比起自身的修行,他们更擅长在凡人身上做文章,凭借着传播信仰,收集香火愿力,就能快速提升自身境界。 言归正传,万霞与天南两境,实在是相隔极遥远,能够在一日之内,往返两地的人,已经是身怀大神通的强者了。而哪怕是在世真仙,不付出一定的代价,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横跨彼此间的区域距离。 但消息的传递倒是轻易许多,以售卖情报闻名的暗语坊,是必定会拥有着能够跨越空间与距离,快速接收讯息的大型法宝的。 毕竟,过时的情报,不但会一文不值,还会毁掉辛苦建立起的信誉。 见蟒袍青年对收到的情报似乎颇为满意,神秘人这才略微欠身道:“若是没有别的吩咐,鄙人就在此告辞了!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还能得到霍公子的惠顾!” 蟒袍青年一边折起信纸,一边冷笑道:“下一次?你们这回坐地起价,再有下一次,我可真得货比三家了!但我想,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你们暗语坊,不再会是我的第一选择了。” 神秘人目光平静地淡然道:“在商言商,你有这个想法,我完全可以理解。我们暗语坊也乐意看到同行们生意兴隆,毕竟这个市场还有很大的生存空间。” “我们更相信,顾客们在体验过别家的服务后,最终信赖的,依旧会是我们暗语坊。” 话末,神秘人带着一丝毋庸置疑的骄傲,随着骤起的清风,消散于孤峰凉亭内。 只留下那枚由黑羽所化的棋子,是唯一遗下过足迹的证明。 第三百六十一章 豪赌 在神秘人走后,蟒袍青年小心收起信件,下意识地揉了揉腮帮子。他身后确实有着堆积如山的资产,但还有着固定产业与流动资金的分别。 能够提供长久收益的资产固然稳健,可能够随时满足野心的,唯有现金。 再如方才的交易那般,许多的交易对象,也是只认现钱的,而不愿承担额外风险,或是愿意谈交情的。 蟒袍青年兜里的钱,自然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如今这六百万如填海般砸出去,要想恢复元气,未来三、五个月的资金规划少不了。且因为手里可随意调动的资金不多,能够承担风险的能力更是大幅减弱。往后但凡是得花钱的地方,都得更谨慎才行。 稍有差池,下一轮上交给家族的那份财报,就一定不好看了。想想往后,可能会被束手束脚的日子,就实在牙疼! 可不爽归不爽,如今正在筹谋的那件事,大体总算是进展顺利。只要结果令人满意,那过程中有些曲折,也是能够接受的,并且很快就会被抛诸脑后。 青年人整理好棋盘上黑白交错的棋子后,方才信步走向那青神峰-云消洞。 若是单凭耳闻,绝大部分人都会认为此洞府应为“云霄洞”,是雨字头的那个霄。毕竟,这个字颇具灵气,寓意也好。 可对于这座洞府的主人而言,显然消亡的消,更合他脾气。 青神峰并非是太华山内天然环境最好的一处自然奇观,云消洞内的灵气浓度,在太华山内一众修炼洞天中,也仅是排在第十三位。 但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因为云消洞洞主,乃是青羽门太上老祖-高沾的缘由,便足以让这座洞府,在此名山中有着处尊居显的崇高地位。 数百年来,沾霈真君-高沾,都被视为支撑着青羽门的真正底蕴,理应可独占门内最好的资源,也包括最顶级的仙府。 可高沾却选择把那些更好的修炼福地让给徒子徒孙们,自己择了这么一处中上之地,在外人看来,这堪称慷慨大义。 可唯有他自己清楚,他这一生,已经很难通过闭关苦修,触摸到那成仙的契机了。 那一线之差如纸薄,也如星河天堑。 数百年来的风光,实则都是与无奈怨恨作伴。 云霄洞内的光景,恍若一处与世隔绝的小世界,芳草遍地,飞蝶鸟语,亦耸立着亭台楼阁。若是昂首望天,甚至能看见蓝天白云与温暖骄阳。 这便是绝大部分修仙者们,都渴望得到的洞天小世界。远超外界浓度的灵气,使得一呼一吸间,都能裨益修行。 而蟒袍青年初涉此地之时,也曾感叹过,若是当年他愿意拜高沾为师,或许在他晋升到金丹境的时候,就能凭借着这份因果,在太华山内,也能得到这么一处小洞天。 名门高徒,不就正是高在能够轻易得到,别人一辈子都苦寻不到的机缘吗? 进到洞府后,蟒袍青年便一路御风,快速抵达到最中央的宫殿。 在有主的洞府里,是不能轻易御剑或是亮法宝的,稍有不慎,光是洞内的阵法禁制,就能轻易置人于死地。 入到辉煌庄严的宫殿后,殿内只有一名身穿鹤氅的老者身影,那便是对外界而言,素来神秘的沾霈真君-高沾。 高沾正对着香案打坐,袅袅青烟从香炉的气孔中飘出,构建成一座微观小世界,有亭台楼阁,人头攒动。仔细一瞧,分明就是浮春城傅氏府邸的现实缩影。 待蟒袍青年态度恭敬地转述了一遍密信上的情报后,高沾方才缓缓睁开双目,神色平静地道:“原本老夫是不屑于对几名无名小辈出手的,但为了抑制紫霄宗日益往天南境布局扩张的步伐,也只好破例一次了!” “以如今的天下时局看来,要是让紫霄宗暗地把控住了浮春城,往后局势,对于我们这些本土宗门而言,确实是更严峻了啊!” 蟒袍青年微笑着恭维道:“前辈愿意出手,抵挡紫霄宗对本境的势力渗透,实乃本境修士们的福气啊!虽此事不足以与外人道哉,但终究是舍小节而取大义,晚辈亦会将其铭感五内!” 高沾的眼角露出笑意,亦回报一句赞许的话,“往后的天下,也少不了玄夷君你这样的有识之士啊!” 为了大义,说得多好?然两人都心知肚明,如今在做的这一切,都是私利在前。要是让那条过江龙肆无忌惮地游了过来,那么他们二人的野心,就很难有施展的空间了。 这一切的发生,有着必然的前提。绝非口头上说得那么漂亮,甚至还很肮脏。 高沾抬首望向香炉上的影像,眼神倏然一扫老态,如有摄人神光从他的双目中隐隐透出。 而在这片天地的另一处,一位肩上立着鹦鹉,躲在人群中的青年人,他的目光也瞬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盯着香炉的高沾低声嗤笑道:“准备打起来了,让老夫再给他添把柴火吧!” 一侧的蟒袍青年,并不能看到高沾目光所见的遥远场景,但也大概知晓好戏要上演了,心情也暗暗有些激动。毕竟,这关乎到他先前所做的一切布局,有无白费。 紧接着,高沾缓缓起身,从袖口中取出一只由枯草编制的人偶。 人偶的身前贴有一张等高的符箓,仔细一瞧,符胆上赫然写有一人名,以及其人的生辰八字。 “生人傅励驰,丁卯年,癸卯月,己未日,癸酉时,十分荣生。” 香炉的盖子被高沾揭开,随后便将人偶放入炉腹中,当盖子再次被合上后,原本乳白色的轻烟,瞬间化作幽蓝,极具神秘色彩。 见此一幕,蟒袍青年的嘴角不禁微微勾起,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愉悦,由心而发。 他心中暗喜道:“张潮虎必然不可能赶得回来,我看谁还能救得了你。” 十三年前,夏慕真君-孟长夜,因一场婚礼,冒了天下之大不韪,从而一举葬送了太一门的中兴之望。 如今历史,必将重现! 万霞境-万寿山庄。 在风景绝美的白玉楼阁上,有二人正在掷骰对赌。 两人的衣着打扮,都与身处的环境格格不入。一人衣衫坦胸,头发蓬乱;一人着无袖短打,脚上的草鞋还破了个洞,露出一只大脚趾。 但二人的身份却都足以惊世骇俗,分别来自雷鸣坛的张潮虎;以及这处山庄的主人,亦是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赌鬼-叶玄。 桌上摆有一只玉碗,三颗常见的六面骰子,只是他俩掷骰的玩法有些特别。 骰子掷落碗内后,需得有两颗骰子呈现相同点数,才能算是有点,以另一颗骰子的点数大小,分胜负。 例如,二二三,那便是相当于掷出了三点;但若是二三四的话,便是没点,基本就可算是输掉这一局了。 除非出现意外,对手掷骰子时,有其中一颗跳出了碗内,便是“跳骰”,两家打成平手。 除了一至六点的较量外,为了让赌局有更多的变化,还会有四种特例。 掷出“四五六”的情况,不但不算没点,还可赢过寻常的六点,赌注更是能赢双倍。而相反,若是掷出了“一二三”,就比较倒霉了,即使对方只掷出一点,也得输两倍。 而如果掷出了三个六,或是三个一,都称为“豹子”。只是区别在于,豹子六只能赢三倍,而豹子一却可以赢五倍。 换言之,若是掷出豹子一,便是必胜的点数,通杀! 而为了减少平手的情况,增添赌局的刺激性,在不出现“跳骰”的情况下,每人都能掷三次骰子。 第一手掷不出点数不用惊慌,而若是早早稳拿六点,或许也可以冒险让赌注再往上翻几番,只要运气站在自己这一方! 二人的对局,是经典的庄闲对赌,可轮流做庄。 做庄最大的好处,除了可以率先掷骰外,便是一旦掷出了豹子一,就可以直接判胜,闲家没有可以再掷骰的机会。 如今正在进行的这一盘,由张潮虎做庄,但他在第一手就掷出六点后,便不再掷骰了。 庄家手握六点,身为闲家的叶玄,压力不可谓不大,尤其是他在前两次掷骰,皆没能掷出点数。 哗啦啦……三颗引人注目的黑玉骰子,在洁白无瑕的光滑碗壁内翻滚旋转,彼此碰撞影响。终有一颗,率先停止了翻滚,安静地躺在了碗底,露出四点朝天。继而第二颗,是点数五。 两颗骰子的点数皆不同,按照规则,这一手出现“没点”的情况,依旧很大。 但四与五,却又令人值得期待。 就连几乎已是胜券在握的张潮虎,都不禁以十指交叉托着下巴,凝视着那最后一颗晃晃悠悠的骰子。 “四五六,赢双倍!哈哈哈……”反败为胜后的叶玄,兴奋得一拍大腿,大笑不已。 一家欢喜,一家愁。大好局面都没能赢下这一盘的张潮虎,五官近乎拧成一团,拍着胸口难咽恶气,“我你妈……” 叶玄大笑道:“哎呦,张老弟,你今天这手风差得没边了啊!咱俩一共玩了三十五把,你输了三十四把,这样没啥意思的啊!我都赢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你说是不是这个意思!” 叶玄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可是收起桌上赌注的手速,却是一点都没慢下来。 赌注安稳落袋后,叶玄摩挲着下巴,摇头笑道:“见过薅羊毛的,但像你这样主动送上门给我薅的肥羊,生平还是头一回见。往时我主动去找你玩两把,你都推三阻四地哭穷。我寻思你最近,该不会是受啥刺激了吧?” 被奚落的张潮虎没好气道:“风凉话你别说太早,小爷我这才是刚刚热身,谁是那只肥羊还不一定呢!” 叶玄抿嘴一笑,也不执拗在这口舌之争上,他摆摆手,淡然道:“那好,继续下注吧!” 只见得张潮虎深吸一口气,好像是在犹豫着做出某种重要决定那般,他缓缓把手探入袖子,随后抽出一张隐约可见暗金色泽的羊皮纸,压在了桌面上! 张潮虎的目光倏然坚定,他斩钉截铁道:“我们来玩一把大的!” 起初,叶玄听说张潮虎要豪赌,亦是来了极大兴致,可当他拿过那张羊皮纸,检验赌注时,他的笑容却瞬间僵硬了。 “五百年阳寿?疯了吧你?你这是急着要投胎吗?”叶玄指着羊皮纸上,以玄奥秘法写就的古老符文,质问道。 可张潮虎却是故意装作听不懂这话中意思的好歹,反倒逼问起对方道:“你可是赌鬼-叶玄啊!可别跟我说你不敢跟注啊!” 叶玄被气笑了,“老弟,你这是在跟我赌命,还是赌气啊?你一个连输三十四把的人,赌什么不好,你赌这个?谁给你的勇气?” “你晓不晓得,下一把可是我做庄,而且这里还是我的地盘。如果我一手开个豹子一,你可就得输我两千五百年阳寿啊!我可不想赢了赌局,没了朋友,这没意思的啊!” 张潮虎依旧不为所动道:“你是以赌入道,且入大乘之人。而我在赌桌上拿出赌注,向你发起赌局。倘若你拒绝,你应该清楚这会有什么后果。鉴于我这份赌注的大小,如果你现在离开赌桌,应该马上就会有天劫降临了吧?” 话音一落,叶玄的脸色变得极难看,他难以置信道:“你竟然算计我?” 张潮虎不置可否道:“我就问你,赌不赌?” 叶玄苦笑着点头,“先前我还纳闷呢!但现在看来,你是有的放矢了。那就开门见山,你想要通过这一把,期望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张潮虎亦不做掩饰道:“据我所知,曾威震魔门的无上大凶兵—鲜血王座,应该是辗转落到了你手里吧?” 叶玄眉一挑,喟然感慨道:“要是这样的话,如果给你赢下了这一把,我还真是有点亏了啊!” 第三百六十二章 相残 傅家府邸,紫光殿广场。 原先聚集在大殿内的宾客们,如今多驻足在殿外,上下两层的赏景月台上。亦有少众,分散在广场两侧的观景楼台,多为宾客中身份极显赫者。 虽说诺大一座氏族府邸,必然有大型阵法庇护。哪怕爆发出激烈战斗,城中的百姓们也不会察觉到多少异样。 但这场斗剑比试,其自由活动的区域,仍旧被严格控制在广场空地,及上方空域的空间下。一旦走出紫光殿广场范围,便算是主动落败。 这也算是希望二人能“以和为贵”,而由花间派的温庭芸,所特别提出的,自然无人有所异议。 因为场地“狭小”,下场斗剑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在起手试探前,选择了把飞剑握在手里,谁都没有第一时间御剑升空。毕竟,在距离难以被拉开的情况下,把战斗选择在地面进行,更能减少灵力的消耗,以及减少破绽的显露。 一时间,并非同期入门的二人,都仿佛找到了步上战云台的错觉。 认真回想起来,自二人相识至今,这还是头一回正式的较量。往时有过的争执,顶多只是吵闹,谁都没有背负得像今天这么多! 无愤怒驱使,却如此渴望胜利! 当被局限战斗范围时,傅励驰下意识是觉得会对自身战力的发挥,多有掣肘的。在长久以来的战斗中,他都极擅长通过远距离御剑,以及细腻的剑术操控,赢得胜利。 那些曾被傅励驰以飞剑斩杀,却又连他身影都未曾瞧见过的散修,累积起来已经接近百人。实乃人未到,剑先至;银光一闪,敌众枭首。 对于这般剑道天赋,就连昔日的北斗峰之主,后来继任太一门掌门之位的展霁风,都是颇为青睐赞赏的。 要不是当年傅励驰因忌讳自己出身的缘由,不愿听人闲话,执意要多立战功证明自己,以堵住悠悠众口,恐怕他早就是展霁风的亲传弟子了。 只可惜世事难以尽如人意,当傅励驰活着从擂鼓山战场回到太一门之时,他却只能对着展霁风的遗体,磕下无奈的响头。 而在傅励驰的印象中,近战搏杀,倒是李卫真的拿手好戏。那种一往无前的勇猛,确实让他打心底里又敬又畏。 但这绝不意味着,傅励驰已经开始顾虑,是否会在接下来的对决中处于下风。恰恰相反,他相当期待,如今手中已是上品飞剑的“星愿”,能够在众目睽睽下,大放异彩! 在这个世界,自身修为是实力;但有足以依仗的助力,同样也是实力的象征! 至于同样已经亮剑身前的李卫真,心里可没有那么多的胡思乱想。这不是他第一次与人捉对厮杀,每一次都要为战斗做好万全准备是不可能的,唯有将战斗的本能融入到血液中,全神贯注,全力以赴便是! 此番斗剑,虽明面上提倡点到即止,但分明就是困兽恶斗,没有太多的规则要遵守,更不会有裁判,结果全交给飞剑来说话。 两人自下场远远对视以来,已有数十息光阴悄然溜走。没有一声令下,何时出剑,谁会先动手。说实话,场外的观众们还真的猜不出来。 便有议论声起,“这光瞪眼睛摆架势,不会是怂了吧?” “说明高手对决嘛!一出手可能就会出现破绽,不出手就不会有破绽!” “这种说法,倒是有意思啊!” 回看场上,占据主场之利,又有神兵利器在手的傅励驰,还是主动发起了进攻。星愿剑脱手而出,化为一道匹炼的银虹,在低空中又以“之”字形的闪电攻势,迅猛杀向李卫真。 哪怕受场地所限,傅励驰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更擅长的剑术路数。 而面对来势汹汹的杀招,李卫真却依旧表现得气如渊狱,不为所动。这种似乎要站着当木桩的架势,可让场外少数替他担心的人,心里都深深地捏了把汗。 两人的站位距离,约有一百丈远,那道银虹杀至李卫真眼前十丈之遥的速度,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以傅励驰对李卫真的了解,十丈正好就是此人最常爆发出近战杀力的范畴,这是一个界限,他应该会有动作。若有破绽展露,也应该是在越界时的一刹那展现。 果不其然,在银虹即将闯入禁域前的刹那,原本单手紧握巨阙剑柄的李卫真,瞬间转变持剑姿势。以双手摆动剑锋过腰侧,奋然往前冲踏出一步! “锵!” 霎时间,飞剑铮鸣,星愿剑所化的银虹竟一道变化为七道,非但威力不减,且道道剑虹都承载着更胜方才的匹炼杀力,流光萦绕,声威大涨! 实乃太一门北斗峰的剑术绝学:真武七绝剑! 但与此同时,李卫真手上本就宽大的巨阙剑剑身,也都有所变化,变得异常巨大,长达十丈,犹如一尊可震慑万邪的镇山剑碑! 这时的李卫真,同样是凌空御剑,若不然哪怕双手环抱,都无法抱紧那巨大如顶梁房柱的剑柄。 “嘭嘭嘭……” 巨阙剑的巨大剑身在空中快速抡了一圈,斩出耀眼的剑轮,以无可匹敌的威能,尽数覆盖并硬撼七道银虹。最终直接斩碎了当中六道,并击退了作为主体的那一道。 一经交手,傅励驰原本还算平静的表情,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方才他施展出了师门所学,本以为对方也会回以师门传授的剑术神通应敌。可并没有,那纯粹就是以自身修为所表露出的强势。 李卫真所御的那把剑,傅励驰是认出来了。因为那把剑的原主人,也是在北斗峰修习的剑术。按辈分,还是他们的师兄,原戒律堂统领-范继山。 原剑主并非是无名之辈,那么巨阙剑在太一门里,自然也都颇有名气。 一般来说,中品飞剑都会具有两个特性。而巨阙剑所具备的“巨灵”以及“重压”,这两个特性都很稀有,并且能够极好的相辅相成。 方才李卫真施展的,就是将巨阙剑“巨灵化”,纯粹的御剑之术,以浑厚的灵力根基做支撑! 而在,傅励驰看来,这还有更深层的言外之意。毕竟,两人的剑道师承自同一处,如果不施展些独门本领,那么这场战斗,将会很难分晓。 这无疑,也是一种示威! 但若比飞剑附带的特性,品阶更高的星愿剑又怎会逊色? 只见得傅励驰双膝一沉,瞬息间整个人冲天而起十数丈,两手同时比出剑指交错于胸前,那道被剑轮击退的银虹便再次分化成七道。 只是这回,七道银虹不再盲目冲杀,而是围绕在以李卫真为中心的十丈外方圆,在极速飞绕的同时,一圈又一圈地变化出更多剑虹的数量,继而从各个方位激射而出,试图突破封锁。 眨眼间,剑虹的数量多达成百上千,铺天盖地。 这并非是因为傅励驰的修为,已经能够将“真武七绝剑”这门剑术神通,修炼到亘古无人的地步。实际能够造成杀死的,仍是只有七道剑虹,其余多出来的,全是假象。 又或是说,只是因为飞剑御剑的速度过快,而裂变出的视觉残影。正正源自于星愿剑的其中一个特性:残影! 这千百道残影有足够的欺骗性,别说肉眼难辨真假,即使连神识都难以捕捉。 在真真假假中,防不胜防! 李卫真可万不敢松懈,只得不断圈动剑指,驾驭巨灵化的飞剑,快速抡斩,以防被漏网之鱼近身。 一时间,广场上卷起一圈圈飓风的雏形,来不及消散便又层层堆叠,最终以狂风勾勒起龙卷。 剑虹如雨,风暴如龙。一声声炸裂的碰撞,似恶兽的嘶吼。 面对这场旗鼓相当的较量,场外的一切质疑之声,早已销声匿迹。只因那二人都展现了他们在这个修为境界中,让人叹为观止的可怕战力。抛开所有外在因素,这绝对是一场既精彩,而又值得尊敬的斗剑比试。 “这就是你要放弃家族,而决心追随的那个人?确实是有点东西,前提是他今天能活着离开,也能将天赋兑现于未来。” 西侧楼阁上,画眉刀-罗承彦,平静地看着待他如陌路人的罗毅成。 罗毅成冷声道:“是谁放弃谁,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只是选择了一条,我可以做出选择的路。” 罗承彦也不恼,只是颇有感慨在怀地道:“那你最好别回头,哪怕死都别妥协。不然你这辈子,都会困在一个错误中,终日面对着无法救赎的悔恨。” 罗毅成有些错愕地看着身边的这个熟悉面孔,却有着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回想起来,从小到大,父子二人好像还真的没有聊过一次像样的天。 寻常的父亲,应该都会跟自己的儿子,说起自己年轻时的事情吧? 但关于这方面,罗毅成唯有白纸一张。而从外人口中得到的零碎旧闻,却都是些不堪入耳的风流韵事,让人闻之生厌。 但在流言蜚语中,是否还有更真实的故事呢? 罗毅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作罢,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且又将心思专注在广场上,那呈现出天冲地击般毁灭景象的激烈对决中。但凡战斗经验丰富的观众们,都清楚如今这种旗鼓相当的局面,必定很快就要被打破平衡。 且这般变数,多半是会出现在李卫真身上。 无它,只因长久看来,李卫真仍旧是处于劣势的一方。 傅励驰的飞剑品阶更高,而且还被炼成了本命飞剑,即使在施展剑术神通的同时,激发飞剑附带的特性,对灵力的消耗,都还处于一个合理的可控范围。 相反李卫真的巨阙若要抗衡星愿,就得以灵力的高强度灌输,去弥补劣势了。 好比一个人只出了七分力气,而另一人自一开始就已经使足了劲。 若不能通过短时间的爆发,快速找到破绽解决对手。那么这种持续的消耗,将会把弱势的一方,逼入到无可翻盘的绝路上。 广场上卷起的风暴,遮掩了一部分人观战的视野,都是些练气士,或是根基不扎实,导致神识偏弱的结丹道人。他们就只能瞧见个热闹,而高手们,则能看到更多。 就例如全神贯注在李卫真身上的周光举,已经细腻地发现了李卫真暗暗作出的小动作。 见得李卫真左手悄然负后,掐出护身道指,从袖口中祭出一把细长的灰白飞剑,瞬间迎风变化出七剑列阵。 周光举呢喃道:“是打算使出同样的招式吗?” 周光举不禁在眉宇间,表现得有些忧色。因为如果李卫真只能想出以真武七绝剑,去试图冒险破局,那么他并不看好。 然而,李卫真祭出的七道剑影,却是以北斗星数排列,却又似乎暗藏玄机,令人期待。 风暴中心,李卫真以目光隐约锁定傅励驰身处的大概位置,从牙缝中祭出二字:“司南!” 顷刻间,犹如众将士受到主帅的临危受命。七道灰白剑影在千钧一发之际,受命突围,淡化成无形的风,冲没在云霄之上。 完全无光无彩,无影无踪! 此乃朔风剑之特性:隐杀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受飞剑本身品阶所限,如此可怕的能力,却只能持续短短三息的光阴。 但若是在如今这种短距离厮杀中,配合神通施展起来,正能出其不意。 朔风剑的出现与消失,同样被傅励驰放在眼里,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完全捕捉不到朔风剑的行踪。 傅励驰只能谨慎地放眼更高空,可就在他准备抬头望天的那一刹那。 异变骤起,数位修为卓绝的观战者们,率先洞察出在傅励驰身后,竟悄然乍现了一道暗金色的北斗星纹。 随着星纹微微扭曲荡漾,一道璀璨的金色剑光,强行在空中破开了一道裂缝! 而当这一切发生之时,所料未及的傅励驰,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任由恐慌自眼神中蔓延开来。 风暴中,李卫真仍旧气如渊狱,不为所动。唯有一声冷哼,“斩!” 风倏停,声倏止,在爆闪夺目的金色光耀中,有血色抛洒! 顷刻间,一直都表现得神色凝重的李崇明,眉头亦愈发深锁,“这就麻烦大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意外 “呦吼,三个六,豹子!我说了,我坐庄,你是一点机会也没有的。” 看着赌碗内最终呈现出的点数,叶玄挠了挠耳背,笑得有些牵强。他这日的赌运很强势,有此手气,完全能够预料。只是这一次,赢下了赌注的三倍,竟是觉得赢得有点多了。 一下子,折损掉一千五百年的阳寿,绝不是一个小数。对于许多元神期修士而言,或许仍然能够承担得起。但对于张潮虎,叶玄不敢断言。 只因眼前之人,是一名符修。 十个符修中,就有十个都擅以折损阳寿的代价,施展符法。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凭空而来的力量,全是代价交换。 也正如这赌局一般,有赌注的人,才能上桌。 身为活着的传奇,赌鬼-叶玄坐拥数不尽的财宝,但真正能够被称为朋友的人,就仅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毕竟,在那条通往上层的天梯上,越往上越狭隘。人很多,同一层的人也得靠挤,才能挤上去;下层的人更是得不择手段,把上层的人拉下来,才有落脚的位置。 如此残酷的竞争,试问维持一段友情如何不奢侈?仇恨,倒是来得很轻易,很理所当然。 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便是如此。所有人,不管是否自愿,其实都是赌徒。输光了赌注,就得黯然离场。 也正如这一局,叶玄其实不想赌,无奈他的对手已经押了注。 但不管怎样,这场赌局已经在进行中了。叶玄伸手将赌碗里的骰子掏出,放在靠近张潮虎一侧的桌面上,缓声道:“该你了!” 每人能掷三次骰子,叶玄第一手掷出的是点数三,要赢下这局很冒险。如今这是第二手,豹子六,已经是仅次于豹子一的点数了。 换言之,叶玄其实还能再掷出一手。只是以如今的点数看来,再掷一手,就有故意要放张潮虎一马的嫌疑了。 赌桌上,不能有追求胜利以外的感情。叶玄可以感慨,但他绝不能真的心软。若是他有故意输掉这一局的想法,便相当于放弃了他的大道,输掉所拥有的一切。 张潮虎拿过骰子,紧紧握在掌心,淡然笑道:“看来我只能祈求老天爷,给我三个一了!” 叶玄平静道:“你有三次机会,小心点,可别让骰子跳出来了!” 若是出现跳骰的情况,按照规则,不仅没有点数,连再掷骰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张潮虎抿嘴一笑道:“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说罢,张潮虎掌心一翻,三颗骰子悉数落碗…… 回说紫光殿广场上空,耀眼夺目的金色剑光在倏然爆闪出光耀后,很快便又收敛起了外露的光芒。 然闪耀的光芒过后,惊显出的才是真正骇人的一幕。 半空中,竟出现了两个傅励驰,一前一后。 位置靠后的那个傅励驰,赫然被一把金色飞剑给从后腰处直穿腹部,源源不断的鲜血,正从那道可怕伤口上涌出,如血雨般自空中落下广场。 从这点看来,这个“傅励驰”,显然并非障眼的分身。 而另一位傅励驰,身上虽然没有被飞剑贯穿的伤口,但他身上的衣服,却在同样的位置上被划破了。在衣服破损处的周边,即使是大红的面料,也依旧隐隐能见被殷红侵染的色差。 大风吹拂,掀开了衣袍的缺口,却只见白皙无暇的肌肤,确实不见伤口。 就在众人惊疑之时,更诡吊的一幕,又上演了。 那位身体被飞剑贯穿的傅励驰,身上射出缕缕金光,竟变成了一颗毫无光泽的珠子,从空中坠落。又在尚未落地之前,就已朽化成粉末,随风飘散! “哇!传说中,能够替死一次的代身珠?有钱人啊!” 在紫光殿外最高层的赏景月台上,传出一声嘹亮的惊呼,不是那有贵宾席不待,偏偏与大部分人混在一起的周光举,还能是谁?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实在很符合他浮春城纨绔头子的身份。 方才一幕的玄机,被周光举一语道破后,众人看比试的心思,一下子就被那颗曾短暂亮相的“代身珠”给吸引了。一时间议论纷纭,连看待傅家人的目光也古怪了许多。 无它,只因那代身珠虽神秘且稀有,但它的来历却是天下皆知。 唯有,西域魔门-百蛮山的镇派魔典,《百毒真经》上才有炼制此等秘宝的秘法。 传闻中,代身珠能够替佩戴它的主人,完全承担下一次致命的伤害。堪称逆天改命,十分玄妙。试问此等防身秘宝,如何不让天下人眼热。 如今亲眼见证了那一幕逆天换命的玄妙,更是让许多人在心中滋生出了无数念头。 比起欲望,更多的则是嫉妒。只因,他们当然清楚凭自己的实力,想要得到这等秘宝,除非是碰见了天上掉馅饼的大机缘,不然就是痴人说梦。 可自己得不到,凭什么那傅家,区区傅家小子,就能拥有? 很快,欲念便驱使着人们,开始将傅家与那代身珠背后的百蛮山,联想到了一起。 广场东侧的观景楼台上,脸上乌云密布的傅让易,样子实在是阴沉得吓人。若不是外宾众多,他真想立马去扇周光举两记嘴巴子,教这个晚辈涨涨记性。 能够看出珠子来历的人,何止周光举一人,怎不见别人乱出风头? 被周光举这么一煽风,这场婚礼过后,不利于傅家的传闻,恐怕不消一夜就会传遍天南境。这份借刀杀人的心,实属歹毒! 偏偏事后要责难周光举的乱嚼舌头,却又无理据。只因这小子方才喊的那一声,颇为滑头,一声“有钱人”的感慨,给他留下辩驳的余地。 傅家有钱,要在黑市里高价拍下一颗代身珠,并非不能做到。 所以,稍微冷静一些后,傅让易明白到他非但不能去找周光举的麻烦。可能还得反过来求对方帮忙,借由周家的赌场,尽快散布一些替傅家澄清的“内幕”消息。 同时,也让傅让易真正认清了一件事。阴谋、阳谋,尽被周光举拿捏,看来这位“纨绔少爷”,是终于不打算隐藏自己了。 而比起要想法子堵住悠悠众口,如今还有一件更迫在眉睫的事情,摆在傅让易面前。 浮春城在去年遭受了魔道的大举入侵,不少的本土高手都为了守护乡土,而不幸陨落。当中就包括了范承麟的生父,更不巧,还是死在了一位百蛮山掌令使的手上。 就在傅让易正要给身旁少年一个消除猜忌的解释之时,范承麟却率先表现出深明大义的样子道:“无需多言,我看这个周光举,很有问题!” 傅让易当即松了口气,若是这位盟友都不明了自己的处境,要想应付其它氏族,就更艰难了。 这时,傅让易才算有心情去把目光放回广场上。 自傅励驰从绝境中化险为夷后,场上的战局就陷入了暂时的停滞。 当时的情况,虽远远超出了李卫真的预料,可他事后并非没有想过要乘胜追击。只是无奈他的朔风剑,似乎被那代身珠的玄奇力量给牢牢吸住了。 而代身珠在被销毁前,更是一并带走了朔风剑上所有的北斗剑气,真乃是一颗“忠心耿耿”的护主明珠。 而傅励驰则凭借代身珠给他争取下的少许时间,一把扯碎了身上已经破损的大红新郎服,从储物法戒中取出一件银白色的战袍,瞬间套在了身上。 那件战袍显然并非只是寻常的蔽体衣物,浑厚的护体罡气遍布在衣袍的每一处,不时闪烁出彰显品相非凡的灵光。 李卫真更是单凭那件战袍的样式,就一眼认出了它的来历,那是一件有名号的法宝,名叫“七星君子袍”。 在袖口上有着七星连珠的北斗星纹,寓意着来自北斗星君的祝福。每一位太一门人,都清楚见此战袍,如见北斗峰主。 唯一值得斟酌的,就是这件战袍,到底是正品,还是赝品了。 若是说代身珠的出现,也不过是让李卫真感到意外,感叹傅励驰的家境优越。那么如今再见此久违了的战袍,就实在是让他双目中都暴起赤色了。 “这件战袍,你不配!” 双目充血的李卫真近乎银牙咬碎,他怒喝一声,紧握着早已召回身边的巨阙剑,身上浑然爆发出让人为之一凛的气势。以他为中心的数丈方圆,赫然地砖尽碎,地面凹沉。 紧接着一瞬间,手握巨阙的李卫真,便已现身在了与傅励驰身形持平的半空中,如此迅猛身法,让观战者无不为之一愕!以他的修为境界,实在不应有此可怕的速度。 “那也还轮不到你来质疑我!” 另一边,傅励驰亦同样回以气势相当的怒喝。哪怕已经“死”过一次,可仍旧仗着一身法宝,以及手中上品飞剑的威能,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一人是力劈重山的盖世勇猛,手中一柄电光萦绕的金色大剑,赫然如雷霆降世! 一人是目空一切的傲然无惧,祭动全无实质的银虹,恍似虚幻星河! 锋芒相撞,天空中轰然掀起波澜壮阔,巨大的气旋一圈又一圈地震荡开来,撞得一些远处楼阁的琉璃瓦片,都相继颤动碎裂;房梁摇动! 其猛烈威力,可见一斑! 战圈中心,两人所执飞剑,正在激烈地相互抗衡,又像是被彼此的力量,相互影响,纠缠在一起,谁也难以轻易脱身。 如身陷漩涡的两人,则皆是一副狰狞模样,恨不得眼珠子都能跳出来,相互扭打一番。 “刚才你那一剑,是故意避开我要害的吧?” 怎料,在此凶险万分之际,傅励驰竟还有心思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对战局毫无帮助的疑问。 李卫真当即回以冷哼道:“早知道,我就该一剑砍掉你脑袋!” 李卫真的话,也算是间接承认了他曾手下留情的事实。刚才那一记隐秘偷袭,看似是致命的威胁,但假若傅励驰没有身怀代身珠,最多也是落得个重伤的下场。 那一剑,虽然透体而过,却分明没有伤到重要的器臓,就连距离脊骨,都还隔着一指节血肉。甚至有可能随着经脉,一路摧残窍穴气府的后续剑气,都被收敛住了。 那一剑,伤血肉,而不伤修炼根本,拿捏得恰到好处。 凛冽罡风之间,傅励驰努力地扯动嘴角,竟好似一丝苦笑,他又道:“行,改天吧!等一会儿,你就带她……” 然而,话未说完。 傅励驰的脸上,却倏然蒙上了一层痛苦神色,眼神中还夹杂着无边的惊慌错愕。 “走……我……走啊!” 李卫真只瞧见了古怪,却没能瞧见更多,他冷哼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受死吧!” “我控制不了……我……你走……” 傅励驰不知怎的变得又惊又怒,他的唇齿极不自然地抽搐,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使得他原本想传递出去的讯息,亦被嚼得稀烂,全无意义。 与此同时,傅励驰手中的星愿剑瞬间恢复了实质剑身,并发出剧烈且刺耳的嗡鸣,使得旁人神识刺痛,脑海中如空白一片。 紧接着,灼眼的白光亦随嗡鸣声起! 这下子,别说是战圈中心的李卫真了,就连观战的人群,视线与意识中,都只余寂静空白! 这一刻,在白茫茫之中,仿佛就连时间都停止了!支撑起星愿剑上品威能的特性:炫目,真可谓之神技! 然而,围观者中,仍有十数人不受此光耀影响。凭借着深厚修为,他们都清晰看见了战圈中,被光芒所掩盖的惊人一幕! 有人惊疑,有人凝重,有人窃喜,更有人悲痛欲绝! 白光出现得迅猛,消散时亦如潮水急退。当天地景象,朦胧再现之时,人们再次傻眼。 傅励驰,竟又再一次,血洒当空! 只是这一次,再无代身珠,货真价实的傅励驰,被一剑砍去了半个身子! 被那金色大剑,自右肩胛骨,一击斜砍到左腹部,一小块破碎的器臓,甚至还远远飞溅到了某位宾客的脸上,惊起连声惊呼! “这一次,傅励驰是必死无疑了!” 这不是旁人的念头,这是如今亦陷入错愕的李卫真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这一剑,完全没有收敛任何力道! 在白光爆闪的那一瞬间,那一剑就那么乘着惯性,顺势砍了下去! 毫无抵抗的,砍中了目标! 而直到这一刻,李卫真才真正听清楚了,傅励驰想要说什么。 那半具正在快速下坠的残躯,仍在努力试图发出微弱的回响! “你快走!” 第三百六十四章 闯下大祸 历史重现了,当年发生在夏慕真君-孟长夜身上的那一幕,它又浮现眼前了。 西侧楼台上,李崇明望着眼前的惨剧,怔怔出神。 时光仿佛在李崇明眼中,倒退了十三年。 婚礼,抢亲,新郎被杀,这一幕幕都与当年如出一辙,而真正让李崇明勾起深刻印象的,是当中还都有着太一门人的参与,在惨案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因素。 下一刻,李崇明猛然回过神来,本命法宝的紫锤战兵,已然握在了手上。 只因当年造成惨案发生的孟长夜,最终亦惨死在了玄门百家的围攻之下,成为了那些“正义之士”们惩恶扬善的谈资。 当年的李崇明,只是初入金丹的后起之秀,且与两方都无瓜葛,便只是袖手旁观的看客一名。 可今时今日,眼前的年轻人不仅是硕果仅存的太一门人,还是他李崇明的亲侄子,是他大哥的血脉延续啊! 然而,就在李崇明手握战兵,正要冲入广场内护犊的同时。相对应的东方群楼之中,轰然有楼阁倒塌。烟尘之上,一狂暴身影悬立空中,杀意凛然,正是那痛失爱子的傅家之主-傅让易! 傅让易双手乱舞,十指凌空怒抓,一道道由灵力外放所造就的恐怖杀力,牵连得四周楼宇亦湮灭成废墟。惊得一众邻近宾客们,争相外逃,远离这如入魔障之人越远越好。 一通发泄,只是让仇火愈发难熄,乘风长势。要扑灭焚心烈火,还得是以仇人鲜血,方能浇溉。 终见那傅让易如雄鹰展翅,当五指成势后,便要凌空扑杀李卫真,誓要将其活活撕碎,永不超生! “孽障,老夫定要将你挫骨扬灰!” “有我在,你休想动这小子一根汗毛!” 杀气铺天之间,天上同时多出两道震撼身影! “谁敢挡我!” 恐怖罡煞凝聚掌心,报仇心切的傅让易竟以单掌血肉之躯,携撕天裂地之威能,硬撼李崇明的雷霆战锤! 轰隆隆! 两大强者各怀决心对垒,霎时间,飓风怒吼,雷电相加,天地风云色变! 然而,傅让易的肉身虽因其早年间的一桩奇缘,而修炼得异常强悍,飞剑锋芒难伤,堪比狂兽妖躯。 可却偏偏不巧,如今对上的却是擅使重器李崇明,万钧重压能使蛟龙切齿,何况人族肉身。避轻就重,与其硬碰,实为不智! 倏然交手过后,傅让易被仇恨蒙蔽的理智,霎时恢复了几分清明。虽一击未曾受伤,但护体真元却乃以长久为继,若再不变招,恐眼前刚劲难接。 战机稍纵即逝,傅让易当即凌空步踏虚幻,身形如鹰,斜掠长空。转瞬躲过李崇明下一击重锤之际,立马口吐华光,吐出蕴养在气海丹田的本命飞剑! 剑涨人势,飞剑入手后,傅让易再展凶狠,眉心怒现三道血痕,一身杀气攀升之最高境! 下一刻,杀气外放的剑者,曝现剑仙之威,怒火加持之剑,反身怒斩拦路之敌! 又见得,那一剑斩出后,傅让易的身后竟隐显出佛门明王怒相,肃杀梵音怒叱万灵! 李崇明虽为一方强人,哪怕面对昔日恶蛟都能宁死不屈,可被这明王怒相一叱,竟也心神一颤,手中重锤为之一滞! 高手对决,胜负取之一线,稍有迟疑,强弱形势瞬间对换! 便使李崇明虽御动一身刚劲击退斩首剑光,却也被余劲所波及,身形一退再退。 二次交手,高低立判! 此之间隙,傅让易臂膀一抬,身后明王怒相显出三首六臂,磅礴力量骤聚,凛然杀意笼罩整个广场,显然是在酝起更强杀招! 就在李崇明堪堪稳住身形之时,受金身佛像所加持的擎天一剑,亦无情斩出! “战个痛快吧!” 危急关头,暴喝声起,李崇明急运一身深厚玄功,身上顿现气焰窜动,豪气冲霄,牵引着云上闷雷炸响,引得无数霹雳紫流在他四周形成盖世雷障。 霹雳纷落,如昊天之威化做一击击重锤砸下,攻守兼备;佛之怒剑,亦是至刚浩劲,杀意威能孤注一掷,誓要一剑破万相! 两强再次迎面相撞,又是旗鼓相当之局,凶险万分,胜负亦难料! 天上杀得难分难解,然而在大地上,却见悲情寂然一幕。 李卫真怀抱着傅励驰的浴血残躯,颓然跪伏在地,疑问、懊恼、惶然无措……诸多言语难以形容的感情,尽数交织在那痛苦面容之上。 今日手足相残之局,早已料到不会好受,可如今一幕,却是万般未曾设想。 李卫真从未想过,要真的手刃昔日同袍,那些口头气话,又怎能做真?可大错终究已经铸成,到底是真的一时失手,还是造化弄人? “我没想要真的杀你,你为何不躲开那一剑,你怎么会躲不开那一剑?这不应该……这不应该啊!” 所有疑问混着泪水一并涌出,李卫真多希望怀中之人能够给他一声回答。但那张已经快速僵冷下来的惨白面容,比起同样冰冷的泪水,更无力托付情感。 傅励驰确确实实已经死去了,死在了最让人羡慕的年纪,在最值得被众人祝福的日子里。 曾经也是一名战士的他,没死在战场上,却是死在袍泽兄弟的剑下。 虽说那人曾让他憎恶,但随着时日相处,比起更多的陌路人,他真的认为,可以真心接纳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一起成为,那并肩而立的兄弟! 如果还有来生的话,他真的很想再回到龙鼓滩,在担当苦闷守夜人的夜晚,认真听一听那海浪声。 如果还有来生,真的希冀哪怕卸去一生荣华,也要不留下“此生从未,为自己活过”的临终遗憾! “我不怪你,我真的解脱了!” 只是这些话都来不及说,还有太多话,来不及说! 罗毅成与断天情在第一时间也都匆忙赶到了李卫真身边,只是面对如此局面,他们也都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罗毅成与傅励驰认识不深,但终究同门一场,目睹此景,心中仍难抑悲凉。 与太一门有关的人,如今真是死一个,就少一个了。 试问老天爷,太一门流的血,难道还不够多吗? 而断天情则是把脸别过一边,竟是破天荒地揉了揉眼,不敢去细看傅励驰的死状。 往日在御战堂,就数这雀斑少年与傅励驰吵架的次数最多。可要是在那段苦守海岸线的日子里,没有人跟他吵架,日子就更加难熬了。 如今回想起来,有时候也不是非得拌嘴,只是习惯了乐得其中。毕竟,能够找到一个愿意跟自己吵架不嫌烦的人,也是很不容易的缘分啊! 又不禁想起,在外道入侵山门的那一日,自己孤身闯入剑池,遭遇到敌人的伏击。危急关头,说好要从此各走各路,划清界限的傅励驰,仍旧还是那个口不对心的人。 这家伙总是一副傲慢模样,习惯了迟到,自称是压轴的台柱。但偏偏在战场上,他的驰援总是那么的及时。人未到,剑先至,确实是这家伙的真本领! “开玩笑也有个限度好吧!你给我在那装什么死狗,快起来跟小爷吵一架啊!你是纸糊的吗?你这么欠揍的家伙,怎么会一剑就被砍死了?” “听见没有,起来说话啊!” 断天情咬紧牙关,回身指着地上那摊殷红的血腥,嘴里说着浑话,只是那目光仍是不敢真正落在傅励驰毫无回应的面容之上。 一旁的罗毅成神情无比凝重,他握着断天情的双肩,语重心长地道:“好了,这种时候我们都得面对现实!” 断天情面带痛苦恍惚地道:“不是打架嘛……说好只是来打架的啊?” 罗毅成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种混乱不清的矛盾话语,身为三人中唯一尚有清醒头脑的人,他可不能跟着自乱阵脚,便转过头来劝说起另一人。 “李师弟,趁现在有李叔叔为咱们拖延时间,我们最好赶紧离开这里。事情闹大了,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闯下大祸,要脱身可不容易。但好在傅让易如今的狂乱作为,以及李崇明誓要力挽狂澜的架势,让当下这潭水变得更为浑浊。四处人心动乱,许多人都还抱有观望心态,不敢随意插手此事。 如今事态越乱,反倒越有机可乘,要趁乱出逃,还存着一线可能。起码尝试,总好过坐以待毙。 似被一言惊醒,明白沉溺于内疚自责亦于事无补的李卫真,在轻轻放下傅励驰的尸首后,红着眼睛对断天情道:“旗子还在不在你那?” 没来由的被这么一问,断天情顿时有些懵了,“师兄,你想说什么?” 李卫真重新组织起语言道:“我以前让你扛的那面旗子,你还有没有留着?” 断天情霎时间明白过来,以前在御战堂有三面战旗,而属于他们那一队人的旗帜,一直是他扛着的。每次出征,或是回到山门,李卫真总是会让他把旗帜高高扬起! 断天情当即热泪盈眶地点头道:“在啊!还在的啊!一直不敢轻易舍弃!” 说罢,断天情连忙从储物袋中取出那面有些破旧的战旗,双手递到李卫真手里。 接过旗子后,李卫真颤抖着手把旗子摊开,将写有“御战”二字的那面朝下,“太一”二字朝上地盖在傅励驰的尸首上。并手聚气旋,将落在不远处的星愿剑一把吸到手上,轻轻压在旗子上。 当旗子彻底盖过傅励驰的遗容之前,跪在地上的李卫真,含泪对着往生者留下最后一句忏悔的话语。 “兄弟,是我对不起你!下辈子,你一定要来找我报仇!一定要!” 第三百六十五章 太一游宫阵 “李师弟,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罗毅成再次给予提醒,就连断天情也都收起了倔脾气,但李卫真却在给傅励驰盖下战旗后,依旧没有要动身离开的意思。 只见得李卫真四处张望,似在快速找寻着某人的身影。 而终于在那条通往紫光殿的长阶方向,李卫真的视线有了停滞。在长石阶末尾的月台处,隐约可见一佩戴着凤冠霞帔的佳人身影,屡屡试图推开人群,跑向广场。 但终究几番尝试,都被身后的一群侍从给拉扯向相反的方向。 二人的视线在一刹那交错,似望穿秋水。恍如彼此之间隔着的不仅是一条长石阶,而是遥远星河。 直到那范承麟从东方楼阁的废墟上,御风回到殿前月台时。梨花带雨的女子,终遇无可反抗的阻力,被再次带回到了大殿之内。 而李卫真的肩膀上,亦搭着罗毅成善意的劝住,劝他不要再行冲动不智之事。离去的大门在身后,并非眼前,眼前只余万劫不复的深渊。 紫光殿内,如今基本只余范家人的势力,有些先前躲进殿内的宾客,被范承麟以目光警告后,便又都灰溜溜往殿外走了。 没了闲杂人,范承麟方才黑着脸,有些气急地指着范书瑶道:“怎么?想冲出去跟那小子私奔啊?别以为你是我小姑,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当初要不是有这桩因缘,我会对你这般客气?” “如果你是想要为你夫婿报仇,我肯定不会拦你。可你心里想要做什么,我会不知道?都他娘的写脸上了!你想要出去护着他,陷我范家于不义,你想都别想,给我老实待在这里!” 范书瑶抹去脸上泪水,硬着性子道:“人都死了,天地也没拜,那人怎就是我夫婿了?我与傅家再无半点关系!” 范承麟咬牙怒笑道:“这件事了结后,只要傅家愿意,暝婚你也得办!如今我们范家已经是骑虎难下了,结盟一事,无论如何都得进行下去!” “至于那小子,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先前还能看在他先师的份上,放他一马,怎想他不知好歹,竟祸害了傅大公子的性命。今天,他是无论如何都活不成了!” 此话一出,范书瑶那双水盈盈的眸子就更通红了,立马哀求道:“你让我做什么都成,但我我求求你,别杀他!” 范承麟一挥衣袖,有些不耐烦地背过身去,冷声道:“他的性命,可轮不到我来取!但我们范家,总归得傅家一个交代。” 继而,范承麟又对那摇着大葵扇的媒婆道:“红姨,看着小姐,必要时不用跟她太客气!” 这位能够于豪阀氏族内操办喜事的老妇人,显然亦有着一身不俗的修为傍身,她眯起眼笑道:“这点请大官人尽管放心,老身在此先祝您旗开得胜!” 范承麟显然对这位老妇颇为尊重,在微微点头后,方才化为一道红光,赶赴殿外的战场上。 在范承麟走后,老妇人着稍稍欠身,对范书瑶施礼笑道:“还望小姐能识大体,随老身去往偏厅稍作歇息,别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为难。” 与此同时,心有不甘的范书瑶咬紧牙关,掌心中似有碧绿光线一闪而现。 然而,光耀只惊现一瞬。下一刻,手疾眼快的老妇人轻轻扇动手中葵扇,拂动清风扑向身前之人。 还未来得及唤出法宝的范书瑶便顿时浑身乏力,娇喘一声后,颓然往身后倒去,幸得身后两名贴身婢女左右搀扶着,才未身形倒地。 老妇人仍旧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样子,对那两名婢女吩咐道:“小姐乏了,还不赶紧搀扶去休息?” 殿外战场上,即将要踏上逃亡之路的李卫真一行人,却被冯博韬领着二十四名银甲剑士给团团围住。 那二十四名银甲剑士皆是傅氏家族的年轻子弟,地位显赫的他们,本应只听家主傅让易一人之号令。当时哪怕亲眼目睹少主惨死,也都未有一人仗剑而出。 但这会儿傅让易被人纠缠住,而李卫真等人又有试图趁乱脱逃的迹象,这二十四名剑士方才被冯博韬以言语请动。 二十四人又以三人为一伍,分立八方之位,结剑阵之势围困逃窜之敌。 剑阵之中,又隐现出春雨、夏炎、秋风、冬雪之四时化象,玄奥无比。 而李卫真三人则背靠着背,成三合御敌之势,然而他们三人并非有合练过何等阵法,这只是能提供基础防御的三角站位罢了。一时之间,敌强我弱的困局,恐难以化解。 困局之中,随着敌方阵法给与的震撼,罗毅成的神情有了异样的惊骇,“他们摆出的……分明就是本门的“太一游宫阵”啊!” 断天情愤慨道:“大成哥你说啥?这些滚犊子玩意,摆的是咱太一门的阵法?” “罗师兄,这当中有何门道?”李卫真的脸色也很难看,只是也多出了几分疑虑。 李卫真入门的时间比断天情稍长,又曾身居御战堂都统一职,得以知晓门内更多的核心机密。当初御战堂三支队伍,需各自挑选一门阵法合练,所以门内大大小小的战阵他几乎都曾见识过,却唯独未曾见过眼前的阵法。 但罗毅成出身天工院,不仅得主修观山望气的风水堪舆之术,在阵法一道上必然也得刻苦专研。对于脱胎于天地自然奥妙的战阵,他肯定有更为老练的眼光。既然他有所怀疑,恐怕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罗毅成皱眉道:“我也不敢完全确定,“太一游宫阵”是本门师祖以本门五行功法,改良九宫八卦阵所得。当中包涵了四时、八节、二十四令气象变化,当中又有阴阳二阵之差异。” “阳数按一、三、五、七、九递增;阴数按八、六、四、二递减。他们分守八门而困我们于中宫,应该就是游宫阵里的阴阵列数。” “阴阵主困敌、御敌,身处中宫的我们,力量会被……” 话未说完,那二十四名剑士倏然变阵,由三人一组的八卦阵势,便为四人一组的六合阵势。 而困守阵中的三人则神色顿时一凛,只感觉周身气府不可自控地城门大开,一身灵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源源不断地吸引走。 与此同时,罗毅成心中保留的最后一点希冀,亦被摧毁了,他咬牙道:“阴动而退,变八之六,象其气消也。果真是“太一游宫阵”,这些家伙可恶至极!” “狗杂碎,想要榨干小爷,没那么容易!” 脾气暴躁的断天情早已有一腔怒火难以发泄,如今敌人发动古怪攻势,他哪里还剩半点耐心。挥动着手中的赤炎血剑,便要向前冲杀一番。 “小天,别冲动!”罗毅成急忙想要喝止,只可惜为时已晚。 只见得,断天情的剑锋还未触及离他最近的那一个敌人,便感觉有无数道无形的锁链,在拉扯着他的身躯,脚下还多出了一圈土黄色的灵光,在缓缓转动,瞬间如深陷泥沼之中。 继而,站立在断天情身前的四人,同时间比出剑指,便有四道携风雷水火之气息的剑气飞出。 四色剑气,直取断天情四处要害,而他根本就无力反抗。 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李卫真急转身形,脚下踏出残影,一手拽动断天情的肩膀,另一手执轻灵的朔风剑以一敌四,剑光游转间搅碎四道来犯剑气。 然而,在强势救下断天情过后,一滴汗珠亦悄然从李卫真的额角淌过脸颊。他流汗了,这可是与傅励驰过招之时,都未曾显露过的疲态。 断天情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对李卫真投去感激的眼神,“师兄,幸好有你!” 李卫真轻轻摇头,努力表现得从容,“你我兄弟之间,不用说这些。” 而深知此阵法何等厉害的罗毅成,则按捺不住惊讶流露。虽然方才只有四道剑气,但却如同是二十四人的联手一击。李卫真先前才经历过一场大战,如今又身陷灵力外泄的困境中,却仍然还能有还手之力。 曾并肩作战,又朝夕相处,如今仍能出乎意料,才最为震撼! 这家伙,是妖怪吗?他到底打通了多少座窍穴气府,储备了多少灵气在体内? “罗师兄,既然他们布下的是本门阵法,那么可有破解之策?” 在罗毅成愣神之际,来自李卫真的追问及时将他拉回现实。 可面对如今境况,罗毅成却是无奈道:“关于“太一游宫阵”我也只是在一些古籍中了解过零碎,涉及此阵奥义的《灵枢.阴洛》与《灵枢.阳洛》两册秘本,早已被贼人窃去。” “如今看来,关于本门失传阵法的去向,已经有了眉目。只可惜我等势单力薄,有心杀贼,恐已是无力回天,给师祖丢脸了!” 随即,罗毅成又环顾起四周,黯然道:“我看他们暂时不会主动对我等起杀心,目前只会逐步耗去咱们的灵力,待我们毫无反抗之力时,便生死由人了。” 罗毅成没有完全说出他的见解,很显然,只要那傅让易空出手脚,就会亲手报那丧子之仇。在此之前,那二十四名剑士,是不敢僭越的。届时第一个遭毒手的,就会是李卫真。 断天情攥紧拳头道:“难道我们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罗毅成摇头道:“实在是没有办法,势比人强,越抵抗只会越多承受痛苦。我们一但运转功体,灵力只会流失得更快。” “也就是说如今之势,我们自救已是无望,只能期盼有强援破局了!”李卫真凝视着右前臂上,那道外人无从得见的雷符,低声呢喃。 “真的还会有强援吗?” 罗毅成以为李卫真是把希望寄托于浮南城的一方势力,可是从始至终,就只有李崇明一人出手罢了。 西侧楼台上,已袖手旁观了一时的年轻城主谭克文,在见到范承麟从紫光殿出来时,原本波澜不惊的面容,终于添了些许异样。 继而,谭克文又转头瞥了一眼受困在剑阵中的李卫真三人,略带鄙夷地叹息道:“没了令狐天,太一门年轻一代,真的是后继无人了!偏偏还冥顽不灵地守着那三个字,不是自取灭亡吗?” 谭克文把右手缓缓置于小腹前,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在旁人看来,他不过是换了个姿势,去彰显他的雍容气度。 直到那道赤焰流光,从紫光殿外的月台,直冲上天,识图加入到傅让易与李崇明的厮杀中,左右局面之时。 谭克文倏然手一挥,自他小腹丹田处,飞出一道湛蓝剑光,拖拽出无数晶莹冰沙,由如陨星长尾,直击天上流火。 直到红蓝光华即将相撞之时,那道赤红光芒却硬生生改变了飞行路径,绕了几个弯。但无论怎么绕,那道后发先至的湛蓝剑光,总能紧紧追随,时刻带来威胁。 “好狗不挡道!” 范承麟气急败坏地恢复真身,一手压在腰间的朱红色葫芦上,身上杀气将发未发,更让人为之忌惮。 方才他之所以屡屡被那道湛蓝剑光追赶上,就是还未有祭出养在葫芦内的本命飞剑,单凭身法遁空,速度自然有所不及。 谭克文如闲云野鹤般御风而至,剑指一圈,将湛蓝飞剑召回身侧盘旋,尽显高手从容风范。 面对范承麟的怒火,谭克文冷冷一笑,好像根本就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被同辈人蔑视,范承麟可咽不下这口恶气,他直接指着谭克文的鼻子威胁道:“你们浮南城,真要与我们浮春城宣战不成?就为了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 谭克文淡然笑道:“我可以代表浮南城,你行吗?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你算什么东西?” “我成名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吧!离开了这座城,谁还认识你范承麟啊?” 范承麟桀骜一笑,嘴角勾勒起残忍杀意,“那我还得多谢你的成全啊!才出道,就有机会击败一城之主。今朝过后,这座天下的人只要提起你。就会想起,你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尔尔。” 话音一落,范承麟腰间的葫芦倏然红光大作,异样的赤色,在一瞬间便侵染了半边天际的云霞! 神剑现世,如天灾降临! 第三百六十六章 势成水火 当范承麟祭出他蕴养在养剑葫里的那柄飞剑后,谭克文便自觉收敛起了他的傲慢轻蔑。 面对神剑之威,任凭何人都应该拿出应有的尊重。 “兵燹之灵,凶兵-朱厌吗?又见面了啊!” 目睹那柄携焚天血火现世的凶煞飞剑,谭克文非但不觉得陌生,反而油然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 这并非是谭克文初次领略此剑的神采,回首三年前,他还在南沙剑派修行之时,曾负着押送一批特产于其宗门辖内海域的珊瑚石,去往宝瓶洲的火龙岛,换取等价数量的火铜原石。 那一次渡海远游,正好碰上朱厌剑于火龙岛小赤山上的古仙洞府中,挣脱封印重见天日。那时从小赤山上喷发而出的地火以及黑烟,近乎让大半个宝瓶洲难分日夜,足足一旬之久。 如此声势,自然招来了无数有心觊觎之人,或近或远地包围着火龙岛周边海域,试图染指这份天大机缘。 那时的火龙岛之主-火龙神君,因忌惮隔岸观火之数众多,恐当中有仇敌不止于趁火打劫,自身若是有所闪失,其创立于岛上的火神教,便怕是会顷刻间迎来灭顶之灾。故没有全力去争取这柄神剑,也约束着门内精英,不要轻举妄动,保留实力。 最终,经过连日来的多方角力,这柄问世于南海火龙岛的朱厌剑,被远道而来的紫霄宗,成功自一众强手中夺去。 事后,火龙神君不仅要眼睁睁地看着出现在自家地盘的重宝被人抢走,还得大度地祝贺紫霄宗一方夺宝成功,可谓是打心底里憋屈至极。 对火龙岛而言,如此结果,绝非幸事,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被紫霄宗夺去此剑,总好过被同为宝瓶洲内的势力得到,日后必酿成更大祸端。 这就是谭克文对朱厌剑留存的过往记忆,往时他根本无立场与实力去领教这把剑的威力。今日这一战,他却是要非打不可,不是为了谁,是为了命中应有此际会。 是为了遇上同境剑修,无不战而退之理。 何以立世?唯山岳阻于道前,我以一剑劈之! 心之所向,便即刻付诸行动。只见谭克文一把接过他那盘旋了一圈,又回到身前的飞剑,抬手一剑砍向被朱厌剑染红的一方云霞。 一剑出手,却是千百道剑气不息。当中既有南沙剑派的剑术底蕴,也融入了谭氏剑术绝学“千幻无影剑”的玄妙。 一道道湛蓝的弧光,如同是冲刷沙滩的纯洁浪花,在层层叠叠的冲击下,驱散污秽,还世间一片干净风景。 天际上,异样的赤红被驱散后,属于夜幕初临时的幽蓝,才又现于此方天穹之下。 谭克文此举对范承麟并无实质损害,不过是打压了那份自持神剑,便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 此举自然也让不少人觉得大快人心,终归不管立场如何,许多人还是打心眼里见不得别人好的。 只是这回,倒是让范承麟对谭克文报以轻蔑冷笑了,“说我小屁孩,你才是真的小家子气吧?” 谭克文没有理会范承麟的挑衅,只是自顾自的在做自己的事。只见他也拿出一只深蓝色的葫芦,揭开壶口,葫身倾斜,倒出的不是剑气,而是源源不断的沙子。 沙子成蔚蓝色,水气极为充盈,实为癸水之精合海蛟之鳞,再掺入海峡深渊中的珊瑚石所炼化,是南沙剑派独有的秘宝,名为:藏海神砂。 这些蓝色细沙不仅有行云布雨之能,最重要的是它们能够让御宝之人在干涸无水源之地,亦能掀起汹涌浪潮。实为修行水法玄功的修士们,最坚实的助力。 南沙剑派素来视此宝为立世之傲然底蕴,故沙字犹在剑之前。 谭克文不断倾倒着葫芦里的沙子,那些砂粒在离开葫芦后,已是显现玄妙,一粒能化为千百粒,千百粒又继续衍生变化。没过多久,他立身高度的空域上,已经铺开了一片覆盖面积达十数里地的沙海。若是让这些沙子继续泛滥下去,一旦这些沙子落地,恐即刻便会淹没掉整座傅氏府邸。 谭克文早已看穿了范承麟不敢轻易对自己动手,先前之所以不惜露底,也要祭出神剑,不过是希望自己知难而退罢了。 原因无它,真要得罪一城之主,哪有嘴上说说那么轻易。 论财力、势力与人脉,谭克文已经赢了范承麟九条街,这种无形差距,可不是一柄神剑就能弥补的。 况且即使有神兵利器在手,也得是看在谁的手上。谭克文在第一时间,已经感觉到朱厌剑的煞气,远不如当年初次见识时的那般凶猛。应该是这些年被紫霄宗以玄门秘法给消磨过了,被磨去了大半凶性,威力自然也大不如前了。 这也是想当然的事情,紫霄宗身为东海第一玄门,不可能容忍门下弟子拿着一把煞气冲天的飞剑逞凶,这样极损颜面。 但如今这把剑在被彻底改造相性之前,就已经落入到了范承麟的手上,看来紫霄宗确实对此子抱有极大的厚望。希望他能够与此剑一同成长,以剑心御剑,拨乱反正,使朱厌剑逐步由凶兵蜕变为一柄仙剑。 比起以外力强行重铸,从而有可能使朱厌剑失去原先的剑灵,跌落品阶。 这种方法则缓和许多,当然也有风险,在并非一朝一夕的漫长过程中,剑主一旦本心失守,就会被此剑的凶性侵染,反而沦为剑灵的傀儡。 但好处是人没了,至少剑还在。或许这才是紫霄宗最大的考量,也是对范承麟最大的考验。 而当谭克文以剑术驱散朱厌剑威势时,他的部分猜想得到了验证。毫不客气的说,如今这柄凶兵,只是有形而无实,无疑只是空架子。 但还不至于是纸老虎,神剑毕竟是神剑,它的下限终究不会低到哪里去。 “如果我这只海龙壶里的藏海神砂,待会全都变回海水,将会重达一百万石,你确定要等我把它们都倒出来吗?” 谭克文见范承麟果真迟迟不敢对自己动手,并不介意往对方迟疑的心境上,再添点油盐。这半大小鬼心里打什么算盘,并不难看出。无非是想等自己先动手,无论输赢都落得个被迫还手的借口。 要是输了,还能回到紫霄宗,跟师长们哭诉,真是鬼精得很。 受言语相激,范承麟有所意动,但还是按捺住了要出剑的手,冷哼道:“你吓鬼啊?就算你的控水术造诣再高,以你现在的修为境界,怎么可能支配得了如此之多的海水?” 谭克文似笑非笑道:“我有多大本事,就看你跟你的剑,有多少斤两了!” 说罢,谭克文展开双臂,十指猛然交错一合! “沉沦-水地狱!” 只见得无数平铺开来的沙子,如同是一张被抛进水中的大网,在一瞬间被拖拽起,给予网中猎物无所遁逃之困局。 眼看周遭形势不妙,范承麟连忙施展遁法,往沙海尚未完全合拢的更高空飞去。 然而,形势已然十分危殆,已经布局完成的谭克文怎会算漏这一点,早在出口处埋下杀手。只待范承麟萌生退意之时,便奋然一剑斩下。 “给我老实待在里面吧!” 巨大如月轮般的剑光,完全堵住了范承麟最后一点退路。凛冽的寒气虽然没能完全盖过朱厌剑上的血火,但藉由水火相冲,仍旧能够迸发出巨大的爆炸余威,将范承麟整个人推入被包围的深渊。 无数沙子最终完成了汇聚合拢,又在一刹那间完成了由沙子变为海水的过程,在空中形成一颗巨大的水球。 依稀可见,在这颗越中心,便越幽暗恐怖的水球内,有缕缕红光试图射出。 红光所到之处,确实带起了无数气泡,但当那些红光接触到水球内壁时,不过是让水球的外表面荡起了几圈涟漪,仅此而已。 结成这颗水球,接近耗费了谭克文三分之一的藏海神砂,也就是说当中约有三十万石,将近三千六百万斤的海水。 金丹境以下的修士若是被困其中,便只有一种下场,直接被压爆肉身,当场魂体升天!连吃不死仙药的机会,都不会有! 更为恐怖的是,谭克文的葫芦里还有沙子,只要他愿意,就可以继续给这颗水球增添分量。 而成功把表现得大意轻敌的范承麟困在水球里后,谭克文的脸上依旧不见半点轻松。 他自当年在家乡惨败给那个擅使雷法,且极有可能是他杀父仇人的家伙后。 日后每次出手,谭克文都谨记着一条信念。 “迟疑,就会败北!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得往死里打!” 秉承着这股信念,谭克文手持长剑,一头没入了水球之内。 第三百六十七章 是飞蛾,也是灯火 浮南城一方势力中,年轻城主谭克文,让人为之意外的在战场上占尽一时上风,尽显年少有为。 若是这夜,谭克文真能击败手持神剑的紫霄宗高徒范承麟。相信外界对他的许多质疑之声,都会在一夜间转变为溢美之词。 须知道,范承麟虽然才年仅十三岁,不过是一位初出茅庐的半大小子。可他到底是一名货真价实的金丹剑修,而且还是结成了上品金丹的顶尖天才。 如今,又证明了范承麟身怀神剑助力。只要谭克文这仗赢得漂亮,不仅他的实力会得到外界更多认可,就连他往日的师门,都会增添不少荣光。 但同样是肩扛一方荣耀的李崇明,如今就显得有些略处下风了。 一方面是因为傅让易乃是成名剑仙,抛开境界不谈,在各类修士之中,论单打独斗,捉对厮杀的能力,剑修可谓首屈一指。 另一方面,是傅让易有着佛门的修行底子,而且已经修炼出护体金身。这使得他的攻势在刚猛有力之余,还能轻易让防守固若金汤。 佛门虽然已经式微,但仍有传承流落世间,静待有缘人发掘。 显然,傅让易早年间得到的那桩佛门机缘,并不小。从他所展露的明王法相,以及护体金身推断,这桩机缘,很有可能是源自当年佛门东传密宗代表的龙门寺。 龙门寺僧众主奉不动明王,奉《大日经》为最上法典,以修习《不动明王剑》以及《金刚降魔索》为两大降魔重器。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史料,完全可供后人借此推敲。 李崇明不是剑修,但凭借着天生神力,以及身为炼器宗师对各类飞剑特性的了解,也曾挫败过不少的知名剑修。 可这一次,李崇明的天生神力打不碎傅让易的护体金身。 那把受佛光加持的“求难剑”,所发挥出的更是属于五行以外的力量。 即使李崇明身藏诸多法宝,一时之间,也拿不出能够克制这把佛剑的器物。 况且,李崇明还得不时分神去留意李卫真的状况,关心则乱,形势就更被动了。 李崇明甚至有想过,拉下这张老脸,去向那些还在作壁上观的某些人,请求帮助。 这日到来的宾客众多,排除掉理应会更偏向傅家的本地其余氏族,仍有好些个是远道而来,名震一方的人物。 这些人能来这里,本就是碍于某些情面或是利益驱使。而能够出现在这种名利场上的人,在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之前,心里都揣着一个算盘,都在计算和衡量着某些得失。 所以,只要李崇明愿意凭借他炼器宗师的身份,抛出几份人情,许下几份承诺,当场喊来几位“好朋友”助拳,并非没有可能。 然而,正当李崇明打算振臂一呼之时,却听闻身后有急声呼喊。 “李叔叔,我来助你!” 只见一头戴三山紫金冠,体挂飞鸾青云袍,身披连环金锁铠的青年,手持一对金晃晃的八棱锤,脚踏滚滚青云而来。 来人正是那褪下公子服,身披百战甲的霍朗。 确可谓之,人靠衣装。如今任谁见得霍朗这悄悄换上的一身行头,都会忍不住夸赞一句,“少年好英武!” 但是否只是虚有其表,还得是手上见真章。最起码,此刻哪怕是李崇明,都没有对这位世侄,抱有过多的厚望。 世家子弟们年少气盛是常有的事,但最怕初生牛犊不怕虎,只知道心口写个勇字,而分不清敌我差距,鲁莽过了头。 “阿朗,你且在一旁策应!” 但求稳妥起见,李崇明试图提醒霍朗,不要冲得太前,免得好心办了坏事,正中对手下怀。 但霍朗却是对警告仿若未闻,挥舞着一对大金锤,一股做气地杀向傅让易。 八棱大锤左右挥舞生风,化罡气为金罩,又引动云龙盘身,确实很像那么一回事,至少这份声势是不差了。 “杀杀杀,汝等都得为吾儿偿命来!” 傅让易早被满腔怒火烧红了眼,身后的明王法相更是睁开了额上三目,使得手中求难剑在一瞬间覆上一层青黑色火焰。 此为,不动明王之降魔三昧火,又称为智慧光焰,虽为火象却是超出五行的力量。 而这一剑,才可称之为:不动明王剑! 不动明王剑一出,李崇明心中已是大喊不妙。只见他一拍胸口,双臂虬筋暴涨,鼓动一身不屈战意,试图冲在霍朗之前,硬接下这一剑。 哪怕他心知肚明,如此作为风险极大,自己很有可能会因此而身受重伤,但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后辈,死在自己的身前而无动于衷。 但在李崇明还未来得及越过霍朗身侧前,霍朗便已经抢先一步,掷出了手中抡了无数圈的一对金锤,并双手交错结印,口念晦涩真言。 “唵呃咪哩嘀吽嘙吒!” 真言一出,在霍朗身后竟然也惊现出一尊明王法相,遍体青色,两眼俱赤,其头发黑赤交错,如三昧火焰升腾,双臂上还缠有两条赤蛇,怒威尽显! 下一刻,这尊明王法相便完全跟随着霍朗的动作,动合双掌。代替霍朗的真身,以巨大佛掌硬接住了不动明王剑。 据闻,象征着不动明王大威德的智慧火焰,能够烧尽嗔愚痴三毒,让世间一切恶鬼妖魔永不超生。 简单来说,倘若一个人心中有恨意、怒意,只要被不动明王剑上的青黑色业火沾上,就会顷刻间灰飞烟灭。 但如今看来,这不动明王剑上的青色猛火,似乎完全伤害不了同样有佛力加持的霍朗。哪怕他身后的那尊明王法相,看起来要比傅让易的那尊,小上许多,也不能完全作为衡量彼此力量的准则。 而在霍朗成功抵挡住不动明王剑的同时,他先前所掷出的两柄金锤,竟也生出了三昧火,光焰成赤色,左右夹击傅让易。 以佛制佛,傅让易万想不到,这位名声不显的后辈,竟会成为他如今复仇路上的最大阻力。 傅让易的飞剑意外被霍朗所控制住,如今面对左右来犯的金锤,只能挥动拳罡,以佛法金身硬撼法宝之威。 “嘭嘭嘭……”一拳拳迅猛砸出,一次次将金锤击退,天空中并无雷光,却响起闷雷声无数,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很显然,只要傅让易金身不破,霍朗的金锤同样也奈何他不得。 但傅让易还是气得直咬牙,要不是半路杀出这么一个臭小子,他这会已经将那碍事的李崇明斩于剑下了。 “军荼利明王?你小子修的不是青羽门的《清源妙道》吗?” 霍朗淡然一笑,从容道:“傅前辈,你何以神色如此震惊?天底下得以佛道双修的,可不止你一人啊!” 军荼利明王,本应是慈悲笑脸,又称甘露明王。在佛门传说中,乃是西方佛国世界里,守护不死妙药的菩萨。手捧甘露瓶,普降甘霖,以驱散世间一切疾厄。 然而,当甘露明王呈忿怒相,咬牙嗔目,遍身缠蛇,手持降魔金刚杵的时候,便是佛门密宗里,身居五大战神位列的军荼利明王。 另一边,李崇明所表露出的震惊,似乎还要更甚于傅让易。对他而言,霍朗请出的这尊明王法相,可谓是让他感觉既熟悉而又陌生。 年少时,李崇明与霍朗的二叔是挚友,俩人曾偷偷跑进过霍家的祖庙禁地。在那里,就有着这么一尊军荼利明王像。 但两者又有着明显差异,那尊实体的军荼利明王像长有四面八臂,而且显得有些破旧,不仅掉漆,身上还有着几道显眼的裂缝,就连八只手臂都断了一臂。 这很怪异,以霍家的财力,要修葺一尊佛像有多难? 也正是足够怪异,才让李崇明至今记忆犹新。 回顾过往,再观眼前,李崇明怔怔出神道:“看来霍家等待已久的那位转世灵童,确实已经出现了。但竟然不是自幼聪慧的霍鸣……怎会是他?” 霍家年轻一代里,霍鸣是公认的才智第一,可他的孪生胞弟霍朗,却是公认的傻大个。 霍朗直至七岁才学会说第一句话,而且是传得街知巷闻的一句笑话。 据闻,当时的霍朗曾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一串糖葫芦,流着哈喇子说:“我要吃屎!” 以至于,即使霍朗后来能够进入到青羽门修行,许多人也都认为那只是霍家花了大人情,买来的一个面子。 所以,方才的李崇明才会对霍朗的自告奋勇,在不抱希望之余,还倍感担忧。 现如今,李崇明承认自己的确也看走眼了,这记耳光来得相当迅猛,很是响亮。 “李叔叔,你快去救人,这里我尚且能够拖延一时!”霍朗回首对着明显有些恍神的李崇明道。 李崇明立马清楚过来,苦笑自己真的糊涂了。是否能与傅让易分出胜负,并无意义,意义在于尽快把人救走,才是明智的做法。 “那这里就有劳贤侄了!” 李崇明对着霍朗郑重一抱拳,打心底里记下这份人情后,便立马急速下沉浮空高度,往被困在剑阵的三人方向掠去。 而此刻,傅让易非但尚未能召回被控制住的飞剑,连他自身都未能摆脱那两柄金锤的骚扰。便只得往下方广场大吼道:“桂冕禁卫,为吾儿报仇,杀!” 即便无法亲身手刃仇敌,亦要将仇敌置诸死地。 广场上,收到号令的二十四名银甲剑士立即又再变阵,由四人一组的六合阵势,又恢复到起初三人一组的八卦阵势。 在完成变阵的同一时间,在剑阵范围内的四面八方,一同亮起八道灵气澎湃的剑光! “住手!” 李崇明赶忙掷出手中的紫锤,但终究是有着距离之差,在重锤砸开剑阵之前,那八道剑光就已经杀到了被困阵内的三人身前。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着雪白法袍的罗毅成,率先一跃而起。 “罗师兄!” 一旁的断天情想要伸手去拉,却只碰到了衣角。 只见,手结灵官印的罗毅成,并非是在死亡面前胆怯而逃,而是肩扛大义! 雪白法袍疯狂鼓动,后背处倏见勾勒符箓的红光,十二道纸质符箓亦相继从袖袍飞出,自空中结成一圈。 “急令,敕行!” 一瞬间,那八道剑光整齐一致地改变原先轨迹,皆剑指罗毅成。 如似逐光的飞蛾,往灯火扑去。 罗毅成想不到能够从内部化解太一游宫阵的方法,但他清楚知道这个阵有一个特点,当此阵困住多个敌人的时候。 谁若是主动反抗,谁就会优先受到攻击! 就像先前一时冲动的断天情,也如现今深思熟虑的罗毅成! 十二道符箓瞬间撑起一团金光,光盾内,罗毅成神色从容,昂首闭目。 剑光杀至,光盾砰然破碎! 第三百六十八章 各人心中一把尺 万寿山庄,白玉楼。 “掷不掷,你到底掷不掷?这骰子在你手里都快被攥出汗了吧?” 叶玄打着哈欠,神色不耐地鄙夷着张潮虎。 张潮虎确实很赖皮,自他第一手掷不出漂亮点数后,便迟迟没有再让骰子落到赌碗里。 仿佛是在说,“只要我不花光三次机会,哪怕等到海枯石烂,这场赌局都不算结束。” 而面对催促,张潮虎更是没皮没脸的反驳道:“王八盖子的,你催你妈呢?老子赌这么大,思考一下人生都不行啊?” “我…...” 叶玄也是被气笑了,敢情说得好像还是他不对那样。问题这场赌局,也不是他发起的啊! 而最让叶玄感到憋屈的,还是他不能像张潮虎那样肆无忌惮,可以在赌桌上骂脏话。上一回他在赌桌上不小心骂了句脏话,结果便渡过了一段整整三年都逢赌必输的黑暗岁月。 叶玄只得咬牙切齿地怒笑道:“你怕是脑子不清醒吧?我是做错了什么,难道是我错了吗?你玩不起,你就别跟我装啊!” “我警告过你的,你不撞南墙心不死啊!多大个人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跟我装什么啊?现在觉得输得有点多了,又后悔不想玩了是吧?” “刚才我还有点替你心疼,现在就觉得你必须受点教训了,看你以后还狂不狂?天底下能治你的多了去了,可不止我叶玄。你输给我,总好过栽在别人手上。至少逢年过节,你的坟头还能有点香火气沾沾!” 叶玄敞开了脾气对着张潮虎便是一顿口水乱喷,虽然只字不带脏,但却丝毫不减话语间的凌厉。换做一般人坐在对面,恐怕已经是羞愤难当,无地自容得想找个洞钻了。 然而,张潮虎的脸皮依旧是那么结实,甚至干脆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身子斜靠在椅背上,把手伸进袖子里一顿乱掏。 最终掏出一根有些皱巴的卷烟,带着一身痞子气地把烟叼在嘴角,对着叶玄打了个响指道:“别废话,借个火,等老子抽完这根烟,再跟你赌。” 叶玄下意识地撸了撸胳膊,本想撸起袖子就冲上去揍眼前这家伙一顿的他,这才发现自己这件短打是无袖的,显得有些尴尬,也咽下了这口气。 叶玄呼出一口恶气,比出两指在桌面上一划,蹭出一团小火苗在指尖上跃动。继而,只留下一根中指竖起,对着张潮虎伸直了手臂。 张潮虎挠了挠后脑勺,笑而不语,调整坐姿后还是把烟给点着了。 而当他吐出第一口薄雾后,就没有再把卷烟叼在嘴里了。只是把卷烟夹在指尖,凝视着那缕轻烟袅袅,好似在审视着时间的流逝那般。 叶玄这回总归是不恼了,只是讥讽道:“你就细细品吧!品完这一根,就该见阎王了。” 张潮虎点头笑道:“要是真能见着的话,我一定会借他个五百年,回来找你翻本!” 叶玄哭笑不得地揉着眉心道:“真能如此,我回头写个服字给你。” 继而,叶玄又对张潮虎摊开手掌道:“还有烟没得,给我也整一根。” 张潮虎从袖口里掏出一包烟草,扔到叶玄面前,笑骂道:“王八盖子的,自己卷。我都没问你讨酒喝,你还来脏我的烟,真是厚颜无耻!” 叶玄没再搭理张潮虎,捻起一小搓枯黄色的烟草,放在盘纸上便开始做他的手工活。 张潮虎则自顾自地把玩着手上的三颗骰子,在心里念叨着:“三颗骰子,五十六种组合,我只是在等一点运气而已,一点就够了!兄弟,你那边怎么还没有动静啊?” “这次哥哥可真是赌命的啊!” “你可也得把命留着啊!” 话分两头,紫光殿广场上的战斗,已是愈演愈烈,事情似乎已经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要终止局面,除非是等待一方真正落败,或是有第三方势力的强势介入。 而现如今的场面,有能力做到第二点。唯有来自紫霄宗的大剑仙-江震轩,又或是来自花间派的大法师-温庭芸。 然而,这两人原来也是各有立场,并非中立。 在乱局再起波涛的那一刻,几乎是在罗毅成即将被八道剑光当场分尸的同一时间,江震轩与温庭芸这两位屹立山巅的高手,终于出手了。 先说温庭芸,他瞬间出现在罗毅成身旁,伴随着他身影出现的,还有一道浅绿色的漩涡。 在光盾破碎的一刹那,正是那温庭芸一把将罗毅成推进了漩涡里。 紧接着,罗毅成便凭空出现在了百丈外。 那八道剑光则悉数打在了温庭芸身上,如同鸡蛋碰上石头,非但不能造成伤害,连衣裳都未能刺穿,便尽数破碎成无数荧光。 再看那江震轩,他则闯入了巨大水球之中。没过多久,一道黑影从水球中飞出,在广场上砸开了一个大坑,竟是身上缠着金色缎带的谭克文。 谭克文被打倒,那颗巨大水球也随之炸开,所幸那千万斤海水并未倾盆而下,而是悉数变回沙子,回流到了海龙葫内。 要不然,如此之多的海水要是落在这片大地之上,覆灭的不光会是傅氏府邸,全城大部分的百姓都会遭殃。 又可见,当江震轩重归众人视野时,一手拿着名为“海龙葫”的深蓝色葫芦,另一手则提着显然已经不省人事的范承麟。 若有目力极佳者,定会观察到,那范承麟如今不仅鼻青脸肿,甚至是七孔流血的凄惨模样。要不是有江震轩出手相救,恐怕真的会陨落在谭克文的手上。 有一件事,则是无需过人目力,也可观察到的。 只见,那范承麟先前所依仗的朱厌剑,如今竟似乎有背主外逃的趋势。 在无人控制的情况下,那把由剑灵自控的朱厌剑,正试图往那远方遁逃。这一天,或许它已经等待了三年。 但显然,朱厌剑还是没等到最好的时机。 江震轩一直背在身后的琴囊自动打开顶上封口,从琴首飞出一青一白两道剑光,联袂追赶起朱厌剑。 最终,青白二剑以更快的速度,堵住了朱厌剑的去路,并且将它又给赶了回来。被江震轩拿过范承麟腰间的朱红色葫芦,给重新关了禁闭。 江震轩轻描淡写地镇住场面,在追捕朱厌剑的期间,甚至还能分出神来,对向他瞪起怒眼的谭克文冷声道:“你身为一城之主,怎能只顾好勇斗狠?这只海龙葫,你要是还想拿回去,让你师尊“观海真君”来九华山找我。” 谭克文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地蹬着江震轩,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么想必他已经做到了。 江震轩漠然道:“当今天下纷乱,妖魔四起。好男儿要是有一身气力,应该使在战场上,去除魔卫道,匡扶天下太平。但你有这样的力量,却没有用在正途上,我替你感到悲哀。” 谭克文好像被这番话给触动到了,只是不大像是认同,而是更加愤怒。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但能够做到的,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嘶吼。 不远处,温庭芸见到这一幕,同情道:“谭兄弟,劝你还是别挣扎了,你身上的那根“龙缚”,是越挣扎,缠得越紧的。估摸着,便是我要挣脱它,都得耗去些力气。” 继而,温庭芸望向江震轩,脸色竟显得不太和悦,他若有所指道:“这条腰带,以前只是阿华拿来装东西的。现在落到你手上,变得如此物尽其用,看来是遇见伯乐了,可喜可贺啊!” 话末,温庭芸还煞有介事地对着那根金色缎带,做出抱拳恭贺的举动。 江震轩铁青着脸道:“这根龙缚,本就是出自本门宝库的法宝。并非如你所说,特定属于何人。如今师尊将此物赐予我,我如何使用它,似乎与你这个外人无关。” 温庭芸撇了撇嘴,点头笑道:“是是是,我什么时候都说你的心态是一流的。把谁都可以当做是外人,口口声声说为大家好,其实都是为了自己。可怜我那好友,是没看透你啊!他把你当兄弟,你把他当外人,白白赔上性命。” 江震轩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咎由自取。” 温庭芸的脸色亦是倏然变冷,语调急促,“他咎由自取,是信了你!” 在二人似乎因为某段牵扯彼此的往事,而针锋相对时。 另一边,李崇明已经将那二十四名银甲剑士尽数打倒,只是未有伤了他们的性命。 可当李崇明空出手来,想要将李卫真救出这场混乱中时。 江震轩的那两把飞剑,青鸾、白凤也都得出空闲,并出人意料地对李崇明发起了攻势。 也不完全算是攻势,至少不带杀意,但明显是在试图阻止李崇明得以接近李卫真。 还差一步,就能抓起李卫真,遁逃出广场的李崇明,面对突然拦在身前的两把飞剑,又惊又怒,“玉弦君,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先前在大殿里不是说过,宗门不干涉世家吗?现今,可是想出尔反尔?” 江震轩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温庭芸已经抢先一步道:“果然,世人的眼睛明亮啊!现在除了我,又有人看透你了!我辈不孤啊!” “李老哥,你说得没错,这家伙就是这么个意思。” 江震轩则尽量以平静地口吻道:“李兄你先听我解释,我这么做,是真的希望大家好。” 温庭芸翻了个白眼,摇头道:“又来了,我刚说过的,你又来了。” 江震轩这回终于有些怒气了,“温庭芸,你适可而止好吗?你对我的偏见,我们以后可以再找机会另谈。但你在这里添乱,我觉得真的很过分,这是你这样的身份,应该做的事情吗?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我相信你也看得到,先前那一剑是确实有问题的。只要大家给我一点时间,我相信,我能够还这位小兄弟一份清白。” “如果,我任由你们把人带走,事情是不会被解决的!这份仇恨只会越滚越大,到谁也分不清对错的时候,是你们希望看到的吗?” 江震轩口中所说的那一剑,自然是李卫真错手酿成惨剧的那一剑。 其他人不一定能够看到当中细节,可江震轩是剑指仙途,剑道超凡的大剑仙。他说那一剑有问题,便可视为权威。 问题只在于,江震轩的道理最终是否能够讲得通,除了一面之词以外。是否还能拿出其它证据,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江震轩的这番话,让李崇明有了迟疑,可到了温庭芸这边,却是增添了更多的不满情绪。 “还一份清白?你当时对阿华,也说过类似的话吧?一定有的!” “我信你个鬼啊!” 第三百六十九章 战火难熄 最有能力终止这场乱局的两人,在一言不合的情况下,终究还是打了起来。 自然是温庭芸先出的手,他那把未张开的折扇在手中不断旋转,便有一道道回旋而出的淡绿色风刃,斩向江震轩。 江震轩则把鸾凤双剑中的青鸾剑召回手上,做护身应对之用,白凤剑则依旧挡在李崇明与李卫真之间,以防万一。 鸾凤双剑本为雌雄一体,拥有极罕见的双生剑灵,双剑合璧固然威力强大,但即便单使一把,也是准神剑级别的强大飞剑。 更何况是在江震轩的手上,有他高深的剑术修为加持,更能发挥出彩。 温庭芸所发出的风刃数量很多,速度也相当快,但终究还是快不过江震轩出剑的速度。 江震轩只需使出一招紫霄宗内,哪怕是最普通的练气期剑修,都能掌握的剑术神通“长空一击”,便足以贯穿数十道风刃,并把剑气刺出到能够威胁温庭芸的地步。 这一式剑术说是普通,但威力绝对不俗。 咋一看,只是高速刺出一道长距离剑气,可剑气在飞掠的同时,还会在轨迹两侧震荡出肉眼不可见的高速气流,亦相当于一道道无形风刃。 这一招,往往能够替紫霄宗弟子在战场上屡立奇功。因为许多未领教过此剑术的人,以为只要不被那道肉眼可见的剑气命中就可以了。 殊不知,有形之外还暗藏着无形的致命。 剑气锋芒所向的那人,或许能够成功躲闪开,但于剑气两侧一定范围内的人,大多就会因为大意,而无辜受累,因而负伤。 战场上,朝着敌众较多的地方使上这么一手,中间那人不倒,两旁响起惨叫,场面甚是惊悚诡吊。 说江震轩剑术修为高,便是在使用这一招的时候,能够把剑气暗劲控制在一个不伤及无辜的范围内。要不然,如今还在月台处作壁上观的那些人,已经倒下一大片了,躲都没处躲。 长空一击的正面锋芒因为锐利可见,只要身法够好,是可以躲去的。 只是不宜往两侧躲,不然一但距离拉得不够开,还是会被剑气暗劲所伤。要躲闪,就得寻上下处躲,不嫌拙劣的话,低头弯个腰都行。 但显然,温庭芸有更从容的应对方式。只见他以左手继续掌控折扇,右手则握着一杆画笔,笔尖飞点,身前便出现了一道道漩涡。 这些漩涡,比起先前将罗毅成传送走那道要小得多,但是为同一法门。 乃是花间派独有的术法:祸水东引。 江震轩所刺出的剑气,一旦接触到这些漩涡,就会被带往百丈外,甚至是更远处。 当然,要破解这招也是有方法的。最直接的方式,便是提升剑气威力。 那些能够转移力量的漩涡,就好比是为泄洪而修筑的河道。但如果洪水的迅猛超出预期,堤坝哪怕不崩溃,也会有洪流漫过堤顶,带来毁灭。 但此刻,江震轩却不愿意动用威力太强大的剑术神通,这里到底不是真正的战场,不是荒郊野外,没有天高海阔可以肆无忌惮。 这里是一座拥有上百万人口的巨城,一旦使出可以造成大范围杀伤的招式,稍有闪失就会祸害甚广。 很简单,只要温庭芸稍微不择手段,将江震轩的剑招转嫁到人口密集的地方。他可以说自己是为了自保,一时失手;但那些无辜被殃及的人,就一定是死在江震轩的剑下。 但其实温庭芸的施法也相当克制,他是一名法修,近距离的战斗不是他最擅长的章法。他所精通的战技,也大多都是能够造成大范围杀伤的。 修为去到他们这个境界,要跟谁结怨,要在哪里打架,几乎没什么人可以管得着,也大多不敢管。 只是他们都必须克制着自己,尽量用细腻的技法,做较量。切忌一出手就生灵涂炭,犯了众怒。 倘若这两人都毫无保留地打起来,别说一座广场,一座傅氏府邸,便是这大半个浮春城都能糟蹋成废墟。 到时候,无论谁活下来,余生都得躲躲藏藏,既要躲避天下正道修士的追捕,也要忌惮天劫追踪。 言归正传,在双方都得尽可能以巧取胜的情况下。 江震轩正不断尝试着去接近温庭芸,只要能够让他将彼此的距离,缩短到五步之差,那么他才会有一定的胜算。 但这绝非轻易,天底下的法修都清楚不能被剑修轻易近身。 温庭芸身为元神境的大法师,更是懂得如何保护好自己的弱点,他的脚下其实有着一圈光环,没有开过天眼的修士是看不到的。 这圈光环直径约五丈,它带来的影响分作两个层次。 圈外的十丈范围一但有敌人靠近,就会受重力压制,消减身法。道行低的,直接就深陷泥潭,动弹不得了。 而位于圈内的温庭芸,则可以极大的增加自身的灵活性,在那五丈方圆的范围内,他甚至可以随意地瞬间移动身形,堪称缥缈无踪。 像温庭芸这样的高手,只要被他躲过一次近身攻击,想要再接第二手,那难度可就不止是翻了一倍了。 甚至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自投罗网,被以身诱敌的温庭芸,无情反杀。 江震轩当然知晓温庭芸有这么一招自保手段,可他别无选择,近身打倒,是他能想到最直接,最不会伤及无辜的手段。 江震轩把背在身后的墨色古琴取下,以怀抱古琴的姿态,闯入了那光环的外圈范围。一经踏足禁域,果真使他原本快若电光般的身法,瞬间锐减至只如云中飞燕。 虽说在普通人眼里,这看起来依旧很快,但在同境界的高手眼中,江震轩如今的速度,缓慢得就像刚刚蹒跚学步的孩童那般。 但江震轩有他的打算,就在他身法急降的同一时间,他拨动了怀中的琴弦。 弦动,琴音却未起。 当然,这绝非一把哑琴,而是这世上有些音波,不是谁人都能听闻的。有些声音,它在特定时间内震动的次数,或高,或低,都会超出听觉所能感应的极限。 强如温庭芸的感知能力,在听到琴声入耳时,已经是江震轩指尖离开琴弦的一息后了。 在温庭芸耳闻琴音的同一时间,自他眼前已经出现了一道青色剑光,所料未及,凭空而现。 这道青色剑光,正是被江震轩重新收回古琴内,又以音波御剑而出的青鸾剑。 刹那间,江震轩本人还“困”在光圈外,距离温庭芸数丈之遥。 可青鸾剑已经被送进了圈内,已经可算是近了温庭芸的身。 只可惜,如此巧妙的攻势,仍然未能建功。 温庭芸虽然表现惊讶,但仅凭一个念头,身形原地消失,瞬间再出现在光圈范围内的另一处,躲开了曾杀至身前的剑光。 也不算完全躲避开,实际上,那道剑光还是在温庭芸的衣袍上,划破了一道小口子。 就在温庭芸躲过第一波攻势的时候,又有一声琴音在耳边响起。 江震轩变招了,直到这时候,他才终于亮出了藏在琴音下的真正杀招。随着这次拨动琴弦,青鸾剑不再只是呈现剑光状态,而是变成了一只神采艳艳,栩栩如生的神鸟——青鸾! 此为神剑的另一状态,剑灵化! 这有点类似剑术神通中的剑气化形,只是所蕴含的剑道精髓更强大,更纯粹,杀力自然也更难匹敌。 更重要的是,青鸾出现后,圈内大半空间被其占据,温庭芸可以在光圈内活动的范围,变得极狭隘。无论他躲到哪里,几乎都不可能躲得过青鸾口中的一口剑气喷出。 顷刻间,形势急转,保命神通,成了作茧自缚! 电光火石间,躲无可躲的温庭芸,只得御动画笔在身前画圆,画出一个等人高的漩涡,硬接下那股如狂流喷泄而来的磅礴剑气。 之所以说是硬接,是因为这些剑气没有如以往那般被转移到别处,而是尽数由温庭芸自身的灵力去力抵消耗。 但接下剑气不代表危机化解,因为在此间隙下,怀抱古琴的江震轩,也已经杀至温庭芸身后。 一步之遥,江震轩蓄起脚力,反身如神龙摆尾般一脚踢出,雷霆一击直踹温庭芸的脑门。 感觉危险的温庭芸本能地下身劈叉,在躲过江震轩摆腿扫顶的同时,御动折扇绕身旋转,顿时生出夹带柳叶的狂风护体。 一时间,江震轩的身形又被急风给吹出了圈。 此时,青鸾喷出的剑气已停,风亦倏停,温庭芸又拿回画笔,抡臂画圈。紧接着,嗖的一下,整个人钻进了新画就的漩涡里。 当温庭芸再次出现时,已经远离青鸾与江震轩,但在极短时间里,多次与危险擦肩而过,还是让他的胸膛有了起伏,气息稍稍紊乱。 二人已经交手了许多招,但其实从第一次出手到现如今,仅仅只是过去了三十息的光阴。 呼吸急促,并不能真的代表温庭芸已经疲惫了,很有可能只是一时运岔了气,稍许调整便不足碍事。 但其他人观察不到的细节,江震轩却能快速地捕捉到,在温庭芸的脖子以及左边脸上,曾短暂出现过大片异常凸起的青色筋脉。只是出现得很快,消失得也相当迅速。 身体的反应是诚实的,这些青色筋脉的出现,代表温庭芸体内的气血有淤滞,才会导致筋脉的迂曲扩张。情况若是恶化下去,他的经脉将会出现血栓,从而被堵塞。 这对江震轩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只要他继续保持猛烈的攻势,估摸着温庭芸很难扛过一刻钟。 可在继续动手之前,江震轩还是禁不住关切道:“温师兄,你的伤还没好?” 温庭芸却并不领情,他冷笑道:“不需要你来假仁假义!” 话音一落,温庭芸以双掌摁在地上,一朵巨大的蔷薇花自脚下破土而出,继而花瓣合拢,将他本人包裹在花蕊中。 同一时间,大半个广场上,都是跃动的荆棘藤蔓,疯狂乱舞! 第三百七十章 有义,方有道 温庭芸没有要平息干戈的意思,江震轩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披荆斩棘。 江震轩必须接招,因为他有预感,只要放任温庭芸,事情就绝不会按照他的设想进展下去,那就将是在酝酿一件错事。 战斗正如火如荼,花叶、藤蔓,剑气、琴声,交织乱舞! 南面的围墙已经倒塌了大半,而李卫真一行三人,如今正暂时栖身在广场西北侧的一角。 李卫真与断天情都因先前的太一游宫阵,而被抽离了大量的灵力,气力皆有所不支。 但情况最严重的,还是要数罗毅成,他在灵力本就所剩无几的情况下,还强行发动了十二道灵符,再加上画在法袍上的那一道主符,便是十三道。 以十三道符箓,所支撑的符法,即使是在正常情况下,都得付出不低的代价,更何况是以这种极端的方式。 哪怕罗毅成不愿承认,李卫真都敢笃定,罗毅成绝对是有透支自己的寿命,甚至还有更多,更多连他都说不出口的代价。 事实上,强行施展符法所带来的反噬,已经报应在了眼前。 原本只是晕厥在地的罗毅成,忽然之间双眼上翻,继而便浑身抽搐了起来,十根手指以诡异的角度弯曲,额头发烫,满头大汗,汗是冷的。嘴角更是歪向了一边,牙齿在张合打颤。 那样子,就像是患了羊癫疯似的。 生怕罗毅成咬着舌头的李卫真,情急之下把自己的手掌一侧,塞到了他嘴里。 一股鲜血,很快便从罗毅成的嘴角流出,这自然是李卫真的血。 可李卫真一声不吭,虽有眉头皱起,更多的却是在为罗毅成担心。 只因,李卫真此刻感觉有多疼,那么罗毅成如今所承受的痛苦,必然是他的十倍、百倍。 自己能怪罗师兄当时太傻了吗?不能,是自己太傻了才是。 是他把罗师兄还有小天,给带到了这里来,他把大伙带进了深渊。 李卫真仍在深深自责当中,断天情则已是六神无主,他哽咽道:“大成哥他……李师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办法?还能有何办法? 救人?李卫真不是医师,没有妙手回春的神通,甚至连镇静安神的药物都拿不出手。 逃离此地?形势已经很清楚了,不说已经结成血仇的傅家人,以及可能会有所行动的城中守卫,光是那鼎鼎大名的江震轩,就不会放任他们三人离开。 或许,江震轩的意思,只是要留下李卫真一人。 但若是李卫真走不了,断天情也绝对不会苟且偷生,罗毅成如今的状况,就更是想走也走不了。 如今发生的一切,对李卫真而言,唯有“无能为力”四字最贴切,他无比痛恨这四个字,但现实就是这般残酷。 如果说还有希望,就只能寄托在温庭芸的仗义相助上了。虽说李卫真暂时还不清楚,对方为什么要替自己出头,是否真的信得过。 要是说,李崇明先前的鼎力相助,可以看作是师门先前积攒下的福报,是对方重情重义之举。 那么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温庭芸,就实在难以让人看清。也不敢真的去揣测,这种能够翻云覆雨的人物,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在李卫真一筹莫展之际,自他身旁蓦地落下一身影,抬头一看,原是肩扛着一人的罗承彦。 罗承彦肩上扛着的是谭克文,方才谭克文从原先躺着的地方,又被甩飞了出去,原本捆绑着他的那根金色缎带,如今已然回到了江震轩身上。 显然,谭克文也伤得不轻,要不然断不会愿意被人扛在肩上。 方才罗承彦飞往远处捞回谭克文的时候,罗毅成还未有发生现今的异样,如今看到儿子这般痛苦模样,罗承彦显然也淡定不来了。 只见得,罗承彦肩膀一抖,便相当粗暴地将谭克文从肩上抖落在地,顾不上如此作为,是否会被这位年轻城主记恨。 继而,罗承彦蹲下身,匆忙从袖口里取出一只小瓶子,瓶塞一拔,手腕颤动的同时,对李卫真急声道:“扶他起来,帮忙把他的嘴张开。” 李卫真连忙把罗毅成扶到怀里,用臂弯枕着罗毅成的后脑。 断天情亦帮着把罗毅成的牙口撑开,这时方可见李卫真的左掌拇指根部,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伤可见骨了。 然而,就当罗承彦正打算给罗毅成喂下三颗红色小药丸的时候,李卫真却是做了个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动作。 李卫真竟是伸手轻轻挡了一下,并沉声对着罗承彦问道:“前辈,您给喂的这是什么药?” 罗承彦不禁瞥了一眼李卫真,讶异的神色中夹杂着一些恼怒,没好气道:“赤龙琥珀丹。” 李卫真这才放心地把手缩了回去,点头道:“明白了!” 知道药名,就能大抵知道成分和功效。李卫真依稀记得,“赤龙琥珀丹”里主要包含有:朱砂、琥珀、龙胆草……这些都是能够镇静安神的药物,其中龙胆草又有主治惊风抽搐之效。对于罗毅成现今的状况来说,这种药应该是管用的。 果不其然,罗毅成在服下丹药之后,约莫才过了十息,就渐渐平复下了异样,如入酣睡状。 李卫真这才定下心来,继而对罗承彦致歉道:“方才晚辈多有得罪,请前辈见谅。” 罗承彦冷哼道:“你小子还挺谨慎啊?怎么,是不是我那臭崽子跟你说过些什么,你怕我会对毒死自己的亲儿子?” 李卫真摇头汗颜道:“前辈的家事,晚辈未有耳闻。只是方才一时间……” 话末,李卫真还是显得有些犹豫,罗承彦倒是替他把话给补全了,“是怕药不能乱吃,好心办了坏事,对吧?” 李卫真点头不语,这确实是他当时脑子里,所涌现出的顾虑。 “哼,你小子才在这世间混了多久?见识过多少世面?年轻人本事不大,倒是自以为是得很。要是不懂人外有人,我怕你是活不长久啊!”罗承彦没有得理饶人,或许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李卫真安静地听着训诫,但一旁的断天情就觉得罗承彦的话愈发歪腻了,更何况他一向最听不得别人说他李师兄的不是。 断天情当即想要反驳道:“喂,我说大叔你也太……” 然而,断天情还未来得及在话语中加上几句粗鄙之前,就被李卫真给凛声打断了,“小天,这是你罗师兄的父亲,也是咱们的前辈,说话客气些!” 断天情仍替李卫真觉得有些委屈,“可是师兄,这大叔他……” 李卫真无奈地把他受伤的左手半举起,“你要是觉得没事可做的话,就替我把伤口包扎一下,可以吗?” 断天情顿时一惊,急忙从储物袋中开始翻找起止血散与纱布来,“哦,对对对,我刚才就在想了,一时又忘了。” 而当罗承彦留意到李卫真手上那触目惊心的咬痕时,原本还有更多责备的他,在欲言又止后,终究还是化作无言。 恰逢这时,罗毅成也有了渐渐苏醒的迹象。 罗毅成睁眼后的第一句话,自然是惊讶自己还活着,以及迫切地想知道缘由。 李卫真正要解释,却被罗承彦给抢先了一步,“你醒来得正好,现在就跟我回家,这不是在跟你商量,是命令!” 这时,断天情又想插话了,只是被早有预料的李卫真,及早地以眼神制止。 一位父亲,要带重伤的儿子回家,这样的理由,哪怕他们身为师兄弟,又有什么道理去干涉呢? 更何况,如今的局面,能走一个是一个,如果罗毅成能够安全离开,这也是李卫真所希望看到的。 但一脸虚弱疲态的罗毅成,却仍是执拗地摇头道:“从小到大,您跟我什么时候有过商量?我又有哪一次,是惟命是从的?我不走,您保重!” 罗承彦拉下脸,语气严苛,“你真的不跟我回去?” 罗毅成如今的声线虽然变得柔弱涣散,但从他的眼神中还是能够看出一丝坚定,“哪怕我罗毅成今日虽死,可我无悔身为太一门人,我亦不曾是懦夫。” 罗毅成话语稍顿,目光来回望向李卫真与断天情后,续道:“他们更需要我,与大伙一起,也更能找到我存在的意义。我坚信这就是属于我的道路,我已经找到了!” 罗承彦冷声道:“不回头?” 罗毅成颔首道:“无法回头!” “看来老子真是白养你了!”罗承彦的脸色愈发铁青,但却是蓦地转身,重新把躺在地上的谭克文扛起,一副即将要速速远离是非之地的模样。 罗毅成这时倒是流露出恳求之色,“请替我照顾好我娘!” “她不会知情。” 罗承彦只是留下一句只有他们父子二人才会明白的话,便真的即刻动身离去了。 此刻,李卫真与断天情是真的傻眼了。更多的是对于罗承彦行事风格的震惊,对待亲儿子,这就完事了?劝都不劝,骂都不骂,就这么一走了之?这是亲生的吗? 断天情支支吾吾道:“大成哥,你爹他……” 罗毅成只是淡然一笑,是发自真心的微笑,“他很潇洒不是吗?” “呃……是真的潇洒啊!”断天情实在无语,不知该如何发表见解。 罗承彦携谭克文遁走后,李卫真亦开始观望起前方的战局。 如今,江震轩使鸾凤双剑合璧,似乎是要先倾力把温庭芸给打倒。而李崇明则被一根金色缎带给纠缠上了,一时间也是分身乏术。 仰望高空,则隐约可见傅让易已经重新夺回了飞剑,吃过亏后的他,似乎也懂得了如何去针对霍朗的招式。 就整体而言,那些直接或间接给予李卫真支持的人,如今都陷入了劣势。一旦整体落败,事态的发展,不敢想象。 或许只会死一人,或许都会死在这里。 堪称是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就连断天情,似乎都有所预感,“李师兄,我们是不是都回不去了?我不是怕死,只是好像什么都没做到,不太甘心。” 李卫真先是神色凝重地看了罗毅成一眼,然后把仍躺在他怀里的罗毅成,交由断天情照顾。 继而,李卫真往嘴里塞了把聚灵丹,吞咽后,望着二人坚定道:“一起来,一起走,我们一定还有机会回去的!” 说罢,李卫真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双手结出法印,口念咒语:“拜请五方蛮雷天尊降临,放出五雷神火印,一声雷鸣打邪法,二声雷鸣……” 万丈九天之上,惊现金雷滚滚,如同千军万马驰骋沙场,并趁十万火急之势,迅猛下界! 第三百七十一章 杀出血路 狂风怒吼,人心惶惶。 只见得,广场之上,霎时间有雷云层层叠叠,且不断成下压之势。 与李崇明先前御动的雷暴截然不同,这次的雷云规模更广,云层中所暗藏的肃杀气息更是远超百倍。这已经不是震撼肉眼的电闪雷鸣了,而是无形间直刺心灵的一道道利刃,是压在众人头上的灭顶之压! 此刻,不仅是紫光殿广场周遭的一众宾客,但凡是置身在内城范围的修士,无论修为高低,都能感应到心中有股极不安宁的莫名情绪。 且修为越高,那股感应来得越真实。甚至有所熟悉,就好像曾几何时,预料降临在自身上的天劫那般。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天雷烁烁,几乎所有人都在昂首望天。当中又以江震轩拥有高超修为,以及他的天眼神通已经修炼大成的缘由,故他能够观察到云层中的更多异象。 在江震轩的一双法眼里,如今那已经下降得不足五百丈高度的雷云中,竟隐约有着一尊手持方天画戟的金甲神将,正在怒视大地。 在江震轩的印象中,这实在是跟龙虎山-正一道,擅长“请神降真”的无上雷法,极为相似。 江震轩当即神色惊骇地对着上天喊道:“不知是哪一位正一道前辈莅临?晚辈是紫霄宗的江震轩,可否请前辈暂且散去神通,下来一议!” 江震轩以秘法连续对着那雷云喊了几声,都没有得到丝毫回应,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冒险上天查看之时。他蓦地感觉到,压在他心头的那股不安,加剧了。 如果说,先前江震轩只是感觉到有危险的阴霾挥之不散,那么现如今,就好像有一股无可回避的恶意,在向他挑衅。 同一时间,其他心生惶恐的人,则感觉到了身上的那股压力顿时消散无踪。只一人除外,便是仍与霍朗在空中糜战的傅让易,压在他心头的那股威迫,远超所有人。 已是骑虎难下的傅让易,在快速经过几番深思后,最终还是决定要先以自保为主。他先是虚晃一式,不求完全骗过霍朗,便已全速下降身形。 可就在傅让易转身的第一时间,乌云中酝酿成势的第一道金色雷电,亦劈落了下来。 傅让易当然也察觉到了那道追踪他而来的雷电,并且感觉到自己极难躲避开来,便只能将一身功力运转到极致,转身祭出不动明王剑,但求能够以强胜强,将雷电打散。 刹那间,剑锋便与雷电相撞,没有惊世骇俗的巨响,唯有电流刮过剑身的滋滋作响声。 不到一息之间,附着在那飞剑上的青色光焰,就被那金色雷电给完全削去了。失去了明王三昧火的加持,傅让易御动的飞剑虽然没有被击毁,却也顿时失去了控制,被远远击飞了出去。 傅让易寄望能够护身的飞剑被击飞,金色雷电却有了长驱直入的机会,轰然劈落在傅让易的胸口上。 至此,傅让易便是连他身后的明王法相,都保不住了,被一击崩碎! 虽说,那道金色雷电也因后力不继,与明王法相同归于尽,两两抵消了。 可那毕竟只是从乌云上所落下的第一道电光,紧接着还有一只由雷电所化的金色巨掌,轰然拍下。 如果这一掌打在傅让易身上,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所幸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倏闻凤鸣声起,一道白色剑虹自下而上,纵升数百丈地硬撼金色巨掌,并一剑穿透了掌心,在透出掌背时化为一只白凤,巨掌随即烟消而散。 与此同时,亦有青鸾盘旋升空,稳稳接住了因浑身被雷电劈得僵直,而失去了在空中控制身形的傅让易。 而广场之上,再不见江震轩的身影,只因他已经怀抱古琴现身在了乌云之中,一心想要会一会这个神秘高人。 “前辈到底是何方高人?为何分明使得一手玄门道法,却不顾身份,不由分说的在此逞凶?可否现身一见,给晚辈一番指教?” 江震轩深信那高人就隐匿在乌云里,只是藏身之法过于高深,一时之间他还找不到破绽罢了。但只要对方继续出手,总归是有蛛丝马迹得以找寻的。 然而,江震轩的客气礼数,却没有换来同样的回报,反倒是在一瞬间,被千百道如箭矢般的金色电光,给重重包围了。 自投罗网,最坏的设想终究是应验了。 但江震轩可不是束手就擒的人,琴弦一拨,青鸾、白凤双剑已经护在了左右,并且随剑主心意所动,绕身盘旋的同时喷吐出大量的剑气,以驱散雷电。 “既然前辈不愿相见,那晚辈只有多加得罪了!” 说罢,江震轩御动古琴悬浮于身前,以双手同时变化指法,拨动琴弦。 琴音起势时,鸾凤双剑不再只凭先天威力御敌,而是一同使出剑术神通“长空一击”,青、白二道剑虹,以长达数百丈的剑气轨迹,撕裂乌云,贯穿长空! 刹那间,天空上竟倏见“开天”异象,铺天盖地的乌云,竟被那两道持平成一线的剑虹,给横向分割。 更高处的乌云,被逼升上更高处;江震轩脚下踩着的乌云,则被压往了更低处,两两久久无法相聚合。 天下剑修所追求的一剑破万法,或许已应是如此。 可正当江震轩表现得无懈可击,锋芒无匹之时,他本人在瞥向下方广场之后,却暗叫不妙:“不好,是调虎离山!” 只见此时的广场上,温庭芸也都解开了先前召唤出大量荆棘的术法,取而代之的,是唤出了一幅巨大画卷。 画卷长十丈,高两丈,是一幅让人观之如身临其境的山河水墨。 而温庭芸本人,则飞到了李卫真一行人的身边,在抓起李卫真一只手的同时,示意断天情抱起罗毅成,赶紧随他往画卷里跑。 断天情虽然下意识有些傻眼,但在亲眼见到温庭芸携李卫真,一头撞向画卷便消失不见后,哪里还敢迟疑,抱起罗毅成撒腿便跑。 最终,当断天情亦撞向画卷后,光耀一闪,整幅画卷凭空消失。 无独有偶,原先积压在天上,又被分割开来的大片乌云,亦同时间消散,若说这两者毫无关联,目睹这一幕的人,谁也是不信的。 当夜空重归晴朗后,江震轩居高临下的身影,便显得格外寂寥。他的几根手指还勾在弦上,把琴弦勾得绷紧,如同他此刻的心情,既懊恼又不甘。 纵然强者亦有唏嘘,江震轩昂首夜空,无奈叹息:“温庭芸,你好事多磨啊!” 万寿山庄,白玉楼。 张潮虎手上的卷烟,在即将烫到他手指头的时候,他才终于依依不舍地把烟蒂扔掉,把手握骰子的右手,悬停在了赌碗之上。并且在嘴里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祖师保佑快显灵!” 叶玄打着哈欠不耐烦道:“你快点行不喽?真当自己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啊?” 不知是叶玄的抱怨起了成效,还是张潮虎的祈愿已经完成。总而言之,三颗骰子应声落碗,瞬间吸引走了这两人的所有注意力。 “三个六,豹子!” 当点数不再变化后,双方都表现得讶异。 叶玄感到讶异是正常的,因为这便意味着原本要输掉三倍赌注的张潮虎,现在凭借这一手好运气,迎头赶上,两者打和了。 张潮虎脸上的讶异,就好像是他坚信自己这把不会输,意外的是竟然也没有赢。 正常来说,若非张潮虎的好胜心极强,至少应该会为如今这个点数,感到高兴才是。 讶异过后,张潮虎很快便抓起赌碗里的骰子。看样子,他并没有打算见好就收,而是准备掷完最后一把。 叶玄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急忙劝说道:“哎,且慢!常言道:十赌九输。你现在不输就已经算是赢了,见好就收吧!赌命可以,但你别赌气啊!” “哎……你这人怎不听好话呢?” 叶玄的道理还没讲完,一意孤行的张潮虎,已经把骰子重新掷落碗内了。 看着又再打滚变化的点数,叶玄捂着脸,头疼不已。 张潮虎则是表现得相当亢奋,嘴里不断喊着同一个字,“一,一,一……” 连续喊了几十声后,声音戛然而止,随后便是猛烈的爆发。 “漂亮,三个一,通杀!” “我是怎么说的?我是赢定你的,看到没有,看到没有?” 当点数尘埃落定后,张潮虎几乎第一时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又是挥舞拳头,又是指着碗里的点数,尽显他一脸的得意骄傲。 此刻,便是见惯赌海浮沉的叶玄,亦不禁双手抱头,愕然自语道:“在我这儿,能连续拿两把豹子?这运气逆天了吧?” 张潮虎可不管叶玄在叨咕什么,伸手便准备取回他先前压在桌上,赌上了他五百年阳寿的那张羊皮纸。 然而,就在这时,叶玄却也手疾眼快地一把捉住张潮虎的手腕,一脸狐疑地道:“你小子,竟敢当着我的面,出老千?” 说罢,叶玄便伸出另一只手,去试图卷起张潮虎的袖子。 第三百七十二章 有口难开 “说我出老千?你现在是不是玩不起?” 张潮虎任由叶玄去卷起他的袖子,他只管对此嗤之以鼻。 事实上,空荡荡的袖子下,只有结实健美的手臂,并无叶玄试图找寻的异样。 比方说:符箓、咒印……一切能够最终左右点数的痕迹。 叶玄对于这般结果怔怔出神道:“怎么回事?回想起来,我明明有那么一刹那,感觉到你的气势蓦地上升,你真没耍伎俩?” 张潮虎用劲一把抽回手臂,冷嘲道:“在你的地盘耍伎俩,你是当我白痴,还是对你自个没自信?我的气势上升,是因为我的运气当旺,这一刻我比你幸运,更得上苍垂青,结果就是这样子啦!” “我是没想到,堂堂赌鬼,把胜负看得那么重。外界都说你赌品有多好,扯淡,那分明就是输得不够多嘛!你师父赌圣老爷要是还在人间,怕是少说要禁闭你一百年啊!” 叶玄用手指蹭了蹭鼻尖,有些尴尬,他并非是输不起,只是不能容忍欺诈。 “好了,你不是冲着鲜血王座来的嘛?跟我去搬吧!” “那可是魔门至宝,你不随身带着,就不怕走漏风声时,被贼惦记?”张潮虎倒是有些讶异,他本以为对方大手一挥,他就可以当场验货的。 叶玄终于得以回以一脸鄙夷之色道:“有病啊?我随身带张椅子干嘛?更何况,那破玩意,坐得屁股都不舒服!” “破玩意?”张潮虎心中,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话分两头,距离浮春城约有千里之遥的一处荒野密林里,空间蓦地扭曲,竟有四人凭空跌落在地。 正是先前通过画卷逃离广场的温庭芸与李卫真一行人,如今那幅画卷已经缩小成寻常大小,自动飞进了温庭芸的袖袍中。 眨眼间就来到了这处陌生的环境中,李卫真三人感觉倒还好,虽不自知如今到底已经距离浮春城多远,但无疑已经是暂时脱险,心中皆燃起了希望。 但温庭芸的情况就显得不太妙了,他跪伏在地无法起身,苍白的面容上,尽是扭曲凸起形如蛛网状的青筋,神行千里的代价,皆由他一人所承受。 “前辈,你怎么了?”李卫真很快也注意到了发生在温庭芸身上的情况。 温庭芸努力从牙缝中挤出话来:“通通……脉……” “前辈是想要通脉散!”罗毅成最先反应过来。 李卫真连忙望向两位同伴,询问道:“谁有通脉散?” 然而,得到的答复,皆是无奈的摇头。他们的身上,都没有携带这种能够疏通经脉的灵药。 就在李卫真心急如焚之际,断天情却指着温庭芸的左手道:“师兄你快看,前辈手里拿着的那是什么?” 原来,温庭芸早已把药拿在了手里,只是瓶子很小,不容易察觉。 但也能借此看出,温庭芸如今的状态有多糟糕,就是药在手中,都无法亲自送到嘴边。 李卫真连忙去取过温庭芸手中的药瓶,拔开瓶塞后,小心翼翼把那成赭色粉末状的通脉散,一点点倒进温庭芸的嘴里,并下意识喊道:“罗师兄……” 声音脱口而出后,又戛然而止,稍作犹豫后续道:“小天,给我弄点清水来!” 事实上,李卫真刚才是想让罗毅成给水的。 因为,罗毅成修习的功法与水亲近,可以凭空凝聚出水汽,汇聚成清流。 但李卫真又想起罗毅成如今也是身受重伤,恐不宜轻易再运转功体,便才又急忙改口。 断天情连忙从储物袋中翻找出一只皮水囊,可是一经上手,脸色已经有变,拔下塞子后倾斜一倒,里头果真空空如也。 “抱歉,先前从山里来的路上,我已经喝掉了,忘了补充。”断天情抓了抓后腮,一脸的愧疚。 其实,也怪不得他。毕竟,其实他也很久没有出过远门了,准备自是不充分。 可李卫真的心情极差,说话的语气便是不会好,“还愣着干嘛?那就去附近找水源啊!” “哦,我马上去找找看!” “哎,你们不用舍近求远了。若是一杯水的分量,我还是能够帮上忙的。” 罗毅成向断天情招了招手,示意不必四处奔波。继而,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向温庭芸的同时,双掌合拢,已然开始凝聚水汽。 断天情连忙搀扶着罗毅成,当他俩走到温庭芸身边的时候,已经晃荡着满满一捧清水。 有了水的帮助,那些入口就粘在舌头、咽喉上的药粉,才得以轻易的被身体吸收。 没过多久,温庭芸身上的异样就渐渐褪去了,人也恢复了几分气力。甚至还开起了玩笑来,“本来是想救你们脱离水深火热中的,没想到那么快就被你们给救回去了,这算是好人有好报吗?” 李卫真认真答道:“前辈的大恩大德,我们三人都将铭感五内,而我们所做的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无足挂齿。” 温庭芸摇头笑道:“这哪能是无足挂齿?我可是鼎鼎大名的越东战神-温庭芸啊!你们三个还没啥名堂吧!我救你们的事,传出去,世人的关注点是在我的身上;你们救我,世人的关注点还是在我身上,甚至比前者远远震撼。” “什么是无足挂齿,哪件事孰轻孰重,你们不会分辨不出来吧?仔细想想,这般衡量的话,我还倒欠你们很多啊!” 罗毅成与断天情都哑口无言了,事情听上去似乎就好像温庭芸说的那样,合情合理,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一时也说不上来。 李卫真倒是能够硬着头皮说道:“前辈你的说法,好像有点偷换概念吧?毕竟,这两件事是存在因果关系的啊!” 温庭芸摆手笑道:“嘿嘿,开个玩笑嘛!看你们刚才的气氛,多紧张!也别前辈、前辈的喊了,我也没比你们年长太多,就是虚名多而已。反正咱们也算一同经历过生死,满打满算都是患难之交了。” “你们可以称呼我作庭芸兄,或着干脆直接点,喊一声温大哥吧!咱又不是同一个门派的人,也还都是年轻人,随意点,不用太拘泥于礼数的!” 三人只能遂了温庭芸的意,一同喊了声:温大哥。 虽三人异口同声,但还是能明显听出罗毅成的声音,是孱弱的。 这时温庭芸才仔细留意到罗毅成,打量道:“这位小兄弟看来也病得……呸,是也伤得不轻啊!” 罗毅成微微颔首道:“谢谢温大哥关心,在下因为道行微末,确实是在先前的战斗中负了伤,但已经服过药。相信只要静心调息一番,便无甚大碍。” 罗毅成的回答算是得体,旁人也挑不出毛病。 然而,温庭芸还是捉过罗毅成的手腕,把两指扣在腕脉上,语重心长道:“有无大碍,你自己说了可不算的。若是掉以轻心,落下顽疾,你跟谁哭去啊?” “温大哥,还精通医道?”李卫真不经意间,说了句事后自个都觉得愚钝的话。 温庭芸摇头道:“断然说不上是精通,只是修为来到我这个层次,一技通,百技长而已。” 李卫真羞赧道:“是在下愚昧了,那温大哥可有替我罗师兄瞧出了什么?” 此刻,温庭芸的脸色显得有些沉重,犹豫道:“是有点东西,就是……怎么说呢?” 温庭芸在说话的同时,还暗地向罗毅成投去过隐晦的眼神。 而罗毅成也恰好读懂了那个眼神的意思,其实温庭芸是在询问他,能不能把实情当着大伙的面说。 不得不说,这让罗毅成意外地感觉到了尊重。毕竟,以温庭芸的身份,他根本就可以畅所欲言。可这人自称不是医师,却极具医德。 因为,有道是“讳疾忌医”。其实,有时候并非是患者不愿去寻医求药,而是他们自己也能感觉到自身变化的严重性,却又害怕身边的人替自己担心,才会选择隐瞒病情。 罗毅成略作犹豫,最终叹息一声道:“事到如今,就请温大哥代我说明了吧!我自己的话,还是开不了口啊!” 温庭芸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便语重心长地道:“这位罗兄弟,虽然通过服药,暂时压下了因伤势所引发的一些附带病症。可根本问题没解决,他以后还是会随时随地都有机会病发,而且情况会一次比一次严重。” “这个根本问题,就是他的神魂受损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元魂露 “神魂受损?那可有医治的法子?” 李卫真的声音接近颤抖,样子也有些慌张失措,他实在无法冷静下来,是因为觉得自己已经欠下罗毅成太多,若是再欠下一辈子,该如何偿还? 凡修炼之人皆清楚,修行到了后期,特别是结成金丹以后,修炼的就是三魂一体,修的就是那神魂不灭,脱离肉身的束缚。 而现如今,罗毅成伤了神魂,换言之就是仙途无望,别说凝结金丹了,以后还能不能修炼,甚至生活能否自理都不好说。 这比修为尽失,沦为凡夫俗子,都要让修行之人感到难受。 肉体尚可再生,可破损的神魂该如何修补? 想着想着,李卫真不禁有些双目失神,黯然落泪。原本就沉重的气氛,自然也变得更压抑了。 罗毅成轻轻拍了拍李卫真的肩膀,抿嘴后苦笑道:“师弟,我明白你的心情,你不欠我什么。真的,我不怪你。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无需别人去负责我的人生。况且,我们都已经习惯面对苦难了,这不算什么,真的!” 可罗毅成越是大度劝解,李卫真的情绪便越是激动,他实在情难自禁,“罗师兄对不起,这一切苦难,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不该去的,我不该带你们去的…….” 此刻,就连断天情都禁不住把脸别过一边,偷偷抹泪,他痛恨自己的无力,以及从始至终都未曾替两位师兄分担过丝毫的自责。 “咳咳……”温庭芸轻握拳头放在唇上,竟好像是在竭力忍笑的模样。 最终,温庭芸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哎哟的天,你们师兄弟三人能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再去上演苦情戏啊?” “温大哥?”三人不禁异口同声地讶异道。 温庭芸长舒一气,压下笑意道:“神魂受损是棘手,但也得看是对谁来说。在你们面前的,可是一位元神期的半仙啊!我有说过,我束手无策了吗?” 李卫真急忙道:“温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需要我们怎么做?” 温庭芸也是爽快,手腕一翻,掌心之上便多出了一只玉瓶,淡然道:“简单啊!把这瓶“元魂露”喝了,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李卫真有些惊疑,“元魂露?这是什么宝贝,书上可没提到过。” 温庭芸不好去嘲笑李卫真的无知,因为他大抵能够猜到,曾经的太一门或许因为落难,而丧失了许多古籍传承。便耐心解释道:“元魂露,也算是一种稀缺的天材地宝吧!你们接触不到,也不稀奇。” “一般来说,在某些天地灵药上,也能收集到这种类似露水的玩意。但我这一瓶的来源,是一头元神期的海兽,我在它还能喘气的时候,从它的脑子里抽取出来的。比起灵药上产的,效果可能还要好上一些。” 闻言,断天情不禁皱起眉头道:“这不就是,脑子里的水吗?” 此时,天空中仿佛飞过一群乌鸦,众人哑口无言。 最先反应过来的温庭芸,捂嘴笑道:“这位小兄弟,脑子挺灵光,事实应该也就是这样。闻起来它是没有味道的,但毕竟我也没喝过,可能会带点腥味。建议罗兄弟待会最好是一口闷下去,别细品就好!” 说罢,温庭芸便把那瓶元魂露,给递到罗毅成的面前。 可罗毅成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拿,脸上犹豫之色亦渐渐凝重。 断天情不禁着急道:“罗师兄你快拿起来喝啊!就算味道真的恶心,能比性命重要吗?” 紧接着,断天情便按捺不住要伸手,去替罗毅成给拿过那瓶元魂露。 “小天,你别……”罗毅成眼疾手快,连忙捉住了断天情的手腕。 罗毅成的眼神中没有责怪之意,只有坚定的拒绝。断天情读懂了当中意思,悻悻然地缩回手,低头不语, 李卫真此刻也没有开口劝说,他了解罗毅成的性格,哪怕他也无比希望罗毅成此刻能够自私一些,多为自己着想一些。可他明白,罗毅成不是那样的人,承受不来这种恩惠。 罗毅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神色凝重地注视着温庭芸道:“温大哥,你已经救过我一命,救了我们所有人,我不能再受你的帮助了。这东西太贵重,我不知道该如何偿还你的恩情,这实在超出了我能力的界限。” 罗毅成看透的,是每一份人情,都有一个价格,这是他出身自豪族世家,从小就耳濡目染的认知。这种人情债,在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账本。他不是担心这是买命钱,一命还一命,很应该。如果他命不久矣,那多出来的时间,就已经是赚了。 罗毅成担心的是,终有一天,对方来讨债之时,这份人情得以身边人的利益,去衡量。 若是真有那一天,是罗毅成万万不愿见到的。 见此情况,温庭芸似笑非笑道:“你觉得,我这么做,是有所图?” 罗毅成并不打算回避质问,“是的!虽然这种怀疑,好像不合理,但前辈这么做,应该不简单。” 温庭芸留意到罗毅成对自己的称谓,又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他缓缓叹息一声,点头道:“没错,我这么做,目的确实不单纯,不仅仅是为了随手结个善缘。包括我先前为你们出头,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气氛,倏然变得紧张起来,罗毅成开始有些后悔了,或许有的时候,过早的得知真相,也不是一件好事。 温庭芸将一切变化尽收眼底,他淡然一笑道:“你也不用紧张,你确实很聪明,心思也细腻。最重要的是,你有很好的气节,这很难得,我很欣赏你。” “我之所以帮助你们,完全是看在一位故人的往日情分上。我帮你们,我自己也是在还债,所以我并没有亏。” 李卫真好奇问道:“我们可以知道,温大哥的那位朋友,是我们认识的吗?” 温庭芸略微犹豫道:“我不确定,你认不认识他。但他的名号,你们一定有所耳闻,他复姓钟离,单字一个华。” “是大师兄?” “紫霄三英那位?” 李卫真与罗毅成,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把心中的惊讶脱口而出。 继而,罗毅成带着迷茫的眼神,把目光瞥向李卫真,他不太明白,对方口中的“大师兄”,又是怎么个意思。 温庭芸也若有所思地望向李卫真,挑眉道:“看来,你不止是认识,还知道得不少。” 李卫真略微皱起眉头,尽量以平静的语气回答道:“我们是有聊过几句。” 温庭芸点头道:“行,你知道他与你们的渊源就行。他现在人不在了,我把欠他的人情还给你们,就当是还给他了。” 李卫真亦是点头答应,先前的许多疑惑,如今都解释得清了。他干脆直接替罗毅成拿下那瓶元魂露,并示意道:“我现在可以肯定,温大哥是自己人,我们没必要猜疑太多了,好事多磨,反而不美。” 罗毅成将信将疑地接过元魂露,并立即将其一饮而尽,其实并没有太多奇奇怪怪的味道,入口甘冽,甚至还有着一丝甜美在口腔回味着。 罗毅成之所以忽然变得干脆,并不是因为完全信任温庭芸的善意,而是选择了无论何时何地,都会站在李卫真那一边。 温庭芸见事情总算解决了,便微微一笑道:“这就对了嘛!可算是没有让好人难做。” 接下来,罗毅成在温庭芸的指点下,开始原地打坐,既是为了让身体更快地吸收元魂露的神奇力量,也是为了让神魂得到更好的休息。 至于断天情则是守在罗毅成身旁,给他担任护法;李卫真则是在温庭芸的眼神暗示下,两人起身走远,继续他们未完的交流。 第三百七十五章 命途交错 林中漫步之际,李卫真渐渐从温庭芸口中得知,发生在九华山斩龙台的一些事,以及温庭芸与钟离华两人之间,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交情。 原来,温庭芸与钟离华二人,不仅是昔日联手对抗魔道的战友,更是在踏入仙门修炼以前,就已经是相知相识的同乡好友。 二人的故乡,都是天南境中部的某座小镇。温庭芸出身自书香门第,家里是开私塾的,家中排行老幺。而钟离华的家境就比较差了,因为上不起学,只能时常翻墙进私塾,躲到屋外偷听先生讲课。 因为这事,那时的钟离华,没少被温庭芸的爷爷拿着扫帚追赶。用老爷子的话说:“如果家家户户的孩子都是如此,那这私塾还开不开了?别人家,还会花钱来上学吗?” 而温庭芸在私塾的东厢,则有专属于他的书房。 有一回,钟离华再次落荒而逃,慌不择路之下,误入了温庭芸的书房。 温庭芸非但没有把钟离华给赶出去,反而将他藏在了自己的书桌下。 事后,逃过一劫的钟离华本想悻悻然地爬窗户离去,但温庭芸却给他扔过去了一本诗集,说:“如果你能在这本诗集中,找到一首能够在半柱香内背下的诗,以后就由我来教你书上的学问。但如果你办不到,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私塾,惹我爷爷生气,你看怎么样?” 之后的事情,便是钟离华每日都能昂首挺胸,正大光明地从私塾正门走入,直径去往东厢的书房。 那时的温庭芸十三岁,钟离华八岁。 上午,钟离华既学认字,也练书法;下午便跟着温庭芸学作诗。 大约才过了半载光阴,钟离华就已经能够借题发挥,以诗句与温庭芸对话了。 只可惜,那般快乐的时光,也仅仅持续了半年。 半年后,温庭芸并未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参加秋闱,考取举人身份,而是被一位自称是来自灵空山-花云洞的山上仙人给接走了。 临别时,温庭芸曾向钟离华许下承诺,当自己修道有成后,一定会回到家乡,把钟离华也接引到山上去,共修长生之道。 然而,殊不知这一走,就是整整十年。原来那位把温庭芸带往灵空山的仙人,已经等了他十三年,期间曾以各种身份,考验过他。 十三年寒来暑往的等待,又怎会只为一朝一夕?温庭芸一去往灵空山,就被困在了花云洞天内,苦修各种术法。别说下山了,他连洞府大门都出不去。 十年后,那位仙人羽化飞升,温庭芸亦顺理成章的继承了花云洞,成为洞天主人后,他才终于得以走出那座洞府。 十年苦修,换来一身强大修为,出关之日,洞府外拜倒了一大片人,本应是春风得意,苦尽甘来的欢喜。 但那时的温庭芸,心中只有惆怅,十年了,物是人非,外面的世界变化又有多大呢?最忧心的,还是记忆中的那位好友,如今又过上了怎样的生活?自己还应不应该,去兑现诺言? 倘若说,以钟离华的聪慧,十年过去应该已经考取了不错的功名,甚至有可能已经走上了仕途。 但如果没那么理想,是否又会为了生计,而终日蝇营狗苟? 曾经是少不更事,不懂何为仙凡有别;如今已是屹立山巅,还应该违背师命,去沾染那份因果吗? 最终,温庭芸还是回到了家乡,见到了在世的亲人,见到了许多熟悉的事物,唯独是打听不到,一直记挂着的那位好友。 原来,在温庭芸离家后的第二年,钟离华就成了孤儿。 有人说,镇上曾出过人贩子;也有人说,见过差不多大的野孩子,失足落了水;更是有人言之凿凿,见到那孩子随某个过路的戏班子,去讨饭吃了。 温庭芸问过官差,在河边招过魂,更是花了近一年的时间,走过一个个大城小镇,去过无数的勾栏戏院,只为心中的一个念头“只要人活着,就总会再相见”。 或许是那份诚意感动了上苍,又或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在近一年光阴的苦心白费后,竟被温庭芸无意间听闻,在九华山紫霄宗,有一位与他好友同名同姓的年轻才俊,在东海一带渐起锋芒。 温庭芸当即停止了大海捞针般的搜索,回到了灵空山。是的,他没有直径去往九华山,他莫名的感到心安,并且坚信,终有一日,一定会在一个更重要的场合下,再相见。 在那之后的几年里,其实双方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但都默契地没有找寻刻意碰面的机会。 果不其然,当时间来到三年前,温庭芸与钟离华,并肩而立在东海战场之上。 难能可贵是在于十五载光阴流转,彼此间的身份仍旧不变,是朋友,只是朋友就够了! 不知不觉间,温庭芸与李卫真二人,已经走出了树林,眼前是一条大河,河面出奇的平静,意味着河床一定很深,水面下暗流涌动。 李卫真显然是一位很好的聆听者,在温庭芸以相对平静的口吻,回忆往昔之时,他哪怕有所惊讶,却也没有过疑问性的打断。 来到河畔浅滩,已经沉默了一会儿的温庭芸,望着水面上微微扭曲的倒影,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询问旁人道:“一次又一次,我明明有机会改变这一切的,我是不是做错了?” “如果我当年,坚持让师尊把阿华也带上山,是不是就不会让他有那样矛盾的人生了?如果当初,反攻合欢岛的那次行动,我没有劝他留守堡垒山坐镇,最后的结果,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李卫真大概能分析到,温庭芸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大师兄曾身为太一门人,后又被迫拜入紫霄宗,所引发的一连串因果牵连;至于第二个问题,虽不了解具体情况,但也能猜想到必定有着很深远的影响。 只是理解归理解,李卫真心中亦是相当难受,更是给不出好的回答。 只能说,一切已经既成事实,世上也没有那么多的后悔药可以吃。相信温庭芸本就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内疚难免,有些话不说出口,心里堵得慌罢了。 但接下来的这一声追问,温庭芸却是凝视着李卫真的双眼,说出口的,“他们说,阿华是叛徒,你们太一门的覆灭,也是他勾结魔道,一手造成的。事实,是这样的吗?” 李卫真无法回避这个问题,也断然不可能不回应,他既惊讶又愤怒地说道:“胡说八道,如果没有大师兄,我与师兄弟们,早就已经死在月轮山上了。这根本就是污蔑,到底是哪个混蛋散布出去的谣言?” 温庭芸神色黯然道:“是阿华临终前,在斩龙台上,亲口承认的。” “怎……怎么会这样?”李卫真瞠目结舌,差点一个踉跄倒地。 温庭芸摇头苦笑道:“很荒谬不是吗?明明那么荒诞的事情,就真的发生了。一群道貌岸然的人,不知用何等手段,逼得一个将死之人,替他们把错漏百出的谎言,给圆满了。” “哈哈哈……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我们无数人用鲜血扞卫的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温庭芸狂笑着,狂吼着,他笑中带泪,笑得双目通红;他吼得声嘶力竭,吼尽心中不甘。 他笑尽这个世界的虚伪,也笑自己空有一身本领,却无法在世人面前,揭示这世间的丑陋。 李卫真则是恰恰相反,他用尽力气咬牙忍耐,紧握的拳头里,指甲嵌入了血肉中。他强忍着眼泪不流,因为此刻的眼泪最显无力,而感到无力,是他最为痛恨的。 风吹荡起涟漪,时间终究还是让激荡的心湖,缓缓平静了下来。 温庭芸再次打破沉默,“你身上有酒吗?” 第三百七十六章 许诺将来 李卫真略作迟疑,尔后带着歉意道:“抱歉,喝完了。” 先前住在花满楼,有喝不尽的美酒,李卫真便暂时没有了随身带酒的习惯。 温庭芸没有表现失望,只见他拿出一只普通样式的酒葫芦,在手中晃了晃,“还好我自己有。” 听那意思,好像是如果旁人有,就不用喝自己带的那般。 温庭芸大口灌了几口酒水后,便把葫芦递给了李卫真。 李卫真没有推脱,接过葫芦后,想也不想,便往嘴里送。此时此刻,有酒的话,确实会好受些。 但没想到,李卫真刚把葫芦里的酒灌进嘴里后,立马就往地上吐了出来。 继而,李卫真一边咳嗽,一边诧异道:“这是醋来的?” 温庭芸这回,终于流露出真诚笑意,他把手搭在李卫真的肩膀上,笑道:“小兄弟,我最近才悟出了一个道理,“挂羊头,卖狗肉”,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你跟曾经的我,很相似,就是锋芒太露了。你是有能力的,就是还欠缺些火候。” 李卫真擦了擦嘴角,点头道:“今天的事情,我确实是做错了。连累了很多人,我不应该那般冲动的。” 温庭芸似笑非笑道:“有时也不能太计较对错,年轻就是这样,会为了自己认定的事情,义无反顾。况且,不犯错,又怎么会有成长呢?” 李卫真尝试着喝下一口葫芦里的醋,那种酸涩对口腔的刺激,确实要比酒水来得猛烈,无益于忘记烦恼,却能起到牢记痛苦的作用。 接着酸劲上头,李卫真拧起眉头说道:“温大哥,今天你替我们出头,是不是也会牵连到你?” 温庭芸淡然笑道:“影响多少是有的,不过你放心,他们还不敢大张旗鼓的找我麻烦,因为我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况且,我将来是注定要执掌花间派的,如果我死于非命,我师叔陌尘仙君,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听到这般解释,李卫真心头上的负担,方才减轻了许多。陌尘仙君的名号,他是在书上大概了解过的,乃是如今的越东境修真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亦是花间派如今硕果仅存的一位在世真仙。 要杀死一位元神境强者,代价已经难以估量,更别说还会因此而得罪一整座宗门,以及一位不出世的仙人了。哪怕是底蕴强大的紫霄宗,理应都会为此而投鼠忌器。 温庭芸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把石子,带着一些天真的气息,朝河面扔起水漂啦。一颗颗石子,快速在水面上击打出一连串涟漪,最终落在对岸。 这时,温庭芸亦开始掷出他心中的石子,平静道:“我今天替你们出头,除了因为你们是阿华的师弟,我有义务替他照看着你们。也有我自己的原因,我坚信阿华是被人勾陷的,所以终有一日,我会站在斩龙台上,还他一个清白。” “但我的力量,还不足以去正面对抗紫霄宗,所以我需要找寻盟友,一个可以绝对信赖的盟友!” 李卫真很是诧异,“可我何德何能?” 温庭芸凝视着李卫真,眼神无比坚定,“你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不要轻视了仇恨的力量。你需要的只是成长的时间,而我可以等你。等你准备好了,我相信你会站在我这边的。” 温庭芸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他看重的,是李卫真的未来,是有资格成为他战友的那一天。 李卫真亦回以肯定的眼神,“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必定义不容辞,赴汤蹈火!” 得到李卫真的承诺后,温庭芸继续眺望他的宏图大计,“紫霄宗的实力太庞大了,光是它旗下的附庸门派,就已经是一座座大山,要与它正面对抗,我们先要完成两个目标。” “首要的,是壮大自身实力;其次,是扩张势力。概括来说,就是我们两人,都必须成为一境之主,唯有合越东、天南两境,才有压倒紫霄宗的绝对胜算。” 李卫真本以为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已经够高了,但跟温庭芸的计划比起来,还是渺小如尘埃。一统全境?这个目标,在太一门最辉煌的时候都没能做到,现如今更是难如登天。他实在有些不自信,只是不敢表现出来。 温庭芸见李卫真沉默不语,也不懊恼,因为这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他淡然笑道:“不要怪我给你的压力太大,如果我们连脚下的这片土地都没法征服,试问又有什么资本去别人的地盘讲道理?” 见李卫真还是没找到说辞,温庭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饼画得有些大了,许多计划中的事情他可以信誓旦旦,是因为他的修为已经相当高,觉得自己是真的有机会尝试。 而对李卫真而言,那真的是太遥远,太遥不可及的事情了。 是该把目光收一收了,温庭芸开始转移话题道:“你得罪了傅家,浮春城你是暂时不能再去了。不光如此,我觉得你也不适宜长久躲在天南境。傅家一定会悬赏你,许多亡命之徒为了利益,可以不惜掘地三尺地找寻你。” “我建议你可去远一些的地方,避避风头。” 李卫真也深知自身的处境,暂时脱离危险,不代表危险不会接踵而至,最担忧的,还是连累身边的人。 李卫真如实回应道:“其实,我前段时间已经计划过,打算去一趟南海,找寻一桩机缘。” 闻言,温庭芸若有所思道:“南海啊?海外确实是避世之地,也有很多古修遗留下的宝贝,最知名的,应该就是古仙袁若雪的传说了!当年我也曾怀着兴趣,去找寻过一段时间,只可惜也没找到啊!” 李卫真心中不禁一惊,因为他计划去往南海的目的,正是冲着古仙袁若雪的传承去的。但他可不是漫无目的地寻找,而是真的知道,那座古仙洞府的所在。 而这一切,还得追溯到当日在南屏村,得到的那个石匣开始说起。石匣中的那本群仙录,记录下了宝藏所在的地点,以及开启洞府的奥秘。 只要一切信息无误,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那份古仙传承,根本就是等着李卫真去取的。 就在李卫真不经意间分神之际,温庭芸却递过来了封信件,郑重其事地道:“南海那边你是可以去,但我个人更希望,你能往北走,去参加北境的战事!” 李卫真有些错愕道:“北境的战事?” 温庭芸点头解释道:“是的,北方的风雪快要停息了,届时战火必将重燃。不出一个月,青莲剑宗如今投放在东海的部队,就会拉往北方,与龙虎山结成盟军,再次挥师黑山战场。” 李卫真愈发迷茫了,“可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温庭芸继续解释道:“这得看你怎么想了,我这里有封推荐信,只要你拿着它,就可以临时加入到青莲剑宗,或是正一道的部队当中。在战场上,以战功扬名。只要你闯出了名堂,身上挂有战功,哪怕你改天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浮春城,傅家都不敢动你分毫。” “更重要的,是可以跟青莲剑宗或是龙虎山沾上关系,他日你太一门重新开府,要拿回玄门正道的身份,就不是难事!” 李卫真接过信封,呢喃道:“原来这封推荐信,还能有这般意义。” 事实上,这已经是李卫真拿到手的第二封推荐信了,往前一封,来自张潮虎。 忽然,李卫真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一拍脑门道:“温大哥,我能不能现在拜托你一件事情?” “哦,说来听听!” 李卫真急忙道:“是这样的,我还有一位朋友仍然置身在浮春城里,一切事情超出了我们原先的计划,我担心他会有事,温大哥能不能帮忙把他也带出来?” 温庭芸玩味笑道:“是你那位红颜知己?” 李卫真当即又羞又急道:“不……不是的,是男的,是城东花满楼的少东家,也姓傅,名叫傅敬章。” 温庭芸笑着点头道:“看来你跟姓傅的,是撇不清关系了。行,花满楼好像有点印象,应该不难找到。” 但很快,温庭芸又有些忧色,“不过现在,应该已经全城戒严了,如果姓江那小子还在,我要混进去也不轻松。” “这样吧!沿着这条河的上游大约走三十里,有一座废弃了的水神庙,你们在那等我,无论是否事成,我都会在三天内回来给你答复。” 李卫真重重地点头道:“那好,那我们就在水神庙,再见面!” 第三百七十七章 城东大火 浮春城,花坊区。 后半夜,城东春风大道上,燃起火光冲天。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的正是堪称城东地标的花满楼。 花满楼附近十巷八街的人畜,大多都被这场冲天火光下的爆炸声、哭喊求救声,犬、马争相吼叫声等……诸多声音,给从睡梦中揪起。 恐怖的火光映照得沿途街景一片赤红,层层热浪更是乘风远走。即便是有不怕死的好事者,想要走近些围观这一幕惨剧的发生,都被这股无形的炙热,所逼得无法靠近百步以内。 期间,陆续有衣衫不整、灰头土脸的人,从花满楼的各处出口往外逃。 能够顺利逃生的人,必然是幸运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必定还有人被困在火场当中。 诺大一间花满楼,虽说夜间轮班的伙计人数会较少,但平日里因为吃喝玩乐一应俱全,生意向来就不存在淡季一说,若是加上那些流连在内里留宿的客人,人数估计会不下百人。 且看如今火场外头,能够死里逃生的,不过二三十人罢了。 火势只会越烧越旺,而能够有机会从火海中逃生的人,则只会越来越少。换言之,如今的花满楼,已然成为了人间地狱。 那些火海中的冤魂,即便没能亲眼所见,可随着热浪往外铺张的惨叫声,已足以让人听得头皮发麻。 也不是周遭围观的居民个个铁石心肠,见死不救,实在是这场火来得太突然,太猛烈。在火势已经如狼似虎之际,人力能够起到的作用,已经微之又微。 火海中,那两栋等高并列的双子楼,如今缠满了火蛇,再难看出丝毫富丽堂皇的影子,到更像是两个凶狠叫嚣的火焰巨人,在吞噬周遭着一切可燃之物,在这世间上,散布更多的恐惧。 往日里,翠绿镶金的琉璃瓦片,如今纷纷炸裂开来,带着火星散落周遭四处。在街道同一侧的几间商户,这时显然已经有了被火势殃及的苗头。 火势之猛烈,让那些与花满楼挨得较近的人家,哪怕还隔着一条街巷,都生怕受到连累。全然没了驻足远观的心情,全家人都忙活着收拾细软,准备连房子都不顾,连夜去投靠亲戚了。 只是事态发展至今,也让一些细心的观望者感到惊奇,就是为何负责城中治安的巡察队,迟迟还未赶到? 平日里,哪怕是街头斗殴这种小事,都会有巡察队员在半刻钟之内赶到。这夜就很不寻常,天空中,枝头上,连一只飞鸟的身影都不曾看到。 普通人应付不来这场大火,可那些巡察队中是素有能人的。一般来说,普通巡察队是由十二人组成,当中就有两名能够在必要时御剑出勤的修士。 以春风大道为核心的十里方圆,一共驻守了三支巡察队,为一支精锐,搭配两支普通队伍。精锐队伍八人,个个都是善术法,能御剑的修士。 按理说,在这种重大祸事下,现今应该得有十二名修士,出现在火场周遭才是的,甚至是更远一些的巡察队,都会赶来支援,内城那边应该也会派遣高人来主持大局才是。 就在一些好心的居民,打算亲自策马,赶往最近的巡察院,请求救援时。 天空中,才终于出现了十二道姗姗来迟的剑光。只是当中大多数,亦只是与地上的普通百姓那般,远远驻足观望,并未深入到火场中。 只有三名脚踏淡蓝色剑光的修士,闯入了火场上空,并祭出另一把飞剑,做抵御高温的护身之用。 不一会儿,在这三名修士整齐划一的结印下,天空中开始有乌云笼罩,滂沱大雨倾盆而泄。且雨势恰好被控制在以火场为中心的两百丈区域内。 只是这场人为的大雨,只能在一时之间压制边缘地带的火势。面对如此熊熊大火,仍可算是杯水车薪,要完全浇灭这场火,按照如今的雨量,至少得持续一个多时辰。 一个多时辰后,花满楼所在除了一片焦土废墟,估计什么都不剩了。届时,被烧死在火场中的人,还能不能找回尸骨,都还是一个问题。 而且,在水火碰撞之下,爆炸声竟是愈演愈烈,救火便如同成了助威。 巡察队中,一位面容肃目的中年人,对身后的同僚做出了准备冲锋的手势。 然而,那位中年人身后的一位年轻人,却是面带难色道:“冯司尉,您修为比我们高,或许能够不惧这等火毒之迅猛,可咱们其它人,总不能拿命去拼吧?那里头即使还有活人,不过都是些……” 中年人脸上倏见怒容,他凛喝一声打断道:“荒谬!范副尉,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普通人的性命就可以不顾了吗?他们的命不是没你金贵,而是没你会投胎罢了!况且,你也不是打娘胎里就开始修行的吧?” “你如果是这般惜命的话,倒不如老实待在家里,觊觎那长生大道便是。当初还为何要费尽周折地考进巡察院?是想着来拿好处的吗?” 年轻人低下头颅,沉默无言。 中年修士则以冷眼扫视身后众人道:“你们谁还有意见?”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不敢有只言片语。其实他们大多人的心里头,都与方才那年轻人的想法一致,只是更不想被骂得狗血淋头罢了。 中年修士对这些人的想法亦是心知肚明,但他此刻需要的不是服众,而是服从,当即不再迟疑道:“全体听命,随我进去救人!” “冲!” 一声令下,包括中年修士在内的九名修士,全都往自己胸前贴上了一张有抵御酷热之效的“太阴符”,驾驭剑光冲入了火海之中。 远观视野下的花满楼与常春楼,几乎被大火所完全包围,但只要以剑光斩开外围火焰,还是能够发现里头有不少地方,是未曾完全被火焰所吞噬的。 这两栋耗费重金筑造的高楼,其构架都相当的牢固扎实,乃是砖木混合的结构,用木料的地方,大多都刷上了耐火的漆料。按理说,哪怕是某处失火,也不应该酿成如此之大的火势。 况且,外头的火势比内里的火势猛烈太多,实在不禁让置身现场的人怀疑。 这场火灾,是否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从屋外纵火? 但现如今,领头的中年修士顾不上去追究这些,他只能先在心中暗自记下这份猜疑,当务之急,还是搜索幸存者要紧。 “给我逐层往上搜,每个房间都要搜一遍,看到人的,不管死活都给我带出去!” “是!” 一行人最先闯入的是常春楼,因为这栋楼乃是客栈格局,是火场中,最有可能存在幸存者的地方。 当然,在中年修士的眼中,即使是已经不幸罹难的死者,亦不应被忽视,这是给死者家属,应有的交待。 事实上,他们这一行人,很快就在二楼的廊道以及房间里,找到了数十位幸存者。许多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地挣扎着,一些已经昏死过去的,亦都还有着微薄的气息。 昏死过去的,大多是走廊上的人。只因廊道相比房间狭隘,一楼的烟雾又能顺着楼梯逼上来,烟雾亦相对房间要浓郁许多。 足以见得,这些人应当是在跑到一楼的大门或是偏门后,才发现逃生出口全都已经被外面的大火所包围。火势不断在往一楼大厅入侵时,才又不得不折返回到二楼。 期间,因为吸入大量的浓烟,才会导致了如今这般状况。 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巡察队的人再来晚一些,这里的人都会被浓烟给活活熏死,而不是死在大火焚身之下。 烈火,不过是帮凶罢了! 情急之下,中年修士在大致地观察了一下周遭环境后,对着廊道一侧的末段,怒而斩出一道剑光。 “嘭” 一声巨响下,直接从二楼打开一道通往外面的缺口。 接下来的事,已经无需中年修士多费口舌了,因为如果这都需要发号施令才有人做事,那开口的第一句,肯定是骂人了。 缺口打开后,其他人当即各自扛起地上的幸存者,逃向出口。 中年修士则继续往更高的楼层上走,期望能找到更多的幸存者。 三楼的廊道上,看不见人影,但当中年修士把所有的房门都给用蛮力徒手拆毁后,还是给他找到了几名幸存者。 但中年修士没有选择直接把人带走,而是用剑锋凿穿了某间房间的地板,相当于打通三楼与二楼。继而,他把自己在三楼发现的幸存者,集中到二楼,交由他的下属们处理。 这一切,都是为了尽可能地争取时间,哪怕是在总体上多出一丁点时间也好。 三楼之后,抵达了四楼亦是如法炮制。 然而,当抵达了顶层五楼后,情形便恶劣到了极点。 五楼不比别的楼层,这里再往上就是屋顶了。而屋顶则正正是被大火所焚烧着,天花板已经被烧塌了,抬头便隐约可见被烧得通红似炉炭的横梁,着火的木板散落到地上,使得走廊各处及房间外墙,如今都烧得正旺。 五楼一整层,根本就是一片火海,别说救人了,连自身立足之地都难寻觅。而当地板被烧穿后,相信四楼很快也会是这般光景。 这里的温度,也比其它楼层高出太多。那张被贴在胸前抵御酷热的太阴符,如今正被迅速消耗着灵气,顶多还能坚持十息左右的短暂光阴。 中年修士以剑气逼退火焰,圈出一小块立足之地后,双目缓缓闭合,开始释放出如蛛网般铺向四面八方的神识。 此时此刻,中年修士已经没有时间去仔细搜索每一间房了,其实在他心中,亦不大相信在这如火海地狱般的顶楼上,还会有生还者。 如今作为,不过是在尽最后一点人事罢了。只要神识所到之处,反馈回来的信息中有类似尸首的存在,他就会直接一剑掀掉整个屋顶。之后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扑通…扑通……” 然而,就在中年修士打算将神识收网,并斩出剑招的时候,在神识撒开的最边缘处,却传递回来了几声微弱的声响。 中年修士猛然张开眼,并望向左侧廊道最末的一间房间,“是心跳声?” 与此同时,在中年修士分心张望的一刹那,他未曾留意到自己的头顶上,正有一道火光急剧下降,那是一根被烧塌了的巨大梁木。 就在中年修士全神贯注,打算变换剑招,以剑气分开走廊上的火焰时,在他出剑的一刹那,他已眼前一黑。 事实上,不仅是中年修士在那一刻是如此,所有还滞留在常春楼内的巡察队成员,都在同一时间,陷入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古怪状况中。 眼前见不到火,见不到烟,万物皆不可视之,如身陷在无尽暗狱之中。就连声音,也被这莫名的黑暗,给隔绝开来了。 莫名的黑暗突如其来,亦倏然退去。当微弱的光芒重现时,整栋常春楼内外,无火,亦无烟。 却有一人立足于楼顶败瓦之上,此人的上半身连带着整张脸,都缠满了白色布条,仅露出一只透着阴翳神采的左眼,形如从古墓中走出的干尸那般,气势骇人。 一道黑影,自这人的脚下盘旋身躯而上,最终覆盖住了上半身的白布条,化作一件刺绣着牡丹花纹的鸦青色大氅,华丽中透着诡异。 原紫霄三英中,钟离华以豪情侠义,最受推崇;江震轩以谦逊中正,最聚人缘。 但在东海内外,能够让玄门正道以及邪魔外道,都为之闻风胆寒的,却反而是那三英中的最末位,一剑书狂-文柏青! 第三百七十八章 无法逃避的宿命 文柏青的突然到来,在一瞬间压制下了整场大火。在那些凡人的眼中,这根本就是仙人降世,才能使出的手段。便纷纷朝着常春楼的方向,跪倒膜拜了起来。 至于那些有修为在身的巡察队员们,则心知是有高人到场了,猜想着应当是从内城派遣出来的一名巡察使大人。 可当那些巡察队员去近身行礼之时,才发现眼前那位“大人”,身上并没有穿着象征着“巡察使”身份的狴犴巡狩袍。 于城中任职的修士,穿着是不能随意的,一般都有着等级分明的制服可供辨认身份。更重要的是,这位模样诡异的“大人”不仅是看着吓人,身上还有股阴冷森寒的气息,让人万般不愿主动靠近。 就在那几名巡察队员脸生顾虑,面面相觑之时,常春楼顶层倏然又传出了一声爆破声响。正是那被下属们尊称为“冯司尉”的中年修士,他正怀抱着一人,从某处房间内破墙而出。 这时的中年修士显得有些狼狈,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额头上淌着血,衣衫亦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但若比起他怀中的那人,这一切又算不得什么了。 被中年修士抱在怀里的那人,头发几乎被烧光,身上的衣物亦是被烧得衣不遮体,全身有着多处的烧伤,实在让人不忍心直视。 而且从大致的身材看来,那显然是一位身材妙曼的女子,或许还曾经是一位美人。只是如今这具皮囊,已经与美好扯不上任何关系了。 中年修士在飞出常春楼后,下意识地身形一滞,继而迅速转身,与文柏青对视了一眼。 仅仅只是那么一眼,中年修士便感觉到仿佛有千根针,在一瞬间扎进他的心脏那般。那种心头骤然一紧的危险预兆,差点让他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险些从空中跌落。 文柏青也觉得意外,只是并未表露出来。当然,以他那张缠满布条的脸,也很难流露出什么真情实感来。 意外在于,对方似乎有一颗无畏的心,倘若在方才那次目光对视中,对方的心中有着丝毫恐惧,其下场必定会是浑身僵硬,心脏持续麻痹。 火焰不再逞凶,大雨也停了,中年修士没有要与文柏青交流的意思,他降落到下方的一处空地上,将怀中女子轻轻放下,并动手解开自己身上的衣袍。 中年修士在拆卸腰带的同时,头也不回地大声号令道:“念怀、修远,去召集医师过来。在医师到来之前,其他人也请尽量照看着伤患,一个个傻杵着不动,你们是木头吗?” 无奈着自己需时常劳力又劳心的中年修士,在脱下衣袍后,正准备给那女子盖上去。然而,就在这个举动即将完成之际,他整个人却因为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而僵住了。 只见得那地上骤升起一根黒刺,自女子的心口刺出,正好在那时附身弯腰的中年修士,被鲜血喷洒了一脸,自然而然是当场傻眼了。 “她还活着的啊!”中年修士愤怒地转身大吼,仰头死死地盯着楼顶上的文柏青,显然是在质问对方为何要这么做。 中年修士完全无法理解,为何这人愿意出手救火,却还要无故杀人。 文柏青直接从五楼的屋檐上一跃而下,来到中年修士的身边,却只是看着脚下那名被他终结了最后生机的女子,沙哑道:“曾经活着吗?不过在我出手之前,她的心就已经死了。” 忽而,一道阴风吹拂而过,文柏青缓缓闭上眼,似自言自语道:“不用谢我,我明白这种痛苦,他们不懂,上路去吧!” “荒谬,你到底是何来路?”中年修士只觉得从文柏青口中说出的一切,都是胡说八道。 文柏青仍是闭目不语,亦不打算就此离开。 中年修士干脆拔剑指向文柏青,凛喝道:“若你再不表明身份,按照本城律法,我将有权将你逮捕审查!” 文柏青微微摇头嗤笑:“原来无畏,只是因为愚昧到了极点,也是有趣啊!” 中年修士仍是执着不休,“我数三声,三……二……一!” 然而,三声过后,那位一身正气凛然的中年修士,却没能说到做到。事实上,他手中的剑已经砍出了一半,之后整个人就都被定住了。 文柏青并未出手,而是另有其人,来自一道悠扬的琴声。 琴声回荡过后,又一男子从空中降下,一落地,便是一脸歉意地对着那中年修士欠身致歉道:“多有得罪,实在抱歉!我是紫霄宗的江震轩,这位是我师弟文柏青,当中有何误会,都请多多包涵!” 见眼前来人竟是鼎鼎大名的江震轩,中年修士心生诧异之际,脸色亦缓和了许多,连忙回礼道:“原来是玉弦君子驾临,今夜有幸一见,实乃冯某人一生的荣幸。” 江震轩谦逊有礼地摇头笑道:“道友客气了,江某不过是成蒙各方同道错爱,略有虚名加身而已,实在不值一提。” 中年修士抿嘴一笑,看了看文柏青,又瞧了瞧江震轩,最后望了一眼地上那女子,轻轻叹息一声,收剑抱拳道:“既然是江大剑仙开了口,我想应该是有些误会。在下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辞了!” 江震轩点头回以抱拳道:“不胜感激!” 中年修士走远后,江震轩方才板起脸对文柏青质问道:“文师弟,你是怎么回事?身为本门弟子,怎么可以对凡人出手?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紫霄宗?” 文柏青微微睁眼,冷笑道:“我救了那么多人,不算好事;你为了一条人命,就可以来教我做人?你总是能够来得那么及时,你那副正直纯善的嘴脸,是多讨人喜欢啊!事实上,你除了会说几句好听的话,还会做什么呢?” 江震轩冷哼道:“你最好放尊重点,不是让你尊重我这位师兄,而是尊重一下你自己的身份,紫霄宗不容你玷污。” 文柏青把双手举到眼前打量着道:“我的手是很脏的,手指也不够修长,用来弹琴的话,肯定没师兄的好看。但如果只是用来杀人,就不用那么讲究了。” 江震轩隐隐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皱眉道:“我暂且不跟你说这些,你先告诉我,是谁派你过来的,来这里做什么?” 文柏青双手拢入袖子中,略带戏谑地回应道:“你输给温庭芸一事,已经给传回宗门了,许多长老对此颇有微词。我来,自然是给师兄,收拾烂摊子的,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 江震轩略有不忿道:“我与温庭芸的交手,根本就未分胜负,又何来输赢一说?” 文柏青低头笑道:“呵呵,是吗?根据我安插在花间派的探子回禀,温庭芸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提前出关了,他的伤哪能好得那么快?你对付一个旧患未愈的人,都还能被他跑掉,我还能说你是赢得漂亮吗?” 江震轩的脸色愈发不悦,他咬了咬牙,沉声道:“看来文师弟你是在诸位长老面前,替我说了不少好话啊!” 此刻,文柏青终于正面对视江震轩道:“不敢当!我只是觉得,师兄贵为本宗如今最受重视的门面,应当要去做更重要的事情。不应该在这种地方,为了一些小事,浪费你的精力。” “我来这之前,师尊让我给你带句话,没什么事,就赶紧回东海吧!长老们还是不太信得过萧遣那家伙,他可代表不了我们紫霄宗,怎么能让一个附庸门派出来的打手,出任统帅呢?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我们紫霄宗无人吗?” 江震轩大抵已经清楚文柏青的真正来意了,但他还是不愿相信那是事实,“他们让你来杀温庭芸?” 文柏青并未回避江震轩的目光,只是淡然道:“不可以吗?” 两人的谈话随着话题的深入,使气氛变得愈发紧绷。 江震轩用双手紧紧捉住文柏青的肩膀,压低嗓音,情绪却无比激动道:“你怎么可以答应下来?温庭芸是守护越东境的英雄,如果你杀了他,一旦走漏风声被追究,你是要背负上所有责任的!难道你还想让我亲眼看着你被押上斩龙台吗?” 文柏青毫不领情地把江震轩的双手,从自己的肩头上打落,冷声道:“我也并不反感做这种事,温庭芸绝对是个好对手,说不定与他之间的生死交战,可以让我的剑道更纯粹。反正即便我不接这个任务,也会有其他人去做,我为什么要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江震轩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后颈,仰头望天,手足无措,只因有些事情,他实在想不明白。他用失望的眼神看着文柏青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你不会对那帮人惟命是从的。曾经我们三个人说好的,要一起开创一个新时代,不要再走老一辈的那条路了。可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文柏青摇头道:“不要再跟我提以前的事,以前的我,傻傻的追随着两位师兄的脚步,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不过是与你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仰望你们的风光无限罢了!” “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好,没有老一辈的那一套,我们的宗门怎么会如此强大?饮水不忘挖井人,师兄你可不能忘本啊!”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有光就有暗。师兄你只需要继续肩负好,将本门声望发扬壮大的责任就好了;那些你做不得,不方便做的事情,自然会有师弟我来替你操劳!紫霄宗的未来,无需三个人的肩膀,只需你我,就可以简单很多!” 江震轩愣在原地,嘴巴张了又合,如鲠在喉,无法言语。 文柏青走到江震轩身侧,两人擦肩而过之际,他低声言语道:“这就是你我的宿命,你早些认清,我们再见面之时,就不会那么尴尬了!” 当两人背对着背的时候,文柏青却又倏然停步,背对着江震轩道:“对了,我还欠你一声道谢吧?很感谢江师兄,能在那日赶到殇流岛,把我从那叛徒的手中救下啊!” “所以,为了报答这份恩情,我可以再给你提个醒。珍惜现在宗门给予你的一切吧!如果你哪天失势了,我连你都可以杀!” 光明与黑暗,似永远背道而驰,但又一直存在于世间,相互衬托。 唯有活在黑暗中的人,才会真正向往着光明!但纵然是行走在日光之下的人,脚下依旧连着影子,那是无法被划清界限的阴暗! 更有看不到的阴影,存在于每一个人心中! 第三百七十九章 阴庙 李卫真一行人,已经在水神庙里待到了第三天。 这三天里,罗毅成大部分时间都在专心打坐,而断天情则老老实实的担当护法。 所谓的护法,可不是简单的陪伴,除了要警戒周边环境以外,还得用心留神打坐之人所表现出的最细微变化。 因为许多修行者,在自身状态不佳的时候,是有可能在沉心打坐时,被平日里不轻易浮出心湖的心魔给乘虚而入,从而走火入魔,堕为魔道的。 且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很多时候都难以自醒,需得有旁人帮忙,才能较稳妥地从危险的迷失中,守住本心,警醒过来。 当然,凡事皆有利弊,若能成功借此破除魔障,自然是对修行有莫大益处,甚至是境界接连攀升,都是有可能的。 那一夜,李卫真他们是步行前往水神庙的,路上确实是花了不少时间,但却稳妥了许多。 只因距离浮春城一千里路,并不保险,只要多派遣一些擅长御剑遁空的修士,追赶那么一段路,是很快的。 更别说追兵之中,还可能会有江震轩的存在。 温庭芸有本事在一瞬间跨越千里山河,也难保同等境界的江震轩,没有那样的本事。 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去看轻对手。且那时的他们,也根本没有资格去看轻江震轩,或是报仇心切的傅让易。 事实上,在那夜赶往水神庙的途中,还真被李卫真他们碰上了一伙追兵。 只是当时那些追兵是飞在了天上,李卫真他们是穿行在树林里,有夜色与草木的掩护。 那时的夜空晴朗,万里无云,使得剑光无处躲藏。而且那一伙人飞得也不是很高,自然是被目力过人的李卫真给轻易察觉到了。 有一段路就比较惊险了,在距离水神庙大约还有七八里路的时候,那一伙追兵又沿途折返了,可李卫真他们已经走出树林了,地势亦相对空旷。 幸好他们是一直沿着河岸走,而那段路上,河岸旁长有较为茂密的芦苇丛。弯腰钻进芦苇丛后趴着,便又侥幸的蒙混了过去。 抵达水神庙后,李卫真自身在破晓时分,就已经完全休整到了最佳状态,他本就没有受什么伤,只是透支了灵力罢了。 事后,李卫真甚至还能抽出闲情,把水神庙内打扫了一遍。把这里原本的住客,一些蛇虫鼠蚁什么的,给通通请了出去。 李卫真并非是有洁癖的人,只是借用此地休憩,不替这里真正的主人“水神老爷”,做一些事情,总归是感觉有些过意不去。事后,他郑重其事地往那破旧香炉里插上三根香,也是同样的道理。 但李卫真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聊表他心中的敬意,是他为人的本性罢了。换不来,任何的庇佑,也不期望能换来福报。 因为这座水神庙里的那尊神像,其实已经被推倒了,不仅金身破碎,裸露出泥塑本体,就连神像的头颅,也都被砍下了。 这尊倒地神像的颈部,断裂处非常平整,应该是先被斩首,其后才被推倒的。 起先,李卫真以为是一些离经叛道的散修、魔修所为,是路过此地后的无聊之举。 但后来,当李卫真暗地侦查了附近一带后,他发现在北边五里地,是有乡镇的,还有一座香火不错的水德星君庙。 这就意味着另一种可能性的存在,这片地域内,应该还坐落着某座宗门。 使得如今这座原本香火鼎盛,庇护一方风调雨顺的水神庙,被重新定义成了“阴庙”。 阴庙,是玄门正道的一种说法,用来特指那些虽供奉着神像,但此神只却不被认可在玄门神只的谱牒内。 换言之,这座水神庙里供奉着的这尊神像,其本身可能只是当地的一位有德之人,在生前曾造福过一方。死后百姓们为了纪念他,亦或许是出于报答的目的,为那人建了那么一座庙。 这位“水神”是百姓们用香火愿力,追封出来的阴神,不是被天道认可而生的阳神。 阴神确实也有庇护一方的能力,但仅仅只能局限于一方山河以内,他出不去,离开这里就更是什么都不是了。 阴神的力量,也源自于百姓们的香火愿力,一旦断了香火,亦只是游魂野鬼罢了。 在玄门典籍中,关于神只的传说篇章里,就有着可被参考的记载:东海澄塘关古仙-李哪吒,年少时闹海作恶,后削肉还母,削骨还父,以谢罪天下。然其母爱子深切,为其建阴庙,立金身,苦求一方百姓香火,愿其子能借此长生还阳。 阴庙受香火鼎盛三年后,李父方觉,故震怒下亲手毁庙,破李哪吒神像金身。 但因昆仑上仙-太乙真人与李哪吒之前世便有师徒之缘,在其即将魂飞魄散之际,以五色金莲合九转还魂丹为其重塑肉身,并再次收其为入室弟子,引入正道。 李哪吒还阳后,因修习正道仙法而浪子回头,戾气尽散;降九十六洞妖魔,建十万善功,终携肉身成圣证道,传后世神号为:三坛海会大神! 思考到了这里,李卫真大抵已经能够想出当时的情形,是怎么一回事了。 某座宗门的弟子,巡游到了此地,发现了这么一座供奉阴神的水神庙。 为了能够顺利捣毁阴庙,先是以山上仙师的身份,勒令本地乡民不许再给阴庙供奉香火。待此庙阴神因失去香火加持,而日渐衰弱后。那位宗门弟子则成功趁虚而入,斩下神像头颅,给自己的功德簿上,添上一笔“降魔”伟业。 至于后来建起的那座水德星君庙,就很有可能跟那座宗门,有更大的关系了。 因为有司水之能,护风调雨顺的神只不止一位,水德星君虽为水部正神,可在凡间的名望却远不如龙王、雨师、水伯……这些神只高。 而且以水德星君的神位之高,乡野小镇之地,也根本供奉不起这么一尊大神,但凡认真学过艺的泥瓦匠,都不敢接这样的活。怕造不好,造不出,“庙小容不下大神”这句老话,可不是乱说的。 但如果是山上宗门派人下来修筑,情况就不一样了,此庙被建起后,不仅能够镇压一方风水气运,还起到传道的作用。 若是当地出现邪祟祸事,乡民们只需到那座水德星君庙里请愿,建起那座庙的宗门,就能得到感应,可以及时派人来处理。如此一来,更是能让那家宗门得以持续地建立起威信,扩大影响力。 甚至有理由可以猜测,那家宗门所传承的许多道法,都是与水有关的,有这么一座香火鼎盛的庙宇在,他们在这片区域内,真的可以如有神助! 而那座水德星君庙所受到的香火供奉,有一部分,也是会在无形中,转化为那家宗门之气运的。 李卫真会想到这些,实在是因为触景生情。当初太一门就曾在月轮山地界内的红鹿镇,修筑过一间北斗星君庙,不过现如今,已经被断去了香火。 原因很简单,只因玄龟门已经派人在红鹿镇新建起了一座玄武神君庙,百姓们出于种种原因,都不会再去拜那旧庙了。 当初,李卫真打算报复霍鸣及玄龟门时,之所以选择了偷袭红鹿镇,也正是因为那里有一座玄龟门暂且不敢拆毁的北斗星君庙。 李卫真所施展的北斗剑气,能够在那一带,受到相当大的气运加持。但后来这个报复行为,被张潮虎给制止了,使他没能感受到太多,如有神助的玄妙畅快! 这日,李卫真在庙内生起了一堆营火,烤着几条在河里逮到的麦穗鱼。鱼身都约莫长三寸,二两重,用一根树枝能串着两条烤。 只要不是在水流湍急的水域里,大多都能见到这种小鱼的身影,也是垂钓者们最恼的一种鱼,因为往往还没等来大鱼咬钩,就被这种小鱼给抢饵了。 李卫真也不是非得要吃些什么,只是百般无聊,在给自己找点事儿做。这已经是与温庭芸约定好的第三天了,他肯定还会继续等下去,只是时间拖得越久,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也就越强烈。 按理说,一位元神期高手,要在一个特定的地方,找一个特定的人,应该不会很难。 但事实上,又确实拖到了限期将近,仍未有半点音讯回来。最无奈的,是李卫真还不能去主动打探消息,这种患得患失的枯等,实在是太煎熬了。 鱼烤好后,李卫真拿起一串,尝了一口,小鱼本身的油脂不多,所以肉质烤得有些干,没有盐巴,鲜味带不出来,甚至还有点泥腥味。 而且,就尝了那么一口,李卫真还差点卡刺了。只因他正准备吐鱼刺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老大!” 这一声,带着激动的哭腔,只闻其声,便知何人。 第三百八十章 大仇未报 李卫真连忙咳出几乎要掉进喉咙里的鱼刺,转过头来喜出望外地道:“敬章,你终于来了!” 温庭芸终究还是兑现了诺言,把傅敬章也带出城了,且看起来两人都挺好的,回来的路上应该还算太平。 可李卫真很快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傅敬章的眼睛红得厉害,不像是一时的激动,很有可能早早就哭过几回了。 李卫真急忙起身走到傅敬章身前,关切道:“敬章,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一旁的温庭芸丝毫不介意受冷落,他带着一丝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傅敬章,继而又对李卫真叹息道:“哎,你先前让我去的花满楼,已经被一场大火,给烧成废墟了。我是在内城的巡察院大牢里,把这位小兄弟救出来的。” 李卫真顿时瞠目结舌,紧抓着傅敬章的双臂便是颤声道:“是我害了你?” 傅敬章却是含泪摇头道:“不……不……我要报仇,老大,我要报仇……” 这时,罗毅成也从打坐状态中清醒了过来,与断天情双双来到一旁。 罗毅成帮着劝解道:“敬章,你先别急,可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我们说一遍,不然我们没法帮你。” 傅敬章哽咽着道:“那天我听从老大的吩咐,没敢多逗留,打算直接就驱车出城的。可我还没来得及赶到城门口,就已经发现出城的路况不太对劲,堵得厉害。”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已经封城了,没有通行令的,哪怕是官家的人马都出不去。别人一头雾水,我还能不清楚咋回事吗?” 李卫真满脸愧疚地道:“所以,你又回到花满楼了?” 然而,傅敬章却给出了让人相当意外的回答:“没有,虽然我那时候很慌,但也知道不能就这么回去的啊!所以我把马车压在了一家车行,租了一匹马就去了我朋友陆望卿家里。” “但怎想到,这只是一个更加错误的决定……” 说到这里的时候,傅敬章情绪激动得脖子都红了。 罗毅成很是不忍心,像哄小孩似的,用手轻轻拍着傅敬章的后背,希望对方能够好受一些。 断天情则是迫切的想知道下文,小心翼翼地道:“你朋友他,出卖了你?” 傅敬章连忙摇了摇头,可却在深呼吸了几下后,才说得出话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现在可能还会好受一些。那夜我暂住在望卿家中后,拜托他去留意你们的消息。” “清晨时分,他匆忙回来,让我赶紧随他躲到旧宅那,说是等风声没那么紧后,再安排我出城。我那时再三追问,他才愿告知我,花满楼失火了,烧死了几名达官显赫,我家里也已经被连夜查封了。” “我当时整个人直接瘫了在地,完全傻了。要不是望卿不断劝我要留得青山在,我那时应该已经直接不顾一切,往家里跑了。” 李卫真铁青着脸道:“那你又是怎么被捕的?” 闻言,傅敬章仰天叹息道:“后来,我又在望卿的旧宅里,躲了大约一天,哪怕是夜里,都不敢点灯。后来我觉得不太对劲,因为我跟他约好了夜里子时再碰头的。可直到五更天,都没能等到他来。” “便又偷偷溜回到了他的官邸附近,才知晓他为了包庇我,府上十几口人,无一例外,全都被捕了。我躲在他旧宅这件事,只有他才知晓。我知道以他的为人,一定会死保我,可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 心思细腻的罗毅成,大概已经分析出了眉目,他摇头叹息道:“所以,最终你为了家人还有朋友,选择了自首?” 傅敬章捂着胸口,心痛如绞道:“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那时候,我既不清楚你们的安危,又深知自己已经没有能力逃出城外了,倒不如去求个痛快。至少,不能再连累亲友们为我受苦了。” 李卫真咬牙沉声道:“那你自首后,他们问了你什么,有没有对你用刑?” 傅敬章摇头道:“没有用刑,我先是追问他们花满楼的事,他们说还在调查,不能跟我这个涉案人透露。” “后来在审讯室,他们也避开了花满楼的事,主要还是想在我口中,知道关于老大你们的事,包括我们来自哪里,以及可能会在哪里汇合等……我一概答不知情。” 听到这里,断天情觉得事情愈发古怪得不能理解,他直舒心中疑问道:“我就不懂了,敬章家的花满楼被烧,他家也是受害者啊!那些官差,凭啥抓人啊?” 罗毅成道出见解:“主要是发生了命案,而且死的是达官显赫,不是单单赔钱就能了事的。一般来说,只要负责此案的人在调查报告上,写花满楼本身就存在着火灾隐患,那么酒楼的东家,就会被追责判刑。在我家乡的法典是这样,我想浮春城亦是大抵如此。” 断天情愕然道:“那也不能抓人家一大家子吧?这也太过分了!” 罗毅成无奈道:“如果法典上,有“连坐”这么一条重刑的话,那些官差是可以这么办事的。” “其实那场火,根本就是幌子,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的悲剧?我到过现场看过了,分明就是有人故意纵火,企图浑水摸鱼,假公济私!” 不知何时,温庭芸已经去到了那堆营火旁坐下,并拿起边上的烤鱼,似乎还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断天情用手背蹭了蹭后腮,有些羞赧自己的天真,亦对此忿忿不平道:“那肯定是傅让易那老贼头干的,真是丧心病狂,如此行径,跟魔道有什么两样?” 傅敬章更是咬牙切齿道:“一定是那混蛋做的,我原本是被关押在外城的巡察院的,但在我不愿松口后,他们就说要把我押送到内城。但事实上,那根本就不是去往巡察院的路。那条路,是通往老混蛋府上的。” “只是半路上,当时押送我的人,就被另一批人给拦下了。领头的那位,据说是城主府的大公子,周光举。因为周公子的出现,我才真正被送往内城巡察院的。” 听到周光举这个名字,李卫真的眉头又皱了一下。对方之所以这么做,看似是在还自己的人情,不过他也不敢笃定,那就真的是好意。 因为,周光举这个人,能够为了争权夺利,而算计同为氏族的傅家,显然是个有野心的利己主义者。这种人只能谈合作,不能真的交心。 回想起整件事,好像从头到尾,真正得益的就只有周光举了。 李卫真询问道:“那周光举,又对你说了些什么?” 提到周光举,傅敬章好像对其颇有好感,连说话的语气都平复了不少,“周公子人很好的,他当时私下对我说,如果再有人审问我,我可以什么都不用交代,也不用担心有人会逼供。而且我家人和朋友的事,他都会帮忙照看着,让我不用太担心。” “老大,你跟周公子应该是朋友吧?” 李卫真淡然道:“我和他,算是照过面吧!” 相互利用的关系,与“朋友”二字,实在相差太远了。 “周光举啊?这人可不简单,几年前我就已经在他身上,看到了“潜龙勿用”之象。你们日后和他打交道,可得小心谨慎才是啊!不过浮春城这潭水向来就很深,能省油的灯确实不多。” 吃着烤鱼的温庭芸,似乎并没有放过能插话的机会。 李卫真思考再三后,拍着傅敬章的肩膀安慰道:“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我们暂时是回不去浮春城的,我也有牵挂的人在那,但这真的不是时候。” “你家人和朋友的事,既然周光举开了口,以他的身份权势,应该是真的可以照看到的。我相信他是个目光长远的人,既然他没有选择落井下石,就一定是预料到,我与他将来还会再碰面。” “现在你要收拾好心情,和我们回去。相信我,当我们卷土重来之时,我会跟那些人一次过清算掉所有恩恩怨怨!” 罗毅成亦伸手搭在傅敬章另一边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断天情就有些犹豫了,他见两位师兄都各自占去了一边肩膀,他的手就不知该往哪儿放了,干脆拍着自己的胸口道:“你要是想苦练本事报仇的话,我可以倾囊相授!” 此情此景,傅敬章用力地一抹眼泪,重重地点头道:“只要可以大仇得报,我日后吃再多苦头都不怕!” 另一边,温庭芸竟是三两下吃光了所有的烤鱼,包括先前已经被李卫真咬过一口的那条鱼,他都没有选择放过。 并不美味的烤鱼,到了他的嘴边,就着自带的酸醋,竟也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烤鱼后,温庭芸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长舒一气后,对李卫真道:“这顿烤鱼,我就当你已经请我吃过饭,道过谢了,我们又两清了!咱们之间,又少了一些因果牵连,简简单单,多好!” 李卫真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询问道:“温大哥,是打算要就此道别了?” 温庭芸点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以后的路,还是得靠你们自己走啊!” 李卫真斩钉截铁道:“这个当然,我也会谨记与温大哥的约定的!” 温庭芸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露出一副深信对方能够做到的表情,转身画出一道能够跨域空间的漩涡,便是一脚踏了进去。 然而,温庭芸很快又把那只脚给迈了回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幅已经裱好的画,随手扔给李卫真。 “差点忘了,你大师兄曾经拜托我给他画一幅画,我也想过把它烧掉的,想想还是有些可惜,干脆就转赠予你吧!事先声明,我只是代替你大师兄把画送给你,跟我没关系的啊!” 李卫真接过画,然而当他把画打开时,只瞧了一眼,就吓得连忙把画给重新卷上了。 李卫真本以为,那可能是大师兄的画像,若是能留着纪念,也是好事。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那画中是人像不假,但却是女子人像。而且那画中人,实在是香艳得让人不禁会有热血沸腾的冲动。神貌、姿态、穿着……无不透着魅惑,特别是穿着方面,几乎是没怎么穿。 更神奇的地方是,那画中女子,还会不断变换。只是在还未完全变出“第二幅”人像时,李卫真就吓得收起不敢看了。 李卫真拿着画,诧异道:“温大哥,您这手笔……大师兄他,能有这癖好?” 温庭芸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的画功很妙吧?这幅百美图,可是不可多得的雅物,切勿以俗人的眼光去看待。当中这百位美人,全是这些年,我所遇到的合欢派魔女,试问我辈中人,一生中又能遇上几位呢?这是缘分,大机缘啊!” 说着说着,温庭芸的嘴角竟是露出了回味往事的笑容。让李卫真的表情愈发古怪,努力警醒着自己,不应往某些方面多想。 带着玩味笑意,温庭芸续道:“这幅画,可谓是我至今为止,最满意的一幅作品,所以我才说毁了可惜。你可不要小看了这画的作用,你把它带在身边,不时鉴赏,定能磨砺你的心智。日后若是遇上善使魅功的魔女,你就知道它的好处了!” 李卫真硬着头皮点头道:“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幅画的,但时常鉴赏就……还得考虑考虑!” 温庭芸轻挑眉头,“随你,反正我说过,这幅画,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走了,几位小兄弟们,好好保重自己的小命。只要人活着,就总会再见面,希望他日有缘再会,你们都有了焕然一新的面目!” 话音一落,李卫真他们还未来得及回敬一声“保重”,温庭芸便已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是精神有些恍惚的断天情,弱弱地道:“李师兄,我好像受内伤了,我不知道怎么流鼻血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猎犬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密林中,怀抱墨剑,身着华丽锦绣大氅的文柏青,现身在树荫底下,亦在无形间,挡住了温庭芸的归途。 这片树林,正是那天夜晚,温庭芸带着李卫真一行人,逃出生天的最初落脚点。 温庭芸不是非得在这离开,只是他不得不再次回到这片树林。在他故技重施,带着傅敬章亦曾途径这片林子时,他就已经知道,有不速之客,已经在这等着他了。 不知该说不幸,还是庆幸。文柏青本应有机会更早的发难,但他却没动手,任由温庭芸去往那破庙与李卫真会合。 文柏青是有恃无恐的,他算准了温庭芸一定还会再来到这里,不敢不来。若是不来,后果会更严重。 如果温庭芸打算带着李卫真他们继续逃亡,文柏青也乐意继续享受这个追捕的过程,他并不急于一时,他有的是耐心。 只是一旦再被文柏青追上去,他的利剑会撕碎谁,有多少人会死于他的剑下,这就不是温庭芸敢押注的了。 若是温庭芸选择自保,道理也还是一样的,文柏青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人。他既冷血,而又沉着,甚至不择手段。他的追捕不会停止,既然他的人已经在这里了,说明也已经盯上破庙里的那些人了。 文柏青若是等不来温庭芸,完全可以选择先杀掉破庙里的人,反正那些人逃得可没有温庭芸那么快。 这就是温庭芸必须回到这片林子的原因,这件事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他早已被绑上了无形的枷锁,无法逃脱。 面对文柏青的直面挑衅,温庭芸略带自嘲的语气笑道:“能不能,再等等?” 温庭芸的用意很浅显,他只是希望能够替李卫真他们,尽量多拖延一些时间。并希望这份好意,那些受他庇护的人,可以永远不知情。 加上此地虽然离着破庙有三十里路,但两人都身怀着能让天地变色,地动山摇的本事,一旦打起来,动静能传多远,实在不好估量。 此时此刻,温庭芸的请求更像是一种哀讨,对文柏青而言,有些无理可笑。 但文柏青还是肩膀一耸,点头答应了,“没问题,我对将死之人,还是挺宽容的。” “话说,你知道我要来杀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就不想拿你的师门,拿你那满载一身的荣誉来压我?或许我会顾虑,或许你能求来一线生机呢!” 温庭芸神色平静道:“不过是先后次序的问题罢了,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若说意外,的确是没想到,堂堂紫霄宗,会那么的急不可耐,露出吃相难看的嘴脸,都要将我除之而后快罢了!” “我本以为,哪怕要杀我,也会绕几道弯去请杀手;或是在战场上,往我背后捅刀。比方说那一次,我率军偷袭合欢岛的情报,不就泄露得很好吗?” “看来事事真的不能按常理去想,不过这回这么直接,而且是派你来,我倒是更乐意接受这种方式!” 文柏青的嘴巴虽然已经缠上了布条,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用半握的拳头,挡在鼻尖下,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笑声,“你可真是看得透彻啊!是个明白人,你死的不冤!” 温庭芸冷声道:“你就这么有自信,最后能活着离开的人,是自己?” 文柏青忽然双臂一展,已是暴起发难,“你倒是给我个不自信的理由啊!” 电光火石间,原本在文柏青怀中的墨剑-孤辰,已经抢先在了主人面前,交织成数十道黑色剑影。 然而,纵然是密如网布的剑影,亦没能伤及温庭芸分毫。先前他早已估算到文柏青没那么好说话,所以一直是双手负后与其交谈,别在背后的手,可是一直都拿着画笔的。 在文柏青暴起发难之际,温庭芸仅是脚尖一点,身后手腕微微抖动,漩涡乍现之际,其人亦随之消失不见。 但温庭芸又不敢远遁而走,他在百丈空中再现身形。与此同时,自他身前浮现着一卷巨幅画卷,一滴浓墨下来后,画卷中迅速浮现出景物,竟是这此地三十里方圆内的山河鸟瞰图。 紧接着,温庭芸摇动笔尖轻轻勾转,下方密林之中,便倏然卷起了十二道巨大龙卷风,相互纠缠撕扯,在把大片树木拔地升天的同时,亦是在试图绞杀文柏青。 这些可不是普通的自然风暴,它另有名堂,唤做“削骨风”。 一旦被这些风暴直击肉身,若无强大法宝护体,便是金丹期的修士,那都得被削去一身血肉,只余白骨一具。 却见那文柏青持剑立于原地,看似相当的冷静,他并未选择施展身法遁走,因为那样只会正中对方下怀。事实上,他反而得凝聚灵力于足下,着重于下盘的稳固,而不因置身于风阵中,而被强风吹起。 因为面对十二道龙卷风的包围,一旦被强风吹起,莫说于空中施展身法,就连控制肢体都会相当困难。 来自大法师的术法神通,哪是轻易能够取巧躲闪的? 文柏青稍作运息后,便已想出了攻守兼备之法,见他先是左手结印,右手执剑凭空比划。 手印并非为剑所用,而是能让那件鸦青色大氅化为黑影脱身。黑影直接穿出了风阵的包围,只因那并非生命之体,削骨风对其起不了伤害。 没了大氅遮体的文柏青,身上有一细节极容易被人忽视,那便是在白日晴空之下,他的脚下竟无影子的存在。 只因为文柏青的影子,已经与那件鸦青色大氅融为一体,正扑向空中的温庭芸。 至于风阵内的文柏青,则在即将被十二道龙卷撕碎肉身前,挥舞着手中孤辰剑,成功写就下了二十八字破阵诗句。 傲梅不惧寒风吹, 血染红尘半山河。 风虎云龙唯我用, 大定天下止干戈。 以剑意凝聚的二十八个凌空墨字,字字铿锵有力,尽显筋骨,承载着书法奇门与剑术大道之玄妙融合。 当“戈”字的一撇划下后,此方山河在顷刻间风息水止,十二道巨大龙卷自然也是消散于无形。 温庭芸能以丹青之法逆乱风云河山,文柏青却也能以书法写就大道文章,当真可谓一场针锋相对之争。 与此同时,在天空中的温庭芸尚未来得及改动笔锋,便遇上了那团突围而出的黑影。 黑影在即将接近温庭芸的一刹那,变作人形,然而那四肢却并非是手脚状,而是四根锋芒锐利的尖刺。 人形黑影以近身搏杀之技,对温庭芸发出极其猛烈的进攻,抛开速度不说,那些堪称千变万化的动作,就不是寻常肢体能够做到的。可这黑影施展起来,便全无别扭,因为它本就是一团古怪的影子。 若不是温庭芸在施法时,脚下必定会维持一圈肉眼不可见的光环,可供他在五丈范围内随意地瞬间移动,当真便会快速地败给这团黑影。 温庭芸也想过再次画出漩涡,转移阵地,给自己拉开施法空间。 可那黑影的移动及出招实在太快,每当温庭芸瞬移到别处后,总有一根尖刺或迎面,或在背后向他突袭而来,使他根本来不及挥动画笔。 那黑影完全吃死了温庭芸的瞬移范围,仅限于一圈内的五丈。 温庭芸当然可以主动出圈,但那样他就会在短暂的间隙内,失去掉瞬移的手段,这难保不会是一个冒险的决定。 温庭芸甚至不禁怀疑,是否这黑影才是文柏青的本体,那这到底算是元神出窍的本领,还是更高深的法门? 温庭芸实在猜不透他的对手,他对于文柏青的了解,相当有限。 两人虽也勉强算得上是昔日战友,可文柏青从不会出现在正面战场上,他的任务,是寻找敌方落单的重要人物,实施斩首行动。 传闻,文柏青的暗杀从不失手。 没错,即使是友军,也只能是靠着传闻,去了解文柏青的实力。极少有人能够在见识过他的真正手段后,还活在这世上的。 当多次躲闪都无所建树后,温庭芸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他当真决定冒险飞出圈外,试图寻求更广阔的空间。 在温庭芸逃出光圈的一刹那,他身后的黑影也即将要追出圈内,但那黑影的速度却猛然急降,好像被人给拽住了尾巴似的。 趁此脱身间隙,温庭芸立即转身,把画笔抛到左手,在右手掌心上快速写下一个“震”字! 继而快速一掌击出! 此时,那黑影刚好把半个身子探出了光圈,结果却结结实实地挨下了这一掌,顿时炸出了一团黑雾,而那件鸦青色大氅也被打出了原形,往地上飘落。 大地之上,正要持剑冲天而起的文柏青,似乎亦受牵连。双脚才刚离地,身躯却猛地一摇晃,遁空身法亦被打断。 文柏青望向空中,眼中表露出讶异之色,自嘲道:“轻敌果然是大忌!逆转神通?以往不见得他有这一手的啊?是临阵顿悟吗?” 温庭芸先前所掌控的那圈光环,名为“花神禁域”,是花间派的顶尖绝学。也因为名堂够响,所以很多秘密都已经不是秘密了。 圈外十丈有重力压制敌人身法,圈内五丈可使法主瞬间移动身形,这都已经不是秘密了。 文柏青之所派遣黑影去袭击温庭芸,就是吃准了花神禁域的外圈,对于非生命体的压制,并不明显这一弱点。 可方才温庭芸不但逆转了圈外与圈内的能力特性,还使得重力压制竟然对非生命体也起到了作用,如此明显的减速,简直堪称是禁锢。 那道黑影不单单是文柏青的影子,还有着他一半的元神在内,全靠那件半神器级别的大氅所保护着。 论防御力,那件大氅不但水火风雷不侵,更是飞剑难伤的存在。文柏青的影子依附其上,论近战杀力,已经堪比一般的元神期剑修了。 往时,被这影子近身杀死的法师,多如过江之鲫。 但在今天,却被温庭芸的那一掌,给打散了。不愧是被誉为一境之战神的存在,哪怕是有伤在身,实力仍是超乎寻常的强大。 一时间,两人都在运功调息。 文柏青的那件大氅在快速飘落后,自动穿回到他身上,属于他影子所化的黑烟分作几缕,回涌到了袖袍之内。 温庭芸能以一掌之威,打退黑影,加上逆转神通的代价,显然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无奈之举。他的脖子上,如蛛网般的青筋,又再次乍现了。 又见得,温庭芸在强压下体内躁动的气血后,不再居高临下,而是画出跨越空间的漩涡,瞬间移动到大河对岸的一座山头。 紧接着又再唤出画卷,画笔飞舞下,一颗参天大树拔地而起,这是一棵“天目巨柏”,树干之粗壮得以二十人合围环抱。 且树干中有一树洞,温庭芸如今就藏身在了树洞之内。 而那棵扎根大地的大树,则源源不断地吸取起大地养分,化为成千上万点如夏夜萤火虫般的黄绿色灵光,去温养温庭芸被伤势所牵动的经脉器臓。 召唤出这棵生命之树后,温庭芸的攻势也并未落下,他的画笔没有停歇。在河对岸,亦有着十数棵柳树相继破土而出。 只是这些柳树并未扎根于泥土中,它们很快便相继化作半人半树的“树妖”形状,那些如双脚分岔的树根,甚至能够离地悬空。 十七、二十六……转瞬间,竟有七十二棵一丈多高的人形柳树,将文柏青给团团围困住了。 这些柳树挥动着枝条,似有攻势将发未发,树冠下长有人面,每一双绿幽幽的眼睛,都能给躲在天目巨柏内的温庭芸,提供视野,助其掌控局面,可谓玄妙无比。 文柏青环顾四周,不禁啧啧称奇道:“啧啧啧……花间派的“草木皆兵”真是太恶心了!” 文柏青的话音刚落,便有数以百计的柳条向他鞭打过来,可他浑然不惧,在重新融合好先前出窍了一半的元神后,他那一身剑意无形而发,气势惊天。 “暗影回旋” 手握孤辰剑的文柏青,却不落半点孤军奋战之意,在挥动黑色剑光自原地快速旋转之际,竟有四位影子剑客分体而出,如同黑色旋风般抡斩着与本体一致的剑光,在往四周高速推进的同时,将围攻上来的柳条斩得七零八落。 若这些树人都是血肉之躯,如今必定是遍地的血肉残肢,场面血腥之极。 而当那四位影子剑客往各自方向推进了十丈后,却又戛然止步,瞬间化为四道黑影回到本体。与此同时,文柏青的剑气蓄力完毕,真正的杀招方才显现。 在黑影归体的一刹那,文柏青本就高度凝聚在剑锋上的剑意威能,竟猛地再攀升四倍,当即斩出一圈携恐怖杀意的剑光,其范围完全覆盖了周遭四百丈。 在那一圈剑光之下,别说是七十二棵树人了,整片森林除了周边的半里地,以文柏青为中心的四百丈内,顽石尽碎,寸草俱灭,只余生机全无的黄土大地! 第三百八十二章 猛虎 树洞内,温庭芸刚刚恢复起的精气神,又散去了几分。那些人形柳树只善近战,对付一位大剑仙,必然是不够看的,只是未想到真的如此不堪。 可温庭芸的手段远不止于此,他早有后着,在以大河为界的另一河畔,如今冒出了一大片竹林。上千棵竹子疯狂摇动枝干,便有上千道由竹叶汇聚的“箭矢”,往文柏青所处之地,落下箭雨。 这些箭矢的威力,只需四、五箭,就能杀死一名金丹初期的修士,若是都能命中在一个目标的身上,要杀死元神期强者,也不过是一轮箭雨的事情罢了。 天知道以温庭芸的修为之深,他能发动几轮箭雨? 文柏青御动孤辰剑,在头顶上空快速穿梭,以剑气交织成一张半圆形的网,抵挡下铺天盖地的箭雨。 这一幕,仍是旗鼓相当的架势。 但文柏青心知肚明,当下的情况不能长久持续。温庭芸是术法通神的大法师,最擅长打远距离的消耗战,又有远古树灵为其汲取一方之灵气,作为打持久战的依仗。跟他这么耗下去,绝非明智之举。 只见文柏青此刻却又没有专注于那些迫在眉睫的箭矢,而是凝视着那绣有牡丹花的衣袖,嘟囔道:“可能耐了,分明有伤在身,都还能逼我用出这招。你是将会见识到它的第三人,是个人物!” 说罢,文柏青竟是扯下身上大氅,一把抛向空中,继而双手结印! 在结印的同时,文柏青的左眼迅速发生了变化,先是眼白变黑,继而瞳孔变作暗青色,本应是圆形的瞳孔竟成了“一”字状。 此时的山河大地间,蓦然飘起浓厚的黑雾,笼罩范围达十余里地,黑雾遮天蔽日,使得浓雾内的天地呈现出一种如同混沌未开般的景象。 浓雾所带来的,不仅是极致的黑,它还弥漫着一股能够揪起人心恐惧的气息。身处在这黑雾中,便是自认心智坚定的人,都会不由地感到绝望无助,宁可自我了断,亦不愿苟延于世。 出于种种缘由,文柏青的确是没能在九华山-潜龙渊中,成功领悟到《龙凤宝典》的奥秘。但在那拥有无尽黑暗的深渊里,他却为自己另辟出一条蹊径,自创得一门极为可怕的神通! “暗幕-黑死夜” 黑雾中,文柏青消失了,所有的箭雨都扑了个空。他变得无影无踪,却也好似无处不在。 在温庭芸的“天眼”视野下,亦瞧不见敌影分毫,甚至连他那幅画卷中的山河鸟瞰图,如今都被一层厚厚的迷雾所遮盖住了。 已然无法在画卷中下笔的温庭芸,望向树洞外,捂住胸口,眉头深锁。 化身为暗影的剑者,一旦彻底融入到漆黑中,那他手中的剑,将无往不利! 破庙外,李卫真一行人正准备启程回到大雁岭驻地。 但尚且无需抬头,便已远远瞧见了三十里外的天空上,笼罩着一团异样的黑雾,众人纷纷皱起了眉头。 断天情最为把持不住,急忙揪住罗毅成的袖子,问道:“大成哥,你说那里,是不是我们来时的那片树林所在?” 罗毅成的神情无比沉重的犹豫道:“应…应该是的吧!” 此刻,李卫真的脑海里更是敲响了警钟,是无名在冷声道:“黑死夜,是疯狗文柏青来了,你们赶紧跑!” 李卫真目露震惊:“无名大哥,你说的可是紫霄三英中的那个文柏青?” 无名急声道:“玄门不似玄门;魔道又非魔道。疯癫无性,不是他,还能是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我劝你想都别想,你帮不上忙!赶紧跑,而且要快!” 与此同时,断天情也已有所猜想,顿时胆气横生,“一定是追兵来了,温大哥肯定在那,两位师兄,我们一起去助温大哥一臂之力吧!” 罗毅成沉默不语,只是望向李卫真。 李卫真回望二人,眼中的挣扎一闪而逝,随后咬牙沉声道:“都别看了,我们立即启程,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说罢,李卫真当即唤出朔风剑,并把傅敬章拉到身后。 而罗毅成也暗自松了口气,虽说李卫真作何无论决定他都会追随,但显然如今这个决定,更为明智,也合乎他所愿。 但断天情还有所不甘,他诧异道:“李师兄,我们难道要当逃兵?可温大哥他……” 话未说完,李卫真已是对断天情露出了鲜有的怒容,打断道:“都什么时候了,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一声呵斥之下,断天情原本昂起的脑袋,立刻耷拉了下来,低声道:“不是,我就是觉得这样,好像不太仗义。” 罗毅成拍了拍断天情的肩膀,劝解道:“那不是我们的战场,我想温大哥也不会希望我们出现在那的。别辜负了这份好意,我们走吧!” “嗯!”断天情重重地一点头。 话说战场之上,雾是黑的,剑光也是黑色的;恐怖的恶意,宛如一头昼伏夜出的恶兽,吞噬掉了这世间的一切美好。 温庭芸在收起画卷后,运转起了一门“独木成林”的术法神通,企图借由身处的那棵远古树灵,布下一片森罗结界。 但参天大树,得需要阳光普照,才能枝繁叶茂。在极致的漆黑中,温庭芸的术法成效极缓,在树海诞生之前,作为母树的远古树灵,已经被文柏青的暗影剑气,给砍得倾斜欲坠了。 一术不成,已是山穷水尽,在远古树灵即将彻底倾倒之前,温庭芸无奈地解开法印。并重新唤出了那幅巨大画卷,画卷中只余空白,而手握画笔的他,手腕竟是有些颤抖。 温庭芸下意识地望向远方某处,眼前的一片漆黑,似蒙在了心头。 时至此刻,必须有所抉择。是去,是留,都不能再迟疑了。 温庭芸最终还是决定咬唇落笔,画卷中快速铺开了一番山河美景,那是远在千里外的一处人间实地。 终究还是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谈道义。 一刹那间,粗壮的树干不再摇晃,却在同时间向两边倒去。参天大树,被锋利的剑刃,直接从树冠自上而下地破开,只像是劈砍了一根木桩。 而在被剑气即将灭顶之际,温庭芸跳入了画卷中,画中的一切景象,亦瞬间如漩涡般快速转动。 然而,就在那幅画卷亦要闭合起来,消失于这片空间之际,一根白色的布条,却闯入了漩涡之中。在一息之后,从中抽出一人影。 竟是本应快要逃走的温庭芸,细长的白色布条,将他捆了个结实。 布条所连接着的另一端,被文柏青,稳稳地拿在了手里。 此时的文柏青,身上再无布条缠身,他那失去了遮掩的肌肤,竟然隐隐散发着微微的白光,比起那些所谓的冰肌玉肤的仙子,还要超尘得多。 更让人感到诧异的是,他的真实相貌非但不是传言般的丑陋可憎,反倒是有着倾倒众生的绝色姿容。若是着上一身女装,那些所谓的东海仙子,便要通通自惭形秽了。 就连此刻已是沦为囚徒的温庭芸,也禁不住看得有些痴了,喃喃道:“竟然是无垢之躯,好美啊!原来,你是女的?” 闻言,文柏青当即眉头下压,一脚踹到温庭芸的肚子上,咬牙道:“你瞎啊?我看你是不想死得痛快些!” 硬吃一脚的温庭芸,身体不禁蜷缩了一下,满头大汗地道:“也对,你要是女的,长那么平,那就确实是可惜了!” 文柏青的体型偏瘦,胸膛上也没有明显鼓起的结实肌肉,确实是比许多男剑修的身板都要平坦得多。 文柏青忽然发出阴冷的狂笑,“死到临头,还那么嚣张!好,今天我也开心,就陪你玩!” 说罢,文柏青蹲下身,伸出两指成勾,扣在了温庭芸的眼窝边上,残忍笑道:“你不是自诩看尽人间风光吗?现在这双眼珠子,它归我了!” 温庭芸当即开始拼命挣扎,却被文柏青死死摁住了脑袋,两指传来的力道也越发加重。 “要杀便杀,你要做什么……” “啊!!!” 伴随着两股鲜血的流淌,哀嚎声惊天彻地,是为黑暗最惊悚的杰作。 尔后,痛下残忍手段的文柏青,端详着掌心上的那两颗血淋淋的珠子,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亮,“多好的珍藏品啊!但却不能公之于众,真是可惜了!” 紧接着,文柏青抓过一团雾气在手,竟在他手中变化为一只装有液体的通透小瓶,还真就把那两颗眼珠子给装进了瓶中收藏。 做完这件发泄心火的事情后,文柏青才拿起孤辰剑,对着温庭芸的脖子做打量性的挥动,嗤笑道:“沦为平庸的无趣之人,也是时候了!” 此刻,温庭芸却伸直了脖子,没有丝毫面对死亡的惧怕,唯有满载的遗憾以及一丝牵挂。 “我在地狱等你。” “这里就是地狱!” 文柏青于原地后退一步,缓缓举起长剑,剑锋垂直后,迅猛落下! 如无意外,温庭芸的头颅,将会被精确过距离后的剑气所斩! 但意外,便是无法预料之事! 就在剑锋挥落之际,一道光束从远处射入了黑雾之中,屹立在黑暗中的人,被强光扯出了影子。 紧随其后的,是一声虎啸,震荡人心!原来那道光束,竟然是一头斑斓猛虎,在空中奔跑所留下的痕迹。 温庭芸已失去了双目,无法视物的他,正是听得这一声虎啸,才重新又燃起了求生的欲望。 在文柏青的剑气即将得手之际,温庭芸一个打滚,竟就这么被他给躲过这夺命一剑了。 文柏青没有重新补上一剑,或许准确说来,在如今的变数下,他已顾不上温庭芸的死活了。 却见得,斑斓猛虎落地后,分别化为一人影,一归鞘长剑。 来人正是昔日的丰城守护尊者,“镇岳山君”萧遣,长剑为他的神兵-虎贲。 “萧遣?你不在东海,来这做什么?”文柏青铁青着脸,充满了愤怒。让他咬牙切齿的不是萧遣的出现,而是萧遣为何会出现! 这当中,关乎到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知道来人是萧遣后,温庭芸苦笑道:“萧大哥,您受累了!” 萧遣站在温庭芸的身前,目光一直盯着文柏青的一举一动,沉声道:“这里交由我来处理,你不会有事的。” “回答我,你不守在东海,谁让你来的?”文柏青已有些气急败坏。 萧遣倒是不急着做任何回应,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铁盒,打开盒子后捻出一根一指长的卷烟,叼在嘴里。又捻动双指摩擦出火光,吐出第一口白雾后,才淡然笑道:“原来你现在长这样啊?跟你小时候,真的一点都不像。” “答案重要吗?就像是我不会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文柏青戏谑道:“你敢问吗?别忘了,你只是我们紫霄宗的一条看门狗罢了!只要我一句话,就可以让你的归云观在一夜之间,彻底消失!” 闻言,萧遣微微皱眉,却没有表现得很气愤,只是微微点头道:“告诉你也可以,但你得先把人松开,还得把他的一双眼睛还回来。有人告诉过我,你有一些很无聊的癖好,确实很无聊。” 文柏青并未按照萧遣的话去做,而是反问道:“跟我谈条件?你凭什么?” 萧遣淡然道:“就凭我不杀你,也可以把人带走。但如果我把如今这副模样的温庭芸,带回到花间派,跟你谈条件的就不是我了。” 文柏青失声大笑,“真是荒谬,你们归云观都还是我们紫霄宗的附庸,你萧遣也配威胁我?如果紫霄宗被千夫所指,我保证你归云观第一个遭殃!” 萧遣把已经燃烧了一半的卷烟,扔到地上踩灭,表情随即变得严肃起来,厉色道:“一口一个紫霄宗,你还是小孩子吗?都已经是大剑仙了,就这点出息?” “如果我要威胁你,你还能站着跟我说话吗?赶紧把人给老子放了,没时间跟你开玩笑!” 话到末尾,萧遣的一身气势犹如虎啸山林,竟是震慑得文柏青反驳不出言语。 二人同为元神期剑修,才更容易清楚知道彼此之间的差距,一个气势的交锋,便足以分出高低深浅! 这头觉醒后的猛虎,距离咆哮九天,也仅差一线,何况这里尚处人间! 文柏青强压下心湖中被震荡起的波澜,从牙缝中挤出话语道:“好,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们走着瞧!” 说罢,束缚着温庭芸的白布条被抽走,重新缠绕在文柏青的身上;而那两颗眼珠子,也随瓶子被抛到了萧遣手中。 萧遣收起瓶子,然后将温庭芸从地上搀扶起,才对文柏青说道:“今天上午,我已经在大会上,卸任东海统帅一职了。你的江师兄,给我特批了一天的假期,说我可以离开堡垒山,出去随便走走。” “我说这么多,应该已经可以了吧?” 黑雾迅速飘散,文柏青一声不吭地走了,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东方天际。 第三百八十三章 结束,即是开始 李卫真一行人回到驻地时,已经是月上枝头的时分了。 期间,御剑飞行的速度已是尽可能的快,三人排列成一条直线,由李卫真担当“箭头”,承担了最大的风阻。让紧随其后的断天情与罗毅成,可以轻松不少。 因为在启程前,已经通过玉符传回过讯息到山里了,在靠近大雁岭山脉地界前,又再联络过一次。所以,当李卫真一行人回到驻地后,虽然说不上是受到了很隆重的迎接,但至少是人都齐了。 留守在山里的众人,如今都聚在竹楼二层的大阳台上。 有人安静地坐着,却眼神木讷,似心不在焉;有人来回踱步,踩得地板“哒哒”作响,惹来旁人不满的目光。 也有耐心专注的人,比方说盘花辫的小姑娘安澜,便是坐在栏杆上,目光眺望向远方。 个子相对高一些的叶童,则是双臂交错着搭在栏杆上,下巴枕着手臂,目光亦是望向同一处。 当他俩在第一时间看到远处有剑光出现时,都不约而同地双足站在了栏杆之上。 李卫真本想直接御剑落在阳台的,以他的把控力,可以做得到。但因为看到现今一幕,便打消了念头。选择把剑光落在空地,稳妥一些。 正当李卫真想要拾阶走上竹楼时,却见叶童与安澜已是迫不及待地从栏杆上一跃而下。这座竹楼当初在设计时为了防潮通风,以及方便观景,阳台离地足有一丈五尺高。 普通人要是从这个高度往下跳,落到地上,摔断手足恐怕已是最好的结果。 在李卫真的印象中,这两位道童虽说是有过粗浅的修炼底子在身,但也仅是比寻常人身体健壮罢了。如今做出这般行径,他心中自然是在暗骂二人莽撞。 然而心中更多的还是关切之情在翻滚,来不及收起飞剑,李卫真便已踏步纵提身形,使出一手“摘星揽月”的架势,要将两位“不懂事”的小家伙,给抱入怀中。 与此同时,平日里小打小闹不断的两位道童,竟默契的一对视,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紧接着,二人快速向对方踢出一脚,在鞋底碰撞下,借助反冲的力道,竟是两两快速横拉开距离。 在李卫真愣神诧异,而扑空之际,叶童与安澜已然各自使出“燕子翻身”的灵活身法,安然落地,笑容酣畅! 扑了个空的李卫真,干脆顺势落脚于栏杆上,回身望向竹楼下方,看见正在对自己挥手的两个“顽劣学生”,不禁摸起了后脑勺,笑容尴尬。 “哈哈哈……大傻子,你怎不干脆等他们晋升练气士之后再回来?届时,才足够让你傻眼的呢!” 在场众人里,能够不留情面,直呼李卫真“大傻子”的,也就只有地位特殊的隋文烟了。 李卫真跳下栏杆,踩在阳台的竹编席榻上,愕然笑问隋文烟,“听隋师姐你这么说,我不过才离开半月,小家伙们难不成已经筑基了?” 隋文烟轻挑眉头,摇着脑袋笑道:“也快了,那妮子最多是再过七八天,那臭小子也顶多是再过半个月。” 李卫真惊讶得不禁喉结跳动,仍是不敢轻信道:“你可不敢骗我,能有这么快筑基的吗?可千万不能是给他们吃了什么拔苗助长的东西吧?” 说罢,李卫真还试探性地望向闻人玉。山中还是有些野生灵药的,这可真的说不准。 拿起空茶杯,正想要给李卫真倒茶的闻人玉,连忙扣回杯子,摆手兼摇头,竭力给自己撇清关系。 隋文烟则不禁白了一眼,没好气道:“你莫多想了,你这是看不起我?还是低估了那俩小家伙的天赋?枉你还是人家先生,朝夕相处了两年,真是白搭!大傻子!” “别忘了,你以前都是被我训练过的,连对我这点信任都没有?行,以后两个小家伙你自己领回去教,我懒得操心。” 知道自己又一不小心得罪女人的李卫真,连忙道歉求饶道:“别别别,隋师姐我真的错了,我自打嘴巴好吧!您名师出高徒是应该的,他们俩能跟着您修行,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我就没那本事了是吧!您也瞧了,他俩跟了我两年,屁大点本事没学到。结果现在您一指教,修为一日千里,了不得啊!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就懵了嘛!” 李卫真一边暗踩着自己,一边明捧着隋文烟,说尽好话的同时,还打眼色给闻人玉,期望这位好师兄能帮忙说上两嘴。 闻人玉自然是上道的,赶紧起身走到李卫真身边,假意一巴掌扇到李卫真后脑勺上,后者也是配合着“哎呀”一声惨叫。 戏做足后,闻人玉才开口道:“我老早就看出这混小子是误人子弟了,前些年我就明说了,让两个小家伙转到我府上当道童,他还跟我急眼了。” “现在可好,文烟你可算是扶起了咱太一门将来的两根好苗子,可不能再给这小子糟蹋去了啊!” 隋文烟正要收起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拆穿二人的双簧,可这会儿叶童、安澜,以及罗毅成他们也已经登梯上楼了,便也就不打算寻此下文了。 隋文烟仅是意犹未尽地瞪了一眼李卫真,冷哼道:“我改天再跟你算账!” 李卫真轻舒一口气,混在队伍中,一同入座。略作寒暄后,开始交待起下山后的这些日子里,发生过的大致事情。 当然,话不可能都说齐全,即便是与罗毅成、断天情他们一同经历过的事,也都要有保留,这是回来之前就已经在破庙中达成过共识的。 并非是报喜不报忧,只是有些事连李卫真他们这些当事人,都还没弄明白,如今说出来也未必是好事。 但和浮春城傅家可能已经接下梁子这事,还是交待下了,因为这会涉及到众人日后下山行走的安危,尽量是要注意这方面的。 罗毅成受了重伤的事情也说了,但关于“太一游宫阵”的事情却保留了下来。原因也是一样的,尚未调查清楚的事情,广而告之并无益处, 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想隋文烟对傅家太上心,以她的性子,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还有一小部分原因,是看在已故的傅励驰份上,这也算是李卫真的一点私心了。 知道罗毅成伤到脑袋后,闻人玉立即关切地想要领其进到卧房,做个详细些的诊断。 这时,断天情却凑起了热闹,他也连忙举起手道:“那个……我也想验一下伤!” 闻人玉微微点头,顺嘴问了一句:“你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 断天情挠了挠腮帮,摇头道:“倒也没觉得哪里疼,只是很奇怪,先前我流鼻血了,这可稀罕得很,所以才想让师兄您瞧个明白。” 闻人玉略作深思道:“导致流鼻血的原因可以有很多,如果不是被击打鼻梁所致,那就可能是体内某种病症的警告,常见的是功体运行出岔,导致气血运行不畅;也可能是肺脏肿裂所致,中毒也有可能……” 猜想再多,也不及主动求真,闻人玉连忙三步做两步走到断天情身边,两指搭在其手腕脉门,一手按在其胸膛上。 很快,闻人玉的眉头便皱了起来,眼神疑惑,“唉,奇怪了,你身体的状况貌似挺正常的啊!你是什么时候流的鼻血?量是多少?持续多久?” 断天情不假思索地道:“是在我们启程回来前,得有两个时辰了,当时我是在看完李师兄的一幅画后,发现的症状。” 闻人玉越听越觉得一头雾水,“一幅画,怎么样的画?” 断天情听到这个问题,自个也有些迷糊了,摆手道:“肯定不关画的事,这个闻师兄你就不用问了。那只是一幅有很多没穿衣……” “呜呜呜……” 断天情话未说完,便已经被猛然一惊的李卫真给捂住了的口鼻,从座位上给拖进了屋子。 “我想起来了,小天先前好像也被打中了脑袋,是我这个当师兄的大意了,烦请闻师兄给小天再仔细诊治、诊治吧!” 闻人玉未有生疑,也快步进了屋。 然而,罗毅成亦起身想要跟着进屋时,却被隋文烟给一把捉住了手,狐疑道:“什么画?” 罗毅成面不改色地答道:“不清楚,我当时在忙别的,没留意。要不,我去帮你问问?” 夜半时分,山中已无虫鸣鸟语,只余微风徐徐拂过银杏树冠的沙沙声。 李卫真在结束了一周天的运功纳气后,并未上床就寝,而是走上了竹楼第三层的观景台。 只是让李卫真无比意外的,是在那观景台上,他并非独自一人。 “隋师姐,这么巧?” 隋文烟微微点头致意,淡然道:“睡不着,你呢?” 李卫真抿嘴颔首,轻叹一声道:“我也是,现在只要一合上眼,我就会不由地想起,傅励驰死在我眼前的那一幕。不管那一剑多蹊跷,他都是我亲手杀的。” 闻言,隋文烟竟是露出了意外之色,“你可是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人,不止一次!傅励驰也曾是我带过的新人之一,所以我也不愿去想他的死状会有多凄惨。” “但应该比不过擂鼓山,比不过天剑广场上有过的血腥吧?” 李卫真摇头道:“不一样的,我没想过要杀死他,所以是不一样的。现在的我,只有愧疚,这件事是我做错了。” 隋文烟不置可否地问道:“那如果死的是你呢?” 李卫真沉默了,这几天来,这个问题已经被他自问了千百遍,如果他能找到答案,就不用想起那么多次了。 隋文烟摆出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背靠着栏杆,与李卫真面向错开后道:“让我告诉你吧!如果死的是你,那我会非常看不起你。因为你不光做了傻事,还落得了最可笑的结果。” “但你现在活着回来了,对我们这伙人来说,那就是一件好事。我们都不希望你有事,你做到了,那就是值得高兴的。” 李卫真低头咬牙,哑着嗓子道:“可我杀的是曾经的战友,同在北斗峰修炼过的师兄啊?” 听到这里,隋文烟竟是禁不住冷笑道:“哈?就因为这样?得了吧!你又不是第一次了。这里很多人都知道,你那把巨阙剑,是怎么来的。” 巨阙剑,是太一门戒律堂统领-范继山的成名飞剑。在太一门内,即便是外门弟子,大多数也是知晓这事的。 如今这把剑落到李卫真手上,用不着解释什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李卫真铁青着脸承认道:“对,我是杀了范继山,不光是这样,他兄弟俩都是我给收拾的。但我那是替师门清理门户,别说杀一双,杀十百千个我都不会手软。但……傅励驰,我就不确定了。” 隋文烟侧过脸庞,一脸认真地望着李卫真道:“剑术,本就是杀人的伎俩。为什么世间修士中,以剑修为多数?难道只为了御剑遨游云海的潇洒吗?还不是因为用剑,比用拳脚杀人要快得多!” “还记得当初我头一回被派遣下山历练时,师父曾对我说,下山之后,不要想着要斩杀多少妖魔,积攒多少功德。能在限期内活着回山,就已经算是一份功绩了!” “总而言之,你能活着回来,就已经是救了自己,救了我们所有人。你应该要明白,如今你的命不仅仅是你自己的。” 李卫真眉头紧皱,一副苦思不得解的模样道:“我听你这意思,怎么好像是在说,哪怕我是真心想要杀死傅励驰,在你看来也是对的?你这是在开解人吗?我怎么听完之后更难受了?” 隋文烟抱臂于胸前,别过脑袋冷哼一声道:“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胡思乱想!” 李卫真长叹一声,转身走到隋文烟跟前,神情平复到认真的模样,“你不是亲身经历者,很难明白我的感受,但不管怎么样,我很感谢你的开导。这件事,就先不说了。只是有一件事,我似乎还欠你一句道歉。” 这回可就轮到隋文烟纳闷不已了,她没有直接开口,而是给了眼神让李卫真自己领会。但那目光很直白,八九不离是“你有屁快放”的意思了! 李卫真下意识地舔了舔下唇,看样子竟是有些羞赧,略作犹豫后才好开口道:“我先前在外边,情急之下,说了自己是太一门的新掌门。虽然那只是一时权宜,但总归是我自作主张,很抱歉!” 隋文烟是何等的冰雪聪明,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转而哭笑不得道:“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就因为你跟我都是师父的弟子,但我却是师姐的原因?其实,你算不得是说错了什么,有朝一日,咱太一门若能重新开府,也是你来当掌门,才能服众。” “咱太一门,从古至今,就没有过女弟子出任掌门的例子。整个天南境,也就只有全是女修的清灵谷,才有女子担当掌门,所以你根本没必要觉得对不起我。” 李卫真仍是表现得有些为难,“但那是以前还有长老在,还有推选制度的情况。若是现如今,你想要带领大家,我也会支持你的。经过这件事后,我反省过,我可能并不适合去到那个位置上。” “而且,我觉得对其他师兄弟们也不公平。” 隋文烟翻了个白眼,摇头笑道:“你跟大伙谈公平?那不是羞辱人嘛?你在这里的贡献是最大,付出最多的,大家都看在眼里。” “若是说其他人有想法,那我就跟你掰掰手指头。” “小玉,他的嘴巴太油,心肠太好,他是可以独当一面,但很难做到顾全大局。而且以他的性格,肯定也不愿主动承受这样的压力。” “大山,三棍子敲不出一句话的人,你说他会乐意于坐上那样的风头位,去周旋于各方势力吗?” “秋思,前外事堂执事,口齿伶俐,善察言观色。论修为,她是你展师叔的半个亲传弟子,若不是早些年不慎犯下门规,被罚下山,那就是名正言顺的了。但她的情况,和我是差不多的,也是个明理人。” 隋文烟数完了三位师兄姐,稍作停顿,换过一只手开始掰算起其他人,“跟你同期的,现在就剩个罗毅成了,他是怎样的一个人,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比你晚一年入门的小天,他还是个少年,或许还得过几年才能成熟一些。” “庄明,比你晚两年入门,还在为成为练气士而努力着,剩下的人就都没必要说了。” “呼!”李卫真长吁一气,搬过一张竹椅坐下,无奈笑道:“听你这么说,我真是想偷懒都没有借口了啊!似乎还得有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觉悟才行。” 隋文烟点头笑道:“如果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师父他一定会很失望的。我开始想,师父当年收你做弟子,可能是预料到太一门会有今天。” 李卫真愕然道:“这话什么意思,怎么聊到师父的份上了?” 隋文烟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先反问道:“我问你,如果这个掌门,是让二师兄来当,你说好不好?” 李卫真当即不假思索道:“那当然是好极了!如果……哎,可惜那不能成真。” 隋文烟亦是不禁眉目低垂,但仍是接着把话说完,“一个宗门要传承下去,如果只有一名出类拔萃的弟子,是不够的。至少还得要有一名,能担大任的。” 继而,面对陷入到沉默中的李卫真,隋文烟选择迈步走到了楼梯口,一边下楼,一边说道:“我好像有些困了,你自己慢慢吹风吧!”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下龙坑 距离山中竹楼三十里地的山坳处,有一巨大水坑,在水坑的周边又围起了一圈人。当中大多数人都已来过两三遍,最多的甚至来过七八遍了,只有李卫真是头一回来。 正确说来,那已经是脱离了坑的范畴了,称之为深潭也不为过。 这个无底深潭的出现,是在八天前的那场大雨过后。当时虽说有过地震,但山崩地陷都是合理的,可出现这么一个深潭,就实在是古怪得很。 据罗毅成的叙述,他是亲身下过水潭的,作为水法修士的他,竟然仅能下潜约十丈,就无法再深入了。不是说已经触底,而是到了一定深度,就会感觉脑袋昏沉沉的,还伴随着心脏剧烈跳动的症状,若不尽早抽身就会有生命危险。 早些日子,这个水潭的周边就已经围起了一圈护栏,是罗毅成捣鼓出来的。原因是他曾见过有只獐子到这水潭饮水,结果突然间就被形成漩涡的水潭给吸进去了。整个过程中,那只獐子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就彻底没影了。 水潭的深处是肯定有“东西”的,别看那潭水清澈,但血腥味却很浓,处处透着怪异。 “李师弟,你确定要下去?” 这份担忧,来自罗毅成。因为他已经是在场众人当中,除李卫真外,水性最好的一位了。 而李卫真的水性之所以能胜过罗毅成,靠的还是那片被炼化过的蛟龙逆鳞,能够使他在水底承受超出肉身修为的重压。 来这之前,罗毅成其实就已经提议过,如果必需有人再下这水潭一次,倒不如把那片逆鳞借于他,让他再深潜水下一次便是。 李卫真当然没有答应,不是他吝啬,不愿借出重宝,而是有些责任他得亲自担起。罗毅成已经受过重伤,怎能让他再去冒险一次? 李卫真两指摩挲着重新戴在脖子上的那片逆鳞,目光坚定地道:“成哥你别劝我了,你们谁也别劝,我不亲自看一眼,我心不安!” “要不这样,你在腰间系上绳索再下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在众人默然之际,还是闻人玉开了口,并从储物袋中,翻出了一大捆结实的麻绳。 可以轻易分辨得,这捆麻绳是取材自附近山涧旁的水络麻揉捻成的。以前李卫真也用过这种草制作弓弦,韧度相当的不错。 李卫真点头道:“可以,就这样吧!” 不得不说,认真时候的闻人玉,心是真的细。也因此得到了隋文烟的眼神赞赏,让他暗自得意了好一会儿。 这捆麻绳达百丈长,本来是准备给安澜和叶童去往一处悬崖采药练胆用的。这亦是闻人玉在前些天想出的一个小考验,如今碰巧就用在了这里。 麻绳的一端系在李卫真的腰间,另一端则被罗毅成牢牢攥紧在手里。 实在是因为没有更好的人选,比方说长孙山的力气是大,但他修的是火法,麻绳若是到他手里,要想加持灵力去增强韧性,直接就烧掉了。 如此一来,顺带也就排除掉隋文烟、闻人玉以及断天情了。秋思也不行,她与李卫真一样都是出自北斗峰的修士,金克木,同样拿不得麻绳。 系好麻绳后,李卫真把那鳞片含进嘴里,这让他在水里仍旧可以“呼吸”。即是可以自动吸收水中的微弱灵气,维持体内气血运行的需求,不用去消耗气海内储存的灵气。以致于可以长时间在水下活动,抛开了气力衰竭的顾虑。 此般小神通,即便是水法修士,也得是到结丹中、后期才能领悟的本领,连如今的罗毅成都做不到,算是一门相当玄妙实用的本领了! 事不宜迟,准备完毕后,李卫真便一头扎进了水潭中,带动着那一圈圈盘着的麻绳,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快速缩减。 这捆麻绳是每隔一丈,就有一抹红色标记的。罗毅成在心中暗自计算着,还不到三息的功夫,李卫真就已经下潜了二十丈! 这家伙,是属鱼的吧? 紧接着,三十丈、四十丈、五十丈……快到八十丈的时候,众人都不禁心头一紧,看着那留在岸边越来越少的麻绳,这实在是不好的预兆。 罗毅成更是加倍地往那手里的麻绳传输自身灵力,以防待会被李卫真一下子扯走或是扯断。 好在,当第九十五抹红色标记巧合悬于水平面的时候,麻绳的长度终于不再下潜了。 话分两头,下潜到水底深处的李卫真,此刻差点惊讶得把嘴里的逆鳞给吐了出来。还好及时用手捂住了嘴,但猛地灌了一大口水,也是难受得够呛。 李卫真的双眼泛着淡淡的金光,那是他用灵力护住了双目,得以在水中睁眼。但在近百丈的水底深处,仅凭如此手段可不能视物。 也如罗毅成所言,这水潭深处古怪得很,无法用神识探查来换取视野。 所以,李卫真手中一直拿着一颗能够通过输送灵力发光的晶石,此前的光亮程度,仅能驱散开他身旁的一小圈范围的黑暗。 当李卫真隐约察觉前方有不妥,并加大了晶石的亮度时,才造就了如今这一幕。 那么李卫真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呢? 自然是那金鳞宫小白蛟,盘卧在水底,如凸起的小山丘,躯干粗如圆桌,真真切切的庞然大物,就在眼前。 李卫真固然是不清楚这头白蛟的来历,但对于眼前巨兽乃是“蛟龙”而不是“巨蟒”的身份,是可以笃定的。毕竟,如今他嘴里含着的那片逆鳞是怎么来得,一切记忆仍如昨日般深刻。 白蛟的体型,比之当日祸乱浮南城的那头乌蛟有所不及,而且能够明显看出身受重伤,几乎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但也绝不容李卫真放松警惕,这可是一头蛟龙啊!这类妖兽有多强大,他亲眼见识过,经历过,心有余悸过! 也常言,蛟龙之属百年难得一见,遇之便有大祸临头。 三年前,李卫真遇见过一回,大难不死,还得了后福。但那一次,死了多少人?上万名家乡百姓,上百名山上同道。 最终是张潮虎降下了大神通,才降服了那头恶蛟。 如今这一回,就在家门口,身边又都是谁?哪怕死去任何一位,都不是李卫真能够承受得了的代价。 强行镇定下来后,李卫真连忙暗淡下了手中那颗晶石的光亮,快速摆动双腿上浮,不敢有所逗留。更没有丝毫想要打扰这头白蛟沉睡的念头,这个险,他确实冒不起。 白蛟从哪来?为何会盘踞于此?日后又该如何与这位“新邻居”相处?事关重大,在做出任何决定之前,都该听取更多的声音。 就在李卫真用比下潜时更快的速度,往上游动时,并未能意识到,在他的下方,原本似在沉睡的庞然巨物,骤然翻动了覆有角质细鳞的眼皮。 硕大的赤红眼珠,缓缓转动,带着憎恨的目光,去审视! 第三百八十五章 缓兵之计 “事情就是这样。” 回到岸上后,李卫真把自己在水潭深处亲眼见到的真相,如实告知了众人。 顿时换来了一片惊骇与愁容,其中尤以亲身经历过昔日浮南城一役的几人,神情最为严肃。 断天情则因为是在那场战役过后的第五个月,才拜入山门的,了解到的却是关于李卫真“屠龙少年”的英雄事迹。所以他如今望向李卫真的眼神,竟然还闪烁着兴奋与期许。 这又是一条身受重伤的蛟龙,若是有能力伤人,怕是早就跳出坑里了。 红发少年心想,传闻那蛟龙之属一身是宝,即便蛟龙并非真龙,但龙骨、龙鳞、龙筋,这三样仍是炼宝奇珍,蛟龙肉想必也是天下少有的鲜美之物。 其实少年不贪图别样,就馋那蛟龙精血,取之定能配合其修炼的御剑秘法“饮血断魂”,祭练出更强的血煞,助长飞剑威力。 若能求来罗毅成给修筑一血池,储上满满一大池龙血,供其飞剑长久饮血。说不定还能最终蕴养出那本秘法中所说的血灵,能供剑主战力暴涨啊! 想着想着,断天情都已经快要按捺不住,想要亲自下水一趟的念头了。 但很快,就有一道无情的声音,打断了断天情的美梦。 “小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你最好想都别想!” 李卫真冷冽的话语,让旁人的目光一下子便聚集到了断天情身上。 断天情猛地一抬首,连忙摆正脸色,若无其事地道:“啊?我没有在想什么啊!” 李卫真稍稍翻了个白眼,似笑非笑道:“呵呵,没有想什么?这种环境下,一个人没想什么,会盯着自己的裤裆傻笑吗?” “嘿嘿嘿……”被接连拆穿的断天情,放弃了辩驳,唯有挠腮羞赧。 “如果说,底下那条白蛟,就是往日那场暴雨的元凶。那又是谁,把它追杀至此的呢?”闻人玉把话题又带回到了正事上。 “我清楚记得,那日的乌云从西方而来,风向完全与当下的季节相反。若按山河地势推算,昆仑为天下龙脉之源,可能性最大。当然,经过天南境的大江,也有源头是起始自云蜀境青眉山脉的。”罗毅成接过疑问,沉声道。 隋文烟亦抒己见道:“师父以前曾借我古籍览阅,书中亦有言“蛟属以青为众,异类者固本源而生。火蛟逐炎池,玄蛟觅冰魄,白蛟喜金气……”罗师弟,你能想到什么吗?” 罗毅成当即思量道:“西方白金之象,这么说的话……我依稀记得,传闻中,在藏青境有一大江,盛产金沙,两岸百姓以淘金为生,引来四方商贾络绎不绝!” “难不成?”李卫真思疑道。 罗毅成摇头道:“即便传闻属实,两者是否能够关联,不可枉断。况且,如果在昆仑宫的地界,能孕育出这么一条大蛟,要降服或是铲除它,应该都不会有机会让它遁逃出数万里才是。” 闻人玉亦深以为然道:“如果是昆仑宫出手,何须真仙下凡?随便派几名元神期高手显神通,抓条蛟龙,估计就跟抓泥鳅似的。青莲剑宗的能人也不少,蜀山镇妖塔的赫赫威名,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们也不会失手。” 李卫真深吸一气,轻叹道:“嗯!大家都很有见地,但事已至此,我想各位是否能再给出些建议,如何处理好咱这位“新邻居”呢?” “师兄,我想……”断天情最先举手想要发言。 “你待会再想。” “哦。” 然而,事实上,除了断天情这个愣头青,其他几位聪明人,此刻都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不是他们只会夸夸其谈,而是如今这件事太严重,所以带来的严肃氛围,为之慎重是人之常情。 见此情形,李卫真只好担起责任,先做表率道:“我给大伙定两个方向吧!干戈或怀柔,你们怎么看?” “抄家伙一起上,就最好!”断天情没有说出声,只是低头张合着嘴型。 “要不,咱们躲吧?”闻人玉小声试探道。 “不行!” 李卫真与隋文烟,竟是异口同声。 李卫真先是诧异地看了隋文烟一眼,随后竖起右手食指,斩钉截铁地道:“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我宁愿选第一项,都不会退让。遇到困难就逃,这不是我的作风,也不会是我们太一门人的作风!” 隋文烟倒是不动声色,仅是轻声有力地道:“这一回,我支持他!” 闻人玉做举手投降状,无奈道:“那好吧!我退出,我给不了建议了!” 这时,素来寡言的长孙山,摩拳擦掌道:“要不,咱把这窟窿给堵了?” 长孙山的提议,无疑是间接投了要与那白蛟作鱼死网破的一票。 闻言,刚刚还信誓旦旦说要缄默的闻人玉,便又不禁调侃道:“填坑?这倒是有意思!如果那白蛟还有一战之力,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自己就跳出来了,省得我们下水。届时,我们事先在周边布起阵法,说不定真有得打!”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它确实已经奄奄一息了,我们直接把它埋了,让它入土为安,也算尽了一桩善事!大山,你这脑袋还是可以的嘛!” 长孙山大手一挥,用力地拍在闻人玉的后背,“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轻点,我骨头快被你拍散了!” 李卫真则若有所思,正要点头之际,罗毅成却开了口:“我觉得不妥,你们的想法都太极端!” 罗毅成一开口,便“得罪”了所有曾给出建议的人,自然也引来了众人注视的目光。 但罗毅成似早已编排好想说的话语,胸有成竹地道:“我们肯定没有开战的十足把握,后果担不起。若坐视不管,也是养虎为患!但其实,我们都是当局者迷。我刚刚想起,根据古往今来的记载,前人们对付蛟龙最常用的办法,应该是镇压!” “镇压?” 罗毅成的话,似一言惊醒梦中人,大家在惊讶的同时,眼神中亦带着希冀。 面对众人的赋予厚望,罗毅成镇定自若地道:“对,镇压是当下最好的办法!在洪荒时代,我们祖先生存的环境,要相比如今恶劣太多。妖兽遍地,灾祸四起,哪有那么多风调雨顺的世外桃源,供人族繁衍?要改变生存环境,靠的就是镇压!这是不战而胜的最好法门!” “先前我在竹楼,让李师弟亲手挂在梁上的那对獐牙,其实就是镇压法门当中的“压胜之术”,是用来震慑山中精魅的。” “还是罗师弟的脑袋好使!”长孙山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自嘲道。 不怪长孙山的忽然感慨,皆因他俩都出身自天工院。堪舆、建筑、镇压……这些学问,他们都是必须掌握的。而罗毅成能想到的,他身为师兄却没先一步想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啊?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建一座庙吗?”断天情听得糊涂,对于打架以外的学问,他向来是一头雾水,也不多感兴趣。能想到罗毅成要在此地建起些什么,已经算是近朱者赤,长进不少了。 罗毅成耐心解释道:“不能建庙,这里地势太差,没有建在山沟里的庙。” “你们有听说过,锁龙井吗?” 第三百八十六章 锁龙井 “锁龙井?紫霄宗的那口?” 对于“锁龙井”这三个字,李卫真颇为敏感,甚至光是听到这名称,就会有所不悦。 旁人不知个中缘由,只以为李卫真仅是心情沉重,才会给不出什么好脸色,便也不做多想。 罗毅成稍稍点头,却又未作认同,而是淡然解释道:“那口井是很出名,应该是现今天下最知名的一口锁龙井了。但现在那口井,已经失去它原本的意义了,所以我不打算拿它作参考。” 这回不仅李卫真,就连隋文烟都感到意外了,“不是那一口井?难不成,像锁龙井这种东西,天底下还有很多?” 罗毅成耐心解答道:“是不多,但还现存着几口。而“锁龙井”最初的名称应该是“锁蛟井”,我们都知道禹王治水,而世上第一口锁蛟井,正正就出自禹王的手笔。” 禹王,即“人王-姒禹”,乃是距今一万两千多年前,活跃在“上古部落时代中期”的人族之王。是历史长河中,为人族崛起做出过巨大贡献的杰出代表之一。 那时的人族已经取代了妖族在中原地区的霸主地位,并逐渐把妖族与魔裔驱逐到了四海十地的蛮荒地带。 但妖族不甘在洪荒大战时的失利,在蛰伏三千年后,以“烛龙”为首的各妖族部落强者们,结成“万妖联盟”,试图重夺中原。 当时,被推举为妖皇的北海大妖“烛龙”,指挥其麾下水族大军,潜入中原地区的各大江河湖泽中兴风作浪,试图以制造水患来淹没人族繁衍之地。一方面是为削弱人族力量,一方面是为重造天下版图。 按照烛龙的计划,事成后,中原地区将会有超过七成的陆地,被洪水淹没,进入到新的“洪荒时代”。而水族便会在大战后,因为得到这么一块新的繁衍地,而迎来鼎盛,为众妖族之首。 换言之,妖族若能重夺天下霸权,烛龙及其后裔,便是天下的主人! 但这个计划被禹王给识破了,并亲自游说十数个妖族部落的首领,让他们默许甚至协助人族在妖族部落的领地上,挖建河道,泄洪入海。 像如今自扬州经越东境蜿蜒入海的“越泸江”,自荆州湘水经天南境入海的“南沧江”等等大江支流,便都是那场大战下的赫赫战绩。 因烛龙的私心,而被禹王成功离间的“万妖联盟”也变得名存实亡,仅剩水族一脉进退两难。 就连烛龙自身,也并非是天下水中妖族的共主,他的嫡系大军来自北海,仅有五千众,最后几乎都葬身在了中原。 最终,妖皇烛龙被禹王放逐于北海极寒之地,其麾下第一大将“无支祁”囚于淮水-崇军山,其爱女“颍河圣母”囚于颍渊-锁蛟井。 这场祸事仅历时十三载,比起后世许多的人族内斗都要不如,而又年代久远,所以在现存文献中鲜有被重视,也就不足为奇了。 “禹王锁蛟井,我知道,据说是在豫州颍渊。老秀才当初讲这个典故的时候,我可是站着听完的呢!”断天情自鸣得意地道。以至于,连上课被罚站一事,都不经意说漏嘴了。 但也着实让李卫真意外了一回,打趣道:“哦,你也会听课的?” 可罗毅成却摆手道:“不用太激动,“禹王锁蛟井”我只是顺口一提。毕竟,禹王当年仅以九十九根葛条,就缚住了那头作恶多端的孽蛟,乃是施了大神通。对于我等而言,亦并无实际的参考意义。” 众人闻之愕然,已经看不透罗毅成的葫芦里是在卖什么药。 断天情更是摩拳擦掌,咬牙道:“大成哥,虽说对你而言,这种出风头的机会很难得。但如果你再怎么故作高深,卖弄关子的话,我恐怕你会犯众怒的啊!” “嗯!”众人竟出奇一致地点头附和。 此时,罗毅成下意识地身躯后倾,尴尬笑道:“好了,我马上说重点!其实我口中想说的那口井,是位于扬州玉隆山-铁柱宫的那口:八角锁蛟井。” “昔日,净明道祖-许旌阳,擒蛟龙于彭阳湖,在其道场玉隆山建八角井,铸铁百万数于井中,又绑八根铁索钩锁地脉,以镇压洪城水兽,永绝一方水患,成无量功德。” “只可惜,许真君仅飞升不过三百年,净明宗便没落,其后人没能守住道场,被迫迁往闾山。而八角井的那根铁柱也被歹人毁去,过后百年,洪城波涛再起。直到紫霄宗接管玉隆山,重修八角井后,洪城水患才又平息了不少。” 许旌阳,曾号“妙济真君”,为昔日扬州仙门的魁首,净明宗的开山祖师,后世尊称为“净明道祖”、“感天大帝”。 对于寻常修仙者而言,能够成功修炼至渡劫飞升,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 然而,许旌阳在历经千劫后,不仅是自己飞升仙界,竟是连同座下弟子共计四十二人,以及各人座下灵宠神兽,一同飞升至仙界,轰动天下! 许旌阳此举无疑是在效仿上古前人,不仅是为成仙,而是成就“仙帝”之位! 但许旌阳虽成就了大伟业,却也间接毁了自己在人间立下的基业。在他以近乎“举派飞升”的壮举,带走了净明宗所有的顶尖力量后,其徒孙们还能延续下“净明道-闾山派”一脉,已经算是很争气了。 净明道祖的威名,李卫真也是听说过的,所以才感到疑惑,主要是觉得罗毅成的话,有些前后矛盾。他直言道:“许真君擒蛟治水时,已经神通大成,他能创下神迹,不代表我们也能做到。这与你说禹王井没有参考价值,又有何分别?” 罗毅成摇头答道:“我想说的,也还不是许真君亲手立下铁柱的那口八角井,而是后世修复的那口八角井。” “现今的这口八角锁蛟井,失去了镇压一方水运的大铁柱,但却在井口周边,立起了八根石柱。八根石柱上皆有许真君的石像,石柱下则有铁环,用以拴扣铁索。” “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尝试一下,仿造这么一口井!” 听到这里,长孙山摸着光滑的脑门,十分为难道:“可是咱们又没有参观过那八角井,手中又无许真君的画像,万一仿造不出神韵,辱没了仙尊,恐怕反而会招来天罚的啊!” 罗毅成点头道:“我当然知道要有所避忌,况且此地并非是玉隆山,我们又不是净明宗的传人,立许真君的神像,效果也不大。这只是一个启发,我的设计,另有打算。” 说罢,罗毅成一手搭在李卫真的肩上,一手掂起挂在李卫真胸口的那片逆鳞,极具深意地道:“其实,我们当中,就有过身负“斩蛟治水”之功德的人啊!” 李卫真诧愕:“我?” 罗毅成反问:“不是你吗?” 李卫真越听越糊涂,“可是……我又不是仙人,我怎么能镇得住蛟龙?” 罗毅成一脸认真地道:“你身上有因果,不管过程如何,你确实斩杀过蛟龙。我以前看过一本书,说斩蛟之人,身上都有股“味”,为天下蛟龙之属所厌恶。但它们也会忌惮你,因为你身上的杀气特殊。如市井屠夫,不惧走夜路那般。” 李卫真深表怀疑道:“哪本书上说的?可靠吗?” 罗毅成挑眉耸肩道:“事到如今,再怎么荒谬的方法,应该都值得一试吧?” 李卫真再三质疑道:“你确定要把我的模样,雕成石像?” 罗毅成又再严肃认真地道:“那倒不是,我的计划是给你立碑!” 李卫真张大了嘴,几乎能塞下一颗整拳头,“可我还没死啊?” 罗毅成笑着摇头道:“不是墓碑,是功德碑!” 第三百八十七章 开山采矿 回到竹楼后,才不到半个时辰,罗毅成便已经画好了锁蛟井的整体设计图,由地基下地桩的深度,地表覆盖的范围,到八块功德碑连同井边护栏的样式,一概不漏。 若不是功德碑的样式要征询过李卫真的意见,从而改动了三次,其效率还会更惊人。 单凭这份设计能力,太一门若还屹立在月轮山不倒,不出三年,罗毅成便有望被举荐为新任的天工院长老。 施工图纸出来后,接下来的工作便是取材,刻不容缓。 在大雁岭生活、修炼的这段时间里,罗毅成早已对附近一带的山水地势有过探查,运用其看山望气的本领,画下了周边三百里地的堪舆图,极大地方便了日后所需。 像这一回,需要采集大块的黑色花岗石来造石碑,罗毅成便清楚要去往哪一座山头取材。 地点在西南方向距离驻地六十里地的一座山,在罗毅成画的堪舆图上,此山被标记为“黄檀山”。 山高不足百丈,若绕山脚环山一圈约有二里地。此山本无名声远播,“黄檀山”之名,是罗毅成凭借山中特色暂取的。 黄檀山上生长有千余棵黄檀树,多分布在东南山坡的向阳地带。山上亦有灌木杂草丛生,都不如黄檀树来得瞩目。 黄檀树又名望水檀,普遍能长到六丈高,树材承重力好,坚硬耐用,是用来造木制器械的好料。而树根、树皮又能入药,做外敷膏药时能消肿、化瘀;炼丹内服时,有护肝妙用,对“火毒烧肝”的症状尤为见效。 黄檀虽为良木,但如果要采矿,铲草砍树亦是必然,而且不仅是绿植要清走,连覆盖山体的泥土也要完全剥离。 罗毅成要开采的黑色花岗石,不是表露在山体外层的那些,那些石块被常年风化,并不耐用。而且一凿就碎,几乎不可能采集到大块长条形的石料。 而黑色的花岗石矿山因为岩层结构的特殊性,又大多都是很难产出大块石料的。 所以不仅要挖走泥土碎石,属于石山外壳的石料,几乎都只能视为“废料”。好比是一颗煮熟的鸡蛋,罗毅成苛刻得只想要内里的蛋黄。 俗世里如果要开采这么一座大山,可能光是挖走一侧山的泥土,就需要动用数百壮丁,长达数月的劳力。 但对于修仙者而言,许多难题都能轻易解决。 “司南!” 金光夺目的剑罡穿云而下,斜劈山岗,带来地动山摇的震撼。 这并非是李卫真第一次以剑术神通开山劈石,甚至较上一回收敛了半数力气。但威力已完全够用,黄檀山的北崖被斜削下了一大块,泥土山石一并崩塌,暴露出大片的黑色石料。 而李卫真在此的功劳也就仅是这一剑之威,接下来的事情,会交回给罗毅成和长孙山二人忙活。 李卫真自个也还另外有事情要做,而且并不轻松,他需要去到另一座山,开采铁矿,铸造八根过百丈长的粗壮铁索。 庆幸是在熔炼铁矿一事上,可以得到隋文烟与断天情的“三昧火”相助,效率能提高不少。 对于开采铁矿,李卫真的计划是尽量不去过分毁坏山体,至少要尽可能地保持山体外部的完整性。因为如果日后每开采一座石山,都要把山体劈开、凿碎的话,对这一带的山水风光绝对是毁灭性的灾难。 不仅自己看着大煞风景,若有修士御剑途经这一带山川,肯定也会起疑。 况且开采铁矿石不需要追究石块的完整性,相反对于大块的铁石,还得做破碎处理,才能方便筛选出优质的铁石,也更方便熔炼。 对于铁矿的开采,要保持山体的完整性,最理想的是构建矿道,从内部把山体掏空,甚至是层层深入,往地下开拓。 像是浮南城罗氏家族掌控下的矿场,但凡开采的是金属矿,用的就都是这种方式。从外看来,那些矿山都是绿叶扶疏,繁花似锦,风光美不胜收。 实际上那些山体的内部早已被挖空,若有朝一日底下的矿藏资源也殆尽时,或许才会把仅剩空壳的山岳陆沉,暴露出巨大的矿坑。而那些矿坑就会被建设成人工湖,另有发展用途。 大雁岭内缺少大型湖泊,要想在这里建立千秋基业,绝不能有山少水。所以李卫真如今的许多做法,或有意无意,都会考虑到日后的事情。 白天的时候,李卫真都在御剑使巧劲钻挖矿道,有过硬的御剑本领摆在那,要挖出纵横交错的矿道其实也不难。主要是清理泥土、碎石的活比较费时间。而且心思得细,可不能随意下手使劲,得保证挖出来的矿道不会轻易塌陷。 日后这些矿道肯定还得以砖木加固,能够保持通风和内部照明,以及方便矿石的运输等等。虽说这些事项,将来必定是得交给罗毅成跟进的,但到时候起码是不能交个烂摊子给别人。 其他人也还都有活干,主要是事情都挤到一起了。早前培育下的那些红拂稻幼苗已经成长得足够强壮,但育苗田里的空间和能够提供的养分是肯定不够继续生长的。 本应在两天前就该移植到梯田的秧苗又拖延了这么些日子,以至于有小部分本该健康的秧苗,出现了绿芽泛黄的现象。这是大自然的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若再不以人为干预,最终就会有大面积的死苗出现。 所以为了保证日后的收成,以及先前的努力不白费,分派人手插秧一事,也是迫在眉睫。 隋文烟、秋思、赵红雪、顾芙莺、断天情、庄明、傅敬章,这七人跟着闻人玉学插秧,现学现用。投入这般多人手,尤可见,务农一事是当下的头等大事,比镇压那头蛟龙都还要紧张。 安澜得在驻地打理家务,操持膳食;叶童也没闲着,他被李卫真指派到密林里猎取山猪、赤鹿等大型猎物。 打猎不是为了改善伙食,若能成功获得猎物,将会另有用处。 夜幕降临后,自上午出门的叶童,才带着一身的血腥,回到驻地。但被他一同带回来的猎获,却足以让他昂首自豪。 那是一颗血淋淋的鹿首,来自栖息在溪谷林地的一群黄角赤鹿中的鹿群首领。 成年的黄角赤鹿一般能长到七八百斤,而身为鹿群中的最强壮者,体格自然还得更壮实。 叶童年纪还小,又尚未筑基,他的力气是不足以将整头猎物搬运回来的。所以他选择了只将最重要的鹿头砍下,又不顾血腥将其硬扛回来。 可别小瞧,光是这颗鹿头便已过两百斤,还得算上回程的五十里山路,又多是上山爬坡的险路。 这样的考验,要是落到昔日的那些太一门新人弟子的身上,恐怕是只有罗毅成、断天情、庄明这样的能够做到,还是占了年龄或先天根骨天赋的优势。 同时期的李卫真,都未必有这般能耐。 当然,正式接受修行训练前的叶童也没那本事。 除了得归功这些天来的刻苦外,当初几乎被钟离华打死,经历过“醍醐灌顶”,又在汤药桶里被“洗筋伐髓”后的叶童,已经好比是一块出炉铁。越是经历敲打,就只会越坚硬。 这颗鹿首的处理是先用火烤,又下锅经沸水煮过,刮净皮毛。才终于揭露了它的真正用处,它被摆在了祭台上,作为祭献的贡品之用。 受祭献者为谁?孤魂野鬼也! 准确的说,是受蔡若闲鬼道神通所拘役的一帮游魂阴兵,为数四十二,是如今他所能掌控的最大限制。 是为蔡若闲阴神夜游时,一一收服而来的。与他昔日为人时,撒符成兵所召唤的阴兵有所不同,如今这一帮属于他的私兵,可以长久追随他左右。假以时日,当中或许还有能够成长为鬼将的存在。 这夜,之所以要动用这帮阴兵,是为了尽快开采,并搬运铁矿石到冶炼之处。 昔年许真君铸铁柱锁蛟时,就曾役使鬼神运铁石数百万斤。如今李卫真也不过是效仿前人之举罢了。 也是直到今夜,李卫真才对一些尚未知情者公开,其实他身边还有蔡若闲这么一位特殊的伙伴存在。 起初自然免不了惊疑和揣测,毕竟是人鬼终有别。鬼道之术,对于玄门出身的修士而言,可谓是禁忌的存在。 但对象又终究是昔日的同门,且是在宗门变故下,各自有所造化。李卫真一开始的隐瞒,单纯是想要保护双方,有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是需要一定的牺牲和维护的,所以大家很快也都接受了这件事。 即便是如今坦白过后,蔡若闲在若无必要的情况下,也不会现身人前。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会是阴影下的守护者,在一条孤独的道路上,自我前行。 言归正传,那些阴兵虽然受蔡若闲所拘役,无法违抗其命令。但人干活要吃饭,其实对于魂体而言,亦是那么一回事。正如俗语所言,有钱能使鬼推磨。 祭台上的鹿首,经过蔡若闲的术法祭献后,是能够让这群阴兵得到某种增益的。不易在受劳役的过程中,魂力受损,而魂飞魄散。 当然,如果是让这群阴兵直接吸收生灵的血气、精魄,效果会更简单直接。可这样养出来的阴兵,戾气太重,若养出凶性易成恶鬼。日后难以控制还是小事,主要是与蔡若闲如今所坚持的道路相违背。 虽说善恶仅是一念之差。 但向善者,总会给自己定下约束。 第三百八十八章 雁归去 有蔡若闲在铁矿场监工,李卫真很是放心。才得以前往青戟峰的岩洞里,打坐修整,恢复灵力。 白天时开辟矿道的劳作,是看似轻松,但毕竟是不常做此事,要把事情办妥帖,其实得颇费心力。比起与强敌厮杀,前者实则还要更让人感到疲乏。 因为已经打算长久在大雁岭中发展,所以李卫真也给自己常来打坐的这个山洞取了个名字,名叫“辟水洞”。 此洞名号未经过多费神,甚至可以说是随手拈来。 因山洞中的浑然天成的风水格局为“利剑辟水,金白水清”,故取当中“辟水”二字,也算是缘由相宜。 亦并非没有想过,再偷懒一些,直接拿来“利剑”二字。但李卫真自己念了两遍后,觉得不太顺耳,才又改过。 但其实最先想到,亦是李卫真自个最喜欢的,应是“清潭洞”。 洞中确有霜雪之气凝聚清潭一口,此名亦非胡诌硬套。 可之所以未以此命名,是李卫真当时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赵红雪的样子。 想起若是昔日的赵红雪,听得此山洞名号,定又会嘲笑他为土包子、假风雅之类的。 而“辟水洞”之名,最起码还能搬出玄学典籍做幌子,多少能撑点门面。 言归正传,从三更初,直到五更末,打坐调息了近三个时辰的李卫真,方才走出了辟水洞。 清明过后,南方的日子到了这个时分,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了。再有半柱香时间,天空定会泛起鱼肚白。 因为临近天亮,所以当李卫真遁起剑光抵达铁矿场时,蔡若闲已经领着那群阴兵隐退了。 蔡若闲如今已经稳步修行,他身上浓郁的阴气,让他倒不至于很惧怕白日的阳气烧灼。 只是这群被收服不久的阴兵们的道行微末,哪怕是活动在幽暗的矿道里,也会被随风灌进矿道内的阳气吹得魂体虚弱,所以天亮时才必须得停工。 如今在堆场里目测已经堆起了三万斤矿石,通俗点说就是有三百担石头。对于这个挖掘效率,李卫真已经是相当满意了。 只是这些铁石原矿,还得经过破碎和筛洗,把伴生矿石和泥沙清理掉,最终能够用作冶炼的真正铁石,能有三分之一就很不错了。 所以如果要按照计划,炼制出八条百丈铁索,应该还得要有七八天的挖掘才行。 虽说以现今的堆矿量,李卫真完全已经可以发动现有人手,辅助他开炉炼铁了。但他并不打算急于这一时,因为在他和罗毅成先前定下的计划中,这会儿他的工作应该是着手挖坑。 确实要挖坑,而且是一连得挖好几个大坑。 外行是不懂的,在筛洗矿石的时候,需要耗费的水量,会是矿石本身重量的三到五倍。若没有合理的安排,长久以往,对水源会是一种极大的消耗。 且金属矿的处理,得尤为谨慎。因为如果直接在河里洗矿,制造出来的污水,是会影响到下游的生灵的。 所以,首先要建的是洗矿池,这样的一个池子,最起码得容纳超过百万斤的水。而这类池子又不会是单独建的,一般是三个大池子,成阶梯状连着建。 最上层的池子,可以在清洗过大量矿石后,把污水排到第二个池子,做矿渣沉淀;但第二个池子只能把砂石初步沉淀,污水去到第三给池子后,将顺着排污渠,直到排放到尾矿库里。 尾矿库虽然严格来说也是一个大池子,但它不是人工开挖的大坑,而是围着山谷圈地筑坝。再简单一点去形容,就是把一个深谷的谷口给堵起来,用以堆放大量的污水和淤泥。 但尾矿库又不是纯粹地把水堵住,它是有排渗和澄清能力的,能够把超过半数的污水重新化为清流,收集到回水池中,再次被利用来清洗矿石。 总的来说,就是要减低水源的消耗,以及把废物集中堆放。 哪怕考虑到工程量的问题,暂时建不了尾矿库,那三个大池子,最起码还是要先挖起来的。 当然,尾矿库这种东西,它的结构比单纯挖个土坑、砌上砖块,要复杂得太多,光凭李卫真自个也不可能弄得起来。还是得交给罗毅成这样的建筑巨匠才行,毕竟人家家里就是做矿产生意的。 况且,当初太一门自个的矿场,肯定也是交由天工院弟子去规划的。罗毅成即便没有亲身参与过这样的工程,但只要学过建设原理,画出图纸应该也难不倒他。 除此之外,在现今的简易器庐那,还得加建一座“淬火池”,中小型规模,容纳一百担水就差不多了。 这次炼制的铁索是大家伙,用水缸、水槽这些容器储水淬火,无疑是杯水车薪。制造大型法器,就得要有相应的家伙事才行,前期有足够的投入,后面的工作才会顺利,半点偷懒不得。 这些设施都是早晚要建的,不过是如今碰巧赶上,就干脆顺水推舟,一并把事情抓紧时间给办好罢了。 因为大雁岭一带的矿藏资源是真的丰富,日后等驻地的人手,和建设规模起来后。 无论李卫真是打算亲手培养一批炼器师出来,还是直接售卖矿产,那都是一条能吃很久的财路。对相应的这一块,自然是得分外重视才行。 视察完铁矿场的开采进度后,李卫真转而又去到了黄檀山。果不其然,远远就已经能看到山脚下那一忙碌的身影。 “罗师兄,这么早?”李卫真连忙降下剑光,对着那高大背影,打了声招呼。 此时,完全沉溺于工作中的罗毅成,方才察觉到有人到了,猛然回头掩饰不住脸上的错愕,继而很快便有些尴尬地笑道:“哈,你也早啊!” 李卫真先是打量了一下不远处那一堆被切割好的胚料,回望罗毅成时的目光带着几分担忧,“你该不会是一整日,一整夜,没有休息过吧?这可不行啊!活是只要你想干,就永远干不完的。哪怕你不用合眼,但总归得放松一下,歇歇手脚的吧?” 罗毅成摆出一脸诚恳的模样回答道:“歇息了啊!我歇了有两个时辰,这不是刚好又动起手来,你又恰好才来到的嘛!” 对此,李卫真一脸狐疑道:“你确定,你真的歇了有两个时辰?敢不敢对祖师爷发誓?” 罗毅成的脸色立马有变,不禁支吾起来,“这有什么好骗你的,发誓什么的……就……呵呵,不用了吧?” “好了,好了,我坦白!吃了些聚灵丹,调息了一个时辰,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觉得累。你是了解我的,干活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修行,苦修更能锻炼意志嘛!” 李卫真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就太了解你了,才会觉得欠你太多。在家里有少爷不当,跟着我们混在一起吃苦,还比大家伙勤奋,你让其它师兄弟们,包括我,怎么好意思嘛?” 罗毅成方才之所以表露尴尬,就是预料到李卫真会说这些话,如今那份尴尬之色,就更是加重了。他欲言又止,笑了笑还是没有把一些话说出口。 李卫真则是伸手答住罗毅成的肩膀,将他往驻地方向半推半带,苦口婆心道:“按我说,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就应该是跟我回竹楼。咱沏上一壶茶,一边欣赏日出,一边下棋。等用过早膳再来忙活,都还不迟。” “反正这都不是一两天能忙完的事,你逼得自己那么紧,万一被执念影响,走火入魔了咋办?” 罗毅成还是不太情愿的样子,他担心道:“我是不着急,就是不知那条白蛟何时会……” 这回,李卫真干脆走到罗毅成身后,双手推着他的肩膀走,劝说道:“管不了这么多的了,人力终有穷尽时,顺其自然吧!”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 “嘿嘿,彼此,彼此!” 当二人一同御剑回竹楼时,天际终泛霞光,日出已是不远。 此时,前方竟是恰好有一群大雁从溪谷飞起,就在不远处。在默契之下,二人都暂时在空中停住飞剑。 慢慢地,大雁群越飞越高,向着北方越飞越远,从一条线,又缩成一个点,当太阳露头之时,已是完全消失在了北方天际。 近些日子,这已是山中常态,越来越多的雁群,开始往北方迁徙。回到它们原本的家,繁衍后代。 直到这一年的深秋,才会带着族群里的新生命,来此栖息数月。 当然,这也意味着,北方的冰雪,开始消融了。 这对如今的天下而言,又是否是一件好事呢? 那位剑眉凤目的阎姑娘,是否也已经结束了远游,回到家乡了呢? 李卫真只希望,在这一年的深秋,能够看到有更多的大雁,飞回到这里。 愿天下太平,恐只是心中宏愿。 但若世道再乱,唯此地无争,便已足以!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丛林法则 在大雁岭中的溪谷林地里,多生长着主干高大挺拔的乔木。宽大的树冠,繁茂的枝叶,遮阴性极好,林荫下又多有灌木、草本丛生。 加上地势低洼,多积水,那些水流多是静态的小水坑,水是有咸味的。 这些带有轻微咸味的淡水,对于许多食草动物而言,都是有着极大的诱惑。 有时能在林中看见有些野猪拱土,实际上就是在吃富含盐分的土壤。 狩猎,首先就是得明白猎物所需,才能搜寻到猎物所在。 银桦溪谷,是叶童平日里因狩猎而最常去的三大溪谷林地之一,这里栖息着较多的赤鹿、青鹿、林麝与乌叶灵猴。 只是银桦溪谷也是三大溪谷中,距离驻地最远的一处,但它的优势是这里的天然猎手数量不多,尤其缺乏顶级掠食者,如虎、豹、鳄、蟒这类猛兽,皆不见踪迹。所以虽路程较远,但这段脚力还是值得多耗费的。 甚至连狼群都不曾有,仅偶尔能见以八九成群的赤豺,野狗般大小,虽生性残忍贪婪,但也谨慎胆小。被叶童教训过一次后,便再也不敢有围攻试探之举了。 而随着叶童来此地狩猎的次数变频繁后,还让他发现了一件趣事。就是总会有一只赤豺在他入溪谷的必经之路上,如站岗放哨般守着他。 且在叶童狩猎时不远不近地尾随着,叶童疾步奔跑,它也全力撒腿奔跑,即使偶尔落后得很远,但最后总能被它嗅着气息找到。 叶童藏身隐匿时,那只赤豺亦会懂得将自身藏好,并不胡乱转悠,惊动那已被前者盯上的猎物。 如今叶童正手持着一把紫红色的小梢弓,用的是极品的黄檀木料,弓形反曲,辅以兽角复合,鹿筋做弦。 这把新造的猎弓,比往时的那把简易长弓,漂亮太多,也轻便得多,射速更是提升了一倍不止。 虽说仍是一石弓,但因为射速上去了,对付寻常猛兽自是不在话下,更何况只是打鹿。 叶童除了持弓负箭,身后还背了一把短柄的单刃斧。这斧头的作用主要不是为了防身,而是待砍下鹿首时的方便之用。头一回时,就是因为缺了这么一件趁手的工具,所以才会弄得一身都是血污。 进入林地后,走了约有三里路,叶童便开始走走停停,不断打量以及观察周围的动静。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一支由银桦树皮卷成的“鹿哨”,不时靠去唇边,吹出与雌鹿相近的鸣叫声,若远方有回应,他便往有回响的地方摸索前行。 赤鹿这种兽类,它们虽喜群聚,但通常一个鹿群里,只会有一头雄鹿,剩下的都是雌鹿及幼崽。除首领外,其余成年的雄鹿,都会被驱逐出鹿群,独自生活。有部分雌鹿也会离群迁入到别的鹿群当中,并刻意远离原有的栖息地。 这种外迁的行为,显然是源自血脉中天生自带的伦常观念,正是为了避免近亲媾和的行为发生。 又例如那只尾随叶童的赤豺,在它的族群中,就只有最强壮的那只母豺拥有生育能力,族群中的其它雌兽都会被其压制,若有胆敢向族中雄兽发情者,轻则会被驱逐,重则就会咬死。 俗世中不通天道自然的凡人们,常会把血亲乱伦的行为,比喻是禽兽行径。 实则,无论是飞禽或是走兽,若非生活在极端环境下,都很少会有与血亲交配的情况出现。 倏然,叶童止步,从身后的箭囊抽出一根利箭,并未搭在弓弦上,仅是握在手中,提前用作准备。但当他做到这一步的时候,说明猎物已经离他不远。 就连那只有着多日尾随经验的小赤豺,也知道这会儿它应该要夹起尾巴,钻进草丛中,收敛一切动静了。 此时,叶童大概已经知晓到猎物的所处方位,也能凭经验推算出距离,但他还是相当谨慎地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抛到空中,注视着直到重新落地。 为的,就是确认清楚风向。 这个细节,是为了判断自身的位置,相对于猎物来说,他是处于上风口,还是下风口。 若叶童自身是处于上风口,那么他身上的气味,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随着微风,被警惕性极强的猎物给嗅到了。对方知道他并非同类,那便会少不了一场追逐。若要行动,那就得赶快了! 反之,那这次狩猎的成功率就会大大提高,在猎物失去了嗅觉优势的情况下,叶童完全可以悄悄摸过去,近距离将其猎杀!甚至仅需一箭,就能完事! 然而,现实多有抱憾。 这一回,风势正好从叶童所处的方位,往猎物待的那一侧吹。 林中静谧,风声不显,但早已走露了外来者的气息! 叶童当即不再淡然,在认准一个位置后,便开始撒腿飞奔。与此同时,在他前方相隔了不过十数丈的灌丛后头,果然有半根鹿角露出,其后一闪而逝,便有黑影在林中狂蹿。 这些天来,死在叶童强弓之下的雄鹿合数已有十一头,这一天天在林中飘荡不散的血腥味,恐怕是把还活着的家伙都给吓得胆寒了。如今一个个都警惕的很,遇上点风吹草动,便是发了疯般地逃命。 叶童在脚下尽力追赶的同时,手上的功夫可不敢慢上半分,每一次快速抬手,便是一根利箭射出。 在这个过程当中,叶童的注意力,是半点不会分到手上的,眼睛是一直盯着在不断移动的猎物。 简单来说,就是不存在很刻意地搭箭瞄准,基本是视线望向哪里,箭矢便最终射向何处。 至于成效如何? 只能说是相当可惜,出手七八次,几乎都是差之毫厘。 虽未直接命中目标,但威力倒是可见。有数支失手的箭矢,竟是射穿了二人合抱的树干,完全没去箭羽。有一根三指粗的小树干,更是直接被射断,当真让人咂舌。 然而,在这溪谷当中,有数万棵树可以替那头逃命的雄鹿挡下箭矢,但叶童的箭囊里,如今就仅剩下四支利箭了。 并非是叶童嫌那以精钢打造箭头的箭枝太重,不愿多负累。而是有他自身的原则约束,若是十二支箭矢殆尽,都无法成功猎杀目标,那就是他学艺未精,自当反省。 好在去到第十支箭离弦后,这场竞逐终于有了扣人心弦的地方。 通过先前失败的经验积累,让叶童在射出第十支箭时,有了“料敌先机”的预判,也拿捏住了角度,让箭矢成功在五棵树交错间的唯一直线上飞驰。 只可惜,因为那头鹿的跃跑高度,竟是比先前稍稍矮了一些,才幸运地使得那箭矢仅是将它的后臀上的一块皮给带走了,不算真正命中。 若是这支箭能顺利扎进鹿腿上,基本可以宣告这次的猎杀,将要进入到收获的阶段了。 但对叶童而言,这仍算是一件好事,猎物染了红,无论伤势如何,只要循着血迹,剩下的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接下来,叶童果真是相当有耐心,他迟迟没有伸手往箭囊里取箭,而是尽全力去缩短他与猎物之间的距离。 这附近有一条溪流,叶童估算着这头鹿会往那一带逃。 因为溪水虽然不湍急,但水位的最深处也有约六尺那么深,赤鹿的水性好,可以游过去,而且游得还挺快的。 而有很多食肉的野兽虽然也能下水,但因为不愿打湿身上的皮毛,一般都不喜下水。且又因为皮毛的原因,即便下了水,也很难游得过赤鹿。 下了水,再上得了岸,就有很大机会逃过捕杀,这就是赤鹿这一族群,世代流传下来关于保命的本能之一。 在这头赤鹿的眼里,叶童其实和山里的那些豺狼,没什么两样。 即便已经受了伤,它也还是不会懂得,真正可怕的并不是那两条腿也能跑得飞快的家伙。而是那把弓弦震荡如雷响的小梢弓,是那快如闪电的离弦箭。 所以,如果不是凭着本能下了水,这头赤鹿还能再跑上几里路,再多活那么片刻。 当叶童追到溪水边的时候,那头赤鹿也已经快要游到对岸了。手上还捏着箭支的他,自然是没有追下水的必要。 然而,看着眼前那只奋力求生的“靶子”,叶童却没有急于拉满弓弦。 并非是来到这一刻,这位少年才突然心慈手软了。 这虽然是最好的得手机会,但又不完全是最佳的时机。 如果现在一箭射出,这头鹿的确会死在溪水中。问题就在于,叶童也得下水一趟,费力把猎物拖拽上岸。 换做是以前的叶童,绝对已经是这么做了。 但开窍后的叶童,他宁愿错过一些轻易得到的机会,赌上些许风险,也会尝试用另一种方式,去得到那更好的回报。 终于,在那头赤鹿踩着浅滩的鹅卵石,一跃上岸,自以为逃出生天之际。 往左侧快速踏步横移了两尺的叶童亦松开了弓弦,那头赤鹿听得这熟悉的震荡声,下意识想要继续往前提速奔跑。 然而,一蹄子尚未踏出,它已倒在了岸边,四足因剧痛不可自主地乱动,那根离弦之箭斜插入鹿心,暴露在外的箭杆一跳一跳地带出温热的鲜血,顺着肚皮成股流下,染红了泥腥,染红了清流。 叶童也是要过溪水的,但若涉水而过,不太自在;就这般原地蓄力跳跃,一步跨出,也仍是难以落脚在对岸。 若是纠结,这似乎就成了难题。 可却见叶童不慌不忙地把手上的小梢弓挎好,继而伸手往腰带中抽出一张折了一折的黄纸,那显然是一纸符箓。 “天清地灵,风灵听令;护吾正神,助吾正身,神兵火急如律令!” “敕!” 有了轻身符的加持后,叶童也还是没有直接在他那一侧的岸边起跳,竟是转身踩踏着一颗树干笔直的银桦树,身形急速提纵,脚下如履平地。 当他离地一丈有余后,方才猛地一蹬,踢得落叶缤纷,其人也如离弦之箭般,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站立在了对岸。 若身旁有同伴,或许会好奇,既然他早已备有轻身符,为何不早早用去,先前狩猎一事,岂不轻易? 有符箓加持,自然是可以事半功倍。 但那恰恰又只算是耍上了小聪明,事情是省去了不少,可此行锻炼的意义,也就一并失去了。 耍小聪明之人,往往只能占得一时便宜;待长久看来,那就是另一笔账了。 叶童稍作调息后,便立马抽出了身后猎斧,运起一股气劲,干脆利落地砍下了那颗鹿首。然而,当他正要起行离去时,却又恰巧听得动静。 望向对岸,先前那只尾随的赤豺,终于气喘吁吁地一路追踪过来了。 那只赤豺驻足在岸边喘着粗气,不知是因力乏了不敢轻易下水,还是仍旧相当忌惮叶童。 赤豺的目光,不断在叶童与那具散发着浓郁血腥味的鹿尸上徘徊,时而警惕,时而贪婪。 叶童展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觉得眼前事物有些可笑。有所触动之下,他重新抽出猎斧,以斧刃割向鹿肩。 新鲜的鹿肩肉,口感极嫩,油脂少,膻味轻,是鹿全身各部位里,最为叶童喜欢的一块。 至于人类对美食的看法,又是否与兽类相同,就不得而知了! 叶童把那块刚割下来的鹿肩肉拿在手上,故意向着对岸晃了晃。 先前叶童抽出猎斧的举动,差点吓得那只赤豺转头就跑。但后来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再然后看见鲜美的血肉就在不远处招摇之时,小家伙差点就忍不住要扑下水了。 只是前爪刚刚碰到水,下一刻就立马回魂了,连忙又退回到了岸上。 然而犹豫再三,那只赤豺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本能的驱使,冒险下了水,昂起小脑袋,缓缓游到了对岸。 叶童蹲下身,把那块鹿肉扔到跟前,不做声,只是微笑看着那只湿漉漉的小家伙。 叶童显然是有他的计算,当那只赤豺想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叼走那块鹿肉之时。 叶童顺势一伸手,顺着那只赤豺的额头,一把摸到了后背。 不料此举却把那赤豺吓得连已经到嘴的肉都不要了,慌不择路之下,“扑通”一声,连滚带摔地落入了溪水中。 “哈哈哈……” 叶童大笑着站起身来,望着那颗谨慎探出溪水的小脑袋笑道:“我要走了,我是说我会走很久,很久不会再来,你明天要自己找吃的,不然饿死你!” 说罢,叶童也不管那只赤豺是否能听懂他所说的话,转身扛起鹿首,未从原路返回,直接隐入了前方的树林中。 第三百九十章 丰碑起,铁索沉 天苍历二百四十六年,四月初三。 大雁岭,锁龙潭! 是的,来到这一日,先前那个有神秘蛟龙盘踞的深坑,才终于有了一个正式的名称。 在最初的计划中,是打算用十天的时间,将此地彻底的改头换面。 但中途因为罗毅成的一个想法,施工的图纸被做了改动。 原本只计划打造八块石碑,后来又增添了四座。由列阵八门,更变为十二地支之数。 诚然,当初提议镇压蛟龙之时,罗毅成是处于某种灵机一动的想法,想着自己饱览群书,只需直接借鉴前人成功的例子就好了。 但当一切按照原计划紧锣密鼓地进行时,罗毅成却开始忐忑,开始对自己有了质疑。这份压力来自于,他其实根本没有见过正主,关于那玉隆山-八角井,他只在古籍中看过相关的文字描述,连简易图形都未曾一窥。 即便是真的天赋异禀,能窥一斑而知全豹,但仿造得再相似,它最终呈现出来的作用,能是一样吗? 这股患得患失的念头,一度困扰着罗毅成,使其心神不安。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去到锻造区,合计李卫真那一边的进度时,才解开了这个心结。 原来李卫真打造的那些铁链,样式与图纸上的有着差异。 铁索无论大小,都是由铁环相扣而成的。但李卫真所打造的铁索,独特之处就在于,在将铁环闭合缺口的同时,在它的中间,以强力电流焊接上一根小铁柱。 这样的铁环,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日”字。 据李卫真解释,使用这种构造组成的铁索,在强大的拉扯力下不易变形,它的耐用度能够翻上好几倍。 说罢,李卫真还拿出一根小几号的样品,让罗毅成亲眼见证到,他所说的话并非只是吹嘘。 那一刻,罗毅成幡然醒悟,懂得书上学问的人是很厉害;但最厉害的,不是学以致用,而是能够推陈出新。因时制宜,懂得变通的人,才配做学问,并创造出属于自身的学问。 与其担心模仿前人模仿得不够到位,倒不如打破约束,在借鉴的基础上,加入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比千辛万苦,造一具空壳出来的要好。 所以,在后来新画的图纸上,罗毅成加入了他在太一门所掌握到的风水知识,并且还辅以星宿命理的玄学。这些新加入的元素,都是他曾经实践过,能够起到成效的经验。 好比是,为何要把日子定在这“四月初三”,早一天不行,晚一天不妙。 因为在干支历法中,这一年里的这一日,为“丙戌年,壬辰月,丁丑日”,再加上“未时”这一吉时。 就正好凑齐了玄门“五行阴阳学”中的“四墓”,辰、戌、丑、未。 在十二地支的五行属性中,这四位都属于土,分别为两阳,两阴。 《太一.五行奇论》中有言:四土全而成稼墙,必成孤独困局,长生之墓! 这里,抢占的就是天时! 锁龙潭地处山坳,四面环山,周围又没有河流湖泊,即缺少源头活水。独此一处,孤立无援,困于死水。 别看这里是山与山之间的平原地带,但这里绝不是这一片地区中地势最低的一块。在没有那个巨坑前,这里即使历经暴雨,也是不会积水的。 雨水会循着那些天然形成的明沟暗壑,汇聚到别处,成为别处的源头活水。 以风水学上来讲,此地就是“能藏风,但不藏水”。 若按罗毅成的说法便是:“若是跟谁有仇,在这给那人建一座坟。寻常人家,不出三代家贫子少;不出五代,断子绝孙。便是世族出身,也能耗去祖荫,斩断一脉。” 当初罗毅成坚决反对在此建庙,便是看透了这里的风水实在太差。布局一下供奉某些邪神或许还行,但如果是供奉正神,届时庙成后,恐怕第一道天雷劈的就是他。 所以,这里可算是一处绝龙之地,占去了地利! 天时地利都有了,而若说人和…… 早些时候,罗毅成私底下向李卫真问了一个很隐私的问题。 罗毅成先是试探:“李师弟,你是戊辰年出生的吧?” 李卫真点头答道:“是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罗毅成揉了揉下巴含蓄笑道:“现在那些碑已经刻好字了,但还没给字上色,尚且欠缺一样颜料。” “既然生于戊辰年,便是山岳之龙;而在《五行遁甲》中有言,戊土位中央,居天门。所以戊辰,即为天龙也。” “我是想借你的天龙血一用,一旦阵法奏效,想必那条白蛟,就会被你的真龙气运给压得死死的。” 李卫真则差点惊掉了下巴,心想:这人怎么这么能忽悠呢?真是人不可貌相,罗师兄这张嘴吹起牛来,也是没个谱的啊! 紧接着,李卫真轻咳一声道:“我不是不信你,就是……就是你凿的那些碑,比我两个人叠起来都还要高。” “刻出的那些字体,最大的比我的脸都还要大。你若是要整写血书那一套,那把我的血都放干了也不够啊!” 罗毅成乐了,笑着摆手道:“这你就不用担心,贵精不贵多,我取一盏就够了,主要还是用朱砂。对了,其实还有一个问题。” “有什么你就直接问吧!” 罗毅成突然变得拘谨起来,在李卫真耳边掩嘴细声道:“你还是童子吗?” “什么?你说啥呢?”李卫真错愕不已,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如果没听错,那么一时之间,他还真的不理解这问的到底是什么。 罗毅成以为李卫真是在装糊涂,无奈笑道:“现在就咱俩,你别跟哥们装了,就那个,那个啊!” 这回,李卫真可是越听越糊涂了,“哪跟哪啊?你到底想问什么?” “好吧!看来你是真的没听懂,我就挑明说了吧!”话虽如此,可罗毅成在正式开口前,还是稍稍酝酿了一下情绪,就连耳根似乎也有些发红。 “你跟赵师妹、范师妹她俩,有没有在床上打过……咳咳,双修过?” “你说什么?” 李卫真震惊得几乎跳起,“你什么意思?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请问我是在何时何地,给过你这种错觉,才会让你有这种疑问?” 罗毅成一脸尴尬地道:“真没有?” 李卫真忽感莫名的冤枉,当真是又气又想笑,大声道:“没有,绝对没有!如果你还不相信,我真的有点生气了!” 罗毅成连忙道歉道:“我没别的意思,不是想乱打听,只是纯阳之血的效用更好一些,若不然我可能就要另做打算。总归是确认一下,心里能有个谱。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李卫真点头谅解道:“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无聊人,换做别个我可能已经一拳给过去了。不过你我之间,下次要再有问题,直接摊开来讲就好了。别暗示来,隐晦去的了,瞎费劲!” 罗毅成抱拳道:“一定,一定!” 前因便是这般,后果且看今朝。 话说回这日,天时地利人和,万事俱备。 罗毅成在距离锁龙潭三丈外的艮位,即西北方设下法坛,李卫真伴在他身侧,其他人等皆在更远处静观其变。 随着吉时到来,罗毅成虔诚地往香炉内插上三炷清香。 众人一同跪拜后,罗毅成起身对李卫真道:“要开始了!” 李卫真重重一点头,“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话音一落,二人分工合作,罗毅成开始祭动五色令旗,感应天地神明,念起请神搬山的玄妙咒语。 “天清清,地灵灵;五方五土神,三万三千兵;搬来泰山石,镇压凶邪不留情!吾奉中元清虚大帝敕,神兵火急如律令!” 顷刻间,天地给予回应,此方大地上的五方山岳竟开始发出沉闷震动之响,继而在那十二座黑色石碑的上空,竟悬浮着同样数量的山岳虚影,由大渐小,影像却愈发凝实。 与此同时,李卫真御空悬浮在锁龙潭的正中央,施展御器法门,凌空牵引起四条粗如巨蟒的亮银色铁索,蓄势待发。 那四根铁索象征的正是“辰、戌、丑、未”这四墓位,只要这“四大先锋”成事了,后面的事情就可谓是水到渠成了。 另一头,罗毅成也刻意地调动相对应的四座山岳虚影沉入石碑中。 只见,每当有一座山岳被打入石碑后,在有着黑色冰面般的石碑表面上,便多出一副浑然天成的山岳图,在阳光照射下呈现出淡金色,煞是好看! 有了四座“靠山”,李卫真亦是信心十足地御起铁索沉入潭底。他神识附着在铁索上,在沉入水下近百丈后,知晓那头蛟龙还未醒觉,更是坚定了先发制人的决心,果断让那四根铁索往蛟颈缠去。 这一步,做得很成功。 然而,在那铁索成功绑住蛟颈后,那头蛰伏的白蛟终究还是彻底醒过来了,发现自己竟然像只狗那般被拴住,顿时雷霆大怒。几番摆动巨大的脑袋,试图扯断那些铁索,甚至不惜好几次撞到脑袋,也没停下尝试。 白蛟在水底下的动作相当激烈,一度将铁索扯紧,但固定铁索的另一端,在锁龙潭岸边的那四尊石碑却纹丝不动。 也不能说岸上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声响都在更远处,四座石碑方位相对的几里地外,如今正有四座大山出现了地动山摇的景象,大小山石滚落,山中鸟兽皆惊惶逃窜。 很快,剩下的八根铁索也被李卫真操纵着沉入水底,因为他感觉到那头白蛟学聪明了,竟试图往水面上蹿,想要跃出这个深潭。 有了反抗举动,那八根铁索要乘胜追击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白蛟在有限的空间内,不断扭动翻腾,奋力击退铁索的缠绕。 眼看那白蛟,即将冲出水面,血盆大口仿佛要即将生吞了身处在水潭中央的李卫真。 李卫真却是不躲不让,运起掌力,便是一掌打向水面,大喊出早有准备的阵法口令:“大威天龙!” 霎时间,风云变色,阵阵龙吟声响彻天地,却并非是源自水下,竟来自那十二座确切应是死物的巨碑。 每一面碑文,都散发着亮眼的红光,李卫真亦是红光满面,在他那一掌击出的同时,一条由红光所化的真龙,俯冲入水潭,重新将那白蛟逼退回了潭底。 红光真龙的体型仅有白蛟的三分之一,但胜在龙威澎湃,极为凶悍,让白蛟这等视化龙为一身所愿的蛟龙之属,生出天生的恐惧,根本难以招架。 如此一来,不消十个回合,那头白蛟已是后继无力,再也无法抵挡被铁索束缚的命运。 另一边,香炉上的三炷香也即将燃尽,罗毅成也收起五色令旗,双手结印,做最终镇压。 “泰山石敢当!” 顷刻间,风声止,云消散,山岳不再撼动,天地重归一片祥和! “哈哈哈……我们做到了,我们真的做到了!” 已是精疲力竭的罗毅成差点双膝跪倒在地,但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尽抒心中豪迈。 李卫真脸上的红光则如潮水般退去,反差出有些异样的煞白,却也大笑附和:“那是当然,众人齐心,这是必然的事!” 一时间,大伙都正欢呼雀跃着。 这不光是因为大半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更是因为在经历诸多磨难后,总算有那么一件事,是能够排除万难,天如人愿的。 况且,这可是镇压了一头蛟龙,这等壮举,被名扬四海也不为过! 这件事实在太值得高兴了,以至于在热烈庆贺之际,竟然没有人在第一时间留意到,有人落入了水潭,正被一道水中龙卷,拖往水底深处。 第三百九十一章 内讧 “咦,李师兄呢?” 最先发现李卫真在一转眼的功夫就没了影的是断天情,起初还是一脸疑惑地四处胡乱张望,但很快便瞥见了那锁龙潭水面有异常的动静。当即心急如焚地飞奔了过去,此时其他人都仍未醒觉。 当断天情跑到水边定睛一瞧,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那是源自于心底的一种莫名惊恐,是心中万般不愿料想的事实境况。 今日一事,终究是出了差错,李卫真此刻怕是已经遭了难。 “快来人啊!” 断天情在发出一声惊呼后,便已心急如焚地要跳入水潭。 “啊!” 但未料到接踵而至的,竟然又是一声惊呼,近乎于惨叫之声。 只见那锁龙潭水面之上,竟是满布着血色电流,交织成一张无比坚韧的大网,一刹那间将断天情弹开。使得这小子跌落在岸上后,仍忍不住浑身抽搐,电光的余威在他身上噼里啪啦地闪烁着,吓得旁人纷纷不敢靠近。 见状,闻人玉又惊又急地向罗毅成追问道:“罗师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事实上,此刻罗毅成已经听不进旁人的言语,他自己就已经逼问得自己要紧,恍如魔怔。 “不可能,不应该会有差池的!” “到底是哪一步没做到?黑金石、纯阳血、十二地支、四方华盖…...统统都反复计算过,这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我想不到啊!到底错哪了?” 看着十指乱抓脑门,痛苦得满头大汗的罗毅成,不禁牵动恻隐的闻人玉急忙跪地,双手握住罗毅成的双肩,大喝道:“你冷静点,先告诉我们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大伙好一起想办法。” 然而,罗毅成的脸上却愈发不见人色,悲戚道:“办法?没有办法了,现在那法阵已经启动,四墓化为四华盖,滔天法力,完全隔绝了内外。我们外面的人下不了水,困在里头的,也断然出不来。” “但凡是身怀灵力的,都会如断师弟那般的下场,试问我们当中,又有何人能够下水?” 一旁本还咬牙强行冷静的隋文烟听得这话,顿感头晕目眩,显然是急火攻心,亦不禁恼怒道:“照你这么说,那李卫真他岂不是因灵力全无,才会跌落水中?可你先前让人配合你发动阵法时,可没告知过这般风险啊?你说,你要如何交待?” 罗毅成浑身僵硬,眼耳口鼻都纹丝不动,已是如同石像般。他的脑子里乱哄哄,根本无法给予任何人,任何的答复。此刻他心中唯一的念头,仅是奢望能与李卫真位置对调,出事的人是自己。 闻人玉是心思极为细腻之人,他很快就察觉到了隋文烟所说的话中,有很不妥的地方。果然,当他环顾周遭,发现其余人等望向罗毅成的目光,都似乎有所不善。 以李卫真在众人心中的威望,便好似那定海神针,他若倒了,人心怎能不乱? 隋文烟她是口直心快,但何尝又不是说出了其他人的心声?只是她说出的话在现如今很容易造成煽动,需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眼看隋文烟不自觉地还要再开口逼问,闻人玉赶忙出言相劝道:“文烟,你可想清楚才好说话。这件事我们所有人都有参与其中,有什么事都得一起担着,可不能都怪在罗师弟头上。” “当初罗师弟给出今日这个方案时,虽不是人人都举手赞成,可也没谁说不好,不是吗?从始至终,李师弟那也是极力牵头的啊!” “你,你……”隋文烟又感觉是气得有些头晕,是气不打一处来道:“好你个墙头草,你现在是向着谁说话呢?难不成,你是在暗讽我当初没站出来反对是吗?” 闻人玉万想不到,自己竟会被骂做是“墙头草”,还能被隋文烟曲解了他言语中的意思。这心口顿时也是堵得慌,甚至是有些拔凉拔凉的,瞠目结舌,亦是一时之间反驳不出话来。 可不是说这“磨心”难当呢?夹在中间那是里外不是人,好心却是被当成了驴肝肺。 接连几声摇头叹气后,闻人玉起身别过脸,背对着隋文烟,意思仿佛是在说:你爱往我身上撒气,就尽管撒吧!我权当耳边风。 好在这会儿相对冷静,又敢说话的不止闻人玉,还有那一向憨厚的长孙山。 长孙山走到隋文烟身后,扯着她的袖口,轻轻将其拉开,沉声道:“我想小玉他不会是那意思,你也别太激动,好生说话。” 经长孙山这么一劝说,隋文烟还真就主动低了头,认了错,轻声道:“对不起,我也不是那意思。” 这一幕,旁人若是细究,也还真别觉得奇怪。 想这三人自同期入门,一直相互扶持,出生入死直到今天,期间因各自修行的原因,有过分合,但总归是感情最为要好的朋友。 长孙山最清楚无论大小事情,闻人玉总会向着隋文烟,而后者也会毫无负担地把气撒在对方身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有时也得留神,需劝上一嘴,免得真怄出了火气。 所以,长孙山倒是以大哥的身份,成了这对弟妹的磨心。 本以为矛盾就此揭过,接下来就该是大家一起和气同声,商量办法的时候了。 怎料,原本大伙以为断天情因误闯阵法后,已经昏倒在地,事有轻重缓急,也就没来得及多照看他。万不想,这小子只是闭目假寐,暗运气劲蓄力。当他彻底恢复因先前被雷电击飞而麻痹的身躯后,当即睁开凌厉却带着杀气的目光,望向仍在痛苦自责的罗毅成。 说时迟,那时快! 断天情猛地从地上鱼跃般起身,腿脚一蹬,激荡起烈焰气旋在右腿上凝聚。在众人所料未及之下,如火龙吞日般携咆哮声威,直冲罗毅成的胸膛! “你还我师兄命来,我杀了你!” “嘭!” 众人甚至都还未来得及大声喝止,便只听得一声重击之声,眼前火光爆裂,一人影已应声倒飞出十数丈,在撞断一棵大树之后,方才跌倒在地,不见动弹。 场面一下子炸开了锅,有大叫惊呼的,有吓得捂嘴瞪眼的,有连忙奔向倒地者的,也有死死拦住肇事者的。 就连自认见惯了大场面的隋文烟,这回也是彻底懵了,她先前的嘴上不饶人,跟这一比,那压根就是小巫见大巫啊! 却见那长孙山如今正熊抱着发了狂的断天情,后者的极力挣扎,让他也是很快便大汗淋漓了,但却丝毫不敢放松,怒喝道:“疯了吧?你小子在瞎闹什么,再不消停,可别怪我真对你不客气了!” 红了眼的断天情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他咬牙切齿道:“你要不放开我,我连你一块杀!” 长孙山对这等放肆的挑衅仿若未闻,身形稳如大山,愈发加重了双臂上的力道。 又话说在另一头,闻人玉正要替罗毅成检查伤势,竟是遭到了拒绝。 那罗毅成咬牙起身后,摆脱了闻人玉的搀扶,踉踉跄跄地走向断天情的方向,眼中丝毫不见怒气与恨意,相反倒是给人一种想要一心求死的意思。 罗毅成的状态实在是让人担忧,他先前本就耗费了大量灵力,如今又挨了这么一击,那是接连咳出了几口血沫。 “你们都别拦着他!” “小天,你的剑呢?给我个痛快,别让李师弟等太久了,快些啊!” “朝这里来!快!” 罗毅成一路走,一路如陷入癫狂般大喊着让断天情使点更狠的手段。最好便是一飞剑砍脑袋上,别拖泥带水。 断天情毫不客气地回应:“好,我成全你!” 说罢,只见那断天情竟是猛然张嘴咬在了长孙山的肩头上,这疯狗般的招数,可是让大光头所料未及。 “啊!小崽子你属狗的啊?” 一吃疼,双臂上的力道便松动了些。 随即,断天情如泥鳅般使身形往下一缩,甚至不惜从长孙山的胯下快速钻过去。在脱身的一瞬间,掌心红光一闪,已是剑光在手。 闻人玉是一脸愕然,左右为难,叹声道:“疯了,都疯了!” 但不管怎样,人终究还是得拦下的,闻人玉施展身法,闪身在罗毅成跟前,挡在二人视线之间。 紧接着,闻人玉双掌齐动,一手从袖中祭出飞剑,抵挡那一心要杀人的剑光;一手按住罗毅成的肩头,制止那要去送死的举动。 医者仁心,舍身救人,有那么一刹那,在隋文烟的眼中,此刻的闻人玉还真是有那么几分潇洒! 但当隋文烟回过神后,脸色便不那么好看了,秀眉一颦,便飞身到断天情身侧,借着冲击,一拳砸到那小子的脸上。 论战力,在众人当中,隋文烟仅次于李卫真,又是大师姐。她身经百战的时候,断天情这臭小子,估摸着,还在他那远隔十多万里的北方老家滚雪球、打雪仗呢! 结果不出意外,断天情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给隋文烟的拳头给一拳打倒在地了,想要咬牙爬起,紧接着便又是一拳挨了个结实。 接连三五拳,地上都给硬生生隔着颗脑袋砸出坑来了,隋文烟方才气消作罢,拍手道:“反了你!给我把他绑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大忽悠 幽暗的深潭水底中,一颗由灵力凝结的光球散发出莹莹微光。 在一丈朦胧光辉之外的地方,隐隐能看到几截铁索悬在水中。水色很浑浊,且成淡红色,腥气极重,比寻常的血腥还要浓上数倍,这股味道,即便隔着光球都令人生厌。 在光球的内部,一身湿漉的李卫真正忙着抹去脸上狼狈的水迹,他自然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坏到不能再坏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在拆去发冠,尽量挤干头发上的水后,李卫真的脸上,才终于不再有恼人的水珠,源源不断地往下淌。 稍整仪容后,李卫真方才对着眼前的黑暗区域冷声道:“你不是应该要把我碎尸万段的吗?” 不出李卫真所料,很快便有一道陌生的声音,直接传入了他的神魂当中。 “杀了你?难道我就可以从这里出去吗?” 这道声音接近于人类少年的声线,清澈而不带感情,由可预料,这条蛟龙还很年轻,化形后应当也是少年模样。 李卫真微微点头道:“说的也是,你很聪明,看来你有很高的灵智。我更应该庆幸,这代表我们还有得谈!” 自打方才落水,在遇溺之前,李卫真发现自己被套上这个光球后,他就明白,自己一时半会还不会有事。 这必然是那条白蛟的神通手段,在双方发生这样的冲突后,对方还能暂且压下杀心,必然是想要聊点什么的了。 黑暗里,又传来声音道:“你身上有属于我同类的气息,在你第一次下水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了。可我很奇怪,像你这么弱的人类,怎敢挑战龙威之怒?说出关于你的故事,说真切了,我才考虑要不要跟你谈!” 李卫真了然了,那条白蛟言语中所指的,应该就是他脖子上挂着的那片逆鳞。这事倒是没什么好掩饰,便将个中缘由,说了一遍。 只是过后,李卫真又补充道:“那条乌蛟,在我家乡兴波作浪,以至于生灵涂炭,冤魂遍野,它是死有余辜。而我有份参与其中,将它诛杀,却并不引此为傲,因为这是拿人命换来的。这上面,有我师门里兄弟姐妹们的血,若不是义兄所赠,我不会将它带在身上。” 暗处响起铁索抖动的声响,李卫真只当是那条白蛟听了他说的某些话,感到恼怒。这倒是常情之事,换做是他,这会应该也会往要为同族报仇的方向盘算了。 却听白蛟说:“此地乃天南境,你说你师承太一门?看你的本事,孟长夜是你何人?” 这番话倒是出人意料,李卫真顿时疑心想:难不成,这孽畜与我师叔也有旧怨?遭了,今日新仇旧怨加在一起,看来我是难逃此劫了! 但先前既然已经报了师门,这回想要隐瞒已经晚了,李卫真干脆继续如实道:“若论师门辈分,我应该尊称夏慕真君为师叔。” 那白蛟闻言,追问道:“孟长夜是你师叔?难不成,你师父是“太一双壁”中的另一人,燕青衣那臭小子?” 李卫真按下心中诧异,有些拿捏不准地点头道:“我师尊正是春羡真人-燕青衣,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问这些,又是怎么个意思?” 白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露出不屑的语气道:“你一个小辈有什么资格过问?叫孟长夜来见我,我跟他才有得谈!” 听得这话,李卫真在心中那是哭笑不得。心想这头孽畜少说是有十多年不问世事了,故顺水推舟道:“那好,你先放我出去,我定当以十万火急向师叔禀报,求他来与你会见。” 好一会儿,都是死一般的寂静,显然那白蛟是在思考权衡。 又过了一阵,便又有阵阵锁链振动的声响,那白蛟冷声道:“好你个滑头小子,差点让本尊着了你的道。放你出去?你出去了,我还有甚筹码?” “能够布下这等法阵的,岂能是你这区区假丹修士的能耐?你背后肯定还有高人,说不定,你师父如今就正在上头气急败坏着吧?” “师父出力气,让徒儿得到名声机缘的事,你们这些人族修士最为热衷,我可见得多了!” “哎呦我去,这头畜生真是……”李卫真在心中大骂。 这头白蛟何止是灵智高超,简直是比人精还精。瞧,这都已经会自作聪明了! 事到如今,又轮到李卫真犯难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要想圆回来,可不容易。 偏偏李卫真还真不是那种很能信口雌黄的人,与其用一个谎言盖过另一个谎言,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自打嘴巴,如实相告。 “行,我也不瞒你说,我背后可真没什么人了。如果真有,我保准这上头已经有动静闹到这里来了。” “我也如实告诉你,我孟师叔他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仙逝了。先前我确实是想将计就计,助自己脱身。倘若他老人家还在世,今日绝不会是你我在此谈话。” 白蛟大惊,“什么?孟长夜那本事,竟然十几年前就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李卫真摇头道:“这我就不太晓得了,我是三年前才入门的,未曾有幸目睹过孟师叔的风采。据说,是死于本境玄门百家的围攻之下,本门也因此受到了重创。” 白蛟沉声道:“那这么说的话,如今的太一门,便是你师父燕青衣在主事?” 李卫真仍是摇头回答:“很不幸,我师尊在两年前,也已经仙游了。” 继而,李卫真又自嘲般笑道:“若说太一门如今是何人在主事?他已经站在你面前了!” “你?就凭你?”白蛟对此表示怀疑。 李卫真本想解释些什么,但转念一想,相比人家这修行了不知几百年的蛟龙来说,自己这点道行确实是不够看。要不是乘人之危,这镇压之举,也是不用妄想的。 便也干脆坦荡道:“对,就是区区在下我!但这虽是本门的不幸,却是你的大幸。” 那白蛟终于怒了,用力扯动铁链,咆哮道:“你这蝼蚁,也敢嘲笑本尊?” 李卫真倒是抱着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耸肩摆手道:“那可千万不敢啊!就事论事而已!我虽不知你从何而来,又与本门有何渊源。” “但总归来说,是你,闯入了我的地盘。又正因为我道行微末,我怕你,胜于敬你。只能先下手为强,使出这镇压之法了!” “要不然,被你发难在先,将本门仅存的根基覆灭,那我岂不是成了本门的千古罪人?教我如何面对先师托付,面对历代祖师爷?” “倘若,我不是入门太晚,有我大师兄、二师兄的一半本领,倒是大可以对你先礼后兵。但如今在我的立场上考虑,你可别怪我小人在前!再给我一百次机会,我都是会做同样的事情!” 白蛟以近乎怒笑的语气道:“好一张伶牙俐齿,照你这么说,反倒是我的不对了?” 李卫真叹息一声,面带委屈道:“事到如今,我也算是载在你手上了,大家都没占到对方什么便宜,对错还重要吗?不过,你要是还想听实话,我倒是可以给你算算另一笔账!” 白蛟道:“你身上倒是有几分那孟长夜的影子,你说,我且听着。” 李卫真正色道:“你我往日无仇,我更无心害你,今日之举,无非是迫不得已。我若有心除去你,即便我不能力敌,我也大可将你在此地盘踞养伤一事,与他人做笔买卖。” “打个比方,当今天下对降妖屠龙一事,最热衷的莫过于正一道、青莲剑宗、紫霄宗这三大宗门,我拿着这份确切情报,完全可以在这任意一家中,换来一份上乘剑谱或是神通术法。” “如今,我虽镇压了你,但这阵法顶多只能维持个十年八载。这短短光阴,你怕是养伤都耗去了吧?以我现在的境界,你觉得十年之后,我就能与你为敌了吗?” “说句不好听的,不出十年,我可能都已经死于仇家敌手了!” 白蛟听得有些糊涂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这账要是按你这么算,我难不成还要倒欠你人情?” 第三百九十三章 无规矩,不成方圆 水潭边上,正当众人一筹莫展,好比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之际。 忽闻一声巨响,“嘭”! 那水潭猛然嘣起了一丈多高的水花,转眼间水哗啦啦地泄了一地,场面倒是颇为壮观。 当大伙误以为是那头蛟龙冲破了禁制,要上岸逞凶,便纷纷祭出飞剑,打算一拥而上时。 天上掉下来一人。 “哎哟,我的腰啊!成心的吧?” 众人定睛一瞧,皆是喜出望外,那位躺在地上捂着腰抱怨的不是李卫真,还能是何人? “李师弟!” “先生!” “老大!” 一时间,好几种称呼是异口同声,交汇而出。 同伙中,身为救死扶伤第一人的闻人玉连忙上前,要给李卫真检查伤势,忙问道:“让我瞧瞧,你伤着哪了?” “咦?你身上咋丁点外伤都没有啊?可是内伤要紧?” 闻人玉正惊疑之际,李卫真给定惊道:“闻师兄你别担心,我没事啊!我刚才就是冷不防摔了一下,皮糙得很,一点事没有!” 闻人玉将信将疑地道:“真没啥事?” 李卫真盘腿坐起,一本正经地道:“在这方面闻师兄你可是行家,我可不敢骗你啊!不信你再好好把把脉,好得很呢!” 把脉这种验伤必行步骤,闻人玉当然不会省去,但一经细查,又果真是诊不出什么毛病,顶多是气血有些虚弱,身体是无甚大碍的。 “嘿嘿,这就好,这可太好了!” 闻人玉的笑容略带一些羞愧,不太自然。兴许是早些时候,他是最早提议大伙要接受现实,给李卫真张罗后事的那人吧! “唉,这两位是怎么回事?” 一留神,李卫真终于发现了场面有些奇怪。 罗毅成被庄明搀扶着,一脸病相;断天情被五花大绑,有大笑的模样,却没有笑声,显然是被施了禁锢术法。 更奇怪的是,没人回答,且大多目光闪烁,这就很有问题了。 闻人玉别过脸,给长孙山支了个眼神,只可惜后者没能反应过来,他只得轻轻张合唇齿,以传音秘术知会道:“大山,还愣着干嘛啊?先把人松开啊!别把事情再闹大!” 然而,老实的长孙山却直接应了出声:“哦,明白了!” 顿感糟心的闻人玉,尴尬地低下了头。 下一刻,李卫真已是确定自己洞察出一些端倪来了,起身制止道:“长孙师兄,你先别动。大家不说我也知道,这臭小子刚才肯定是闯祸了吧?” “绑得好!让他多受点罪,省得不长记性!” 闻人玉心肠软,终究还是忍不住劝说道:“小天他方才是胡闹了点,但就是小孩子不懂事,你别生气,我们回去好好说说他,让他给罗师弟斟茶认错便是。你就别太往心里去了,你也该多休息。” 听闻人玉这么一劝,李卫真心中顿时就冒起真火来了,自个的一些猜想也落实了几分,恼怒道:“他还是小孩子?行,把人带回去,我亲自审问!” 古银杏树下,断天情跪在地上已有半柱香的时间,换了一身衣裳的李卫真方才从竹楼方向走来。 不知是否为了表现心情,还是希望衬托出威严,除了腰间的一枚白玉佩,李卫真全身上下是换了一水的黑色打扮。 李卫真入座后,其他旁听的人则分别站在两侧,断天情依旧低头跪着,不敢不老实。 在开审之前,李卫真先对庄明吩咐道:“庄明,你以前是隶属戒律堂的,想必对于本门律典应该烂熟于胸。待会,你就将我与堂下犯人说的每一句话,一字不漏的记录下来,将来归入档案。你可否胜任?” 庄明神色平静地点头道:“没有问题。” 李卫真直接就案情说话,冷声道:“我刚才询问过所有的目击者,根据众人口供所得出的事实之全部,我现在就要代表本门之律法,控告你断天情,恶意加害同门之罪。” “被告人断天情,你可认罪?” 此话一出,隋文烟、闻人玉等人顿时脸色有变,他们入门时间久,自然是熟知太一门里的所有律法。 “恶意加害同门”可是重罪之一,轻则受皮肉之苦后,流役三年以上,十年以下;重则可能会被废去修为,逐出山门。 与这条罪名相似,但更严重的,便是“残害同门罪”了,一但确凿,绝无轻恕,定是极刑处置。 他们本以为李卫真只会严厉责骂断天情一番,顶多就是再杖责一顿,便已是严惩了。 如今一开口便是要下判重罪,这样的场面可真就不好收拾了。 昔日,一度成为内门弟子新贵的秋思,就因为在一次下山任务返程后,在上交给宗门的任务报告中,被同行者举报其有“失实陈述”的嫌疑,就最终演变成了犯下“欺诈及渎职”的双重罪行。 因此,秋思不仅失去了成为长老亲传弟子的机会,还以戴罪之身,被流役了三年之久。 当年那件事,其实谈不上有受害人,宗门也没有蒙受什么损失。 但因为触动的是对宗门的“诚信”,再引申为“忠心”二字,所以就会有“人言可畏”。 那时的戒律堂之主展霁风,不得不给上下一个交代,对秋思所犯之事“秉公办理”。 似乎这一回在原则上,也有些相似。 这件事上,李卫真显然是急需要给罗毅成一个交代,也需要给众人一个警示,勿重蹈覆辙。所以,这次的量刑很有可能会偏重。 话说回来,断天情被问及可否认罪后,想也没想便点头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既然认了罪,那么我就罚你……” “哎,先等一下!” 在李卫真正要下达处罚之时,闻人玉却站了出来,似乎是想要尽力求情那般。 李卫真对此早有预料,虽然脸上不悦,但也暂且没有说话。 闻人玉见自己说话的机会来了,方才直言道:“我觉得在这件事上,李师弟你要搬出“恶意加害同门”这条罪行来判处断师弟,是不是过于严重了一些呢?” “年轻人是冲动了一些,做事情没考虑到太多后果。他确实是有殴打过罗师弟,但也是因为一时情急误会嘛!若说蓄谋恶意,应该就没到那个程度。” “你看是不是改为“故意殴打罪”,更合适一些呢?” 这“故意殴打罪”在太一门的律法中,显然是比“恶意加害同门罪”量刑轻很多的,犯案人大多是被杖责后,被禁闭拘押,最多也不过一年时长。 李卫真面无表情道:“说完了吗?” 见气氛好像没有丝毫回暖的迹象,闻人玉唯有悻悻然地回到原位,尴尬笑道:“我就是提个建议,也好做个参考嘛!” 闻言,李卫真丝毫不留情面地道:“司法不是儿戏,看重的是事实证据,岂能朝令夕改?我不要你觉得,也不是我认为,而是事实怎样,就应是怎样。” “根据闻师兄你给我的验伤报告,罗师兄是被踢断了两根肋骨。以他的底子,如果犯案人断天情那一脚不是用尽全力,不至于此。” “还有,犯案人当时在一度被阻拦的情况下,依旧做出反抗行为,试图对受害人施加第二次伤害,这还不算蓄谋恶意?他只是最终未遂,而不是没有犯下罪行!” 本以为,李卫真把话说到这份上,已经相当不顾与闻人玉的私下情分了。 怎想,李卫真接下来,竟是直接指着闻人玉道:“其次,我必须警告你。如果,你还要执意替犯案人求情,除非你能拿出更有力的证据,去推翻你先前给出的证词。” “不然的话,我将可能会追究你藐视本门律法,以及妨碍执法公正!” 这可气得闻人玉不轻,站在他一向的立场看来,自己只不过是希望大家和和气气,能大事化小罢了。哪能想到李卫真不给他面子就算了,还当众数落他一番,叫他心里如何能够好受。 “你……” 闻人玉正要回指李卫真,却被一旁的隋文烟连忙给制止了。 隋文烟低声道:“你就别再开口了,我早就提醒过你的了,今时不同往日,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闻人玉把手缩回,无比郁闷地道:“行,我不参和了,可以吧?是我多嘴,我回自己能说话的地方待着。” 说罢,闻人玉便转身往竹楼方向走去,大抵应该是回去照看罗毅成的伤势了。 因有这么一段插曲,李卫真干脆顺势道:“我让大家来作公证,你们自然是有提建议的权利。但得注意一下,有关原则上的问题,别碰。” “这里虽然只是简易的公审庭,但跟往时在戒律殿的规矩是一样的。事情摆在台面上讲,那就是只看证据和律法说话,不容私情,更别提徇私枉法。” “大家还有什么建议要提的吗?如果没有,我就直接宣判了!” 隋文烟举手道:“犯案人断天情是入本门御战堂编制的精英弟子之一,而御战堂主管对外战事,属本门中拥有重要地位的军事作战部队,所有在职弟子都能享有特殊权限。” “当中,就包括了在触犯本门律法时的部分豁免条例。” “断天情在职期间,于龙鼓湾海防线的守卫战中,有过杰出表现,先后三次受到过战功嘉奖。李师弟你当时是断师弟的直属上级,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虽说,我们在擂鼓山受挫后,御战堂因为人员损失严重,已经名存实亡,但并没有真正解散,编制仍在。” “所以说,时至今日,断师弟他在御战堂内的职位仍是:一级巡营守卫,有战功在身!” “在此,我恳请李师弟在下最终判决时,能够酌情考量,对于处罚给予从轻。” 不得不说,隋文烟的这番话,就比闻人玉先前说的有技巧很多,更能令人信服。在击中李卫真要害的同时,也留了台阶给对方下。 即便李卫真接下来轻饶了断天情,那也不算徇私,而是“依法办事”,往后也难以落人口实。 还有一点,其他人可能想不到,但李卫真自个心里应该是清楚的。当年他接收了五名玄龟门的幸存弟子回山,事后被戒律堂控告涉嫌“煽动罪”、“私通离间罪”、“分裂盟约罪”等多项严重罪行。 事情到最后在多数人看来是因为“莫须有”,而不了了之,但实际上是以战功做了抵消。让本就是欠缺了实证的罪名,没有了追究的余地。 虽在某种层面上来看,如果真在犯下了罪行的人,可以因往日的功劳,而免去惩罚,会显得律法不够公正。但在这世上,又怎么会有绝对的公平可言? 律法,终究是强者定立的,它所提供的那些规则,能给愿意遵守的人,相应的保护,就已经是起到成效了。 并且一部好的法典,当中的那些律令,亦必定是一把双刃剑。除了要赋予仲裁者执法的力度,保护受害方的权益外,还得要限制执法者手上的权力。 因为如果不限制执法者手上的权力,律法就会成为被罪恶利用的武器。 当年李卫真未经公审,就被人打入寒冰池受刑,那就是最好的例子。 很显然,隋文烟现今就是合理地在运用《太一律法》中的“战功减刑条例”,去限制李卫真手中的执法权。 当然,李卫真并没有要一意孤行的意思,他点头道:“很好,隋师姐的这条建议,本席将会在量刑中采纳。还有谁有异议的吗?” 隋文烟几乎是把唯一的空隙给运用上了,其他人自然是没有更好的提议给出。 见无人再出列,李卫真正要开口宣判,却不料又听见一声熟悉的打断之声。 “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大声喊话的人,竟是去而复返的闻人玉。 只是这一回,闻人玉是把罗毅成给搀扶过来了。 李卫真连忙对站在队列后头的叶童吩咐道:“小童,去屋里搬张椅子出来。” 叶童很快跑到邻近的木屋,把椅子搬了过来,罗毅成正好走到树下,一脸病态的他也不推辞入座。 只是入座后,罗毅成便从袖口中拿出早已准备的一张信笺,借由闻人玉的手,递交给李卫真。 那是一封求情信,写得还相当正式。 罗毅成因为断了胸腔肋骨,说话会扯动伤势,便不宜开口。 故此,由闻人玉代为发言道:“罗师弟他在病榻上对我说,他很理解断师弟当时的心情与行为,并且同情其被指控的罪名过于严重。希望能够以受害人的身份,原谅并撤销这份控罪。” 李卫真在看完那份求情信后,却摇了摇头,答复道:“这件事,不属于个人矛盾的调解。被告的行为已经严重触犯了本门律法,如今是本席代表本门律令去公审犯案人。” “罗师兄你是直接受害人,你选择替被告求情,我对你大度的胸襟感到钦佩。但这是公审案件,能不能撤案,你说了不算。” “当然,我重申一次,也不是我说了算。如今我只是代表本门律法,去检控涉事犯人,一切对错都由律法定夺。我这么说,大家能理解了吗?” 即简单来说,如今这件事,已经上升到宗门层面了。不是说罗毅成选择了原谅,就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当一切都被摊上台面后,众人终究就再难有异议。 李卫真亦正式下达了对断天情的判决,“根据《太一律法.第六卷.第二十一条.第一项》,凡恶意加害同门,致其受轻伤者,脊杖五十,流役三年。” “因犯案人在行凶过程中,不听劝阻,不自愿终止违法行为、并严重扰乱宗门秩序,皆视为加重情节。脊杖再加三十。” “但本席顾念犯案人年纪较轻,犯案时情绪异常,犯案后也能主动交代违法、违纪事实。加上昔日曾为本门立下战功,如今又正是本门用人之际,应酌情从轻。” “故此,减免犯案人流役刑期,改为就地发配“西柳谷”筑坝,为期半年;期间无传召,不得擅自接近驻地范围三十里,更不能单独与本门弟子接触。” 判决下达后,断天情反倒松了一口气。如今,无非是受些皮肉之苦,再以戴罪之身忍受半年寂寞罢了。 但如果是被流放在外三年,那根本就是变相将他逐出宗门。因为太一门现在哪里还有外乡驻地,他根本无处可去。 至于筑坝一事,早前罗毅成其实就已经与李卫真商议过,选址西柳谷用以堆放矿渣和废水,这项工程如果做好了,还是功劳一件呢! 比起关禁闭,这份苦差何尝不是李卫真给断天情改过的一次机会? 所以,对于这份判决,断天情起不来一丝忤逆之心,连忙就俯首认下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龙图腾 断天情被杖责八十后,整整卧床了三天,才得以启程去往西柳谷。 能下如此狠手的,除了李卫真也是没谁了。 行刑时,李卫真没有运用灵力,断天情自然也不敢暗自运功抵御。但即便是这样,也是打断了十几根上好硬木制成的棍子。 需知道,那可是脊杖之刑,每一棍都是往后腰处下手的。这要是咬牙扛不过去的,那可就得瘫了啊! 就这样,李卫真仍是寻思着得抽空铸造几根精铁长棍,专门供以刑罚之用。 至于李卫真对自己能够从锁龙潭逃脱这件事,并没有对所有人坦白无遗,甚至可以说是有所隐瞒。 有人问起,就只是说自己当时是藏了一张护身灵符在身,在关键时候保下了性命而已。 但对于事情的真相,李卫真却选择了对隋文烟做出了详细的告知。 时间,还得回溯到公审完断天情的那日当晚,二人又“偶遇”在了竹楼顶层的观景台上。 见面的第一句,隋文烟便是冷笑道:“哎,你会用符吗?你当年在湖心观学符术的时候,成绩不是倒数的吗?难不成,是我记错了?” 李卫真耸肩笑道:“你就不许我日夜苦修,将勤补拙吗?” 隋文烟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哦,想必你是在梦里苦修的吧?那就难怪我不察觉了!” 李卫真倏然收起笑脸,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道:“我知道很难将你糊弄过去,告诉你实情也并非不行,但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李卫真本以为隋文烟会爽快地答应下来,却不想对方竟连忙摆手道:“别啊!我现在觉得吧!做人难得糊涂,可以少操心很多事。你要么就当大伙面说,要么就干脆别说,我可不想替你保守什么秘密。” “我还真就得让你答应给我守这个秘密,不许推辞。”一边说着,李卫真竟还一边脱起了自己上身的衣物来。 隋文烟为之大惊失色,倒退着走了几步后,已经是紧挨着栏杆,有些无措地道:“哎…...你干嘛啊?我警告你,可检点一些,不然我可喊人了啊!” 李卫真没好气道:“至于吗?我还能吃了你啊?” 说罢,李卫真已是赤着上身。其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向隋文烟展示他那一身的腱子肉,而是那从右后臂起始,一路延伸跨过肩膀,直到右胸膛为止的一条龙形刺青。 龙身缠臂过肩,龙首血口大张,凶狠非常,似要一口咬向那心脏那般,形神兼具,栩栩如生! 隋文烟惊奇道:“你这玩意,是什么时候整上去的?是刺的,还是画的?我能摸一下吗?” 对此反应,李卫真是苦笑不得,心想:方才还避之不及呢!现在就想动手去摸了?我说姐姐,咱能适当给点矜持吗? 眼看隋文烟还真的就想伸手,李卫真连忙把手挡开,从地上又开始捡起衣服穿了。 只是隋文烟被李卫真拒绝后,就开始阴阳怪气地抱怨起来了,“小气,不就是整了条泥鳅上身嘛!好像谁稀罕看似的,哎哟,仔细一瞧,那是真的丑啊!而且还俗气,脏了本姑娘的眼!” 李卫真颔首道:“我也觉得这玩意碍眼,但没办法,没有它,我回不来。” “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李卫真身上的这处龙形刺青,乃是一种古老的契约烙印,是为妖族血脉传承下的一种衍生术法。 在远古时代的文明里,人族部落往往会视强大的妖兽为神明,不仅会设坛祭祀,祈求庇护;还会将部落中侍奉的妖兽形象绘画下,称之为图腾。 那些妖兽的图腾形象,不仅在建筑及旗帜上常见,还会被刺墨于部落勇士的身体上,谓之以身侍奉,时刻崇拜。 那些身上有图腾的人族勇士,也的确能因此获得强大的力量,去跟别的妖兽,或是其他部落战斗。但这种通过侍奉得来的力量,终究是有很大限制的。 后来,随着适合人族自身修炼之法的探索与兴起,修炼图腾之力便已是落入了下乘;再到妖族的统治彻底被推翻,更是鲜有人会对图腾之力感兴趣。 直到现如今,除了一些修习旁门左道的修士,略懂些关于图腾之力的皮毛;也就只有某些避世不出的古老家族,仍会去侍奉图腾了。 洁身自好的正道中人可不敢沾染这一块,被人扣上一顶“离经叛道”的帽子还是小事,万一被指控为亲妖派,被说成是妖族的细作,那绝对就是大麻烦了。 不仅自己会遭殃,身后有家族、宗门的,都会跟着受牵连。 现今李卫真身上的那处刺青,便是真正的图腾,一验就能辨出真伪。 而区分图腾与普通刺青的方法也很简单,只要随意寻来一种妖兽的血液,往那图案上一抹,能自然散发出微微光亮的,便是真货。 “现在可好了,它死了,对我没半点好处;我死了,它亦不会有得益。满打满算,我们算是连成一党了!”靠着栏杆,李卫真自嘲笑道。 隋文烟似乎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说道:“你跟妖族做交易,有没有想过以后一旦被人查出来,我们这里所有人都会……” 隋文烟实在忧心万分,话才说到一半,声音已是有些颤抖。 只是隋文烟如今给出的表现,却让李卫真感到有些失望。眼前的女子,原来并不像他印象中的那么勇敢,那么的坚强。 当初那位在锁云关死战不退,在天剑广场不故一切,也要贪图报仇一快的隋师姐,原来也是会有自私软弱的一面啊? 李卫真捏了捏鼻子,尽量语气平静地道:“那你想我怎么样?我不交出些把柄,你教我有什么方法活着回来?” “是不是说,我若是舍生取义了,保存了咱太一门的气节,你才会赞叹我做得真好?” 隋文烟自然能够听得出这番话里的弦外之音,紧忙想要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担心的是……” 然而,在即将脱口而出之际,却又欲言又止,话锋一转道:“罢了,将来的事,我们都控制不了,以后你自个万分小心便是。” 李卫真一脸认真地道:“我会注意的,顶多以后洗澡都不脱衣服便是了。” 或许是这句话实在太像是一句玩笑,即便是说得言之凿凿,仍是会让人忍俊不禁。 这不,隋文烟在秀眉一颦后,仍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卫真微笑道:“这就对了嘛!笑一下多好,最近糟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忽然,隋文烟用手肘碰了一下李卫真的腰肋,打趣道:“哎,你今天跟阿玉闹得那么僵,四次三番落他的脸面,不怕他怨恨你吗?你看他吃晚饭的时候,都刻意跟庄明换了个位置,好像真的不想搭理你啊!” 李卫真摇动食指,挑眉道:“注意一下你的言辞,可别想离间我跟闻师兄的感情。我怀疑你是在无中生有,搬弄是非!” 隋文烟把脸别过一边,假意生气道:“谁搬弄是非了?你自己不关心,日后真的疏远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李卫真叹息道:“或许我当时的语气,是不自觉有些重了吧!但我相信闻师兄会理解我的,他不是小气的人。” “今天,我没办法不那么做。人多了聚在一起,肯定是会有矛盾的,这点我早有预料。如果不明确下规矩,以保证秩序的安稳。恐怕不到我们重建太一门的那天到来,人心早就散了!” “断天情这小子,修行的天赋是很好,偏偏在性格上有很大的缺陷。这一点,我很早就看出来了。如果留他在我身边,我还能压制着他。但若是我不在,那他就是一个惹事精,他不会服你们任何一个人的。” 隋文烟好像从中听出了一些话来,试探道:“听你这么说,莫非你又想出门一段时间?这次又要去多久?” 李卫真点头道:“待重铸斩罡剑后,我就会远赴南海游历。至于要去多久,我心里也没个准。” “此行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寻宝,尽量找到能替那条白蛟养伤的宝物。” “那条白蛟向我吐露,它被仇敌伤及了本源,逆鳞被拔,内丹破裂。最重要的,是它因此失去了血脉中仅有的一缕真龙血气。” “它昔日向善,正是看在这缕真龙血气,能给它带来修成正果的期盼。但如果其内丹在三五年内未能痊愈,那么它本能的凶性就会日益增加,最终堕入妖魔道,沦为怨念缠身的恶龙。” “就如我们当年在浮南城,见识过的那条乌蛟那般!所以说,无论是人还是妖,我相信大多都不是天性就是邪恶的,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后天环境的影响。” 隋文烟狐疑道:“你就那么相信它,万一给它养好了伤,你不怕它冲出封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吃了你?” 李卫真耸肩道:“我只能选择相信啊!蛟龙一族的血脉有多强大,我们又不是没亲眼见识过。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也难保它在十年之后,不能重见天日。届时,即便它只恢复了七八成实力,对我们而言,都是莫大的灾劫。” “更何况,我现在跟它,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说罢,李卫真便要扯开衣领,再次提醒隋文烟关于图腾一事。 隋文烟连忙伸手制止,没好气道:“好了,好了,我现在看见你那玩意就心烦得很。” 第三百九十五章 元极磁气 斗指东南,时间来到四月初九,即这年“立夏”后的第三天。 对天南境而言,立夏之后,因受南海季风的影响,大量暖湿水气自海洋登陆,整片大地开始变得潮湿高温,雷雨多发。 就连被绿荫重重包围的大雁岭,都因连日来天晴风小的酷热,地气被烈阳炙烤,而使人感觉到相当的闷热。 白云峰,是为大雁岭山脉地势中的最高峰,高达九千尺;比月轮山脉中的望月峰,都还要高出近三百丈。 只是白云峰虽险峻,但那峰峦之上的景色,却欠缺了几分宜人风光。多为常年被罡风刮拂的云石,光滑坚硬,鲜有草木能在此生长。 但若从远处观瞻,白云峰的整体风光亦是有其独到之处的。因其山顶那堆叠百丈的云石,能给人带来似山峰常年有“积雪”的观感。这在天南之地的群山之中,是极罕见的景色。 罗毅成自伤势痊愈后,已经在这白云峰顶待足了三天,他来此并非是为了修炼,而是受李卫真所托,施展观山望气之术,日夜留神方圆百里内的地气流动。 目的,就是为了抓准那磅礴气流从大地升空之时,引动雷暴气象降临,助力重铸那飞剑斩罡。 这种对时机的等待,是枯燥且费神的。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来到这日的申时,罗毅成终于眼前一亮,急忙抬手,对着传音法戒道:“李师弟,最多不过半个时辰,风暴便会来临,你那边可以着手准备了!” 此时,天空之上仍是烈日高挂,风轻云淡,半点不像有雷雨即将到来的迹象。 然而,在罗毅成那一双受术法加持的法眼视野中,眼下百里大地之上,因阳气过剩,已经不胜积压。 潮湿磅礴的水气亦终于积攒下足够的力量,开始缓缓往天上升腾。 速度由缓变快,越升腾,带动得气流上升得愈快。要在空中形成大片云层,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 紧接着,地上的气流还在不断上升,而云海的另一面仍受烈日的高温炙烤,天地间如同水火隔空相撞。 这一切,都是夏季暴雨骤降的前兆。 当消息传出后,很快便有声音通过法戒传回,是李卫真在远处说道:“如此甚好,罗师兄,我这就去接你回来。” 李卫真之所以会说出要亲自去接罗毅成的话来,不全是客气之言。 实在是因为九千尺之高,远远超出了罗毅成自身御剑术造诣,所能承受的遁空高度。 倘若,罗毅成在此高度上试图御剑遁空,一身灵力便将会迅速被消耗一空,继而飞剑失去控制,遭遇横祸恐成必然。 说白了,如果罗毅成不想摔死,又要凭自己能力下山的话。需得先向山石借力,施展身法下降个四、五千尺的高度,再来御剑,方可平安。 而李卫真因有踏剑凌空千丈之能,即便捎上一人同行,也不必费那曲折,方才会道出这番话来。 罗毅成答复道:“不必了,我想我也很需要这场大雨。” 炼宝台旁,正要驾起剑光的李卫真,当即就会意了,欣喜道:“可喜可贺,先预祝你成功。” 罗毅成回敬道:“也祝你好运。” 倘若此刻有深明个中玄机的旁人听得二者对话,便会心中明了,当这场大雨临世后,这二人将会各取所需,问天争夺各自的机缘。 一人为宝剑锋成,一人为境界攀升! 话说回来,如今的这座炼宝台,又经李卫真改造过,多出了一些新玩意。 在那炼宝台中央,比之先前多出了一颗橘红色的大铜球,内里是中空的,能够开合,有几分炼丹炉的意思,但又缺少了炉脚。 那铜球的外部还连接着四根大铜索,又分别系在炼宝台四周新竖起的四根银光闪亮的柱子上。 铜球、铜索皆由火铜所制,特别是那铜索,运用了“金属拉丝”的高级治金技艺,以千根细如发丝,却长达五丈的铜丝,绞合而成。 那四根有着银灰色光泽的柱子,其实就是纯银所铸的银柱,四根合计九万八千斤。 这一带暂且还未探查出有银矿,如此大的炼银量,其实是来自早前从那山匪地库中收刮来的贼赃。 当时一共收缴了白银二百万两,这次用与熔炼这四根柱子,便耗去了十之七八。 因充当货币流通的银钱,无论是成锭的纹银还是碎银,都会参入其它的一些金属,如铜、锡、水银、白铅…..等,凭借合炼后呈现的特征,区分出官银与市银的差异,总得来说就是用以防止民间私铸。 好在李卫真是懂得“分离提炼”秘法的炼器大师,方才能够运用得上那些银钱。不至于得再苦心张罗大批天然银矿石回来,节省了时间。 言归正传,之所以给炼宝台添上这三件成一套的玩意,目的就在于问天借力。 接引天上雷暴下凡,转化为霹雳火,借雷火高温,去熔炼材料。 而世界的各类银、铜金属,不论珍稀,皆有极强的引电特性。 李卫真虽然拥有相当于大师水平的炼器学识,以及炼宝技艺,但受限于修为境界,要想在炼制上品飞剑时,有十拿九稳的把握,灵力方面便恐有不足。 而这一次修复斩罡剑,是不容有失的。 再者,李卫真并非火法修士,按常理来说,熔炼材料是他的弱项。 想要弥补这一点,设法借助外力就很有必要了。 要不然,就得继续等,等到结成金丹,或着掌握到一两门雷法神通。 好比那浮南城的炼器宗师李崇明,修为与神通兼具,就是最好的榜样。 忽然,狂风呼啸,几滴豆粒般大小的水珠滴在了李卫真的脑门上,还未来得及抬头看天色,已有青紫色强光撕裂长空,一刹那后,天空中“咔嚓”一声惊雷炸响,紧随而至。 事不宜迟,李卫真纵身跳入炼宝台,摇动剑指掀开铜球上的宝盖。与此同时,自他的储物袋中飞出一口四色交错的五尺剑胚,落入铜球内,宝盖随即合上。 这口剑胚之所以成四色交错,是因为它是由玄铁、磷澜晶、蓝电碧玺、原斩罡剑碎片熔锭,这四种材料的粉末,按一定比例混合后,置入模具中,再以万斤重力压制成型的。 如今正是打算借助雷火,去烧结这口剑胚,待四种材料相互影响,相互融合,炼化出真正的剑格。 天雷滚滚,不断有如长蛇般的电光在黑云下吐信,又因那四根银柱的影响,总是向着炼宝台这边闪烁电弧。 但仅是这般还不够,要让那些雷电集中往炼宝台落下,形成连锁不断的雷暴群,仍需一些人为的手段作引导。 李卫真摇动剑指,祭出静候已久的朔风剑,剑光激射向半空中后又分化为七道,皆萦绕着滋滋作响的霜白电流。 那以朔风剑化身而成的七绝剑光,在空中以剑阵姿态盘旋,引动无形漩涡,不断吸引着四面八方的落雷汇聚。 继而,那些因雷云碰撞而天然形成的电光霹雳,又经由剑阵的引导,如雷流瀑布般,不断劈落到那四根银柱上。 这时李卫真是一心二用,既要维持上空剑阵的运转,又要不断往铜球内灌输灵气,保护铜球不被炸裂之余,也是生成雷火的燃料。 若能一心三用,再细分出几股灵力附在铜索上,去更多地吸纳雷电,那便最是理想了。 因为那些劈落在银柱上的雷电,其实有超过半数是被引入到了大地之下,并未是全部都能顺着铜索汇聚到铜球中,浪费颇多。 只是这种浪费,也早在李卫真的计划中,因如果一心三用,哪怕他的神魂承担得住,不至于神识混乱,走火入魔。 但在灵力消耗上面,终究是受修为所限,难以周全。这是心中有数,难以去贪图的风险。 铜球内,四色剑胚被青紫色的雷火所包裹着,四种材料中,最先开始融化的,是占比重最多,也最细幼的玄铁砂。 分布在剑身外围的玄铁砂融化为液态后,在李卫真的有意操控下,约有占总量七成玄铁液,化为千丝万缕,层层渗透到另外三种材料的缝隙之间。 紧接着,第二种开始融化的材料是蓝电碧玺,它的颗粒大小比玄铁砂粗上三分,但因占比重最少。在它还未融化之前,就已经被数量众多的玄铁液给“吞噬”了。 早前的四色剑胚,成了三色。 但蓝电碧玺的华丽结晶本就不应只被看作是装饰,它沉于铁液之下,分作两股细流,围绕着剑脊画圈,就像是套上了层层叠叠的“回”字。 待这把剑出世后,这些被隐藏玄铁之下的蓝色圈圈,将会是这口飞剑能在雷电与磁气之间转换的两大奥秘之一! 昔日的斩罡剑是青黑色的剑身,其碎片重新熔炼成锭后,那色泽就更偏乌黑了。即便如今又再分解成粉砂状,坚硬度仍是相当高。经雷火炙烧了半个时辰,才堪堪呈现出半融化的状态。 但作为新斩罡剑的剑脊,炼化到这个程度,便刚刚好。其融化的部分,正好能与无法被熔炼的磷澜晶颗粒相结合,得到更强的稳定性,刚柔并济。 相比往昔,能承受的冲击力,更胜数十倍,经得住苦战下的损耗。 那些磷澜晶也不能完全说“它”无法被熔炼,只是对温度的要求太苛刻了,即便加大灵气输出,提升火力,恐怕也会是身为炼制器具的那只铜球先被融化掉。 而且根据这种材料的特质,将其炼成液态,并无太大意义。 因为磷澜晶的特质是具有磁力,且对雷电有很强的亲和性,一旦通电它的磁力会成以百上千的倍数增长。 这就是这口飞剑能电磁相生的另一奥妙! 也是李卫真为何要大费周章,以雷火去炼制这飞剑的最大原因。 若不等来这日的雷雨相助,取而以往日的炼器方式,最终得到的,顶多只是一口相当耐用的中品飞剑罢了,不会有太亮眼的地方。 酉时末,雷声隐匿,低压的云层终于将重担卸下,开始高升,呈现灰蒙天色。仍有小雨伴着斜风,胡乱打在已早已凌乱的枝叶上。 李卫真对于那口飞剑的炼制,大约是在半个时辰以前就已经结束了。只是当时的他已经累得脱力,根本揭不开那铜球顶上的宝盖。 现在原地打坐调息过来后,正要比划剑指,去掀开那宝盖。 但一比划,那盖子竟是纹丝不动,感觉像是多出了几千斤的重压,将那盖子给压得死死的。 李卫真虽惊奇,但更多的是按捺不住的心喜。因为这正正说明了那内里宝剑的非比寻常,这是一口蕴藏着强大磁力的飞剑,是它的特性,从里头牢牢吸住了宝盖。 想明白这点后,李卫真干脆唤出巨阙剑,运足了现有的气劲,悍然一剑将那铜球的上半部连同宝盖,一柄削掉。 眼前顿时宝光大作,炫目非常,即便李卫真早有准备,还是禁不住要举手在眼前,略作遮挡。 好在,宣召宝物出世的光华并未持续太久。李卫真信步走到那半具铜球边上,当他终于亲眼目睹到那口飞剑之时,那种激动,却更多像是对旧事物的感慨。 原本五尺长的剑胚,在蜕变为飞剑后,去芜存菁,便是常见的三尺规格了。倒是比炼化前宽上了些许,少了秀气,威武了不少。 当然,这口飞剑就这般观赏的话,也很难与秀气二字相联系。 剑身未经打磨开刃,虽有剑形却厚重无峰,不像大多数有形飞剑那般锋芒毕露,透出明晃晃的寒光摄人。 剑成双色,乌黑的剑脊占去剑身的三成,其余部分因是玄铁为主,所以成银灰色泽。 其实若是细看,这剑身应是有三色。 那乌黑的剑脊上,还有着许多粉红色的星星点点,仿佛夜空中的繁星似锦,那是一些融合后露于外在的磷澜晶颗粒。 李卫真之感慨,就在于这口飞剑虽继承了“斩罡”之名,但却连一丁点前者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其内外神形,完全是另一把飞剑。 因为现在这口飞剑仍算是无主之物,李卫真还需费些时间去和它“深入交流”一番,刻上属于自己的神魂烙印,才能随心如意地去驾驭这口剑。 所以暂时还不能用御剑术去操控这把剑飞到自己手上,他只能运转罡风强行把剑托起一些,才得以握住那连着剑身一体炼成的剑柄。 这要是直接伸手拿,估计就重蹈最初揭开宝盖而无果时的覆辙了。 这剑自然散发磁力,牢牢吸附在了铜球内壁的底部。 世间寻常的磁石,只能吸铁,对金银铜是无效的。但经由强电炼制过的磷澜晶,它的磁力绝对是惊世超凡。如无意外,它不仅能吸取一切金属,只要剑主的能力足够,甚至能使一定区域内的山石浮空,江河逆流。 但也有麻烦之处! 像是这会儿,李卫真刚取出斩罡剑,那原本半具铜球便猛然飞起,要撞上来。 李卫真几乎惊出一身冷汗,因为他心知自己状态不佳,要是被这么一撞,估计也得疼上很久。 千钧一发之际,李卫真终究是舍了手中剑,在地上接连打了几个滚,才堪堪脱出了险境。 幸好四野无人,没能目睹这一幕。 李卫真干脆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自嘲笑道:“哈哈……真是好家伙!” 这一出世,就“噬主”的飞剑,真不知说它是福还是祸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强取豪夺 在静谧清幽的辟水洞外,一声清脆悦耳的风铃摇动之声,给洞内的主人家带去要起身待客的预示。 少时,一挺拔身影信步走入洞内,原本清幽的岩洞内,顿时烛火温馨。 洞内一侧,有一石床,床上有蒲团,一人正闭目打坐。 而在那打坐之人的跟前,还悬浮着一口不时放出光亮的飞剑,盖过烛火的微光,给洞中带来琉璃奇景。 自知主人无暇接待,入洞之人既不退出,也不懊恼。优哉游哉地往另一侧走去,在那石凳坐下,往桌上空置的小火炉内加上几块木炭,点燃炉火后,又起身走到洞内深处的清潭边,舀起一瓢清冽的泉水,自顾自地煮起茶来。 大概是茶香正浓时,那床上打坐之人,方才缓缓睁目,哈哈笑道:“让罗师兄久候,实在是恕我失礼了。” 到访后,悠然煮茶之人,正是罗毅成。 只见他洗净两只茶盏,风度翩翩地笑道:“不打紧,是我叨扰了师弟炼宝才是。” “对了,东西我已经带来了,要现在试试?” 李卫真点头道:“那太好了,如果合适的话,当真是帮了大忙!” 罗毅成双掌一拍,瞬间一道华光飞到桌上,亮出一只红木匣子,长三尺二寸,色泽深红油亮,六面皆绘有符咒,散发着甜甜的微香。因其所用的木料为百年黄檀木,只要用心打量,就不难瞧见上面那充满神秘气息的“鬼眼”花纹。 木匣上,还铆钉了两根鹿皮绑带,一根稍长,一根稍短;一根用以挎肩,一根用以绑腰固定;皆有巧妙的栓扣设计,方便绑解。 这是一具剑匣! 打开剑匣,李卫真将他那口已经认主的斩罡剑置入其中,闭合匣子后,又取出一些碎银,放在桌上。 这时,李卫真的神情开始有些严肃了,静静看着桌面上的细微动静,默不作声。 却见,那些被撒在桌面的碎银,竟是一点一点地往那剑匣处挪动。最终汇聚在一起,牢牢贴紧匣子的外壁。 罗毅成狐疑道:“可是不妥?” 李卫真豁然一笑,摇头道:“不,已经比我预料中的好太多了!不信你瞧!” 说罢,李卫真抓起那些碎银,扔出洞外,继而立即打开匣子。 “咻咻咻……” 只见得那些已经被掷出了洞口的银子,竟如飞蝗般,化为几道影子,在电光火石间就飞进了匣子里。 但在触及剑身的一刹那,便全都如入雷池般,被剑气绞碎为糜粉,让旁人不禁为之一凛! 罗毅成吸了一口凉气道:“师弟你这口剑,怕是有些凶啊?” 李卫真合上剑匣,笑容无奈道:“它若不凶,我也不必出此下策啊!但此行,我又的确需要一把强兵旁身,还是凶悍一些,要来得好啊!” 罗毅成点头附和,但很快便又起疑虑,不解道:“得此锋芒助力,师弟何不尽早将其炼化为本命之剑?届时,不仅运转更加随心,还能将飞剑收入气府之中蕴养,既舍了这剑匣累赘,还能免去许多觊觎歹意,为兄实为不解!” 罗毅成这番肺腑之言,可真是说在了整件事情的点子上了。 李卫真之所以要求罗毅成制这具剑匣,借助匣子上的符咒,去尽可能的封闭斩罡剑上自然游离的元极磁气。 原因有二。 一是这口剑蕴含的灵气过于庞大,一般的储物法器,根本无法容纳它的存在。 二是李卫真不想将这口剑炼成本命飞剑,宁愿冒险将它背在身上,走到哪,背到哪。 李卫真直言道:“虽然这已是上乘之剑,品阶在二三之间,但对我来说还不够,不应将就。除非有朝一日,我能为它寻得一机缘,有望跻身半神兵之列。” “不然我与它生死相依的缘分,终究还是有限的。” 罗毅成神色复杂地道:“这样啊!” 话不用多说,想要表达的意思就已经够明显了。 这说得好听就是志存高远,说直白些,那不就是好高骛远吗? 因为只需往上一数,近三任的太一掌教所拥有的本命飞剑,都只是一品飞剑。 这就包括了昔日芮鸿畅所御的那把“霜河”,在太一门内易主数次,却从不减威名,是在天南境中赫赫有名的一把飞剑。不可否认,即便是在那场灭门惨案中,这把剑一度都有过力挽狂澜的表现。 不过在十多年前,也就是孟长夜还在世时,太一门里倒确实是有过两把半神兵。 一把是孟长夜的本命飞剑“夜神锋”,另一把则是历经百年无主的“炽烻无烬”。 后来“夜神锋”随孟长夜一同化为世间浮尘,而“炽烻无烬”则下落不明,太一门再无名动天下的剑仙,已是后话。 现在李卫真一开口,就说起码得是半神兵级别的飞剑,才有资格被他视为本命飞剑,不然就是委屈将就,自毁前程。 这话自己人听了也就笑笑而不言语,外人听去了,定是少不了一番大肆奚落的。 李卫真自己也是清楚个中道理的,便也不去夸下海口,强调将来自己一定是“怎么怎么的了不起,大伙走着瞧”什么的。 一切终究还是得交由时日去证明,自己只需时刻牢记目标便是了。 罗毅成起身拍了拍手,侧首挑眉道:“趁此机会,要不咱俩出去练练?就当陪你试剑了!” 李卫真兴奋不已道:“这可求之不得啊!话说回来,咱俩入门至今,可都未曾正式切磋过啊!” 罗毅成摇头笑道:“哎,别提了!一想起这事我就觉得可惜,当年在同届之中,论实力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师兄辈。那时没欺负你够本,从今往后,怕是都没有机会喽!” 谈笑间,二人御剑来到洞外,在青戟峰之巅隔空对峙。 罗毅成是刀剑齐驱,脚踏飞剑“濯雪”,手持家传宝刀“冰泓”,一身气势如万年冰川,冷酷沉稳。 李卫真足御“朔风”,手中斩罡剑已暗通风雷,一旦玄功迫运,便是威能大作。 “罗师兄,你有甚招数尽管使来,不必留情!” “吾正有此意!” 说罢,罗毅成却并非是斩出冷冽刀罡,而是在假意出手后,转身甩出三道符箓,便遁剑光急降高度,表露游击之意。 而那三道符箓则迎风化为十八杆冰矛,列阵冲杀! 眼看那排列成阵势杀至面门的冰矛,李卫真眉头都不皱一下,仅是挥剑顺逆交错斩出二道剑气,便轻而易举地破了罗毅成的法。 然而,李卫真却料想不到,方才那看似寻常的虚招,原来还隐藏着后手。那些冰矛是被打碎了不假,可在碎成了冰沙后,却在他周遭的区域内挥之不散。 聚成了一股让人后知后觉的寒气,就连那发梢都不禁结出了霜,整个人猛地打了一冷颤。本应趁势追击的举动,便不由地缓了下来。 结果,便让遁空速度本应比李卫真逊色不少的罗毅成,给顺利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 再次发力追击时,李卫真心中自嘲:“不能再大意了啊!” 追寻着罗毅成的剑气轨迹,李卫真最终将目标圈定在一处河谷之地。 之所以目的如此含糊,是因视线之中,李卫真暂时未能寻获到罗毅成的身影,只能凭借神识,侦查到了对方的大概位置。 此处为“飞鱼河谷”,每当日落黄昏之时,便有成群的醉眼鱼跃出水面,捕食水蚊、夜蜉……等飞虫,场面颇为壮观有趣,可算是大雁岭地界中的一大自然奇景。 同时,这亦是一处宽谷,李卫真时常也会来此修习采水诀,所以深知这里的水位颇深,水流极大。 罗毅成乃是水法修士,今日又成功晋升凝神境,已修成假丹,与李卫真可算是境界持平。 故此,李卫真猜测罗毅成可能已经潜入了水中,但他却不太愿意在水中斗法,自身落入下乘,而助长他人之威。 正当李卫真权衡着,是否要运七八分力,使一强大剑招,断水分流,逼迫罗毅成自动现身时。 在李卫真的头顶之上,突然斩落下一道三丈长的蓝色刀罡,寒光逼人。 李卫真不经多想,举剑招架的同时,身形也在顺势下退,以卸去力道。 这一退,离水面也就只剩五丈高了。 眼角余光之下,李卫真很快便察觉到了比那斩首寒光更为不妙的异动,正要脱手斩罡剑,以为自身争取脱战时机,但已然晚了半步。 那罗毅成确实是早早就埋伏在了水下,那一斩刀罡只是他事先留在谷坡一侧的先手,又是诱敌之计。 其后着,乃是借此地水势所发动的三十六道水柱,在李卫真降落半空的一瞬间,轰然喷涌而起,高约十丈,并最终汇聚成一座水牢,将人困在其中。 试图施展身法脱身的李卫真,在碰及水牢边缘之时,只撞出一道涟漪,撞得咬牙皱眉,仅此而已。 罗毅成脚踩水柱而起,又唤回了冰泓刀,神情格外愉悦地道:“你中计了!” 而李卫真则似乎尴尬模样,摇头叹息道:“自打我答应与你比试时开始?” 话中,有话! 罗毅成笑而不语,只是掩嘴点头。 明白了个中玄机后,李卫真倒也不急不恼,淡然道:“嗯,比我想象中的要有收获!” “但我也想回敬师兄你一个道理,那便是这世间的所有阳谋诡计,它都得有一个最终前提,那就是:势比人强!” 说罢,李卫真剑诀一掐,斩罡剑猛然剑影一闪,震荡出一圈暗金色的剑气,随后便随着剑影,压落到水面。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原本因术法逆流而上天的水柱,瞬间便崩溃瓦解,化为暴雨下落。 就连罗毅成的那把冰泓刀,都一并失去了控制,随斩罡剑一同悬浮在水面之上。 那情形就像……就像被劫持了一般! 此时,便轮到李卫真心情愉悦了,笑说着:“要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徒劳无功!” 风吹乱了罗毅成的思绪,此刻,但凡他能冷静些许,那便是跳河的心都有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借道桑梓 在古旧的路旁酒家里,因外头的一场暴雨,而涌进了大批的来往商客。 这场大雨早有预兆,黑压压的乌云绵延了几十里,又“是未入申出”,夏日雷雨多发的时辰。 所以只要是常在这条道上走的人,便都会尽早打算,赶往这酒家躲雨。 便是人生地不熟的,见着大伙都朝着一个地方赶路,定也会快步跟上打听。 极少有不通世事,特立独行者。 如意酒家,招牌很普通,这类讨吉利的店名,有雷同者,多如牛毛。 这如意酒家地处浮南半岛的一条官道上,又紧挨着三岔口的地势,因此虽远离城乡,但绝谈不上人迹罕至。由附近十里八乡而来的商旅,但凡是要赶赴浮南城的,多半会入店歇歇脚,打个尖。 可按理说,在这么一处人流汇聚的岔道边上,但凡有能住宿的店家,也应是官办的驿馆。哪能有民营的酒肆、客栈插足的份? 撇开所谓的油水不说,这对这一带的治安,也是一种隐患。 可好奇归好奇,荒山野岭里独此一家,别无分店,实在容不得过路人有过多的权衡。 被店家黑,总是好过去喂饱豺狼虎豹的。 言归正传,因为这日涌进酒家的客人实在太多,店内已无空余座位。便是往日四人一桌的标准陈设,如今也不得不增添些椅子,一桌围上七、八人。 就这样,酒家外头的廊道上,都还站着一些躲雨的人,人气极盛。 伙计们的招待倒是熟络,频频对店内的客人赔笑说着“地方简陋,招待不周”之类的话,对店外站着躲雨的人,也是客气得很,时常赠去热茶、姜汤,甚得人心。 如果说眼下唯一值得诟病的,那便是店内的环境确实有些差,不单是装潢陈旧,还有好些个蚊蝇乱舞。不禁让人对端上桌的酒菜,感到担忧。 那些时常行走江湖的粗人们,碍于伙计的热情招待,以及账上给出的便宜,便也不好在嘴上多抱怨。 而少数有文墨气息的斯文人们,更是碍于自身修养,不容轻易计较了。 便是让这些恼人的蚊蝇们,混迹于喧闹中,好一番逍遥自在。赶场似的,蹭完一桌酒菜,又奔赴下一处。 但终究是头脑简单的蚊蝇,不懂带眼识人,以为众生皆平等,岂不知有些人,是千万开罪不得的。 这不,在挨近东边窗户的一桌,有三只苍蝇正想要贪食一碟炸得酥香的花生米,却不料凭空斜飞出一双筷子,上下飞梭,在电光火石间就被一网打尽了。 更巧妙的是,这三只苍蝇都没落入碗碟中,而是被夹在筷子间,连腿脚都还能动弹。 这神奇一幕,来自一少年的手法。年纪轻轻有此本领,更是让旁人不禁震惊、称道! 只是同桌的多数人都在为少年的手段所折服时,与少年紧挨着坐的一位青年人,却略微表露出了不为赞赏之意。 那少年本是出于本能,事后也是风轻云淡,可当他下意识瞥见身旁青年人的脸色后,顿时就坐直了身子,显得有些拘谨了。 少年缩回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抱歉!先生,是我一时忘乎所以了,没有下次。” 青年人微微颔首答道:“若是心浮气躁,你应默念心经。夹苍蝇,并不助益你修行。” 少年身着青绿色劲衣,双手皆绑有淡赭色的鹿皮护腕,身背包袱与一把短剑,下身的裤脚收进鹿皮长靴中,一身打扮极为干净利索,英气勃发! 青年人则气质风雅,着一身白色绣边长服,系双鱼玉扣腰带,他入店前头戴着的黑纱斗笠,如今被挂在了椅背后头。 只是让旁人十分费解的是,观这青年人的气质谈吐,分明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那位少年则应是近身随从,这二人应是出门游学的,可为何青年人身后会背着偌大一具木匣子呢? 那木匣子是有何重要?竟是得时刻随身携带,连坐下歇脚,都不敢放下? 难不成,里头是有被读书人视为身家性命的文墨至宝?又或是价值连城的家传古董?还是说,装的都是供游玩时挥霍的金银财物? 便不由得,总有些或好奇,或贪婪的目光,往青年人落座的地方,不时扫动了。 直到那青衣少年以凌厉手法,凌空夹住三只苍蝇时,才让不少的江湖好汉,识趣地挪开了目光。 但也心中笃定了二人的不凡,那只匣子里装着的东西,更是不凡。 只是要不要把念头更进一层,就得各人掂量了。 那到底,这与周边人群格格不入,如鹤立鸡群的二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呢? 正是那背负着太一门未来的李卫真,以及身为他门生的叶童。 二人正打算借道浮南城,搭乘商船,抵达南海上的“万岛之地”宝瓶洲。 之所以不直接御剑前往,要乘船走海路,个中缘由,暂且留作后话。 “小兄弟,你的筷子脏了,换一双吧!” 坐在叶童对座的是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姑娘,生得一双大眼睛,模样甚是水灵。 那姑娘见叶童的筷子上还沾着苍蝇,便把自个跟前的竹筒递交了过去,既是主动示好,亦是带着几分钦佩之意。 叶童从竹筒中取出新筷,点头道谢:“多谢,方才恕在下冒昧了!” 姑娘举袖掩面,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目光却未曾从叶童身上挪开,笑道:“小兄弟当真是谦虚,想必是有名师教导!你年纪轻轻,便有这般俊的手法,又何须妄自菲薄?” 继而又续道:“我观小兄弟亦是习武之人,你我算是同道,今日也算有缘,不知可愿结识一番?” 还未等叶童答应,那姑娘便开始自报家门了,“小女子来自云蜀天府,承蒙江湖朋友抬举,在家乡算是微攒薄名。若他日小兄弟路过我家乡,只需问人打听:金鼎山-分水燕子-汤盈,即可!” 这下子可让叶童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对答。下山以来,也见识过不少人,但大多都只是擦肩而过的陌路人,连点头之交都极少。 如今这位叫汤盈的姐姐,热情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无奈之下,从未处理过这种事情的叶童,担心拿捏不住分寸,只好先行以目光向李卫真求助。 而李卫真更是敏感,对那位姑娘的话语在脑中早已快速地琢磨了几遍,光是“云蜀天府”四字,便得有所拆分。 云蜀,指的即是云蜀境,而天府则是蜀中最繁华的大城“天都府”的别称。 同时,天都府也是云蜀境中,势力最庞大的俗世王朝“商国”的都城。 再深入推敲的话,这“汤姓”似乎正正就是那商王朝的国姓。 当然,对于俗世中的地方人文,李卫真仅仅是在书中涉猎,并未有多大兴趣。真正让他想要猜量的,是姑娘口中的“金鼎山”到底是什么来头? 按理说,这金鼎山应该就在天都府一带,也就是在大商王朝的天子脚下,更应在是在青莲剑宗的眼皮子底下! 因为青莲剑宗正是大商王朝的国教,一直在幕后主宰着这座王朝的气运。而为了更好的统御全境,以免有“外道”在暗地里活跃,试图搅起浑水,便免不了要遍插旗帜。 在这种情况下,这“金鼎山”很有可能就是“蜀山”中的其中一座山头。 而且光看这位姑娘的音容气质,就知绝非一般的江湖人,这么一位俏娇娥,离乡出门数千里,仍然肌嫩肤白,不沾一点风尘,神采无半分憔悴,哪是俗人凡胎可以有的? 再者姑娘的性情如此热情豪爽,行走江湖对陌生人不闪烁言辞,不藏忌出身。最合理的解释,便是对自身本领很有信心,又或是身后靠山,可以十足依仗。 综上考量,李卫真已经在心中暗自合计好,应当以何等态度去跟这位姑娘打交道了。 便是多一分客气,少三分亲近,尽量是萍水相逢,日后再无交集便好! 经历了这么多也该明白到,正道名门的弟子,也不是什么善茬啊! 故此,李卫真接过话,对那汤盈姑娘点头致意道:“在下贾铭浩,姓是西贝贾,铭是金名合,浩是三水告。而他是我门生,叶叙,口十叶,余又叙。” “姑娘别见怪,小叙他年少怕生,又是头一回出远门,并不懂得什么江湖规矩。” “当然了,我俩也算不得什么江湖人,无名号可报。习武,只是为了健体强身罢了。” 汤盈似脸生猜疑,也听出了李卫真的言语是客气中带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只是当下也不好较真,便举起茶盏道:“原来是贾兄弟和叶小兄弟,汤盈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李卫真与叶童一同举起杯盏回礼,但随即便又沉默,再无二话。 其实同桌的还有几位肤色黝黑的汉子,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对李、叶、汤三人的言语举止也都视若无睹。 而这几位汉子也有着让旁人奇怪的地方,便是他们自入座以来,未曾饮过店家奉上的半滴茶水。吃的是自带的干粮,渴了就解下腰间的水囊。 谨慎如斯,是因为这几位汉子是镖师,真正是这江湖上,风尘仆仆的赶路人! 当一整桌都陷入到这种沉闷气氛时,如果当中有耐不住性子的人,多半是会主动找话聊的。 这不,低头默诵心经的叶童,突然感觉到在桌子底下,有人伸腿轻轻踢了他一脚。猛然抬头,那罪魁祸首,已经主动招认了。 “真是抱歉啊!小叙兄弟,我没把你弄疼吧?我不是有意的,就是坐久了想伸伸腿,但忘记不是在自己家了,太不好意思了!” 听得此话,李卫真下意识用手中杯盏挡住自己微微勾起的嘴角,实在很难忍住笑。 他心想:“怎么回事啊?小叙兄弟?姓都给省去了,咱们已经那么熟络了吗?” 但这次李卫真没有插话,也是有心想看叶童如何应对。 叶童当然是很有风度地表示不打紧,可当他正想要继续默诵心经时,已经躲不开汤盈的目光了。 少年的脸皮薄,被姑娘家水亮动人的眼眸这么一瞧,不知怎地耳根竟是有些红了。又不敢连忙低头,怕被人瞧出害羞。 这一切也被李卫真看在眼里,甚至敏锐地洞察出了对方目光中的不寻常,暗藏了乱人心智的小伎俩,并不太高明,只是对道行尚浅的叶童来说,绝对是够用了。 事情愈发有趣了,李卫真耐着性子不动声色,也想瞧瞧这到底是什么葫芦,卖什么药。 那汤盈或许是出于自信,并未察觉李卫真已经看破了她的把戏,故而已经开始挑逗起叶童来,微笑道:“小叙兄弟,我有个问题,想看你答不答得出来。如果答得好,有奖励哦!” “你说这家店的生意那么红火,怎么内外也不修葺翻新一下。这环境好了,客人看了心情也好,便是留下住店的人,也会更多吧?” 若是未曾着了此女的道,叶童多半是会以自己阅历浅为由,给搪塞过去的,这是李卫真早就给他铺好的台阶。 但因为被迷了眼,脑子里的想法也单纯了许多,叶童便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我想是因为如今的世道不太平,内外皆乱,做这过路生意的财不可露白,宁愿细水长流,也但求安稳。正如我先生教过我的一句俗语:稻草盖珍珠。” 汤盈不禁拍手称赞道:“妙极了!想不到小叙兄弟年纪轻轻,便对世事如此洞明!当真是文武双全的少年才俊啊!难得,难得!” 继而,汤盈又望向李卫真,恭维道:“看来能够担当你先生的,也很是了得啊!” 叶童顺势点头道:“我先生自是大才,我不及他万分之一。” “咳咳!”李卫真不禁轻咳了一声,使叶童清醒过来,又挤出笑容对汤盈道:“我这门生最大的本事就是嘴上讨巧,让姑娘见笑了!” 紧接着,未等汤盈接过话匣,李卫真已经急忙对附近的一位伙计招了招手,在桌上放下茶钱,转头对叶童吩咐道:“我看外头的雨势已经不足为虑,趁现在天色未晚,你去把马牵来,我们继续赶路吧!” 所料未及的汤盈见状有些急了,赶忙摆出一副好言相劝的态度道:“哎,贾兄弟这可使不得啊!外头的雨势虽然已经变小,但风还很急啊!小叙他年纪且轻,若感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都是爹妈生的血肉之躯,你这当先生的,便是使唤门生,也得分时候吧?” “我看不如趁早问店家定一间房,等明日天晴再上路,要来得妥当些!你看,我说得是也不是?” 李卫真在眉眼之间,已经有些藏不住的厌烦之色了,心想:这姑娘到底什么意思,这也管太宽了吧?既是萍水相逢,来日未必有缘,你当我面做什么顺水人情?这还有几分责怪我的意思,当真是可笑至极! 可转念一想,先前疑心这姑娘是出身云蜀名门,如今这爱管闲事,不顾他人感受,强加己愿的作风,的确是很有那些大派弟子的影子。 这反而,是气消了许多。想着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忍不了,以后如何能办大事? 而汤盈见李卫真非但不搭理自己,还要领着叶童往门外去,有些心急的她连忙也站起身来,一把捉住了李卫真的袖子。 汤盈不依不饶道:“我说你这人怎么听不进好话呢?晚点上路会死啊?” 李卫真淡定地抽回袖子,故意放声说道:“好了姑娘,大庭广众之下,请你自重。你一个姑娘家,跟我一男的拉拉扯扯,吃亏的可是你啊!”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众目睽睽。 汤盈连忙缩回手,心中是又羞又气,盯着李卫真恨恨道:“枉你为人师表,竟然讨我便宜?要不是看在小叙兄弟的份上,我定不饶你!” 李卫真肩膀一耸,这回是真切地笑了:“如果姑娘还要纠缠的话,我还有更难听的话可以说。当然,我想你是聪明人。” 汤盈眼看已经挽留二人不得,只得连忙从口袋中取一枚通体乌黑的曲玉,交到叶童手上,说道:“小叙兄弟,这是姐姐方才答应给你的奖励。” 叶童一之时间不知所措,又不懂如何拒绝,便也就收下了那枚曲玉,向汤盈点头道别。 少时,汤盈看着那师生二人即将迈出门槛的背影,眼神中竟是带着许多依依不舍,像是有所欲,而求不得。 口中,还不由地念出旁人或许听不太懂的家乡话,“这瓜娃子,真是好阔爱哦!” 第三百九十八章 别有用心 出了酒家,二人乘着枣红马在风雨中飞快赶路,直到跑出了约有五里地时,才缓了下来,不再扬鞭。 自从入了这浮南半岛的地界,李卫真就没再动过飞剑,为的就是避免碰上所谓的“同道中人”,徒添麻烦。 阅历浅薄的游侠,是不会留神在这座半岛的边域上,藏了多少暗哨的。 那些经由四大家族培养,效力于城主府的修士,会伪装成采药人、樵夫、猎户,甚至是走卒商贩,出没在深山荒野中。 一旦有外来修士大摇大摆地入境,就会被他们给盯上。 更别说,在凡人目光不能所及的云海中,还有着战力不俗的巡疆修士,日夜巡狩。一旦在天上被他们拦截,无法通过盘查的话,他们可是有着先斩后奏的权利的。 到底是来到了昔日曾经战斗过的土地上,自然深知个中规矩,就没理由不去遵守。 马蹄声渐渐小后,李卫真便伸手对叶童说:“刚才那枚曲玉,拿来。” 叶童早知李卫真定是有话要交待的,不然不会无故收缰勒马,但万想不到,竟是要问他讨要那枚曲玉。 虽有犹豫,但不敢违抗,叶童便从腰带中掏出曲玉,递交了过去。 然而紧接着,更让人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李卫真拿过曲玉后,竟是瞧也不瞧,就甩手将它丢入到了路边的林子里,惊呆了叶童。 “先生您这是……” “怎么了,你心疼?” 李卫真不加解释地丢掉那曲玉后,似对叶童还有几分责怪、敲打之意,若还有旁人在场,定然会腹议他专横非常。 心疼?能不心疼吗?不管那块曲玉真正的价值如何,到底是少年自下山以来,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它那么的意外,那么的特别。 但叶童敢说真心话吗?他不敢,他敬李卫真如敬神明,便是心中略有不快,他也不敢冒犯师威。 所以叶童只能平复波澜已起的心湖,以平静语气,折中说道:“先生这么做,定是有道理的,只是学生不明白,是不是学生做错了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望先生能够明示。也好让学生日后能够勿要重蹈覆辙,惹先生不快。” 李卫真哪里看不出叶童现在的内心是紧张且矛盾的,哪怕掩饰得再好,也避不开人之常情。但这般年纪,遇事就能隐忍,是不是好事,却又不好早下定论。 李卫真微微摇头笑道:“错不在你,只是送你那块玉的人,别有用心罢了!” 叶童闻言,错愕道:“别有用心?” 李卫真的表情渐渐严肃,语重心长道:“你还记得,在你正式学法之前,我曾召你与安澜等人,入我书房后,把手放在一块通体黑色的石块上吗?” 叶童回答:“记得,后来文烟姐姐也有给我们解释过,那名为玄星岩,是用以测试我等灵根、气感的。她还私下告知过我,说我的根形深厚,极具修行潜质。让我不要辜负了天分,要加倍用心修炼!” 李卫真若有所思,随即又恢复神情,继续解答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不少,那我也省去许多话了。方才那块玉的材质,正正就是那玄星岩的玉髓,市面上极少流通,算得上稀罕。我也只是在黑市的拍卖场上,远远见过一次而已。” “但无论是玄星岩,还是玄星玉,它们的特质都是一样的,只是后者更好、更罕见罢了。所以你一拿到手,我就确定了。我想那位汤盈姑娘,当时也一定看到了,她想看的。” 话已至此,叶童哪里还不明白?对于那枚被丢弃的曲玉已无半点眷恋,对于那赠玉之人,更是心感厌恶,愤愤不平道:“原来真有知人口面不知心,枉我还觉得那位姐姐是好人,怎想她竟然算计我?闻大哥说得对,下山之后,遇见越是漂亮的女人,越要小心提防!” “以后,我再也不跟那些漂亮姐姐说话了!” 李卫真有些忍俊不禁,可算是从叶童口中听到一句年少气盛的话了,开怀道:“这么说就有点言重了啊!一杆子打倒一船人,肯定是不应该的。日后只需多加留心,谨记闲事莫管,便宜莫贪。” “哈哈……不过话虽若此,好几千灵石就这么扔了,还是有点可惜的吖!” 李卫真还有心情打趣,叶童却是不禁有所担忧:“先生,您说刚才那位姐姐她既然对我有所图谋,那会不会追上来啊?” 李卫真不置可否地道:“我想她肯把玄星玉赠予你,多半是自持有手段能够追踪到玉的所在,然后再制造一场偶遇,让你相信所谓的缘分。” “当然了,这是稍微高明一些的做法。如果她现在追上咱俩,那就更好了。我不介意当场给她一点教训,省得日后在其它地方再碰上,可能还不好动手。” “这也是我为何要特意提早离开酒家的原因,她算计你,我还不能算计她吗?” 叶童深以为然,也愈发钦佩自家先生的高深莫测,以后要留心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二人继续策马上路,在风雨中追逐着光阴前行。 但事情真的像李卫真说得那么轻巧吗?只能说这江湖上,有太多预料不到的事情,仍需拭目以待。 李卫真的确是不怕那叫汤盈的姑娘现在就来找他麻烦,可如果人家还叫来帮手,也难保可以全身而退。但又担心不了那么多,至少不必现在就跟叶童一一晓明利害。 还得看当汤盈寻回那枚曲玉时,懂不懂得见好就收。 临近戌时,因为还在下雨的原因,所以即便是在南方沿海之地,天色也都完全暗下来了。 可二人也总算赶到了浮南城的北城门,而这座商贸繁华的巨城,是到亥时才会彻底关闭外城门的。 但又因浮南城的重要性,想要进城,就必须先经过严格的检查。且近来要通过关卡,是尤为严厉! 早前,李卫真在沿途过境之时,就已经留心打听到浮南城内的一些风吹草动。 据说,浮南城与浮春城这两大城邦,如今在许多贸易合作上,已经大有改变。 浮南城最先是向浮春城的商家发布条令,要提高关税以及借用港口的金额。这项变动,对那些大商户而言,可谓是伤筋动骨。 因为如果不接受,就相当是给理由浮南城变相扣押货物。 其后,浮春城方面很快便还以颜色,宣布禁止向浮南城出口粮食、木材与纺织品。 这对浮南城方面也是伤及民生的,因为这座半岛上,有很多土地都是不适宜耕种的,上述三样以往都是主要依赖进口,以后也不会有很大改变。 而往时,来自浮春城的粮食,就将近占去了总量的三成。 如今,这三成不是从其它地方补上就可以了,人家知道你这种情况,也不是傻子,商人择肥而噬,怎能不适时涨价,明着宰客? 两大城邦的相互制裁,可谓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而一旦这场台面下的较量难分胜负,那么另一场战争,恐怕也会是风雨欲来! 李卫真心里清楚,如今的局面很难说与他无关。但又不至于悲天悯人地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亲兄弟都还会反目,谁敢说这千百年来,这两大相邻的城邦从未有过摩擦? 只是碰巧这一次,被他李卫真给遇上了。 城门近在眼前,这道难关还是要过的。二人下马步行,并排着走到守卫跟前。 “来人请留步,可有通关路引?” 李卫真主动摘下遮掩面容的黑纱斗笠,尽管还飘着雨,但戴着这玩意,很难不惹守卫猜疑。 继而,李卫真从叶童手中接过包袱,故意当着守卫的面,小心翼翼、郑重其事地从中取出一份油纸包裹。这里头包着的两张文书,便是所谓的路引,也就是地方证明。 “稍等一下,请先到这边来。” 那守卫看李卫真相貌俊秀,衣着得体,不大像歹人,加上如今天色昏暗又是落雨纷纷,便引二人到有火光、能挡雨的城门下,才拿过路引查看。 李卫真对那被守卫反复检验的两张路引很有信心,文书确实是假的,但因为是出自闻人玉之手,就确信是可以乱真。 唯一要小心应对的,就只有接下来的例行盘问罢了。 “你二人,自红鹿镇来,是所为何事?对了,这位小兄弟你身后还背着剑?” 叶童没有犹豫,就将他背着的那把剑从剑鞘里拔出,那原来只是一把木剑而已。 对普通人来说,木剑当然就只是木剑。 可如果是对有修行底子的人而言,木剑同样可以挥斩剑气,开膛破肚! 李卫真笑着向守卫解释道:“过几日,便是城东木棉道,人称“银牙金算盘”的罗老爷,九十高寿。我二人是奉了家中长辈之命,前来给罗老爷祝寿的。” “至于我身边这位半大小子,平日里就爱舞刀弄枪,这次难得出趟远门,就闹着要过把侠客的瘾!他要是读书写字有那么用功,那可就好了!” 李卫真口中的那位罗老爷,是确有其人。 临下山前,罗毅成提到过,若入城时遇上盘查,可拿这位与他同族的三爷爷,充当借口。 见李卫真对答并无纰漏,那守卫也开始放宽了心,还不禁打趣道:“我小时候也是这样,所以现在才谋了这份差事。小兄弟,要是有机会读书,还是读书好啊!” 李卫真趁机道:“那这位大哥,我们现在可以进去了吧?毕竟天色真的不早了,这里去城东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守卫点头道:“也差不多了,麻烦你再配合一下,把那木匣子打开让我看看。只要确认无碍,谁也不耽误时间是吧?” 直到现在,李卫真脸上的笑容,才终于显得有些僵硬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人情世故 李卫真解下绑带,双手捧着木匣,深吸一口气道:“守卫大哥,你要检查这里头的东西可以,但恕我冒昧直言,匣子里的东西很贵重!是要献给罗老爷的贺礼,我都千万不敢轻易去碰的,希望您也能行个方便。” 那守卫不置可否地说道:“你先打开让我看看再说。” “小叙” 李卫真对叶童吩咐了一声,后者连忙按下匣子一侧的机关,便让原本不见缝隙的匣面上,出现一道痕迹。其后,自两侧轻轻一拉,木板左右滑开,匣中之物已是暴露无遗。 那竟是一株体长三尺的老参,不光是这体型,世间罕见;且药香馥郁,沁人心脾。 “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不远处的一些守卫们,在匣子开启的那一刻起,全都面带惊奇,纷纷不顾岗位,围了上来。 倒是适才盘查李卫真的那位守卫尚存理智,连忙拦下那些蜂拥上前的同袍,怒道:“去去……干什么啊?你们?要是惊动了提督大人,咱都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这场面却是李卫真乐意看到的,浑水摸鱼,最能掩人耳目! 眼瞅着目的已经达成一半,李卫真使了个眼色,叶童连忙再把匣子给合上。其余的守卫,瞧不见宝贝,又的确害怕万一被上司撞见,也都退回到了各自的岗位当中。 守卫大哥略带歉意地道:“不好意思,没吓着二位吧?都是些新兵蛋子,见的世面不多,回头我还得说他们去!” 李卫真顺台阶而下,也给双方都留有余地:“是我给大哥您添麻烦了,没伤了和气就好!我看大哥您为人是真不错,改天要是有机会,真希望能交个朋友!” 那守卫大哥也是性情爽快,拍着胸口答应道:“那成啊!贾兄弟你若真有这份心,改天等你忙完事了,可以来城北军营,通传一声:北门小旗官-高滨,便是在下!” “哦,那是一定!贾某来日定当拜会!”李卫真表面上那是满面春风,其实心里头是不禁咯噔一响,本只是顺口说了句客套话,眼前这大哥还就当真了? 好在满口答应下的是“贾铭浩”,与他李卫真可无关! 谈笑过后,守卫高滨把路引还回给李卫真,让出道来,示意道:“好了,也不耽误二位的前程了,入城吧!” 李卫真背回木匣子,欠身作揖道:“有劳了!” 然而,正当叶童要跑去牵马时,却又被高滨给喊停了,“等一下,瞧我也是一时忘了记性,未给二位讲明白。你们人是可以进城,但如果还要在城中骑马的话,得先登记一下,把通行证给办了。” 李卫真知道对方也不是有意为难,便道:“那请问高大哥,这通行证又是怎么个弄法?” 高滨笑道:“也不麻烦,我这边可以给你们办两张临时的,两匹马共押金白银一百两,加收百分之一的手续费。他日出城,凭证可拿回押金。” “但临时的证,有效期只有三十六个时辰,如果时间紧凑,我建议你们可以到城里的“驾部司”申办两张正式的,便可延长至一月一换。” “再提醒二位一句,这通行证要是过了限期,千万可不能在城中骑马了,一旦被驾部司的巡差给查出,定是要吃官司的!” 李卫真连连点头,心中暗赞这城中管理真是严中有序,这些规则都是对地方治安极有好处的,难怪能够如此繁盛。 回想三年前,以宗门弟子身份到来时,虽享有特权,但也失去了许多见闻。此次故地重游,未曾入城一步,就已认知加深,实为有益! 同时,又不禁开始将浮南城与浮春城做比较,向高滨询问道:“那如果我不骑马入城,又该如何将马匹安置?” 高滨不厌其烦地道:“那你可以把马托管给我们,安置费按天算,每天一钱银子,从押金里扣。每匹马的押金最低是一两银子,一旦扣完,三天内不来取马,补交安置费的话,这马可是得充公的。” “所以,贾兄弟是走马入城呢?还是把马留下呢?” 不可否认,这两种方式皆有利弊,权衡点就在于是想要路上方便,还是节省开销了。 李卫真淡然笑道:“这马与我二人尚有大用处,自然是办证下来,最是上算!” 高滨哈哈大笑,“果然不出在下所料,贾兄弟出身富贵,怎么会为了区区一百两银子,而不痛快呢?” 紧接着,那高滨便向着邻近的一名年轻守卫招手道:“小胡,领这二位去办理通行证!” 尽管接下来的事情高滨已经转手他人,但李卫真仍是再次对这位热情的守卫大哥作揖行礼,诚挚说道:“不胜感激!” 高滨笑着拍了拍李卫真的臂膀,颔首道:“小意思,祝二位前程愉快!” 接下来事情已是水到渠成,二人得通行证后,再次策马扬鞭,一直去到了大道上第一个十字路口,方才勒马收缰。 叶童问道:“先生,我们现在应该要往哪儿走?” 李卫真环视了周边所有的路牌以及可供参考的建筑物后,结合往年的记忆说道:“我们真正的目的地是在城西,但现在直接拐道,反而会绕许多远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再直行三个路口,绕过第二个大花坛,向右拐,入西武大道,才是正路!” 什么去城东贺寿不过是应付盘查的托辞,往城西李氏家主府邸,期望能向李崇明求来两张远渡宝瓶洲的船票,才是借道贵宝地的重要目的。 如果李崇明真的念旧情,帮上这个忙,那这趟远游,就可多出许多保障! 跨海过境,凶险非常! 无情的风暴、嗜血的海兽……更有传说中能使无数修士神秘失踪的海上幻境! 更让人忌惮的,还要数被称为“海祸”的海上散修,他们为数众多,因无宗门规矩束缚,行事肆无忌惮,喜怒无常,更是贪婪成性! 被玄门修士们视为“遇之必将讨伐”的贼人,纳入邪魔外道之列;而出身魔门正统的邪派修士,却又不屑与这些丧家之犬同道,只是相对来说,会冲突少一些。 海外散修能使黑白两道所不喜,由可见他们的名声与作为,的确是极其恶劣,为世人所不容! 所以,如果能够搭上有能力渡海贸易的商船,即便遇上一些风波,起码不会是孤注一掷。 李卫真如今肩负着太一门的未来,身边更是有叶童这位日后的宗门基石,当然是不愿一路硬闯过去。 早已不是脸皮薄的江湖雏鸟,适当地求人其实并不丢脸,人家若肯卖你情面,其实也是你这人的本事。 话说回来,在城内骑马,未免扰民以及避免意外,得尽量控制速度不能太快,也就给了二人在路上聊天解乏的机会。 李卫真若有所指地对叶童说道:“我考考你,在你看来,先前那位高大哥,是为何会对我俩好言相待?” 叶童不假思索地道:“因为那位大哥是好人,而我们也一样是好人,所以没必要为难?” 李卫真似乎对这回答不太满意,但仍是愿意再给一次机会,“就这?还有能补充的吗?” 叶童这回终于认真以待道:“主要还是因为我们事前准备充足,算无遗漏,才给人留下了好的印象。守卫大哥挑不出错,自然就没有为难我们的道理了!” “所以,日后我们再去办其它事情之时,也应该要有妥善的谋划才行!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李卫真这才展颜笑道:“算你言语组织得快,这次就给你评个优吧!但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得牢记。” “那就是将心比心,我们主动与人为善,尊敬他人,别人才会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许多山上下来的所谓修道之人,其实压根是瞧不起凡人的,这叫自命不凡。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轻视,可是很侮辱人的。人家根本不认识你,你凭什么一来就看不起人?” “就因为人家只是守城小卒,人微言轻?若自身真是那么高人一等,那倒是直接御剑而过啊?既要经城门走,还要鄙夷那尽忠职守的人,可算笑话!” 说到这里,李卫真以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胸膛,语重心长地道:“我们只是比一般人幸运一些,有机会修仙问道而已!但仍是芸芸众生之一,虽看过高处的风景,但仍头顶同一片天。若视凡人为蝼蚁,那我们也不过是蝼蚁罢了!” “人之善恶,不应是看门户出身,而是我们在这世间的所作所为!” 叶童尽量将李卫真的告诫牢记消化后,方才重重地点头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方是以赤诚待众生,学生明白了!” 叶童确有慧根,李卫真对此也是颇为满意,也不枉他一片苦心,在这趟远游中将其带在身边栽培。 既要视为嫡派传人,没有什么比言传身教,更好的方式了! 而过后无话,专心策马的两人,在约莫两刻钟后,终于来到了李崇明的府邸。 府邸大门紧闭,门前并无守卫,取而代之的是两尊威风凛凛的“异刃雷狮像”,石像涂绘三色,白鬃、蓝身、足有黑色斑纹,未曾点睛已是栩栩如生。 异刃雷狮,以上颌生得两根弯刀长牙,以及天生可修炼雷法而得名。一般得以成年的异刃雷狮,都有着猎杀金丹境修士的恐怖实力。 即便如今这两尊仅是石像,但也足以彰显府邸主人的身份底气,震慑各方心怀不轨的宵小。 就连李卫真这种心怀坦荡的,在被石像的俯视下,都不禁要在深吸一口气后,才有足够的信心拾阶而上,去叩响门环。 “嘭嘭嘭……” 沉重而间断的三声过后,又等了片刻,那朱红大门方才缓缓开出一道缝来,从里头闪出一位衣着朴素的少年,先是愣了一下,其后微微欠身,语气平和道:“公子瞧着面生,星夜到访,不知所谓何事?” 李卫真连忙从袖中取出一封拜帖,递交过去,态度谦逊道:“在下姓李,自月轮山而来,与你家主人有过数面之交,昔日亦曾得受恩惠!今夜初到宝地,冒昧前来拜会,烦请小友代为通传!” 第四百章 莫窥人心(上) 那位担任门童的布衣少年,听得李卫真自称与家主有旧,虽未能辨认真伪,但已是不敢怠慢,连忙双手接过拜帖。 那拜帖的样式甚为素简,无任何世家或宗门的特征可供记认,然而在开合处却有火漆封缄,不容少年越权查阅。出于谨慎起见,便只好留下话来,让李卫真在门外稍候。若事后确有怠慢,再行赔礼。 布衣少年脚下生风,拖着身后一道残影,再次闪过门缝,朱红大门亦自动紧闭。 相比李卫真的淡然,初经世面的叶童就不禁表露出许多好奇了,刚才那位门童且论身法,若是未有轻身符的加持,便定当是在他之上。 对叶童而言,这种来自同龄人的对比,最是感同深刻! 更能体会到,一名小小的仆役就已有此根基,尤可见这座府邸的门槛得有多高。 因此,站在门槛外等候的心情,渐渐就有些变了味了。哪怕街上清幽无人,也总感觉似有无数双眼睛盯紧身后。又再与那石像、大门做参照,便发自内心地感觉自己的渺小。 沉默静立时的李卫真,对周遭一切事物的感知是最为敏锐的,这是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后的本能。他很快便感觉到了叶童的呼吸有异样,沉重且压抑。 “怎么了,不喜欢站在这里?” “说不上来,好像有些喘不过气。” 看着此刻的叶童,李卫真的思绪忽然有些抽离,似一下子回到了那年,走在九曲十八弯的聂府廊道,光是踩在光洁的青石板上,便已头重脚轻。 但叶童怎么说也是在月轮山长大的孩子,是在仙府里生活过的,竟也会有此自卑的情绪,是自尊心太强了吗? 平时,也未听叶童说,很怀念过去的生活。看来这傻孩子,还是有很多心事,藏着捏着啊! “难不成,是我给他的压力,真的太多了吗?”李卫真不禁心中忧虑。 “不对,这感觉是不太对劲!” 但很快,心志坚定的李卫真便把消极的念头给打消了。因为他猛然看到,那朱红大门上的两只“衔环兽面”有古怪! 刚才去扣门环的时候,都还不察觉,如今才瞧见那兽眼内竟镶有黑色的珠子,隐隐透着震慑人心的力量。 本以为那两尊石像,就已经是相当厉害的镇物了,没想到还是“明一手,暗一手”,更厉害的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这回真是又长见识了! 瞧出门道后,李卫真连忙伸手去遮了一下叶童的双眼,沉声道:“不要再去看那门环了,稳守心神,去除杂念!” 不一会儿,闭目清心的叶童,果然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恢复顺畅了,好奇道:“先生,刚才我这是怎么了?” 李卫真淡然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头我再给你讲解玄机。” 现在当然不是细说的好时候,哪好意思说,咱师生二人,连人家的大门都还没迈入,就先着了下马威嘛! 高墙内,布衣少年全力施展身法,接连跑过了三重院门,但对于这座城西第一府而言,他才跑过了纵向路程的不到一半。 这座府邸又有着“西半城”之称,乃是一座复合型的超大府邸。三面临街,北卧山岗。若从南大门进入,沿纵轴线有九进院门;从东、西两大门进来,则要过三进院门,才能进到如棋盘天元之位,纵横交汇的中央广场。 整座李氏家主府,若是再细分格局,便可共分出大小院落八十二座,楼宇二十一栋,房屋四百三十六间。更有北接翠屏山,圈地四十余亩的山水园林。水如蟠龙环抱,山似玄武巍立。时有仙气氤氲,霞光不散。便有山上仙客到访,都由衷对这块西城第一的风水宝地,仰羡不已! 话说回来,就在布衣少年的脚步即将跨过第四重院门的门槛时,他却整个人如同被凌空定住了那般,但其实他仍在前行,只是动作被放慢了百倍。 忽而,一道清风拂过布衣少年的身躯,他猛然落地,却是连忙立定站好,不敢继续往前跑了。 因为在布衣少年的正前方,有一位神情严肃的中年人,正向他迈步走来。 直到彼此间隔着两步距离时,负手而立的中年人沉声道:“李晟,我教你蝶影步,可是让你在府中莽莽撞撞的?这都什么时辰了,打扰了老爷夫人的休息,你可挨得起罚?” 布衣少年挠了挠头,竟是做了个鬼脸笑道:“可现在这个时辰,老爷不应该还在书房吗?” 中年人差点没给气出毛病来,吹胡子瞪眼道:“放肆,还敢回嘴了?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好家伙,那中年人说罢还真就从袖袍中给抽出一根鸡毛掸子来,卷起袖子便是要当场上演一出“棍棒之下出孝子”的好戏那般。 然而,中年人只是摆出架势,还没动手,那布衣少年就已经双手护住自家后院,连忙求饶道:“别别别……大管事您先听我解释,您难不成忘了,您昨天罚我去守大门了吗?” “方才府外来了两位客人,一大一小,说要拜见老爷。大的那位,亦不过是一年轻公子,自称姓李,还说跟老爷有旧;小的那位想必只是随从,我就懒得过问他。” 见中年人已经缓缓放下了鸡毛掸子,布衣少年连忙从怀中取出那封拜帖,递交了过去。 中年人拿过拜帖后,正要破开火漆封缄,查阅内容。他身为大管事,总管府中内务二十余载,深得家主信任,亦代为接待过不少重要来宾,所以此举并不算越权。 然而,就在此时,那中年人却因少年连忙补充的一句话,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对了,那位李公子还曾说他是从月轮山来的,这地方怎么听得有些熟悉啊?” “月轮山,难不成是他?” 中年人神色一惊,拿着拜帖的那只手,竟是微微颤动了起来。 “这个祸害!” 紧接着,中年人的表情开始转惊为怒,额上连青筋都冒出了。 如斯模样的大管事,布衣少年也是头一回见,吓得他不由地倒退了几步。 这时的大管事把目光死死盯在那封拜帖上,他震怒、纠结,他的私心告诉他,大可以把这封拜帖给撕碎了,当作从来没看见。 然而,这位忠心了李家几十载的中年人,还是犹豫了,他清楚有人已经等了这封拜帖很久,以后也还会等下去,瞒过了这一回,有用吗?有些事情,不是他擅自插手,就可以改变的。 “你在这里候着,我亲自去禀告老爷。”中年人神色恢复平静,挥袖而去。 一张宽大庄重的乌木镂雕镶红玉圆角书桌上,堆起了一摞摞的卷册。这里头分别有:账目、名册、图纸、公文、情报……等等;单是账目一类,就又可再分为:家族合营生意的公账、城西商会上缴城主府的税表、府邸每月开销的私账,可谓种目繁多。 这些五花八门的卷册,都是李家家主-李崇明,在这夜的工作。 胜任家主之位二十载,几乎每夜如是。 全无金丹客的潇洒,亦无外人所道哉的风光。 此刻,在书房执笔不倦的李崇明,只有以肩挑整个家族兴衰的重担。 而近来,最为困扰李崇明的一件事,便是有人在背后弹劾他,多年来未曾替家族培养出有能力继任家主之位的后辈。 因为此事,李崇明已经明显受到了族中长老的施压,以至于手头上的许多工作都遭遇到掣肘。 那些非议里,最难听的,莫过于以下种种。 有人说李崇明栈恋权位,以一己私欲,舍家族百年千秋而不顾。 有人说李崇明没儿子,但又想违祖训,让独女李琉霜承继父业,故而打压后辈的私心已是昭然若揭。 更有人举例,以证李崇明打压后辈的事实。便是所谓的“假收养之名,却行作践之实”。 那李晟乃是上任家主李功齐的亲孙子,是功齐公一脉最后的独苗。如今却是在给李崇明当下人,当门童,做那倒痰盂、捧夜壶的腌臜活,如何不是作践? 更何况,功齐公还是李崇明的亲叔叔,不但血缘亲近,对他更有栽培之恩。 但李崇明可有报恩?前人作古,便恩情皆逝,迫害亲族后辈,毫无半点亲情可言。 然而,这些非议之声在过往可有人提起?既然看不惯李崇明迫害堂侄,十几年来,宗族内那么多伯叔弟兄,可有人仗义出头? 事实上,并没有! 但无风不起浪,如今之所以吹起这股风气,皆因在上月浮春城傅氏家族的婚宴上,李崇明不顾身份地位,替一名胆大包天的太一门余孽出了头。 再看当下局面,两大城邦随时都有爆发战争的可能。商人重利轻义,一旦这片土地上燃起了战火,许多生意必将停滞。再者,李氏族人还会被大批征召,以履行守护乡土的义务。 出钱出力,还得冒着丢掉性命,舍去多年苦修的风险,这一切就因李崇明替一个不相干的人出了头。 第四百零一章 莫窥人心(下) 静谧的书房内,忽闻悦耳的风铃声从屋外传来,李崇明适时放下了手里的账本,揉了揉太阳穴。 一人推门而入,躬身作揖,只是尚未来得及请示要事,李崇明已有话吩咐下来。 “景梁,你来得正好!六房的账我看了,没有外头说得那么不堪。货款难收,不代表收不回来。我已派人调查过,货款逾期的那几家宗门都是紫霄宗的附庸,因提前被征收了岁贡,才会拮据失信。所以没必要把事情闹大,这钱会回来的。” “待会你从府上取一千万灵石,给六房送去,代我转告德从,别听某些人怂恿,为了回笼资金而卖掉在扬州的法宝行,这根本就是杀鸡取卵的事情。做生意不能太短视,要懂得以亏为盈。我相信他有能力在年底合账时,替六房交出一份漂亮的业绩!” 李府大管事-康桥,当年在及冠之时,上任家主李功齐为其表字“景梁”,视其为半个门生。这意义深重的两个字,也是他日后在李家逐步荣升地位的基础。 至于那李崇明,其实他本名应是“李玄感”。表字源自家族字辈,但又因其地位享誉天南,早年大家出于尊重多避其名讳,反倒使如今鲜有人记得他的本名了。 康桥连忙躬身上前,双手接过那开启钱库的密匙及放款手谕。 以康桥平日里行事的作风,这会他理应领命办事去了。哪怕主子没有特意强调的一些细节,以他的能力,也会洞察入微地善理好。 例如这次送钱一事,并非是不能堂而皇之,只是若能避人耳目,便可少却许多是非。 见康桥未有即刻动身,李崇明便饶有兴致地道:“景梁,你可是认为此事还有值得商酌的地方?不妨直言,我也想听听你的建议。” 康桥淡然道:“在下对此事并无独到见解,德从少爷在商场上的天赋,时日可证。这回陷入风波,未能冷静处理,不过是误信了谣言。以为老爷是要拿六房上下开刀,才想出了变卖分行的下策,以填补亏空。” “事实上,这些年来六房势弱,生存空间屡受其余宗支蚕食,绝非来自老爷的打压。他们那一房人自己的想法,才是最大的问题。墙头草,风吹倒,难成大器!” “但老爷是重感情之人,不到万不得已,定是不愿看到六房上下二十几户人被放逐的。所以这次雪中送炭,在下已斗胆预料。但德从少爷是否能从此铭记恩果,不再受人蛊惑,在下就不敢妄言了。” 闻言,李崇明已了然自己是会错了意,醒悟道:“哦,那看来你是有要事回禀了?” 康桥面有难色,直到此时此刻,他都还犹豫不定,可见其内心是有多么煎熬。 李崇明的脸色倏然变得严肃,皆因他极少看到康桥有此异样,事必重大,“快说!到底何事?” “府外有人求见!” “谁?” “老爷您还是自己瞧吧!” 康桥不禁沉重叹息,将那封明显有皱痕的拜帖递交了上去。 李崇明接过拜帖后,凝灵力于指尖,轻轻划开封漆,终见纸上内容,神情顿时几番变化,喜忧参半。 一般拜帖上的内容,就只是说两句吉祥话先恭维一下主人家,再禀名自己作为来宾的身份,期望能够得到会见而已。 这封拜帖也不例外,并无什么实际内容,可单单就只是“晚辈李卫真”五字。就已值得李崇明反复地看,不舍得将拜帖放下。 李崇明珍而重之地收起那封拜帖,脸上喜色仍是胜过忧虑,又整理了一下衣裳,连忙问道:“现在他人呢?是否已在大厅?” 闻言,康桥不禁轻咳了一声,硬着头皮答道:“事关重大,未经请示,在下实在不敢随便把人请进来。” 李崇明愣了一眼,随即有些不悦,“请示?我记得我早早说过,如果他愿意进这个家门,你就给我把人请进来。他若过门不入,你才不必理会。” 康桥皱着眉,脸色极为难,“老爷交待过的话,景梁从不敢当耳旁风。只是今非昔比啊!当日,这小……这李公子是少年英雄,对本城百姓有恩。可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已经不一样了。” “现在,傅家要出一千万灵石的悬红,去买李公子的命,若能生擒,更是另有重酬。而百姓们是很健忘的,他们现在担忧的不再是那条死掉的恶蛟,而是未来有可能爆发的战争。” “所以,现在有很多人都希望傅家可以把“罪魁祸首”给捉住,还他们天下太平。” “够了!” 李崇明那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已是蹿上心头。他暴喝一声后,本想一拳砸在书桌上发泄心头怒火,但在拳头仅距离桌面不足一寸时,还是给理智所遏制住了。 李崇明咬牙叹息道:“我知道你是想劝我不要犯众怒,要顾全大局,顾全李家。可他身上流着的也是李家的血,是我大哥的血脉,我的亲侄儿啊!” “他现在到家了,就差一扇门,一道槛,我竟不能让他进来?” 话到伤心处,李崇明的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愧疚与自责,他似自问,也似在求解,“景梁,你教我,教我如何能袖手旁观?他虽不知与我亲近,但他今夜能来寻我,定是有事相求。说不定已是走投无路,你教我如何见死不救?” 书房内的气氛无比悲戚沉重,康桥亦是牙根紧咬,冒死谏言道:“景梁不敢,但如果恩师健在,他也不会答应!” “你!”李崇明的眼珠子立马就红了,盛怒之极,他震怒道:“大胆匹夫!你竟敢盗仲父之名来压我?这是第一次,二十年,这是第一次!” 二十年来,名为主仆,却关系莫逆,情同手足的二人,第一次在对待同一件事情上,有了重大间隙。当中有人,已越过了那条理应永远默认的底线。 扑通一声,康桥双膝跪地,竟也是眼含泪水,眼眶通红道:“老爷您要恨,就恨景梁吧!景梁愿以一死,盼老爷您临崖勒马,莫陷泥潭啊!” “你真当我不敢拿你?” 李崇明猛一抬手,掌中雷光烁烁,照得屋内光影似刀剑重重! 康桥闭目等死,李崇明并非没有悔意,但已骑虎难下。 就在李崇明愤恨为难之时,他忽然脸色大变,口中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身躯猛地一晃,几乎踉跄倒地。 “老爷!”康桥急忙起身搀扶着李崇明,带到日常小憩的软塌上。 而不多时,康桥已是痛不欲生,全因他已诊察出造成李崇明现状之因。 神府穴受创极重,濒临溃绝,置人时时心痛暴绞欲死,如天罚酷刑加身。 然而,平日里就连康桥都未曾察觉李崇明有重伤在身的迹象。在此等伤痛的折磨下,强大的修为只能暂时保住性命,没有坚毅超群的意志,是绝对不可能滴水不漏的。 但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体魄再强悍的人,也会有油尽灯枯的那一天。 修成金丹客,也还是会受寿元所限,躯壳所束。 一旦大限之日到来,只恐是回天乏术,药石无灵! 李崇明见康桥瞠目惊骇的模样,已心知隐瞒不住,便只好坦白道:“旧患了,一直未得痊愈,只是这回又被傅让易这老贼,给闹出动静罢了。回府后,又遇事繁多,在这动荡局势下,若老夫日日闭门不出,岂不等同于差人搅动浑水?” 康桥颤声道:“景梁粗心大意,未能服侍老爷安康,实在罪无可赦!如今事已知晓,若老爷仍不愿闭关静养,罪奴也无颜面再活于世!” 李崇明拍了拍康桥颤动的肩膀,牵强笑道:“你我都会有入土的那一日,不必为此事争先。想我李玄感风光数十载,自知只是蝇营狗苟之辈,欺世盗名之徒。至今仍有愧仲父托下“崇明”之愿,死不足惜矣!” “虽此生,我无力还大哥清白,但后人无错。你且当作是老夫托孤于你,有生之年,尽量护他周全可好?” 情难自抑,康桥自己心中的那杆秤,开始有了偏斜。但面对昔日于恩师面前,立下以“李家最大利益为先”的宏愿,他只能委婉答应道:“景梁能够做到的,只能是在这半岛疆域内,不让任何人轻易动他分毫。” 李崇明知晓,这已经是康桥最大的让步,也唯有点头应允,“那这件事,就交由你的方式,去办吧!” 在邻近书房的一处花园内,已久候多时而不得音讯传回的李晟,在百般无聊之际,竟给他发现在一棵大树上竟筑有鸟窝。而且还是下了蛋的鸟窝,顿时起了顽性,赶跑了大鸟,只为要数清到底是窝藏了几颗蛋。 “李晟!” 正当李晟坐在树枝上,手里拿着鸟窝,刚要清点数目时,突然听到树下有人喊他名字,顿时吓得一趔趄,整个人往后倒去。 “我的蛋!” 李晟并不怕把自个摔坏,可鸟蛋是无辜的,急忙施展了一个燕子翻身的漂亮身法,调整身姿后加速落地,掀起衣服逐个兜住下落的鸟蛋。且那巧劲使得确实不赖,竟是能完全卸去力道,没碰破任何一颗蛋。 把鸟蛋悉数回巢后,李晟便抱怨起来了,“太险了,大管事您大晚上的成心吓人啊?” 康桥白了李晟一眼,怒其不争道:“半大个人了,只会偷奸耍滑,一点正形也没有,丢你爷爷的脸。” 但李晟肩膀一耸,完全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道:“吧啦吧啦吧啦……大管事,您要是没事吩咐,我就不在这惹您生气啦!” 康桥无可奈何,示意李晟附耳过来,沉声道:“待会你出去,就这般对那二人说……” 听明白后,李晟得意地点头道:“我就知道,磨叽这么久,他们肯定是没戏了!” 说罢,正要动身前往,但刚转身,就又被喊住了。 “你先等等。” “还有啥……” 话未说完,李晟才转过头了,便已感到一股猛烈地强风扑面而来,整个人已经是被带飞出一丈远,脸上是火辣辣地疼,很快便红肿了一大片。 当李晟回过神来,想要找那打人者,讨要说法之时,康桥早已不见了踪迹。 只余话音,在这花园回荡! “有了这记耳光,他们定不好意思为难于你!” 李晟再次傻眼,心似六月飞霜,“苍天啊!大地啊!这他妈还不是为难我?” 第四百零二章 瓮中客(上) “事情就是这样,二位还是请回吧!” 李晟捂着那半边肿得跟猪头似的脸,无比幽怨地看着李卫真。 李卫真一脸尴尬愧疚地道:“李家主正在闭关养伤的事,在下定当会守口如瓶。但连累小兄弟得罪府上管事而受罚,实在是对不住了!” “在下这里有一瓶丹药,有镇痛宁神,活血化瘀,固本培元之效用,还望笑纳,以赔不是!” 说罢,李卫真以隐秘手法,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瓶适用于筑基期修士的上品伤药来。这种药他只带了两瓶,原本是因叶童随行,才以备不时之需的。虽谈不上价值不菲,但肯定也不是随意可以拿来送人的廉价货了。 李晟毫不客气地拿过药瓶,直接就倒了两粒赭红色的丹药在手心,瞧了瞧,嗅了嗅,当场把药服下。 其后,李晟才满不在乎地点评道:“赤参朝阳丹,参味太浓,偏苦味而久不回甘,这炼丹师的水平太一般了!要是添点蜜露,中和一下就好了!我一吃就知道,肯定不是霍家医馆出品的上等货,要不是见你一片诚心,我才不将就吃呢!” 饶是李卫真这等平易近人的脾气,听得这不识好歹的话来,都不禁好似胸口被踹了一脚那般。 倘若,将原话转述给亲手炼制此药的闻人玉听,就不知这“水平一般”的家伙,有何感想了! 然而,此药因用料十足,药效很快便体现了,那李晟脸上的红肿不消片刻,已淡化无踪。 见此,李卫真良心稍安,便不打算在此地久留,微微欠身拱手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二人还得去寻投宿之地,就不多叨扰了。他日若再来拜会,李某定当先备好佳礼,再表对小兄弟的歉意!” 一般人这时候大多都会回一句客气话,但李晟这小子的性格显然是异于寻常,他直接将药瓶丢回给李卫真,撇了撇嘴,似带着轻蔑的笑意道:“把这玩意拿回去,府上规矩,严禁下人收受外宾贿赂,你休要再害我!” 说完直接转身迈过门槛,紧闭大门,如拒瘟神在外。 李卫真只好把送出去的丹药又揣回兜里,并不如何感到难堪,反倒觉得方才那门童,挺有意思,言行举止挺好笑的。 或许是因为与叶童相处太久,见惯了谨慎泰然,今日难得遇见一位少年,是会毫无城府的把喜怒形于色的。 这就是外出游历的乐趣所在,可见众生相。 回看叶童的神情,还是那么的平静,仔细观察,似又略带寡欢,应是极力在克制。 或许在一些老前辈看来,叶童如今是具备了一种很好的品质。 但李卫真不太爱看到,十三四岁的年纪,本应是少年无忧无虑的光阴。叶童在这个年纪,就得因外界赋予的压力,而培养出隐忍的性格。很大原因,就是因为他的先生,他的引路人,没能给他很好的成长环境。 穷人的孩子,才要早当家,才害怕犯错误啊! 多少看出叶童一些心事的李卫真,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洒脱笑道:“别太放在心上,求人就是这样子的了!来日方长,我们不看这一时得失。走,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二人来到南城区最负盛名,有着“不夜天”之称的烟雨大道。 在这条满挂彩灯如星河灿烂,莺歌燕舞勾人醉生梦死的长街上,二人自入城后头一回,见到了维持道路治安的巡差,还好有临时的通行证,可派上用场。 除主管道路的巡差,走过长街的三分之一,还见到了武备更精良,气势逼人的霹雳营特勤卫。 这些霹雳营特勤卫全员皆精修剑术、道法,相当于往时太一门的戒律堂成员,是浮南城中不容忽视的一支武备力量。但又因半身甲胄下穿着蓝色武服,所以常被百姓们俗称为“蓝衫军”。 霹雳营驻营在城北的雷鹫山,李卫真先前认识的那名北城守卫高滨,就隶属于霹雳营,番号为霹雳营城门卫。虽然同为宿卫城池的队伍,但特勤卫显然要精锐许多,这点光看将士们身上的那股锐气,就可简单分辨出。 如今在李卫真前方还有约莫十丈远的地方,就有四名特勤卫,伫立在一处名为“桃芳院”的歌舞坊门前。仅四人便阻挡开了过路的无数行人,空出门前一大片空地,所有行人自动走到另一侧的道路,且无人敢驻足不前,停滞观望。 这四名特勤卫,就像在额头上刻有“生人勿近”的大字那般。虽说凡官差对平民皆有威吓之力,但能像这般仅以寥寥数人便镇压得住场面的存在,定是平日素有威名事迹,才能这般深入民心。 李卫真早已告诫叶童入城后要尽量低调行事,恪守城中规矩,他本人也有意尽快通过这片是非之地。虽然他自认立身端正,但毕竟今时身份与往日有别,一旦扯入官非,就有很多事情说不清道不明了。 这会遇见这些高级官差,还是不免心中暗道:晦气! 然而,就在李卫真即将顺利通过桃芳院门前时,他忽然眉头一皱,感觉到了一股甚为惊人的气息。 李卫真连忙对叶童提醒道:“小心控制好缰绳,别让马蹄乱踏!” 果不其然,在话音刚落之际,从桃芳院大门内便飞出一名男子,重重地摔落在门外空地。再瞧那副鼻青脸肿,衣冠不整的模样,分明是被人给打飞出来的。 与此同时,李卫真与叶童座下的那两匹枣红马,似乎都受到了惊吓,一边嘶吼,一边扬起了两只前蹄。这还是因为二人提前勒紧了缰绳,使马头侧转,才让马儿没能在第一时间往前飞踏,冲撞到前方人群。 惊险之际,李卫真甚至不惜放出自身气息,去强行震慑住座下骏马,才使得马儿完全失了神,因心神麻木而止步不前。 这突如其来,使得过路马匹受惊的一幕,并非是那位从桃芳院被打飞出来的倒霉蛋造成的,那种货色没这能耐。 要追究始作俑者,还得是接下来从桃芳院走出来的一名特勤卫。 此人显然是一副首领的装扮,其身着的半身甲胄及蓝色武服虽与一般特勤卫无异,但在左肩上却多出了一件披风,以银色丝线绣有鹰隼图案,相当华丽! 李卫真对这种披风只披半肩的装扮印象极深,因为在至今到过的地方里,也只有浮南城的五营统领们,会是这么穿披风的。 这位特勤卫统领的手上,还拿着一根软钢长鞭,鞭上雷电萦绕。一出手便是抽动雷电,缠住了方才那名倒霉蛋的脖子,使得那人既痛苦而又无法发出惨叫。 此举颇有立威之意,但当着满大街百姓的面,施展这等威风,又难免太过张扬了些。不多时,肯定会引起议论纷纷。 至少李卫真是记得,在城中属于修士阶层的执法者们,也是有一套规矩遵守的。像这种肆无忌惮,施展术法折磨嫌犯的手段,应属于违例的行径。 这就难免让人想到,这位统领大人是否与此嫌犯有着过节,而刻意当众羞辱于他。 而因这一幕,街上那本就缓慢前行的人流果然出现了停滞,在哗然声中,有目光敏锐者大喊:“看啊!那被捕的好像是一位大人啊!” 继而,很快有人应和,“对对对,可不就是都务院的曹司务,曹源楷大人嘛!” “都务院执掌兴造众务,监管城内一切土木缮葺,不知这曹司务是所犯何事呢?” 有人若有所指地道:“你们没听说吗?前几天城东的百鲜楼坍塌了,连累了好多宾客罹难呢!都说筑造时偷工减料了,就不知是都务院的哪位大人给盖的章。” 无意中捕捉到这些对话后,李卫真对当下一幕已经有所了然,因为城中并不禁止官员出入风月场所寻欢,在这里捉人肯定是另有原因。 贪污腐败这种事情,根本无法杜绝,就看能控制到什么程度而已。别说王朝城邦里的当权者,在重重机遇下难抵诱惑,太一门作为曾经的仙家门户,不也养了一大帮中饱私囊的蛀虫吗? 所以,这会儿让李卫真一直留神的,是那位威风凛凛的特勤卫统领,一位女中豪杰! 没错,这位不知姓名的统领,是位女修。虽然也像男子那般戴冠别钗,戎甲披身,但那玲珑有致的身段,实在难以让人忽视。 或许是女人的直觉相当敏感,那位女统领很快便与李卫真四目相投,相互打量。 李卫真还只是单纯抱着欣赏对方风采的想法而观望,反正现在路也行不通了,闲着也是闲着。 但那女统领的想法却是试探,出于职责习惯,她想要仗着对自身神识的自信,去摸李卫真的底。 骤然间,被摸底的李卫真感到自己的眉心好像被一根无形的针,给扎了一下。但来的快,去的也快,对方连门都推不开。 李卫真下意识用手指碰了碰那不痛不痒的眉心,以微笑回应有心人冷若寒霜的眼神。 这种隔空碰撞也说不清谁对谁错,好比两个腰间佩剑之人,在路上擦肩而过时,彼此的剑柄恰巧碰撞上了而已。只有心胸狭窄的人,才会认为是挑衅。 那女统领也心知自己刚才的行为不太礼貌,加上看不出李卫真的底细,心中已是甚为忌惮,便主动侧脸躲开这种尴尬的对视,当作无事发生。 不多时,一辆囚车驶来,带走了嫌犯,没了热闹可看,人群开始被有序疏散,李卫真亦继续策马前行。 其实也没再往前走多远,就半里地,换个说法便是七十五丈的距离。二人便已翻身下马,李卫真使了眼色,已有懂事的小厮上前接待,将马匹牵往巷子,带到后院马厩里。 再有颇具几分姿色的咨客热情上前,要将二人接引入门。 能得此周到服务,这二人是来到了什么地步呢?正是这烟雨大道上,首屈一指的歌舞坊,有着“天南第一风月场”之称的凤仪阁! 方才路过的那家桃芳院,名头已经够响,背靠教坊司,只接待城内大小官员,是城中百姓、各地游人有钱都进不去的地方。 但拥有官家背景的桃芳院,跟完全属于谭家产业的凤仪阁一比,只好比山雀与凤凰,差距可见一斑。 在城西吃了闭门羹后,这凤仪阁理所当然的,就成了李卫真心目中最理想的落脚地。谭家仍牢牢把控着城主之位,想必是不会有人敢在这里闹事的。 这里备受瞩目,却也是灯下黑,最安全! 第四百零三章 瓮中客(下) 李卫真来过一回,算是轻车熟路,迈过大门,再经前院,就是第一处门厅了。 但二人并未直径去往载歌载舞、热闹非凡的厅房,因为接引的咨客发现这两位客人身上的衣物,显然是被雨水打湿过,便笑问道:“两位客官似刚刚入城,要不先去享用一下咱凤仪阁的特色汤池?待卸下路途上的疲惫后,更能尽情畅玩一番!” 咨客的话如似一言惊醒梦中人,李卫真颔首道:“姑娘真是设想周到,能先沐浴更衣一番,自是好极。但我还想要一间能过夜的厢房,不知可否安排?” 咨客面容平静地道:“能过夜的厢房是尚有空余,但二人仅需一间吗?” 李卫真见那咨客瞟了叶童一眼,也不打算澄清什么,仅是从袖中取出一只小钱袋,递将过去,淡然笑道:“一间大房就够了,这是姑娘的赏钱,烦请妥善安排!” 那咨客接过不觉沉甸的钱袋后,轻轻打开一条缝,却是眼前一亮,耐不住喜上眉梢。因为那钱袋里装着的,是五枚微微散发着幽蓝光亮的灵石。 虽说这名咨客只是寻常女子,无半点修行根基,但能在凤仪阁做事,她的见识不会短浅,她知道何为修士,更认得山上的钱财。更何况,灵石也是可以兑换俗世金银的! 按照如今市面上的汇率,一枚灵石便可兑换足色白银二百六十两,或黄金七两四钱有余,反之亦然。但汇率绝非长久不变的,若是在三年前,一枚灵石就只能换一百五十两白银,或六两黄金。尤可见,天下局势越乱,某些货币就会越值钱。 而以当下汇率计算,这里的五枚灵石,就相当于李卫真一出手便打赏了一千三百两白银出去。 任是这位在欢场之中见惯了一掷千金的咨客姑娘,都不由感到喜出望外。毕竟她只是一位负责接引,带客人寻欢的咨客而已,向来大额的赏钱都与她无关,能分到一丁点汤汁就不错了。 如今李卫真的阔绰出手,自然而然会被视为需尽心服侍的大豪客。 咨客小心收好钱袋,连忙热情引路,边走边说:“二位公子尽管放心,奴家定会尽心安排周到。不知二位公子贵姓?奴家好做称呼!” 李卫真答道:“免贵姓贾,与我同行的这位是叶公子。” 闻言,那咨客止步对二人施礼道:“贾公子、叶公子,奴家暖暖这厢有礼了!” 李卫真点头回敬道:“暖暖?这名字听起来很舒服!” 咨客暖暖听得这夸赞的话,心头已是一暖,嫣然笑道:“公子见笑了,奴家贱名不足道矣。” 李卫真的嘴角绽放出如沐春风般的笑意,和煦笑道:“暖暖姑娘不必妄自菲薄,我二人会在此流连几日,在很多事情上,或许还得劳烦暖暖姑娘多加走动安排!所以姑娘的芳名,贾某不仅要挂在嘴边,还得放在心上才是!” 好一句“挂在嘴边,放在心上”,这像挂了蜜般的唇舌,实在是哄得阅人无数的咨客暖暖,不禁心花怒放。 咨客暖暖启齿微笑,连忙以芊芊素手半遮花容,羞赧道:“公子真会取笑奴家!” 说罢,心跳面红的咨客暖暖便加紧脚步走在前头,一路上却又不时回头顾盼,为李卫真的风流儒雅而醉心得很。 叶童一路沉默无言,只专注于脚下的路,对李卫真的谈笑风度,及咨客暖暖的笑靥如花,尽量是装作不闻不见。有那么几瞬间,他仿佛觉得身旁同行之人,是经闻人玉假扮而成的先生。 好些神情语气都太像了,尤其是类似把“芳名牵挂嘴边,系念心上”之类的话,切确是听过不止一次,难怪倍感耳熟。 但又让叶童感到奇怪的是,在他的印象中,闻人玉平日里对文烟姐姐、秋思姐姐……她们的花言讨好,千伶百俐;大多都只换来了拳打脚踢、责骂嘲讽。怎么类似的话,换到自家先生嘴里,就有截然不同的反响呢? 这个问题,真是比修行典籍上遇到的瓶颈,更难让人理解啊! 沿着曲径绵长的廊道一直走了约有半刻钟,途中在几处明丽堂皇的建筑之间穿行而过后,人声曲乐渐而消退,沿途愈显清幽。继而多见奇石假山、花卉绿木,更见得水榭烟波,小湖上画舫荡漾。 李卫真不禁好奇问道:“暖暖姑娘,你不是要领我们去往汤池沐浴吗?不知间隔还有多远呢?” 咨客暖暖竟又止步对李卫真施了一礼,面带歉意地道:“真是抱歉了公子,奴家一时想事情想得出了神,忘了跟公子诉说心中盘算。” “其实是这样的,奴家见公子定是出身高贵,万不能将就怠慢,与凡夫俗子共浴一室。便想着咱凤仪阁内尚有一间配备浴池的厢房,未曾住有恩客。既然公子也是要过夜的,何不就住进这间厢房,一举两得呢?” 一听这解释,李卫真就明白过来了,先前咨客暖暖口中的特色浴池,其实就是那种一个大浴堂内,建有好几个浴池,十数人甚至数十人赤诚相见的那种。 虽说以凤仪阁的风雅奢华,那大浴堂肯定也不会差,但若比可供私人享用的浴池,两者又定有云泥之差。 李卫真摆手笑道:“唉,暖暖姑娘蕙质兰心,能为人着想周全,贾某不胜感激才是!” 闻言,咨客暖暖拍了拍有所起伏的胸脯,正要松下一口气时,却又有忧色展露眉梢,“可公子还未知晓,入住这间房的房费,一天可是五百灵石呢!” 李卫真淡然回应道:“这不相干,暖暖姑娘尽管带路便是!” 又再走了半刻钟,遇见一座白石高台,有一丈高,为一栋楼阁的基座。 拾阶而上后,抬头仰望,观顶檐下高悬着“含烟阁”金匾一块。 据咨客暖暖介绍,这含烟阁是“明三暗六”的格局。即从外看只有三层是建有回廊四绕的明层,但走近内部,方知重檐之间还有三层暗层,实为六层楼阁。楼高十六丈,在城中有御空管制的局限下,若能在含烟阁高层赏景,风光定是美不胜收! 步入一楼,正厅设待客的前台,东西二厅则各为宴客厅。 二层、三层、四层堪称艺术殿堂,第二层的墙壁上以重彩绘制“群芳谱”,上面绘有凤仪阁自建立以来的各大花魁名伶,至今入谱者已有八十余位,合一百零八时便可最终成谱。 第三层正厅的墙上则挂有百幅诗词,甄选自往日宾客们的优秀笔墨。又因这第三层为建有回廊的明层,观景甚佳,便又在小室内设茶座,供客人们于阁中品茗小憩,笑谈间饱览风光无限! 第四层同样绘有大型壁画,但已完工,名为“山河图”,壁上彩绘为浮南半岛的风景地貌,与二层的“群芳谱”合称双壁! 第五层为最高的明层,所以被作为大型的歌舞宴厅。但想要预定在此宴客,除了开销惊人外,还得是谭家认可的尊贵客人才行! 到了第六层有厢房四间,虽为暗层,缺少外部回廊,却实为最高的观景层,能多出一份凌驾更高,眺望更远的乐趣。加上有着多面通透的琉璃花窗,所以并不妨碍在房中观景时的怡然自得!光是那份无旁人扰兴的清幽,就已弥补了个中缺憾。 然言归正传,除了一层与六层,其余四层李卫真都尚未得闲暇去游览,仅得咨客暖暖大致介绍过而已。 在一楼正厅的柜台,咨客暖暖从一风韵妇人手中拿到房匙后,便领着二人去往后厅,搭乘悬梯直通第六层。 说到这悬梯,并非是往日在浮春城花满楼见识到的那种金色笼子,这含烟阁内的悬梯,绝对要玄妙得多。 这悬梯乍一看,分明是一处方正小室,开门进入后,咨客暖暖便把房匙插入到墙壁上的一小孔,只听得轻微的“咔咔咔”声响,原是触动了孔内机关完全咬合住匙齿。继而边上还有一排小字,当按下其中的“陆”字后,只感觉脚下地板微微震动了下,整间小室竟开始升空而起。 但升空感消失,整间小室恢复平稳后,再开门,眼前已是第六层的过道了! 在搭乘此悬梯的过程中,李卫真放出神识,已探查到了几分玄机奥妙。方才在一层进入小室时,如同在井底,在含烟阁第六层的顶上其实还有一层暗阁,装有一巨大绞盘,以绞索拉动整间密室上升。 基本的原理是不难推敲,但若要仿制出此悬梯,难处是在于得先明白灵力法阵的构建,才能做到无需人力去转动绞盘;还有就是机关驱动的精密计算,如何能准确地升降于每一层;最后的难题就是那实为法器的房匙了,上面的符文篆刻,肯定有一套大学问。 不得不说,能造出此悬梯的人,绝对是一名很厉害的炼器宗师,且对于仙府建造一学,也有着很深的造诣。才能将两大才学,融汇于这含烟阁之中。 当然,这含烟阁内也是建有可拾阶而上的寻常楼梯,但最多只能抵达第四层,想要再往上必须用钥匙搭乘悬梯。 更好的风光,自然是得留给更尊贵,更舍得花钱的客人的。物以稀为贵,此为经营之道中的阳谋。 在六层四间厢房的房门上,皆有一块横匾,分别是:江山入望、紫气朝来、空霁浦云、夜宿飞星。 相对应的,是四种奇景! 江山入望,是可观罗浮江景,眺望峰峦烟嶂;紫气朝来,是可见初阳乘霞气照临大地;空霁浦云,为雨后晚霞天际一色;夜宿飞星,北极星辰落照床榻,仿入星海夜眠! 说来也巧,李卫真今夜入住的,正是那悬挂“夜宿飞星”匾额的厢房。方才推门入内,已感到一缕缕与他无比亲和的灵气,游离在肌肤之上。仅需略动心思,玄府打开,便能引得江河入海,循着周天气穴运行。 所以仅凭这一点,李卫真对于这间厢房,可谓是无可挑剔,满意之极! 房内的空间甚为宽敞,又间隔出厅房、茶室、卧房与浴室,为了室内光线通透,大量使用了琉璃花窗,帘子一敞,室外景观便可透窗而入。 尤其是那浴室,有着一整面的落地大窗,所用的特殊琉璃从内往外看,如透明无物;而从窗外往里看,就只能看见一片亮绿晶莹。当人置身于浴池当中时,观望夜空星辰,就好比沐浴于天野,又似于云海中畅游! 浴室中的大浴池由打磨光滑的黑色石砖砌成圆形,李卫真一眼就认出所用石料,与锁龙潭边上承功德镇压蛟龙的石碑,是同一种料。名为南境黑金石,为本境特产的一种黑色花岗石,石块抛光后,在黑色冰面上可见天然的金色点状结晶,犹如夜幕下的漫天金星,因此而得名。 黑色花岗石本就稀有,中原拥九州,也只有冀州能开采出“太青”、“辉玄”二石,与“南境黑金石”齐名为天下三大成色最佳的黑色花岗石! 此等珍稀建材用于建造浴池,李卫真只能感慨出二字:奢华! 咨客暖暖带二人大致参观房中格局后,便忙于在浴池边上扭动阀门放水,调试水温。 池边阀门共有两个,能放出一冷一热两种清流。水最冷处,如冬雪初融,喜浸冰泉的可以只将阀门拧放最大;水最热时,可浸熟鸡蛋,需斟酌尝试。 这种人工温泉,对李卫真来说并无奥妙,无非是在池底铺有两条管道,其中在管道之中取一段,分别以火铜、寒铁铸造而成罢了!水流通过特殊管道的时长,就是控制水温的秘密。 放好池水后,咨客暖暖又施一礼,留下两条房匙,便要暂且告辞:“二位公子先沐浴更衣吧!待会奴家再送些糕点果品进来,尚不知二位公子的口味喜好,如需在厅房开席,奴家好去膳房打点酒菜。” 李卫真笑道:“点心一类,随意便可,酒菜就不必张罗了,我想去热闹一些的地方吃。” 闻言,咨客暖暖微微点头,可当她邻近房门时,却又回过身来,一对脸颊粉扑扑,露出两只小酒窝,软语腼腆地道:“如果公子需要有人贴身服侍洗浴,也是……也是可以的……” 虽说这话音越说越小声,但“贴身”、“洗浴”四字,李卫真是听得真切,连忙摆手道:“幸得姑娘厚爱,可贾某从未有此喜好,多谢了!” 婉言拒绝后,李卫真又快步上前,亲自去打开房门,客气送走咨客暖暖。当重新关上房门那一刻,才不免长舒一气。 叶童不明就里道:“先生为何叹息?” 李卫真当即有些哭笑不得,“叹息?我这叫松一口气好吧?这个叹息的气调跟长短是……算了,你还不到应该懂的时候,泡澡去吧!” 李卫真想要就此揭过的原因很简单,就怕一不留神就说到男女之情上了。其实以前他对男女之情也很懵懂,不太分得出友情和爱情,但在辜负了夏婵的爱慕后,他对这方面就敏感许多了。 李卫真清楚感觉到,方才咨客暖暖在看他的时候,那双明眸分明是秋波流转,妩媚不胜,是确切动了情!只有眼看情郎,才会有那样的眼神。 当然,面对如此暖人心头的目光,李卫真没有一丝动心,更无半点遐想。 不单单是因为妩媚更胜千倍的诱惑,李卫真都曾在温庭芸送他的那副画上,如肌肤相亲般感受过。 还因为李卫真曾在闻人玉那,听过一番话,便是:爱情与情欲,皆是诱惑;而爱情追求天长地久,情欲但求欢愉一时;但一时的诱惑最难抗拒,因为这种动情,只怕可一而不可再! 李卫真显然不愿做那一时的恩客,再祸害多一位为他动情的姑娘!修行之人最怕情债难还,待被天打雷劈时才恨错难返,未免太该死了! 沐浴更衣过后,李卫真本想带叶童再出去走走,饮酒赏曲之余,还能增长红尘见闻。 但自下山以来,叶童头一回来到这样灵气充沛的地方,就不太情愿浪费时间,想要在吃过糕点后,便回房打坐练功。 因此,李卫真也就不便打压叶童的上进心,况且一路走来的见闻,相信也足够叶童感悟良多的了,揠苗助长反倒不美,便随他所愿。 况且,在这间房住一天就得花五百灵石,相当于白银一十三万两的开销,无论对于山上人还是俗世人而言,这都可称为销金窟。若不能尽量用到实处,确实是挺败家的! 一想到这房钱等于变相为叶童的修行助益,心情不错的李卫真背上剑匣,就独自出门了。 可才刚一出门,李卫真的好心情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在同一条过道上,另一间房的房客,也碰巧同时迈出了房门。 “是你啊?” 二人异口同声,心中皆暗道:冤家路窄! 李卫真看见的是谁呢?好巧不巧,正是那想甩却甩不掉的分水燕子-汤盈! 李卫真连忙关上房门,不让声音传入房内,并挡在房门前,冷声质问道:“你跟踪我?” 原本汤盈的心中还喜怒交加,喜的是她与叶童看来是确实有缘,即便有人从中作梗,但分别不久后又能再次相遇;怒的,自然是那块玄星玉被丢弃荒野,而罪魁祸首想必已在眼前。 然而,此刻闻李卫真所言,汤盈眼珠子一转,连忙改换原本的说辞,假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有些人呢!自以为是!殊不知本姑娘手眼通天,任你们先行一步,也逃不出本姑娘的手掌心!” “此乃天网恢恢,请君入瓮也!你可服气?” 说罢,汤盈手掌一翻,掌心之物,正是那块被李卫真丢弃过的黑色曲玉。 第四百零四章 看见可怕一幕 李卫真笑眯着眼,以右掌捂着胸口,一脸心悦诚服的模样,对那沾沾自喜的汤盈道:“姑娘真是好本事,可否借步说话,好让贾某自罚三杯,给姑娘您郑重赔个不是呢?” 这汤盈果然爱听好话,原本瞪圆的双瞳,顿时笑眼如月牙,呵呵笑道:“赔礼的机会,本姑娘可以给你,但得先看你表现了。现在本姑娘想进你房间坐坐,你好生伺候着!” 李卫真倒也乐意配合,重新打开房门,让出路来,做了个请的动作,“这绝对是在下的荣幸,好仙姑,里边请!” 汤盈十分受落,踮起脚尖迈出轻灵的步伐,很是骄傲地在李卫真身边经过。 此刻,在汤盈眼里,李卫真与往日那些,被她略施神通,便顶礼膜拜的凡夫俗子并无二样。虽说应是有些微末道行,但与出身高尚,修行高深道统的自己,肯定是不能比的。 心想着:哼,这臭小子先前怠慢本姑娘的气还不能轻易消去,待会看我怎么治你! 迈过厢房门槛后,在进到厅房前,还得再过一道玄关。 但汤盈已经急不可耐地欢快道:“小叙兄弟,你家小姐姐来了哟!” 正当那汤盈要去拉开障子门,快步入厅房时,忽听身后响起一道急促的声音。 “汤盈!” 听见背后有人猛然喊自己的名字,汤盈下意识地扭过半边身子,回过头来! “啊!” 汤盈猛回头,什么都还未来得看清,便已眼前一黑,仅觉得眼珠子吃疼,脑袋昏胀,只来得发出一声极短促的惨叫后,整个人就彻底昏死过去了。 人好端端的,怎么就倒下了呢?必然是有人暗下了黑手,而那人正是卸下了伪装的李卫真。 回顾方才一幕,受诈的汤盈猛然回首之际,原本就仅与她相隔两步的李卫真,发起了突袭,瞬身贴近距离后,两手如灵蛇般窜出,双掌拍向她的太阳穴,并同时以两只拇指扣向双目。 这一招,名为“双鬼拍门”,为辣手擒拿的招式。 一旦吃下此招,轻则神魂震荡,眩晕无力;再严重些,就如汤盈现在这般,神魂暂时被封闭,彻底失去意识,任人鱼肉。 这“双鬼拍门”的来路,正是师承自太一门北斗峰的独门绝学“玄阴掌”,为修悟《北斗洞心劫法》而衍生出的战技。 当年在战云台,李卫真就曾吃过这玄阴掌的亏,被范继海以玄阴掌中的一式入门路数“黑风过涧”,打中肋下,同时封闭住了两处经脉要穴“章门”与“期门”,差点被推入不复之地。 太一门的剑修除精修剑术以外,还会被师门要求至少掌握一门空手对敌的战技。如北斗峰的玄阴掌、天罡腿法,三阳峰的烈阳掌、太乙昊天拳,轮回峰的弑元掌、昙华劫指……等等,不求精通,但一定要会。 为的就是防止在失去了飞剑法宝的劣势下,不会完全失去一战之力。 况且在某些情况下,也不宜用剑,飞剑一出便容易伤人。像现在李卫真这样的暗下黑手,若剑气一动,可能就打草惊蛇,未必就能轻易得手了。 当然,除了师门绝学,李卫真还修习着一门不曾敢轻易放下的掌法,只是那门混元追风掌的威力过于强大,至今他都未能完全收放住出掌时的威能。 若经此施展,只怕此刻这汤盈就不是昏死过去那么简单了。 一想到这,看着倒在玄关的汤盈,李卫真不禁摇头道:“不是吧?就这?” 再三确认过汤盈是真的昏迷过去后,李卫真毫不犹豫地把手伸向了姑娘的衣领。 宽衣解带,褪下外衣,继而那一双魔掌从无骨般软柔的肩膀,一路扫到脚踝,轻轻一捏,顺势托起玉足,取下那缎面锦簇绣鞋,自然也不会放过那云丝足袜。 片刻间,那温润雪白、宛若脂玉的一双美足,便已尽收李卫真眼底。虽说他已受过温庭芸赠予的那幅“百美图”磨砺心性,但到底是有记性以来,头一回亲密接触到女子的玉嫩肌肤,而且还是极为私密的足部,怎能不使目光迷离,痴痴地看。 虽说这汤盈绝非是李卫真认识过最美的女子,但绝不能否认这是一等的妙人。 娇容无暇,颈子纤美,锁骨勾魂,香肩柔润;即便目光极力避开丰盈挺拔处,但又难以不因那如柳蛮腰而想入非非。 当下,李卫真连忙收回不住游走的目光,错开心思,一边暗运所习玄功中的心法“洞心咒”,以行自省,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以明心志。 “我不是那种人,我这是在办正事,江湖险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么李卫真对姑娘家毛手毛脚的,不是要行偷香窃玉的腌臜事,又是什么冠冕堂皇的道理呢? 事情是这样的,李卫真之所以如此对待汤盈,只为收刮这姑娘身上的一些贴身物品,如颈上吊坠、两鬓耳环、手串……储物袋之类的自然是第一时间要取走,甚至是藏于足袜内,脚踝处的系有小铃铛的一串红绳,都未能逃过他的搜索。 但再贴身的一些物件,李卫真就没有想法了,终究是不能做得太绝,得过得了良心那一关。 李卫真会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他身为炼器师的眼光太毒了,那些被他取走的饰品,到手后略作端详,便发现全是法宝。 耳环,是用来掩盖气息的;藏于衣领下的吊坠,极有可能是用来护身的保命物;那玉珠手串温润宁神,应是助益神魂的,只可惜并不能帮助它的主人抵挡住玄阴掌的偷袭;至于铃铛红绳,暂时看不出玄机,所以更要小心堤防。 这些物件,连同那如绣花荷包般的储物袋,全都被李卫真放入了他的剑匣内,借助斩罡剑的元极磁气去暂且镇压。 怕就怕当中有任何一样,能与汤盈的师门所相连,能被不知身处何地的某人,给追踪到。 就像李卫真自己也有那么一块玉符,尚有另一半,在隋文烟手里那般。 这就是走江湖的谨慎,是卑鄙,也无耻;但既然一不做,就该二不休。 蠢人能在这个藏龙卧虎的江湖活得潇洒,是福大命大,只是运气这种东西,可以说翻脸就翻脸,阴晴不定;李卫真至今仍不觉得自己是有福之人,他遭过很多难,所以很不情愿当那个整天被人算计的倒霉蛋。 相反如果去算计别人,败了也算是栽在自己手里,这才叫我命由我;这是在范继山身上、在霍鸣身上、在浮春城死里逃生来到今天,一点点得到的改变。 正当李卫真打算替汤盈重新穿上外衣,系好腰间的丝绦时,忽然“哗啦”一声,间隔着玄关与厅房的障子门被拉开了。 “先生,这是……汤盈姐姐!?” “呃,我这是……” 一时之间,这真的不好解释了。也怪李卫真办事太入神,就无心去察觉叶童已经出了房门,并且来到了玄关。 再加上昏迷不醒的汤盈,此刻是光着两脚,衣衫不整,李卫真双手放在姑娘腰间,手里攥着束腰丝绦的两头,这动作是系,还是解,模棱两可。便是再单纯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禁会勾起浮想。 男女授受不亲,这是三岁孩童时都有教的道理。 而李卫真还看到了叶童的眼神中,有震惊、有怀疑、有失望……就是没有犹豫,似乎半点不觉得眼下的场景,是有着什么误会。 “不……不好意思,我想……不好意思打扰了!” 或许是难以接受自己看到的一幕,已经脑袋一片空白的叶童,本能地想要逃避,逃回到房间里,在自己冷静下来之前,权当是做了个可怕的梦罢了。 自己无比尊敬的先生,怎么可能是那么无耻下流的混蛋?干脆瞎掉算了! 见叶童重新合上障子门的那副失魂落魄,以及厅房内传来沉重而又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李卫真无奈地叹下一口气,随即扯开嗓子道:“臭小子,你给我滚回来!你是在胡思乱想个什么劲啊?” 第四百零五章 江湖险恶 不知过了多久,汤盈自昏昏沉沉中悠悠醒来,眼皮半睁半合之际,视线仍是朦胧。只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空中,很不踏实,嘴里似乎还残留着一股药味。 虽一时之间看不清周遭的一切,但汤盈分明听到身边有潺潺流水的声音,她想要起身,却使不上劲,好像有什么在拉扯着她的身体。 忽然,汤盈猛地一睁眼,整个人的意识彻底被警醒,因为她发现自己并非是躺着的,而是被吊着的! 一跟长索,来来回回打上如蛛网般的结,在双肩、腋下交错而过,反绑着她的双手;又绕过双峰,兜住腰枝,顺着胯部而过,勾住股间,缚住双腿;将她整个人以一种相对羞耻的姿态,悬空吊起。 以这种绳缚方式被吊起来的人,并不会感觉筋骨受累,只是所带来的那股耻辱感绝对要比皮肉上的折磨,更能击垮内心的防线。 紧接着,羞愤不已的汤盈还发现自己是被悬吊在浴池之上,刚才听到的流水声,是池子正在放水,眼看过不了多久,池水就该放满了。届时等待着她的,又该是怎样难堪的命运呢? “醒来得很快嘛!看来我给你配的药,分量拿捏得还不错!” 忽闻人声幽幽入耳,原本昏暗的角落也掌起了灯火,照映出一张让汤盈咬牙憎恨的面目。 李卫真端着一只冒着茶香的白瓷盖碗,坐在一张红木圈椅上,翘着二郎腿,惬意中透着无比的浪荡轻浮。他似乎完全投入到了某种角色当中,很享受如今“贾公子”的身份。 叶童站在李卫真身侧,他手里牢牢攥着一根长索,还余有很长的一段拖在地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汤盈如今的生死,就全看他五指松紧了。 一旦叶童松手,汤盈就会跌入池水当中,遇溺身亡。 当然,从叶童的眼神中,不难看出有恻隐之心,他相当怜悯汤盈的遭遇,其实最开始他对这个女人的观感,也是很好的。直到现在,也不完全明白,为何要走到这一步。 但李卫真对叶童说,眼前这个女人,早晚会对他俩造成威胁。要想还有机会回到他们来时的地方,今晚是必须先下手为强,解决掉这个麻烦。 然而,李卫真又并未明确对叶童说明,今晚一定还会发生什么。 毕竟,解决问题的方式,有时往往不止一种。 只是在再次进到这间浴室前,李卫真却又说过一句十分耐人寻味的话,“我从未曾当过你的面,杀过人是吧?” 事实上,叶童是见过李卫真杀人后的模样的,十分的可怕,正是几个月前,在年关到来的那一天,就那么一次,仍记忆犹新。而杀人时的那一幕,想必会更恐怖! 李卫真没有去看汤盈那折煞了花容月貌的脸色,他低着头,轻轻拨动碗盖,凝视着直立在热水中的几片绿芽,微笑道:“我的好仙姑,你既然能够料想到我的行踪,可曾推演过,自己会落入到如今的局面?” “我呸!魔头,要杀便杀,我栽你手里,无话可说!” 汤盈正在气头上,哪肯好好说话!加上当下她已然是把李卫真看作是行事卑劣的外道魔头,自己又是出身正道的贞烈女侠,岂能向魔人低头求饶。 李卫真依旧拨弄着手中的白瓷盖碗,也没什么表情变化,他早已看出汤盈是个没有什么江湖经验的雏儿,自然是会说很多天真的话。 气氛陷入到了极为压抑的寂静中,直到李卫真终于觉得碗内的茶汤宜人,品尝过第一口香茗后,放下盖碗,起身走到浴池边上为止。 来到浴池边的李卫真,从袖子掏出一只小瓷瓶,拔开软木塞子,顿时有醉人的香气四溢。尔后,自瓷瓶内有一股乳白色的液体,被缓缓倾倒于池水当中。 这时,李卫真才开口道:“我说好仙姑啊!你怎看得出我会轻易让你死去?若是那般的话,我早就动手了啊!” “想知道,我手里的这瓶小玩意,是什么吗?” 说罢,李卫真笑盈盈地抬头看着汤盈,这笑容实在是充满了某种暗示,更别说他还刻意地伸出舌尖,舔了舔上唇。 汤盈顿时感到无比的害怕,她含着泪,下意识地挣扎,却因被悬吊空中,又是面朝池水,背朝房梁的姿势,身体有了摆动后,使得长索晃悠,她自然也得跟着转动起来。实在是好不委屈,好不难堪! 欲哭无泪下,汤盈仍鼓起倔强,带着哭腔道:“我不单是青莲剑宗旗下,金鼎门的内门弟子,还是商王朝的长公主。你要是敢动我,我师父还有皇帝哥哥都不会放过你的!” 李卫真面容平静地点头道:“嗯,就这?” 汤盈见李卫真不为所动,又气又急地道:“还有…...还有呢,我们商王朝在浮南城有使馆,你敢在这动我,你别以为你可以逃!” 忽然,汤盈的眼神一亮,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会说出前后矛盾的话来,又续道:“使馆内高手云集,他们都知道我已经进城了,我看你还是赶紧逃吧!说不定还来的及!” 闻言,李卫真不禁露齿一笑,把手中的空瓷瓶丢到一边,拍了拍手说:“我的好仙姑啊!原来你这么替我着想啊?遭了,是心动的感觉,教我如何能忍心舍心上人而去?” “我看这样吧!我们捉紧时间把正事给办了,若能与好仙姑您鸳鸯戏水,我宁当那不得好死的风流鬼,也不做那苟且偷生的生神仙啊!” 汤盈差点给当场气晕过去,声嘶力竭地大喊道:“混蛋!无赖!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你快放了我,放了我啊!” 这位故作坚强的姑娘,终究还是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了! 李卫真洒然一笑,转头对叶童挤眉弄眼道:“放手!” 叶童会意,当即不再紧攥绳索,但也没有完全撒手。 但因叶童那边有所松动,汤盈立即从原有的高度下落,刹那间吓得她几乎魂不附体,大喊道:“不要啊!” 李卫真当即举手下令道:“好了,停!” 先前已经读懂了李卫真眼色的叶童,早有准备,立即又拉紧了绳索,没有半点迟疑。 再看那汤盈,此刻的她鼻尖距离水面就差那么一指节的高度了,要是叶童的动作慢上一丁点,她现在必然是已经落汤湿身,在水里扑腾挣扎了! 而又因为与池水的距离极大缩短,汤盈已是能清楚嗅到那池水中散发着的迷情幽香,一想到差点就被这不知加了什么龌龊玩意的脏水给玷污了身子,她便忍不住哽咽抽搐起来了。 李卫真把上身歪斜出一个幅度,侧着脑袋望向汤盈,以一种滑稽中带着严肃的神情道:“你又要我放了你,又说不要?你这样玩弄我的感情,叫我很为难啊!” 汤盈梨花带雨地哭骂道:“我玩你麻个锤子啊!我是让你放我走,不是把我放到这脏水里,你个挨千刀的臭不要脸……你个瓜娃子,我日你个麻吆,你个瓜麻批……” 骂着骂着,汤盈连家乡话都骂出来了,骂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气吞山河! 李卫真伸手摸了把额头,笑道:“你说你自己出身有多么高贵,脏话却说得那么麻溜,那什么商朝长公主的身份,怕不是假的吧?” 汤盈死死地盯着李卫真道:“如果我豁你,我就是你龟儿!” 李卫真当真是被气笑了,连忙摆手道:“愣个我不可能是你老汉哦!但你可以做我的瓜婆娘!” “你……你你你……”汤盈真的快被气晕了,她想不到李卫真不但会说蜀地方言,还能拐着弯讨她便宜。偏偏她还奈何不得对方分毫,真是难受得想死。 李卫真得意地回到座位上,喝了口茶,又吩咐叶童把绳索拉回一些,才对汤盈正色道:“我可以给你一个自救的机会,接下来我问你什么,你都要尽快回答,别斟酌。一旦我失了耐心,受罪的只会是你,明白了吗?” 汤盈没有回答,但却极力止住抽噎,算是默认了。 李卫真沉声道:“首先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汤盈不敢迟疑,连忙答道:“先前我是骗你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们也住在这里啊!我是早听说过这凤仪阁,反正来都来了,便想来见识一下,我怎么知道那么巧能再遇见你们!谁叫你们把我的玄星玉丢掉的,我当然是气不过……” 话末,汤盈声音渐小,显然越说越是胆怯,怕激怒了李卫真。 其实,李卫真早在过道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汤盈是故弄玄虚的了,二人偶然再碰面时,彼此都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对方后来又说早有所料,显然是前后矛盾的表现。 然而此刻,李卫真却顺着汤盈方才的坦白,而神情渐显阴冷,又再对叶童吩咐道:“松一点!” 叶童不敢抗命,五指一松后又再抓紧,动作只在弹指之间,但汤盈的高度已明显下降了一截。 “啊!我没说假话,你怎么还?” 汤盈一声尖叫过后,不住地喘着大气,显然又被吓得不轻。 李卫真冷笑道:“你刚才也说了,承认自己对我说过谎。而且你那块玉,我也知道是目的不纯。现在我警告你一下,也是合情合理的吧?接下来如果你还敢耍小聪明,下场你自己掂量!” 惨无人色的汤盈,一边默默流泪,一边不住点头。她清楚知道,这很有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李卫真又再说道:“既然你贵为大商王朝的公主,所属师门又是被青莲剑宗插了旗的附庸,那也就是半个蜀山弟子了。名门大派最讲究清规戒律,你又是皇族女子,出入凤仪阁这种烟花之地,传出去是有辱师门与皇室颜面的啊!” 倏然,李卫真的眼神变得极为凌厉,以毋庸置疑的语气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商国使馆里的人,根本不知道你来了这里。所以短期内,即便你失踪了,他们也不会来这里要人。我说得对吗?” 汤盈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连牙齿都在止不住打颤,那是完全被人看破底细后的惊慌。在她眼里,李卫真简直就是妖,是魔,是世间最丑恶、恐怖的化身,她片刻都不愿与其面对。 但汤盈又不得不老实回答道:“你说得没错,我是偷摸着来的,但他们是知道我要抵达浮南城的行程的,最多不过一两日的误差。要是三天之内我没有去到使馆,还是会发散人手去寻我。” 李卫真对这个回答没有怀疑,接着问道:“你自师门下山,跨境到此,想必是有任务在身吧?这里会是你最终目的地?” 汤盈深吸一口气道:“我来这,是为了坐船去宝瓶洲,至于是去那干啥子,师门机密,我真的没法跟你交代。” 李卫真这回有些狐疑了,讥笑道:“你是只身远渡南海?就凭你的修为,在那种穷凶险恶的地方,即便是你搬出青莲剑宗做靠山,恐怕也难保你平安啊!你是在逗我,还是你师父在逗你啊?” 汤盈似乎有些不服气地撅了撅小嘴,但很快就目光黯然下来了,“我没骗你,我的确是要奉命到宝瓶洲办一件事,也真的只有我一个人。或许出海以后,皇帝哥哥会让使馆派人暗中保护我,但他们绝对不能替我出手办成那件事。” 李卫真若有所思道:“听起来,这像是一个晋升任务!既然你有正事要办,怎么还打起我门生的主意了?” 闻言,汤盈有些落寞地看了叶童一眼,也无比后悔自己当初的一念之差,惹来这桩祸事,含恨不已地道:“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看中了你门生的修行天资,更曾想你只是个俗人,他跟着你只怕是沧海遗珠。如果我能略施小计,成功带他走,再拜托使馆的人,把他带回师门,这绝对是大功一件。” 差不多也能猜出是这么一回事的李卫真,故意摩挲着下巴,说着风凉话,“归根结底,就是一个贪字!你一个最应清心修行的玄门弟子,禁不住贪欲,妄想拐骗人才上山,我都替你师门感到丢人啊!堂堂青莲剑宗旗下,做出这种勾当,说出去真的很难听啊!” “哎,这么说的话,我也算是在替你师门,教训你这个不肖徒子了耶!” 极度羞愧之下,汤盈原本煞白的面容,渐渐有些泛红,甚至连耳根都有些滚烫了。她无力反驳李卫真对她的羞辱,眼眶再次含泪,已是近乎生无可恋。 李卫真又再端起白瓷盖碗,翘起二郎腿,调整了一个相对惬意的坐姿,风轻云淡地道:“现在我给你提个条件,只要你答应了,就可以脱身。说来也巧,咱们刚好同路,只要你替我多弄来两张船票,这事就此揭过!” 汤盈有些傻眼了,难以置信地道:“就......就这么简单?” 以汤盈的身份来说,别说两张去往宝瓶洲的船票,便是十张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李卫真嗤笑道:“哦,难不成你还真想当我婆娘?” 汤盈一听就急了,连忙说道:“我……我,船票我明天给你!” 李卫真微笑着颔首,随即抬手往空中一划,聚灵力在掌刀,隔空劈断汤盈身上的绳索。 “扑通”一声,浴池砸起几尺水花,盖过了一声惨叫。 紧接着,李卫真跳入池水中,像捞落汤鸡一样,将汤盈从池子里捞起。 “咳咳咳……” 不慎呛水的汤盈,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想要离开池子,但因为身上仍有绳索束缚,反而好几次差点又一头栽进池水中去。 “你着什么急啊?”李卫真没好气地以蛮力扯烂汤盈身上的绳缚,目送惊恐万分地逃出浴池。 “这水……”逃出浴池后的汤圆瘫坐在地上,捂住胸口哮喘不止,神色是害怕到了极点。 李卫真却很是不以为然,还捧起一把水凑到鼻尖,很是享受地深吸一气,洒然笑道:“这池水我添了些在扬州买的玉兰香液,是沐浴上品,你不觉得很香吗?你们女子,应该对这东西不陌生吧?” “还是说,你把它想成了什么?哦,你有邪念啊!” “啊!你个短命龟儿,你豁我……”知道真相后汤盈抱着头大喊,双脚发疯似地踩踏地板,尽力发泄心中屈辱的怒气。 任由汤盈发泄一段时间后,李卫真才走出池子,在浴室靠墙的柜子里取出一条干净的浴巾,抖落一下后,蹲下身,轻轻盖到汤盈的肩上。 这个突然关心的举动,吓得汤盈想要连忙躲开,但已闪避不及,被李卫真一根展臂,抱住了肩膀。 紧接着,李卫真柔声在汤盈耳边吹起道:“听着,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能敢对你动手,又能轻易放你走,就不怕你报复。但如果你真的敢付诸行动,你今晚品尝到的一切,我会让你百倍重温!” 继而,李卫真甚至还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撩动汤盈额前凌乱湿漉的秀发,好看清对方每一分的表情变化,继续柔声道:“经一事,长一智!告诉我,你会学聪明的是吗?” 然而,李卫真越是温柔对待,汤盈越是心中害怕,乃至通体生寒,只能呆若木鸡般点了点头,完全说不出话来。 “很好!” “小叙,去取我的木匣过来!” 叶童连忙去卧室抱来木匣后,李卫真当着汤盈的面,将匣子打开。 匣子里,除了有先前从汤盈身上收刮下的物件外,那把斩罡也暴露无遗。 一瞬间,匣子内无比恐怖的剑气,刺痛得汤盈全身肌肤似被针扎那般,下意识竟闭紧双目,往李卫真的怀里躲去。 李卫真一挥手,将属于汤盈的东西取出,匣子重新合上,淡然道:“东西还你,以后要小心保管哦!” 直到匣子合上一会后,感觉不到那股剑气的汤盈,方才缓缓睁开眼,当她在那一小堆物件中,看到那根串有铃铛的红绳时。整个人再次如遭雷劈,失神说道:“你看过了我的身……” 汤盈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竟是直接激动得昏了过去! 第四百零六章 一时的诱惑 汤盈再次自昏睡中醒来,只是这回不再是以奇特的姿态,而是仰卧于软塌香枕之上,身上也并无束缚。 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漫长噩梦的汤盈,正要掀开被褥起身,却猛然看见床头边上,有一张人脸正看着自己。 正是那特意搬来圈椅,一直守在床侧,托腮看着汤盈昏睡的李卫真。 汤盈顿时再感头晕目眩,原来那一切都不是梦,最大的噩梦一直都在身边。 但既然先前已经摊牌了,汤盈便没好气道:“我睡过去多久了?” 李卫真淡然笑道:“约有半个时辰吧!我看你眼珠子不时在动,应该是心神不宁,虽然我给你点了助眠的线香,可连我自个都困了,但你还是睡得很浅。” 在不远处靠窗的月牙桌上,果真放有一只升起缕缕轻烟的香炉,微风自窗外吹入,带动清香气息灌满整间卧室,却又不至于浓烈熏人。 汤盈完全觉着某人是在说风凉话,气急之下拿起手边的软枕,便用力砸向李卫真,鼓起腮帮道:“哼,用不着你假惺惺,我会心神不宁,还不是因为你?你……你还眼巴巴地盯着我看,你安得什么心?” 李卫真没有躲开那飞砸过来的软枕,事后故意揉着胸口叫苦道:“哎哟喂,谋杀亲夫,以怨报德啊!” 见李卫真愈发挑逗不休,羞恼不已的汤盈又在拿起一只枕头,挪动身子到床边,左右挥动枕头,要去打李卫真的脑袋。 “无赖,辱我清白,叫你乱说,叫你乱说……” 李卫真连忙抱头抵挡,故意求饶道:“我不说了,好仙姑饶命啊!我是看你睡觉老踢被子,觉得有几分像我师妹来着,真没动半点歪心啊!” 怎料,汤盈手上的动作来得更起劲了,忿忿不平道:“好啊!你连自己师妹睡觉都偷看,还说你心不歪?你就是一狗贼,坏胚!” 李卫真大喊冤枉,“天地良心啊!我跟我师妹青梅竹马的事,你都管得着啊?这么说的话,如果你哥哥给小时候的你把过屎尿,那他得自戳双目,才能以证清白啊!” 汤盈改变路数,不再盯着李卫真的头打,而是重重横扫在腰腹上,最后大骂一声:“你无耻!” 李卫真见汤盈停了手,便轻舒一气,心平气和地道:“好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消不少了吧?” 汤盈不免脸色微变,心中惊讶,原来李卫真是故意坐那让她出气的。这算什么,变相给自己道歉? 但汤盈终究是气愤难平,却又明知打不过李卫真,只好又挪动了一下身子,把脸别过一边,咬牙切齿道:“你滚吧!我不想看到你!” 李卫真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拜托你看清楚一点,我就住这间房,你现在睡的是我的床!你这姑娘家家的,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难不成你是想……” “闭上你的狗嘴,我走行了吧!”汤盈连忙打断李卫真要说的话,掀开还盖在腿上的被子,便要下床。 但李卫真好像还不太乐意,双手搭在汤盈的双肩,阻止了对方下床,“哎,你等等,着什么急啊?我又没赶你!” 汤盈立马就急了,以为李卫真是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差点便哭了出来,含泪急声道:“你做什么,你放开我!你说过会放我走的,你是不是要变卦,你混蛋、你无赖……” 李卫真也连忙开口用话语回堵过去,“去去去,你爱去哪去哪,谁爱管你啊?我只是觉得,有些话咱俩必须说清楚!” 汤盈很快止住哭腔,又伸手打掉李卫真搭在她肩上的双手,没好气道:“那你有屁快放!” 李卫真也不想再取笑,为何金枝玉叶的人,老把粗鄙之言挂在嘴边了。他展开双臂,坦荡胸怀道:“你先前突然晕倒,我想是因为你觉得,我曾经趁人之危,看过一些不该看,甚至做过一些更过分的事情,是吧?” 汤盈昂起头,不愿去看李卫真,也不愿给对方看低,但就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泪水从她的眼角默默淌下。倔强说道:“我不想听,以后也不要再提。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才受辱于你这个狗贼,但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报这个仇,你给我等着!” 李卫真无奈地竖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地道:“你会胡思乱想,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只脱过你的外衣,我能看到些什么啊?你自己穿多少心里有数吧?” “哦对了,还脱了你的鞋和袜,捏过你脚踝,看过一双脚丫!真的就这么多了,我可以对天发誓。不然哪还需要劳烦你出手,我出门就能被雷劈死!” 修道之人不容轻易发誓,单凭这个,汤盈就已经能对李卫真的坦白信了几分,但总归还是觉得自己吃了亏,轻易咽不下这口气。 汤盈便红着眼眶怒视着李卫真,悲愤道:“你说得轻巧,看过一双脚丫而已?一双脚丫就不是女儿家的清白了吗?在我七岁往后,连皇帝哥哥都看不得我这双脚丫,你算是什么东西啊?” 李卫真长叹一气,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便开始低头解自己的腰带,语气无奈道:“那没办法了,你把皮囊看得那么重,我也只好舍弃这一身男子汉的清白,给你看回去便是了!” 见状,汤盈本想再拿起一个枕头扔过去,但发现床上已经没有枕头,扔被子又不得劲。干脆把被子蒙过头,蜷缩在床上一角,从被子里传出哭喊声道:“你这叫耍流氓,你滚,你滚啊!” 继而,将近半晌,房间里没有半点动静,陷入到死一般的寂静当中。 汤盈小心翼翼地把脑袋从被窝里探出,发现那个让她憎恶的家伙,确实已经不见了。顿时松了一口气,赶忙把被子一掀,想要下床后夺门而去,离开这个会令她夙夜难寐的地方。 然而,汤盈下床后还没来得及走出两步,这卧室的门就被踢开了,让她下意识地又倒退回去,跌坐在床上。 被汤盈视为邪魔化身的李卫真回来了,而且手里还捧着一碗东西。 李卫真先把手里的碗给放到桌上,然后走到床边,把想要重新躲回被子里的汤盈给拽了下床。 汤盈的力气远不如李卫真,反抗亦是无用,只能被握住手腕,一路给带到圆桌旁。 当然,过程中汤盈少不了会叫骂几声,但李卫真权当是耳旁风。 直到二人皆停下脚步时,李卫真先用手指碰了碰汤盈的掌心,继而便是额头,然后才煞有介事地说道:“手心发冷,额头发热,你是受惊过度,导致气血紊乱,头疼犯晕。” 紧接着,李卫真用手指戳着自己的心口位置,续道:“说得明白一些,就是在我们心脏这一片,是环绕着一些类似王冠的脉络的,称之为冠脉。现在你的冠脉它收缩了,继而能够供给周天运转的血气就少了。” “你身体的其它地方自然也开始出现问题了,最直接的是,你无法控制你的神魂,而它替你做了主。在本就血气衰退的情况下,又抽调了远超平常流量的血气,流通于你的脑户、神庭……等等重要窍穴中,可谓是不断有大军过境!” “可时间一长,这就成了严重的内耗,经络就像是一条河道,无论多宽阔,终究是有它承受水流之极限的。明知现在已经发起大水,在它决堤之前,我们最好尽早应对!” 李卫真说得那是一套一套的,为了降低理解的难度,还大量运用了生动的比喻。 可即便是这样,汤盈依旧是听得一愣一愣,待反应过来后,还嗤之以鼻道:“你拐弯抹角地说我有病是吧?本姑娘好歹是金鼎门新一代的杰出弟子,哪能这么弱不禁风?” “哦,我懂了!你背这么一大段书,假装关心我,是想骗我喝下这毒药?” 李卫真二话不说,当着汤盈的面,端起桌上那碗汤药便送入口中,喝下一小口后,淡然道:“这是金蝉血参汤,是赤参一类的奇珍,药性本纯阳猛烈,一旦误食,即刻烈火焚心。但株龄逾百年后的金蝉血参属性却渐变温和养心,我这一株在采摘前已显山精品相,在山中少说已生长了五百年。” “这株血参,是我师妹不知冒何等风险采摘下,又借我师兄之手转交与我的礼物。今晚我念及对你确有冒犯,你的病也因我而起。才让小叙借用茶室内的炭炉,以酒水煎制此参汤,好痊愈你心府冠脉紧缩之疾,降下你颅内气血涌乱之症。” “如果你不领情,也没什么。但请你记住,我端来这一碗参汤,我对不起的那个人不是你,是我师妹!你喝与不喝都不用说谢谢,我受不起!” 听完李卫真这番肺腑之言,汤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觉得自己下山之后一直自诩江湖儿女,但此刻却好像有些矫情了。 金蝉血参这种珍稀灵药,以汤盈那贵为皇族的出身来说,并不陌生。但也仅限于见识过,而未曾享用过。 毕竟,汤盈还很年轻,一般无需服用这种养护心脉,延年益寿的灵药。 这种参的根茎外皮是金色的,可一旦割开参衣,就可以见到鲜活的“血肉”,流出殷红的血液。即便出土后密封存放百年,依旧如此。也是大商皇室宝库中,被列为最高级别的一类赤参,数量极为有限。 小时候,汤盈曾见她父皇服用过这金蝉血参汤。过后她还很高兴,因为她父皇又能神采飞扬地与她一同乘船游湖了。同时也不解一同出游的皇兄,为何郁郁寡欢,心事重重。 直到三年后,她父皇因心力交瘁,而倒在御书房时,她才多少理解到皇兄当时的心情。 皇宫里最好的灵药,也只能延寿一时,那是留给最后筹谋的机会。 当然,汤盈现在的情况,与她父皇是截然不同的,她喝下这碗汤,不存在任何的后顾之忧。只是睹物而思人,难免搅动愁肠罢了! 但不管怎样,汤盈不再抗拒这碗里的红汤,直接从李卫真手里接过后,便一饮而尽,没有半滴浪费。 过后,即便李卫真已经强调过不必言谢,但汤盈还是小小声地说了一句,“谢啦!” 声音如蚊子般飞过,在这静谧的房间里,二人距离不足半步,仍算尤为清晰。 李卫真抿了抿嘴,似笑非笑,干脆伸了个懒腰,似卸下了一件包袱了那般,若无其事地道:“你现在回去,一定可以睡个好觉了!我也是时候该办正事,就不送了!” 喝过参汤后的汤盈只觉得浑身轻松舒泰,连带着心情都舒畅了不少,反倒是不急着走了,好奇问道:“深更半夜,你还有什么正事要办?是修炼吗?对了,你修的是哪家玄功?” 李卫真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对着汤盈摇起一根手指道:“对你稍微好点,你就犯错误!出门在外,除非别人主动提及出身,不然哪怕已经是朋友之谊,你开口打听他人的修行底细,都是一件很冒犯的事情,晓得不?” “现在已是子时,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来到这天南第一青楼,最大的正事,当然是喝花酒啦!” 原本已觉舒心的汤盈,一听到李卫真正打算出去寻花问柳,没来由的又感心烦意乱,跺脚叉腰道:“下流!” 李卫真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笑容玩味,似在表达:你管得着吗? 随即,李卫真便大步流星地转身走出房门,急忙要去重温当年的年少风流了! 然而,当李卫真即将走到玄关之际,身后却传来急促的人声。 “你等等,我也要去!” 第四百零七章 红尘参悟 天亮以前的凤仪阁,是没有打烊一说的。 位于前院的凤舞厅,无疑是最热闹的地方。 一入门厅,扑面而来的便是清清凉凉的微风。屋内屋外,有着明显的温差。 李卫真上次来此是冬日,而此时正值夏季,却能够在屋内感受凉风拂面,要么就是屋内的许多摆件实为降温法器,要么干脆就是布置下了一个大型的驱暑阵法。 法器和阵法之间的差别,也是可以通过感受分辨的。前者阔气之余,弊端是很难保证屋内所有空间的冷暖是一致的,遇上天时变化,还得相应更换摆件。后者就省心一些,冷暖可以一致调控,只是长久下来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以谭家的财力,其实根本无需在乎这凤仪阁的账面盈亏,所以带来凉风的自然是后者。客人们能享受清凉惬意,却不知风从何处,实在妙极! 凤舞厅的一层是以舞台为中心,一圈圈向外摆放座椅。 最靠近舞台那的一圈有十二张方桌,有黄金底座嵌红木镂雕屏风间隔,奢华间,尽显内圈坐席者的财力雄厚! 到了第二圈、第三圈的座次,就没有屏风间隔了,无非是桌子的大小之差。比方说,在第三圈的桌子,最多就只能坐四个人。 到了第四圈,称为散客区,一张小桌配两张高脚圆凳,但往往是一个客人,一壶酒,两碟凉菜,自饮自斟,一整晚。 散客们大多囊中羞涩,却又爱看那热闹,而且不乏有真才实学的才子混迹当中,用一手诗词美赋,在那些富家公子手中换来一壶美酒。 其实,那群散客们,才是这凤舞厅中,品酒最细,观舞、赏曲最认真的一群人。 那么能够在邻近舞台的中央区包下一张桌子的客人,便是这凤舞厅中最尊贵的客人了吗? 非也,真正的至尊宝座设在第二层! 凤舞厅乃是明暗二层的复式结构,在二楼有十二间包厢,这些包厢的结构又为半开放式,即一面栏杆,三面墙壁。 宽敞的空间内,填满了虚荣感! 宾客们私底下,把能进入到这十二间包厢的客人,称为十二天尊! 但要想居高临下,睥睨众生可不容易。这十二间包厢,只会优先提供给入住在“凤仪三大名阁”的客人,即:含烟、清晖、璇珠,三大楼阁! 当然,这开启包厢的费用,并不包括在房费中。只是一个优先权,这权利可以转让,也可以放弃。 然而,要是在子时三刻之前,不行使这个优先权,就会视为自动放弃。 所以,如果在每晚的限期来临后,尚有空余的包厢时,那么其他客人便可“欲购从速”了。 到那时候,人们最乐意看到的,就是一层中央区的客人们,一掷千金时的争相攀比。 在气氛的烘托与观望者的怂恿下,总有热血上头的傻子,为了博取红颜一笑,而不惜倾家荡产,成为日后城中的一桩笑谈。 距离今夜的子时三刻,还有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凤舞厅二层尚有两间包厢空余。在一层中央区,已有几桌极具意向的客人,在暗中掂量着彼此之间的实力。 哪些客人有意向,想要从贵宾升格为“天尊”,一般都会在子时三刻以前,点上一壶名叫“金色年华”的酒! 这种酒,在凤仪阁一壶售价:一百八十八两黄金! 按照现今汇率,折合白银,六千五百八十两! 竞价前,至少点上一壶这样的酒,这是客人们私下默认的一种规矩,这种无形中彰显财力的手段,可以提前扫清许多不必要的障碍! 要是看见在哪一桌摆有三五壶“金色年华”,往往那一桌的客人,就会最终成为当晚顺利晋升为天尊的赢家! 临近最后时刻,在贵宾区已有六张桌子摆有金色年华,无形的对垒,似大战一触即发!许多好事者,已经开始期待着那即将到来的热闹场面了! 然而今晚,却注定会是让许多人失望的一晚! 那两间空了大半个晚上的包厢,突然一同打开了门,分别是一男一女,身后皆跟随着一名近身服侍的咨客。 男子身着一件整体为黑色的长服,交领与袖口处有暗金丝绣,居高凭栏时可谓气宇轩昂!只是不免让人感觉古怪的是,这人身后还背着一只红木匣子。 能够成为当晚的凤舞厅十二“天尊”之一,必定是非富则贵,身边却连一个背匣的仆役都没有,着实是奇怪得很! 而开启另一间包厢的客人,同样难以让人琢磨,因为那竟然是一名清新秀丽的女子!那粉雕玉琢的模样下,无半点的风尘味,再加上那一身清纯的白衣,叫谁也不愿相信,这位小姑娘会是今晚的另一名天尊! 不时已有人议论纷纭,揣测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偷跑出门,不顾名声也要来此见识世面了! 可以预料的是,来日的城中热话,此刻已酝酿在了这些人的眉飞色舞当中! 着黑衣,负红匣者,凤仪阁内除李卫真,恐怕找不出第二位。明知自身已是招摇,却还要站在最出风头的位置上,此等彰显在脸上的无比自信,在陌生人的眼里,充满了神秘与孤傲感! 这位年轻的外乡人,不好惹! 渐而,在凤舞厅一层,多数人自觉收敛起打量的目光,不敢多仰望半分,这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少数不愿主动收回目光的人,在李卫真无意间与他们视线相对后,也都不得不咽下傲气,低头吞下闷酒,再也提不起半点要比对的心思。 审视着下层宾客们的变化,李卫真并不感到意外,这就是世间真实的一面,大多数人都是以第一印象去看人的。你若表现得高人一等,他们便会认为你出身高贵,甚至不可高攀,不敢开罪! 倘若,李卫真现在穿着一身布衣,带着平易近人的笑容,相信就有很多人,觉得他不配站在这个位置。质疑与厌恶,将会像箭矢般,无休止地飞来。 肤浅?但这就是人性,尤其是在这风月场上,人性经不起丝毫考验! 凤舞厅内将客人划分为三六九等的简单粗暴,无不是在诠释着世间强弱悬殊的真相,这是一个肉眼可看见欲望的世界,它真实得让人厌恶!想当清流的人,最好别踏进这门槛! 一旦走进来,就得如同这里的规矩,谁越有钱,谁最不可一世,谁就能得到最大的崇拜! 初次来到这凤仪阁之时,李卫真站在散客区,望向舞台,他当时对这世间的纯真幻想,让他的欲望是模糊的。那时的他,还不清楚将来的自己,想要追求的是什么? 故地重游,站立在“至尊之地”的李卫真,同样看向那舞台,从仰望变成俯视,他的思绪却很清醒! 是权力与金钱,让他的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 凤仪阁最吸引人的地方,并非是这里美女如云,而是这里能够暴露出人性的欲望!它无时无刻不在引导着客人们去追求虚荣感,对弱肉强食毫不掩饰,强者鄙视弱者,而弱者们相互鄙视。 刹那间,李卫真的目光中乍现明亮神采,已是收获到了一份颇为深厚的感悟,但这份参悟到此为止,是该及时收起思绪了。 因为观世间考验的是悟性,观自身考验的就是心性了。 心性要慢慢熬,不必急于一时! 不看楼下,李卫真转头看向隔壁,对汤盈打趣道:“幺妹,你确定不过来一起?” 汤盈也转过身,半边身子倚着栏杆,白了李卫真一眼道:“你想得到美,我过去你那儿,岂不是让人以为本姑娘是给你侍酒的?” 李卫真不以为然道:“我倒是不介意过去你那儿陪侍,而且我很实在,有打赏就行!” 汤盈半吐舌头,做干呕状:“别恶心人了好吗?你有那姿色卖弄吗?” 李卫真点头笑道:“我不卖,但是可以买!我可以让一大群姑娘来陪我饮酒作乐,你呢?” “哼!” 汤盈铁青着脸,一吭声,一跺脚,不再倚靠着栏杆,自然也就消失在了李卫真的视线中。 李卫真对此一笑置之,但站在他身侧的咨客暖暖,倒是把那句戏言听得很真,连忙请示道:“不知公子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是风情万种,身材婀娜的;还是清秀可人,新鲜嫩口的呢?奴家这就去安排!” 到底不是真正的花丛老手,李卫真不禁好奇道:“姑娘又不是食物,怎么还有嫩口一说?” 咨客暖暖脸颊微红,柔声说道:“嫩口的,就是年纪小的,多是十三四岁的女娃娃,不过她们还得多学习,不太会贴心服侍人,也未能侍寝……” 闻言,李卫真不禁皱起了眉头,连忙摆手道:“别说了,这也太嫩……算了,真不说了!那就烦请给我安排五六位漂亮的姐姐吧!身材是其次,主要是年龄最好是在双十年华,别太年轻,太罪恶了!” 在咨客暖暖去外头打点的同时,已有一群年约十五六岁的侍女,人人手捧托盘,鱼贯而入。 不一会儿,在那张大得夸张的大圆桌上,便摆满了酒水、菜品。 酒有三壶,名为“水晶之梦”,是用冒着寒气的透明水晶壶,盛着冰蓝色的琼浆!这种酒没有具体的价格,仅限于包厢内的客人享用。 菜品、点心合计三十六样,分别是十二道冷盘,十二道热菜,十二道点心。 这里的每一道珍馐佳肴,也只会专供给开启二层包厢的客人,据说菜单还会每日更新。 这日品尝过的美味,往后要想再次回味,哪怕天天来此,也至少得一个月后,才能重温旧梦。 可想而知,这凤仪阁到底网罗了天下多少位名厨,勾住了多少宾客的口腹之欲! 食色性也,完全吃透了男人的心思! 这幕后经营者的手段,也可谓厉害非常啊! 第四百零八章 红颜一怒 为了拿下这间包厢,李卫真付出的代价是一百八十颗灵石,折合白银四万六千八百两。虽说这桌酒菜美其名是附赠的,但羊毛还是出自羊身上。这会他不禁已经琢磨着,吃不完定要打包带走的心思了! 然而,这一桌子菜虽说琳琅满目,但实际上每样的分量,真是少得可怜。或许是为了摆盘精美,衬托菜品的高贵感,每只碟子都空出了大半的空间。 比方说有一道冷盘名叫“龙井黄鱼冻”,方块形状,不过两指宽,为凝固了的龙井茶内冻住一块鲜美的黄鱼肉,这鱼冻一碟就摆了三块。叫人尝过一回,就不大好意思再多动筷子了! 菜都上齐后,唯独是三名手捧水晶酒壶的侍女留下了。 水晶酒壶散发出的寒气,冻得三位小姑娘的手掌僵硬发白,但她们却又都脸色如常,不皱一丝眉头。看来是吃过不少苦头,练就过一些忍耐的本领的。 李卫真总归是不忍心受此服侍,示意三位侍酒的姑娘把酒壶放下,就可以出去了。 但三位姑娘却都不约而同地微笑婉谢,执意是要留下侍酒。 这些姑娘分明是被折磨着,但她们在面对客人时,绝不会苦着脸,下颌永远是圆的,嘴角一直保持着笑意。 这有违人性,唯一的解释是:无论有着怎样的威逼利诱,这背后都一定和某一位很厉害的人物有关联。是此人,直接或间接的,调教得这帮姑娘那么温驯! 一想到这里,一些善意的念头,渐渐被李卫真打消,他大可以执意做那好人,去满足自己的所谓的怜悯之心。 可那未必就是对这三位姑娘好,很多好心办了坏事的人,都是因为只顾一厢情愿,不了解事情之全部,这是为人处世,需要警醒的一点。 想要让这三位姑娘真正脱离苦难,要做的事情绝不仅是放下酒壶那么简单。 李卫真举起酒杯,无奈笑道:“那就烦请姑娘给我倒一杯忘忧酒吧!” 侍酒的姑娘并未给李卫真的酒杯斟满酒,大约只倒了酒杯容量的五分之二,兴许这种酒是不大适合豪饮的。 那酒杯亦是水晶材质,高脚、宽口、深壁,十分通透,轻轻摇晃杯身,在明亮的光线下,杯中那冰蓝色的酒,似乎还透出几分迷幻色彩! 浅浅品上一口,那口感竟是意外的柔和,虽有凉意,但更多的却是清爽!就像是在夏日雨后的清新,能扫尽心中一切阴霾,带来追求美好的憧憬! 李卫真并非是嗜酒之人,品尝过的酒,种类不多,不敢断定这是不是好酒,但必须承认这酒很好喝!它冷酷的外表下,似藏着一颗温柔的心。 难怪这酒叫做“水晶之梦”,它是风花雪月下的一场梦,不是义薄云天的豪情,的确只适合小口品尝,不宜开怀痛饮! 杯酒入肚,咨客暖暖已领着六位如出水芙蓉般艳丽天成的佳人到来,使得寂寥的包厢内顿时如春色满园,极为赏心悦目! 虽说那三位侍酒的小姑娘也是亭亭玉立,但只是小家碧玉的美,在完全出落成大美人之前,跟新来的这六位佳人相比较,是不公允的。 人多了,场面便很快热闹起来了,因为有很多酒桌上的游戏,是需要有人参与,才会变得好玩的! 例如:投壶、行酒令、掷骰宝、推牌九……甚至捉迷藏,加以惩罚和奖励,便不会觉得无趣! 最终,李卫真选择了一种他未曾听闻过,但觉得甚为有趣的游戏来玩。 那便是:花仙令酒牌! 在五十四张花牌上,皆有一面绘有特殊的酒令,而酒令则由:令面、令词、令则三部分内容组成。 例如:玉兰花-移樽对饮促膝谈-与左右座共饮。 又如:合欢花-红粉霓裳翠羽衫-说段笑话免饮。 简而言之,主要还是得看酒令上的令则为何, 加上人手一副骰宝,先掷骰大小分出赢家,优胜者可选择自己抽取花牌,或指定在座的任何一人抽牌,变数甚多,极为有趣! 李卫真本想让暖暖也入座来玩,毕竟这种游戏,参与的人数越多,越是有趣。 然而,暖暖身为咨客,身份上不被允许,她的职责是替客人联络走动,打点各种安排。所以,她只能与三位侍酒站在一起,甚至都不得靠近酒桌。 但李卫真一人,便能有六位佳人与其推杯换盏,场面也足够热闹了! 相比之下,隔壁的光景,似乎就太过于冷冷清清,形单影只了! 汤盈即便我行我素,也终归是女子;这凤仪阁撇开风雅,到底还是青楼。 一位女子,在青楼哪怕是被奉作上宾,终究还是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所以,汤盈很难放得开,学似李卫真那样乐在其中。 可偏偏,另一边厢的欢声笑语,卿卿我我,又不时闯入,传到汤盈耳边,叫她食不知味,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大多数靡靡之声,汤盈都以默运心法的方式,抵受过去了,直到她听得这么一句话。 “奴家确实不胜酒力了,若亲公子一口,不知可否免罚这一杯?” 汤盈闻声顿时无名火起,怒拍桌子骂道:“无耻!全都不知廉耻!” 在汤盈这边厢的咨客与侍酒都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之际,她已经大步流星地夺门而出,并猛然一脚踹开了隔壁的房门! “在桌上有份陪酒的,全都给我滚出去!” 这突如其来,又兼具不合时宜的怒吼,惊呆了包厢内的一干人。 最先反应过来的李卫真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惊慌,随后才望向汤盈笑道:“汤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在隔壁觉得孤单寂寞,终于想起哥哥的好了?” 这时,坐在李卫真左侧的那位姑娘,也顺势搭话道:“公子这般风流倜傥,知情识趣,换做是妾身,宁愿姐妹们都记恨我,也要独得公子的恩宠,夜夜欢好呢!” 此话一出,顿时换来成片的欢声笑语,便是李卫真都有些含蓄地低头笑了笑。 汤盈大为羞怒,唾骂道:“呸,一群狗男女,恬不知耻,死不要脸!” 眼看事态变化有愈发不妥之兆,李卫真也收起了玩心,正要严肃态度,收拾残局。 然而,在酒席间,六位粉黛红颜之中,却有一紫衫女子先行挪步,来到汤盈跟前。 紫衫女子先是施了个万福,行过礼数后却又不卑不亢地道:“奴家虽人微言轻,但也希望姑娘您能听我一言。无论您与贾公子之间有何私事,但这里是凤仪阁,是只谈风月,忘忧寻欢的地方。” “姑娘是难得的女贵人,您能光顾,是咱凤仪阁上下的荣幸!若有招待不周,我们必定加倍礼赔!但贾公子亦是尊贵的恩客,如果您再无理骚扰的话,那咱凤仪阁也是有着一套规矩的,请姑娘您自重!” 面对紫衫女子的好言相劝,汤盈却是丝毫不领情,冷笑道:“你一个卖笑陪酒的贱货,也敢拐弯抹角地说话给我听?你算什么东西啊?便是你们东家谭……” “你够了!” 李卫真倏然站起身来,挺直腰板打断了汤盈的话,敛神肃目道:“你冲我撒气,我还可以当你是涉世未深,一时骄纵难改,是小孩子脾气!” “但你再三羞辱这些姐姐们,算什么本事?她们是苦命人,没你会投胎,有一个比无数人努力一辈子都要好的出身。但那可能是你上辈子积下的德,如果你这辈子嘴上不留点什么,好日子它不会一直在!” “你要是对我的警告有所怀疑,那我现在就可以是你的报应!” 李卫真那一顿劈头盖脸,句句诛心的话,直接训得汤盈哑口无言。 只是汤盈一贯任性,便是知道自己有不对的地方,也不会轻易认错。甚至还会觉得自己很是委屈,一时鼻酸,又再红着眼眶道:“你对她们都好,就知道欺负我,你又算什么男人?” 李卫真下意识躲过汤盈那异样的目光,语气放轻,平静说道:“我没有,每次都是你先挑的事!” 汤盈伸手快速蹭了下眼角,把脸别过一边,倔强道:“是我惹是生非,神憎鬼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你不就是想我这么说吗?你现在满意了吧?” 李卫真没有再吭声,实际上,他的目光从方才开始,就没再回到汤盈身上。 这场面,显然已成僵局! 倒是那紫衫女子的心态很好,和气地打圆场道:“两位都是贵客,哪有谁对谁错?即便当中有什么误会,也应是我们凤仪阁怠慢了!我看不如这样,奴家与姐妹们自罚三杯,算给二位赔不是了!” 说罢,紫衫女子便连同其余五位姐妹,举起酒杯,先欠身行礼,后一饮而尽。 其实在紫衫女子看来,今夜这两位贵客,分明就是一对闹了情绪的小情侣,这明着是相互怄气,实则打情骂俏的言行举止,哪里瞒得过旁人? 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那她可是白白在这风月场混这几年了。 连同那“凤仪十二钗之玲珑玉”的名头,也可一并给摘了去。 少时,李卫真也端起酒杯,向六位佳人回敬一礼,并对那紫衫女子报以歉意道:“玲珑玉姑娘,这事于你无错,起因我也有责,应是我自罚三杯才是!” 然而,李卫真的酒杯高要凑到嘴边,却突然被一只芊芊素手给夺过去了,完全所料未及。 眨眼间,汤盈已经把李卫真的那杯酒给咕噜咽下,执拗道:“我说是我错了,要罚多少杯,那也是我的事!” “倒酒!” 李卫真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便只得对侍酒示意道:“也行,就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有劳了!” 那艺名为“玲珑玉”的紫衫女子,见机又道:“奴家倒是有个提议,如果女贵人确实是看开了的话,不如就留下与我们一起玩花牌吧!大家一起行酒令,不说什么罚不罚的了!” 李卫真对这个提议很是认同,毕竟玩这花牌肯定人越多越好玩,但又料想到汤盈不会轻易顺着台阶下。 便略动心思道:“行酒令自是其乐无穷,可一旦玩起来,到散场之时,那就绝不止三杯的事情了!我看有人只是嘴上服软,心里还未必是看得起咱们。倒不如就此了却,咱也不去强人所难了!” 汤盈一听,果然中计,当即拍板道:“玩就玩,谁怕谁?但我跟你先私定一局,到最后谁喝得最多,那以后就得自认小狗!” 闻言,李卫真不置可否地笑说道:“算我求你了,把自己当个人吧!” 第四百零九章 不速之客 “哎呀,我没醉,你别拉着我,该你抽牌了……” “你没醉,那你倒是走直线啊!” “走就走,呕……” “哎呦,我去!你又来?” 平旦时分,星光已淡,夜色渐转幽蓝。夏日昼长,尚有不到半个时辰,便入日出之时。 凤舞厅的宾客们,大多都已尽兴而归,或搂佳人转往别处,继续贪恋良宵。 李卫真与汤盈不算是最早走的那一批,但却很可能是最狼狈的一对。 没别的,问题还是出在汤盈身上。 这妮子的酒品是真不咋地,酒量差,瘾还大! 无论是酒瘾还是赌瘾,那都是一旦沾染,便是十头牛都拉不住的烂脾性! 在把六位陪酒的佳人都相继灌倒后,还死活要拉着李卫真继续完成他俩的私局,好歹都要再倒下一个才肯罢休。 结果可想而知,从凤舞厅到含烟阁回去的那一路,断断续续就吐了一路,差点没把黄疸水都吐出来。 虽说汤盈的修为亦是平平,但总归是从金鼎山下来的内门弟子,这醉酒后使得都是无情力,李卫真可不敢让暖暖她们这些真正的弱女子去搀扶这醉猫。 以至于好几回,都得任由汤盈吐他一身,如何不狼狈? 那为何不直接打晕带走? 这里头不存在什么怜香惜玉的心理,主要是相处下来,李卫真觉得汤盈不算是怎么聪明的一个人,这要是再挨一记玄阴掌,指不定人就给拍傻了。 人傻了还是次要,继而影响到去南海的行程,那才叫耽误事。 好歹是把汤盈送回房后,李卫真才算是送了一口气,可回看自身上下的污臭,便不禁自嘲道:“造孽啊!以后我要是再诈你上酒桌,我才真是小狗呢!” 安顿好汤盈,李卫真免不了要去浴室换洗一番,但在路过茶室时,还是驻足停留了片刻。 茶室里,叶童正在运功打坐,即便隔着一扇木门,李卫真也能感知到那蓬勃有力的心跳声,约十息跳动一次。 一个成年男子的心跳次数,普遍是在一息间跳动三到四次,少年则略快些许;太一门对于外门弟子有一项考核标准,那就是在运功纳气时,心跳的次数不得高于一息一跳。 除服用药物外,心跳的次数是难以被人为所控的,即便修行到李卫真如今的境界,也无法真正长期控制心跳的快慢。 也正因为,静坐运功时的心跳快慢,取决于先天资质与后天积累的综合体现。所以,往往只看这一点,就能看出一位修行者的根形深浅。 大概了解到叶童如今的修行进展后,李卫真默默点了点头,才放心去往浴室。 来到浴室,李卫真特意放满一池刺骨冰寒的水,似觉得泡冰浴,更能使神志进入到冷静状态,从而保持思维的清晰。 在酒桌上,数他喝得最多,不排除的确是有赌运不佳的原因。好在因有酒量相抵,倒成了最终的赢家。 所以运气大多只能让人占据一时的上风,真实的实力,才是决定最终胜负的关键。 因此还能引申出更发人深省的道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加入到强弱悬殊的赌局中。 可一旦已经身处其中,身为弱势的一方,要想争取破局,唯一的方法只能是拖! 最好是把更多的人扯入到这个赌局当中,增添变数! 反正输给一个人是输,输给一群人,不也是输吗? 不知是否因那“龙图腾”在作怪,李卫真如今很喜欢与水亲近,这在池水中一泡,就是一个多时辰才愿起身。而且仅仅只是在水中浸泡,就能快速恢复精力,精神大振不说,还感觉浑身是劲。 这使得李卫真不禁自我思量,是否现在自己,除了“五泉涤心”、“采水诀”这些能助益金气的辅修类法门外,还能更深入地去修炼《太和十六洞天》中的功法呢? 只可惜,这个想法暂时不得验证。因为必须得有一处长期无人打扰,且灵气极为充沛地方,才能具备专心去摸索功法修行的条件。 假如就在这含烟阁中,兴许只要那汤盈一醒过来,李卫真就会有当场走火入魔的风险。 故而,此心血来潮的想法,只得是作罢。 出浴后,天色已然大亮,为旭日初升之时。 换过一身清雅白袍的李卫真,正要回到卧室,看点杂学书籍,以消磨光阴。 却不料,在这一大清早,竟听得玄关处有铃声响起。 皆因在最外边的房门,有一机关,只要按下去,里边的人就能听到动静,继而可以选择开门让外边的人进来。 只是这等时辰,便是有人特意送来早膳,也有些过于早了。 虽说有疑心,但李卫真还是亲自去开了门。 结果这一开门,真是天大的意外! “李师弟,好久不见!” “呃,谭公子?哦……谭城主请进!” 眼前,能使得李卫真形露窘迫,言辞不定的来人,不是哪位,正是这凤仪阁幕后的大东家,浮南城城主-谭克文! 谭克文直径走入客厅,寻一位置坐下后,方才颔首笑道:“浮南城为我治下,这凤仪阁又是我谭家产业。你既然出现在这,便是客人,我来拜会,你不必意外,更无需多礼!” 李卫真点头回应道:“话虽如此,我还是应该要去沏壶茶来。” 谭克文摇了摇头,止住了李卫真要去往茶室的步伐,他淡然说道:“你我往日并无交情,那些客套的虚伪,能免则免,我坐下聊几句就走,你也坐吧!” 李卫真能感受到,谭克文的言行实属坦诚,并无刻意显摆姿态。但或许是因为这人久居上位,即便他自认已是平常心,可还是会给人一种难以接近,难以相处的感觉。 所以下意识,李卫真选择与谭克文对坐,中间隔着一整张桌子。 这对彼此来说,都是一个相对舒服的谈话距离。 仍是谭克文先开口道:“虽说,你我确无交情可言。但太一门毕竟对本城有过援助之举,而贵派在龙鼓湾阻击海外散修的战事,不仅出师大义,更是间接为本城分了忧。” “这份情,别人可能不当回事,但我身在其位,看得很重!” “所以我称呼你一声师弟,完全是处于对你师门的敬重!哪怕时过境迁,也愿视你为同道!” 谭克文如今身为城主,看事情自然会更全面。 近年来,太一门有过的两次大举动,一是派遣弟子下山参与屠龙一役,直接关乎浮南城的生死存亡。 二是看似与浮南城无关的龙鼓湾战役,却同样意义深远。因为浮南城一直视海上贸易为重要的经济支柱,海外散修自然就是心腹大患。 一旦那些海外散修能肆无忌惮地从龙鼓湾登陆,一路劫掠成灾,生成气候,就断然不可能放过浮南城这座富庶的临海大城。 届时从海陆同时夹攻,即便能最终守住,恐怕也是惨胜!而一旦失守,更会是波及整个天南境的灾劫! 虽说龙鼓湾战役发展到最后,可谓是战果惨然,无论是双方都没有赢家。但目的是达到了,就是打压下了海外散修势力的气焰,为海岸线后的大地,换来了短暂的和平。 然而讽刺的是,太一门人一次又一次的牺牲,给这方天地换取和平,可当太一门遭遇灭门之难时,可有外人伸出过援手? 所以,李卫真并没把谭克文的话太放在心上,很多时候,人情和利益根本没法在一杆秤上放平。 况且,谭克文既是大权在握的城主,又是富甲一方的商人,李卫真断然不相信这么一位大忙人,一大早来,是跟自己这么一位落难之人,谈报恩的。 故而,心境渐入止水的李卫真,不悲不喜道:“难得谭城主对敝派如此青睐,在下替师门,先行谢过了!” “只可惜,往事已成追忆,挂念也只是徒添感慨!不知谭城主今日主动与在下会晤,意欲何为呢?” 谭克文凝视着李卫真,面无表情道:“难道,不是你逼我现身的吗?” 第四百一十章 利益捆绑 李卫真皱眉惊讶道:“哦,区区在下,何德何能啊?自打入城后,在下一直是小心翼翼,不敢泄露半点身份。无奈是,终究瞒不过城主大人的神通广大罢了!” 谭克文沉声道:“你若真有忌惮,就不应该来!你无非,就是算准了最坏的结果,一旦身份暴露,只需弄出动静,借他人之口宣扬出去,我就不敢动你!” “我甚至还得保你性命,让那些觊觎你项上人头的赏金猎人,不能在城里动手。因为一旦我纵容他们得手,等同在打自己的脸,教天下人可以蔑视本城律法,肆意在城内杀人。” “我说的是吗?” 李卫真轻叹一声,不置可否道:“城主大人既然已有推断,即便在下说不是,恐怕也是百口莫辩。事已至此,可知城主大人是想秉公办理,依照律法,将伪造身份入城的在下,驱逐出境?” 谭克文微微点头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你身上的通缉,只在浮春城的地界内有效,而在本城,的确未曾犯下重典,如若公正处理,我是只能将你驱逐。” “但是……” 谭克文话语一滞,室内气氛顿入冰窖,能叫人胆寒心惊。 李卫真的双目微微睁大,对视谭克文的目光丝毫露不怯意,似乎早有所料。 他一直在等,就等着这个“但是”,前面说什么都可以是废话,全都比不过这个“但是”的分量,在“但是”之后,才是转动命运轮盘的那根手指。 一息之后,谭克文渐渐放松表情,最后竟露出一张不知真假的笑脸,点头笑道:“你让我突然希望,可以是在另一种场合,以更好的方式,你我坐下来谈。” “放逐你,的确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法。而如果从目前最大利益的角度上,我应该是将你拿下,再秘密押往傅家,悬红我可以不要,只需换来两大城邦重修旧好!” “但我也绝对有能力继续包庇你,只要你愿意答应我一个条件,你我就可以有共同的利益,视为交情!” 谭克文的言外之意,就是他们不一定得当敌人,其实可以成为朋友。只需彼此放出筹码,相互握在手中。 实际上,这世上的社交本质,就是价值的展现和交换。 显然,李卫真身上是具备某种价值,能够吸引谭克文为之交换的。 李卫真狐疑道:“不知以区区在下之能,能替城主大人,分担何忧呢?” 谭克文平静道:“一再妄自菲薄,可就过犹不及了。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且耐心听好!” “你继承了玄门道统,便是有资格开宗立派的,但还欠缺一个能达成远大志向的机会!” “眼下,我让你答应的事情,对你来说就是那么一个机会!” “便是先由我秘密出资,扶持你当上真正的太一门掌门!待你太一门重新开府后,你必须助我北伐东征,拿下这座天下!” “我不要什么七城联邦永修共好,相互制衡,我要的是开创一个新局面,要这天南境的山下世界,升起一座新王朝!” “届时,你管好山上秩序;而我,负责山下太平!好比天上日月,如何?” 不得不说,谭克文这一张大饼画得实在太大,差点就把李卫真给砸晕过去了。 要是换一个人说出这些话,只能当做是张口胡来的戏言。 可偏偏这人是谭克文,坐拥天南境七大城邦中,经济实力最强大的浮南城。只要舍得花钱,招兵买马就不是空谈! 因而,李卫真将信将疑地笑道:“真是好大的惊喜!说实话,能有一位像城主大人这样实力雄厚的人物,肯支持在下重建宗门,我实在找不到理由去拒绝。” “而且当今天下局势愈发动乱,对于有实力的人来说,绝对是成就一番宏图霸业的好时机。所以城主大人的野望,我也是非常能理解!换做是我,也不愿错过!” “但我还是想不明白,贵地已有位居天南十大名门之一的南沙剑派,且又是城主大人昔日的师门。” “要一统全境,称霸天南,何须舍近求远,找我这个外人共谋呢?” 这是一个情理之中的问题,谭克文早有预料,他冷静答道:“现阶段,你无需知晓全盘计划,等时机成熟,自然会有告知。” 李卫真故作深以为然的模样,点头感叹道:“嗯,有计划我就放心了!那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不知城主大人打算在前期投入多少资金呢?” 谭克文目光坚定地竖起一根手指,却沉默不语。 李卫真心想:这人可真是鸡贼,分明是想要我估摸着要钱的意思啊!一百万?不行,太少了,我自己都能想办法挣。一千万?要挣这个数,单凭我自己,还是得花不少时间的。况且以他的家底,我开这个数,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 心中有数后,李卫真直言道:“前期能有一千万灵石打底的话,要建起宗门的雏形,应该不是难事,未来要考量的,无非就是人才储备的问题了!” 谭克文把手收回,目不转睛道:“一个月,给我一个月时间周转。不能保证让你满意,但钱我会尽量去筹!” “呃???” 一脸愕然的李卫真,下意识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堂堂一城之主,要为了区区一千万灵石,筹钱?还未必能筹集够数,这……这是听错了? “是否觉得我是在糊弄你?” “抱歉,我很难不这么认为!” 伴随着两人的对话,客厅内的气氛开始急转直下,一人的脸上写满尴尬,一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怀疑。 谭克文唯有再多做解释道:“我虽是城主,但绝不能堂而皇之地把手伸进公家的口袋,来自城邦的财政收入,大部分都受监管,只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至于家族里的生意,属于我名下的虽占比过半,但一到年底,同样得合账,统计盈亏,以便各房宗支按占比分红。” “简而言之,就是公私分明,我得向底下的很多人交待,必须得服众。表面上,我是很有钱;实际上,那些只是账面上的一串串数字。” “我今天是可以把一千万挪出来,但必须做好明天就把一千万填回去的准备。如果不能,就必须花时间做账面上的工夫,把钱神不知鬼不觉地转走,且保证过后查无可查!” 李卫真很快便明白到那话中意思,点头沉声道:“在真正起事前,我们的合作都只能是在私底下进行,大额的资金流动,自然也得从暗处走。” “这样吧!走资不如走物,以我现在的身份,有钱也不好花。我倒是想借助城主大人的人脉,给我弄一百枚蜃珠来,但品质必须得是城防级的!” 闻言,谭克文若有所思道:“布置秘境结界的蜃珠?看来你是已经选好驻地了,需要这么多的蜃珠吗?这足够遮掩五百里范围的山河地貌了,而且采购的开销也将近去到四百万灵石,你胃口这么大,前期给你投一千万,应该不大够花啊!” 李卫真摇头笑道:“城主大人真当我不会打算盘吗?我虽不是正经商人,但还是做过买卖的,这种大额单子,怎么可以用零售价去算?难不成,城主大人给自己人办事,还要吃回扣?” “再者,在下既然有计划吃下那么一大块地盘,看中的自然是那块土地上的资源。只要这件事办成了,说不定还能给城主大人您,开拓出一条财路呢!” “一旦这条路打开了,届时,你我在资金上的走动,不是更方便了吗?” 谭克文眉头一扬,看李卫真的眼神中,不禁多出了几分复杂。他不再提蜃珠的事,因为这件事他确实可以办到,依靠昔日在宗门积攒下的人脉,就可以低于市价三成买入,事情绝对保密。 现如今,谭克文更关心的,是李卫真口中所说的那条财路。 土地上的资源,会是什么呢? 灵兽、药材、木材还是矿藏呢? 现阶段,大家都在相互摸底,谁都不会主动透露更多的底牌,这是聪明人的合作方式。 谭克文只能凭借直觉,从中挑选最有可能的一项,试探道:“李师弟所指的这条财路,难不成是珍稀的矿藏?但别怪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出售矿产资源这门生意,老罗家是盯得很紧的,我若染指,一旦走露风声,罗氏家族一定急得跳脚,骂我以权谋私,违背祖训。” 事实上,李卫真所指的财路,确实与矿产资源有关,经由他勘察出的那条火铜矿脉,只要运营得当,就是一笔不可估量的巨大财富。 但这样一份让人眼红的资产,没有一定的实力,很难真正揣进兜里。与其让这份财富永无天日,倒不如与人共享,共同承担风险。 只要赚到第一桶金,有了钱,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而且李卫真相信,有了这份利益,他与谭克文的合作,也会变得更顺利! 因此,明知谭克文是在有心试探,李卫真还是坦然道:“的确是矿藏,而且是火铜矿。据我所知,这种矿产资源即便是罗氏家族,也只能凭借港口的便利,赚一笔转手费。” “但如果我们能自己开采,自己运输,自己卖,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那么我们一年的进账,至少是四千万灵石!” “敢问您霍家一年的财政,又是多少呢?” 谭克文仍在沉思,在权衡利弊,他虽微微抿起嘴,却掩盖不住嘴角的笑意,显然面对这么一笔数字,他也是心动了! 商人重利,只要利润足够丰厚,便可铤而走险。 他是一个立志要谋大事的人,钱永远赚不够,他的野心更是难以用钱去填满。 日后一旦向其它城邦宣战,军费动辄过亿,每一场战事,都是在烧钱,是要早做打算的。 “哈哈哈哈……” 忽然,沉默对视的二人竟不约而同地大笑了起来。 第四百一十一章 天生领袖 他们的合作比想象中要来得默契,这才过了多久,就已经都能读懂双方眼神中的意思了。 那是共同的欲望,借助眼神中闪烁的光芒,牵成了一条线,真正将两人绑在了一起。 笑声渐止后,谭克文话锋一转,问道:“李师弟昨晚在城西,耽搁了不少时间啊!” 李卫真淡然道:“让城主大人见笑了,在下本想拜访一下李前辈,即是为了感谢上回的仗义相助,也是想拉下这张薄脸,求李前辈再帮在下一个忙。只可惜,去得不是时候。” 谭克文并不意外李卫真的坦白,他似笑非笑道:“李叔是个守旧派,那天的婚宴上,他会帮你,连我都很意外。要不是李叔他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也清楚他为人,我都怀疑,你会不会是他的私生子了!” 闻言,李卫真摊开双手,耸肩道:“那肯定是捕风捉影的误会,我与李前辈绝对没有半点的血亲关系!” 谭克文颔首道:“这点当然,但凡你与李家有点亲缘。就李家当下这青黄不接的发展势头,怎会让你这么一颗明珠流落在外?” 继而,语气一顿的谭克文,突发感慨道:“其实,四大家族传承千年,渐入腐朽已是必然。只是来到我这一代人,一眼望去,全是枯枝烂叶的情况,愈发明显罢了!” “李家算好了,李崇明尚算中青,无风无浪的话,他至少还能在位耕耘五十年,未必培养不出接班人。” “老罗家如今的情况,是最为严重,坐镇家主之位的,是已年过百岁的老爷子。在位七十多年,不是栈恋权位,是实在挑选不出一位能成器的后辈。” “霍家,倒是起了中兴的苗头。霍鸣、霍朗这对胞兄弟,他日无论是谁继位,都可保霍家的风光至少再延续百年。” “至于我谭家,也……还行吧!” 说到自己家族的时候,谭克文的眼神有些阴郁。 然而,一向知情识趣的李卫真,却不打算就此揭过,而是疑惑不解地道:“你们四大家族雄踞一方,人丁兴旺,怎么还会培养不出人才来?传闻不是说,只要用钱砸,废柴都能修成金丹客吗?” 谭克文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不以为然,似乎有些问非所答地道:“财富可以带来名声,但那只是附属品。跟权力不是一回事,权力绝不是一纸空文可以赋予的,它取决于你可以影响多少人,控制多少人。” “你的名望,可以源于家势,但更要高于家势。必须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在整个家族当中,不必所有人都信服你,但绝对没有人可以当面质疑你!” “要想抓紧权力,靠的不仅仅是这里。” 谭克文伸出右手五指,握成拳头。 继而,他又以食指,指了指脑袋和心口,“还得看这里,以及这里。” “我从不相信什么废柴逆袭,要是这三样都有的人,那他绝对是天才!” 李卫真大概是听出了谭克文话中的弦外之音了,空有武力,有勇无谋的人,是坐不稳家主之位的。能够担当领袖的,一定得是靠自身闯出来的真本事。 好比谭克文,他能当上城主,绝不是因为他的父亲是上任城主。 上任城主谭焯华有失德之实,过往功绩全都成了沽名钓誉的历史评价,没有留下半点荣光给予谭克文承继。 而在谭克文继位前,挡在他权力之路上的最大阻力,也不是来自外界的抨击,而是家族内部的分歧。 他年轻,有潜力,峥嵘显露,但太过于有自己的想法,不好被控制,这是长老们最大的顾虑。 所以在最初之时,城主之位的人选,本应是谭克文的两位本家叔父之争。 但在正式公布人选之前,在浮南城商队途径“星洲岛-六丁海峡”的航路上,却发生了一件颇为轰动的劫船事件。 当时星洲岛一带的海匪眼看浮南城无主,便倾巢而出,劫下了罗、霍两家的七艘货船。货物、船只连同人质,海匪们开出的赎金高达一千八百万灵石。 在浮南城内部仍商量是否交付赎金之际,是谭克文率领着一支南沙剑派的精锐弟子,潜入敌营,救走了所有人质。本应价值最大的船只与货物,反倒被他无视,这点完全出乎了海匪们的预料。 因为那些所谓的人质,大多只是普通船员,当中只有十几名练气士,便是有氏族子弟在内,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理应不值得为之犯险才是! 过后,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浮南城一方也没有替那七艘货船及船上货物,交付赎金。 即便赎金也已经降到了一千五百万灵石的相对合理价格。 因此,那些因利益而聚成一股的星洲岛海匪们,为了尽快分到钱,只能摇身一变,成为海上商人,开始分批散去虏劫而来的货物,以求变现。 怎料,谭克文早已把目光放在了各大可供散货的港口市场上,只要有名册上的货物流出市面,就能追踪到星洲岛海匪所伪装的商船。 从而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去劫持海匪们散货的船只。 不仅如此,在逼停了海匪们的散货行动后,谭克文还率领了三十艘新造的战舰,主动攻打起星洲岛重点布防的圣石湾。 在前锋战舰的船头上,还绑着三百名海匪,以明决战之意不可动摇。 之所以攻打圣石湾,是因为那里的海湾,正停着七艘被掳货船中的三艘。同时还有被星洲岛海匪势力称为“海上移动城堡”的巨舰——海魔王号。 海魔王号舰身上覆盖的装甲,号称能抵挡大部分金丹剑仙的斩击,而一旦激活灵力护盾,更是能让金丹剑仙望洋兴叹。 而且海魔王号不仅在船楼两侧架有三十六门连发的开山巨弩,在前甲板上更装备了一座拥有三联式炮口的“炎魔大炮”,其发射出的火球在高速飞行八十里后,仍可击穿三丈厚的砖石墙。 更别说这些火球在爆炸后,能瞬间形成一片范围达十丈的高温烈焰,即便是在海面无可燃物的情况下。 而在一刻钟之内,这座炎魔大炮就能发射出九百发火球,哪怕无一命中目标,也足以让许多海上船只,被困于火海之中,无法逃脱。 倘若,这门大杀器,是对向沿海的城镇攻击,其可怕程度就更甚百倍了! 但谭克文早已看穿了海魔王号航速慢,灵活性差的弱点,而他所率领的舰队,全都由看似不堪一击的“轻舰”组成。 在前锋部队以佯攻诈败,把海魔王号勾引出海湾后,凭借着战舰的数量和灵活优势,以威力较小但射速更快的“迅光冲击炮”,相互组成火力网,拦截下了绝大部分的火球。 在重炮无法建功之际,海魔王号本想退回港湾,却被大批精通水系术法的南沙剑派弟子,所联手发动的漩涡术给困在了包围圈中。 在被切断了退路的情况下,海魔王号在历经了三个时辰的糜战后,其灵力护盾终于被消耗殆尽。 其后,谭克文率领着一支由四十余名精英剑修组成的队伍,开始向海魔王号发动空袭。 在队伍的拼死掩护下,谭克文成功对着海魔王号的前甲板,使出生平最强的一记飞剑斩击,一击斩穿左舷舱,使得舰体大量进水,舰身往左侧倾斜。 这次空袭得手,并不会使得海魔王号就此沉入海中,但却能让海匪主将明白大势已去。是负隅顽抗,与舰船一同沉入大海,还是另谋出路,便值得思考。 最终,谭克文在海魔王号的甲板上,接受了海匪头目的降书。 重伤的海魔王号得以缓慢驶回船坞修葺,代价是放回七艘被扣押的货船。 此次战役,谭克文一方被击沉战舰三艘,阵亡船员二十六人,重伤船员五十三人,过后重伤不治者十六人,轻伤船员一百一十四人;参与空袭而阵亡的剑修十一人,皆是南沙剑派弟子,无伤员。 海匪一方伤亡不详,海魔王号受重创。 值得一提的是,那七艘货船当中,有两艘是空载而归的,但谭克文却并不打算再去追究。 从账面上看来,谭克文虽然打赢了仗,但还是吃了亏。 可是时至今日,两年多时间过去,海魔王号仍时不时出现在星洲岛一带的海域,星洲岛海匪们,却不再滋扰挂有浮南城旗帜的商船了。 那一役过后,成就了谭克文如今所拥有的权势。他手中的飞剑的确能让人许多惧怕,但他的手段和行事作风,更能让人钦佩。 许多本应是他敌人的家伙,最终都选择了跟他合作,这才是他能稳坐高位的原因。 正如今日的李卫真,亦是见证谭克文胸襟与眼界的又一例子。 今日的李卫真,头顶一千万灵石的悬红,但凡清楚他身份的人,若无深厚交情,都不愿与他有任何瓜葛,以免受其牵连。 谭克文是为数不多愿意在李卫真身上,赌一个将来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们过往并无交情。 难以想象,类似的赌注,谭克文到底手握了多少份。 这人如果喜欢下棋,那绝对是一个热衷于伏子屠龙的高手! 这样一位集金丹剑仙、军事家、政治家和商人于一身的家伙,他说想不当城主,要当君王! 叫李卫真如何会觉得意外? 第四百一十二章 乱世出枭雄 虽然聊得挺多,但谭克文确实坐不太久,在辰时三刻以前,他就得回到城主府,参加展开一天工作之重的晨会。 临走前,谭克文忽然想起自己貌似漏掉了李卫真说的某句话,便回顾道:“你刚才好像说,你找李叔有事相求?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我更能帮上你的忙。” 李卫真点头致意道:“有心了,但这件小事就不劳您大驾了。我计划是想去南海一趟,但现在你们的海防边检那么严格,为免惹来麻烦,就想借李前辈的人情,给弄两张免检的船票而已。” “不过这件事,我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了,所以先多谢你的好意了!” 闻言,谭克文似若有所指地撇了卧室方向一眼,淡然笑道:“你确实是有办法的人,懂得利用身边的一切,为自己创造机会,这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 “也好,这件事我就不插手了,边检总署那边也不全是我的人,能少留下些蛛丝马迹,不是坏事!” 政治上的事情很复杂,在这次短暂的交心过程中,谭克文已不止一次在暗示,在这座城里,他并非能只手遮天,为所欲为。 这一点,李卫真深感理解,他虽为玄门弟子,但对政治的印象却并非是一张白纸。 昔日在太一门,李卫真也曾从过政,他尝试过权力的滋味,也痛恨过弄权者纸上杀人的手段。 政治,是肉眼看不见的战场,是不限于二人对弈的棋盘,是一纸文书,就能让大地埋骨无数的险恶,是比任何飞剑都厉害百倍的武器! 为何比起和平,谭克文更青睐于密谋一场战事? 或许,是因为只有在战时,在那危急存亡之秋,许多来自内部的压力,才会调转矛头,一致对外。 也只有在战时,谭克文所能拥有的权力,才能最大程度,不受限制。 送谭克文出厢房后,李卫真回到客厅,静默独坐,开始思考这次会谈中的许多细节,以及可能带来的影响。 谭克文会是一个好盟友吗? 这点缺少对比,至今为止,结盟一事就如“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但至少从纸面实力来看,谭克文绝对是一个不错的结交对象,和他做朋友,远比成为敌人要强。 为今之局势,实在不宜再多树敌,那样容易困守一处,寸步难行。 那么,所谓的共同利益,现实吗? 理论上,谭克文的确需要宗门势力的帮助,才能实现一统天南全境的野望。 玄门弟子修行的本意,是在于“出世”,偶尔入世是为了感悟红尘疾苦,济世救民,匡扶太平。 所以,玄门教派极少会在无理由的情况下,干涉俗世政权。 因此,俗世政权理应也不能把战火带到山上,打扰修士们的清修。 但这种泾渭分明的和谐,又往往只存在于书本上的道理而已。 无论是宗门还是教派,人才是根本。而人是容易受感情、利益……种种变化影响的。 宗教一样需要土地建设山门,需要百姓为信徒,才能发展壮大;俗世政权更得使治下的百姓归心,才能平稳统治。 正如谭克文先前所言:权力的本质,是看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多少人! 实际上,当一个人的权力到了极致,甚至可以影响整个天下,乃至后世千秋! 古往今来,有名的君王,或是飞升成仙者,十指难数。 但唯有改朝换代者,或是开宗立派者,是真正的名流千古,他们是历代史书都无法绕开的一座座高峰。 因此看来,政教二者,实际的利益应有冲突;要么相互敌视,要么只能相互依存,求同存异。 正如千年前,因逢魔佛之乱,中原九州亦战火难免。 当时统治中原的俗世政权为大晋王朝,而中原地区的玄门魁首则是全真道,亦有金莲宗之称,因其宗门的全称为:太上玄门金莲正宗。 但因魔佛之乱,原本根基深厚的全真道元气大损,以至于被传道于荆州的正一宫,所讨伐。 当时正一宫列举的讨伐罪状共有三项:一是,全真道身为中原玄门魁首,却坐视佛门势力在中原壮大,实为失责。 二是,佛门内斗时,全真道没有乘机瓦解佛门势力,以至于魔佛旗帜一统佛门而乱世,实为失策。 三是,全真道坐视同为玄门同道的紫霄宗被龙门寺灭门,过后又未能给予紫霄宗幸存弟子庇护,实为失德。 山上,是全真道面临正一宫大义凛然的讨伐;而山下,腐朽的大晋王朝因八王之乱而摇摇欲坠。 成就了世代侍奉晋朝国君的冀州曹氏崛起于乱世,安阳候-曹孟京,在平定北方而上洛后,打出“奉天子而命不臣”的旗号,亦是借大义而扫荡各路诸侯。 最终,曹孟京以他的雄韬伟略,再次一统了中原,并于同年隐退朝堂;可他那继承了魏王爵位的嫡子,却在雍州-洛都接受了晋献帝的禅让,从而建立起大魏王朝! 而几乎在同时期,全真道分崩析离。正一宫得承“中原玄门魁首”之尊号,道场迁移至龙虎山,但仍保留玄岳山为祖庭,并改宗门名号为:上清正一龙虎正宗。 即现今的龙虎山-正一道! 不曾深入这段历史的人,或许会认为这曹魏王朝与正一道的崛起,只是碰巧都赶上了一个机遇。 但仅需简单了解一下曹孟京的生平,就知道这一切都绝非偶然。 曹孟京,正一道第十五代内门弟子,第十三任雷鸣坛-坛主,其在世时的道号为:灵掌阴阳伏魔天君。 隐退后的曹孟京回到玄岳山潜修二十载,终于在天统历九百九十九年飞升,即为在后世中原所广受香火供奉的:紫极长生帝君。 曹魏王朝与正一道的相互成就,只是历史长河中较为瞩目的一段过往,在悠长岁月里,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王朝政权负责让天下百姓们安居乐业,山上的道理自有宗门去讲,这是一个微妙的平衡,决不能轻易打破。 所以,日后即便谭克文能攻城略地无数,也不能直面攻打天南境内的任何一座宗门,因为他已经不是玄门中人了,即便过去有关系,如今他的身份却是氏族豪阀。 谭克文若胆敢打破这种平衡,届时必将遭遇到天下玄门的共同讨伐。 可一旦举起一统天南的旗帜,这片大地势必会因战火而动乱,谭克文亦必将要去面对那些下山“匡扶太平”的玄门修士。 因此,谭克文想要成就霸业,就只能效仿曹孟京,去钻规矩的空子。 以玄门对付玄门,以政权踏平政权! 所以,李卫真确信谭克文只要有那份心,就一定是要与某家山上宗门结盟。 只是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谭克文为什么会找上自己,找上已经落魄了的太一门。 是觉得这样的太一门,相对根基稳健的南沙剑派,更好被控制? 还是说,怕南沙剑派的树大招风,反倒不如已经“消失”了的太一门,更能麻痹敌人,出其不意? 然而,猜想虽能有无数个,却都得等待时日去证明。 有些事,真的得经历过了,才能知道结果。 但有一件事,是李卫真现在就能给自己答案的。 那就是他愿意赌上这一把,甚至不介意可能会被谭克文利用。 为了报仇,他可以放下尊严,可以攀附权贵,可以活在阴暗中,不惜背负骂名! 他可以视财如命,也可以大方地把整条赤铜矿脉献给谭克文。 此刻的李卫真,也决不承认自己的问道心已经堕落了。他深信自己,只是更加懂得,如何在这残酷的世道中生存。 比起达成目的,一点点改变,又算得了什么? “刚才是谁来了?” 突如其来的询问,打断了李卫真的沉思。 原来是醒过来的汤盈从卧室走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似乎还带着点起床气。 要不然,怎会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光着脚丫就走出来了。 似乎忘记了这不是在自己家,又或者已经对某人放下了矜持与戒心。 所以,人的改变,真的很奇怪,很难时时以常理揣测。 李卫真猛然回过神,便也有些答非所问地道:“你醒了?” 其实,李卫真本想说:你怎么那么快就醒了? 只是说出口的话,却是在不经意间变了样。 足以见得,他方才的思考过于专注,以至于还没完全回过心神,应付当下的局面,才会口不对心。 下意识更是担心,汤盈是不是还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 好在汤盈并不在意李卫真的明知故问,还老实回答道:“刚才迷迷糊糊之间,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客厅说话,继而感觉头疼、口渴,就怎么也睡不回去了,想出来喝杯水。” 见汤盈似乎只是宿醉未清,李卫真暗自松了一口气,微笑道:“要不,你先回房间歇着,我这里有些野蜂蜜,回头我泡杯花茶给你送去?” “好呀!”汤盈没有拒绝这番好意,她靠墙站着,把脑袋挨在墙壁,目光有些迷离。 这种眼神,让人分不清是暧昧,还是慵懒涣散。 但此刻的李卫真绝对是清醒的,他清楚知道自己,又该代入到另一个身份当中了! 李卫真起身离开座位,仍保持着温暖的微笑,缓步走到汤盈跟前,后者的呼吸不禁急促了几分,脸颊亦添上了一抹红晕。 “你你……你想做什么?” 汤盈低下头,明白自己无路可退,也察觉出了自身的异样。 到最后,她竟选择了闭上双眼,不知是在害怕什么,还是在期待着什么的发生。 然而,李卫真只是抬起手,在汤盈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记清脆的脑瓜崩。 汤盈瞬间就清醒了,一把推开李卫真,怒气冲冲地道:“啊!你有病啊?” 李卫真打着哈欠道:“你才是病得不清,一大早就想屁吃呢?要喝水自己倒去啊!我说给你泡茶,你就信啊?” “我让你回房,是回自己厢房去。我这房间的床,我自己都还没睡过呢!五百灵石一晚的床啊!姐姐!” “你都睡两回了,还想让我斟茶递水,想什么呢!这是?” 李卫真口若悬河般地数落完汤盈后,在对方正气得瞠目结舌之际,趁机溜回了卧室,并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绞尽脑汁的汤盈,好不容易才想出了一两句反驳李卫真的话,但眼看卧室的门被重重关上,她的脑袋一下子就又空白了。 再低头一愣,发现自己连鞋都没穿…… “哎,不是,哎……你还真把门给锁了?我衣服、鞋子还在里面呢!” “喂,混蛋你开门啊!” “不就是五百灵石嘛!小气鬼!” “喂,你的房费我出了,开门啊!混蛋……” 第四百一十三章 推动时代的暗轮 两日后,吐露湾-崖涌货运码头。 虽然李卫真对汤盈的态度时好时坏,但这位商国的小公主,还是如约给他带去了两张免检的船票。 船票同期,要乘坐的也是同一艘船,便意味着二人,在往后的一段日子里,仍不免要纠葛在一起。 因搭乘的是货船,得先等工人们把货物装船后,才能起航。 所以,在等待的时间里,汤盈选择了待在货运指挥所的贵宾厅,而李卫真则更愿意逗留在码头参观。 毕竟,闲来无事根本不会来这种地方,机会是难得的。 也是因为这次机会,李卫真才算直观的了解到,浮南城的航贸经济有多么发达。 就说这位于浮南半岛西部港湾的崖涌货运码头,它实际占据了崖香、西涌两镇的沿岸,占地相当庞大。由九个码头、二十四个泊位组成,深水岸线长达十八里。 而这等规格的超大型货运港口,浮南城治下有两个,次一级的港口有三个,再次一级港口还有两个,共计七个港口,形成世界航运贸易的枢纽,连接五百多个货运目的地,网罗天下商品。 凭借着得天独厚的港口优势,使得浮南城一带的造船业、手工制造业、纺织业……等等,都位于世界的前列。而在大部分地区都极为重视的农业生产,在这里反倒是很难发展起来。 原因很简单,耕地少,种出的粮食根本不够这座半岛上的六百万人口消耗,更别说蓄养牲畜了。 而凭借港口的运输便利,除了盐,柴米油,酱醋茶,那是该进口的就进口。 为啥说,那盐就不用进口了呢? 靠着那么一大片海,建有十几家晒盐工场,要是吃盐还得进口,那不跟二傻子似的吗? 说回码头的事,崖涌货运码头,只是吐露港内九个码头的总称,当中也有大小之分。因为泊位只有二十四个,如何也是平均不得的。 最大的一号码头,拥有四个泊位,位置自然也是最好的,那是归属于谭氏家族的码头。 最小的码头只有一个泊位,但依旧能停靠满载百万石货物的巨船。 李卫真待会要乘坐的那艘船,名为“璀璨明珠号”,如今正停泊在四号码头装载货物。 这四号码头拥有两个泊位,名义上,它是被一个外地豪商给租下的;但实际上,它为大商王室所用。 那位豪商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一位官居三品的宦官,如今正在贵宾厅好生伺候着汤盈这位小主。 换句话说,这“璀璨明珠号”,根本就是汤盈她家的船。而考虑到这艘船的背景,接下来的海上旅途,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风浪能够掀得起来了。 “璀璨明珠号”是一艘能满载两百万石货物的庞然巨物,船身长达六十五丈,宽十二丈。 船的甲板下有两层货舱,一层生活舱,甲板上虽然也有三层船舱,但只占甲板长度的十分之一。 这种设计,意味着甲板上会有很多的空余,而这些空间存在的意义,只为能堆放更多的货物。 而堆放在甲板上的货物,都是由统一规格的长条形铁皮箱装载的,这些大箱子长度为一丈八,宽七尺,高八尺。 甲板的设计带有符合箱子规格的卡槽,再配合扣锁和固定绳,就能使这些铁箱子牢牢固定在甲板上,无惧海上最恶劣的天气。 这些大型铁皮箱,也非人力所能搬运,而是通过码头上的巨型吊臂作搬运,既节省了人力,也极大地提升了装卸货物的效率。但弊端就是对码头建设的要求,也变得更高。 当然,这么一艘巨船,又装载了那么重的货物,靠自然的风力,肯定是无法驱动的。 所以,这艘船是没有帆的,而是通过一种名为“朱雀炉”的大型机械,所带来强大的动力,去转动位于船底尾部的巨大轮桨,使巨船能够匀速航行在海上。 对于“朱雀炉”,李卫真只是略有所闻,这玩意肯定是某位炼器师的杰作不假,但到底出自于哪位宗师之手,可谓众说纷纭,一直未有定论。 最多人认可的说法,是这“朱雀炉”本为魔门炼器天才-贝茨,所研制。 这位贝茨出身自西海魔门“七千坞”,他极具炼器才华是不假,但更多的是以怪才形象为人所知。因其最喜欢研发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器,可大多数却难有实际用途,而饱受非议。 例如什么“千里传音筒”,它的确是能远距离传递人声,但需通过一根特制的线,连接两端法器,才能实现传音的目的。 因有传音玉符、传音飞剑、传音法戒的珠玉在前,这拥有严重局限性的“千里传音筒”,自然是不受青睐。可能它唯一的优点,就只是任何人都能使用,没有修为的限制,而且传音效率也的确相当快。 但这点优势,不足以弥补它的缺陷,在同行眼里,这不过是一种玩具罢了! 到后来,贝茨所研发的什么“留音机”、“映画机”……等等法器,都因有明显的缺点,且对修士们来说颇为鸡肋,而广受抨击。 但贝茨并非不能制作具有大杀伤力的法宝,如今被许多战舰所搭载的“炎魔大炮”,就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因此,七千坞对时常不务正业的贝茨也是又爱又恨,他总是在得到宗门给予的一大笔经费后,放着正事不干,去捣鼓他的小玩意。便是魔门中人,都嫌弃他的怪诞。 那为何说,“朱雀炉”的面世,与贝茨有着关联,却又难以被认定,只能以传闻猜测呢? 这是因为贝茨已经神秘失踪二十余年了,七千坞门人对他缄口不提,而第一代的“朱雀炉”又于二十年前,最先出现在东海的魔门-合欢派。 可偏偏在“朱雀炉”的身上,又有着强烈的“贝茨风格”,那便是只要掌握了使用方法,任何人都能操作它,不受修为所限制。 便有传闻,身为西海霸主的七千坞,本想研制出一种能称霸四海的新式战舰,助其大肆掠夺沿海资源。但这种战舰需要搭载一种更强大的驱动法器,才能在海上来去自如,这便是“朱雀炉”的制造初衷。 但在即将研发成功之际,“朱雀炉”的炼制手札被盗走了。不仅如此,在一年后,四海之上,都有搭载“朱雀炉”的战舰航行在海上。 显然,窃密者为求自保,把这份天大的机密,卖给了许多为之感兴趣的强大势力。 也使得这件事成了一桩“无头公案”,硬是让七千坞吃下这个哑巴亏! 但不管这“朱雀炉”到底是如何诞生的,它的出现,革新了造船业,也改变了整个海上贸易世界。 以往,一次横跨万里海域的远洋贸易,需要组织上百条船,风险与利润几乎参半。 如今,只需一艘远洋货船,就能代替往日的一整支船队,而且航行效率更快,更安全,天然形成的风浪,根本无法撼动这样庞大的船只。 就连曾经自持地大物博,而不屑远洋贸易的中原地区,也开始在近二十年,大力建设港口。其位于扬州的“江南造船厂”,已是东海前三,世界前十的船舶产地。 而拥有“中原第一海港”的扬州上泸郡,更是隐隐有成为东海贸易中心的势头。要不是近些年,东海战事频发,而导致海域频繁封锁,这恐怕已成事实。 此刻,李卫真的目光不仅是放在货船上。在码头上,工人们正热火朝天装运货物的场面,亦能使人颇为感触。 这里的很多码头工人,曾经都是船员,但随着出海船只的减少,他们的工作环境也发生了改变。 如今,一艘船在码头停泊的时间,很少有超过两天的,有时甚至得一天就完成百万石货物的装卸。 这对人手的需求便非常大,上千名码头工人为一艘船装卸货物的场面,是并不少见的。 往往是一半人手负责卸货,另一半人手就已同时从仓库那边将货物运来码头,以便能第一时间装船了。 所以,码头上可见交错纵横的铁轨,那是为了方便牛车拉货。 这专门在码头拉货的牛,也非一般的牛,这种牛通体乌黑,皮毛光亮,体型膘壮,更是长有四只角,一看就知并非凡品。 光是一匹牛的力量,就能拉动上万斤的货物,连气都不喘。 此牛名为“四角逵牛”,有妖兽血统,为铁皮蛮牛与黑水牛所交配繁育,脾性温和,吃苦耐劳,力大无穷;缺点就是无法繁育后代,以及寿命较短,通常只有四五年的寿命。 所以,那些善于豢养妖兽的宗门,每年都会往浮南城输送大批新培育出的“四角逵牛”,以此赚取一笔不菲的灵石。 过去,太一门的灵兽场也会接到这类订单,但产量有限,每年也只能卖出三百匹而已。 可李卫真并非是驯兽师,他虽赞叹“四角逵牛”的辛劳付出,但心中更多的却是在想:朱雀炉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海上贸易;那是否能研制出一种新的法器,去替代“四角逵牛”拉车,这种不太人道的运货方式呢? 这世上已有无需风帆的铁船,难道无需牲畜牵引的铁车,还会远吗? 哪怕,只是将朱雀炉的体积,改小十数倍呢? 如果能得到那份炼制手札,换做是自己的话…… “先生,先生……我们快要上船了!”一直跟随在李卫真左右的叶童,忽然提醒道。 李卫真猛然回过神,原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驻足在原地很长时间了。就连那汤盈一行人,都已走在了他们的前头,即将登上去往货船甲板的阶梯。 但李卫真仍有些从思绪中抽离的意犹未尽,他不禁对叶童问道:“小童,你说一名炼器师,他所制造出来的物件,应该是为了杀人,还是造福天下百姓?” 叶童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提问,有些茫然,“学生对炼器一途,只是门外汉,不敢妄言。但似乎杀人也无需飞剑、法宝,如果能做到后者,应该是很了不起的事啊!” 李卫真微微点头,感慨道:“是啊!那的确是很了不起,很值得钦佩啊!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一趟西海!” 第四百一十四章 背后有座山 璀璨明珠号的目的地,是要抵达拥有西海岸线的凉西境,这条航线将近九万里,要航行三个多月。船员们这趟出海,就得半年多才能再次回到吐露港。 而已经出海了三天的李卫真,却是会在第五天的时候,中途下船。 届时,也会是璀璨明珠号在这趟航程中的第一次靠岸,停泊于星洲岛的圣石湾港口。在那卸下一部分货物,也会补上当地的一些特产。 纯粹出于商业目的,所以李卫真也只算是顺路下船而已。 待落脚星洲岛后,李卫真还要在想办法,转乘其它的船只,去往他的最终目的地,那座充满神秘传说的玄空岛! 至于汤盈到时候会不会一并下船,李卫真没有去过问,也没有机会去操那份心。 因为自打上船后,李卫真就曾多次感受到,有被人暗自监视的意图。但寄人篱下,计较不得那么多,他只能不动声色,尽量少打听,少与人接触。 闲暇时,李卫真要么就是给叶童指点一些修炼心得;要么实在无聊了,就去船舱负一层生活区内的藏书室,浏览那些有关航海的书籍。 李卫真在船上享受“贵宾”待遇,他的房间在正二层船舱,有客厅,有独立的盥洗室,更重要的是有窗户。 在负一层的船舱,即便是单人单间的高级船员房,那都是没有窗户的。 在海上航行,一间有窗户的房,可以明显减少孤独感,可以起到一种安慰作用,告知自己:这不是在坐牢! 这三天的大多数时间里,李卫真都更愿意沉浸在书海中。因为藏书室的书籍是不允许被带出的,所以往往他一待,就是四五个时辰。在最僻静的角落,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将无数内容装进脑海,变相将书本带走。 这里的藏书有过千册,其中占比最大的,就是“语言类”的书籍。也是李卫真最感兴趣,最用心去学的一门知识。 出门在外,若是语言不通,文字不通,那样的麻烦可就大了! 有关文字,把翻译的字、词内容强记下来,有需要时,再从脑海中浮现,基本就能明白个大概,但语言是一定要练习才行。 所以,每当回到自己的房间,李卫真还会花上三四个时辰,去练习各种语言的发音。因为是独力摸索,不可能学得好,但至少已经打下了基础。能在下船后,派上一定用场就成,起码不能让耳目成了摆设。 只要在日后能与海外人士多打交道,相信进步,也并非难事。 往日,藏书室内安静,却绝不缺少人气。 因船上有着近三十名的见习船员,都是些年约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们的肤色较老船员们要白皙许多,很好辨认。 在过去,他们都是些学院弟子,也是头一回登上这么一艘远洋货船。 这趟半年多的航行,将会是他们人生中宝贵的一堂课,亦决定了未来的晋升。所以,只要不用值班,这些年轻人就会到此勤加用功,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是有必要的。 但在这一夜,藏书室内,只有李卫真一人。 李卫真心知事有蹊跷,但他却没有离开藏书室,贯彻那不动声色的宗旨。毕竟,这主人家筹划了这么一个机会,他身为客人的,也得“赏脸”才是啊! 临近亥时,一道阴风吹开门帘,吹得紧挨墙面的书架都不禁微微摇动。 这层船舱,连窗户都没有,风从何来? 在阴风吹拂李卫真手中书页的一刹那,那本书已经应声合上。 尔后,又再一弹指间,那本书册被扔回到了书架里,而李卫真本人,则出现在距离原本位置的三丈外。 可要是凭肉眼去看,在那电光火石间,这室内分明出现了两个李卫真的身影,一个站在书桌旁,只是身影有些模糊。 但另一个李卫真,却已经是与一个凭空出现在藏书室内的锦衣男子,在比拼掌力。 显然,书桌旁的那位,只是残影。 而当残影消失之际,二人一同收回掌势,锦衣男子眉头轻挑,神态从容;李卫真稍稍退回半步,但仍旧冷静。 过后,锦衣男子微笑道:“玄阴掌?那你就一定是李卫真,不假了!我说得是吗?贾公子?” 李卫真把手负在身后,颔首道:“在下修行尚未到家,未免有辱师门,只得隐姓埋名了。还望督公,能够海涵才是!” “若是还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晚辈在这,一并给赔个不是!” 话末,李卫真便抬手给那锦衣男子作揖行礼。 实际上,李卫真在负手之时,他的整只右掌都是灰白色的,凭借那两句话的拖延,才恢复到正常的肤色。 这点小细节,瞒不过锦衣男子的洞察,却也让他在看待李卫真时的目光,多出了几分深沉。 这位锦衣男子,正是这条货船名义上的船主,也是大商王朝的三品督领使-郑援。 就大商王朝的宦官而言,郑援可谓是位极人臣。因为在他之前,商朝的宦官品阶,最多只能做到正四品的司礼监。 但在商朝,司礼监的权力,已经到了堪称“内廷宰相”的地步,凭借皇帝的宠信,就连外廷上的王侯公卿,都得仰其鼻息。 可即便是这样,当今的商朝国君,还是专门为郑援设立了一个新的官职,将海上的军事与贸易经济,两项国之重器,一并交到他的手上。 就连郑援身上穿的那件深红锦衣,都有名堂,那是一件周身以金线绣有九蟒,陪衬八宝云纹的象龙之服。这样一件本该是亲王赐服的蟒袍,穿在臣子身上,足见荣宠。 若非知晓郑援来历,多数人凭借第一印象,都难以想象得出,这会是一个不完整的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姿,冷酷俊朗的五官,稳重低沉的声线……几乎所有能彰显男子魅力的特征,他都有。 行过礼后,李卫真对郑援开门见山道:“三天时间,足够督公调查在下的底细了。相信若无详细情报,也无今晚此地的寂静。其实,督公想要从在下口中知道什么,您尽管开口便是。” “只是有一说一,在下即便是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您也不用二话不说,就下那么重的手吧?” “我再怎么说,也是您家小主带上船的客人。我要是一时之间,忍不下这口气,您说到时候,又该如何收场啊?” 郑援直言不讳道:“我要杀你并非难事,而你身后的人要杀我,想必也是轻而易举。所以,你说的那种情况,只会存在于假设,并不现实。” 李卫真假装诧异地往身后一看,继而满脸不解地道:“督公你可真会开玩笑,我身后哪里有什么人啊?” 明眼人都能看出,李卫真是在装模作样,但对他而言,这并非全是装出来的。他的话既是调侃,想活跃一下这僵硬的气氛,也是真心没明白郑援口中,那“背后之人”指的是谁。 当然,郑援是能看出李卫真是话带调侃,也更加认定这小子是铁了心在装蒜。 郑援心想:就知道你这小滑头肯定不会老实,那好,我就一一揭掉你的底!” 却见那郑援把手探入阔袖中,尔后抽出厚厚的一叠笺纸,上面写满了人名、地点与宗门名号。 但这叠笺纸又似微不足道般,被郑援随手丢放在邻近的一张书桌上,全程只被他瞥了一眼。 李卫真倒是往那叠笺纸上多看了几眼,但看不出是几个意思,只能静待解答了。 郑援伸手指向笺纸,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两百多人,都是这一个多月来,因你而死的各路修士,你可有何感想?” 面对这个提问,李卫真确实是有那么一些震惊,二百多名修士,这要是都集中在一些小宗门里,已经等同于灭门了!会是谁,有那么大的力量? 因为自己?难道是义兄所为?还是说,是温大哥? 但李卫真知道,现如今,不是独自深究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牵强地笑了笑,摇头道:“这纸上的人名,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有些宗门,我更是听都没听说过。区区在下,有何能耐,招惹来这么多仇家!” “退一万步讲,即便我真的得罪过这么多人,他们要来杀我,一人一口吐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吧?但这一个多月,我过得还算平静!所以,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吧?” 郑援闻言,显然对这套说法不太满意,他嘴角挂起的笑容,也有些阴冷。 郑援微笑道:“杀人,不一定需要自己动手。我相信这些人,你一个都未曾见过,但他们的死,的确与你有关。” “这些名单上的人,或多或少,都曾在公开场合,扬言要将你斩杀。有些人则比较低调,但在他们死后,都能从遗物中搜出你的画像,或是更详细的情报。” “在这些死人身上,还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仅有一处致命伤,死得相当干脆利索。而且尸首被发现处,没有多少打斗痕迹,身上的遗物也都具在。由此可见,行凶者的修为很高,只为杀人!” 听到这个消息后,李卫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先前还以为,自己脖子上顶着颗高达一千万灵石的脑袋,却从未遇见杀手,是自己的行踪掩盖得很好。但原来只是因为,一直有人在暗中保护着自己。 这本该是好事,但李卫真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看那厚厚的一叠名单,就知道如今他已是身负累累血债。 这笔血债,哪怕因为那个神秘人的存在,而记不到他李卫真的头上,但自己身边的人呢?日后若是太一门能重新开府,行走在江湖上的太一门弟子呢?岂能不遭人报复? 李卫真心情沉重地道:“敢问督公,可知是何人在做这等事?” 郑援嗤笑道:“你问我?” 李卫真沉默不语。 片刻后,郑援皱眉道:“看来你确实不知情,那你背后的那个人,就更不简单了!他能只手遮天,却又不让你知道,行事如此诡秘,真是让人不寒而栗啊!” “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仇恨是会日益积累的。以前,对你有兴趣的人,或许只是为了那份悬红;但现如今,我听说已经有好几家有名望的宗门,打算召集精锐,对你发出联合追捕。” “目的,是为了将你擒获,然后引出你背后的那人。能合力将那人诛杀,是最好不过。就算办不到,也起码要弄清楚,他到底是谁?” 消息一个接一个的震撼,但李卫真已经听得有些麻木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般,他能做的已经不多。接受现实,静观其变,是他唯一能做的。 李卫真淡然道:“督公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呢?难道就不怕,我为求自保,赖在你的船上不走?” 郑援的神态更为平静,不以为然道:“你喜欢的话,大可以一直待到这条船返航到吐露港。反正中途要是有人问郑某要人,我就把你交出去。” 李卫真无奈笑道:“那我先谢过督公大人的慷慨了!” 郑援点头道:“不客气!” 其实,李卫真很清楚,郑援之所以告诉他这些情报,是为了提醒他,做人要识好歹,知进退。如今既然有好几家宗门对他发出联合追捕,那就意味着待在船上越久,越不安全,无异于自我圈禁,应该早做打算才是。 但即便郑援不提这个醒,李卫真也早已定下了决心,只要船只驶入圣石湾,那他就会在当地下船。 然而在心中,李卫真还是感激郑援的,无论对方是出于何等目的。至少在目前看来,雪中送炭很难,能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可算是为人不错了! “时候不早了,督公的话,在下自会记在心上,请容晚辈,先行告辞!” 眼看李卫真将要作揖告退,郑援却是抬手道:“请暂且留步,郑某还有一个交易,想跟李公子谈谈!” “哦?” 已经微微躬身的李卫真猛然睁大双眼,心想:敢情,这一直都还没聊到正事上啊?前辈,您这开场白,也太长了吧? 第四百一十五章 这不能是交易 在郑援开口挽留后,李卫真只得再静观其变,看这位老谋深算的异国权臣,到底是想要在自己身上,盘算什么? 只见那郑援把双手负在身后,绕着李卫真走了一圈,那打量的目光,就像是老师审视学生那般。 郑援重新走回李卫真跟前时,眯眼笑道:“凭你的聪明劲,以及超出修为境界的感知力,在接下我那一掌之前,你心里就应该很清楚,我不过是在试探你,而没有动丝毫杀心。” “可即便是这样,你还是用尽了全力去接我那一掌,害我也不得不猛提三分余力去应变。看来你的性格,是不肯吃亏?” 李卫真料想不到郑援会把话又绕回到那么前,心想:“哎呦喂,这家伙该不会是平日里被阿谀奉承惯了,现在是拐着弯去责骂我不懂事吧?” “嗯,还真有这可能,一个名声在外的金丹境强者,蓦然对一位晚辈出手,本就已经算是拉下了脸皮。但最丢脸的是,还没能一招拿下,这要是传出去,脸可就不好搁了!” 李卫真暗想自己的确不太“懂事”,寄人篱下但还是没忍住收敛锋芒,便连忙赔笑道:“督公您可真是折煞晚辈了,真没有什么年少气盛。接那一掌,晚辈那是胆战心惊啊!” 郑援表情没变,微笑道:“别多想,不是敲打,是夸你呢!狮子搏兔,尤尽全力。年轻人只身行走天下,死于轻敌傲慢的,我见过太多了。” “何况你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之位,对郑某有所防范,那是必须,也是明智之举!你心够狠,手才会稳,不是吗?” 面对郑援的夸赞,李卫真没有半点高兴,或放松。 郑援在李卫真眼中,好比一口能让人万劫不复的深渊,不是说他的修为有多高,而是这人实在是怪。 像郑援这种人,不会无缘无故亲近一个人,更不会轻易给人说好话。要是收了他的好处,那就更麻烦了,肯定得以相应,或是更高的价值去偿还。 李卫真冷静说道:“督公谬赞了,不知方才您说交易一事,说的可是?” 郑援无动于衷道:“听小主讲起,你是要到宝瓶洲办事?” 李卫真搞不懂,明明是郑援最先提起交易的事,为何如今却又在回避,不肯开门见山。 其实,李卫真也并非真的不懂,他是不想懂。郑援的言行举止,只有一个解释,如果初衷都是为了那桩未开口的交易。那就可以肯定,这背后牵扯的是一件麻烦事。 那还是能不答应,就不要答应才好! 但不答应,不意味着要翻脸。 婉拒,是一门高深的处世技巧,得小心翼翼地寻求进退的机会。 李卫真点头答道:“办一件拖延了很久的事,替前人,完未完之事。” 郑援笑问:“可与我家小主同路?” 李卫真连忙摇头:“未曾了解,但想必不应同路才是!天高海阔,各有前程!” 郑援脸上的笑意,愈发耐人寻味,他身子微倾,俯首在李卫真耳旁说道:“那李少侠,可愿与我家小主同路?” 李卫真不由心中一惊,小心翼翼地道:“不敢贪恋侠名,更不敢耽误了汤盈姑娘的前程。” 郑援拍了拍李卫真的肩膀,轻声道:“侠名存于公道,前程也是可以闯出来的嘛!郑某很看好你,我家小主对你也很上心啊!” “既然你们都有闯荡宝瓶洲的意向,也都知根知底了,我看就不如结个伴,也好相互照应嘛!” 李卫真大感诧异,没能忍住口直心快,“相互照映?是我照顾她吧?” 郑援一把握住李卫真的手,爽朗大笑道:“哎,爽快!李少侠果真是爽快人啊!我家小主就拜托你照顾了!” “等等,等等……”李卫真连忙把手抽回,又倒退出几步,满目震惊地道:“督公说的交易就是这事?我可没答应啊!这可真是难为晚辈了,我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照顾得了她啊?” 郑援从一旁拉出一张椅子,拦放在过道上,他本人则翘着二郎腿坐在其上,打趣道:“郑某看李少侠的日子,过得挺潇洒的啊!哪有半点心怀近忧远虑的样子?” “若是郑某被那么多人追杀,我直接船都不要,往宫里躲去了!怎比得过李少侠的胆识,还敢出海游历?” 李卫真无奈道:“晚辈这不是没得师门依靠,在天南境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只能往海外潜逃了嘛!” 郑援眯起眼,狐疑道:“没依靠?那又是谁在替你解决那些杀手?” 又被问到这个事情,李卫真不禁语滞,只感头疼不已,唯有转移话题道:“晚辈名声不好,外界说我是色胆包天,嗜杀之徒,玄门败类。您家小主可是金枝玉叶,名门之后,跟着我,只怕是有辱名声。” 郑援见李卫真这不惜自泼脏水的举动,忍不住大笑道:“你的名声没那么差吧?我怎么听说,你以前在太一门,可是战功显赫的天才剑修,宗门未来的脊骨栋梁啊!” 李卫真摆手道:“这就是人言可畏之处啊!三言两语,可以把人捧上天,也可以摔到地上。” 郑援摩挲着下巴,点头道:“人的名,树的影。人活一世,名声确实很重要!但郑某的名声,在商国也不好,恨我入骨的人,不计其数。” “但那又怎样?他们奈何不了我,我也不需要他们发自真心的尊重,那玩意有屁用啊?” “我只需他们害怕我的手段,害怕我如日中天的权势,害怕举族被牵连,那就够了!” “我问你,那些名震天下的人物,那个不是踩着他人的头颅,在往上爬?那个敢说自己,是一等一的好人?” 李卫真知道郑援说的这些话,都是很现实的道理。他更是早早就知道,道理在拳头。谁的拳头大,谁说的话就是真理。 但问题在于,他根本没有资格跟天下人,跟那些数不尽的杀手,去讲道理。 更何况,那道理似乎也不在他那边。 李卫真深吸一口气,黯然道:“其实有些骂名,也不全是捏造。我的确是破坏了别人的婚事,还在婚礼上,亲手杀死了同门师兄。说我嗜杀,说我是败类,似乎也说的过去……” 郑援笑了笑,不以为然道:“呵呵,就这?那傅家公子,与你一对一斗剑,死在你手上,那是他技不如人。你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凭本事杀的人,世间还有比这……更光明正大的吗?” “你顶多,就是有点蠢!” “相比之下,郑某生平虽杀人无数,可从未正大光明地出过手,要么就是借刀杀人,要么就是偷袭下毒,都是上上之策,胜在稳妥!” 李卫真原本无言以对,可一听到郑援说喜欢下毒,使阴招,顿时脸色大变,连忙伸出右手惊呼道:“偷袭?下毒?” 郑援摆手宽慰道:“那都是对付强敌的制胜手段,对你,不至于此!先前那一招,奥妙在于阴极而反。像你这般境界的修士,我若用十成力道,你已成一尊石像。” “也好在你打出的那一掌,运用的是阴狠劲道,与我的掌力相似,不至于猛烈冲撞。不然你这只手,定也保不住了。” 这便是实力的压制,当一方拥有绝对力量时,是不屑于对另一方使用阴谋诡计的。 这样想来,李卫真的心中仍是五味杂陈。不知是该高兴自己的无足轻重,免去了一场无妄之灾;还是惭愧于修行尚未到家,让人未生忌惮了。 而既然一直后退,也婉拒不成,那么有些事情,李卫真想先弄清楚,便询问道:“即便督公能够相信晚辈的为人,但晚辈如何也想不明白,您要想保护汤盈,为何不亲自随行,或者多派人手呢?” “可别跟说,这么大一艘货船,没了督公您,它就不能航行了吧?” 郑援淡然道:“我倒是走得开,但绝不能与小主同行。小主这趟下山,肩负的是宗门指派的重任,我若插手,坏了规矩,且很难善后。” “至于在这艘船上,为我所用之人,十个当中,就有一个是他人布下的眼线,如何能委以重任?” 眼看李卫真的脸色又起变化,郑援适时解惑道:“不用惊讶,像我这样的人,身边不被潜伏几个暗探,有些人,怕是会寝食难安。” 李卫真好奇心起,不禁想要更进步一地试探道:“莫非,督公所言之人是……” 怎料,一直都看似很好说话的郑援,忽然脸色一沉,打断道:“好了,再说下去,就涉及我商国政事了,你听之无益。” 李卫真之所以有这好奇心,是他忽然想起汤盈在凤仪阁时,曾事先给他交待过的一些人物关系。 当初主要是为了在上船之前,先简单了解一下郑援这人,以免碰面时不好打交道。 然而,汤盈在介绍郑援时,还顺嘴提到过一人,那便是商朝的国师-蒙柯。 这蒙柯出身自金鼎门,道号-虹云真人,按辈分还是汤盈的师伯。 蒙柯下山后没多久,就被册封为商朝的国师,名义上只负责祭祀事宜,但实际权力相当大。他出现在朝堂后,朝野上下,人事多有变动。就连郑援,似乎也因此人,而被外调出宫,远离了权力的中心。 凭借这点零碎的信息,以及郑援所表现出的讳莫如深。直觉告诉李卫真,汤盈这趟下山的背后,一定涉及了王朝政权与山上宗门之间的隐秘斗争。 此刻,李卫真心想:这淌水实在是太浑浊了,怎么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不行,此地不宜久留,我宁愿游泳上岸,也不坐船贪图方便了。 狠下心来后,李卫真再次对郑援躬身行礼,以求放行,他恳切道:“无论是贵国政事,还是金鼎门之内务,都不是晚辈这个外人能插手的,还望督公体恤晚辈之无能。” “他日晚辈若能再与督公会晤,定当郑重礼谢,此当叨扰多时,先行告辞了!” 郑援脸色阴沉,低声道:“距离最近的港湾,仍需至少两日的航程,外头风高浪急,李少侠这就要下船,恐怕不妥吧?” 李卫真微微一笑,倏然挺直腰板,正色道:“晚辈有一剑可当轻舟,能破万重浪!” 郑援凝视着李卫真,缓声道:“也对,剑修都是有股傲气的!活跃在这一带海域上的修士,多是亡命之徒,恰好你也是亡命之徒,在这里杀人,并无责任可担,你可以完全放开手脚了。些许风浪,又怎抵得过你龙归大海?” “郑某说过,你随时可以走,可以留,但同你一起上船的那小子,他不行!” 闻言,李卫真下意识把双手揣入袖中,只要随意一只手掐出剑诀,他背在身后的匣子便会即刻亮剑而出,瞬间爆发出所有蕴藏在斩罡剑内的元极磁气。 未必能一击解决掉郑援,但造成令人一生难忘的伤势,是可以一试的! 郑援或许以为这一句威胁已经足够重,但他还是把这句话的份量,给看轻了。 有些事,不能充当交易。因为,那已经越过了底线! 气氛倏然陷入沉寂,在默言片刻后,郑援站起身来,在过道来回踱步,视线不时与李卫真愈发冰冷的目光相对。 当郑援终于停下脚步时,他摩挲着双掌道:“想清楚,要跟洒家拼命了?你有把握,全身而退吗?” 李卫真目不转睛地盯着郑援,却又兼狂笑,神情甚为诡吊,沙哑着嗓子说:“再大的场面,晚辈都曾经历过。在傅家婚宴上,两位金丹,一位元神,都没能留下我。督公就这么有把握,可以威胁得了我吗?” 郑援皱起眉,沉声道:“洒家只是想跟公子做笔买卖而已,难道公子就不想先听一下价格,是否称心?” 李卫真大声回绝道:“不想,这钱你给别人赚去,我不趟这浑水。更不能容忍,有人拿我身边的人,做威胁!” 郑援挤出一丝笑容道:“哪怕是帮朋友也不行吗?公子重情义,我家小主亦很青睐公子的风采,交个朋友,未尝不可!” 李卫真额头上霎时间暴露青筋,笑声却愈发癫狂,“像你我这样的人,会真心交朋友吗?督公您说这话,自己能信?你期望作权斗的棋子,爱谁当谁当,反正我不当!” 郑援双臂展开,抖了抖宽大的袖子,十指大张。 “看来,只能先打一架了!” “请督公指教!吾自舍命相陪!” 一时间,但闻深红剑匣中有虎啸龙吟之声低沉嘶吼,随后光芒大作,竟在李卫真身后形成一道深邃的洞渊。将藏书室内的一切物件,无论是书籍、桌椅、墙上的钉子、被强大吸力掀开的木板……甚至是面露震惊的郑援……通通都给吸了过去。 “上品飞剑?但……世间怎会有如此奇特的灵气?” 原本还想趁地形狭隘,而近身擒拿李卫真的郑援,眼看被吸往古怪洞渊的物件,全都被搅碎成糜粉的恐怖一幕,现今只恨身法还不够灵敏,没能动一念而退全身。 尝试过,而无法摆脱那股诡异吸力的郑援,也终于打起了十分精神,心中发狠,运足了十成掌力。 事到如今,真的已经不是颜面的问题了。 “竖子,正当洒家是吃素的吗?” “大悲印法!” 郑援的露出袖袍的双手,顿现白玉之色,身形亦奋力跳跃而起,要以飞鹰扑食之势,双掌齐拍李卫真的印堂要害。 这记掌法下去,或许真能如郑援先前所言,能把人拍成一尊生机全无的石像。 然而,正当郑援的掌势即将得手之际。 在生死一瞬之间,李卫真却倏然变招,双手齐比剑指并合,其神色竟无丝毫波澜,无一丝愤怒,也无欢喜。 只有唇齿间的张合,声音细若无声,似只有说话的动作,去配合心中呐喊。 “元极-怒风破!” 刹那间,贪婪蚕食一切的古怪洞渊,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呼呼风声,是澎湃剑气所化成的狂风,夹杂着黑色的闪电,似挣脱了枷锁的嗜杀狂兽。 只差毫厘,仅剩毫厘之差,就能得手的郑援,被这股狂风给推开了。 与其说推,不然说是被顶翻,更为贴切。 郑援整个人被凌空顶翻后,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已被这股猛烈的剑气狂风,给赫然吹出了藏书室。 其后,郑援轰然倒地,当他忍受下被剑风透体而过的痛楚后,颤巍着想要站起时,头顶之上,已是一口黑脊银刃的长剑,当头斩下! “住手!” 一道急促的惊呼,从更远处的黑暗中传来。 然而,鲜血已经趟过了破碎的地板,在沟壑中,自然绘出一幕血腥的画。 第四百一十六章 惨案发生 “前边还有二十里地,就将抵达浮南半岛的边界了,全体降低御空高度,准备接受过境排查。” 深宵夜幕下,十道淡黄色的流光自云雾中下坠,在下落到一定高度后,迅速列成“一”字队形,穿梭在山川峡谷之间。 这十道淡黄剑光的飞行轨迹,是自西北而向南。其出发地,亦正是位于天南境西北部的巢顶山。 而这十名御剑的修士,则是修道于“巢顶山-老黄顶”,乃是黄石派门下的小辈剑修。 黄石派不是什么名门大派,哪怕是在天南境的西北部地区当中,其门派威望也是居于末流的。 但有意思的是,黄石派虽小,可门派人缘却很好,更是“三山正气盟”中的一份子。 天南境中门派林立,明争暗斗极其激烈,小门派要想代代传承,而不被强敌蚕食,都得抱团取暖,是为生存之道。 三山正气盟,便是因此而诞生,三山九派,共结道盟。 这九派,单独拎出任何一派,实力、名望都不过尔尔;但若视为一个整体,那其势力,确实不容小觑。因为人多势众的关系,足以让这九派门人,在他们的地盘上,昂首挺胸。 可当他们即将抵达浮南半岛,来到浮南城与南沙剑派的地盘,那么这姿态,就不得不一再放低了。 当队伍只需再穿过一处山谷,眼前便是一马平川之地时,队伍御空的高度,又急降了一半,以便随时着陆,接受浮南城巡疆修士们的检视。 然而,这一次队伍还未来得及重整阵型,便凌空而止步了。 只因在山谷隐秘处,忽然窜出三道黑影,隐隐截住了这十名黄石派修士的去路。 三人皆穿夜行衣,黑巾蒙面,御风而出,让人瞧不出底细,却为之深深忌惮。 黄石派中的领队虽对这三人的出现有所怀疑,但考虑到前方不远就是浮南城的巡防边关了,再加上来此之前,就听闻过如今浮南半岛境内的守备非常严。 里里外外,都加派了许多人手,据说在边境处,甚至还有南沙剑派的在籍弟子,设营驻扎。 这三人,虽装束神秘,但未亮法宝兵刃,应该只是潜藏的暗哨而已。 更让黄石派领队笃信的是,前方既有边关,自己这边的人数也占优,哪怕这三人是剑锋舔血的散修流寇,也断然不会无脑到挑此处下手才是。 因而,这名领队缓缓御剑偏离队列些许,立身于人前,对那三名黑衣人作揖行礼道:“吾乃漆雕良平,与同行众人,皆是巢顶山-黄石派九代弟子。此当借道贵境,是奉三山正气盟之命,缉拿……” “不好,六师兄快走!” 正低首说话的漆雕良平,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听得身后一声惊呼,腰间也缠上了一道白绫,在措不及防之际,整个人被硬生拖走。 拖走漆雕良平的,是黄石派中的一名年轻女修,是队伍中最善于感知的侦察者。她一出手,其余众人无需吩咐,便都已纷纷唤出第二飞剑,警惕四周。 但这样的警觉,还是太晚了! 又或者说,在绝对差距面前,再如何警惕,亦是无用! 在黄石派众人的视野中,眨眼间,三名黑衣人已经凭空消失了一位。 而与此同时,已有一名黄石派弟子的肩头上爆开一团血雾,连一声惨叫都未曾发出,便已当场陨落。 紧接着,那名凭借身法而短暂消失的黑衣人,已经出现在了一众深陷恐惧的黄石派弟子身后,瞬间拔剑快斩,水蓝色的弧形剑光迅猛凌厉,势不可挡! 这位黑衣人拔剑、归鞘,动作一气呵成,无比自信。因他仅这次一出手,便是直接腰斩了三人,连同他们的飞剑一并斩断。 而见另一边的两名黑衣人也有了举动,一人浑身燃起炙热火光,照亮了半座山谷;另一人仅是比出剑指,轻描淡写地往前一划,在悄无声息间,黄石派中便又有一人被割下了头颅,完全反应不及。 这完全就是单方面的屠杀,黄石派剩余五人都已认定己方在劫难逃,更有甚者当场崩溃,不顾队友只想逃命。但哭喊着的落单,亦只是更早一步走上黄泉路而已。 那名挥斩水蓝色剑光的黑衣人,再次出手斩杀二人后,还不忘瞬身追赶上逃往相反方向的另一人。仅是一记摆腿,就将驾驭剑光的逃亡者,硬生生踢回十数丈距离。 受此强力踢击,而无力抵抗,可见那名黄石派修士已是落得半残之躯。但真正带走全部生机的,是一轮炙热火光,自后背穿膛而过,瞬间烧尽五脏六腑! 在黑衣人接二连三的恐怖杀戮之下,原本十人为伍的黄石派修士们,如今仅存活着为首的漆雕良平,以及最先感知到杀意的那名年轻女修。 此间,漆雕良平已是心神恍惚,当看到那轮残杀他队友的火光时,不禁下意识惊呼道:“炎……炎无上,是他们,是太一门……” 漆雕良平身旁的年轻女修,倒是神情极其坚定,她将自己手中紧握一头的白绫,完全缠于漆雕良平的腰上。 在年轻女修完全松开手中白绫的一刹那,漆雕良平整个人再次被硬生生带着走,从空中带往地上,在身体接触到大地的那一刻,消失不见。 “六师兄,你要活着回去,替师兄弟们报仇!” 山谷中,回荡着凄然诀别! 下一刻,数十张符箓从年轻女修的双袖中飞出,迎风化为数百口散发土黄色灵光的飞刀,激射四面八方。 然而,面对这等数量不少,似威力也不俗的飞刀,一直表现出最重杀心的那位黑衣人,却不再拔剑斩击。仅是轻轻打了个响指,整个人便瞬间包裹在了一个水球当中,很显然,这是他所擅长的护体神通。 当那些飞刀命中水球护盾时,虽击打起不少水花,但也纷纷消融。 也有飞刀打中那团炙热火光,带来一连串的噼啪爆响,却也像扑火的灯蛾,是自取灭亡。 最后,就是那名杀人手段十分神秘的黑衣人了。 这一回,他倒是动用了法宝。 那是一把在扇柄镶有黄玉的黑羽扇,仅仅是在它主人身旁绕圈转动,所带来的微风,便足以吹散所有扑面而来的飞刀。将凝有实质的飞刀,重新化作一缕缕弥散于天地间的自然灵气。 从年轻女修施展最后手段,到被三名黑衣人轻松化解,不过是几眨眼的光阴。 但其实,这名年轻的黄石派女弟子,已经做到了她那些师兄弟们,都做不到的事情。遭遇强敌,她至少还能出手,还敢还手,而且还替同门争取了逃命的时间。 虽然到最后,这位凄然苦笑的女子,仍免不了要陨落在此处。可她倔强的,为黄石派这一小小山门,保留了一丝颜面。 因此,在那名杀心最重的黑衣人,想要故技重施,腰斩此女的时候。他那名手持黑羽扇的同伙,却是冷声制止道:“这位可留全尸!” 当冷剑穿心的无情一幕,为这场杀戮画上句号时,那三位黑衣人默契地施展身法,消失于山谷中。 夜幕还很漫长,仍有未奔赴之地,未曾化作修罗场! 约五分之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仍残留着血腥味的山谷中,便又有十数道剑光降临。 这群人,皆披穿半身甲胄,着蓝色武服,正是被浮南城百姓们俗称为“蓝衫军”的霹雳营特勤卫。 特勤卫们身为浮南城中的精锐守备,办事极为高效利索,很快就搜索出了散落在山谷各处的尸骸,并做分析推断。 “谢副统领,经属下们的初步调查,这里的死者,似乎都与三山正气盟有关,看装束,应该是黄石派的修士。” 倘若,对浮南城内的权力结构,有所了解。 便会知晓,这会儿正细听属下口述报告的那位军官,乃是位居霹雳营副统领一职的谢婉蓉。 当然,谢婉蓉更为山上人所知悉的,是她出仕前的身份,灵济宫-宫主谢振洋之女。 灵济宫,一座曾经挡下东海魔军的越东境壁垒,一个被载入史册,却又已不复存在的辉煌! 发生在谢婉蓉身上的故事,暂且不说,活在这样的世道下,大多数人脚下的路,都不太好走。 言归正传,比起这些死者们的身份,谢婉蓉冷静的面容下,隐藏着另一份好奇心。 好奇那制造血案的凶手,是不是提前就知道,边境守备巡逻换防的时间? 但先不管这是不是巧合,杀人者的战力,实在让人忌惮。即便掐准了时间,能在短时间内连杀九人,也得下手足够快才行! 就在一众特勤卫准备重新列队,等待指示之时,谢婉蓉却突然伸手指向一具尸体,平静说道:“张诚,你看那张脸,是不是有点眼熟?” 被点到姓名的特勤卫,连忙顺着谢婉蓉指向的位置瞪眼细看,见得那是唯一一具全尸,方才他也很是留意,只是确实难有印象。 毕竟,黄石派并非比邻,而又名声甚微,这一眼能认清门派装束,那就算是不错了! 无奈之下,这位名叫张诚的特勤卫,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回禀,谢副统领。属下瞧不太明白,但听闻三山正气盟,近来打算参与那桩联合追捕。这些黄石派弟子,或许与此事有关。” “既然能被挑选执行这样的任务,应该不至于是无名之辈。咱霹雳营的档案之中,定能找出这些人的身份情报。” 谢婉蓉面无表情道:“档案就不必翻了,严格来说,这些人并不是死在我们境内的,没必要揽事上身,浪费人手去调查。” “把现场的发现记录一下,尸体抬走,传信给黄石派,再交接一下,我们的事就完了!” “哎呀呀,这一天天的整那么多幺蛾子事,真是烦得要死!” 最后甩给属下们一句“烦死了”的口头禅,谢婉蓉便独自御剑离去了,把身后的烂摊子,甩得一干二净。 然而,远离人群视线后的谢婉蓉,却并未表现得漠不关心,而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其实,谢婉蓉是认出了方才那具尸首的模样,那是黄巢真人座下的唯一亲传女弟子。 这件事情的背后,不会简单,三山正气盟这个组织,又是那么的复杂。 考虑到种种巧合,以及浮南城现今的时局。 如果要着手调查此事,恐怕得先置身事外! 第四百一十七章 最狠毒心肠 若逢夜空万里无云,又有剑仙御剑赶路,偶尔便会被抬头赏夜的凡人,将那剑光,误认为是飞速划过夜空的流星。 但在某座小村庄的上空,有一道星光,每隔半盏茶的时间,都会在相同的位置划过一次。 就这么重复了七八次,那道星光终于停在了村庄上空,由一根线,缩成一个点,最后落在了村口。 光芒稍纵即逝,在村口的石桥上,眨眼间就只有一位身披紫云袍的青年男子,愁眉紧锁地打量着四周。 夜已深,对于远离城镇喧嚣的偏僻村庄而言,此时已是家家户户熄灯入眠的时候。偶尔能听得几声犬吠,也似在警告那些绕耳不绝的蛐蛐声,好消停会。 唯有对站在石桥上的那位男子而言,这看似平常的一切,全都透着诡异。 眼前这座村庄,阴气太重,乃至这方圆数十里所流动的气,似乎都有点邪门。 男子清楚知道,这是因为结界的力量,只是不敢肯定,自己是误入此地,还是有人为了针对自己,而故意为之。 世间结界有两种,一种是自然形成的,对环境要求很苛刻,多见于海上或荒野穷凶之地;另一种是人为的,同样对环境有要求,只是阵法师能通过后天手段,通过一些建筑物,去弥补自然力量的不足。 结界同样还有善恶之分,害人的结界,通常人在陷进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危机四伏,会有各种恐怖的事情发生。 所以,这也是桥上男子所疑惑的重点,如今这个结界,只是让他不断在兜圈子,这样仅仅只能把他困住,而且还困不了多久。 在这过程中,顶多只能耗去受困者的些许精气神,于性命无虞。 如果说,是刻意为之,那么用这么柔和的手段去对付一位金丹剑仙,应该说这是一个玩笑,还是布局者在找死呢? 但不管是故意,还是无意,这位年轻的金丹剑仙,都决定了要直接收掉这个结界。 破解结界的方法有好几种,但大多都需要苦心计算,算时辰、算方位;但如果结界内的时间、空间,是与外界有严重偏差、扭曲的,那就只能找出维持结界的支点了。 结界的支点可能是一处,几处,甚至是上百处;那可能是一座庙观、一尊石像、甚至是一棵山精老树。 支点提供的力量,也有强弱之差,一旦破坏的是结界的核心,那么可能足以毁去整个结界;如果只是相当于揭开一片瓦,那么困在里头的人依旧出不去。 这位青年虽然已经修行到了金丹中期的境界,在同辈之中绝对可称惊才艳艳,但仍旧有天赋上的缺点,那便是神识较弱。这让他在修习“天眼类”神通时,进展极慢,如何也迈不进那道门槛。 虽然这结界里目前展露出的手段,只是混乱方位的迷踪阵,但范围实在太大了。 所以即便有法宝可以借助,青年人要探索这结界里的支点,还是得花费不少时间。 但青年人并未离开那座石桥,因为他根本不打算费心找寻破开结界的支点,而是要直接将这碍眼的结界收掉。 “天清清,地灵灵,一眼望青天,万里云障顿无形;神人二八夜游巡,司夜于野前路引;吾奉三山九侯祖师,急急如律令,敕!” 青年人袖袍一挥,甩出十六道灵符,每张符都首尾相接连成一圈,在符咒的作用下,燃起了幽蓝焰火。 火圈不断升空,但从下往上望时,这火圈的大小似一直未曾有变化,这是因为它实际上在不断变大。 最终不知上升了有多高,只见得那火圈似烧穿了蛋壳那般,开始层层往下剥,而结界内的所有景物都开始扭曲了起来。 原本似人烟汇聚的村子,变得破落不堪,连残墙上都长满了青苔,倒塌了不知多少年的房梁,在败瓦下散发出腐朽的味道,这根本就不像是会有活人居住的村庄。 变化不只于村子,如今青年人脚下的立足之地,并不是石桥,而是一座杂草丛生的坟头。 但也并不是说,这里从来就没有桥,而是方位变了,桥在南方,坟在西头。 远远眺望,石桥早已被毁,只剩下桥墩;而青年人脚下这座孤坟,四周都是水洼,显然是常年受浸泡。也就不难怪,即便是在结界幻境中,阴气也如此之重。 本想在收了结界后,如果布局者没有现身,就继续赶路的青年人,看到如今眼皮子底下的真相后,突然就犹豫了。 这么一处破败之地,为什么会有结界呢? 而且结界里,除了迷踪阵,还套了个桃花阵,以美好宁静,去掩盖死亡破败。 难不成,这里还藏着害人的鬼物?这个结界只为把误入此地的生人困住,好吸走其元气,滋补阴魂? 既然有了这个怀疑,青年人觉得自己有必要再逗留片刻,好探究一下这村子,到底隐藏了什么。要是真的藏有害人的东西,自己这么一走,方才的结界早晚还会恢复,置之不理,岂不等同助纣为虐? “既然来都来了,就再多看几眼吧!” 青年人嘀咕了一声,在几次瞬身挪动过后,已经出现在了村子的中心,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榕树下。 榕树,是很常见的风水树,在许多村庄、庭院里都会栽种。因其能独木成林的特性,而承载着使宗族兴旺的寓意。 一颗榕树如果正常生长,不遭灾害的话,能活个几百、上千年,乃至更久。 眼前这棵老榕树,显然也已经活过了许多光阴,但它如今似乎已经即将走到生命的终点。 这棵老树有许多枯枝,底下的根也在腐烂,就连树芯都有很大的中空,是烧焦成炭的痕迹,虽然大部分被青苔掩盖,但逃不过青年人的观察入微,这颗树应该是在很久之前被雷劈过。 当然,在人间是没有什么生命,是能敌得过时间的,哪怕是长青古树,也难逃生老病死。 所以,这都不是青年人所关心的,他对这棵老榕树真正感兴趣的,是一树干上,以红绳挂着的一只铃铛。 铃铛上,以古体文字篆刻有“镇魂”二字,风吹不使铃铛响,唯有鬼能鸣! 望着那只铃铛,青年人呢喃道:“难道是龙虎山,天师府?” 天下修士万千,以正一道-龙虎宗一脉,最擅长捉拿阴神鬼物,更是世间所有旁门鬼修的天敌。 这只镇魂铃,不会无缘无故挂在树上,借此摸索,那这棵老榕树,很有可能是被龙虎山天师以五雷正法劈过。无论此树是因年久成精而作祟,还是因为阴气过盛,能遮天蔽日,而成了鬼物的栖身之所。 但随着光阴流逝,这镇魂铃上的灵气,似乎也已经淡薄无存了,顶多再过三五年,就会沦为凡物。 青年人忽然想起,自己身上好像有一串作用相似的铜钱,或许能够替换下眼前这只旧物。改天,将这镇魂铃带回山上洗练、灌注一番,便又可恢复昔日威能,自己也不算亏。 然而,当青年人正要施法摘下铃铛之时,在不远处的一堵破墙后头,却冒出了一道黑影。 青年人随即动作一滞,神色亦为之忌惮起来,因为他一直未曾察觉,在这么近的地方,竟然还有旁人。 破墙后走出的,是一个身披黑色连帽斗篷的神秘人,其人的五官皆被兜帽下的阴影所遮掩,难以被肉眼识别。 神秘人沉声道:“人家铃铛挂得好好的,你伸手去摘,知道那会有什么后果吗?” 青年人手腕一翻,掌中便多出了五枚由金线串起的铜钱,方才回答道:“我看这铃铛已快失效,便打算替换另一样物件上去,并非是有意贪图。若论价值,我这串“金刚荡魂五铢钱”,比起这只来历不明的镇魂铃,恐怕是只高不低。” “呵呵……”神秘人似听到了世间最可笑之事,他的笑声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但神秘人接下来所说的话,才真正是让气氛给绷紧了,“这样的话,那是不是我就可以砍下你的脑袋,换颗猪头上去呢?” 换作是平时,青年人若听得这等辱骂挑衅之言,早已祭出飞剑,誓不罢休了。 但今夜,青年人心中莫名有些不安,而金丹剑仙的心有预兆,大多都不会是平白无故的。所以,他这次留了个心眼,打算先忍一忍。 青年人收起铜钱,指了指树上的铃铛,试探道:“这只铃铛,是你挂上去的?” 神秘人倒也坦白道:“这种小玩意我有,但用不上。” 青年人皱了皱眉头,狐疑道:“难不成,这棵树是你的?” 神秘人稍稍把脑袋歪向左肩,笑道:“你这奇思妙想倒是有点意思,但还是猜错了。” “继续问吧!问你最担心,最害怕的那个问题!” 青年人有些温怒道:“可笑,我行的端,坐得正,有什么可害怕的?” 话虽如此,但若有旁人,定能看得出青年人的脸上是写有顾虑的,只是矢口否认罢了。 既然铃铛与老榕树都与神秘人无关,那么他冲谁而来,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见神秘人似乎还等着自己开口,青年人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我不管你是谁,但你听好了,我乃玉宸东华紫霄正宗门下,司徒登辉,师父蒋公字平川,祖师青灵东华帝君。” “你若识趣,我便可当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行走江湖,有些场合下,难免要自报家门,有时是规矩绕不开,有时则是为了图个方便。 但很少有人,会像这位名叫司徒登辉的年轻人那般,把来历报得那么长,那么细,连开山祖师都给搬了出来。 更何况,这司徒登辉还是紫霄宗门下的弟子,出身自这样的名门大派,往往只需自报山门,便是连魔道中人,只要没有深仇大恨的,都会给几分薄面。 神秘人将他歪向左肩的脑袋,又倒向右肩,笑声轻蔑道:“怎么,你是在怕我?” 陷入这等诡异之地,又被莫名其妙的人步步紧逼,司徒登辉终于有幸按捺不住心中火气了,五指一张,一口冒着翡翠色光焰的飞剑,已经在掌握之中。 “别跟我故弄玄虚,你到底几个意思?” 虽然司徒登辉已经祭出了本命飞剑,摆明是一言不合就会出手,但神秘人仍是十分淡定,双臂环胸道:“没什么,就是刚好有些往事,想与人诉说。” 司徒登辉沉声道:“这与我何干?我要是不听呢?” 神秘人没有回话,只是沉默。 然而,当下这种寂静的诡异,恰恰是司徒登辉最为咬牙痛恨的,他根本看不出对方的底细,看不透是何来意?这种莫名的被动,实在让人有些心慌。 比自己强的对手,司徒登辉不是没遇见过,但碰上这么古怪的家伙,是生平头一遭。 “谁要听你在那妖言惑众!” 司徒登辉还是决定了要先发制人,在这三五步之差,他不相信凭借自己手中的名剑“螭吻”,对方还能保持住那份神秘。 只要神秘人出手抵抗,司徒登辉就有信心探知出对方的来历,甚至是功法底细,是人、是妖还是魔,一试便知! 当翡翠剑芒瞬间刺向神秘人时,确实为其主人揭开了一些谜团。 只见得那神秘人扬起黑袖一卷,顺势往后一退,便有一团气旋缠住了那刺向心脉要害的剑芒,无形无色的气旋当中,是数百片细长如针般的竹叶。 见状,司徒登辉猛然爆发后续剑气,把螭吻剑从气旋中抽出,这未能替他确切建功的一招,却是令他喜上眉梢。 为此,司徒登辉不禁露齿笑道:“我说你怎么藏头露尾,鬼鬼祟祟的,原来是有妖气!还是只难得的大妖,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神秘人摊开双手,耸肩道:“哇,我感觉有被冒犯啊!” 知道对方的身份后,司徒登辉反倒在心中有了几分底气,挥动着螭吻剑,不断往前斩出附着翡翠光焰的剑光,必胜的气势不断攀升! “你们这些妖族早已是末路之犬,比那些冥顽不灵的魔道门徒都还要不如。今夜遇见我司徒登辉,竟然不夹起尾巴,还敢露脸?岂不找死尔?真是活腻了!” 司徒登辉一边随剑意出招,一边还不忘把先前忍受下的恶气,通通扬眉吐出,一时间真是好不痛快! 但事实上,神秘人一直都招架得游刃有余,双手十指结印如疾电,总能在合适的时间,召唤出一面又一面的气旋护盾,化解掉司徒登辉那狂风暴雨般的进攻。 同时,神秘人在言语间,也能给予反击,“紫霄宗的确是剑仙辈出的名门大派,但你司徒登辉,好像还不怎么排得上号吧?倒是你手上的那把“吞火琉璃剑”,还有点名气,你算是沾了光!” 司徒登辉的攻势突然一滞,虽然很快便又跟进上,但的确是受到了某些影响,看来神秘人的话,是更能起到无形的作用。 究其原因,还是神秘人一语道破了天机。 吞火琉璃剑,便是螭吻剑之前身,能吞噬世间大多数的真火、雷炎,妙用极大。曾作为仙人遗物,本应有着蜕变为神剑的前程。 但吞火琉璃剑在五百年前被斩断过,重铸后威能大减,为保往日光辉,自然也就改名成了螭吻剑。 且不说年岁久远,哪怕当年吞火琉璃剑被斩断一事,在紫霄宗内都鲜有人知。 司徒登辉也是在继承了螭吻剑之后,才知道这份辛秘的。毕竟每一代的螭吻剑之主,其责任都是竭力能在有朝一日,使蒙尘之剑,重现光辉,再育剑灵! 可这份紫霄宗内的机密,如今却被眼前这只神秘的大妖所道出,让司徒登辉如何不为之震惊。在他心湖之上,再次蒙上了一层阴影,心想:难不成,宗门内有长老泄密?甚至,想要借刀杀人? 在理智上,司徒登辉告诉自己,现在应该尽快抽身,只要回到扬州地界,那他就是立足于不败之地。 但在情感上,司徒登辉犹豫了,他是剑修,也是上过东海战场,身负战功的紫霄宗弟子,就此放下傲骨,遁逃求救? 最终,司徒登辉还是丢不起这个人,他坚定了心志,哪怕伤痕累累地站着,也不要毫发无损地回山。 只见得司徒登辉的身形突然急速升空,螭吻剑竖立在他的身前,二者同被一团翠绿光焰所完全包裹着,将大半个夜空似染成了一个碧波荡漾的湖泊。 顷刻间,千百条“鱼龙”状的火焰,自那天上湖泊游动下界! 一旦这些“鱼龙”亲吻到大地,先不说那神秘人是否会受重创,眼下那破败的村庄,是一定会被夷为平地的。 而这一回,神秘人所施展的防御手段似乎甚为乏力,一连十数面气旋护盾交叠在一起,也没能挡住一条鱼龙的冲击。 然而,就在第一条鱼龙翠焰,彻底炸毁一栋房屋时,却见空间扭曲的一幕…… 旧瓦翻新、残墙修复、断桥再续……就连腐朽枯死的老榕树,都显得枝繁叶茂、生机盎然……更有昏睡在庭院的黄狗,猛然乍醒,昂首狂吠…… 但随着一团团绿火的砸落,一切都又将支离破碎,毁灭无存! 在翠火蔓延的海洋里,撕心裂肺的绝望惨叫,在烈焰怒涛之中被迅速吞没…… 天空中,一片细小的竹叶,在司徒登辉惨白的面容前飘荡而过,随风远去。 第四百一十八章 攻心算计 夜空中,粼粼碧波消退,螭吻剑化作一道翠绿长虹,落入大地,划出一圈深纵达数丈的沟壑。圈内是熊熊碧火,圈外是未曾受火势波及的村庄外郊。 布置下这圈隔火带,不让火势迅速蔓延到附近的山林里,已经是司徒登辉能做的最后一点补救了。 剩下的,唯有抱头懊恼,悔恨不已。 恨自己修为不够高,眼睛不够明亮,误中了恶妖的毒计。 如今犯下这滥杀凡人的玄门重罪,已是恨错难返,愧对天地师恩。 这黑夜,何等的讽刺?自己的未来,从曾被万人敬仰,转瞬间,已经是看不到一点光明! 修道十载,已成金丹客,被捧为名门天骄,有名剑在握……曾经那么风光的一幕幕,全被眼前的这一场大火,给付之一炬了。 往日,时常听得长辈教诲,仙途坎坷,万不能懈怠。 然未及切肤之痛,便不觉得如何。 唯今朝万劫不复,方知当绝望来临时,全无半点机会。 眼下,司徒登辉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回九华山请罪,恳请师门能够念记他的往日功劳,让他兵解转世。 这是一条死路,但却是司徒登辉当下能想到的最好选择。 回到九华山兵解,带着这份宿命,或许在转世轮回之后,还能被重新接引回山。 最坏的结果,反而是心存侥幸。因为天谴从不留情,它或许会晚来,但从不会缺席,当天雷落下,神形俱灭时,能否还有来生,就成了未知之事。 修为来到司徒登辉这个境界,他真的很清楚,今日他以死谢罪,或许在来生才会有还债的机会。 这一世修行,就当做是一场梦吧! 待到大火烧无可烧,渐渐熄灭时,司徒登辉伸手蹭了蹭泛红的眼眶,黯然飞往东方。 但在司徒登辉即将飞出那片焦土上空时,却有千百片竹叶蹁跹起舞,回旋中卷成人形,又见那神秘大妖! 司徒登辉悬停空中,他对眼前之人虽有千百般恨意,但却也心如死灰。 这一回,轮到司徒登辉沉默了。 神秘大妖缓缓揭开遮掩面容的兜帽,露出俊美近似妖媚的绝世容貌,微微一笑道:“你这就急着回九华山送死了吗?” 司徒登辉倏然眼珠瞪圆,声嘶力竭地道:“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为什么要害我?” 闻言,神秘俊妖竟是开怀大笑道:“哈?你说什么?当你知道我妖族身份的时候,喊打喊杀的不是你?那时我与你有仇有怨吗?” “如果说什么,人妖两族早已是世仇,你身为玄门修士,降妖除魔是本分;那我既为大妖,替族类铲除掉你这个本事不小的金丹剑修,难道不应该?” “需要理由吗?” 司徒登辉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一个已无颜面苟活于世的人,哪里还提得起半点反驳的心气? 让司徒登辉懊恼的,是来自神秘俊妖的纠缠,这使他愤慨道:“你已经赢了,这还不够吗?你心知肚明,我已经是死人一个了,这还不够吗?” “哎!”神秘俊妖蓦地长叹一声,这看起来毫无来由,不像一个赢家应有的姿态。 叹息过后,神秘俊妖摇头道:“如果我只是想杀你,那就太简单了!也非是我想亲自动手,将你拦下,实在是因为想你能活下去,别自寻短见才好!” 司徒登辉似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话,但他一点也笑不出来,而是指着神秘俊妖,颤抖着手指悲愤道:“你别欺人太甚!” 神秘俊妖做了个双掌下压的动作,示意司徒登辉先冷静下来听他说,随即淡然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玄门弟子,滥杀凡人是重罪,更何况是屠村灭户。” “逃,你是逃不了的。天劫随时都有可能降临,而师门家法,你估计也躲不掉。” “虽然在堡垒山公认的十强修士榜单中,你司徒登辉名列第七。但文柏青的剑,你绝对敌不过,在执行家法这方面,他还从未失过手,强如钟离华,一样被此人押上了斩龙台。” “对,或许你是不怕死,但你绝对不想落得那样的下场,死得那么难堪!” “但这一切忧虑,都有一个前提,那便是因为你无法善后。杀人其实不难,难就难在如何善后而已!” 神秘俊妖说得头头是道,但司徒登辉却听出了冷汗。 司徒登辉愈发肯定,今晚之事,是一场早有谋划的布局。事情的结尾,绝不仅仅只是要把自己逼上绝路而已。 真正想要谋算的,恐怕是一场牵连甚广的祸事。 难道,是自己的师门?若是那样的话,他司徒登辉,别说是豁出这一条命,便是要被终结轮回,也决不允许! 故此,司徒登辉斩钉截铁道:“你的妖言惑众对我无用,我是我自己闯的,责任我自会承担。杀人偿命,天公地道,那就是最好的善后!” 神秘俊妖笑容玩味地点了点头,竟是拍手叫好道:“独自承担,所有罪责,你倒是想得美!” “兴许你觉得,一位高高在上的金丹剑仙,去抵偿几百凡人的性命,已经够可以了!” “但现在的问题,不在乎你怎么看,而是天下人怎么看!” “怎么看紫霄宗?怎么看蒋平川,教了个滥杀无辜但敢作敢当的好徒弟?怎么看名门正派草菅人命,却满嘴仁义道德?” “你真以为,杀人偿命,就什么都过去了吗?” 司徒登辉脸色煞白,其实神秘俊妖说的这些后果,他早已清楚,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知道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司徒登辉抹了把脸,强忍下脸色肌肉的抽搐,咬牙道:“只要我死了,哪怕有传闻,都是死无对证。难不成,你还敢公开身份去指责我吗?即便你敢,谁又会轻幸一只妖,所说的话呢?” 神秘俊妖丝毫未感为难,仍是春风满面地道:“空口无凭,的确很难!可如果,我还有这个呢?” 说罢,神秘俊妖对着那天上明月,伸手虚抓,竟见玄奇一幕! 只见那一轮皓月竟荡漾起波纹,如水中倒影那般,继而一道华光从天而降,化为一颗水晶珠子,被俊妖捧在手心。 神秘俊妖空出的另一只手妙结法指,那颗水晶珠子便又变化为一张巨大光幕,迅速浮现出影像。 那横空出世的碧绿湖泊,那千百条游动下界的飞鱼,那场深夜中摧毁生命与宁静的大火……一幕幕重现,更重要的是在那光影中,司徒登辉的脸清晰可见,他身上的紫云袍极其显眼! 此刻,司徒登辉是真正的面如死灰,他下意识想要御剑斩碎光幕,可神秘俊妖早有预料,抢先一步,将水晶珠子收回。 过后,神秘俊妖方才真正显露出意得志满的嘴脸,挑眉道:“有了这颗能如实记录过去的“光影神珠”,你还觉得你的生死,重要吗?” “三天,三天之内,我就能让大多数在这天下行走的修士,知道谁是司徒登辉。从南荒部落,到北境黑山,到处都有你的传说,你可想名扬四海?” 此时此刻,司徒登辉彻底崩溃了,差点整个人从空中坠落。自己竟然,连死的价值都没有了? 司徒登辉声嘶力竭地对着神秘俊妖大喊道:“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神秘俊妖微笑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想你活着!你活着才有价值,才能替我办事!” 事已至此,已经轮不到司徒登辉拒绝,纵然心中万不情愿,他也只能屈服道:“只要不是对紫霄宗不利的事情,我这条命可以给你。” 神秘俊妖不置可否地道:“我想你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 “你……”司徒登辉面目狰狞,但也如鲠在喉。 神秘俊妖续道:“但你放心,总归是第一次合作,我不会太为难你。” “我知道你此行是要去往蜀山,代表紫霄宗跟青莲剑宗商议堡垒山换防一事。目的是为了劝说烟凌仙君,不要撤走现在驻扎在堡垒山的除魔堂弟子。” “哪怕调走何师安这一强大战力,至少青莲剑宗方面,还能补派其他人来顶替,不然你们紫霄宗的压力会很大!” “你的任务是这个吧?” 司徒登辉点了点头,皱眉道:“你想我不要促成这次谈判?可即便我有心办不到,也会有另外的人去游说。” 按照目前的迹象,司徒登辉已经开始怀疑,眼前这只大妖,是与魔道有勾结。 这次的谈判确实很重要,青莲剑宗为了继续讨伐七杀魔宫,确实是有意向调走如今镇守在东海的除魔堂精锐。 可那样一来,紫霄宗要面临的压力就会大增,届时合欢派的反扑,将会是无比凶猛。 然而,那神秘俊妖确实摇动食指道:“你原本的任务,可以用心去办!我看中的,是你这个紫霄宗外使的身份。” “我需要你找机会潜入蜀山-剑狱,替我放出这份名单里的人!” 话音一落,从神秘俊妖的袖口中,飘出一张羊皮纸,上面既绘有地图,也有不断变幻显现的一幅幅人像。 司徒登辉接过羊皮纸,看了一会而儿后,顿时脸色大变,震惊道:“这些……这些是早年被青莲剑宗关押的千魂教余孽?” 神秘俊妖眯眼笑道:“自信点,不用怀疑!我记得你当年也曾参与过那桩围剿,你对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不会陌生。或许也是冥冥中的天意,我选你,也是选对人了!” 那件事,已经是司徒登辉成名前的事了,当时的他还未结成金丹,不过是跟在师兄们的后头,去凑个热闹,长长见识罢了!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在那时候,就已经被这家伙给盯上了! “你到底是谁?” “蜀山,祝无心!” 第四百一十九章 若尚存一息,那便为骨气 狼藉一片的藏书室内,残存的几盏晶石灯因为外壳破裂,而灵气外泄,使得散发出的光亮不仅微弱,且是一闪一闪的诡异。 郑援跪坐在地,用左手紧紧捂住右前臂,鲜血不断从他的指缝中溢出,在地上滴成一滩小水洼。 郑援身上那件象征着权力与荣耀的九蟒锦袍,赫然失去了两只袖子,深红的衣物碎片,似凄美凋零的花瓣那般,散落一地。 然而,郑援的目光却并未落在自身的伤势上,他专注于前方,眼神中竟然还有些得意。 在昏暗船舱的尽头,是跪伏在地的李卫真,一只手撑着地板,一只手捂着口鼻,同样有鲜血自指缝中流淌出,只是地上的那摊血,殷红且黏稠,隐隐散发腥臭。 很显然,李卫真他中毒了! 尽管郑援曾信誓旦旦地说,他对李卫真还不至于要用毒。 但事实就是,行走江湖,陌生人说的话,十有八九,是不能轻信的。 在船舱的另一头,还站着一个人,只是被眼前的一幕,给暂时吓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但那人回过神后,便只见一道白影,快速掠过郑援身旁,来到李卫真的身边。 如今,偌大一艘船里,胆敢出现在这里,又有能力干涉其中的,只能是汤盈了。 只是让李卫真意外的是,汤盈会来到自己身边,还表现得极为关切,至少从眼神中看不出是在演戏。 汤盈来到李卫真身边后,第一时间是将泛起灵光的手掌,轻轻贴在李卫真的后背,看来她是会一点化伤术的。 但李卫真推断汤盈不是真正的医师,因为她再没有其它手段了,既没有及时施针,封堵穴位,制止毒性在经脉脏腑内的扩散;也没有拿出什么灵丹妙药,祛除毒性,扭转乾坤。 就连这一手化伤术的水平,也很是一般。但凡认真学过几天的都应该知道,此时此刻,要先集中护住心脉,而不是把重点放在已经沦陷了的肺腑、肾经中。 压制住心脉,至少能减缓毒性经由血液的渗透,抵达四肢百骸。 果不其然,仅能略尽绵力的汤盈,很快就得向郑援求助了,“安信候!贾公……李公子他是我朋友,你答应过我不会伤他的,你快点拿解药出来。” 汤盈对郑援的态度很是客气,这里头应该包含了相当复杂的缘由。李卫真虽心有猜疑,却也能够理解。 郑援拿出个小瓷瓶,却是在为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倾撒疗伤的药粉。显然,他虽效忠于商朝皇室,但在对待汤盈这位公主时,却也没有那么的言听计从。 郑援一边给伤口止血,一边平静说道:“对待朋友,自然是要以礼相待,拿捏好分寸;但对于那些不肯合作的人,让他涨涨记性,明白尊重是来之不易的,也无可厚非,不是吗?” 李卫真现在是不愿开口反驳的,因为哪怕呼吸重点,都会忍不住咳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肺叶正在撕裂,血液因此灌入了气管中,要不是修为底子打得结实,体魄也算强悍。毒发的那一刻,他就濒临死亡了,哪里还能硬扛到现在? 李卫真还能硬扛下去,但汤盈忍受不了,忍受不了郑援不合时宜的傲慢。 这一回,汤盈伸出手,疾言厉色道:“我说解药,拿来!” 郑援的眼中似闪烁出意外,但在神色恢复如常后,屈指一弹,射出一缕华光。 见那一缕光直直飞来,刹那间,汤盈还有些傻眼了。 倒是李卫真能抬手抓住那一缕光,毫无迟疑地就往嘴里拍。 不一会儿,便有话语从被染红的齿间挤出,“晚辈谢督公不杀之恩,必将铭感五内!” 且看另一边,郑援又变出一卷纱布来,有条不紊地包扎起上过药的伤口,一眼没看李卫真,低头说道:“谢早了,日子还长着呢!” 李卫真似乎真的缓过一些劲来了,便在汤盈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缓声道:“这点教养,晚辈还是有的,督公别客气,收下便是,只是别太放在心上就好了!” 过后二人再无交流,经过这件事,彼此之间算是结下了一个可大可小的梁子。但该找机会化解,还是加重仇怨,都是日后的事情了。 当下,李卫真已无心思逗留此处,更不想再去跟郑援这种行事卑鄙的人,再有交流。 而郑援暂时还走不开,他还得处理一些善后的工作。 派遣船工连夜修葺藏书室还是小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得让好些人,知道该如何守口如瓶。 邻近楼梯口时,李卫真忽然停下了脚步,指了指自己的脸,对汤盈轻声道:“可以麻烦你,帮我擦一下吗?” 汤盈这会儿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连忙取出身上的香巾,去给李卫真擦拭口鼻上的血污。甚至还细心的先沾上水,才温柔地凑过去。 当两人走到正二层船舱时,自廊道一眼望去,就已看到有两名守卫,早已把守住了李卫真的房间。 此时,在那房间里的人,自是心急如焚的叶童。 两名守卫虽身穿便服,但双目十分有神,见到李卫真被汤盈搀扶而归时,亦表现相当冷静,脸上全无情感变化。 面对守卫,汤盈就用不着给好脸色了,直截了当地道:“滚开!” 尽管遭受呵斥,但这两名守卫也没有皱一下眉头,而是很自然地向汤盈躬身行礼,然后步伐一致地离开。 见此,李卫真轻声问道:“宫中禁卫?” 汤盈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支走守卫后,李卫真正想要敲门,但门已经被打开了,从门扉后露出一张喜出望外的脸庞。 “先生!” “嗯,我回来了!” 看似很平常的招呼,却好似夹杂了千言万语。 但最先被触动的,却是身为旁观者的汤盈。 这就叫李卫真纳了闷了,不解道:“这关你事吗?你哭什么?” 情不自禁的汤盈,连忙回过神来,别过脸,偷偷擦了擦眼角,没好气道:“你少在那得意了,本姑娘也是会有人关心的。” 闻言,李卫真和叶童皆是面面相觑,寻思着:这说的是哪跟哪啊? 好不容易多琢磨了几层意思,李卫真才明白到,原来汤盈是在羡慕自己有人关心;有人为自己望穿秋水的等候;为担心意外,而心急如焚。 要真是这么想,那就真叫人哭笑不得了! 这姑娘脑袋瓜子里的想法,真是异于常人! 李卫真便也没好气地回敬道:“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要是没人关心,今晚就风平浪静了!” “我……”汤盈瞪大了眼睛,但张开嘴,却又哑口无言。 绞尽脑汁,才倔强道:“那不一样,他那叫多管闲事,我烦透他了!早知道,另外找艘船就好了!” 李卫真无奈笑道:“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以前得罪过你的事,就当今晚一并还了吧!事已至此,我别无所求,能尽早下船就好。” 汤盈低下头,沉默以对。 这间房一进门就是客厅,转右卧室,左手边是盥洗间。 汤盈和叶童都是下意识想要把李卫真扶进卧室,却被制止了。 李卫真先将背负的木匣卸去,便于客厅坐下,然后示意叶童道:“去准备一桶热水。” 叶童一听,就知道李卫真是要沐浴了,连忙进盥洗间里拎起两只木桶,就跑出了房间。 货船航行在海上,淡水储备,是很重要的资源。而船上对明火的使用,更是有着严格限制,要不然那些照明的灯具,不会全都是造价高昂,无需燃烧灯油就能发光的晶石灯了。 所以,如果要用热水,也必须得到负一层的热水房里,每人每日都只有固定的份额。 用水份额的限制,对于李卫真这种住在贵宾间的人来说,自然会宽松很多,只要不是太过浪费,是绝对够用的。但若是超出了,却是花高价也买不来。还有就是,得亲自或派人去取水,船员们的工作,并不包括服侍客人。 除非是有汤盈这种贵为船东东家的出身,这趟出航,郑援特意多带了六名侍女上船,去专职服侍这位养尊处优的小主。 这要是在往时,在船上待上一整年,都不可能见到一位女子的出现。 话说回来,见叶童外出打水后,汤盈有些好奇的向李卫真问道:“你在藏书室的事,不用跟你那学生解释解释?不怕小孩胡思乱想,胆战心惊?” 李卫真把右手肘搁在桌上,手掌撑着沉甸甸的额头,嘴角勾起一丝笑容道:“无非就是出门打了一架,打输了被人搀扶着回来。这连瞎了眼都能靠猜出来的事,难道还要我欲盖弥彰,说只是上楼梯时摔了一跤吗?” “这些年,尤其是这半年来,我与死亡都走得很近,他身为我的学生,是很清楚的。所谓的报喜不报忧,或许是一种善意,但再善意的谎言,对于亲近的人来说,都应该避免。” “对于重视的人,我选择把信任放在第一位!” 闻言,汤盈眼珠一转,歪着脖子看着李卫真的双眼,打趣道:“那你也信任我吗?” 李卫真微微摇头笑道:“对于你这种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我是谅你也没那本事害我。” 汤盈羞怒道:“小心我趁你病,要你命!” 李卫真仍是笑了笑,但这回一张嘴,什么话都未来得及说,便是一顿猛烈的咳嗽。 这可吓得刚才还说要取人性命的汤盈花容变色,连忙伸手搀扶住正在往座位一侧倾倒的李卫真,担忧道:“不是吃了解药吗?怎么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看你也别坐着了,赶紧去床上躺着吧!” 但李卫真坚持不肯起身,执拗地指了指盥洗间。 只当好心不得好报的汤盈气得把手叉腰,愤慨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比一个女儿家都还爱干净?你这人真是有够麻烦的,少气我一天不成啊?” “哎吖…….我真是……真是你不死,我都快被你气死了!” 汤盈越想越气,但又拿李卫真没有半点办法,还不敢随便走开,怕自己出门一走动,眼前这家伙就会有个好歹。只能是在一旁干着急,盼出门打水的叶童能早点回来。 所幸没过多久,叶童就已提着满满两桶热水回来,在把水倒入浴桶后,便又匆忙出门。 可即便叶童又来回跑了一趟,浴桶里的水也才过半而已,至少要跑上三趟才行。 但在叶童第三趟出门时,李卫真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强迫自己与浓烈的睡意做斗争,并指着盥洗间的门,厚着脸皮对汤盈道:“可以扶我进去吗?” 汤盈倒是没有推辞,而且她明显能感受到,半个身子挨在她身上的李卫真,比方才背着木匣的时候都还要更沉,自己就好像是在搬动一块石头那般。 “你身上的毒?” “他留了一手。” 汤盈脸色一凛,“岂有此理,我去找他!” 李卫真轻轻握住汤盈的手腕,咬牙道:“别做难为情的事,别让他小看了我,小看了太一门。” 汤盈的脸上满载忧虑,一心要想劝说道:“难道面子比命还重要吗?” 此刻,李卫真已是满头大汗,他从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很吃力,“不是面子,是……是骨气!” 好不容易,进到盥洗间,看着那只正在冒着热气的浴桶,汤盈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些不太好的想法。 “咳咳,我直接把你搁桶里,应该就行了吧?” “难道你平常都穿衣服洗澡吗?” 汤盈已是欲哭无泪,哀声道:“你别太过分好吗?” “赶紧的吧!指不定是谁吃亏了!” “我亏你个死人头!” “腰带都还没解,你先扯我裤头干嘛?” “闭嘴,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第四百二十章 秉烛夜谈 “哎,你真名叫什么?不用瞒我了,我都已经知道你俩的背景了。” “叶童。” “那还好,至少姓是真的,比你那先生要厚道!” 李卫真正泡在那一大桶被加入了秘制药粉的热水中,草药的气味过于浓烈,所以盥洗间的门已被紧闭。 客厅里,正在等候李卫真出关的二人,在尴尬的聊天中,使得这段等待的光阴变得更加难熬。 因为主要是汤盈在以提问去满足她的好奇心,而叶童对于大多数询问都选择了沉默,即便偶有回答也是惜字如金。 汤盈:“你拜入太一门多久了?” 叶童沉默不语。 汤盈:“哦,对了!你是那家伙的学生,也就是未正式行拜师礼的记名弟子。但你显然又已经有了一些修行底子,我想我明白了!” “哈哈……你是刚拜入山门没多久,太一门就被灭门了吧?” 叶童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仍旧沉默,心想道:“先生说得没错,这女人很麻烦!” 见叶童平静如水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汤盈以为自己这回终于是摸准了,连忙乘胜追击道:“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认了啊!哟,多可怜的孩子啊!” “不是有句俗语是这么说的吗?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这拜师修行,也是一样的道理。能遇到一个好师父,比什么都强!” “你以前或许是没得选,但现在可就不一样了,你遇到姐姐我了嘛!要不这样,跟我回云蜀天府,我把我师父介绍给你啊?” 闻言,叶童面若寒霜,冷声道:“这些话,我可以在先生面前替你保密,但请你以后不要再说了。” 汤盈仍不死心道:“不要把话说得这么严重嘛!你都还没正式拜师,给自己将来的前途,多留个选择,有什么不好呢?” “那这样,如果你是舍不得你家先生,可以帮我劝说他,一并加入到金鼎门啊!” “到时候,说不定咱们三个,可以经常一起闯荡江湖,那可就太好玩了!” “你考虑一下嘛!” 叶童再次陷入到沉默当中,这段等候的光阴,或许只是他一个人的煎熬。 没过多久,只听得一声细微动静传入客厅,紧接着便是一股浓郁刺鼻的气味迅速攻陷整间房。 闻此气味,汤盈二话不说便飞快跑去打开房间内的唯一一扇窗,把脑袋完全伸出了窗外,这要是窗户能再开得大点,她这会估计顺势就跳窗出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感觉客厅里的气味,已经被从窗户灌进来的海风给冲淡了不少,汤盈这才敢脑袋缩回来,但脸上仍是一副愁眉紧锁的厌弃模样。 这时候,李卫真已经坐在了客厅的椅子上,身上套了件宽松的黑袍,正在茶几上摆放起几只圆筒状的黑瓷罐。 事实上,那几只黑瓷罐也的确是套筒结构,揭起较长的一截后,便可见一根根鹅黄色泽的大蜡烛,剩下的一截可充当蜡烛的底座。 李卫真负责摆放蜡烛,而没有跟随汤盈落荒而逃的叶童,则帮忙把蜡烛点亮。 李卫真一一摆放好他那些精致的蜡烛后,才转头平静地看着汤盈道:“风大,把窗户关上!” 汤盈连连摇头道:“味大,能熏死人!” 李卫真瞥了一眼大门的方向道:“那回你自己屋里去。” 汤盈仍是摇头道:“我得看你啥时候死!” 无奈之下,李卫真指着一根点燃后又被海风吹熄的蜡烛,没好气地道:“薰烛,别说以你的出身,没用过这玩意。” 经李卫真一解释,汤盈顿时一脸的羞愧,连忙把窗户关上后,又跑回到自己原先的座位,拿起一根蜡烛又是打量,又是凑到鼻子上闻,惊奇道:“做工虽然一般,但的确是挺香的。哎,你一个男的,身上还带着这玩意出门?” 通常那些好讲究、爱风雅的男子们,若是要薰香,更多是会选择以宝鼎焚香的方式。即把制成饼块的香料,置入精巧玲珑的炉鼎内焚烧。也有喜好烧线香、盘香的,但重点还是在香材上。 而薰烛的香气,更为热情、直观、且甜蜜,因为它的香气来源,主要通过燃烧从花卉中炼制出的精油而散发。 往往需数百朵珍稀花卉,才能提炼出一滴精油,故有“芳髓”之称,相当奢侈! 而这采百花之精所制成的薰烛,自然也就更受女子们的青睐,渐而有了约定俗成的印象,划分出了阴阳。 便鲜有男子会舍宝鼎,而燃烛香。 李卫真对这些约定俗成的偏见,向来有自己的看法,并不会太在意他人的眼光。 因而,淡然答道:“这些薰烛,是一位一直以来很照顾我的师兄,亲手调香,亲手炼制的。几个日夜,在调香台前寸步未移,就为了这几根薰烛。” “他说眺望大海的浩瀚,会给人带来强烈的孤独感;如果我想家了,可以点上一根薰烛,希望那点暖意与幽香,能带来安定宁静,就好像他也陪伴在身边那般!” “或许在你看来,它们没有那些知名作坊里的出品做工好,但对我来说,这些就是无价之宝!” 其实,汤盈自从把那薰烛拿上手,她的视线就未曾挪开过。 加上叶童已经点燃了两根薰烛,便有香风袅袅,使整个空间内充满了细细的甜香,自然舒展而又全无烟燥之气。 闭目感受,那沁人心脾的优雅香气,只觉身松骨软,如入太虚梦境之迷幻,足可见此香气有超脱尘世的不凡。 汤盈对那薰烛已是喜欢得很,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了,除了原先拿在手中的那根,连忙又伸手多拿了一根,笑道:“既然你说得那么宝贝,能不能送我两根?” 李卫真默默看着汤盈不说话,那表情似在无声说道:“你说呢?” 汤盈嘟了嘟小嘴,很是不舍地放下一根薰烛,试探道:“一根,一根总行了吧?” 李卫真仍是沉默不语。 汤盈顿时表现得有些丧气,但很快又转变为不忿,娇嗔道:“这房间内是不许用明火的,你不知道吗?你要是一根都不给我的话,我就去举报你!把你这些、这些……通通都给没收掉!” 汤盈当然知道这些话根本威胁不了李卫真,说出来不过是为了心里痛快些罢了。 毕竟,那么大一间藏书室,连同千册书籍都被李卫真给毁去了。如今只是在房间里违规点几根薰烛,相较之下,根本就是连屁大点事都算不上。 然而,嘴瘾一过,汤盈就后悔了,因为她怕李卫真会把她给轰出去,便只好把剩下的那根薰烛也都放回了原位。 也正如李卫真先前所说的那样,汤盈会把她的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 兴许是觉得这姑娘如今的表现,已经足够有趣了,李卫真终于展颜笑道:“怎么,谁又惹你不高兴了?我有些好奇,你一天到底能生几回气?在深宫里,或许人人都会让着你;可你在山上修行的时候,有过朋友吗?” 汤盈双臂环胸,没好气道:“哼,我当然有朋友了,我师父可疼我了!” 李卫真无言。 就连叶童都听出来了,某人是把溺爱,习以为常了。 但李卫真很快便又抿嘴一笑,把汤盈先前放下的那两根薰烛拿起,又另外多拿了一根,双手一拢,合着三根一并给递交过去。柔声道:“两根是抵船票的,还有一根,是我送你的!” 汤盈顿时喜出望外,小心翼翼地把三根薰烛捧在怀里,笑个不停,原来快乐便是如此简单。 然而,开怀过后,汤盈忽然打量起李卫真与叶童二人,目光又停留在茶几上被点燃的两根薰烛上,她开始寻思有什么地方,好似不太对劲。 一共五根薰烛,其中两根曾经到过她手里,但还有一根是许久没人动过的。 叶童是负责点亮薰烛的,他点另外两根的时候,动作很是利索,可怎么就剩那一根,没下文了呢? 刹那间,汤盈的脑子里似有灵光闪过,她顿时有些郁闷了! “哦!你们两个早就合计好的,刚刚是在故意逗我!这三根薰烛本来就是要给我的,你们……你们好可恶!” 李卫真不置可否地笑道:“那万一你不感兴趣呢?你说喜欢,我是可以做个顺水人情,我刚才可没说不给啊!” “我刚才的眼神,不是在暗示你,喜欢就尽管拿去吗?哦,你是看不出来的啊?不会那么没眼力劲吧?不会吧?” 汤盈瞠目结舌,嘴巴是张了又合,好一会儿都没能组织起语言。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她也开始深刻明白到,以自己的心机与口才,还真就说不过李卫真。 最终,汤盈只得暗暗吃下这小亏,也连带着把自己给气笑了,连连点头道:“行行行,看在这份礼物的面子上,本姑娘不跟你一般见识!” 李卫真伸了个懒腰,笑问道:“夜已深,礼物你也收下了,还不回去睡觉?” 汤盈此刻正忙着将那些黑瓷套筒,重新套合在薰烛底座上,听到这般逐客令,她当即摇头道:“回去太无聊,你这里比较有趣!” 李卫真有些无奈,便望向叶童,“你要是困了,可以先去睡!” 叶童多少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便起身对二人道:“我明早还有功课,那就先失陪了!” 待卧室的门开启又再关闭后,汤盈小声说道:“你这个学生不光聪明伶俐,还挺勤奋的啊!” 李卫真倒是没有替叶童谦虚,颔首道:“努力,才会有回报。可能下次见面,你就不能把他当作是小孩了!” 言外之意,假以时日,汤盈再遇叶童时,除了欣赏外,还应再添上一份尊重。 汤盈难得没有去反驳,而是感慨道:“真是让人既羡慕,又妒忌的天赋!这么好的苗子,你早早就把他带到江湖上漂泊,不怕是揠苗助长了?” 李卫真一笑置之道:“我觉得你师父让你独自下山,才叫心大呢!” 汤盈嗤之以鼻道:“呸!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在拐着弯骂我!” 收起玩笑,李卫真摆正脸色,沉声道:“其实,无论是对于仍在修行门外的人来说,还是已经踏入门槛的人而言,这江湖之大,从来都是险恶的!” “便是结成金丹,修得元婴,又如何?那条路,有更好走过吗?古往今来,有多少豪杰枭雄,能得以善终,修成正果?还不是一步差错,就万劫不复?” “如果说,每一步都能走得稳妥一点,当然会更好!但像我们这一类,和老天爷掰手腕的人,从来都规避不了风险。尤其对我们来说,选择了剑修这条路,每次都要为战斗做好万全准备,是不可能的。” “所以,剑要常伴身侧,不要停滞不前!” 汤盈听得很认真,听得入神之时,甚至会不由自主地紧握拳头。在下山之前,她师父其实也跟她说过一些相似的话。所以,这趟历练,她无比希望自己能够证明,在这险恶的江湖中,她是有能力独自成长起来的。 毕竟在以往,她的皇兄,她的师父,甚至是郑援,给她的保护,都太多了!甚至多到,她根本无需给自己的将来,添上一些属于自己的想法。 就好像是在今晚,郑援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矫正”她想要独自历练的“幼稚”! 汤盈很快又有了新的疑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再等上一年半载,等他本事见长后,自己独自下山?也好过现在,充当你的包袱。” 李卫真淡然笑道:“这趟远游,对于我俩,都可谓是一项考验!我师父走得早,很多东西没人教我,就只能独自摸索。我更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有能力,去当别人师父了。” “毕竟,言传身教这四个字,是说易行难。师父对于弟子,不是简单教授本事就可以了!很多东西,用嘴巴说,是到不了心里去的。” “像是今晚的遭遇,发生在有些人的身上,可能会觉得丢脸。但对我来说,倒是庆幸。打输一架没什么,让弟子见到自己的不足,也是一种加深认识的过程。” “我希望他能明白,自己崇拜的人,其实也没那么完美。或许有朝一日,他能走在我前面,这是我无比希望看到的。” “我也希望他知道,即便我伤痕累累,我也会挡在他的前面,尽我一切,去保护他成长!但这不是一种牺牲,而是身为太一门人,薪火相传的责任!” “那是曾经,我的师父、师兄、师姐们,做过的事情!我会为他,为将来所有的太一门弟子,做同样的事!” 汤盈的心情,变得很沉重,她有些愧疚地道:“那你痛恨郑援吗?” 其实,汤盈一开口,就已经后悔了。她有些担心李卫真会直接了当地说出那个字,也就意味着,那份情绪,很有可能会在潜移默化下,转移到她身上一部分。可她又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不去说出那个字。 “恨啊?” 汤盈的心猛然一颤,思绪已乱,甚至来不及细听出当中语气。 李卫真吐出两字后,语速一顿,很快便一笑置之道:“谈不上恨吧!我是对那郑援没什么好感,但厌恶和恨,是两回事!” “要真的去恨一个人,比起爱一个人还要难!这是制薰烛的那位师兄,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以前不觉得,但现在想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那个郑援虽然给我下毒,而我毒发也只是因为没有答应合作。最终他没有杀我,倒是给我上了一课。这是一次难忘的经历,或许在将来,还会有好的用处,也不一定呢!” “所以,我还没必要煞费苦心去恨他!顶多是记住,这次教训就够了!” 汤盈暗自松了一口气,但也有些难以置信,讥笑道:“哟,看不出来你还挺乐观啊?” 李卫真淡然笑道:“是吧!整天愁眉苦脸的,那可不叫过日子!” 汤盈笑道:“那看来谁能跟你过日子,就整天都不缺乐子了!” 李卫真双眉一扬,不置可否,没做回答。 汤盈忽然话锋一转,询问道:“哎,听说你曾经在浮南城杀过蛟龙?那具体是怎么一回事,给我说说?” 闻言,李卫真表现得有些头疼,摇头笑道:“说来惭愧,当时我只是在那具蛟龙尸身上,补上了几剑。那时年少气盛,一心想为罹难的百姓和牺牲的同道们报仇泄愤,方有此举。” “后来不知道是谁,添油加醋,宣扬开去,再被以讹传讹后,使我遭虚名所累!” 汤盈不禁捧腹大笑道:“我就说嘛,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那么神?那可真是太不像话了!哎,但我又听说,你在一个叫什么龙鼓湾的地方,血战群魔,力挽狂澜?” 李卫真已经有些哭笑不得了,心想:我该不会被哪位有心人,给编进小说话本里头了吧?这都哪跟哪啊?一回比一回夸张,这难怪想跟我过招的人那么多,这分明就是捧杀吧? 只是面对追问,李卫真只得喟然长叹道:“我的确是在龙鼓湾待过几个月,但力挽狂澜的不是我,还差点把命搁在那!” 汤盈已是把双眼笑成了弯月,摆手道:“那还有,还有……” 良辰苦短,不知不觉间,已是海上红霞万丈。 可在某处房门外,仍不时有笑声传出…… 第四百二十一章 恐怖岛 圣石湾港口,为宝瓶洲最大,最繁忙的货运中转港口。位于星洲岛的南端,毗邻海峡,港湾被星洲本岛和橡宜岛环绕,是一处天然的避风良港。 更重要的是,这圣石湾港口,还是当今天下唯一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港。来自任何地区的货物在此港区进出,都是免关税的! 因为长年处于战乱状态的星洲岛,根本没有一个独立的政权;就连圣石湾港口都是由二十多股外来势力,所斥资兴建的,自然也就没有向当地交税的理由。 李卫真还从一本名叫《星岛夷略》的地理文献中了解到,早在一千多年前,圣石湾就已经被视为海上东西商路的中点,其地理位置上的优势毋庸置疑。 因此,明知星洲岛海域贼匪遍布,但这片自由地,却仍旧能吸引天下商贾,趋之若鹜的来此淘金! 在那册古籍印本中,还特别提到位于海港东侧的出入口海域上,耸立着两块“龙牙”形状的巨石,被称之为龙牙门。相信这两块扎根海底,而又高耸出海面七丈多高的巨石,就是圣石湾称谓的由来。 那两块龙牙石,在当地人心中,有绝对神圣的地位。 文献中记载,曾有一位统治者,为了扩宽海道,让更多船只能快速通行,而想过要去轰毁龙牙门。 结果消息一经泄露,立马引发了大规模的暴动,就连那位统治者自己,也遭遇到了暗杀,其尸首被绑在了其中一块龙牙石上,直到被海风完全吹化为止。 早在璀璨明珠号即将驶入圣石湾前的半个时辰,李卫真就已经守候在了甲板上,只为不错过观瞻那颇为传奇的龙牙门。 虽说那两块龙牙石总是会长久存在的,错过一次,将来也不会少却机会。但或许是出于初来乍到的激动,第一眼的印象,便不由的被放到了很高的位置上。 当船只减速驶过龙牙门时,李卫真一直处于仰头屏息的状态,这让路过的船员既感到讶异,又暗自觉得好笑。 多日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船上生活,所有船员其实都已知道,李卫真是那山上下来的特殊客人。即便不是那种能够瞬身千里,移山填海的大能者。按理说也是见过无数世面,视奇景为等闲的高傲山人。 怎么说,也不应该是当下这般,为两块只是形状奇特,而全无奇妙异象的巨石,而昂首发愣的模样。 见状,似比当地那些岛民们,还要愚昧得多。 李卫真身边还有叶童,他早早就没有去仰望龙牙石了,他对于两块海上巨石的心怀悸动,只有短暂的一刻,并没有太大的感悟。他只是静静地陪伴在一侧,也没有装模作样的要模仿自己先生的行径。以求换取某种认同,或是好感。 当船只完全驶过龙牙门后,李卫真终于低下视线,双手扶住栏杆。情绪酝酿片刻后,缓缓道:“拥有与世无争的平凡,才能于风浪中,独得一份长久的平静!我想久视长生,也应如是!” 叶童听出了耐人寻味的意思,但又不完全能够理解,问道:“海上圣石,又怎会平凡呢?” 李卫真淡然笑道:“两块石头,可不会去争取什么尊崇与名誉,那些都不过是人们给强加上去的主观意愿罢了。如果这龙牙门,真的有能够庇护一方的神妙之处,我们今日未必还能亲眼见到它的存在!” 叶童略经思索后,沉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像这星洲岛本身?” 李卫真笑意渐浓,轻轻拍了拍叶童的肩膀,点头道:“你今早的功课,可以了!” 当船只临近码头时,从甲板上不难眺望到,许多于岸上搬运货物的码头工人。岸线很长,不断走动的工人们黑压压的连成一片,似一群勤劳的蚂蚁。 并非有意比喻,而是一种过于直接的观感。 在港口码头从事苦力工作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当地的原居民,即“马塔族人”,也被称之为“星洲岛土着”。 马塔族人,有很显着的体貌特征,他们肤色为棕褐色,毛发及瞳色皆为黑色,头发多为自然的卷曲,阔脸宽颌,鼻子扁平,身材矮小。 马塔人本应该是星洲岛上的主人,至少他们的先辈,曾经长久在此生活,并统治这一片土地,有过漫长的岁月。 然而,伴随着海上商路的开拓,自圣石湾港口开放以来,大量的马塔人就都沦为了被奴役的最底层。 土地被夺走,大量的财富,流入到了外来者的手中,就连种族的延续,也得是从夹缝之中,艰难求存。 所以,从甲板处自岸上眺望,李卫真所看到的只是一双双黯淡无光的眼珠,是日光下亦无法被照亮的阴暗;那常年因扛运货物而习惯佝偻的身躯,即便空身行走,亦难改躬身驼背,给人一种似在四脚爬行的错觉。 所有人,都在为生存而麻木生活,就像一群黑压压的蚂蚁。 在璀璨明珠号即将停入泊位时,李卫真却收回了视线,转身不去望向岸上,他对叶童沉声道:“清楚我们的身份吗?” 叶童抿了抿嘴,点头道:“知道,我们也是外来者,更是匆匆过客!” 李卫真低头说道:“如果遇到不平事,有限度的善心可以有,但千万得记得,对于这座罪恶之岛而言,我们绝非是那道曙光。” 结合其语境,这番话多少有些悲观,更能引申出一种近乎真实的恐怖。 星洲岛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每年都有千万万的财富经此流转。然而,世代生存在岛上的原居民们,却生活在被奴役的贫穷当中。 一部分不甘心被奴役的马塔族人,选择了抗争,却在自家的土地,自家的海域上,被外来者冠上了海匪的恶名。 这是时代的恶,它不能被宽恕,也无法被惩罚! 船终于停下来了,除了深红木匣,以及叶童用以掩人耳目的随身包袱,其余行装都已被收拾在了李卫真的储物袋中。 只要舷梯放下,二人就能随船员一同上岸。 但在临走前,李卫真有好几次,都回头仰望了位于正三层船舱的某个窗口。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看到些什么,只是好像跟先前想象中的临别,有些太不一样。 就在舷梯缓缓下降,往岸边靠近之时,李卫真身后忽然传来人声。 “决定好,就在这里分开吗?” 李卫真不紧不慢地回过身去,平静说道:“有过的答复,不会变。再走远,路就偏了!” 郑援这日不再身穿耀眼夺目的蟒袍,而是换上一身素雅的文士长服。相应的,也少却几分严肃威风,给俊朗的姿容,增添了不少书卷气。对不了解他的人来说,这极具平易近人的误导性。 郑援若有所指地问道:“你还好吗?你的脸色看上去,可不太好看!” 李卫真甚有风度地点头致意道:“有心了!但我想这与你无关,你不必为此劳心!” 面对李卫真不失礼节的冰冷,郑援反倒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说道:“我们总以为,可以从书本和道理之中,了解到这个世界。懂得什么叫善恶,明白什么是合理。” “但当你亲身走过一些路,看到一些文字无法形容的风景,你才会认识到自己的浅薄。那种颠覆观感的冲击,甚至会让你失去反思自身的勇气。你说是吗?” 李卫真平静依旧道:“我未曾看过旧世界,不敢说那是美好;如今这个世界的确是在沉沦,但新世界或许值得憧憬,谁知道呢?我们都是走一步,算一步,既然都在探索未知。你那条路,未必适合我!” 两人的对话,似陷入到了一种莫名的深度当中,至少叶童在一旁暗暗咀嚼那些话语,是后背冷汗直流。 可郑援却突然话锋一转,说道:“那天夜里,她好像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当一个人,很想了解另一个人所经历过的事情的时候,就证明了那个人在她心中,占有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甚至于,她都无法面对与那个人告别时的场景!” 李卫真不自觉地咬紧牙关片刻,方才启齿道:“也证明了,彼此有各自的人生,不应相互干渉。在这江湖当中,其实充当一名过客,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回忆不坏,再见也是朋友!” 闻言,郑援点了点头,看似在认同,可随后却讥笑道:“把无情说得冠冕堂皇,你还真是一根玄门正道的好苗子啊!可惜了啊!” 李卫真面无表情道:“这话,你说着合适吗?” 郑援一笑置之道:“你不是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了吗?或许当中是有点误会,会让你认为像我这类人,只活于面具之下。但其实你错了,我从来都是真小人!” “但你是不是君子,我不好说!” “砰”,一声重物落地的沉重闷响传来,是舷梯落地的提醒。 李卫真随即转过身去,步向下坡的阶梯,却也举臂过肩,摇手道:“我还是得感谢你,曾经给过我选择,其实你也还不错!” 郑援双臂环胸,低头笑道:“殊途同归,我在前面等你!” 第四百二十二章 新山城 下船后第一件事,就是先问路。 凭借一册地图、一张写有地址的笺纸,以及一张说着一口生硬语言的嘴巴。 这趟远游与以往最大的区别,并非是要坐船远渡重洋,而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语言不通。 往时李卫真无论是去到扬州,或是浮春城,所说的官话其实都出自同一语种,那便是源自中原的“华夏语”语系。 哪怕不懂地方百姓惯用的方言,但只要能说华夏语,就能交流。 只要是和中原九州疆土衔接的版图,无论是云蜀、天南、越东,还是被天下第一魔窟所扎根的凌北境,免不了都要和中原文明打交道。不说必要的贸易往来,千年、万年无数次的人口迁徙,很多文化其实都已经相融在了一起。 很简单的一个例子就是,现今在天南境,占据浮南半岛,建立起浮南城统治力量的四大家族,就曾经都是从中原地区迁徙过来的豪族。 历朝历代,因为政权更迭,而被迫驱逐、流放、主动逃难的氏族,都多如过江之鲫,罄竹难书。更别说遇上战乱,或是时有发生的天灾了。 根基深厚的氏族,可以建起一座城池,再吸引各地流民,逐渐步入繁荣;小氏族们开荒垦土,围起一处村落,休养生息,大多也是能够做到的。 这一百年,或许从中原迁往别处;下一百年,也可能会从别处返迁入中原,都只是为了氏族的延续。 但这种人口迁徙,而成就的文化融合,有一个前提,就是疆土接壤。而且必须有一个强盛、璀璨的文明,可以照亮周边各族,使得各地争相效仿! 中原九州版图极广,虽然也经历过数次的王朝更迭,或是内乱争斗,但始终以华夏族人为主导。迁徙往周边地区繁衍的人们,也多以华夏族裔自居。大家有承认有共同的祖先,是相承一脉;即便裂土分疆,百姓们也不难接受相同的文字和语言。 毕竟,背宗忘祖,实为耻也! 但宝瓶洲的情况就很不一样了,被称为“万岛之地”的宝瓶洲,由数万座大小岛屿所组成,它的极端分裂,是所有统治者们的难题。 事实上,在历史长河中,也从未有过能人强者,能够一统宝瓶洲。顶多只能做到横行无忌,而无法把野心放得再大! 比方说这星洲岛,狭义上指的是星洲本岛;广义上则是指星洲本岛及它周边海域,连同橡宜、鹿角在内的七十六座岛屿群。 且不说附属岛屿,只说星洲本岛上,如今主要在使用的语言,就多达四种,分别是马塔语、乌斯语、华夏语及洛曼语。 前三种,是以生活在星洲本岛上的人口数量为依据的,而最后的洛曼语,就有些特别。 因为从名义上来说,洛曼语算是如今星洲岛上的官话,虽说已有些难以立稳根基。 洛曼语,源自西海万霞境的洛曼帝国,这个国家曾经统治过星洲岛达一百三十余年,是近二十年才被迫撤出了星洲岛。 再上一批统治着星洲岛的外来势力,则是凉西境的乌斯帝国。 那为何说,在洛曼帝国退出了星洲岛的统治后,其语言仍旧是当地的官话呢? 这就跟星洲岛当下的时局有关了,洛曼帝国撤出星洲岛后,使得星洲岛再次陷入分裂。 洛曼帝国打着“还土于先民”的幌子,在星洲本岛的南部,扶植起了一个傀儡政权,让马塔族当中的一支部落,成立了“巴鲁王朝”,好让他们继续在暗地里对这片土地维持统治与剥削。 而星洲岛北部,被曾经作为外来者,亦是失败者的乌斯人占据,他们蛰伏百年,终将卷土重来。举起彻底解放洛曼人残酷统治的旗帜,成立了“星洲解放战线”,即俗称的“战盟”。 乌斯人依靠星洲岛北部崇山峻岭的复杂地形,不时南下骚扰,一旦不敌就退回据地,依仗地形优势抵抗清缴。 至于星洲岛周边的附属岛屿,则有过半数被海盗们占据,他们一样是有组织,被称为“血盟”。只是这股势力,对于劫掠财宝更感兴趣,暂时没有表现出要争夺本岛的意图。 言归正传,说着一口蹩脚马塔语的李卫真,在码头接连问了七八个搬运工人,得到的回复都是摇头兼摆手,未能有丝毫收获。 在问路的过程中,李卫真清楚感受到,这些马塔人对他的态度很是冷漠,眼神中更是透着警惕与畏惧。 即便在上岸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让人感到相当的无奈。 便只能硬着头皮,先向往城区进发,或许在闹市里,更能碰到运气。 而且城区也是一定要去的,因为那张信笺上所写的地址是:金雀街三十六铺,青绣丝绸行。 按常理来说,这应该是城中很不错的繁华地段。 忽然,李卫真露出一抹尴尬笑容,自嘲道:“好像草率了呀!” 叶童诧异地望向李卫真,但也没敢去追问这句自言自语的话,是几个意思。 其实,李卫真方才是忽然想到,能帮衬丝绸行的,多是贵族豪富。但他方才居然去追问一群连温饱都难顾的草头百姓,那地方怎么去?还是脑子不够清醒啊! 不得不说,这圣石湾港口还真是建设极具规模,单单是占地面积,应该就有三个吐露港那么大。 李卫真与叶童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走了有一个时辰,才在湾区的边缘,租到一辆去往内陆都市的马车,省去不少脚力。 从圣石湾往内陆进发,遇到的第一个大城市,名叫新山城,是现今“巴鲁王朝”的王都。 在通往新山城的路上,即便马车走的是官道,仍是十分的颠簸,扬起沙尘滚滚。 沿路还能看到旧城的遗址,在一大片的残垣败瓦下,远远都能感受到脏乱与恶臭。但在那片废墟中,却蜗居着许多的马塔人,这据说是岛上最大的贫民窟。很难想象,它就夹在港口与新山城之间。 而这趟路程,几乎是李卫真有过最差的乘车体验了,难免心中腹议,那洛曼帝国真不是东西,每年靠星洲岛赚走那么多钱,路都不舍得修一下。难不成,他们的人都是飞着走的吗? 李卫真郁闷之际,忽然被一旁的叶童用手肘顶了一下胳膊,后者一脸惊奇地指向车窗外。 “先生,您看那天上飞着的是什么?那是秃鹫,还是……怎么又像狮子?” 李卫真的目力自然是远超叶童的,便顺着手指方向定睛一瞧,视野锁定在天空中移动的黑点,逐渐放大到极限,使得目标仿佛近在眼前。 “那是一只狮鹫,准确来说,是一只拖车飞行的狮鹫,应该是跟洛曼人有关吧!” 闻言,叶童有些心神向往地道:“原来那就是狮鹫啊!第一次见到活着的呢!真希望可以有机会接触一下!” 已经把思绪飘到天上的叶童,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家先生的表情,比方才更郁闷了。 历经了两个时辰的颠簸,终于顺利抵达了新山城,甚至比以往抵达的任何一座大城市,都还要顺利。 入城之时,虽看见了守卫,却未受盘查。无论是行人还是车辆,对那些卫兵而言,都好像视若无睹。 这可着实让李卫真吃了一惊,也更加认定了岛上的局势,确实很乱。在王都脚下,都能如此缺乏秩序,那其它地方更是可想而知! 但乱也有乱的好,身为外来者,要想放开手脚,图的不就是浑水摸鱼吗? 在城中主道上走了有一刻钟后,李卫真仍未尝试去找行人打听。因为走了这么久,他脚下的路,都还是硬泥路,这要是在大雨天,他那双白绸面料的靴子,估计就可惜了。 还是那句话,这真的不像是一座王都。 哪怕过路的行人再多,再吵闹,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那便是:贫穷与落后。 四周的房子,多是土木结构,是黄泥墙上搭起木料,再铺上一层草的样子。只是不清楚那墙是纯粹用泥土夯实,还是以石块堆砌后抹上泥浆风干。 不管怎样,都让李卫真回想起当年在风茅村,一栋没有人住的老房子。 试问在这么一个地方,怎么可能找得到卖奢侈品的店? 只能期望往城中心走去,可以见到不一样的景象。 果不其然,又走了半个时辰后,李卫真在路的尽头,看到了一条宽阔的护城河,以及一座雄伟的石桥。 在河对岸,是一座建在山上的城市,越往上的建筑,越是富丽堂皇,风格之新颖,更是前所未见! 显而易见,那才是新山城。 第四百二十三章 留八字胡的男人 在通过桥头关卡时,也是意外的顺利。 卫兵们根本不会在意什么路引、文牒,更不会管你从何而来,要往哪儿去,反正要想过桥,就一样东西好使。 那便是过路费! 以一种名为“巴巴鲁银币”的钱币为准,大人收五枚,牲口收两枚,小孩收一枚。 这种钱币,虽然名为银币,但实际上只掺入了少量的银,它的主要成分,为星洲岛所盛产的锡。比起纯粹的银币,更坚硬且耐海水腐蚀,大大减少了铸币的成本。 当然,若是没有巴巴鲁银币,还可以用不低于等值的财宝代替,可谓是金银珠宝来着不拒。当中又以黄金最好,那是俗世中的硬通货! 李卫真为此付出了几片金叶子,钱肯定是付多了。但从那些守卫干净利落的收钱速度,以及事后面无表情的态度看来,绝对是没得找续的。 过桥的人寥寥无几,首先是这收费其实不低,其次是以两岸的建设环境来看,这条护城河就犹如天堑,是一堵无形的高墙,它隔开的绝不仅仅是土地。 步行至桥对岸时,李卫真又付了一次费,但不是过路费,而是问路费。 因在走到桥中心时,李卫真才忽然想到,如果要问路,那这些卫兵,应该就是当下能找到的最好路数。 从卫兵那儿高价买到一张简略地图后,便才清楚到金雀街该怎么走。只是这地图很有意思,它不像是手工绘制的,更像是批量生产的印刷品。 一手拿地图,另一手搭在眉上遮阴,眺望着那看似简单,却能通往无数深幽的盘山大道。李卫真嘀咕道:“还得上半山啊?” “你说要是这见钱眼开的地方,能卖给咱这些外地修士一些特权就好了!” 一般来说,叶童是不会搭话的,可他听到了“你说”这一词,再加上“咱”这一字,便觉得李卫真是在跟他说话,下意识回答道:“先生,你好像变得腐败了!” “哦,是吗?我变了?”李卫真有些诧异,不仅仅因为他刚刚真的是在自言自语,更震惊于叶童的看法。 叶童低头说道:“我觉得是!虽然先生您以前也阔绰,对钱财看得不是很重,但不会将钱与权力挂钩。但自打这趟旅程一路过来,我感觉先生您对于权力,表现出了迷恋与向往。” 李卫真带着引导性地提问道:“比方说呢?” 叶童先是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略微斗争过后,缓缓说道:“一开始,先生您说过,如果找不到人帮忙,花钱在黑市里,也一样能得到前往星洲岛的船票。” “可自从您重遇汤盈姐姐后,您给她设了局,为的是利用她的身份,以达到您的目的。这在一开始我还蒙在鼓里,是事后才想明白的。” “虽然您事后做出了弥补,但总归是有些目的不纯,您不想再面对她,是您心里有愧的原因吧?” 听完这番话,李卫真不经意间蹭了蹭鼻子,不置可否地笑道:“在确认她的身份后,我的确是贪图了一些可能存在的方便,但我也没真的去攀附她吧?” 叶童没有见好就收,而是直言不讳道:“没猜错的话,那天晚上,那位郑援大人曾给先生您开出过条件,只是先生您没有答应下来,最后才不欢而散了!” 李卫真一本正经地说道:“那这不正好证明了,我是不畏强权吗?” 没想到,叶童仍是很直接地说道:“不一定,先前您就没有拒绝谭克文。” 话音一落,李卫真当即就杵在原地愣了一下,过后才带着一丝尴尬笑道:“原来那天,你是能听到的啊?” 那天与谭克文谈话之时,叶童正在打坐修行。 一般来说,运气修炼时,修行者对于外界的五感会有极大的降低,才能专注于内观灵气在经脉窍穴中的游走。这种专注,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未免受外界的影响,而走火入魔。 但因为对外界的感知下降,如果不是在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修炼,一旦被觊觎者偷袭,那会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所以,要进行长时间打坐的话,最好是在一个满布结界的密室中,闭关修行。 话说回来,叶童如今的修行境界并不高,当他处于打坐修炼的状态时,理应是走到他身边说话,都是听不太清楚那种的。 但凡事也有例外,当一个人天赋异禀,在五感之外还拥有第六感的话,那这就成了可能!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显然叶童是拥有这种特殊才能的。他的感知力,远超于他的自身境界,好几个层次! 叶童眨着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求知若渴地问道:“先生不解释一下吗?” 李卫真猛然从沉寂的思绪中抽离,转而对叶童招手微笑道:“来,走近一点。” 叶童听命从事。 随即,李卫真则把手掌贴在了叶童的额头上,故作疑惑地道:“哎,也没发热啊?” 叶童:“先生,我清醒着呢!” 李卫真愁眉紧锁地摇了摇头,“那不对啊?我怎感觉你是想整点事情出来呢?” 叶童愣了一下,随即心中明悟,连忙把李卫真的手挪开,赔笑道:“先生,咱不如还是先赶路吧?” 李卫真顺着“台阶”走下,笑容满面道:“哎哟,都忘了正事了,是该先赶路的,办正事要紧!” “但你要是有哪儿不舒服,可得照直说啊!毕竟你还年幼,旅途奔波,水土不服的话,也是正常的!” 叶童颔首答道:“有劳先生费心了,学生未感不适,仍旧身心康泰!” 李卫真把十指相扣枕于脑后,大笑着向前走去,“那就好!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哈哈……” 叶童亦是兴致高昂地紧跟着李卫真的步伐,少年脸上不见一丝阴霾。 倘若汤盈也在场,见此一幕,定会摆出一脸的愕然、鄙夷之色。 定也会腹议道:真是有怎样的先生,就会教出怎样的学生啊!都是那么的厚脸皮! 当两人沿着盘山大道,步履登山,直到抵达金雀街,寻着了“青绣丝绸行”时,天边已是夕阳斜落,渲染出漫天橘红色的云霞。 时间正好是丝绸铺伙计在门外挂起“打烊”的牌子,准备收拾行当,关门谢客之时。 当真是难抑唏嘘,分明是上午到的港口,但因忌惮在当地御剑飞行,是属犯禁,才一路兜兜转转磨费脚力,直到黄昏才抵达此地,还差点错过时机。 叫人怎会不去寻思,如何能买个真正的方便? 李卫真不会是第一个那样想的外来修士,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丝绸铺伙计见眼前这一大一小,一副风尘仆仆的匆忙模样,便试探性问道:“两位是要帮衬,还是有别的事情?” 年轻伙计约莫十七八岁,虽然说着一口华夏语,但能听出明显的口音。应该是在当地出生,当地长大的孩子。这华夏语,也应该不是他最常说的一种语言。 李卫真没有直接说出来意,而是反问道:“你家掌柜的,可在店里?” 年轻伙计打量着二人,思考片刻后方才答道:“掌柜在内,但有事正忙。还是那句话,二位是帮衬生意,还是有别的事?” 得知掌柜在店里,李卫真的表情舒缓了许多,淡然笑道:“是这样的,烦请小兄弟帮忙往里带句话,就说:不事农桑,何论功德。” 那伙计听完,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迷惑,心中便多有疑虑,也就没有把人请进屋,而是留下话来,“那你们先在这等一下吧!” 说罢,伙计便回到了店铺内,过了一会儿便又一路小跑而出,将等候在台阶下的李卫真二人请入屋内,并领到了一间雅室中。 雅室内,一位身穿绫罗绸缎的中年汉子,正一手拿着一柄小木勺,一手捧着茶壶。以木勺从一口彩釉陶罐中,舀起茶叶,加入到那只三彩鎏金茶壶中。 中年汉子的唇上留有一撇八字胡,整个人的五官透着一种精明沉稳的气质。 李卫真不禁去打量起中年汉子,而后者却只专注于去拿捏茶叶的分量。 伙计把人带到后,就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顺手还把门给关上了。 这气氛,好像一下子,就变得让人有些难以适从了。 到底还是身为主人家的中年汉子,先开口招呼道:“两位随便坐吧!不用拘谨,这里没什么规矩。” 主人家既然都已经招呼起来了,李卫真也就携叶童大方入座,但在正要开口自我介绍之时,那中年人却抢先一步问道:“瞧我这一顿忙活得,有些想当然了,还未先问过两位,是习惯喝茶呢?还是喝酒呢?” “喝……喝茶就行了!”被这么一问,李卫真差点有些懵了。 在私底下,以初次见面待客来说,这问题可真是头一遭遇见。 这掌柜的,恐怕是有点意思! 本以为,说了要喝茶就已经解决了中年汉子的疑问,没想到很快就有了新的问题。 “喝茶的话,本地茶不知道你们喝不喝得惯,而且本地茶还得煮些鲜奶才行,时间有点久了……要是北方茶,我又得想想茶罐放哪儿了?” 见中年汉子捧着茶壶自言自语的为难模样,李卫真这次留意到,在他视线右前方的墙壁上,有一嵌入式的架子,上面摆满了各式酒瓶、酒壶甚至是酒葫芦。 这时,李卫真才恍然大悟,自己恐怕是挑错了。 “其实前辈您也不必费神招待了,我二人未必在此久留。这趟冒昧拜访,只因有一件事,想要您帮忙指点!” 李卫真本想是客套几句,先把话匣子打开,但没想到那中年汉子随即就把手中的茶壶给搁一边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开门见山吧!反正我是挺不喜欢喝那玩意的!” “但在你开口之前,那东西你得先给我。” 这回,那中年汉子直率的性子,还真就把李卫真给整懵了。连原本提到了嗓子眼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本能的把手伸入袖中,拿出一块青色的木牌,递交过去。 木牌上雕镌了一个“桑”字,此为“青桑令”。 这东西具体是什么来历,李卫真不清楚。他只知道临上船的前一晚,谭克文把这东西交给他,说是到了星洲岛后,如果遇到困难,或许这能帮上一些忙。 中年汉子接过青桑令后看了一眼,就揣进了自己兜里。 “我不管你是怎么得到这块令牌的,也不会问你是从哪里来,是谁让你带着它来找我的。你只需要说出你的要求,鄙人会尽量为你办到,仅此一次。” “但别太异想天开,不是什么条件都会满足!” 李卫真没有先急着提要求,而是选择把谈话的内容,往回带一带,“晚辈姓李,可否请教前辈贵姓?” 中年汉子答道:“你是北方来的,就叫我老齐吧!” 显然在汉子身上还挂着好几种称呼,只看因人而异,而且在他眼里,南海以北的,那就都属于北方。 姓名只是为了方便称呼,大家都并不太在意,接下来要交流的才是重点。 李卫真正色道:“齐叔,事情是这样的,晚辈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欠缺了解,准备亦不充分。所以,我希望齐叔能帮忙介绍一位可靠的向导,为这趟游历,多解迷津!” “找一位向导?就这?你知不知道那块……” 自称“老齐”的中年汉子,表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却又欲言又止。 李卫真也好奇道:“知道什么?” 此刻,老齐的面容已经恢复了平静,摆手道:“有点意外而已,没什么。这个忙是不难帮,只是你得说得具体点,你对向导的人选,有什么要求。比方说,除了熟悉当地以外,还得要具备怎样的条件。” 李卫真直抒己见道:“首先,是人品一定得可靠,这点最重要。其次,我还希望那是一位懂得多种语言的人,因为沟通也很重要。” “至于种族、外貌、性别什么的,就都不重要了。” “对了,若能有一定自保能力便是最好,如果没有……也可以接受,重要的还是前面提到的那些。” 老齐摩挲了几下他那八字胡,沉思道:“这样的话,我心目中倒是已经有了人选。不过我比较在意的是,你所说的“自保能力”是几个意思?” “我无意多打听你的私事,只是如果你肯坦诚一些的话,对你只有好处!” 转瞬间,李卫真亦陷入了沉思,在反复思量过后,他还是选择了坦诚说道:“晚辈这趟游历南海,是为了证实一个传说,玄空岛-袁若雪!” 老齐顿时露出一副讶异而又了然的模样,戏谑道:“你自己都说了,那是一个传说,从来没有人能够证实过,那座岛上存在过古仙秘府。” “如果有,而且是真的有宝贝,也可能早就被人得到了。那地方太出名了,有太多人死在那里,为了一个未经证实的传闻,真的值得吗?” “没错,袁若雪的确是在那座岛上飞升,可你得明白一件事,飞升之地,未必就是修炼之所。当一场天劫过去后,除了遗蜕,可能什么都不会剩。” “照我看来,这个传说,根本就是忽悠你们这些愣头青的!修仙路上,没有那么多一步登天的机缘,只有小心翼翼和脚踏实地!” 对于这般奚落,李卫真早有预料,可以说只要是前辈,应该大多都抱此看法。过去,温庭芸不也说过类似的话吗? 他们在这条路上走得更久,见识更广,也品尝过更多的失望。人若更现实的话,自然觉得有些想法,是幼稚且不切实际的。 但李卫真并不气馁,因为他的自信,是出自于对二师兄的绝对信任。 那本群仙录刻在他脑子里的信息,绝对不会有错。 古仙袁若雪留下的秘宝,他志在必得! 李卫真重重地点头道:“齐叔,拜托了!您只需替我介绍向导,往后的结果,无论如何,我都愿意承受!” 老齐轻轻叹息了一声,一边往房门处迈步,一边摇头道:“年轻人,就是喜欢干那种把脑袋往墙上磕的傻事!” 说罢,老齐从袖中掏出一把古铜色泽的钥匙,插入到门把上的钥匙孔中,一声咔嚓转动过后,拉动门把。 门开了,门外不是走廊,而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 老齐不顾身后两人的震惊,便是一脚迈过门槛,大笑道:“跟上来吧!希望你不会后悔,傻小子!” 第四百二十四章 养骆驼的人 “过来啊!害怕地上有坑不成?傻小子,你要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的话,就别去冒险了,赶紧回家吧!” 老齐回头看见李卫真没跟上他的脚步,当即就皱巴起了眉头,一顿数落。 另一边,李卫真似被一言惊醒,连忙拉着叶童就迈过门。 这一步跨出,便是从雅室那精美的花石地板上,踩到了软柔的绿芽草地里。 过了门之后,李卫真连忙回头一看,仍然能看到门框另一头的雅室。但只要视线再往远处眺望,就能看到由几座大山连成的山脉,山上满布建筑的轮廓,证明了那是新山城的所在。 但目光又拉回跟前时,可见一扇门连同门框,极为突兀地出现在一片草地之上。 空间术法,所有术法神通之中,最玄妙、高深的一种,它囊括五行真意的奥秘,却又有超出五行的法则之力! 一步千里,穿越山海之屏障,为大能者最超然之手段! 李卫真不是没见识过空间类术法,上回温庭芸通过画卷,带他们一行人逃离傅家府邸的手段,就是类似的神通。 那温庭芸绝对是元神境修士中也鲜有的高手,但堂堂越东战神,施展起那般神通,都得酝酿一个前奏。 而且,那次在跨越空间时,李卫真有过强烈的不适, 可在这一次,就真的只是走过一扇门那么轻松。 李卫真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相当大胆的猜测:拥有比元神境高手更高明的手段,那这老齐就应该是……仙? 这样的一个想法,让李卫真的鬓角瞬间淌下冷汗。 他此行一心想要去寻找关于古仙袁若雪的传说,并加以证实;但就在此刻,一个活着的传说,一个滞留在人间的仙人,极有可能就在他身后。 而一个有眼无珠,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竟然要一位仙人,给帮忙指路,带他去找什么向导? “还瞎打量什么呢?走啊!” 催促的声音又再传来,李卫真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颊,低下头,硬着头皮转过身去。他的脸色铁青般难看,说不清是后怕还是什么,就是一种不由自主的紧张。 相反,叶童就还很冷静,因为有一种安全感,源自于无知者,无畏。 一行三人,老齐依旧走在最前头,李卫真走中间,与前者隔着六七步距离,叶童自然是紧跟在最亲近之人的身后。 所以,叶童自然是能清晰感受到,李卫真的呼吸极为沉重,而又全无节奏。他的心里有了好奇,自然也就兼具起怀疑。期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扇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人沉默前行,只是在李卫真的脑子里,却凭空多出了一道声音,“傻小子,说过你会后悔的吧!” 言外之意,怎么去想,都觉得嘲笑的味道很足。 那块看着毫不起眼的“青桑令”,本应可做更大的用途。 而让李卫真更在意的是,谭克文为什么要将一块价值那么大的令牌,送给自己。仅仅是为了巩固两人之间关于未来的合作? 但这样做买卖,是很亏的。 要说谭克文不清楚那块令牌的价值? 说不通,光是那句“不事农桑,何论功德”的口令,就解释不清。 而且还写明了地址,指出要将令牌交予何人。 其余那些事后才得以了解到的事,也极有可能是谭克文刻意隐瞒,不然李卫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收下这份厚礼的。 种种念头梳理下来,反而是越清晰,越让人产生疑问。 因为如此的不合理,往往是为了掩盖一些更重要的真相。 这种让重重谜团所包裹的感觉,才最叫人害怕。 这意味着,置身其中的人,已经失去了对未来的预料。 往后的事情难以琢磨,可近在眼前的景物还是值得一看。 前方显然是一处牧场,有兽栏、有草料堆,更有极具马塔族风格的庄园农舍。 兽栏里,豢养了一种在天南境,乃至中原地区都极为罕见的牲口——骆驼! 而在星洲岛,圈养骆驼,是一种财富和地位的象征。多年来,人们早已习惯以拥有骆驼的数量,去衡量一个人身份的高低。 因为骆驼这种牲口,是曾经作为外来征服者的乌斯人,给带来岛上以解思乡之情的,这在当时就是上流阶级的象征。 到后来,洛曼人成了新的征服者,骆驼的地位虽然有所下降,但它的象征意义,还是在很大程度上,被保留了下来。 一眼望去,在十数个规划有序的兽栏里,至少圈养了总数不低于三百头的骆驼。 也意味着拥有这等骆驼数目的牧场主,身份既富且贵,如果那是一位马塔人,那至少是某个大部落当中的酋长。 以李卫真从书本上得到关于星洲岛的认知,便是如此猜测的。 敲开庄园大门,由仆人先为带路,中途管家介入,代替了引路的工作,而仆人则被安排去准备茶点了。 从这些人的言行举止可以看出,他们都是认识老齐的。 来到花园,一位精瘦的小老头正跟一个体态微胖的小男孩,在草坪上玩耍着,两人脚下来回踢着一只橘色的藤球。 男孩欢快的笑声,充斥着整个花园。 但或许是见到了老齐的到来,老头原本稳健的脚法竟踢了个空,藤球弹跳着滚出了身后几丈远。 这让背对着廊道的小男孩,兴奋得跳起拍手,认为自己在这次的较量中,赢得相当漂亮! “恩西克,祖父累了,你自己玩吧!” “好的,祖父!” 小男孩手舞足蹈地跑向越滚越远的藤球,老头则向着廊道越走越急。 老头肤色黝黑,脸上的皱纹很深,留有灰白的胡茬,头上戴了一顶黑色绣金线的无边小帽,腰间围了一件锦缎,长度刚刚过膝,并不完全遮掩下身的长裤,是很传统的马塔族男子着装。 那管家也是相似的穿着,只不过戴的小帽,是银灰色且无绣线的;围在腰间的那块布,也只是双色花布,没有锦缎那般华美。 若是马塔族女子,头上则是裹上纱巾,腰间同样是会围上那么一块过膝长布。他们管那块布,叫做“笼裳”。 小老头快步来到廊道,当走到老齐跟前时,他以右手捂住心口的位置,半弯着腰朗声道:“穆萨恭迎阿萨克辛大人,驾临寒舍。” 说的,是一通标准的华夏语,其发音咬字之精准清晰,甚至连李卫真都自愧不如。 不过更让李卫真在意的,是那小老头对老齐的称呼“阿萨克辛”。 “阿萨克辛”这个词,在马塔族的文化当中,极具信仰色彩。它是黎明前,东方天空中最亮那颗晨星的名字,是“曙光之神”、“黎明之子”等信仰形象的化身。 而在玄门星宿仙谱当中,也有那么一颗意义相近的星,那便是“金星-太白”,又名长庚、启明! 通常来说,名字上的寓意也不能代表什么,对繁衍极广的华夏族文明来说,以金木水火土为姓氏,都是有的,何况是名字呢? 但对于在李卫真眼中的“老齐”而言,“阿萨克辛”这个外族名,他总感觉不仅是美誉那么简单。 老齐走到小老头身旁,将其腰杆扶直,尔后对李卫真介绍道:“穆萨.奥斯曼,语言学大师,精通来自十六个地区的二十八种语言及文字。曾经是“暗星海盗团”上的首席翻译官,前两年,才从海魔王号上退下来,颐养在此。” “别看他现在已经上了年纪,但在宝瓶洲,有过半数的岛屿,他都曾踏足过。在更远的东海、西洋亦留有足迹,可谓是大半辈子,都活在了冒险这件事上!” “你需要一位可靠且经验丰富的向导,那么除了穆萨以外,我实在想不到在这座岛上,还有谁更能胜任!” 李卫真闻言,顿时喜上眉梢,想不到这其貌不扬的老头,学识竟然如此之深。如果相处久了,自己说不定还能从对方身上学习到不少宝贵的经验。至于那海盗出身的背景,鉴于是老齐推荐的人,他便全无顾虑! 一想到眼前的老头很有可能会成为自己的良师,李卫真便向对方深深作揖,大喜道:“学生李卫真,见过穆萨先生!” 叶童见状,也学着李卫真的姿态,向穆萨作了一揖,“小辈叶童,见过穆萨先生!” 对于马塔族人而言,是没有姓氏一说的,所以如果在街上喊一声“穆萨”,指不定会有几十人回头。但他们的名字后面,会被加上父辈的名字,组成全称,以用于书面区分。 日常称呼的话,一般只称其名,少有提到全称的,且万不能单独称其父名,那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所以,小老头一听李卫真说的话,就知道眼前的这位外族青年,对自己本族的文化有过了解,也懂得尊重自己,自然而然,就觉得这位年轻人顺眼不少。 老头穆萨眯眼笑道:“两位小朋友快快起身,你们是阿萨克辛大人带来的客人,自然就是府上贵宾,不必拘束,当自己家一样就可以了!” 尔后,穆萨又对管家吩咐道:“默罕,你去陪着恩西克,天色不早了,别让他玩太疯,客人们由我亲自带去坐席便好!” 继而,一行人顺着回形廊道,去到一间明亮宽敞的厅室。 办事利落的仆人们,早已在长桌上摆满了果品与飘香四溢的茶水,随时可供宾客享用。 有意思的是,在这厅室中,是见不到一张椅凳的。那矮脚的长桌,摆在一张宽大精美的地毯上,桌子周边摆放的是用羽绒填充的软垫。要坐,就只能坐在这些软垫上。这种风格,亦是马塔族的特色。 四人随意入席就坐,也不论什么主席、客座了。 李卫真与叶童挨坐在一起,老齐一人占了四张软垫,是半躺着的惬意姿态,一手拎着串葡萄,一手撑着脑袋。 期间,李卫真也终于品尝到了“本地茶”的滋味,那是在原本红亮的茶汤中,加入了煮开后的骆驼奶。这是他头一回,觉得茶水是可以用“鲜美”及“丝滑”来形容的。 合作的事情也是水到渠成,穆萨唯一拒绝的,就只有李卫真提出报酬的事。仿佛能够帮上忙,就是他的荣幸那般。 因为老齐的存在,李卫真心有所悟,也就没有坚持什么,只能再三道谢作罢。 接下来的晚宴,老齐不感兴趣,因为他的事已经办成。便故技重施,“开门”离去,他掏出的那把钥匙,好像什么钥匙孔都能插得进去,也不知是法宝之能,还是他修为之高超。 晚宴之后,叶童被留在了庄园,而李卫真与穆萨则要外出,为将来的旅程多做准备。 出于穆萨尽责的提议,他们将要去往一处名为“风语者酒馆”的地方,为前往玄空岛的冒险,多招募几位能人帮手。 至于这回,能请到些什么能手来帮忙,就真得看李卫真给出的报酬,能有多丰厚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来自南荒的图腾 星洲岛上鱼龙混杂,从不缺少亡命之徒,以及怀揣淘金梦想的异乡人。 但从本质上来说,亡命徒与淘金人,本就是一类人。 他们都把财宝,视为比生命更有价值的东西。 前者把贪婪暴露得更彻底,而后者藉由理想之名,去掩盖内心本来的面目。 在去往“风语者酒馆”的路上,穆萨突然聊起了关于亡命之徒的话题。 这话题绝不有趣,但有益于加深彼此的了解。 因为,无论是穆萨,还是李卫真,对于“亡命之徒”这四个字,都有着切身所感。这个名词,既代表了前者曾经的生活经历;也体现了后者,如今的境况,十分贴切。 李卫真很坦然的接受了,自己是亡命之徒的身份,这点无可辩驳。逃出月轮山以后,回想起这几个月发生的事,他好像真的没有做过几件“正义”的事。而且,外人也不会再把他当作是一名玄门弟子了。 一个被满世界通缉的人,说自己是好人,又有多少人愿意相信呢? 穆萨说他年少时,没想过会去当海盗,他家境其实不错,祖上几代人都是王室御用的翻译官。只是在他二十三岁时,发生了一件事,就此改变了一生的际遇。 那年他从西洋游学归来,所乘坐的商船,在六丁海峡被劫持了。一次偶然的遭遇下,他精通多门语言的能力,得到了海盗们的重视。 穆萨自嘲道,在那三十七年海上漂泊的生涯里,他其实都只是一位“特殊的人质”。哪怕现在已经上了岸,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海浪拍打着。 或许,所谓的亡命之徒,都只不过是在夹缝之中,求一点阳光,承一丝雨露,苟且偷生罢了。 狮山镇,是守望新山城的三大重镇之一,地处西北,因背靠的山岭形似卧狮而得名。 穆萨所隐居的庄园,就在狮山镇的外郊,骑上快马奔赴,只需半个时辰就能抵达。 而穆萨所提议前往的“风语者酒馆”,便是狮山镇内的一处重要地标之一。虽名为酒馆,但对于知门熟路的人来说,那里其实是一处人才黑市。 情报、杀手、从后门抬走的尸体,是那间酒馆里的三大日常。 只要口袋里的钱足够多,就能在那间酒馆里,给人命估个价;同样的,哪怕已经走投无路,只要有杀人的本领,以及能买上一杯廉价麦酒的钱,就能在酒杯见空前,在酒馆里等一个出卖灵魂的机会。 听起来,那是一个多么公平的地方! 但李卫真在得知“风语者酒馆”后的第一反应,是厌恶,这也是大多数正常人,理应会有的想法。 李卫真问穆萨,一个如此深藏黑暗的地方,当地的统治者,全然不管吗? 穆萨是这么解释的:“你想说的,是王法吧?在狮山镇,唯一的王法,就是不能当街杀人。但在街上走的,几乎都是杀人犯。李公子,你杀过人吗?” 李卫真沉默不语,却见穆萨微微一笑,心中已有了答案。 穆萨又说道:“如果在这里待久了,你就会明白一件事,善恶从来都是一体的,我们从不把它们混淆,也无法将它们分开。既然如此,金钱,就成了能把人区分开来的唯一真理!” “或许你会谈法治,可完善的法治,应该是建立在一个和平社会当中的。对于星洲这块土地来说,和平还是很奢侈。甚至对于很多人来说,都还缺少生存的机会。” “在船上的日子,我见过身边太多的人,他们总想着,如何去缩短自己的生命。因为,死亡很容易,但要面对生存,却很困难。” “这的确是一个错误的想法,可生活总是不断迫使我们去犯错。那如果还有活下去的理由,最好的办法,就是忘记曾经犯过的错!” 李卫真的双手,不由地紧攥缰绳,沉声道:“先生教我良多!” 穿过地形复杂的林间小道,坦荡平原的尽头,隐约可见灯火。马蹄飞疾,言语成了多余,一直到抵达酒馆门前时,李卫真的心情才放松了些许。 这间酒馆的规模为两层高的木屋,占地不小,可以说一条街数过去,数它最出彩。 一般来说,做正经行当的,都是打开门做生意,迎四方客人。 但这间酒馆,它却是“关门营业”。也不是说全关,它是门框的中间有两扇门扉,门板上不及门梁,下不触门槛,也不上锁,从里外都能开。 这种门,叫做蝙蝠门,是洛曼人带来岛上的一种装潢风格。它的作用不是用来挡人的,而是阻挡视线。 酒馆装上这种门,那在街上路过的人,就观察不到酒馆里的人在做什么,但又能听到声音传出。那种半遮半掩的神秘感,很是吸引人的好奇心。 把马匹栓好,推门入内后,一阵阵糅杂着酒气、烟草味、汗水味的浑浊空气便扑面而来。如果不是怀着目的到来,光凭这点,就足以让人难以忍受,无法长久在此逗留。 别看环境恶劣,但酒馆内几乎座无虚席。 人声鼎沸,叽里咕噜,不同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相互碰撞干扰,最后就只剩下“吵闹”二字,听不清谁跟谁,说些什么。 李卫真跟在穆萨后头,走向吧台,他的目光快速游动,发现在这酒馆中,就他一个,具有华夏人的面貌特征。 而酒馆里的许多人,也开始把视线留意到李卫真这个新面孔上,嘈杂的声音也因此有了短暂沉寂。这突如其来的反差,倒是让人感到有些不适。 而那些打量在李卫真身上的目光,更是在很短的时间里,从冰冷的猜疑,变化为热情的贪婪。 原因很简单,这里的人都是老江湖了,他们能够分辨出,什么人是跟他们抢活干的,而什么人是来送钱花的金主。 显然,在李卫真身上,正是散发着那么一股诱人的金钱味道。 察觉出端倪的穆萨对李卫真低声说道:“公子气度非凡,给人的观感极佳,但在这种场合,只怕待会他们得狮子大开口了!” 李卫真微微一笑,不以为然道:“不怕他们胃口大,就怕他们没斤两!” 穆萨一脸歉意地点头道:“那倒也是,公子是办大事的人,是老夫多虑了!” 二人来到柜台,穆萨用马塔语对酒保说道:“请给我们来两杯麦卡尼十八年。一杯加冰,一杯纯饮。” 打理柜台的酒保有两名,都是当地的年轻人,都穿着亚麻质地的轻薄上衣,腰间系着黑色围裙,他们的面貌兼具了马塔人与乌斯人的特征,应该是两族通婚的后裔。 酒保身后的那面墙,摆放着三个巨大柜子,中上层为半封闭式,里头摆满了各式酒瓶。柜子的最下层是全封闭的,李卫真亲眼看见酒保从里头拿出杯子。 这里的一切,都与过往的见闻有异,充满了新鲜感! 在一名酒保去取来两个晶莹通透的干净杯子时,另一人也不闲着,只见他拿过一只银制的宽口杯,往里头加入了少量的清水,便把手掌扣在杯口。 寒气在掌中蓦然凝聚,不一会儿,这名酒保接过同伴递来的水晶杯,继而将银杯的杯口,扣在水晶杯上,大小正好合适。 紧接着,酒保的手掌轻轻往银杯的杯底一拍,哗啦一声,一块冰就落在了水晶杯里。 这边完事后,另一名酒保也已经从酒柜里取来一瓶酒,拔起木塞,把淡黄色的酒水倒入两只水晶杯里。 很快,两杯酒就已经摆到了穆萨面前,有意思的是,加了冰块的那杯酒,跟没有冰的那一杯,水平线是等高的。 穆萨从口袋里取出七枚银币,交给酒保,方才摇动手指,对李卫真说道:“虽不清楚公子的爱好,但这酒确实不错,选一杯吧!” 李卫真拿起加了冰块的那杯酒,笑问道:“这杯还要更贵一些?” 穆萨挑眉道:“那当然,岛上潮湿闷热,能喝到冰镇的好酒,不容易!这种酒是舶来品,以前只有洛曼贵族家的酒窖才有,现在只要有钱,就好办多了!” 穆萨喝下一口酒,然后背对柜台,迷眼打量起酒馆内的一桌桌“客人”,歪着脑袋对李卫真细语道:“酒好不好,一入口便能知晓,但要看明白一个人,就复杂多了!” 李卫真也转过身来,手里拿着酒杯,晃动着里头的冰块,不断发出轻微的碰壁声,他觉得很是悦耳。 李卫真若有所指地道:“还有什么好的推荐吗?” 穆萨很快给出答复:“右边第三桌,看她们手臂上的图腾,应该是来自“南荒-盘蛇寨”的纳达族女战士。” “纳达族信奉“万物有灵”的说法,在他们所信仰的众多自然神之中,尤其尊崇“蛇神”;更以“白蛇-拉达”、“彩蛇-多斯达”占据“五灵主神”中的两席。” “信仰与图腾的力量,使得这些纳达族战士们,被誉为天生的丛林杀手。他们大多身手敏捷,箭术精湛,耐力惊人。更重要的是,意志坚定,无惧死亡。” “他们坚信自己如果战死的话,是会回归自然,成为蛇灵,那是一种荣耀!” “除了战斗力以外,他们对环境的适应性,也是极佳!在很多无人居住的荒岛,其险恶之处是毒障遍布,毒物丛生,但这些困难,对于纳达族的战士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因为在他们成长的故乡,本就是那样恶劣的环境!” 跟随着穆萨的指引,李卫真把目力的专注,集中在了那三名纳达族女战士的身上。 她们身材高挑,身穿无袖皮甲和战裙,肤色偏向棕红,顶着一头过耳的编发,虽为女子,但肌肉的线条充满了力量感。 三人的左臂上,皆刺有暗红色的蝰蛇图腾,像一条毒蛇缠在手臂那般。 其中一人的眉心上,还刺有一对黑色的毒牙图案,据穆萨解释,这是纳达族精英战士的标志。 李卫真喝了口酒,沉声道:“我有点好奇,听说那些有着强烈信仰的部族,不会远离故土。那这几名纳达族女战士,又是什么情况?” 穆萨解释道:“公子所了解的,是很久以前的状况了!” “严格来说,南荒也算是南海上的一座岛,但以它广袤的土地面积,说是一块大陆也不为过。只是那里的自然条件,太恶劣,人族很难在那生存繁衍。” “南荒,听这名字就知道,绝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偏偏又有人在那落地生根,纳达族也只是其一。” “为了改善部落中,常年缺衣少食的状况,越来越多的纳达族年轻人,会选择走出南荒,通过自身努力,把从外界挣到的财富,带回故土。期望能够给后代,建设起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 听到这里,李卫真忽然有些感同身受的触动。他望向那几名纳达族女战士的目光,也不再是打量“商品”的眼神,而是由衷地多出了几分钦佩与尊重。 只是后者似完全无视了这份好意,深邃的眼眸依旧冰冷,像毒蛇般无情。 阅历丰富的穆萨很是敏感,连忙提议道:“公子如果对她们感兴趣的话,现在就可以去谈价钱,在这里,是无需婉转的。” “如果要试一下她们的实力,也很简单,我们可以再挑一批人。酒馆的下面是格斗场,押一笔钱,就能把活下来的人带走!” 听完建议后,李卫真似仍在沉思,但他的目光已经挪到别的桌子上了,显然是对提议有了意动。 “那我们就……” 正要做出决定之时,酒馆里又来了新客人,并且还随之闯入了一股淡淡的海腥味。 李卫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挪开,见到刚进来的两人,有着明显异于人类的形貌,便立即遏制住了快要说出口的言语。 就连见多识广的穆萨,此刻也不由地发出低声惊叹,“稀奇了,竟然是鲛人?” “鲛人?他们是人,还是?” “是半人,半妖!更是杀戮成性的海中猎手!” “绝对的难得一见,公子好运气啊!” 第四百二十六章 好勇斗狠 那两名鲛人的身材非常高大,赤着上身,下身穿粗布长裤,赤足;双色皮肤,以灰蓝色为主,只有胸口到腹部、腰肋的地方,是灰白色的。 除肤色上的显着差异外,他们的五官其实与人类并无不同,头发也是有的,乌黑油亮,如波浪般披在肩上。 一名鲛人走到柜台,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硬币放在台面上,直接转身就走。他的那名同伴则大模厮样地走近一张桌子,用高大强壮的身躯将两名酒客挤开,强行霸占了一个位置。 那张桌子剩下的人,连同方才被欺辱的两名酒客,是敢怒不敢言,干脆完全让出了整张桌子,悻悻然地离开了酒馆。 因为其中一名鲛人到过柜台,所以李卫真的感受也相当强烈,他发现自己的身高也就才到人家的胸口,而且对方的胳膊比他大腿都要粗。 那种感觉,完全就像是有一头凶猛的野兽,来到身边蠢蠢欲动,而你却得小心谨慎那般。 但过后,李卫真很快就意识到,这只是一种错觉,是源自本能。等反应过来,他心底的情绪已经被兴奋所取代,这两个陌生的家伙,的确燃起了他的兴趣。 李卫真勾起嘴角,轻蔑笑道:“从大海走上陆地,都还这么狂吗?这里再怎么乱,也总归是人族的地盘吧?” 穆萨转身面向柜台,方才回答道:“有钱,本事硬,就是这么横!刚才那桌人,要是敢跟他俩发生冲突,我看不出十息,就都得把命交待下。” 李卫真也重新背对着身后的一桌桌客人,喝了口酒道:“就在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穆萨皱眉道:“妖性凶残,别说杀人了,吃人都敢。当然了,吃人的事,还是不敢明着来的,太犯众怒了。就算这里没人拦他们,过后酒馆方面也会将他俩列入黑名单,那可是有悬赏的。” “况且,欺善怕恶,是这里的常态。鲛人一族,在南荒到六丁海峡的一带,凶名都太盛。除非一辈子不出海,不然招惹他们的代价很高。” 李卫真倒是觉得不以为然,“怎么,他们在海上很有势力吗?比那成群结队的海盗如何?” 只见穆萨很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方才组织起语言道:“势力肯定是有的,但他们身上最让人忌惮的,是血咒的力量。” “如果你手上沾了鲛人的血,当你在海上的时候,在你的身上就会莫名出现一个漩涡状的疤痕,怎么也去不掉。而这个疤痕,将会招来鲛人一族以死亡为终结的疯狂复仇,非常可怕!” 穆萨的话还未说完,李卫真就已经忍不住打断道:“先等一下,我没听太明白,你说的“沾血”,是指单单沾到血液,还是指……” 李卫真做了个“割喉”的手势,以代替浅白的语言。 穆萨稍稍回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了一阵,方才压低声线道:“当然是指害了性命,鲛人族血咒的力量,来自“海中魔王-塔娜莎”,他们这一族生来就是海魔的爪牙。靠海吃饭的人,是万不愿招惹他们的。” 李卫真将杯中酒饮尽,呢喃道:“后台这么硬,难怪有张狂的资本。” 他其实不太确定穆萨口中的“海中魔王”,跟他理解中的那个存在,是不是同一身份。 因为关于海魔的传说,自古有之,在不同的地方,流传着不同的故事,有着各种夸张的形象。 但共同之处就是,海魔是永生不死的,只要大海存在,它便存在。 抛开海魔的传说,李卫真更在意的是近在咫尺的,他若有所指道:“一般来说,这些家伙都是什么水平居多?” 穆萨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又摸出三枚银币放在柜台上,示意酒保把酒续上。 这时,两名酒保刚好回到柜台,他们方才是一人捧着一只特大号的橡木酒杯,送去给鲛人那桌。 杯中有酒后,穆萨跟李卫真碰了下杯,才回答起方才的问题: “如果按照你们那边的说法,能够长时间在岸上活动的鲛人,至少已经是练气期的水平。但鲛人天赋异禀,而且天性好战,大多在少年时期,就已经具备那样的实力了。” “再看他们这两位,明显已经成年,而且敢进到人族聚居地接活的,结丹初期的实力,少说是有的!” 听到这份实力预测,李卫真沉下了心思。 结丹初期,这要是摆在往时的太一门,那就是“精英弟子”、“分堂统领”级别的重要人才了。 李卫真沉声道:“你说我今晚走运了,意思是我只要招揽到他们,那就不虚此行了?” 穆萨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老谋深算般的狡黠笑容道: “他们是不错的打手,但因为性情原因,绝不是好的队友,得先杀杀威风!老夫的提议,是让他俩跟那队纳达族女战士,进地牢里打一场。” “鲛人族在岸上无法发挥全部实力,加上是二对三,两边实力差不多。活下来的,咱带走,妥当!” “至于说运气,那是因为鲛人族跟纳达族,都是来自南荒的种族,只是一个生活在沿海,一个在内陆。信仰不同、习性不同,但却为邻居,便难免摩擦!” “说白了,他们是世仇,只要有机会,一定是不遗余力地置对方于死地。难得在这酒馆,能见两族碰头,咱能在场边看个真切,这当然算是运气!” 李卫真完全听明白了,所谓的好运,是针锋相对,是缺一不可。 可能在过程上会很惊险、很残忍,但一些人的不幸,却能让另一些人得到好的结果,这就是好运。 或者说,是好运的代价。 李卫真再次把酒一口喝光,对穆萨使了个眼色道:“那还等什么呢?” 穆萨心领神会,转身离开柜台,走向鲛人那桌。 “我家老板想请二位喝杯酒,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两位鲛人顺着穆萨的眼神,回头看了李卫真一眼,便张嘴吐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继而竖起两根手指,敲击了桌面四下。 然而,仅此而已,穆萨的脸色就已经变得很是凝重,说道:“很抱歉,你们要的价格有点高,我做不了主,得先去跟老板商量一下。” 说罢,穆萨便快步走回了柜台。 鲛人族的语言极其晦涩难懂,李卫真感觉穆萨在跟鲛人搭讪时,唇舌根本没动,纯粹靠喉咙去发出音节。 李卫真虽然听不懂鲛人族的语言,但察言观色也足够读懂意思了,沉声道:“怎么了,胃口很大吗?” 穆萨从牙缝中把话挤出,“简直是想把人给生吞了,什么条件都还没谈,就直接开价两万灵石,是灵石啊!” 李卫真淡然道:“开口价偏高也是正常,能还价的吧?” 穆萨摇头道:“很难,这些鲛人知道自己奇货可居,不愁生意。他们耗得起,咱们就未必了。除非能挫去他们的锐气,不然等真正谈条件的时候,价格还会变着法的去涨。” 李卫真下意识摩擦了几下手掌,很快便拍手决定道:“只要他们有本事拿这份报酬,能给我们的冒险提供多一分保障,这钱还是值得花。” “再去看看另一桌的意思吧!如果价钱差不多,你可以直接替我拍板,不必多过问我一次。” 穆萨颔首领命,随即对柜台吩咐道:“给那桌上两杯好酒,记我账上!” 紧接着,穆萨已经去跟那三名纳达族女战士聊了起来。 这一桌的态度,显然要好过上一桌太多,有来有往地聊着,穆萨也是频频点头,偶有笑容。 但这样一来,凶神恶煞的鲛人们就很不高兴了,大口灌着酒,酒杯砸得桌面“砰砰”响。 没过多久,穆萨向着柜台那边接连吹了几声响亮的口哨,紧接着大喊道:“皇家礼赞二十一年,整壶上,别忘了加冰,快点!” 李卫真依旧将听不太懂穆萨在说些什么,但从其余酒客的反应来看,应该是指明要了某种上好年份的珍稀佳酿。 也间接说明了,穆萨已经拿定主意,替自己谈成了一单买卖。 同时,李卫真还留意到,许多酒客在望向自己以及穆萨时的眼神中,有了更多的期许,甚至堪称是欲望使然的迫切。 他们此刻应当是希望穆萨还会继续走向下一桌,继续叫来一份象征着未来计划的美酒。 当中还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摩拳擦掌,想要上前自荐。 可这美酒,真的那么容易喝吗? 有人就不高兴了!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纳达族女战士的那一桌时,另一边厢猛然传来“嘭”的一声响! 鲛人把桌掀了,还气势汹汹地要向穆萨兴师问罪。 此番举动,吓得周围的七八桌人马连忙向两边散开,惹来一阵桌翻凳倒的混乱景象,好不热闹。 李卫真的脸色自然也是立马就拉黑了,要不是看那三名纳达族女战士还挺仗义,在第一时间就把年老瘦小的穆萨给保护起来,这会儿估计两三把飞剑都已同时祭出了。 然而,此刻李卫真也顾不上穆萨的初衷,就是要把两边的火头给点起来,好在决斗场上优胜劣汰,以挑选出战斗力最强的帮手。 他拿起一旁的酒杯,就往其中一个鲛人的后脑勺上,狠狠地扔了过去。 那名即将被偷袭的鲛人感觉到身后有恶风袭来,天生的战斗反应,使他本能地转身砸出一拳。 “砰” 硕大的拳头坚如磐石,砸开数十道闪亮的碎块,且有半数溅射开来的碎块都在转瞬间,砸入了墙体上。 两旁有个别躲避不及者,还无辜受了牵连,脸上或胳膊挂了彩,却也敢怒不敢言,只能自认倒霉。 回顾另一边,如愿把鲛人的怒火拉扯过来的李卫真,气势如虹地凛声大喝道: “你们不是要打架吗?好,那就跟我打!” 说罢,李卫真还伸出拇指顶了顶自己的胸口;继而以食指,像点名那般,分别指了指两名鲛人;紧接着拇指横摆,做出抹脖子的动作。 此番举动,已无需任何翻译,大家都明白那是怎么个意思了! 面对这般挑衅,两名鲛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再望向李卫真时,已是要杀人的眼神,暴怒不已。 当然,穆萨以及纳达族女战士们,则纷纷傻眼了。 穆萨有些埋怨李卫真的年轻气盛。 女战士们则是有些茫然,因为她们已经答应了穆萨的条件,会在酒馆下的地牢,跟本就是世仇的鲛人们殊死决斗,既是为了荣耀,也是为了丰厚的报酬。 但事情的突发变化,让女战士们有些发愁:小老板自寻死路,那这钱,不是要飞了吗? 所以,女战士们便又纷纷望向穆萨,希望他能够劝上一劝。 看在钱的份上,她们还是很愿意代替李卫真出战的。 各人皆有心思,但酒馆一方,却不能再坐视局势愈发的混乱。 无论在哪做生意,从来都是有一套规矩要讲的。 只见一名酒保手持一只海螺吹响,另一名酒保则朗声道:“开启地牢!” 那海螺声极其诡异,当它在酒馆内飘扬时,所有客人都觉得头晕目眩。 尤其是距离柜台最近的李卫真,心中蓦然有股冲动,恨不得立即翻身去到柜台的另一侧,杀死那个吹海螺的酒保。 好在海螺声很快就停止了,李卫真才能及时压抑住这股可怕的念头。 要不然,后果恐怕就是刚来星洲岛的第一个晚上,就得想方设法逃离这个地方了。 当众人都清醒过来后,场地的中央,突然多出了一位身穿灰袍,手持木杖的白发老人。 老人的面容苍白无须,眼眶深邃,鹰钩鼻,典型的洛曼人长相。 灰袍老人示意李卫真和鲛人走到他身边。 当双方遵从指示后,灰袍老人以手中的木杖敲击了地板三下,口中还念念有词。 当最后一个音节被吐出后,那地板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散发着蓝色光芒的法阵。 老人、李卫真、鲛人,瞬间消失不见! 第四百二十七章 剑修,就是这么狂! 从开启法阵,到抵达地牢,是一个短暂遁入黑暗,并无比渴望光明的过程。 在那个过程中,李卫真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意识却是清醒的。 在被黑暗吞没的同时,却能遥望到前方有一个光点。 因此,无比希望能向光芒靠近。 渐渐的,光点越来越大,黑暗逐渐抽离。 从双脚悬空,到踩踏实地。 “真有意思!”当身处的环境逐渐清晰后,李卫真以心声说道。 但他的这道心声,却出现了重音。 同一句话,在相近的时间,以另一种口音,在脑海回荡。 李卫真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周遭,一边与心神对话: “刚才我是中了幻术吗?” 另一道声音淡然道:“可以这么认为,但不全是!那是一种空间感的错乱,明明是下坠,却会让人以为是在往前走。” “这种错觉,是通过光暗的强烈对比,所营造的。只要你刚才能闭上眼,其实就能感觉到自己是在往下坠。” “但十有八九的人,都会渴望那点光明,哪怕只有米粒一点!” 李卫真在心中说话:“我是不明白,这种幻觉有什么意义?” “意义当然是有的啊!免得把人吓死嘛!” 听到这个答复,李卫真差点笑出声来。但转念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堕落,的确很吓人! 回顾地牢四周,场地非常大,面积至少是地上酒馆的十五倍以上,中间有一擂台,被黑色的铁笼罩着。 再看周边,是半天然的岩壁,说它半天然,是因为岩壁上雕刻了十二尊巨大的石像,乃是鹰身女妖像。 当然,“鹰身女妖”这个词,是李卫真自个心想的,他不确定洛曼人是不是也管这些石像叫这个名。 既然是“鹰身女妖”,自然是长有一张人类女性的面孔,只是那一张张脸庞似乎都无比痛苦,好像在歇斯底里地尖叫、哀嚎。 长久观察之下,哪怕是以李卫真的心境修为,都不禁觉得有些心底发毛,后脊生寒。 回过神来,除了紧跟其后的鲛人以外,仍不断有人在地牢的各处涌现。 显然是因为酒馆内的法阵尚未关闭,许多客人们前呼后拥的也想要进来凑个热闹。 这段空暇时期,穆萨来到李卫真身边,劝他一定要再三慎重。 毕竟,咱是来花钱找帮手的,实在没有必要亲自下场冒险。 在未上擂台之前,后悔都算不得晚,在这种地方丢点面子,其实不算什么。 这里的人,只看重金钱,他们虽说也喜欢看人争斗,自身也往往热衷于参与其中,但不会有人真正想记住每天晚上发生在这里的事。 因为实在司空见惯,不值一提。 但当那位灰袍老者出现在擂台上,且黑色牢笼的两边大门蓦地开启时。 李卫真只是微笑着拍了拍穆萨的肩膀,然后便信步走到了擂台上。 不过眼见两名鲛人只走上台一位,竟不打算以多打少,要光明正大的单挑。 台下的许多观众顿失所望,你来我往的单挑,有什么好看的? 来这里,看的就是血腥虐杀,看的就是强弱不对等的残酷,以及弱势方在被凌虐时的真实绝望! 当然,若能看到罕见的以一敌众,那必定是极为精彩的表演。 总而言之,今晚若是只有一对一,是很难燃点起现场气氛的。 而同样感到失望的人,还有李卫真,假如只是一对一的话,他都觉得自己不太好意思拔剑。 不是狂,而是对身为剑修的一个自我追求。 那便是遇强则强,知难而上的锋芒意志! 因而,李卫真不仅向仍在台下的那名鲛人勾了勾手指,并且也指向了那三名纳达族女战士。 “穆萨先生,麻烦替我翻译一下。” “如果只是单挑,那么你们直接认输好了!” “我站到这个台上,就是要一打五,谢谢!” 台下的穆萨完全愣住了,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年纪大,耳朵已经变得那么的不好使,难以再胜任翻译的工作。 这真的不是幻听吗? 至于那三名女战士,则是齐齐望向穆萨,她们听不懂李卫真在说什么,因而误以为是小老板想请她们上去代打或是助战。 “老人家,他是想请我们出战吗?”一名纳达族女战士向穆萨询问道。 “呃…这个…他的意思其实是……”穆萨实在很难为情。 “我老板的意思是,想跟你们三位圣族勇士也较量一下!” 女战士们不禁眼前一亮,“是在他打败那些臭鱼人之后?” 这显然又是一个误会了,穆萨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老板的意思是,想看你们是有没有可能,跟那两位海族勇士,暂时合作一下的样子。” “他是比较倾向于,一打五那样……” 穆萨不敢在说下去了,他明显感觉到了三名女战士眼中冒出的怒火。 的确,本来她们刚刚还是在欣赏李卫真的勇敢的,现在完全是视作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 更重要的是,这里头还包含了极大的羞辱成分。 要她们跟世仇组一队,这是几个意思? 但心里感到膈应是一回事,怒火压过一切,既然对方下了战书,她们也没有拒战的理由,那同样会折辱了圣灵的荣耀。 很快,擂台上就多出了四名怒火中烧的斗士,三方成鼎足之势。 但那位灰袍老者,仍没有要下台,让出战斗场地的意思。 只见老者的手杖一挥,擂台一方的两尊鹰身女妖像,竟是目露红光,随即显现出两方光幕。 一方的光幕上,是李卫真的影像,附带有一串符号。 另一方的光幕上,浮现的影像多达五人,同时底下也出现了一串符号。 当这样的场景变化出现时,现场顿时沸腾了,不少观众竟开始掏出灵石袋,往光幕上投掷。 但灵石袋接触到光幕时,便会瞬间消失,随即有过先前举动的人,手上便会多出一条腕带。 绝大多数人的手腕上,出现的都是红色的腕带,只有极少数者,为蓝色。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李卫真向台下的穆萨呼喊道。 穆萨赶忙回答:“是在下注!” “哦,如果押我赢,是几赔几?”李卫真很快便反应过来了。 “一赔二十,另一边是十赔三!”穆萨告知道。 赔率的高低立判,假如买李卫真赢的话,就能赚二十倍,而且下注的门槛很低,最低一颗灵石就能押。 但若是买对家,赔率就很低了,门槛也高出不少,下注的最低消费都得是十颗灵石。 可赔率高,风险相对也就越高;相对于目前这个盘口开出的赔率,买十赔三的,搞不好就是稳赚。 “那我自己能下注吗?”李卫真饶有兴致地向穆萨询问。 “可以是可以,但只能买自己赢!” “那当然,我难道还能拿命去输吗?”李卫真朗声大笑。 笑罢,一只灵石袋砸向光幕。 李卫真的手腕上多出一条蓝色的腕带。 第四百二十八章 大显神通 灰袍老者的退场,预示着擂台上的战斗随时都能一触即发。 只是当下的形势相当微妙,表面上是李卫真以一敌五,但又分明有三方角力的观感,包含在内里。 纳达族战士跟鲛人,是彼此绝对的不信任。 很多观众都认为,这时应该再开一个盘口,就打赌这两派是否会有合作的表现。 但战斗总归是要打响的,就在那名眉心上带有蛇牙印记的纳达族精英战士,拔出腰间的两把反曲短刀那刻开始。 在冲刺了几步之后,这名精英战士扔出了右手所持的那把短刀,反曲的刀刃在空中回旋,并绽放出绿光,每回旋一圈后,便分裂出另一道回旋。 眨眼间,已经是数十道回旋刀锋,刮向李卫真。 凭借丰富战斗经验,李卫真一眼就能够看出,这不是什么障眼法,每一道刀锋,都是存在杀伤力的,但这也并不是什么强力的战技。 问题主要是出自于,使用者本身的修为,不足以为此战技增色。 简单来说,便是空有形,而虚其实。 轻快灵巧的朔风剑从李卫真的袖袍里飞出,无需施展剑技,凭借最基本的御剑术,就能够迅速击破这些回旋刀锋。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纳达族战士,又在做什么呢? 她们并没有在配合同伴发起进攻,虽然也有进入到备战状态,武器都拿在手里,但显然只是为了在提防那两名鲛人。 因此,当下在战局上,仍是一对一的场面。 李卫真站在原地,风轻云淡地御使飞剑,逐一击溃那些回旋刀锋时,有一细节被他敏锐地捕捉到。 便是在众多锋芒之中,有一道绿光,并未被朔风剑一击即溃。 它只是弹开了,然后再次混迹在其它的回旋刀锋的掩护中,到底还是包含了一些障眼的手段。 那道绿光以诡异的弧线,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李卫真的身后。 随即,原本已经快要冲锋到距离李卫真,仅有十步开外的那名纳达族战士,身形被一团突然爆开的迷雾所替代。 李卫真假意若无其事,御动朔风剑去斩开迷雾。 任由那位舍身冒险的纳达族战士,瞬间出现在身后,接回短刀在手。 左右手两把刀刃交替,施展出斩首夺命的一击! “缭乱绞杀” 千钧一发之际,将要叹为观止的一幕,揪起台下绝大多数观众的心。 但世事哪有尽随人意?事态的反转,总能远超常人的猜想。 李卫真手一抬,巨阙大剑瞬间手握在掌心,他没有回头,只是把大剑往擂台上一杵。 但剑尖碰撞在坚硬地面上时,“砰”的一声,电光大作! “雷罡震!” 瞬间爆发的爆裂电流,交织成了一张雷网,将李卫真整个人给笼罩住。 就在挥出交错刀刃的勇士,即将达成“斩首”壮举时,密集的电流已经“粘”住了利刃,并在一瞬间冲击出反弹的力道。 施袭者浑身被缠上了雷电,狠狠地撞在了黑色牢牢上,强烈的麻痹感,让她的喉咙连痛苦的惨叫声都无法发出。 “哇哦!” 擂台下一片哗然,这样的反击很难说不精彩,而且完全像是实力的碾压。 从头到尾,李卫真没有挪动半步,但对手的下场,已经是到底失去战力了。 如此的表现,很多人都已经是在为自己的口袋担忧了! 惊叹者众矣,但绝大多数者,只为自身赌运而心怀激动。 但在一角落中,却有两人,为别的事情怒目定睛。 这两人是最后进入酒馆的,正好赶上了法阵关闭前,怀着早有耳闻,增长见识的目的而来。 此番却有了,绝对意料之外的收获。 他们皆身穿青衣,脸庞遮掩在与墨绿斗篷相连的兜帽之中。 此刻,二人正以传音秘法,无声交谈到。 “师兄,台上那小子,所使用的莫不是?” “没有错,就是飞雷洞天的秘传战技,雷罡震!” 刻意与人群保持距离的两人,正是来自那名震寰宇的蜀山-青莲剑宗弟子。 卓尔、向佑,同是师承自青莲剑宗的餐霞洞天,后又一同供职在蜀山卫道堂。 这趟下山,本是打算到南海宝瓶洲,执行一项秘密的追捕任务。 不然以卫道堂弟子的职责,他们是鲜有得以下山的行动自由的。 本次途径星洲岛,还特意来到这风语者酒馆,为收集情报是确有其事,但也不能说没有私心。 长久待在仙山修行,再入红尘中,才知道这世间变化的趣妙。 只是原本的好心情,在见到台上剑修所施展的神通过后,顿时便如烟消散了。 两人的心底里头,现在都充满了困惑。 卓尔说:“下山前,赵督察使给到咱们的密令,分明是再三强调说,这趟宝瓶洲之行,只有你我师兄弟同行,卫道堂内难再抽调人手支援,要我们万事小心。” “如今怎么又会遇见咱剑宗子弟?难不成,是师门不信任咱哥俩的能力?” 向佑沉思道:“不好说,咱卫道堂,又代表不了整个蜀山。况且,你我身上不也肩负着餐霞洞的名誉吗?” “自从发生徐师兄那件事之后,实在有太多东西,说不准了!” 话末,向佑的话语有些悲凉。 宗门内如今是暗流涌动,而无奈的是,他们这些中层弟子,在许多事情上,根本插不上手,却也难以置身事外。 很多时候,哪怕你是不想争取什么,也会有人逼着你往上爬,逼着你去做选择。 那为什么说,徐惜年在的时候,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发生呢? 因为,如果徐惜年还在,那么青莲剑宗上下,谁都知道,他就会是下一任的掌门,是蜀山未来的领袖剑仙。 他如果还在世,宗门上下,不会有任何人能够胆敢动觊觎的心思,也绝对撼动不了他的地位。 但现在什么都变了,有太多的可能性存在,楚月、刑言、段磊、何师安……等等,都有可能是那个天选之人。 他们之间的竞争,连带着也好像成了各大洞天之间的竞争。 假如说,有同门“无意中”,抢了谁谁本应到手的功劳,放到现在,好像都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了。 卓尔当然知道向佑在欲言又止什么,也不禁把困惑转为担忧,“要是咱俩没能胜任好这件事,以后咱餐霞洞的人在卫道堂里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继而忧心,又诱发了早已埋藏下的怨恨种子。 “他们飞雷洞的人,本来就已经是趾高气扬的了,还什么功劳都要抢的话,干脆就别派我们来啊!” 向佑的脸色也变了,变得更为凝重,“嘘,慎言!你说的这种话,回去之后一个字也不能提。” “师父是怎么教我们的?越是乱,越要冷静,看清形势,谋定而动!” “再看看吧!” 回顾台上,自从李卫真以强者姿态,轻易放倒了那名纳达族精英战士后。 他在擂台上所表现出来的恐怖统治力,让剩下四人不得不暂时摒弃仇视,联手起来。 要是再一对一的轮流上阵,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都只会是白给。 战斗,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李卫真也很快解除了自身的雷电护罩,这玩意的防御性的确是上乘,但它会持续消耗灵力,而且消耗的量还真不少。 按照无名的说法便是,以他主修“北斗洞心劫法”的功体,是能够施展出这门神通不假,但总归难以完全适配,所以灵力的消耗上,就会大一些。 李卫真当然是希望能找到办法,改善这种情况,但暂时来说,连教会他这门神通的无名,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做。 在这趟出门游历时,李卫真陆续从无名那儿,学会了几门新的神通,雷罡震,只是其中之一。 这些神通,无一不可谓强悍,但追问无名又是从哪学来的,他回答不了。 只是说突然有了记忆,但对于过去的往事,仍是难以回想。 但从李卫真能够驾驭这些神通,且除灵力稍多消耗外,并无多少副作用看来。 至少能够确定一件事,就是这些神通必然来自玄门正统的传承,连丁点偏歪都不会有。 言归正传,自打面对四人联手后,李卫真也开始了游斗,同时回收了朔风剑。 拥有半妖血脉的鲛人,那肉身也是自娘胎里开始强悍。 他们在擂台上并无展现出任何的武器或法宝,仅凭一双赤手空拳,走的似乎是淬炼肉身,近战肉搏的体修路线。 那对鲛人兄弟,(在李卫真眼里,姑且算他们是兄弟)在进入战斗状态后,两只手臂竟然还能产生变异。 在前臂的部位,竟然能长出类似“鲨鱼背鳍”的硬块来,是真的能够硬撼飞剑的那种坚硬。 同时,一记记蓄力空拳砸出,由拳罡所带来的震动冲击,除距离较短外,其实并不比李卫真用巨阙剑所挥斩出的剑气逊色多少。 当然了,这是在剑气并不受剑术神通加持的情况下。 可就目前而言,李卫真是认可这对鲛人兄弟的表现的。 主要是往远的想,要是有这对鲛人兄弟顶在前方冲阵,刚刚那位纳达族的精英战士,根本就无需费力使出那么多花招。 只需专心找机会绕后,给予目标斩首一击就好了。 当然,这个假想目标,不能是李卫真自身。换做别人,这种配合就应该是很大机会够能奏效的。 那么现在另外的两名纳达族战士,能给到鲛人兄弟什么帮助呢? 只见那两名女战士,现在都把手中的武器换为长弓,频繁射出以灵力凝聚而成的箭矢。 这些箭矢诡异之处在于,当第一次无法命中,你以为它会直接被躲过时。 那么就大意了! 因为这些箭矢居然都会在失准后,幻化为灵蛇,寻找更为刁钻的角度,扑咬过来。 李卫真在差点吃亏过后,便不大会给那些箭矢有变蛇的机会,当它们还维持在箭矢状态时,就会挥剑打散。 总的来说,李卫真已经对这些人的实力,有了一定的认知;也认为招揽他们入麾下,可以对将来的冒险,起到一定的帮助。 而有了测试结果后,李卫真已经对这种较量感到乏味了,是时候该干正事。 那便是,教会这些人,在将来的日子里,更应该怎样尊重老大! “雷罡震” 充满暴烈气息的雷电护罩再次张开,瞬间击退近身缠斗的鲛人兄弟,同时也形成了让箭矢无法突破的禁域。 获取空间后的李卫真,双手握住剑柄,置剑锋于身侧,蓄力过后,迅猛挥出! “雷流暴击!” 在电光火石之间,李卫真手中的巨阙剑顿时雷光大作,挥舞出一条长长的金色电流,似雷霆长鞭,抽打在擂台上所有对手的身上。 就连那最先失去战斗力的纳达族精英战士,都无法幸免,正好被鞭子的末梢给打中。 整个人,自昏迷中,竟是因忽感剧痛而清醒。 而最先被电流所击打中的鲛人兄弟,此刻已经是带着胸膛上的一片焦黑,在撞上牢笼后就倒地不起了。 收招之后,李卫真下意识伸手向空中一抓。 一只沉甸甸的灵石袋,被他抓在手上。 第四百二十九章 南荒巫蛊 赢得胜利后,看着倒地的五人,李卫真正打算掏出伤药,把人救起。 但先前退场的灰袍老者却蓦地现身,于李卫真跟前,用一口异域口音浓重的华夏语说道:“老夫可提供救治服务,价钱公道!” 李卫真略感诧异,微笑着说:“怎么个公道法?” 灰袍老者道:“疗伤,每位三百;痊愈,各收一千。” “灵石?” “当然!” 管治不管好的情况下,都要收三百一位,还不是什么棘手伤病,这收费实在是有些黑。 再加上刚才那么多人下注,赌李卫真输,开盘口做庄的老者,可谓是成了最大赢家,割下一大筐韭菜。 直觉告诉李卫真,这位老者绝对是有眼力,能看出自己的胜算有多高。 当然,李卫真也跟着大赚了一笔,他押了五百灵石进去,翻了二十倍,除收回本金外,还轻松进账一万。 单纯从最大利益的角度来看,当初只押五百,已算错失赚钱时机。 只是心知肚明,这个盘口的赔率,是绝对有问题的。 如果自己真的在别人的地盘里,太不识时务,让庄家赔了本,可能就会有些不必要的麻烦出现。 而现在,大家无形中合作割韭菜,岂不是双赢局面? 只是战略合作的关系一结束,那老头就来反敲自己竹竿了,这多少是让人心里有点膈应。 不过,这也给到了李卫真一个想法的萌生。 “请问台下的各位,有谁是懂得治疗之术的吗?” 这番话,当然还是得经由穆萨再转述。 只是穆萨才把话翻译到一半,就已经有一位身上套着黑袍,脸上带着铁面具的人,走向了擂台。 “我不太擅长救治,但也有把握救起他们,你能出个什么价格?”当铁面人上台后,虽然语气冰冷,但说的却是一口流利的华夏语。 只不过,铁面人说的话,不知应该说他诚实,还是自相矛盾,反正让人听得很别扭。 而且,多少有点让李卫真骑虎难下的意思。 灰袍老者至少是明码实价,明着来黑;而这铁面人,就更是搞人心态了。 就在李卫真打算还是卖灰袍老者一面子,花一千五的最低消费,当是返还一部分盘口获利的时候。 铁面人竟已经是走到了伤势最重的鲛人兄弟身边,蹲下身说道:“我毕竟也不太做这种事,你就看着给吧!” 说罢,铁面人就开始挽起袖子,并摘下了戴在右手上的黑色手套。 只见铁面人的整只右手手掌,包括小臂一直到接近手肘的部分,都是朱红色的,像是涂抹了朱砂似的。 同时,那朱红色的掌心,竟然会张开一道口子,从里面爬出一条肉嘟嘟的粉色虫子来。 看到这一幕,李卫真当场感到头皮发麻。 不是说有多恐怖、恶心,就是简直他娘的诡异! 这一刻,李卫真已经认定,这铁面人绝对不是什么正常人,搞不好又是什么半人半妖的南荒种族。 说回那只粉色虫子,它被铁面人给放到了鲛人的胸膛上,就是那已经焦黑一片的胸口。 但鲛人兄弟毕竟是两人,所以在铁面人的右手掌心上,又爬了一条一模一样的虫子出来。 李卫真的头皮仍是麻的…… 那两条粉色肉虫,开始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不断蠕动,分泌出黏液。 铁面人放完虫子后,便不管它们了。 起身掏出一只小瓷瓶,拔出堵住瓶口的软木塞,倒了一些莹绿色的粉末在手上。 过了一会儿,那些粉末便漂浮而起,分成了三拨,飘飘荡荡地分别来到了三名纳达族女战士的身边。 这一回,李卫真动用了神识的审视,才观察出了那些“粉末”的特殊,竟然还是虫子,是一种非常微小的飞虫。 这些小小虫子,在飘荡到女战士们的脸庞上后,准确来说是经过鼻孔时,被“吸”走了。 或许,这些都只是铁面人善用的救治手段,但从观感上评价,实在令人很不舒服。 放完两种虫子后,铁面人就只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大概是在八分之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后,铁面人才再有动作,他又掏出了一只样式不一的瓷瓶,往掌心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滴紫色的液体。 那滴紫色液体在落入铁面人的掌心后,便散发出阵阵的幽香。 在嗅到那阵古怪气味的第一时间,李卫真就已经不动声色地屏住了呼吸,转而运起内息。 出门在外,对于不熟悉的事物,他现在是越来越抱有谨慎态度。 那么,紫色液体与其散发出来的香气,到底起到什么作用呢? 重新出现的莹绿色小飞虫,似乎能给到答案。 它们纷纷又从纳达族女战士们的口鼻飞出,回到铁面人的掌心上,以极快速度“消灭”了那滴紫色液体。 见此,李卫真大概能理解,这应该算是一种投食性的奖励! 至于那两只粉色肉虫呢?已经是在进食了。 它们正在吞噬鲛人胸口上的坏死血肉,但被它们所的吃掉部分,都会迅速地吸收掉先前分泌出的黏液,然后很快地长出新的血肉体肤。 待它们都吃下最后一块焦黑皮肉后,已经从粉嫩肉嘟的小蠕虫,变成了通体黑亮的小蠕虫。 是的,在吃下那么多东西后,它们的身形竟全无变化。 完成工作后的小肉虫,逐一爬回到铁面人的手掌,自觉翻开在掌心的那道口子,蠕动着身躯钻进去,去往外人不得而知的地方。 过后,铁面人重新戴上手套,若无其事地对李卫真说道:“这些人很快就会醒过来,他们身上的创伤,都已经被消灭掉了!” 李卫真有些无语,因为他感觉这人说话就一股怪味。 还是头一次听说,创伤是用来消灭的,不应该是“康复”、“治愈”这些词吗? 消灭创伤,这家伙纯属于是另辟蹊径了! 但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忙活了有一阵子的,该有的酬劳还是得给。 李卫真把手拢在袖子里,暗中从灵石袋中匀出一部分灵石,放到一个新的袋子里,然后方才从袖口掏出,递到铁面人的跟前。 “有劳兄台了,不知这点诊金,可还称心?” 铁面人接过袋子,掂量了一下分量,继而扯开口子,又确认了一下。 铁面具的遮掩下,无人知道他的表情变化如何,但他有着更直接的肢体动作。 只见铁面人竟是向李卫真鞠了一躬,并说道:“谢谢老板,老板大气!” “呃……”李卫真不知如何回应。 李卫真刚才给出的诊金是两千五百灵石,是灰袍老者开价的折中,而这个价格也是他心里比较能够接受的。 毕竟,同时还开了眼界,倘若说真的给多了,就算交学费了。 不过从铁面人收钱后的反馈上看来,敢情还真是给多了不少?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真的是让李卫真感到无语。 只见铁面人竟然是把到手后的钱,全数又交到了灰袍老者的手里。 这一刻,李卫真只感觉自己的胸口好似被重重锤了一拳那般,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而那灰袍老者,则是拿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微笑道:“你们那边有句话,叫“命里有时,终须有”不是吗?” “这家伙,欠我们公会很多钱,这里只是利息而已!” “不过,他到底还是得谢谢你的,给到一个这么好的赚钱机会,跟白给一样!” 这老人家真是唇枪舌剑,每一句话,都扎进了李卫真的心眼里。 李卫真只能是赔笑着点头,全然是当被老前辈给上了一课。 不多时,再次进账一笔的灰袍老者,心满意足地挥动法杖。 这一次,所有人的身下都出现了一个法阵。 再次经历一遍在黑暗中逐光的短暂旅程后,众人重新回到了酒馆大厅。 而负责打理柜台的酒保们,也走到前门,开启被放下的闸门,风语者酒馆再次照常营业了。 回到酒馆时,鲛人兄弟以及纳达族女战士们,都已经是恢复清醒状态,只是他们在见到李卫真之后,都还心有余悸。 那种瞬间失去抵抗被放倒,如历经了一次死亡的经历,实在是谈不上是美好体验。 因此,李卫真的面庞,几乎就成了能瞬间勾起他们痛苦回忆的阴影。 但李卫真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接下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求穆萨及时翻译。 “又见面了啊!你们感觉还好吗?” “希望你们别太介意,我刚才是下手重了一点。” “但也就只是一点而已,毕竟你们都不是我的敌人,对吧?” “当然了,能成为朋友,甚至是伙伴,就更好不过了!” “所以,你们现在愿意加入我的队伍了吗?” 穆萨翻译时,有一点做得很好,就是他会尽可能去还原李卫真的语气,甚至是强调出句子当中的语境。 那种自信中透出的稳重,洒然之间流露的压迫,都一一转述得当。 而目前的情况,无论是对于鲛人兄弟,还是纳达族战士来说,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们能活下来,都还得感激李卫真的仁慈,何况这两族本就极尊崇强者。 但又都有着不同的表现,鲛人兄弟摘下了各自挂在脖子上的项链,递交出去;而三名纳达族女战士,则纷纷单膝跪地。 行单膝跪礼,李卫真大概还能理解,但给项链是什么意思? 无奈之下,李卫真只能望向穆萨,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这样的,他们两位是想以鲛人一族的友谊,换回自由身。” “公子,您且听老叟一劝,如果是这样的交换,可能真比招募他们,要划算得多。” “至于说那三位,她们现在已经是公子的人了!” “哈哈…”李卫真实在是有些感到哭笑不得,什么跟什么啊?这里头怕是有误会吧? 李卫真只得是清了清嗓子,再次正色道:“首先,我绝对不是说,要看轻鲛人一族的友谊,但大家就是合作关系而已。” “你们只要尽心替我办事,酬劳方面,我绝对不会亏待。” “将来事成之后,你们何去何从,我绝不干涉。当然了,要是现在就走,我也不会强留。” “我需要的人,能力高低是一回事,最为看重的一点,还是忠诚!” 从穆萨口中再次得到转述后,鲛人兄弟便又重新系上项链,但他们没有选择离开,志向已明。 至于那三名纳达族女战士,也站了起身,却也仍不失礼节地双手交错于胸前,向李卫真微微鞠了一躬。 从她们眼神中,似乎能看到某种狂热的崇敬。 事已至此,就原计划而言,他日前往玄空岛的队伍,就算组建完成了。 但有时候,计划总是会随着境遇,而更改的。 就正如,现在围成一桌的分明是七个人,而李卫真却向柜台点了八杯酒。 又见得,手握着一杯好酒的李卫真,找到了躲在角落里的铁面人。 “朋友,我能请你喝杯酒吗?” 第四百三十章 相遇剑宗弟子 “抱歉,我不喝酒。”铁面人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道。 “哈,你是认真的?你不喝酒,你来酒馆?”李卫真不太相信。 铁面人反驳道:“那请问你来这座酒馆,就只是为了喝酒吗?” 一针见血,令人哑然失语。 不过,李卫真倒也真的开始,懂得欣赏铁面人的性格了,这人说话之所以“怪”,是因为太直白了。 什么世故圆滑,他好像是不懂的! 李卫真调整了一下情绪,展露微笑说道:“那好,我就开门见山了吧!我想邀请你,加入我的队伍。” “你不是欠了别人钱吗?我这里有一个能让你赚更多钱的机会,不知道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铁面人摇头道:“我可不擅长披荆斩棘,太麻烦了。” 李卫真耸肩道:“我们缺个医师。” 铁面人仍旧摇了摇说:“我也不太懂救死扶伤,这个更麻烦。” 李卫真竖起两根手指晃了晃,挑眉道:“定金两万,后有重赏!” “咳咳,请问这位老板,有什么可以让在下替您效劳的吗?我会做的事情,其实可多了!” 原本颓废着斜靠墙根角落的铁面人,立即站直了身子,整一副随时在待命的态度展露而出。 李卫真微笑着伸出右手,“但愿日后合作愉快,先认识一下吧!” “天南剑修,李卫真。” “南荒巫医,独孤寒。” 铁面人亦报上来历,但只稍稍抬了抬手臂,没有要跟李卫真握手的意思。 李卫真把手缩回,尴尬地抿起嘴唇,保持笑容。他的确也回想到了一些画面,顿时也就理解了铁面人的行为。 相互交换过姓名之后,李卫真略感意外地说道:“独孤兄,你能跟我说同一种语言,我还以为你也是来自海岸线的同一边呢!” 独孤寒沉默片刻后,沉声说道:“难道在你们那边的大陆上,还有能给到我这种人,生存的土壤吗?” “在这边我就觉得挺好,来自哪里真的不重要,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你有本事,就有生存的空间。” 李卫真似深有切身体会地颔首道:“在我们那边想要有生存的空间,的确光靠自身本事,是不够的。” “好了,说回正事。我们今晚就要准备一下,明日上午出发。你住哪?有东西要收拾吗?” 独孤寒沉思了一下,点头道:“那我是得回去拿些东西,也不是很远,隔一片街区。” 李卫真歪了歪脖子,示意道:“那走吧!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当穆萨去跟柜台结账,而李卫真领着一众新收的伙伴走出酒馆时。 在街道另一侧的巷子阴影处,卓尔与向佑,都面带着不悦。 因为如今亲眼所见的这一幕,是在他们的认知当中,所无法理解的。 怎么一位疑似青莲剑宗弟子的家伙,会真的跟一群异族外道,厮混在一起? 这可成何体统? “不行,我要亲自去问个清楚!”卓尔衣袖一挥,愤而走出巷子。 “回来,哎…你真是……”向佑没能拽住卓尔的手,也只能跟了出去。 对于性格更稳重一些的向佑来说,他是不太愿意去选择招惹李卫真的。 一是还有很多疑点,没能弄清;还有就是,有的时候知道太多,其实也没什么好处。 所以最好的做法应该还是等待,耐心去等时间给出答案。 只不过他的搭档卓尔,显然是另一种性格的人。 待穆萨也从酒馆里出来后,李卫真对身边的众人吩咐道:“先散了吧!只要记得,我们是在西边的界碑集合。” “穆萨先生,也请你先行一步吧!” “公子的意思是?” “没什么,我可能还有点事情要办,私事。” 暂时遣散了左右之后,李卫真便把目光专注在对面街道的一处巷口,此时正好也有人从中走出。 “且看来人的步伐,好似来势冲冲,十有八九会是冲我而来的吗?”李卫真心想道。 不多时,预感几乎兑现。 在李卫真眼里,两名身披墨绿斗篷,以兜帽隐去了大半面容的不明人士,如今就杵在了距离自己半步之遥的地方,再不迈出脚步了。 “二位,可是有事相告?”李卫真主动地随口问了一句。 然而,这样的一句话,由这两位剑宗弟子听来,完全就是有别的意思在里面了。 卓尔已经忍不住要开口,但被在一旁的向佑抢先说道:“日暮碧崖时,残霞金顶辞。” 李卫真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但又没有真的在说些什么。 因为他实在搞不懂,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这家伙莫名其妙的,是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啊? 什么“日暮残霞”?这是在吟诗,还是在猜灯谜? 疑惑之际,心神当中,有不属于李卫真自我的心声响起。 “说是吟诗也没错,但重点是在“碧崖金顶”,这似乎是《青莲诗集:凝碧崖.十一》中的前两句。” “后面的两句,让我想想……呃,有了。你跟着我念就是了!” “天渊成一线,情似万千丝。” 当李卫真随无名念出后两句诗的时候,那两名剑宗弟子心中的许多猜疑,也都尘埃落定了! “卫道堂,卓尔。” “向佑。” “见过师兄!” 两人同时掀去兜帽,齐齐向李卫真抱拳施礼。 见此阵仗,李卫真更为迷惑了。 “师兄?这是管谁叫师兄啊?这俩丫的到底是谁呀?”李卫真在心中很是无语。 只是在搞不懂状况的情况下,李卫真也只好抱拳回施一礼。 “呃…在下李卫真,见过二位!” 在应有客套过后,卓尔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李师兄此行,可是有重担在身?” 李卫真眉头一皱,心想:难道我觊觎“玄空岛-袁若雪遗宝”一事,已经走露了风声?不应该啊!都没跟几个人提起过。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这两个家伙看起来,也不像是来找茬的啊! 但尽管有千般不解,总归已经是经历过许多风浪的人了。 去过的许多经验告诉李卫真,越是在这种不明不白的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但有马脚,也得是等对方先露出来。 故而,李卫真便开始故作淡然地搪塞道:“还行,任务不算重。怎么,二位是打算替在下分担一下?” 两名剑宗弟子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向佑点头说道:“假若师兄真有用得着我俩的地方,尽可吩咐。” “实在是没必要,去勾结…咳……去结交那些不知根底的人。” 李卫真似乎终于能听懂了一些话,但又不完全懂。 他又再心想:怎么搞了半天,这突然窜出来的两小子,有点是想要自荐的意思呢? 这是打算一起到玄空岛闯一闯吗? 只不过,李卫真现在对这两位给他带来谜团的家伙,是充满了戒心。 这种无法完全掌握主动权的交谈,本身就已经让他感到很不适应了。 再者有时候人多,也未必好办事。 李卫真只好正色道:“那我可得先谢谢二位的一番美意了,只不过,我这边已经有足够帮手了。” “倒是如果你们遇到什么困难的话,不妨可以提出来,说不定我也还真能帮得上忙!” 闻言,卓尔与向佑又再以眼神对视,都默契地读出彼此传递出的信息:好家伙,这纯属于是在套咱们俩的话呢! 紧接着,心思慎重一些的向佑,连忙回话道:“师兄亦是担待了,我俩所奉行之命,只需多加用心,还是能够胜任的。” “就不劳师兄您,费心照顾了!” 什么“奉命”、什么“照顾”,又把李卫真给听糊涂了。 但该说不说的,也都说了一大通,李卫真寻思着,也该是时候去摆脱这莫名的纠缠了。 “那就是没什么事了,我走这边。”李卫真指向街道的一头。 “我们走这边。”那两人也表现得颇为识趣,向相反的方向示意。 李卫真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表现得若无其事,转身离去。 看着李卫真逐渐走远的背影,两位剑宗弟子原本挺直得近乎僵硬的腰板,也都为之一松。 “看来的确只是偶遇了,还好不是来跟咱们抢功劳的!哼,算他识相!”卓尔悻悻然地说道。 向佑拍了拍同伴的肩膀,摇头道:“得了吧!人家根本就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你没看他听到“卫道堂”这三个字的时候,表情有多冷漠吗?” “还真就是飞雷洞那边出来的人,一个个都是这副德性。” “刑言是这样,这家伙也都是一个样的!” 与此同时,李卫真一边走着,一边在反思。 “凝碧崖,凝碧…蜀山?我说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呢!” “哎,慢着,搞不好……他们该不会是来自蜀山的青莲剑宗弟子吧?” 李卫真被自己的推测,给震惊到了! “我也是被你惊到了,刚才都那么明显了,你现在才想到啊?”无名不禁言语讥讽。 “哪里明显了?”李卫真不明所以。 “还不够明显?卫道堂啊!蜀山双剑,除魔卫道啊!”无名实在是很难理解,为什么连他都知道的事情,李卫真却能表现得那么无知。 “哦,卫道堂,听说在青莲剑宗,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东西。我刚才还以是什么门派呢!” “什么、什么东西啊?那就不是一个东西,那是……算了,我不跟你说。”无名有些竭嘶底里的表现,但很快又能自行压抑住。 “你这么在乎干嘛啊?话说,你怎么会知道,那首诗的后两句内容?”虽是心神对话,可李卫真还是下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 “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会不会是你曾经看过那本《青莲诗集》?我也想看,有得卖吗?” “不知道”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 第四百三十一章 起航.玄空岛 当晚,李卫真经过重重反思,认为如果要解开无名的身世之谜,或许有朝一日,真的要去一趟蜀山。 其实,自打无名沉睡过一段时间,又再次出现,说话便带有蜀地口音时。 李卫真就已经怀疑,过去的无名曾是生活在云蜀之地。 如今再有发现,无名竟然对青莲剑宗里的事情,似格外的熟悉。 应该是唯有青莲门人才会熟读的诗集是一回事,最近传授给李卫真的几门道法神通又是一回事。 那些说不出来历,但又威力惊人的神通道术,搞不好就是青莲剑宗里的不传之秘。 那两名剑宗弟子,之所以会纠缠上来,很大可能就是当时有在擂台下观战,从而才有了认人的误会。 这是李卫真自己推敲出来的。 这种误认同门的事情会发生,其实也能理解。 毕竟,青莲剑宗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宗门,庞大到门下的每一脉分支,实力都不亚于许多的一流宗门。 在这样的宗门里,除非能成为中流砥柱,才有可能被大多数门人所熟知。 对于那些比较普通的弟子而言,他们很多时候,就只有“认人”的份。 即便是在太一门那样一个修士不多的小门派中,在李卫真昔日最扬名的那段时间里,他都不敢说,宗门上下的人都认识他。 因此,李卫真很庆幸,能够回答上那两句实为“暗号”的诗句。 只是被来自青莲剑宗的修士误认成了同门,而没有被视为偷学神通的玄门败类。 后者即便只是被怀疑,后果都可以很严重,那是一种绝不被允许,及放任的宗门大忌。 因为,假如李卫真现在用新学来的那几门神通,去为非作歹,特意去杀害一些正道修士。 人家要是能够认出这些神通来历的,必然就会把责任怪到青莲剑宗的头上。 故而,李卫真甚至有过一股念头,便是再找上那两人,不惜一切地把人杀死。 要是让这个误会继续下去,难保它不会有被解开的那一天。 可这种误会要是被解开了,对李卫真来说就成了一桩祸事了。 若是面对青莲剑宗的追杀,恐怕逃入魔道,都难以脱身。 但这股念头,终究也只是一闪而过。 理智上,李卫真是认为他可以把事情做绝的,他肩上担着的,是要重振太一门的重担。 隋文烟曾对他千叮万嘱,他一定不能出事。 但在道义上,李卫真还是下不了那样的狠心。 这主要还是因为,假如在某一天,真的能够证明,无名与青莲剑宗确有前缘后续。 这不也将事情,推向了另一个难以化解的场面了吗? 所以,这件事情暂时只能不了了之。日后行走江湖,也得更小心一些了! 翌日清晨,从穆萨的庄园出发,绕了好大一圈,才于巳时过半,抵达了位于星洲本岛东南地区的阿培索郡。 星洲本岛拥有十个海港,而规模最大的圣石湾港口,因由境外势力投资建设,本地船只反倒一般不被允许在那停靠。 至于剩下的九个海港,有六个在傀儡政权“巴鲁王朝”的治下,另外三个则被北方的革命军势力,“星洲解放战线”所暗中操持着。 现在李卫真他们所来到的阿培索港口,名义上便是巴鲁王朝统治下的合法港口之一。 这个港口的规模不大,码头很是简陋,一眼望去,停泊的全是中小型船只,大多还是渔船。 因为港湾的深水线离岸较远,除小型渔船能够直接靠岸,借助涨退潮便不怕搁浅外。 稍大一些的船只,都得依靠长长的栈桥,既离岸码头,才能实现货物的装卸,或由小船去接驳转运。 因而,无论是散货还是客运,效率都十分受限。 除非能大面积挖深海床,不然这种有着明显地理缺陷的港口,是永远比不过圣石湾那样的天然良港的,也不能指望它能带动起什么经济发展。 当然了,听穆萨介绍,当地政权也是有很多年没有去治理这个港口了。 就连那些栈桥码头,都是当地渔民迫于生计,众人集资修建的。 只因在近海的水域里,已经很难捕到渔获。就近出海捕鱼,成了不太现实的事情。 要谋生,就得冒险去外海,就得换大船,要修码头。 再到后来,整个星洲海域,竟然都很难再捕到鱼。 因为有许多外来的船队,以更大型、更先进的渔船,在大肆偷捕。 那些大型的偷捕船,一张网下去,就是许多星洲渔民辛苦一年,都得不到的渔获。 再后面的事情,便是许多星洲渔民,都成了臭名昭着的海盗。 且越来越多的人,在一出生,就要注定在将来走入这个行列。 抵达阿培索港口前,穆萨再三强调过,活跃在这处港口的人,大多数都是职业海盗,剩下的人便是海盗的家属。 哪怕有人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名老实淳朴的渔民。但只要海盗团的召集号角一吹响,那他所伪装的渔船,就会摇身一变,成为组成海盗舰队的一部分。 所以,外人到达这处港口,不要去讨论任何关于海盗的事情。 有些人,尤其是老人,是听得懂好几种语言的。他们相当敏感,以及敌视外来者。 但只要不乱说话,再有穆萨这位本地人帮忙打点,那便可以避免许多麻烦事的发生。 在一路忍受着许多当地人有意无意地打量下,一行九人,途径一座又一座的栈桥。 每经过一处,穆萨都得停下来,然后跟船老大进行一番交涉。 只不过,每当提到是要包船前往玄空岛的时候,那些船老大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不是把价钱提到离了大谱,便是直截了当地说:不做这生意。 直到有了更坏打算,可能要临时改变计划,去往别的港口再碰运气时。 穆萨似乎是遇上了他的老熟人。 “嘿,阿克曼,你现在也上岸了?” “穆萨啊?好久不见,你的身体还好吗?” “哎,老样子,都这把年纪了,小病小痛,多少是会有一些的。” 与穆萨交流上的,是一名中年汉子,小麦色的皮肤,立挺的鼻梁,灰色头巾下包裹着的是自然卷曲的黑发。 这名汉子同时兼具着马塔人与乌斯人的外貌特征,在他的身体里,至少是拥有着这两族的血脉缔结。 当然,或许对于他本人而言,乌斯人的血统,是发挥了更好的作用。让他拥有着相对于其他船老大,更为强壮高大的身躯。 两人在用马塔语交流着,李卫真虽然不太会说,但能够听懂一些。 在他们的对话中,“上岸”一词属于黑话,指的是全职海盗被允许暂时脱离海盗团,做一些岸上的买卖。 当然在本质上,这类海盗仍旧是在为所属的海盗团效命。而且有点自负盈亏的意思,不管有没有赚到钱,每个月都得向上面缴纳奉献金。 不像普通海盗,属于是有功就赏,有错就罚,做多少事,分多少钱。 只不过,在行动上就会自由许多,要是运作的好,会比一般的海盗更有机会,真正回到岸上生活,就像是穆萨那般。 一番寒暄过后,船老大阿克曼在穆萨提及玄空岛时,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看来,便是熟人也很难去卖这份人情了。 但未等阿克曼开口拒绝,穆萨便假装不为意地眺望向远处海面的一艘货船,转移话题道:“那艘船是你的吧?还好新的样子啊!得花不少钱吧?” 阿克曼沉声说:“我自己出一部分,几个一起做事的弟兄也凑了点,又问苏克借了一些。” “所以说,我这边也是刚刚起步,实在是冒不起……” “只是借了一些?” “如果借得不多,没必要找苏克吧?他开出的息口,向来都是不低的呀!” 穆萨少有的会打断别人说话,但这一回,他总是试图在交谈中表现得更主动,并争取掌握发问权。 阿克曼被问得沉默了,显然是真的被穆萨看出了一些状况。 “对了,你家是有三个小孩,还是?” 突然,穆萨又话锋一转。 阿克曼也是这谈话的转变,感到有些疑惑,但在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说道:“上个月刚刚有了老五。” 穆萨顿时露出一副老人家的慈祥笑脸说道:“恭喜啊!已经五个了呀!时间过得真快,我记得你大儿子今年,也该有十二了吧?” “应该是快十三了,我其实也都不是很清楚。”阿克曼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笑容,只是笑得略显尴尬。 穆萨继续好像闲聊家常那般说道:“不管十二、十三,过几年也都可以独自成家了!不过你有想过,让他也上船帮忙吗?” “但就算你不把他带在身边,他也总该会是跟着朋友,或是别的什么人,去找点事做。孩子们长大了,就是会这样的。” 李卫真在一旁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到穆萨在打什么算盘了。 穆萨是在以过来人的身份,去点醒阿克曼要考虑清楚一件事,那便是到底要不要,让自己的下一代,也走上这一条路。 像他们的父辈那样,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着那连灵魂都在被海浪拍打的日子。 见阿克曼陷入沉默,穆萨又及时给他补了一剂猛药,说道:“我当年下船的时候,是因为我的孙子还太小了,我们都是彼此在世间唯一的亲人。” “我有责任去照顾他,希望在我有能力的情况下,给到他最好的。” “可以说,我余生最大的愿望,是能够看着他长大!” “这趟出海,如果说冒险,我也有一万个理由不愿意。” “但还真就值得,我这把老骨头,再去冒险一次!” 闻言,阅历亦是相当深厚的阿克曼,下意识地看了李卫真一眼,继而深吸了一口气,对穆萨说道:“五千金币,我可以把你们送到玄空岛附近,最多不超三海里,你们自己再想办法登岛。” 五千枚巴巴鲁金币,兑换为纯金即约等于三千五百七十两,再折汇率换算为灵石的话,即约等于四百八十三。 这真的是一个相当实在的价格了! 李卫真默默点头,穆萨随即便向阿克曼伸出手道:“老板说,合作愉快!” 第四百三十二章 有人是个废物! 登船后的第二日,李卫真的队伍里便发生了状况。 不是因为多种族混合,而产生了矛盾。 那是一件谁都料想不到的事情。 谁能想到,那一对看起来,比船上任何人都威猛强壮的鲛人兄弟,竟然会晕船? 而且因为晕船而带来的强烈不适,已经双双病倒在床,状况之棘手,连巫医-独孤寒都给难倒了。 事后才得知,他俩是第一次坐船。结果第一次,就有了这种状况! 当然,这件事就没那么让人意外了。毕竟,也是海族勇士嘛!没这需要! 独孤寒也不是没有提议,既然他们坐不了船,干脆就将他们扔回海里,让他们自己游着去玄空岛算了。 无奈之下,李卫真也都同意了这个提议,大家也都这么做了。 结果,那俩家伙本就已经在船上吐得昏头转向,不知日夜。一被丢回海里,直接就沉了,连游泳都已经不会了。 要不是李卫真反应及时,亲自下水潜入海底,将他们又给捞了回来。这对天生便受到大海青睐的鲛人兄弟,能差点就被海水给淹死。 晕船,加上被呛了一肚子海水,病上加病。 便又轮到出了馊主意的独孤寒,自食恶果了! 反正李卫真是已经下了死命令,要是在抵达玄空岛之前,独孤寒没能让鲛人兄弟走下病床。 他要么就得一个人出三人的力,要么就把那两万定金给吐出来,因为他这个医师是个废物。 是夜,独孤寒从船舱出来,走到船尾的甲板上透气。 但正好李卫真也在,他正在钓鱼。 “我说老板,这船在开动,你放勾下去,也是钓不到鱼的吧!”独孤寒来到李卫真身旁,纳闷道。 “就算这船静止不动,我也钓不到鱼,但我就乐意!”李卫真没好气地道。 “那老板您尽兴就好!”独孤寒稍稍打了个哈欠,伸起了懒腰。 李卫真望着不断翻起浪花的水面,目不斜视地说道:“怎么,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 “哈哈。”独孤寒故作轻松地笑了两声,微微摇头说道:“是一点进展也没有呢!” “嗯!”李卫真小皱了一下眉头,轻叹一声说道:“哎,我就知道,我们队伍里有个废物,但我不说他是谁!” “呃…”独孤寒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抬头看了天上的残月好几眼,继而又低下头,双手叉腰。 到最后,独孤寒摸着他那隔着铁面具的额头,还是忍不住要为自己申辩道:“这样子把责任怪在我身上,真的合适吗?” “今早把他俩丢到海里,是大伙一起做决定的吧?咱们就不能把这责任分分开吗?” “不能!”李卫真冷声打断道。 “我花了这么多钱,来邀请你们加入,是想让你们来给我分担责任的,而不是让你们再把责任分给我,这点你要搞清楚。” 一般人要是被这么一说,大多都会自觉理亏,然后灰溜溜地夹着尾巴离开。 但不知道是否,是戴着铁面具的原因,独孤寒的脸皮真的是相当厚,他肩膀一耸,摊手道:“我承认自己也是暂时没帮上什么忙,但那…那什么……至少我没晕船是吧?” 李卫真禁不住翻起白眼说道:“你不用刻意提醒我,其实这支队伍里,是有三个废物。因为这样说出来,实在有点侮辱我的眼光。” 有一说一,假如现在站一旁的是断天情那小子,李卫真早就一脚踢过去了。 不过这也让李卫真想到一件事,忽然有了一丝好奇,便询问道:“你几岁了?” “哎?”独孤寒歪了下脑袋,有些没太反应得过来。 过了一会儿,独孤寒才回答道:“我十七!说出来,可能会让人有些羡慕了呢!” “难怪!”李卫真低声呢喃了一句。 “才十七岁就负债累累,真是有够让人羡慕的,好本事啊!” “呃……”独孤寒无言反驳。 随后,李卫真若无其事地说道:“你十七,我虚活双十,那我以后管你叫“小寒”了。” 独孤寒顿感愕然,“不是吧?昨天我还是“独孤兄”来着,今天就成“小寒”了?那我收回刚刚的话,我二十七,行不行?” 李卫真白了独孤寒一眼,“你还二十七呢!我看你像七岁。你比我那师弟都还要幼稚!” 独孤寒随口问了句:“你师弟是谁?” 李卫真摆了摆手,“你不会真的想知道的,要是你俩见上面,还聊起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吵架,我敢打赌。” 也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独孤寒竟是回了句:“那他一定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就在两人东拉西扯,乱聊一通的时候,远处的海面上,竟传来了一连串猛烈的爆炸声。 “嘭嘭嘭……” 声音好似天雷滚滚一般的密集,但又确实是经由海面扩散,低空中更有五颜六色的光亮在胡乱飞舞。 “什么情况,是海盗劫船吗?”李卫真凝神定睛,眺望远方。 黑夜里,李卫真以神识灵视,跨域数海里的距离,遥遥窥探。 但这终究算不上是“亲眼目睹”,在此等视野的反馈之下,李卫真只能看到有相当数量的一团团灵光,在冲撞、交织。 这当然不难判断出,是有一场战斗,正在远处的海面上爆发。可要具体分析出,是哪两股势力在交恶,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只能是以最大的可能性,去猜测! 而在立场上,这场战斗的双方无论是谁,也都与李卫真他们无关。 只要他们的船,继续按照目前的航线行驶,过不了多久,就会真正远离,将热闹抛诸脑后。 然而,有人却不那么想。 独孤寒很是兴奋地拍了拍李卫真的肩膀,指着远方的战场说道:“老板,李哥!让他们把船开过去,靠近一些,我有办法了!” 李卫真手一甩,干脆连鱼竿都不要了,连忙退开一两步,试图远离独孤寒这个“疯子”。 李卫真皱眉诧异道:“你疯了吧?又想出什么馊主意?” 面对质问,独孤寒表现得有些手足无措。无奈之下,他只能拍着胸口说道:“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将足以证明自己!” 李卫真摊开双手,没好气道:“你总得给我一个支持你的理由吧?” 独孤寒时不时的,便要扭头看一眼战场所在的位置,眼见已经离得越来越远。 他不禁心急如焚地说:“没时间解释了!那里有打斗,就肯定有死人,而我现在要救人,就需要有人死……” “所以,我其实就是想…我想…哎呀……我没办法跟你们解释呀!” 独孤寒说得很着急,李卫真也的确没听懂,不过他也还是决定再信任这家伙一次,不管其真实目的是什么。 “行,你等着!” 李卫真施展起身法,几下瞬身腾挪,便来到了驾驶舱。 此时,在驾驶舱内掌舵的,是船上的大副,而非船长阿克曼。 李卫真的突然出现,把人吓了一跳。 不过这名大副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向李卫真这位“大金主”询问道:“请问是有事吩咐吗?” 李卫真用他小有进步的马塔语,下令道:“右满舵!” “什么?”大副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右满舵,偏移航道,别让我再说一遍。”李卫真蓦地放出气势,压迫得大副不敢不敢从命。 然而,当大副听从命令,掌舵摆转船头的同时,他也以一个很隐蔽的动作,触发了连接驾驶舱下休息室的机关。 这么做,是为了通知在休息室里的船长阿克曼。 不一会儿,连上衣都没穿的阿克曼,慌忙从休息室里夺门而出,手脚并用地爬楼梯上到驾驶舱。 结果发现李卫真也在,不禁一愣,随后急忙向大副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大副指了指外边,暗示船只行驶的方向,说道:“现在还没什么事,但等一下就不好说了。” 阿克曼先是下意识地去取下挂在墙上的千里镜,观察了一下外边的情况。 继而又跑到操作台,看了一眼罗盘上的指针。 随后,愤怒地揪着大副的衣领说道:“蠢货,谁让你改换航线的?” 李卫真心知肚明,这话其实是说给他听的。 “别演了,是我想去看个热闹。”李卫真冷声说。 闻言,阿克曼放下他那上不得台面的演技,来到李卫真跟前,目光坚定地说道:“我知道你是老板,但这是我的船!” “现在我虽然不清楚,前边是“血盟”的哪一路兄弟在做事,但按规矩,我们得相互避让。” “我阿克曼,不能因为你一个外人,坏了血盟订下的规矩。” 义正言辞地把话说完后,阿克曼准备亲自掌舵,修改航线,好比悬崖勒马。 只不过,李卫真很快便捉过阿克曼的一只手,往里头塞了一只钱袋子。 “本人希望借此郑重声明,我是很尊重,你们“星洲血盟”,在这片大海上的声望的。” “所以说,船长您看,这样的尊重,可还足够?” 李卫真用眼神示意,阿克曼最好还是把心思放到钱袋子上。 因为在李卫真刚刚说话的同时,朔风剑已显而出,且幻化成七把散发着华光的飞剑,在周边盘旋,照得整个驾驶舱内比在白昼时还明亮。 到最后,李卫真也没有太为难阿克曼,他们这艘船一直开到距离真正战场,还有接近一海里的时候,便停下来了。 一海里,以陆上的距离换算,便是约莫是三里的路程。 不算得是太靠近,但也不能说不敏感。 尽管在停船之前,阿克曼就已经派遣手下,给旗杆更换上“暗星海盗团”旗帜。 但很快还是被不速之客,给登门拜访了。 一名肩扛着长柄镰刀的海盗,脚踏着一块似柳叶般的长木板,乘海浪推波助澜之势,来到船头。 虽说由阿克曼亲自交涉一番后,还是悻悻然地离去了。 不过在阿克曼回禀给李卫真的时候,却没有带回很好的消息。 “他们是“血腥之镰”的人,我借口说,我们的船突然出现了问题,需要一点时间修理。” “不过,也只能是拖延一刻钟,这已经是他们给出的最大限度了!” 对此,李卫真是表示理解的。 对于这个“血腥之镰”,李卫真也是有所耳闻,他们曾经一手促成了星洲海盗联盟的创建。 只是后来在发展上,暂时落后于“暗星海盗团”,但他们在这片大海上,仍然有相当大的话语权。 并且,血腥之镰与暗星海盗团虽为盟友,但又实际存在着资源竞争的关系。 所以,目前的境况的确很微妙。 李卫真也绝对相信,阿克曼在刚才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去争取来这一刻钟的时间。 至于这一刻钟的时间,能怎么利用,就得看独孤寒的了。 李卫真重新回到船体后方的甲板,此时的独孤寒,早已摘下了他戴在左手的手套。 那是一只紫色的手,异样的肤色同样是如他的右手那般,从五指一直延伸到了手肘关节处。 “一刻钟,不管你够不够用,反正机会我给到了。要还是不行,那就是你能力的问题了!”李卫真冷声道。 独孤寒没有说话,只是耸了耸肩膀。看样子他对于自身把握住这次机会的看法,还是挺轻松的。 而在相距一海里外的战场上,战斗其实已经结束,顺利登上目标商船的海盗们,有一部分正忙着把船上的尸体,丢到海里去。 他们并不为意,此时在海面上正飞舞着一群虫子,绕着一具尸体,再到另一具尸体。 如果能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总有那么一半虫子会很快在空中便死去,仅有一半数会落在浮尸身上。 落在浮尸上的那些飞虫,也都活不了太久,便会突然暴毙。 然而,在不一会儿之后,就会有一群数量更庞大的飞虫,从浮尸表面各处飞出。 如此反复十数次,实际上,这是一个交尾、产卵、新生代的交替过程。 而在最后一轮繁衍的过后,竟有数十万只黑色昆虫,如黑云一般,浩浩荡荡地飞返回程。 但在一开始,某人仅仅只是放出了那寥寥十数只罢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 混乱结界 该说不说,当李卫真看见那一大群数量夸张的昆虫,迎面飞来之时,尽管心里早有准备,但仍旧是手痒得很。 那便是很想一巴掌拍死这些家伙的冲动,如此庞大密集的虫子簇拥一团,前呼后拥而至,实在是太招人厌恶了! 同时,也很难让人不对始作俑者,心生主观偏见。 说的,便是那独孤寒。这小子要是在那些名门正派面前,露上这么一手,十有八九得被追着砍。 他这一手虫豸玩得,实在有够邪气! 一只黑不溜秋的陶罐,扎破指尖,几滴鲜血滴进去,嘴里念叨着的不知是什么晦涩言语。 所有的虫子便都像着了魔似的,纷纷一头扎进了陶罐里。 不过是几下呼吸的工夫,重新封上罐口,一道符箓贴上,左摇右晃的罐子,便没了动静。 在一旁亲眼目睹着这一幕的李卫真,猛然才想起他曾经在太一门的藏经阁里,看过一本名叫《南荒异志录》的游记。 里面好像也有提到过相似的一幕,解释说这种行为,是为:炼蛊! 那些进到罐子里的虫子,最终能够活着出来的,或许就仅剩一只。 但到底是头一回见,李卫真还是希望能够向独孤寒问个明白,“你这是在炼蛊吗?难道你是想对他们下蛊?” 独孤寒抱起罐子,正打算回到船舱的房间里。 见被李卫真拦住询问,他倒也没什么遮掩,坦然道:“我不说了自己是来自南荒的巫医吗?我会炼蛊、用蛊,有什么稀奇的?” “这就是我所擅长的本领,在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那里的人教会了我这种生存的本事,我觉得挺好的!” “其实,每个人的身体里,都养着一只“蛊”,应该说是至少一只。任何疾病也都可以是看做是一种“蛊”,我只不过是在用我的“蛊”,去消灭他们身体里的“蛊”。” “算了,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是无法真正理解的。但我可以保证,天一亮,他们就会生龙活虎地站在你面前。” 闻言,李卫真默默点头,让出道路。毕竟,他在不久之前也才承诺过,会再给独孤寒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同时,他也清楚,自身的担忧,是受阅历所限的认知不足。 巫蛊之术,在李卫真所成长的那片土壤上,名声很差。 几乎可以说,是被各大玄门视为了外道邪法,多为那些恶名昭彰的海外散修所用。 但李卫真还是选择了把独孤寒邀请进队伍,就是对于这种主观看法,有所保留。 他是很想通过独孤寒,去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不同之处的。 翌日,两名鲛人的确都恢复到了不错的精神状态。 只不过,他们都没法解释得清,为何先前的晕船,会给他们带来如此之大的影响。 其实早在上船的那一天,没过多久,他们就已经开始感到不适了,只不过感觉说出来会很丢脸,就一直忍着。 继而严重到,床都下不来,才感到后怕。 当时间来到出海后的第三天下午,众人所搭乘之船已经逼近了玄空岛海域。 然而,屹立船头放眼望去,海面上仅有无边无际的海水,半点岛屿的影子都不能看到。 只是航海经验老道的阿克曼却信誓旦旦地说,前方一定就是玄空岛的所在,他们这艘船要是再往前半海里,都有可能再也出不来。 为了证明说法,阿克曼还领李卫真去到驾驶舱里,看那被固定在操作台上,辅助航行的罗盘。 只见罗盘里的指针,正在不断地左右摆动,已经无法用作指向了。 阿克曼还补充说,这要是再往前,情况会更严重,届时罗盘上的指针,一定是在疯狂打转的。 对此,李卫真并无异议,他甚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因为以玄空岛为中心的周边海域上,有古仙袁若雪曾布置下的结界。 玄空岛乃袁若雪的飞升之地,在她飞升之前,需历飞升雷劫,此过程中需全神贯注,最忌怕被外力干扰。 所以,布下重重结界,力保不失,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事情。 因而,除非闯过结界,进到内部;或是能有大神通,从外部消除结界的影响。 要不然,就会像现在这般,仅仅只能看到汪洋一片。 但更令人感慨的是,纵然光阴已历万载,结界仍在。 古往今来,应该有很多人,都试图想要找到玄空岛,找到那可能存在的古仙遗宝。 但这个传闻能够一直存在,就说明有很多人都失败了。 无法被证实的事情,就只能一直是传闻。 通过种种被赋予奇幻色彩的传说,而世代流传下去。 就连一出道,就已经是元神境大法师的温庭芸,都有向李卫真亲口承认过,他也曾尝试过登上玄空岛,但最终仍是一无所获。 这听起来,似乎是一件很能令人绝望的事情。 强如一方战神,自诩看尽人间风光的温庭芸,都有他去不了的地方,那么玄空岛,真的就不止是一个传说吗? 但李卫真有他的独特见解,既然那是连温庭芸都无法立足的地方,是不是也间接说明了,能否得到这份古仙传承,其实根本就与个人的修为境界无关呢? 大船不会继续再往前开,而是会打算掉转船头,开往十多海里外,停驻三天。 假如三天之后,李卫真他们没能回来,阿克曼就会返航到阿培索港口。这是早前就已经摊开来,约定好的事情。 但阿克曼在临把船开走前,还是放下了两条舢板小船,供李卫真一行九人使用。 最后登上舢板小船的,分别是三名纳达族女战士,独孤寒、穆萨以及叶童。 至于鲛人兄弟的体格太大了,再加上他们实际上是没有坐船必要的。在海里,真的不能把他们当“人”看。 而且,这也是一次发挥鲛人兄弟们海族天赋的难得机会,他们仅需游在舢板小船的前头,便能牵动洋流,借助海水的力量,带着小船前行。 起初,李卫真都没想到这个法子,他本来还打算是自己御风,推着船只前进的。 就算他能想到,也不会下这个命令,因为让鲛人兄弟们去这种堪比“牛马”的事,又太过把鲛人不当人看了。 倒是鲛人兄弟们在下水之后,主动请缨,说自己能够把船带着走。 他们之所以愿意这么做,是因为先前晕船一事,实在太过丢脸,他们更希望能尽快做点事,去证明自己的价值。 看来,海族勇士们对于自尊心一事,也有着他们独特的理解。 至于李卫真,这是他在离开大雁岭之后,头一回选择御剑飞行,低空飞在队伍的最前方。 而且所御之剑,乃是被他长久背在身后木匣中的斩罡。 一经驾驭,斩罡剑中所蕴含的元极磁气,便已释放,在李卫真的足下显现出一个八卦阵图。 剑尖所指之卦象方位,乃“坤二”宫,为外行修士所认知的“死门”所在。 然而,奇门遁甲之奥妙,远非常人得以参悟。 坤二宫为死门不假,但那是甲木,是东方青帝的死门,不是他李卫真的死门。 李卫真自知,他的命格乃是庚金之人,是为白帝司权。 而西方白帝生于“巽四宫”,即“四隅”中的巳土所在,此为金气之长生,在方位上指向东南。 由此对应,他的死门,反倒会出现在艮八宫,即“四墓”当中金之墓库丑土的寄居之地,方位指向为东北。 二土生一金,一是孕育生命的沃土,一是埋葬生命的黄土,置死地而后生,需厚德方可载物。 所以,身为德之权柄的坤二宫,绝非金命人的死门所在,而是东方青帝之死墓。 按照奇门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的八门排序,为天命之循环。 金木为死克,当东方甲木之气,死绝于坤二宫时,正正就是金气肃杀万物于无形之时。 可谓,沐带临官,冠冕堂皇,倘若用来形容一个人,那便是青年得志之时,为一生之中最有魄力的时候。 因此,只要找准坤二宫的方位,那就是李卫真能够突破结界封锁的生门。 为了破局,李卫真甚至还特意挑在这一天之中的“申时”,去闯阵。 合九宫八卦,未土、申金同处坤二宫,木死金生。 李卫真自为中宫,剑指坤二宫即是前程,此乃应合天时也! 至于同行之人的命数,则无需顾虑。 毕竟,此行九人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要李卫真这个当领袖的,能够找到生路,那么大家就都不会有事,反之亦然。 当然,这套找出生门的破阵之法,全赖那卷《群仙录》中是有所记载。 虽只是简单一句:先天为体,后天为用。 但凭借李卫真自身的悟性参悟,他几乎可以确定,保护玄空岛的混乱结界,是以先天八卦为主体,是借地势而成的天然结界。 因力量来自天地自然,所以才能在袁若雪飞升之后,仍旧亘古万载地存在。 那些进到结界中,试图与天地抗衡的人,大多结果如何,已是不必多说。 有些东西,就是越是强求,越是不得。 实际上,若要破解此阵,讲究的是:顺应天命。 后天八卦的运算,便是教人如何知天命,而谋后定的。 再配合上奇门遁甲的玄奇,破阵真的就只是耐心为题而已。 但虽有破阵之法,可李卫真还是不敢笃定自己,就真能顺利见到玄空岛的真身。 因为这个结界是跟你讲命数的,每一个人进到来,都有属于自己的道路,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头。 如果你最终还是得不到,便说明是命中无缘。 一路上,李卫真脚下的八卦图会不时的转动,但他总能遵循着自己认定的方向,不断前行。而许多传闻中的恐怖景象,他都无一遇见。 直到有段时间,八卦图上的卦象方位,一直都未曾更变。 李卫真便有预感,那个藏在谜团后的答案,将很快会被知晓。 然而,这股美好预感,却很快便被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透骨寒意,所取代。 眼前的风平浪静瞬间消失,一切场景突如其来的急速变幻。 海上升起了浓雾,隐隐有雷霆之怒,藏于其中;水面之上则生出无数漩涡,有着疯狂的拉扯力,似要将众人吞噬进深渊的巨口,葬身于大海之中。 在这一刻,李卫真自现实打击之中猛然醒悟,已是后悔不已! “袁若雪逆天改命……没有顺应天命……她是逆天改命而飞升!” “天啊!我大错特错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因死而生 “大家稳住别慌!”乱局之中,李卫真大声喊道。 这话,其实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如果连他也急了,那么就所有人都有可能是走不了了。 与此同时,为了稳住那两条舢板小船不被周围的漩涡扯走,鲛人兄弟们齐声怒吼,脉搏加速,沸腾体内的妖族血脉,瞬间完成妖兽化。 妖兽化后的鲛人,再无人形体态,而是变化为两条蓝鳍巨鲨。 它们逆着漩涡转向,而围绕起两艘小船游动,用自身带动的洋流,去抵消漩涡带来的吸力。 内外两股力道相互作用之下,周遭几丈方圆的海水,竟是维持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下。 最起码,小船所在之水面,是平静如镜。 两条船上的六个人,在惊出了一身冷汗后,也算暂时安定下来了。 而有了鲛人兄弟的挺身而出,也是替李卫真分忧了不少,让他可以专心去想办法解决目前的困境,这钱还真是没白花。 只不过,当李卫真想要强定心神的时候,后续的麻烦很快便也找上了他。 只见得在浓雾中,忽然抽打出一根根幽绿色的灵力触手,如同八爪鱼的触腕那般。 李卫真赶忙祭出朔风剑,挥动着剑气将那些缠上来的触手斩断。 虽然的确效果可见,但那些断去一截的触手在隐入浓雾后,很快就又会重新长好,再次轮番攻上。 渐而,在那两艘小船的周边水域上,也都冒出了这些诡异的触手,虽然相比攻击李卫真的那些是小了几号,但依旧是带着恐怖危机。 无须号令差遣,三名忍耐战意已久的纳达族女战士,已经抄起了武器,离弦的灵箭、回旋的刀锋,都与那一根根触手绞杀在一片。 女战士们所搭乘的那一艘小船,几乎可以说是稳守得密不透风的。 但别忘了,还有另一艘船,待在那上面的是穆萨、叶童和独孤寒。 可谓是老的老,小的小,最青壮的独孤寒,更是令人失望,他哀嚎得极大声。 在那一艘船上,仅有叶童一人,得以在危急关头站了出来。 只见那叶童手执木剑,手上捻着一纸黄符,丝毫不怯场面地驱动法咒! “乾元灵尊,太微武昌,器仗光辉,刀剑如虹;御凶八荒斩邪,灭无踪;行神周天社命,卫九重!” “吾奉太微武昌帝君敕,神兵火急如律令!” 好一道“武昌符”行令即发,一纸黄符瞬间化为光华,附在叶童的身上,使得他的手中木剑,亦有灵光隐现,剑扫纵横亦成退敌利器。 并且,叶童在身法灵动之间,似乎亦得加持,每次足尖轻点,便足以兼顾首尾,在船上轻盈似风般周转腾挪,尽显仙门弟子之俊逸非凡。 加之来自一旁的箭矢刀锋也会不时协力退敌,叶童在一时之间,还就真给他守住了局面。 更得独孤寒拍手叫好道:“小童,不…童爷,童爷好样的呀!砍呀,砍死它们!” 差点没把叶童吹捧得失足掉到海里去。 以至于,叶童在百忙之中,都不得不抽空冷哼道:“你不帮忙就闭嘴好吗?” 独孤寒不觉羞愧地说:“童爷,我需要你!我是废物!” 闻言,皱眉反感的叶童,又是差点被一根触手从后抽打中…… 李卫真眼见队伍中有一战之力的各人都已使出浑身解数,但换来的仅是暂时得以维持的局面,他实在是自责深重。 如此艰难,可若再无法破局,该如何是好? 现在的问题,还不是对付那些海中漩涡,或是诡异触手。 而是应该往哪个方向逃,应该要逃向何方,才不会再入困局当中。 事实证明,坤二宫已成凶险极绝的死门,那么那扇被藏起的生门,到底会是剩余七门中的哪一扇? 难不成,真就是得追循着艮八宫的方位,入那金气死绝之墓? 真的仅仅就只是一次次选择了相反的方向吗? 李卫真不敢断定了,他可以有头脑思考,但在如今这种情况之下,要他完全冷静,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卫真不是没有向无名求助过,但得来的,仅有那么一句似无比敷衍的话,“路是你自己选的,谁都帮不了你!” 是呀!袁若雪的求仙之路,不是她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完的吗? 在那个尚未有教派兴起的上古时代,谁的仙途不是靠自己摸索着,才感悟出大道的? 反倒是后来者,一代比一代不如,人人都想寻那捷径,都想站在那巨人的肩膀上,坐享其成。 李卫真咬着牙,重新运算起他那后天八卦图,他仍旧笃定一件事,破局之路,一定还是在那个与自身命数相克的卦象中。 在人一生的命数里,最难迈过的难关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呢?是初生之时的微末?是一生成就已经无以复加,注定步入盛极而衰的彷徨? 还是油尽灯枯之时,一切厄难加身的无力回天? 好像都不是,初生之时,希望是满载的;步入鼎峰,已是盛气凌人,根本不会把难关放在眼里。 那么说,最大难关,就是在跌落低谷之后? 李卫真越想,越觉得已经找到答案,艮八宫所在的方位,也像是在向他招手。 但这个念头仅仅只是冒出,尚未行动,李卫真便又犹豫了下来。 因为他还想到了一个可能,“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这是一个天命的循环,它预示着世间万物绝非永恒不变的真理。 在步入灭亡之后,还会迎来重生。 所以,在过了死门之后,便是惊门,是新生命在孕育。 而金气的惊门,在震三宫,是为甲木帝旺之所在。 位于正东方的震三宫,先天甲木之气将会达到无以复加的巅峰之境,它已经止不住自己的刚愎自用,因为天下已经再无敌手。它的死敌,已经气绝于艮八宫。 但过犹不及,震三宫是甲木帝旺之处,同时也是它的伤门所在。 它的伤,是自负骄傲,是咎由自取! 同时,也给了金气在震三宫坐胎还魂的机会,这也是甲木的伤,因为它的自负,姑息的后患。 震三宫是金气的惊门,因为木气终究是在此迎来鼎盛,东帝的一举一动,都会导致金气有着惊心动魄的危机感。 李卫真忽然有感,他目前的人生,似也走到了惊门一步。 他在天南境树立的敌人,无论是玄龟门的霍鸣,还是浮春城的傅家,都足以强大到可以将他扼杀的地步。 但李卫真依旧选择留在天南境,暗中谋划基业,就在那些强敌的眼皮底下。 千方百计、小心翼翼地挣扎着,但求重整山门的计划,不要腹死胎中,毕竟是那么的脆弱。 也正如太一门,虽然已经被时代给埋葬了,但它的魂还在,还有一线复生的希望。 其实,死亡真的不是最可怕的! 最黑暗,最难渡过的那段时光,应如现在那般,渴望活下去,渴望重见天日。 是觉得还有希望,才不得不去面对那些困难! 心之所感,已下定论,剑尖摆转,指向震三宫,正东方! 找准目标后,李卫真一个翻身,所御双剑实现调换。 脚踏朔风剑的李卫真剑诀一掐,环绕周身的斩罡剑怒发剑气铮鸣,幻化为七把暗金之剑,布下剑阵。 以一化七的斩罡剑将元极磁气大幅铺张,瞬止风浪,剑阵之内再无漩涡、触手,镇守方圆! “大家随我突围!” 一声喝令,李卫真带头冲锋,朝着东方突围。 斩罡剑阵随剑主而动,一路断浪止风,破开重重迷雾,所以试图阻挠的触手,无一不被无形剑气之锋芒所绞碎。 神通大显的李卫真,用行动证明了,他依旧还有能力,成为那定海神针,也极大鼓舞起了士气。 独孤寒更是振臂高呼道:“帅啊!李哥!您可一定要带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啊!” 兴高采烈的独孤寒,全然不觉得有多少双鄙视的眼神,在看着他。 哪怕那三名纳达族女战士,并不能够听得懂,可也觉得这个戴着铁面的家伙,是人品极差,素质不行! 一路遁出将近半个时辰,八方迷雾中的阵阵雷声越来越轰烈。 甚至时不时都能以肉眼看见有电光烁烁,气氛似乎变得越来越恐怖了。 一度回暖的士气,渐渐的又再次滑落。 最是翻脸善变的独孤寒,已经开始嘀咕抱怨道:“完了,完了……看来又是死路一条了!” 但专心突围的李卫真,自是听不到这等埋怨的。 况且他也早已料到,这条路只会比方才的选择更艰难,甚至都不会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若无一线生机,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万劫不复。 他真的太清楚,再走错一步的后果了,可那又怎样? 这就是他李卫真的大道! “就是这里了吗?” 李卫真猛然停止前行,剑阵不再谁他而动后,牵引船只前进的鲛人兄弟们,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前方依旧是浓雾重重,除了电闪雷鸣,什么也看不清。 但在迷雾后面,绝对有东西,那是能让李卫真连都神魂为之颤栗的存在。 事实上,直到这一步,此时此刻,李卫真都还有另觅前程的机会。 如果他的目标不是玄空岛,只是为了求生存。那他还是很有机会,在这个可怕结界的封锁当中,安然脱身的。 只不过,他还是固执于那疯狂的选择,他还是出剑了! 第三把飞剑-巨阙,也被李卫真所祭出,化作一道金光,从迷雾中劈出一条道路! “天啊!” 嚎啕惊呼,再次出自独孤寒的口中。 独孤寒所惊叹的,不是李卫真剑技卓绝,而是迷雾被斩开后,所呈现的景象。 在前方海域上,盘踞着一只如山岳般庞大的怪物! 那只庞然大物,像是海螺与八爪鱼的结合体。 当然,它的触腕更多,光是挥舞在海面上的,恐怕就有上百根。 这等怪物,别说令独孤寒感到绝望,就连自持勇悍的鲛人们,都已经有了想要打退堂鼓的心思。 挑战这种家伙,怎么可能战胜得了?根本就是自寻死路的吧! 但李卫真偏偏就是这么莽,这么的不知死活,他二话不说,就孤身冲了上去。 冲到一半,先前飞出去的巨阙剑回到他的身边,并瞬间触发此飞剑本身的特技“巨灵”。 增大了足有十倍的金色巨剑,随着李卫真挥动手臂下落的动作,凶猛砍断了一根根迎上来的触手,狠狠砸在了海怪上端的海螺壳上。 “砰!” 灵光四溅! 下一刻,那海怪似要疯狂反击,它先是张开了拥有无数尖牙的深渊巨口…… 继而,有如巨大漩涡般的迷雾,在海怪的口中汇聚,带来吞噬天地的恐怖吸力。 李卫真试图奋力抵抗,但已无力回天,在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他还是太弱小了。 瞬息之间,包括李卫真在内的所有人,都被那海怪给吸入了腹中! 第四百三十五章 剑牢禁狱 在充盈着祥和瑞气的蜀山仙境,其实也都会存在着大凶之地。 那关押妖物的“锁妖塔”是一处,另一处则是针对魔道邪修而建立的“剑狱”。 这两座建筑物的凶险在于,拥有着“灵气逆乱”的特性,任何修士在内运功修行,都有极大可能会被杂乱的灵气而逆损经脉,毁坏修行根基。 就连那些镇守其中的剑宗弟子,都得时刻小心,暗运玄功做周天循环,去抵挡那些有害灵气的侵染。 所以,无论是看守锁妖塔还是剑狱,都可算是一项苦差。 但这已经是卫道堂弟子们,为数不多能够锻炼到自身能力的地方了。 他们毕竟不能像除魔堂弟子那样,能够长期外出历练,或是被派往仙魔混战之地,建功立业。 再比起那些被派去看守山门混日子的,在面子上也相对要过得去一些。 是夜,有六名卫道堂弟子,来到悬挂有“剑牢禁狱”四字牌匾的台阶下。 这六人的队伍,在人员构成上,倒很是特别。 一名卫道堂督察使,身边跟了五名的卫道堂精英弟子,连一个资历浅的基层都没有,这是少有的阵仗。 “师兄好!” 在剑狱大门外站岗的两名守卫反应还算快,虽不清楚来的这一行人意欲何为,但总归是得先问好。 六人为首的督察使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而他身边的一名属下则掏出了一块令牌,语气严厉地说道:“以后,看清我们六个的脸,我们来了,就是查监的!” “看好令牌,除了我们六个,谁管你们都不好使,明白了吗?” “明白了!”突然被训话的守卫们不明觉厉地附和道。 紧接着,在那位督察使的身边,又有一人歪着脑袋,盛气凌人地说道:“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典狱司的督察使,章宇戈,叫师兄!” “师兄好!”守卫们只得继续态度谦卑地恭维着。 排场摆到这里,一般也就差不多了,在这些普通弟子面前,实在无谓威风使尽。 那位督察使也知道见好就收,他开始迈上台阶,并且发话:“来个带路的,我要见一见你们这儿的头。” 剑狱的结构很大区别于锁妖塔,它地表上的建筑,没有一间是牢房。它关人的地方,是位于逐层往下的地宫。 剑狱的镇守,采取的是轮岗上任制,从普通的惩戒守卫到典狱长,都是七天一替,共四十九人。 这四十九人当中,还包括了两名为应付突发状况的医师。 这个人数配置绝不算充裕,因为他们要面对的囚犯,是多达数百人。 当中绝大多数,都是曾经以恶贯满盈而闻名的魔教凶徒。 平日里,惩戒守卫们在与凶徒的接触中,有时一个不慎,还是会给自身带来受伤的风险。 但这种风险又是被允许存在的,正如先前所言,被派往剑狱任职,它实际上是一种磨砺。 因此,有时惩戒守卫们在换岗前,也会私下戏言:“唉,又要被关进去了!” 前来查监的六人被领到了典狱长所在的事务厅,这里是一处很宽敞的大堂,但就是在整体装潢上很是森严庄重,透着一股压迫感,并非是什么待客的好地方。 正在堂上查阅公文的典狱长,放下了手中的宗卷,质问道:“你们是?” 那位章姓督察使依旧没有先开口的习惯,而是由他的下属抛出一纸公函在空中,并朗声道:“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 典狱长凝视着那些在空中浮动的文字,皱眉道:“好好的,我怎么才知道,林师兄被撤职了?由这位章师兄,新官上任?” 在枝繁叶茂的青莲剑宗内,人际关系亦如参天大树般,枝节横生,错综复杂。 有人突然之间乘风扶摇,冒头崛起;有人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了无音讯;也都是常有的事。 一般来说,这种人事变更,是不值得去诸多口舌,免得招惹祸根的。 但这回连一点事前征兆也没有,又是以这种方式宣布得如此突然,令这位典狱长,难免起了些疑心。 “我们来突击巡查,并顺便将这消息带给你,你可是有意见要上报?”给予反问的人,依旧是那督察使亲信。 典狱长摆了摆手,并从座位上起身,从脸上挤出笑容道:“怎么会有意见呢?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督察使大驾光临,又携众师兄深入一线,视察工作。我们这些当师弟的,自然是无任欢迎的!” “来,师兄们这边请!容许在下领各位师兄,先去参观一下地牢可好?” 纵然新生心惘,但就目前的形势而言,典狱长很清楚,实在不宜由他亲口挑起事端。 待将这些人应付过去,抽出空闲后,该调查的事,还是得查。 至少要打听明白,这位新上任,成为自己顶头上司的督察使师兄,是来自何处洞天,往日又曾立下过何等的功绩。 最重要的是,得搞清楚对方身后的人脉派系,有多少是跟自己相合,又有多少是相冲的。 如不清出当中厉害,日后的工作,就很难开展了。 这便是在大宗门里想要活得滋润,首要需考虑的事情。 在人前,典狱长表现得态度坦然,恭谦得体,来势汹汹的查监六人自然也就无再摆谱之理。 一行人先是来到位于事务厅后方的断罪广场,再通过激活石坛法阵,逐层下落到地牢内。 剑狱地牢共九层,前两层所关押的,绝大多数是一些旁门修士,也有少数一部分,是犯过错事的剑宗弟子。 后者的因由不用多说,而前者所谓旁门,是因为他们所修行的道路追溯根源,亦是正道,但在后世的传承中有了缺失,逐代将正法旁落,走了捷径,寻了岔道。 也因旁门修士,对自身德行的约束不强,便更容易沾染恶因。 只不过被关在一二层的囚徒,虽都曾犯下错事,但都绝非是大奸大恶之人,他们的错,大多是情有可原的。 这些人只要在剑狱中服满刑期,重见天日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至于被关在三、四、五层的人,留给他们在这一世改过自新的机会,就不大了。 关在这三层的囚徒,有很多都已经是在魔道中闯出了名堂的凶徒。 滥杀无辜,是他们的名声,也是铁证如山的罪行。 等待着他们的下场,就只有是在地牢内渡过许多煎熬岁月后,能够深刻忏悔过往罪行时,再被带到断罪广场的断头台上,以兵解转世。 而被关押在最后四层的人,无一不是恶贯满盈的魔头,对他们来说,如果还能给到重新投胎做人的机会,那就是对于世间正道的不公允。 这些魔头们,所犯下的都是天怒人怨的大恶行,唯有让他们魂飞魄散,方能斩除恶果。 一旦给到他们转世历劫的机会,他日必定会携宿世孽缘,卷土重来! 其实对于青莲剑宗关押魔头的剑牢禁狱,在山上传闻当中,一直还有着另一种说法。 说是并非仅有九层,而是炼狱十八层! 另外九层,只有历代剑宗掌门,才能够得以通往。 那九层地牢中所关押的魔头,据说不仅有一千多年前的魔佛部将,甚至还有异界天魔。 每一位,都曾是涂炭一方生灵的恐怖存在。 是青莲剑宗初代祖师-青莲剑仙本人,都难以将他们彻底消灭于世间的可怕魔物。 为了镇压住这些绝世大魔头,才有了剑牢禁狱的存在。 也是寄望于时间,寄望于阵法、镇物,能够将这些家伙给一点点消磨至彻底湮灭! 倘若这个传闻真的属实,那么对于因此而衍生的另一个传闻,便也有了说法。 天底下最大的魔窟,实际上,是在蜀山! 查监队伍对于前两层的巡查只是走了个过场,连囚室的牢门都没有打开过一间。 典狱长手捧着厚厚的一本《狱典》,那是九层地牢的犯人名册。 那位督察使在第二层地牢内走动时,主要就是在查阅那本《狱典》上的内容。 而在一行人即将要前往下一层之时,他给出命令,要求跳过中间的层数,直接去往第八层。 第八层里关押的都是重犯,这些囚犯过去在外头兴风作浪的时候,单独拎出任何一位,都足以虐杀这一行七人。 因为其实镇守剑狱,是不需要太高修为的,即便是担任典狱长,要求也只不过是达到金丹初阶而已。 倘若,坐镇剑狱,是需要蜀山中的顶尖战力,才能求稳,那么这个地方的作用就很鸡肋了。 到底是困住魔头,还是困住自己人? 抵达第八层之后,那位督察使看似随意地在《狱典》上一指,然后对典狱长吩咐道:“打开这间牢房看一下!” “哦,他呀!我记得好像是什么千魂教余孽来的吧!也算是我们这里的老人了!”典狱长不以为然地说道。 老人,换言之,名册上的那家伙,被关押在此地,已经有相当长的年岁了! 而关在这里越久,便越是不复当年之勇。 这里的一些老家伙,就便算是把他们身上的禁制全部解去,都未必还有力气爬出牢房。 典狱长自是配合地掏出一把法宝钥匙,将全封闭的牢门打开。 牢门被开启的那一刻,顿时一股热浪涌出,内里赤红一片,也映照得门外众人红光满面。 督察使皱起眉头,由衷感慨道:“哇!全都是火精打造的呀!” 从限制囚犯活动的锁链,到乃至墙面、地砖,全都是由能够自然散发高温热力的火精所打造。 整个牢房,根本就是一个炽热炼狱。 “可不止这样呢!”典狱长见自己的新上司为之好奇,不禁主动又打开旁边的一间牢房。 过后,在另一扇牢门内,涌出的便是滚滚冰霜寒气。 督察使移步过去,发现在隔壁的那间牢房所主要用到的材料,则为寒精,是酷寒炼狱! “有时候,我们会时不时的,给他们调换一下牢房,体验冰火两重天的感受!”典狱长面带得意地解释道。 似深受触动的督察使,连连点头道:“被限制修为,还得被扔进冰火地狱中饱受煎熬,永无翻身之日,还真是比死还难受啊!” “哦,对了!你把钥匙,是通用的?” 典狱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是的,在这一层就用它。” 然而,在回话过后,他下意识地感到有些不对劲,反问道:“上边交接工作的人,连这都没跟师兄您说过吗?” 督察使下意识地见目光下垂,微笑着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就是想再确认一下而已!辛苦你了!” “哦,不…不辛苦…呵呵……这又没什么!”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句客套关心,一直以来都小心谨慎的典狱长,反而有些受宠若惊了。 督察使一直面带微笑地走到典狱长跟前,还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不是,是真的辛苦你了!” “那属下就唯有是厚颜承蒙师兄您的……” 话未说完,一把透着幽绿微光的匕首,已经斜斜地扎进了典狱长的胸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着一下、两下…… 那只搭在肩膀上的手,也顺势紧紧扼住咽喉。 “辛苦你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不可告人 “司徒桑,好利落的手段啊!” “你的狠辣,可真是堪比我们这些魔教中人啊!” 在那督察使突然发难,出手解决掉“同僚”之后,伴随他而来的那些同伴,纷纷拍手叫好起来! 其实,那督察使根本不是什么督察使,那些身穿卫道堂精英弟子服的人,自然也都另有身份。 他们分别是来自紫霄宗的司徒登辉,以及五名来自东海魔门巨擘-合欢派的门徒。 在仙魔两道之中,最被视为世仇的两派门人,如今竟走到了共同合作的一步。 而且其目的,是为了在青莲剑宗的剑狱内,行凶作恶! 倘若,风声外露,证据昭然,必定是震惊天下的事情! 司徒登辉收起那嗜血的匕首,顺手再从那倒霉家伙的手中,夺过钥匙,冷哼道:“别废话,我们没时间可以浪费!” 一名合欢派魔人笑说道:“我们可是来配合司徒桑你的,要效率,就看你表现喽!” 此话倒也确切无虚,如果只是为了潜入剑狱杀人,那么光靠他们五个,就足以血洗这里。 但问题是,他们是来救人的。 要打开牢门,按照将他们召集过来的那家伙所言,仅仅是拿到钥匙是不够的。 那把钥匙的使用,需要配合正统的玄门功体。 倘若灌输进去的魔气,那钥匙就废掉了。 而且事后要启动法阵离开,同样是需要司徒登辉的配合。 他的加入,将是实施整个行动,相当重要的一环。 不一会儿之后,关押在剑狱第八层的十七名魔头被释放,在他们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千魂教余孽的身份。 五名合欢派的魔人都携带着“收魂袋”而来,有着这番准备,那些千魂教魔头很快便通过吸食生魂,而快速恢复了一些功力。 千魂教魔人的可怕之处,由此可见! 其中一名千魂教魔头在恢复了些许状态后,竟是贪婪地想去吸走那名典狱长的魂魄。 的确,那名典狱长怎么说也是金丹客,他的灵魂相对而言,绝对是大补滋润之物! “混蛋!你想害死我们吗?” 然而,在那魔头即将得手之际,司徒登辉竟是猛然一脚踢了过去,将其行为给制止了。 原因很简单,其实那名典狱长还没完全气绝,只是因重伤而昏迷罢了。 一旦现在就杀死他,那就唯有祈求此人的师父是游历在外,不在蜀山吧! 不然凭借师徒之间的因果联系,他的死,是很可能会被感应到的。 事情也就即刻会被败露,届时还想逃出这里?痴人做梦去吧! 这等蠢事被司徒登辉压制后,再无人敢整出幺蛾子。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竟就这么顺利地回到了位于地表上的断罪广场。 当然,在这之后,很快就爆发了一场战斗。 只不过那些惩戒守卫,实在不是这一群人的对手,连警报都来不及触发,就尽数被解决掉了。 但还是源于那份顾虑,这场战斗下来,没有一人是当场暴毙的,都是因重伤被放倒。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再过后,十七名千魂教魔头都套上了一具皮囊,是来自合欢派秘法“炼人衣”,所事先炼制的整副人皮。 改头换面之后,他们全都成了身穿卫道堂弟子服的年轻修士。当然,弟子服是现扒的。 事情来到这一步,他们就该赶在风声败露之前,尽快下山了。 倘若一切按照幕后谋划之人的计划,只要每一环都不出错漏,最起码逃出蜀山境内,是问题不大的。 只不过,司徒登辉并不会随他们一同离开。 他是以紫霄宗特使的身份,光明正大上山拜访的。 继续留下来虽然是有风险,但如果现在就走,他一定会面临着多方追杀。 留下来,那个人承诺过,他未必会有事。 更重要的是,不会因此而牵连到紫霄宗的声望! 这才是司徒登辉,所最为看重的事情! 临别之际,司徒登辉只想尽快与身后的罪恶分道扬镳。 但其中一名合欢派魔人却喊住了他。 “司徒桑!他日若能在东海重遇,真心希望,还能再跟司徒桑您并肩作战啊!” “哈哈哈哈……” 司徒登辉愤而隐入黑暗中,他的身形有些狼狈,在咬牙切齿中,奋力撕开身上的衣袍,以及那层附在真身上的人皮。 蜀山-仙云嶂-苦竹林。 在蜀山当中,有着许多禁地,这苦竹林亦是其中一处。 虽从未有过明文禁令,说禁止剑宗弟子,无故踏足此片竹林。 但有些东西,它是心照不宣的。在一个集体当中,总会有人告诉你,有哪些事情不能做,哪些人需要避而远之。 然而,在往日里极冷清的林中竹舍,在这夜不仅有人一青年抱剑坐在门廊前的台阶上,从他的身后紧闭的门扉缝隙里,更是传出阵阵靡靡之声。 抱剑的而坐的青年,身着极天宫的弟子袍,神貌极为隽逸,可堪称精致绝伦。 但就是没什么表情,要不是偶尔还会眨一下眼。任谁见得,都会以为他是被法术给定住了。 他也不是聋子,他很清楚屋里头那些声音,有多么的勾人心魄,能让人血脉沸腾。 但他就是那么的平静,即便那里头大多数的喘息声,其实是来自他的师父。 正是因为这份“心如止水”的天赋,让青年人极有可能成为极天宫立派以来,修炼《太上忘情道》速度最快的人。 到底有多快呢?从他入门,到即将冲击结丹境,才刚刚过了三个月。 而且从头到尾,他都还没服用过任何能够辅助修炼的丹药,全凭得天独厚的天赋,在增长修为。 但即便他有着如此惊为天人的修行天赋,可也从未对于修炼有过半刻钟的懈怠。 就好比是现在,他仅仅只是坐在门外,听着里面那些扰人心神的娇喘,也是在修炼,而是大磨炼。 至少对于极天宫门人而言,的确是这样的。 竹舍内的声音渐渐消停,一场巅峰大战,落下帷幕。 只不过,女子的眼神似仍旧深陷迷离,她仍旧在回味着方才的许多感受。 但男子的眼神早已恢复清冷,已有要起身着装的打算。 “再陪妾身一会嘛!” 女子面露不舍地伸手拉住男子的手腕,想要继续留住这份温存,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似真的用情极深。 然而,换来的仅有对方的甩手挣脱,以及冷淡回话:“有人来了。” 闻言,女子不禁面带担忧,下意识扯动被子,把自己捂得严实。 “你是不说,你这苦竹林,平日里,连只蚊子都不愿意飞进来嘛?” “会是谁敢往你这里来啊?难不成,会是宁掌门?” 男子起身下床后,一边有条不紊地穿衣,一边淡然道:“那倒不是,就是一群苍蝇而已。刚刚到了竹林外,但应该还是犹豫着,该不该大张旗鼓的进来。” “当然了,我想他们在打的算盘,应该是想我识趣些,主动出门迎客。” “按道理讲,我是该卖这个面子的,只不过他们还不配。” 女子亦是心思聪慧之人,很快就听明白的这话中意思,当即就放松了神情。 她笑说道:“那就是说,来的都只是你的师弟?不过就算是长老又如何?整个蜀山上下,能够差使你祝无心的,也就是只有宁掌门了吧!” “那不如就打发掉他们得了,免得我撞见了也晦气。” 能够在此栋竹舍内,大行寻欢之事的,自然就只能是这片苦竹林的主人,祝无心。 但卧榻佳人的身份,同样不可谓不特殊,那是有望在日后执掌极天宫的第二人,少宫主-断玉儿。 至于为什么是第二人呢? 这主要是因为,同为“少宫主”身份的继任者,有点多。她能以女子身份名列第二,已经是很不简单的事情了。 只不过,这两人能够走到一起,就在这蜀山青莲剑宗的森严戒律之下,行偷欢之事,到是很能让人大吃一惊! 言归正传,对于刚刚才有过鱼水之欢的伴侣,断玉儿的请求,以祝无心的性格,全然没有理会。 祝无心依旧丝毫不念情分地说道:“他们不会贸然前来,只会为例行公事。人我会在屋外见,如无意外,我需要暂时离开一阵。” “但没有我的首肯,他们是绝不敢进到屋里搜查。” “待会,让你的徒弟也进屋吧!这样就不触霉头了!” 又听得这些话后,断玉儿再次转喜为忧,问道:“怎么听起来,他们好像是来捉你的?” “还是说,针对我?” 祝无心背过身去,已经是准备迈步出门。 “你不用多想,也不会有任何的牵连,落到你身上,我都会处理好。” 听起来,这很像是一句有担当的话。 以致于,断玉儿听得眉眼一动,瞬间施展身法,在离开床榻又落地后的一刹那,便已穿戴得整齐。 断玉儿在落地后,已经来到祝无心的身后,并从后将其抱住,温婉地说道:“不,我要和你一起出去。” 第四百三十七章 聆讯传召 “现在可是敏感时期。”祝无心很委婉地说道。 “便让他们见得现行又如何?我还真就不信,他们能做些什么!” 断玉儿的说法,也有她的道理,她来这蜀山,并不是偷偷摸摸来的。 她是奉极天宫之命,以少宫主兼特使的身份,前来与青莲剑宗进行会谈,看两派是否能够在下一轮的黑山大战到来时,有相互合作的空间。 会盟的谈判,甚至都已经进行了两天,在很多决策与条件交换上,也基本有了共识。 在这个节骨眼里,就算真有什么丑闻,有可能会被揭露,想必也会有很多聪明人,懂得出面摁下。 这就是断玉儿的底气,又或是说,她从来都很清楚,自身手握筹码的重要性。 得以支持她,明知道有些界限是不能逾越,但品尝禁忌而带来的极大刺激,更是能令人欲罢不能! 祝无心却沉默了,他低下头,凝视着环抱在他腰上的那双雪白娇嫩的纤纤玉手,目光渐生厌恶。 他与断玉儿保持现在这种关系,已经有三年了,但过去从不在这发生。 一直以来,不管是谁主动,都会是事先选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这段关系发展至今,祝无心很清楚,断玉儿已经沉沦在了这种欲望之中。 甚至乎,对于这份情感追求,已经达到了需要某些极端刺激,才能够填补心中空缺的地步。 就像是在今晚所发生的事,选择在了这么一个不理智的地方。 站在完全冷静的角度上看,很难说这不是一种病态。而且,是病得不轻! 然而,这样的一种欲望,对于修炼《太上忘情道》的极天宫门人而言,却又不是什么坏事。 只要能够在适当的时间,抽身斩断,修为境界就很可能会提升一大截。 只不过,堕落在了无尽欲望中的人,真的还能够凭借自身的意志,从中摆脱吗? 再渐而,祝无心暗藏下厌恶的目光,神态恢复了清平,轻声笑道:“别开玩笑了,我只是答应了,会助你修行而已!” “不要把原本简单的事情,搞复杂,那样对谁都没好处。” “假如,你让我觉得是个麻烦…...” 祝无心话音一顿,充满杀意的气息在一瞬之间释放、收敛,将骇然得不知所措的断玉儿,震慑得踉跄后退。 “那你一定会死得很惨!” 祝无心的言辞极为狠厉无情,他的脚步没有挪动半寸,但他扭转脖子,用眼角余光去审视一个人时的样子,却远比恶狼还要凶残。 此时此刻,他相比起断玉儿,更像是一位冰冷无情的极天宫门人。 而断玉儿,是真的被吓到了,她从未见识过这幅面目的祝无心。 她本以为,彼此之间,多少是存在着一点令人难以忘怀的感情基础的。 抛开情欲和利益不说,也没必要翻脸得那么快,把话说得那么无情吧? “你跟着出去也行,但你一定要死口咬定,我们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别给我自作聪明,去说那些模棱两可,招惹非议的话。” “基于朋友的立场,这是我可以给到你的忠告!” 说罢,祝无心便不再迟疑,大步流星地往屋外走去。 在他打开门扉,将要迈出门槛时,断玉儿也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后脚跟了出去。 祝无心走到庭院的时候,原先抱剑守在门外的少年人已经远远走开。 待到断玉儿也出门时,见到那虽相识光阴短暂,却总能给到她信任寄托的爱徒时。 她糟糕的心情,便有了很大的好转。 “令一!” 断玉儿轻启唇齿,耳目聪慧的少年人便已心神领会,默不作声地走到她身后伫立。 负手而立的祝无心,向着庭院对出的那片竹林朗声说道:“进来吧!” 竹林的范围并不小,但在外头伺机而动的人,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风声。 很快,一道道身影从竹林里蜂拥而出,他们身法飘逸,御风而至,却不敢让微风卷起地上的任何一片落叶。 老实说,这是很难办到的事情。但没办法,既要兼顾这样的排场,又不能太过嚣张,是需要把握一些分寸的。 当下,是何等排场? 放眼过去,与祝无心形成对峙的卫道堂弟子,竟然多达近一百人的数目。 而身为卫道堂内高级战力的督察使,也出现了三位。 卫道堂督察使,是一个怎样的战力标准? 曾经在雷洞坪,与何师安有过一场恶战的九霄霹雳剑-刑言,便是一个很好的参考对象。 而且,在为首的三名督察使身后,还有着近三分之一的人数,是精英弟子。 这种级别的战力配置,如果仅仅只是抱着来送信的目的,那么蜀山里的人才储备,可能真是多到没地方打发了。 事实上,在这些人的心目中,他们来到这苦竹林,必然是涉及一项特别重大的行动的。 当然了,是否这趟行动所针对的目标,就是祝无心? 暂时还不能妄下定论,因为最起码,他们没有直接冲进来。 摆出这种阵仗,只是一种无言的警告,提醒祝无心最好能配合一些,那便相安无事。 但祝无心终究还是不会待见这些人的,他冷哼道:“什么时候,来我这里跑腿,得有这么多人抱团,才敢来了?” “是怕我会吃了你们,还是你们卫道堂现在编制,已经扩张得过于臃肿了呀?” 三名督察使当中,唯一的一名女修,站了出来,向祝无心躬身施礼道:“餐霞洞-上官芯虹,参见三师兄!” 有人做了表率,其他人也就都有样学样,齐声喊道:“参见师兄!”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来自餐霞洞天的女修,心思还挺灵敏的。 因为祝无心已经明确地表达了对于卫道堂的不满,所以上官芯虹就刻意回避掉了这层身份。 而且是称呼祝无心为“三师兄”,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最低,这也是最为细腻的一个地方。 鉴于礼尚总得往来,祝无心便也放松了口气,淡然道:“说吧!所为何事?” 上官芯虹回答道:“我等奉“赤霞剑尊”口谕,特来传召三师兄前往清虚殿觐见!” 祝无心扯动嘴角,面露诧异地道:“是你师父的意思?我没听错吧?” 青莲剑宗-餐霞洞天这一脉目前的领袖,是赤霞剑尊-余绾绾。 她同时也是执掌着卫道堂的堂主,是宗门内一位名副其实的实权长老。 按规矩,卫道堂的堂主,是有权力传召任何一位长老级以下的剑宗门人的。 只不过,传召去觐见的地方是清虚殿,而不是卫道堂总部驻地。 这里面,恐怕就另有文章了! 毕竟,清虚殿可是掌门与长老们论事参议的地方。 余绾绾是有传召祝无心的权力,但绝对没有单独把人传召到清虚殿的权力。 如果,只是她个人的意思,敢如此作为,那就是滥用职权,且以下犯上。 冒犯的,是宁玉楼的掌门地位。 换言之,祝无心已经很清楚,真正要传召他的人是谁了。并且有所预感,待会在清虚殿的场面,一定会很热闹。 故而,祝无心很快便又改变了口风,点头道:“也行……余长老也有这资格,我可以配合!” 见祝无心愿意配合,前来传召的卫道堂众人不禁心中松下一口气。 但事情来到这里,似乎还没算完。 上官芯虹竟把目光放到断玉儿的身上,开口道:“我等原本也要去寻玉儿仙子,既然仙子在此做客的话,烦请随我们去往卫道堂一趟。” 断玉儿脸色煞然一变,她知道卫道堂是个什么地方,那是为主管青莲剑宗刑罚律令而设立的机构。 但她没想到的是,来的这批人,竟然真的敢向她发难。 有道是捉奸还得在床,现在是什么证据都没有的情况下,这些人是怎么敢如此霸道行事的呀? 断玉儿当然是不服气了,她板起脸斥问道:“你们凭什么?我一不是你们青莲剑宗的人,不受你门规戒律的管制;其次,我是受邀做客的贵宾,享有“外交豁免权”!” “别说我没犯什么事,就算我真的做了什么,你们也没资格逮捕我!” 断玉儿所说的话,其实是句句在理的。但有时候讲道理这种事,未必时时都行得通。 就看当下这阵仗,就知道这绝非是讲道理的时候。 道理还是可以讲的,但就是时间不对,地点不对。 所以,祝无心给了断玉儿一个眼神,充满了警告的味道。 提醒她,不要再说那些无谓的话,去乱点那些危险的火苗。一切,等应付过去当前的形势再说。 “玉儿姑娘,请你理解一下。我这些师弟妹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辛苦一趟,跑跑腿而已!” “想必当中是有些误会,需要我们适当的配合,大家一起把这误会解开。和和气气,岂不美哉?” 祝无心摆出风度,有心圆场! 对此,上官芯虹也是心怀感激,看来这位身份特殊的师兄,真没有传闻中的难以相处。 光凭这份善解人意的风度,就足以媲美昔日的大师兄徐惜年了。 怀着投桃报李的心情,上官芯虹承诺道:“三师兄请放心,玉儿仙子是蜀山的客人,也是师兄您的朋友,我们一定不会太为难她的!” “若真有得罪之处,我上官芯虹他日愿亲自登门,向玉儿仙子负荆请罪!” “切,说得倒是好听,跟谁稀罕似的!”断玉儿冷哼道。 祝无心的眼睛眯成一线,微笑着说:“好了,那咱就动身吧!” 第四百三十八章 重大嫌疑 清虚殿内,掌门宁玉楼端坐在厅堂宝座之上;殿堂下,各大长老分列两旁。 祝无心才一走入殿内,就已经低垂下了眉目,连忙躬身上前跪拜。 深更半夜,这么多人在此等候他一人,那绝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弟子祝无心,拜见掌门师尊!” “起身吧!” 祝无心站起身后,仍是低头看着地板,等待被问话。 按照规矩,他是没有资格参加清虚殿会议的,那传召他来便就只有一个可能,聆讯审问。 掌门宝座上,宁玉楼没有把目光放在祝无心一人身上,而是向着位于堂下左列首位的卫道堂堂主,平静说道:“余长老,你本就应负责此事,又是第一位赶到现场的人,就先交由你来问话吧!” 赤霞剑尊余绾绾早就在等着这句话了,她立刻站了出来,满怀怒意地向祝无心质问道:“祝无心,你今晚都去了哪里?见过些什么人,你最好全盘托出,老实交代。” 祝无心摆出一副茫然模样,迷茫说道:“在下这一整夜,都在舍下待客,半步未出道府。” “若问见过何人的话?那就只有是从极天宫远道而来的玉儿仙子,以及她的随行徒弟了。” “吾与玉儿仙子,已经是相识多年的故交了。此番她前来本门座谈,顺道来我府上做客,我很应尽这地主之谊,难道有所不妥吗?” “烦请余师叔明示,在下到底有何需要交代的地方?” 在场的所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祝无心这哪里是在装傻,摆明是在针锋相对,说他是张狂,都半点不为过。 激得余绾绾怒极反笑道:“好啊!你个祝无心!你这是亲口承认,你里应外合,勾结魔女了是吧?” 祝无心连忙摇头摆手道:“余师叔,这可不能够啊!玉儿仙子,可不能算是魔女吧?” “没错,极天宫的名声是饱受非议,但到底从未与正道处于阵营对立,顶多是有些左右逢源罢了!” “再说了,本门与极天宫,将来很有可能会缔结盟约。假如我祝无心与断玉儿交好,算是勾结的话……” “呵呵,总而言之,余师叔您刚才说的这一时气话,还是收回去,再斟酌一番吧!” “你……” 被祝无心轻而易举便反将一军的余绾绾,气得横眉怒竖,说不出话来。 这时,在场的其他长老大多也是脸色难看,对余绾绾的表现很不满意。心想若是换作自己,断然不会落得如此下风。 就连宁玉楼也坐不太住了,冷下神情,沉声道:“闹够了吧?你们这是像什么话?” “余师妹,我知道今晚的事情,让你很难冷静,但有你这么问话的吗?” “简直是公私不分,肆意妄为!最起码,你应该先把今晚发生的事,摊开来讲,有诉求,先举证。你刚才这样质问,能问出个什么?” 说罢,宁玉楼一挥袖袍,堂上顿时出现一道光幕,里面呈现的画面场景,是为剑牢禁狱。 从突然有六人出现在剑狱大门外开始,到后来发生战斗,以及最终有二十多人从剑狱离开的整个过程。 虽然仅有画面,没有声音,但已经足够说明许多事情。 光幕消失后,宁玉楼轻叹一声,向祝无心问道:“让你过来,是想听听你有什么看法。” 却见祝无心口瞪目呆,似仍然被深深震撼到的神情,他缓了一会儿后,方才摇头说道:“天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余绾绾怒不可竭地道:“掌门是在问你话呢?这件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啊?是这样吗?”祝无心错愕不已! “那我就更是搞不懂了?刚才的那六个可疑人物里面,余师叔,您觉得是有哪个像我?” “如果有,那还用得着问话吗?真是奇怪了呀!怎么会有人,觉得这件事是跟我有关呢?” 余绾绾怒指着祝无心说道:“你别再给我装模作样,你不会看不出来,那六个凶徒里面,有合欢派的魔人吧?” “假如你真的参与其中,怎会蠢到不披上一件人皮?所以你真的别再给我装蒜!” 祝无心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点头道:“好像是有点道理啊!但如果仅凭这一点,就能随便指认一人当内鬼,不会太牵强吗?” “哦,是因为我不是人!有人从来没把我当自己人看,所以这顶“内鬼”的帽子,就可以扣得理所应当!” “无心,你太过目无尊长了!”宁玉楼凛然呵斥道。 祝无心耸肩摊手,后退一步道:“掌门师尊教训得是,我道歉!” “余师叔,您心如明镜,从不偏颇,我收回刚才说的话!冒犯了您,真是很对不起呢!” “你……你们……”余绾绾看了下祝无心,又再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宁玉楼,心中郁结不已。 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好像自己被这对师徒给联手对付了似的,但又找不出证据来。 宁玉楼的目光是何等锐利,一眼就看出了余绾绾的不满,换做私底下,他是可以不在意的。 但在清虚殿可不行,这关乎掌门的绝对威信。 因而,宁玉楼当即就先发制人道:“余长老,本座知道,在今夜殉职的弟子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你餐霞洞天。” “他们都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现在的心情,不止本座,在场的各位都会很理解。” “这几年,我们都损失了很多有潜力的苗子。今晚发生的事情,不说什么耻辱了,它首先无疑是个悲剧。” “为了防止这样的悲剧,会在日后再度上演,我们重点是得理清这件事,找出问题的关键。” 这一头,宁玉楼的话音方才刚刚落下。 另一头,余绾绾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再次指着祝无心道:“问题的关键就是有内鬼!” “事已至此,我也不怕撕破脸说了!” “我从来就不相信这个家伙,会真心实意地为我们蜀山效命!” “凭我余绾绾这么多年来的办事经验,我敢肯定,假如本门真的出现内鬼的话,那么有最大嫌疑的家伙,就一定是他!” “祝无心!” 面对这等如此偏执的指控,祝无心张开双臂,回头左右顾盼,似在无声表达自己的无奈。 的确也是,都说到这份上了,就已经是摆明不打算讲道理了! 在宁玉楼面带震怒,而祝无心也表示无声控诉,不再自我辩解的时候。 有一人,却在另一列队伍之中,站了出来。 那便是清霖散人-白玉簌,玉泉洞天之主。 白玉簌出列后,先是向宁玉楼作揖道:“掌门师兄息怒,余师妹她一定是急火攻心,乱了心神。说的都是胡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尔后,还未等宁玉楼表态,白玉簌就已经急忙去把余绾绾拉到一旁,在其耳边告诫道:“你疯了吗?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来?” “赶紧给掌门赔罪去,快点!” 其实,就在刚刚余绾绾把心底话给说出来后,她就已经有些后悔了。 她刚才的话,不仅是在针对祝无心,也等同于是在指责宁玉楼。 祝无心在蜀山是什么身份?掌门宁玉楼的三弟子,就算他是一只妖,哪怕是一只狗都好,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的主人吧? 但事已至此,话都被她给说绝了,道歉还来得及吗? 或许是还来得及,而且又有好姐妹的求情劝说,但这绝非是余绾绾的性情,她宁愿固执地等候发落,也不会道这个歉。 宁玉楼也是坐在掌门宝座上,冷眼看着下方,给了某人一点时间。 时间不长不短,宁玉楼最终还是从座位上站了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堂下众人。 这一刻,那一方至尊的气息,勃然散发,堂下无人再敢高抬目光,无不低头臣服于那股霸道超凡的神意。 宁玉楼沉声道:“很好!你们都是这样想的是吧?不用否认,我知道你们对本座的不满,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了!” “余绾绾今天能够站出来,她是第一个,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不会怪她,你们谁都可以有这样的想法,只要你们有足够的本事,谁都可以站出来挑战本座!” 话音一落,众人已经纷纷跪伏在地。 除祝无心以外,毕竟这些话,又不是说给他听的,他可不会心虚到这种地步。 宁玉楼继续冷声道:“你们这又是在做什么?一个个都是大剑仙了呀!就这点心气,还说什么光耀山门?” “都记得,本座是如何成为掌门的吧?真如对外所言,是传承继任,是薪火相接吗?” “你们一定都还清楚,本座之所以能坐上这个位置,是因为我觉得上一任掌门,有些地方做得不对!” 说到这里,宁玉楼一步一步走下台阶,“那怎么办?” 走到最后一级时,宁玉楼猛然回指身后宝座,霸气凛然道:“那就把他打下来啊!” “我觉得你那一套已经过时了,没能力继续带领宗门了,你就给我下来吧!” “我比你强,我说的话才是道理,这个位置很应该我来坐!” “谁赞成?谁反对?就先胜过我再说,有问题吗?” 事实证明,即便宁玉楼已经“主动”走下王座,蜀山上下,也仍是无人能够望其项背。 更别说,效仿宁玉楼昔日的壮举,以强大实力逼宫上任掌门卸任,只给到外界认为是风光飞升的体面。 宁玉楼俾睨着那一位位臣服在脚下的师兄弟妹,甚至是师叔伯的长老,目光之中没有流露出半点的高兴。 这怎会值得高兴?在他刚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后,清虚殿内,竟是无人敢反驳。 如果他宁玉楼,真的就只是青莲剑宗里,最后一个敢站出来,反抗强权的人,那这泱泱大派,就真的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当整个门派里的高层,都只知道结党营私,相互攻击的时候,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或许在今夜这件事上,看得不明显,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只有余绾绾一个在自我宣泄而已。 但实际,站在政治的角度上,宁玉楼看到的是一群阴险的豺狼。 那些默不作声的人,他们是理智的,是巴不得余绾绾去死。 很多人,有机会发表意见,有能力给到有用的建议,但他们都选择了冷眼旁观。 他们都想借余绾绾,去说出那些话。 那些魔人要混进来,再跑出去,是真的不容易的。 祝无心是有那个才智,足以筹谋很多事情,但要能够把想法付诸行动…… 宁玉楼重新步上台阶,走到高位,重新审视着堂下。 那个内鬼一定要很有权力,而且能在事后,从中得益! 第四百三十九章 孽缘 “都起来吧!” 宁玉楼回到他的宝座上,平静了神态。 继而,宁玉楼看向祝无心,淡然道:“无心,既然现在有些事情,已经摊到台面上讲了。” “大家对于你是否对本门抱有忠诚的看法,很是关心。” “正好,你跟千魂教又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就不妨开诚布公,说说你的事情吧!” 祝无心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高悬的房梁,深吸了一口气,“千魂教啊?” “无可否认,我与千魂教的渊源的确很深,准确的说,那应该是一段充满血腥的孽缘!” “如果真得从头追溯的话,那我应该算是千魂教的创建者之一吧?” 话音刚落,祝无心便就得承受着一大片齐刷刷地目光望来,这当中就有着毫不掩饰想要将他杀死的眼神。 这一切,祝无心毫不意外,因为大家虽然都知道他是妖,但不会清楚他是一只怎样的妖。 他比这里的所有人都要活得长久,他见证过的历史,有许多都是未曾被修改的。 那些对他来说,名为长老,实为后辈的家伙,知道的东西根本很有限。 他们只知道,在二十多年前,有一只叫“祝无心”的妖,被万妖殿追杀,是宁玉楼将其救下。 事后,更是许给了祝无心,掌门亲传弟子的身份。 那时候的宁玉楼,已经很霸道了,他要做的事情,蜀山上下没人能阻止。 况且,在初代祖师青莲剑仙座下,亦有妖龙蓝螭,助其建功立业,方有今日蜀山之局面。 倘若说,青莲剑宗内,一定容不下这么一只妖,好像也是说不过去的。 但一只妖,能够被抬举到剑宗掌门亲传弟子的高度,又实在很难让门人接受,在外人看来就更像是一桩笑话。 那再过些年月,是不是还会成为长老?甚至还会有更离谱的事情发生? 如今,一个更为重大的事情,由当事人亲口托出。 祝无心,竟然是千魂教的创建者之一? 假如说,祝无心是一只妖的身份,尚且不足以撼动青莲剑宗在玄门正道中的地位。 那么“千魂教祖师”是蜀山弟子的身份,影响就很大了! 五百年前,千魂教的前身“千魂宗”,屠杀过世间的无数修士,包括但不仅仅只限于正道门人,魔门当中对这个三个字恨之入骨的,都不在少数。 倘若,这件事一旦传出去,蜀山必将遭受大难矣! “继续说!” 宁玉楼适时地为祝无心挡住当前的压力,让他可以在一众敌视的目光中,继续回顾往事。 祝无心揉了揉脖子,微微露出尴尬的笑容说:“最开始的千魂教,只有三个人,我是其中之一,少不了的,还有后来的九幽魔君-陈昊东。” “至于另一位,他其实从不看好,这世间允许有千魂教的存在,只是原意陪着我们疯狂奔跑在那条道上罢了!事实证明,他还是理智的。” “刚开始的我们,只是想在凉西境拥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天地,一个可以不论正邪偏见的地方。” “到后来,我们错误地认为,自己有能力庇护更多“志同道合”的人……” 回忆的思潮,翻涌至五百年前,有三位年轻修士,在不打不相识的际遇下,成为了可以交托性命的至交好友。 那时候的祝无心,还不叫现在这个名字,他才刚刚化形不久,从一棵竹子,历经万载风雨的磨砺,艰难蜕变成人。以妖修重境界,轻年岁的说法来看,他的确算是个小年轻。 还未被尊为九幽魔君的陈昊东,是一位偶获机缘,自学成才的魔道新秀。因传闻身怀绝世魔典,天天过着被正邪两道追杀的日子。 还有一人,是来自龙虎山的张姓天师,张玄武。他是陈昊东的众多追杀者之一,有时候又难免会被反过来追杀。 很难想象,这各自有着妖、魔、仙三道背景的江湖小子,会最终以把酒论道的方式,一决胜负。 并且从中参悟出了共同的理想,要从他们自身开始做起,去改变这个世界。 至少在他们的能力之下,可以创造出一个多包容、少纷争,无身份偏见,人人都能实现自我价值,相互共融的天地。 有一段时间里,他们的确做到了,在那个并不辽阔壮丽的家园里,无论是人,是妖,正道、魔道,都能生活在一起,相互报团取暖。 他们一次次赶跑来犯之敌,多次在废墟之上,重建起家园,非但没有被击垮,而且队伍越来越壮大。 从最初的三个人,逐渐发展成为拥有数千名修士的一方势力。 在他们已经在凉西境立稳脚跟的时候,千魂教这三个字,其实还是外界给起的。 外界谣传,在凉西境有一位九幽魔君,在大肆扩张势力,其门徒四处外出劫掠生灵,供其修炼魔功。 再又有许多人冒出来,说自己曾从魔宫出逃,亲眼见识过九幽魔君的厉害,能够强行抽取大片修士的魂魄,献祭给异界天魔。 那些不利的传闻各式各样,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能制造出恐慌。 其实所谓的劫掠生灵,是他们曾经救下过许多被迫害的修士,过程中难免会得罪一些势力。 再有什么抽取魂魄,是因为在那些前来投靠的修士中,有许多人的神魂里,都曾被他们的宗门种下过印记。 陈昊东所修炼的功法,是有能力作用于魂魄,消除掉那些印记,帮助那些人尽可能去逃避追杀的。 不过事情发展到那样的地步,真相是什么,根本已经不重要了。 再后来,是沦为天下公敌后,面对无休止的纷争,以及不得不把一些事情做绝。 那段时期,千魂教内部也有着很大的矛盾存在。 分别是以张玄武为首的求和派,以及陈昊东为首的主战派,祝无心夹在中间,尽力周旋。 发展到最后,有人被分尸在了无涯之海,有人不疯魔不成活,还有人成为了孤独承受一切的游魂野鬼。 “在我被挖去妖丹,遗弃在白骨荒原时,我就跟自己发过誓。如果我能活下来,我祝无心,一定要穷尽毕生之力,去彻底摧毁千魂教!” “不是因为我曾蒙受的背叛,而是那所谓的千魂教,让我失去了两位可以割头换颈的生死兄弟!” “你们可以怀疑我对青莲剑宗的忠诚,但绝不能轻视了我对千魂教的切骨之恨!” 掏空了慷慨陈词,便唯有怅然若失,祝无心下意识地捂住心口,那是他许久未曾有过的疼痛。 清虚殿内,旁听者们的表情,大多复杂。 的确,由祝无心对于千魂教的那番阐述,是蜀山内任何宗卷都没有记载的。 虽然只是一面之词,但又是那么的情真意切,一时间也实在不好令人质疑。 最先让人感到怀疑的,反倒是千魂教这么一个曾经雄霸一方的邪教,为何历史对它的记载,是那么的少? 它为什么能够在辉煌时期,壮大得那么快?而后来的几次死灰复燃,又沉寂得那么迅速? 是否因为,那个真正的千魂教,那个并非是后世虚晃旗帜的千魂教,曾经真的给过许多人希望? “再由本座,补充一点吧!”宁玉楼见众人还是将信将疑,便发表陈述道。 “二十年前,有千魂教党羽的踪迹重现于南荒,正是祝无心带回来第一手情报,呈交给本座。” “本门才能赶在诸如紫霄宗、正一道之前,最先攻破魔巢,擒获那么多的千魂教骨干,竞得首功,可谓大获全胜!” “当年在这件事情上,祝无心并没有邀功,这也只是他为本门立下众多功劳中的,其中一件。” “你们当然会一概不知,因为无心他知道,你们对他有偏见,就更不想出那风头。” 堂下,有不少人低下了头,因为这些人,都参与了当年的那次围剿,因此立下了战功,得到了曾令自我骄傲的成绩。 那时候,他们只是一切按照宁玉楼的命令行事,对于过程的顺利,并未多想。 更从未想过,在他们的功劳簿上,原来是早已有人默默出过力气。 “当年能够擒获这些魔人,是无心所提供的情报准确无误;今夜你们怀疑那些魔人得以出逃,又是无心有份协助?” “你们不如再教教本座,该怎么当这个掌门好吗?” 宁玉楼的言下之意,是为再一次敲打,那些喜好煽动舆论的家伙。 若想制造他人的犯罪嫌疑,总得沾点作案动机才行。光凭一个妖族身份,就想鼓吹出一些事情来,那跟凭空诬陷有什么两样? 总而言之,在一来二去之下,祝无心可算是几乎已经完全撇清了跟这件案子的关系。 而且不会再有任何一位长老,胆敢再轻易做出指责。其影响,甚至可以延伸到将来的许多事情上。 “误会解开了就好,最重要还是和气嘛!” 在一众长老当中,与宁玉楼私下关系最好的白玉簌,“不负众望”地站了出来。 事实上,宁玉楼也不可能为此追究些什么,这个台阶他也是早晚要给的。 只不过,在此之前,祝无心却抢先一步说道:“其实,在下被误会,倒也只是小事。” “我是很愿意随时再配合调查的,只要能够帮助到,理顺事情的脉络。” “但我也有一个很大的疑问,就是对那六名卫道堂弟子的身份,调查到什么程度了?” “便是人皮,那也是从死人身上剥下的。对于他们的死,怎么会一点察觉也没有呢?” “话说,这六位弟子生前,究竟是于何人座下学道?” “这难道,不是最应该值得关心的事情吗?” 话到末尾,祝无心显露出一副求知若渴模样,望向余绾绾。 此刻,祝无心当然可以选择大度,但也完全可以占尽上风,不给某人留有丝毫余地。 第四百四十章 勾直无饵 祝无心的一番话,如同是将火把,扔到了干柴堆里。 清虚殿内顿时炸开了锅,各自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cascoo 就是嘛!应该还是要重点调查那六人的,有人就是太感情用事了呀! 我刚才也是想说的,就是时机还未到…… 关心则乱,都是关心则乱…… 这的确是最应该被首要关注的事情,虽说卫道堂因为近三年来的不断扩充,多了很多生面孔的成员。 加上青莲剑宗内的弟子本来就人数众多,便是身居要职者,也有可能不为人所熟知。 以一副陌生脸蛋,穿着卫道堂的制服,成功混入山门,是有理论上的可能的。 但总不能,在这六名假冒身份的卫道堂弟子里,连一个真正与蜀山有关联的身份,都找不出来吧?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卫道堂的管理就很有问题了!平日里的巡视,完全成了无用的摆设。 只认衣服,而不认人的话,岂不等同于可以任由外人出入? 然而,只要那六位当中,确有一人与蜀山有着莫大关联。对于他的死,就不应毫无察觉。 实际回想起来,今夜能发生此等惨案,无论如何都还是得追究到卫道堂的身上。 然而,就在余绾绾面带难色的时候,有一位挂着两缕霜白鬓发的长老,却站了出来。 此人乃是涵虚洞天之主-百里连城,若按辈分,他还是宁玉楼的师叔呢! 百里连城朗声道:老夫倒是能够认出,在涉案的六副面孔之中,有五人尽是老夫师弟-灵云子的徒儿。 此话一出,那些自觉不干事者,即刻改变了非议的对象。 竟然有五个都是涵虚洞天的人?这也太疏忽了吧? 吾与灵云子倒是熟络啊?他怎能误此大事? 啊?你确定,你跟灵云子很熟?他在七八天前渡劫失败,已经转世重生去了呀! 呃…呃…我还在闭关,那时还在闭关呢!昨天才出关的,呵呵……真是突然啊! 这里的大部分人,还是知道有关灵云子的事情的,他虽然修为不算高,但毕竟是宗门内拥有老资历的修士了。 在前些日子,灵云子第九次试图冲击元神境,结果很不幸,不但像前八次那样,破境失败,还把性命都给搭进去了。 雷劫才渡了一半,就已当场被天雷给劈死。 不仅那一身法宝全都被毁去,没能留下半件传给后人,就连那肉身都被劈成了一捧灰黑残渣。 都说靠着大树好乘凉,都以为只要能够立足于名门大派,那羽化登仙之旅,就好比是扶摇直上。 但这更多的只是一种调侃,或是无知者的奢望。 有棵大树能依靠当然能省心许多,但能够爬多高,走多远,归根到底还得是看自身。 即便是修道于青莲剑宗这样的顶尖仙门,享有优渥的修炼环境,但对于大部门的剑宗修士而言,能够成为金丹客,就已经是把修真之路走到头了! 金丹以后的元神境,真的就只是看天赋和运气。 至于每隔十年八载,就试图冲击一次境界的灵云子,最后便只能是以这样一种既普遍,又残酷的结局,证明他是两样都不占的。 但还能够转世投胎,也不算太糟糕。或许在重生历劫后的那一世,他还能有机会占上一样!未来的路,能够走在这一世的前面! 现在既然清楚,那六位卫道堂弟子的皮囊,现已有五人能确切在生前,是为青莲剑宗的弟子后。 关于他们的死不为人知,就有了一定程度的解释。 因为他们的师父,灵云子也死了!师徒都死了,他们之间的感应联系,就断得不能再断了! 当然,事情还存有疑问。但这就得交由卫道堂的堂主,余绾绾去解答了。 宁玉楼向余绾绾投去了询问目光,问道:余长老,他们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余绾绾知道现在的矛头是直指自己,唯有硬着头皮回答道:确有五人,为我昔日部下,他们曾被派往驻扎在大商王朝境内的金鼎山分堂。督察使-章宇戈,即为分堂堂主。 灵云子师叔陨落后,我曾传召他们回来吊唁…… 余绾绾的脸皮,已经不足以支撑她再说下去的。因为无论再怎么说,她都有着一部分无可推卸的责任。 要是再往下说什么,想不到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这样的话只要一说出来,绝对会引得宁玉楼更为反感。 因为即便当中存在巧合,它也是可以通过一些方法,一些措施,去避免的。 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余绾绾身为卫道堂堂主,管理不当,御下无能的罪责,是实打实卸不掉的。 就在堂下大多数人都知晓,宁玉楼一定会追责余绾绾的时候,祝无心竟然还有话要说。 只见得,祝无心似有意落井下石道:实在是令人潸然泪下啊!本以为,灵云子师叔祖的离世,就已经是本门的一大损失了! 没想到,竟然还是师徒六人,皆陨落的噩耗!苍天啊!你太残酷了! 那五位…呃……五位师叔但凡是分分开,可能都不至于此啊! 但在下是很理解余师叔的难处的,毕竟有时候可能在人情世故那方面,也很难是一碗水端平的嘛! 有一说一,祝无心说这番话时候的神情跟语气,实在都有些用力过猛了! 但凡是眼不下瞎,耳不聋的人,都能知道他是在阴阳怪气些什么。 这明摆着是在指责,余绾绾在处理人事方面,存在严重私心。 试问,怎能够把五名都是师承自一人的剑宗修士,派往同一处分堂驻扎? 或许是这五人的辈分都不低,留在本部不好管理,统统给赶到一处,还方便监管与打压。 也可能是来自对方的要求,就喜欢师兄弟五人聚在一起,但这无疑就助长了拉帮结派、搞小团体的腐化风气。 虽说,一个分堂的规模,何止五人?但有着这种关系的五人聚成一团,那分堂里的其他人,断然是无法抗衡这股势力的。 由这样一支小团体所主导的分堂,即便出现什么欺上瞒下,弄权贪墨的现象,是一点都不会让人意外的。 总而言之,在出现了这样的管理乱象后,现在的卫道堂,一定是大有文章可作! 眼看有些人的眉目已经蠢蠢欲动,打算趁机也参上余绾绾一本的时候。 宁玉楼当机立断,立即给出定论道:余绾绾,你实在好令本座失望! 现本座命你,即刻停职,接受内务调查!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本座再考虑要不要对你追加处罚,或是从轻发落! 一听到要被即刻停职,便意味着连今晚发生的事情,都不能再插手后,余绾绾的眼眶都红了! 师兄…掌门……你不能…不要啊! 我求你了,我从来都没有求过你,但我真的求你了! 不要现在就停我的职,等我亲自处理完这件案子,你要怎么罚我都可以,我求你了…… 面对余绾绾的跪地哀求,宁玉楼可谓是头疼不已,看来他这位师妹在某些方面的悟性,是实在有些可惜! 她怎么就分辨不出来,刚才的处分,其实就已经是变相保了她一手呢? 真要秉公办理,是立马革职,外加额外处罚,都不过分的呀! 宁玉楼唯有显露威严道:余绾绾你放肆,你可是当本座的话是儿戏? 本座现在命你立刻出去,回去你的道场,好好闭关反省一下! 话到末尾,宁玉楼将目光有意无意的,与清霖散人白玉簌的视线有瞬间接触。 后者在某方面的悟性,就可谓是一点即明,赶忙就动身去强行带走了余绾绾。 想必也会在事后私底下,替宁玉楼给到一番解释,至于余绾绾能否听进去,那就是她的问题了。 而见宁玉楼方才的做法,是有要大事化小的打算。 那些原本已经在肚子里起草好小奏折的人,便也只能是胎死腹中。 如今,整个清虚殿内,唯一能心中暗爽的,就只有祝无心了! 刚才余绾绾被拖走时,最后看祝无心的眼神,是恨不得要将他杀死。 但愈是这样,祝无心便愈是感到痛快,谁叫他就是有这么一个睚眦必报的性情呢? 好你个不知死活的娘们,空口无凭就敢摆老子上台面? 真当你家祝爷爷活了这么些年岁,是吃素的啊? 但回顾当前,单单是处罚了余绾绾,也无法真正解决问题。 反而引申出了新的问题,那便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该由谁来主管卫道堂,以及全权负责今夜发生的这件大案! 只见宁玉楼正色道:祝无心,你的能力本座一直都很清楚!当下,你可愿意站出来,暂时接替卫道堂堂主一职? 啊?祝无心歪着脑袋,是一脸的错愕! 掌门三思啊!堂下又再次跪倒一片! 祝无心在反应过来后,亦是跪上一份,俯首道:回禀,掌门师尊,恕弟子万万不能胜任啊! 弟子自知名望不佳,难以服众,实在无能担当此等重任!恳请师尊另择人选,吾愿从旁尽犬马之劳,亦未成不可! 嘴上说着大义凛然的祝无心,实则心想:开玩笑,现在去当这什么堂主,那岂不成了众矢之的?这他娘的是三煞位来的呀! 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戳一把刀出来,捅到背后去了! 被摆到台面上凡事束手束脚,哪有躲到台底下,放冷箭有意思? 宁玉楼你这老狐狸,存心搞我是吧?但你放的这勾,也太直了点吧? 我的天啊!这上面竟然连一点饵料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