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之青云渡灵人》 第一章 我成了杜必书 长桌前。 三粒骰子,一个骰盅,一个尖嘴猴腮的男性坐庄员。 “买定离手!押大还是押小?” “押大,我就不信连开五把小!” “一二三,六点小。这位小兄弟,你还有钱吗?” “真点儿背,还就不信了——我能逢赌必输?” “必输,必输……” 在迷迷糊糊之中,杜博突然感到有人轻晃自己的肩膀,耳边也传来渐渐清晰的呼唤。 这呼唤……简直就是晦气的‘诅咒’。 正在品味美梦的杜博,不情愿地摆动右臂,口中更在含糊地嘟囔: “老大,车到地儿了再喊,让我再睡会儿……” “河阳城快到了啊,什么车?你再不醒,我可要收起仙剑喽!” “什么仙剑,什么河阳城,咱们不是去赌城……” 摇晃肩膀的幅度更大,杜博没好气地撩起眼皮,刚要挥臂拨开死党的魔爪,眼前的景象让他霍然一惊。 此刻,他正身处数百米的碧空,身畔有丝丝缕缕的白云掠过,视线的远处又有峰峦起伏,山峦间一座古城隐约可见。 微抬头,一只蓝羽雄鹰搏击长空,发出一声激昂的唳叫。 呃,在天上? 不对啊! 杜博明明记得,他是搭乘死党李飞的兰博基尼跑车,想去拉斯维加斯见识一番,怎么打个盹儿的功夫就上天了呢? 下意识低头望去,杜博发现自己正盘腿坐在一柄御空飞翔的…… 大宝剑上! 剑身呈现通体黄色,长四尺,三指宽,张扬、霸气。 而他所穿的,也是一身浅蓝色的古袍,呃,有点像影视剧中的仙门道袍。 回首张望,一个俗家打扮的魁梧汉子同样盘坐,右手还保持着晃他肩膀的动作。 似笑非笑,神情古怪,但话语中透着亲切。 “必书(输),又偷懒睡觉了吧?” 什么‘必赢’‘必输’,这人又是谁? 疑惑的念头刚起,杜博脑海中蓦然涌出一段陌生的记忆。 那是—— 来自身体原主人的记忆! 杜必书! 大竹峰田不易座下的六弟子! 怎么回事,好像蛮耳熟的。 大竹峰,青云山,田不易,宋大仁…… 怎么有点像是诛仙世界?难不成是在做梦? 杜博登时大惊,本能地掐向自己的胳膊,狠命一拧。 啊! 不是在做梦! 杜博挨不住疼痛嘶吼一声,脑海中瞬息闪过了一副场景片段。 十字路口,一辆银灰色跑车刹车失灵,径直撞向了路旁的石墩,惨烈的冲击和爆炸……这便是他最后的记忆。 这么说—— 自己死后穿越来到了诛仙世界! 而且—— 还成了大竹峰田不易座下的六弟子杜必书! 为什么是他,就因为自己喜欢打赌兼……码长城? 这简直太滑稽可笑了吧! 眼前这个身形魁梧的汉子,瞧其样貌,正是大竹峰一脉的宋大仁。 不愧为大师兄,果真气度不凡。 至于两人乘坐的‘大宝剑’,分明就是宋大仁的仙剑‘十虎’,亦是一件声名在外的法宝。 初步消化了脑中的记忆,杜博迅速完成角色的转换,心情也变得激动、澎湃。 波澜壮阔的仙侠世界、精妙无双的法宝、改天换地的神通、直指长生的天书…… 一切的一切,都将呈现在自己眼前。 真实,触手可及。 手握烧火棍的张小凡、天琊御雷的陆雪琪、痴情咒出的碧瑶、豪气干云的万剑一、古灵精怪的周小环…… 这些他所钦佩的诛仙人物也将次第出现,甚至还能与他们相识、相交、相惜,一同去游历探险。 鲜活,有血有肉。 三眼灵猴、水麒麟、黑水玄蛇、九尾天狐、烛龙、黄鸟、饕餮…… 传说中的珍禽仙兽更将闪亮登场,说不定自己能有幸收服其一作为灵宠。 耍酷,狂拽拉风。 想到这儿,杜博顿觉大爽。 转身,展臂,闭目。 任由劲风自身畔掠过,大有飘然若仙的畅快。 恰在此时,平稳飞行的‘十虎’骤然一沉,开始向着古城的位置俯冲而下。 未等杜博有所反应,俯冲的仙剑猛然一个‘刹车’,宋大仁抓起他的肩膀,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并指,收剑。 动作潇洒,且一气呵成。 见杜必书还是一副展臂陶醉的模样,宋大仁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必书,又在想什么呢?事先说好,可不许打‘去赌坊’的主意。采购完烹制调料,就到山海苑等我。” “啊?哦!” “唔……不行,还是咱俩一起去吧。”瞧着对方口不对心的神态,宋大仁还是不太放心。 那怎么成! “大师兄,你就放心忙你的吧,我保证不去!要不咱俩打赌……”‘杜必书’语速极快,还扯了扯宋大仁的衣袖。 嬉皮笑脸,外加右手做出赌咒发誓的手势。 “打赌?你不是逢赌必输么……算了,分头行事也快点,大不了回头告诉师娘。” 两个大男人在路中拉拉扯扯,稀稀疏疏路过的行人已有了侧目而视,宋大仁赶忙甩开了‘杜必书’,嘟囔着向东方走去。 高大魁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吁~~~ 没有了掣肘,杜博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真正的杜必书灵魂去了哪里,但是他占据了对方的躯体和记忆,总得留一些时间消化、熟悉,免得露出了马脚。 再者,他也想逛一逛这河阳城,顺便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 此时正是清晨。 初升的朝阳将金黄色的阳光洒满了眼前的街道,不留一处死角。 平整的青石路、古色古风的青砖房屋、店铺前的张灯结彩和匾额布幡,在这一刻展露着勃勃生机。 稀稀疏疏的行人和商贩,踩踏着地面的朝露来往,偶尔有相识的也会停下来攀谈一阵儿,为清静的大街添上几分烟火气。 这些人,无一例外身着古装,或绫罗绸缎,或粗衣麻布。 大街两旁的店铺,陆陆续续开张一些,一天的热闹即将开启。 如果不是刚才的御剑飞行,杜博都以为误入了某个影视拍摄基地。 举步慢行,一面左右浏览河阳城的古镇风光,一面在心中熟悉杜必书的举止习惯。 “杜柏?没想到,杜必书的本名与自己同音不同字,或许这就是缘分吧,也不必担心以后穿帮啥的。” “杜必书……这个名字可得记牢,以后最好形成条件反射。嗯,就当做自己改名了!” “唔,不过——杜必书在《诛仙》中似乎出场不多,是一个讨喜的酱油角色。这也好,至少没有什么生命危险,苟着刚刚好。” “修为呢,玉清境第三层,马马虎虎吧。” “年龄呢,五十八岁!咔嚓,老大爷啊!” “咦?等等!那岂不是说张小凡还没有入门?草庙村的灭村惨案也没有发生?要不找个机会去帮帮他……” 想到这儿,杜必书前行的脚步一顿。 不光是身体站立不动,连上下抛动的小钱袋也被他接住,如雕塑一般僵在了半空。 “该怎么救呢?” “直接去找掌门道玄检举揭发……肯定会被当做神经病赶出青云山。” “找到普智和尚、让他不要去草庙村……貌似小说中也没有准确的时间线,鬼知道这老和尚现在在哪儿。” 铃~~~ 这个想法刚刚被否决,一阵悦耳的风铃声在杜必书的脑海中奏响,同时还有一大段的讯息涌入。 哇塞,金手指到账了么? “超强渡灵人系统已开启!” “当前愿力进度:lv0(0%)” “鉴于系统开启者首次使用,特奉送新手大礼包和攻略秘籍各一份。加油吧,老爷子!” 老爷子…… 杜必书瞬间受到了一百点的恶意暴击伤害,若不是还有附送的‘大礼包’垫底,他都想重新投一次胎试试。 到底大礼包里有什么呢? 好期待! 第二章 草庙村惨剧 万物皆有灵。 愿力,由人类或开了灵智的草木鸟兽产生。 喜、怒、哀、惧、爱、恶、欲各种情绪积聚到一定程度,就会产生更为精纯的愿力。 愿力有正有负。 正者盈,举世奋发向上;负者盈,腐朽天地正气。 诛除邪祟,收集负愿,就是渡灵人的使命。 收集而来的愿力经过转化,不光能用来提升修炼的速度,还会改善修炼资质和悟性。 这—— 便是赠送秘籍的全部内容! 看过这言简意赅的讲述,杜必书想要吐槽的心思再也压抑不住,身体内仿佛有一万头草原神兽成群奔腾而过。 别提什么‘新手大礼包’,没有最坑,只有更坑! 一件外观朴素的葛布道袍。 一个能遮住整张脸的黄皮面具。 一页记录着【往生净世诀】的金箔。 哦,还有一张附赠的往生净世符! 别看数量不少,可玩过网络游戏的都知道,这些都是最最基本的‘垃圾’,连出新手村都费劲。 缓了好一阵儿,杜必书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发出了一句慨叹: “给点儿,总比没有强!” 唯一值得庆幸的,这个‘超强渡灵人系统’自带储物功能,免除了他大包小包背负行李的困扰。 理顺了情绪,杜必书抬头望了一眼右侧店铺的招牌,径直走向最近的一家杂货铺。 德源杂货行! 这趟就选他家吧。 这次和宋大仁一起出来,杜必书的任务自然是补齐所需的烹制调料。 原本这些采买的琐事是由宋大仁和何大智轮流做,毕竟两人都会御器飞行。 可闲不住的杜必书总是隔三差五找借口跑出来,而且美其名曰‘提高厨艺’,众人也只得由他。 久而久之,河阳城的大小杂货铺都混了一个脸熟。 这不,杜必书刚刚跨过这家杂货铺的门槛,正在收拾货架准备开张的小伙计立刻眉开眼笑地迎了出来。 “杜神仙,您这次要些什么?” 听这恭敬且带有巴结的称呼,心中油然生出暗爽。 神仙,神仙! 俺也能当上神仙! “盐巴三斤,花椒半斤,大料四两,茴香二两,陈皮二两,黄酱一斤……” 心中爽快的杜必书,抖手将肩上的包裹布解下扔在柜台上,口中熟练地说出了记忆中的购物清单,还不忘对真正的杜老六送上一个大大的‘鄙视’。 这家伙为了能时常溜出来,故意将调料分成多次采购,还添加了一些用不上的杂物。 片刻。 小伙计手脚麻溜地将大小包的调料装进包裹内,恭敬地向外一推。 “杜神仙,东西包好了,您看还有其它的需要吗?” “没啦没啦,钱给你……” 杜必书将手中的小钱袋一下子倒空,从中捡出一块碎银攥在手心,刚要提着包裹转身,眼角的余光不经意落在了低处的货架上。 在那处货架上,三叠黄纸码得整整齐齐,其表面隐有灰尘。 “咦?小刘,这是画符用的黄纸吧?” 顺着杜必书手指的方向,小伙计仅是瞥了一眼就点点头。 “杜神仙真是好眼力,只是河阳城要的人少,所以老板吩咐把它们放在了不显眼的地方。” “哦?没人买么?” “买的人不多,咱们山上的神仙不用这些,只是路过的驱魂天师、赶尸道人会买上一点儿。哦,昨个儿还有一个算卦的老神仙买走了一打。” 原来是这样! 杜必书摸摸下巴轻轻颔首,随手又将捡走的那块碎银丢在了柜台上。 “帮我将它们全部打包吧,画符笔也来一支。银子不够的话,下次再给你补上。” 这些不是一般的东西,一钱银子怎么说都不够。 “杜神仙,你要这干嘛……”小伙计的话刚说了半句,连忙拍了拍嘴巴告罪,“不好意思,我多嘴了,这就给您包上。” 偷偷瞧了一眼,见对方没有要怪罪的意思,小伙计快速取出黄纸等物包好,面带讨好地递了过去。 杜必书当然不会在意这些,笑呵呵提着东西转身走出了杂货铺。 下一站,只能去山海苑了。 仅是杂货铺这一趟,就将带来的银钱花了个干净,想要再溜达也没了本钱。 …… 山海苑是一家客栈,地处河阳城最热闹的河阳大街上。其占地规模颇大,后园中设置了四个别苑,专门供来往的客商和达官显贵居住。 宋大仁之所以选择这里作为碰头地点,也是考虑到杜必书‘偷师’的方便。 山海苑自带酒楼,而且在河阳城数一数二,但凡学到一点这里掌厨的三四成火候,也能为大竹峰的膳食改善不少。 话说回来,效果还不错。 在杜必书近三十年的‘潜心学习’下,其掌勺的手艺一直在龟速般提升。 此时,辰时将过。 山海苑门前,熙熙攘攘。 或结账再度启程,或进大堂吃个早点,或提前预定酒席。 早早结束采购的杜必书,背靠门前的一根红漆木柱晒太阳,嘴角叼着的一短草根不时颤动。 悠闲自在,颇有几分惬意。 暖洋洋的眼光洒在身上,又有清新的空气扑鼻,恍若有了郊外度假的错觉。 在此等待的时间并不长,约莫只是半个时辰。 “咦?必书,这趟过来得够早啊,以前可没见你这般勤快。” 听到耳边传来的呼喊,杜必书懒洋洋地撩起眼皮,随口嗯了一声。 站在身前说话的,正是分头办事的宋大仁。 此前杜必书也打听过,宋大仁这次是替小竹峰某位师姐跑腿递个话,至于这位师姐姓甚名谁,彼此心照不宣。 除了宋大仁外,还有一身穿浅蓝道袍的年轻人在一旁等候。 “大师兄,事办妥了?”杜必书挤眉弄眼数下,转身面朝同来的同门,“这位是……” 对方的搞怪神情,宋大仁选择了无视,笑呵呵地侧身介绍。 “朝阳峰林楠师弟,在路上刚好遇到,正好都要返回青云山,索性一起结伴。” “杜师弟,有礼了!” “林师兄,早!” 两人打招呼完毕,三人默契地向最近的北城门走去。 现在城内路人已多,直接御剑腾空容易引起骚动,北城门正好有一处拐角山坳,在那里起飞最为合适不过。 一刻钟后。 两道黄色流光自城外山坳中冲天而起,向着西北向疾驰而去。 …… 高空之上。 宋大仁与杜必书同乘一柄仙剑在前,林楠驾驭一柄名为‘厚土’的土黄色仙剑紧随其后。 此时,已御空飞行了一炷香时间。 杜必书站在‘十虎’仙剑靠近剑柄的位置,一路好奇地打量着身下的浅薄云海。 虽然记忆中也有不少类似的场景,但和亲眼所见还是存在着差距。 丝丝缕缕的白云并未完全遮挡视线,地面上漫山遍野的树木和陡峭挺拔的山峰随处可见,又有星星点点的山村点缀其间,令他有了乘坐直升机的航拍感。 隐隐传来的猿啸、狼嚎和鸟鸣,更添几分心旷神怡。 御剑飞行,不同于陆地驾车。 一旦修为达到玉清境四层且熟练掌握了驱物法术,都能轻松驾驭。只要不是气力不济,或有人针对,完全不必担心出现什么相撞。 再加上无遮挡的360°视野,和随心所欲的路线选择,绝对赛过了敞篷跑车。 飞剑又越过了两处山村,杜必书忽地心中一动。 抬头瞅了一眼身前的宋大仁,见对方专注于前方,他装作随口般问起。 “大师兄,青云山下是有一个草庙村吧?” “没错,但不是很熟悉,不过宗门常派人与他们交易柴火。必书,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嗨,在河阳城闲逛时,听路人提了一句,说它就在河阳西北五十里,好像村名还和一间破败的草庙有关……”杜必书驾轻就熟地撒了一个小谎。 宋大仁不疑有他,抬手一指前方回道。 “这我倒不知……呶,好像前面那个就是!” 就在前面? 杜必书不由地向前挪了两步,踮起脚尖想要看一看张小凡和林惊羽的出身地。 是一座小小的村庄! 若不是宋大仁出声提醒,很容易忽略过去。 可还没等杜必书凝目细瞧,耳边突然传来宋大仁诧异的惊呼。 “咦?怎么回事!两位师弟,咱们下去看看!” 话音刚落,‘十虎’仙剑猛然向下俯冲,速度仿佛在一瞬间被激发到了极致。 落后一段距离的林楠,在听到吩咐的同一时间,立刻加速跟上。 咻! 咻! 两道流光闪电般落在一处空旷地,草庙村的唯一一条山路自那里贯穿而过。 映入三人眼帘的—— 是一座高高的死尸堆!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或被击塌了头骨,或以拳掌轰碎了胸膛,或劈掌斩断了脖颈,最后他们又被人为堆在了空地之上。 大多双眼圆睁,瞳孔之中充满着惊惧,仿若见到了地狱修罗。 苍蝇在其上乱飞,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稍远处,也能瞥见倒毙在地的鸡犬尸体,真可谓鸡犬不留。 此时,不大的草庙村如死一般寂静,唯有令人厌恶的苍蝇振翅。 怎么会是这样! 瞧着眼前的惨状,杜必书忍不住俯下身呕吐起来。 尽管他知道草庙村会有此一劫,甚至还想借着穿越的优势去拯救这些无辜的村民,可谁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现在,他也知道了穿越诛仙世界的具体时间节点。 原来……是在草庙村惨剧的黎明。 第三章 幸存者 除了俯身呕吐的杜必书,宋大仁和林楠又何尝好到哪儿去。 自从练至驱物境界,两人也曾游历青云山周围的村镇和城池,见到不平事都会出手相助。 死人见过,恶人杀过。 可,从来没见过如此的人间惨剧! 饶是宋大仁性子沉稳,嘴唇也在抖动不停,又过了十数个呼吸,他终于沉声说道: “两位师弟,咱们分头找找,看看有没有活口。必书,你没有法宝,留在附近不要走远,有了异常及时高喊。” 说完之后,宋大仁转身走向房屋最多的东向。 林楠脸色铁青地嗯了一声,选择相反的一边走去,手中的厚土剑黄芒闪烁。 滔天血气,血气滔天。 杜必书抬起右臂,以衣袖抹了抹嘴角的秽物,又一次看向眼前的死尸堆。 除了滔天的血气,他还看见了无数的墨色细丝萦绕其上。 墨色细丝如有生命一般,在死尸堆上空摇曳舞动,时而化作一副狰狞的魔鬼面孔,时而形成数十数百的扭曲人影,又时而聚拢成一个模糊的和尚虚影。 喋喋不休的狂笑,惨绝人寰的哀嚎,悲天悯人的诵经。 杜必书猛然摇晃自己的脑袋,想要确认刚刚看到的只是一刹那的错觉,可…… 全然无用! 反而这些黑丝愈加清晰,张牙舞爪般向着他缓缓靠近。 再靠近! 明明黑丝无声无息,却又感受到断断续续的嘶吼从当中传出。 “好恨啊,好恨!” “高僧为何变作恶魔,还我妻儿!” “翠花,快跑!那人疯了!” …… 与此同时,在杜必书的脑海中,仿佛突有一个渐渐清晰的声音缥缈般响起。 “渡灵,渡灵,渡灵! 秽气分散,灵宝符命。 凶秽消散,摄魔摒秽。 破迷开悟,明心开性。 离苦得乐,往生极乐。” 除了最开始的一句,这声音好似一段拗口的咒语,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不断在重复。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待诵念完第三遍,杜必书脑中灵光一闪,豁然记起了新手大礼包里附赠的那页金箔。 金箔之上,恰好记录着相同的内容,除了最初的三个‘渡灵’。 往生净世咒! 没错,就是它! 或许是鬼使神差,或许是心有期待,或许是恐惧即将近前的黑丝,杜必书微微翕张嘴唇,跟随着脑海中的声音开始诵念…… 第四遍! “秽气分散,灵宝符命。” 前八字甫一念出,气势汹汹的黑丝顿时一滞,仿若前方有一面无形的墙壁阻挡。 “凶秽消散,摄魔摒秽。” 中八字紧随其后,停滞的黑丝竟然被逼得节节后退,最前的一侧还发出了呲呲的轻响。 “破迷开悟,明心开性。” 后八字意境一转,黑丝仍在后退,但其表面浸染的墨色开始慢慢褪去,附着的戾气和怨恨更在缓慢消散。 “离苦得乐,往生极乐。” 终八字珠玑展现,半黑半白的细丝完全被压缩在死尸堆的上方,如困兽一般挣扎扭曲,在做着最后的抵抗。 可也仅仅如此。 目睹当前出现了僵持,杜必书连忙将《往生净世咒》又重复了一遍。 然而,收效甚微! 不仅收效甚微,墨色细丝仿佛感受到了对手的‘黔驴技穷’,咆哮着向白丝发起了反攻。 由白转黑,挣扎愈烈。 怎么回事! 难道咒语的威力不足?亦或者光有咒语还不够? 神情稍显慌乱的杜必书,顿时记起了大礼包内的另一不起眼的物品。 往生净世符! 好! 试试看! 杜必书抬手将往生净世符取在手中,向内注入了一丝法力。 轰! 这张黄纸符无火自燃,迅速在右手上空形成了一朵金光耀眼的莲花。 金莲甫一形成,便化作一道金色流光射向了死尸堆。 射向了将要反扑的墨色细丝! 呲! 呲呲! 金莲悬停在死尸堆上空,不断有耀眼的金线从其上剥离,向着被束缚的墨色细丝缠绕上去,发出了极其轻微的烧灼声响。 仅是过了十个呼吸,死尸堆上萦绕的黑丝完全消失无踪。 或许是错觉,草庙村浓重的血腥味似乎淡了许多。 “这难道就是渡灵么?” 望着眼前如烟似幻的一切,杜必书喃喃感慨。 刚才如此显眼的墨色细丝,宋大仁和林楠不可能‘熟视无睹’。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修为更高的两人根本看不到。 愿力! 负面愿力! 含有愤怒、哀伤和恐惧的负面愿力! 而他这个新晋渡灵人的使命,便是消除这些随时可能转化为怨灵的愿力。 不! 不应该称之为‘消除’,倒像是‘引渡’和‘渡化’。 不管怎么说,都是功德一件。 杜必书下意识地沉浸心神,悬浮在脑海中的唯一一行信息,有了显着的变化。 “当前愿力进度:lv0(80%)” 没想到涨了这么多。 或许,与草庙村惨死的人数太多有关吧。 普智啊普智,你这个出家人可是造了大孽,枉费张小凡一直将你当做真真正正的师父。 颇为伤感地叹了一口气,杜必书折身上行。 这个方向,正好处在宋大仁和林楠搜寻方向的中间,一旦有了意外情况,也方便及时呼喊求援。 尽管知道凶手已不在这里,杜必书还是不敢粗心大意。 苟到极致,有时也不是坏事。 毕竟现在他的修为只是玉清境三层,是一个战斗力几乎为零的渣渣。刚才与负面愿力的争斗,更像是一种仰仗外物的作弊手段。 左右张望,警惕前行。 慢慢地,杜必书走出了草庙村,走到了靠近山顶的村外。 …… 草庙村西侧。 草庙村是一个小村落不假,但各家的屋舍并非比邻而建,彼此间还隔了不短的一段距离。 林楠脸色铁青地从一家农舍走出,准备去下一家寻找。 明明知道寻到活人的机会渺茫,可他还是心存了幻想,想要出现一点点奇迹。 找过的每一处屋舍,除了残留的血迹,还有鸡犬猪羊的尸体,再无半个活着的生灵。 鸡犬不留,手段何其狠毒。 想到这里,林楠紧攥厚土剑的右手微微颤抖,似乎难以压制心中的愤怒。 踏踏踏!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林楠警惕转身,厚土剑也摆出了攻击的姿态。 “林师弟,不要紧张,是我!” 宋大仁两手各提着一个孩童小跑过来,看到林楠戒备的动作,连忙出声解释。 “宋师兄,这是……” 林楠面上一喜,赶忙将厚土剑收回至背后的剑鞘,抢前两步接过了一个孩童。 两个孩童约莫十岁出头,此刻虽没有任何动静,但他们沉稳的呼吸和起伏的胸膛瞒不过人。 “这是我在东边村口找到的,现在昏迷不醒,好在性命并无大碍。林师弟你这边没有发现吧……” 其实不用对方回答,宋大仁已经知道了答案。 看来……百多人的小村庄,也只有这两个孩童侥幸活了下来。 有了两个幸存者的先例,林楠的脸色好了许多,眸子中也有了希冀的神采。 或许,还有更多的幸存者,再找找! 他刚要出声说话,对面的宋大仁再度开口。 “林师弟,劳烦你跑一趟,先将他们送到通天峰,顺道禀告掌门一切,再多要一些人手过来。毕竟……这么多死尸需要妥善安置。” 林楠微微沉默片刻,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 他的修为低于宋大仁,对方留在这里守候更为合适。 “好,宋师兄,我快去快回!” 林楠干脆利落地接过另一个孩童,刚刚归鞘的厚土剑再度出现在身前,轻轻一跃,立时化作一道流光向青云山疾驰而去。 目送天空中的流光消失,宋大仁轻叹一声,转身继续在附近搜寻起来。 …… 靠近山顶的村外。 杜必书沿着草庙村简陋的篱笆墙走了半圈,没有任何的发现。 除了几只嗅闻到血腥味飞来的乌鸦秃鹫,连寻常的小兽都未曾见到半只。 如此凶煞之地,但凡稍有灵智,也不会跑来这里觅食和凑热闹。 扫视了一遍周遭,杜必书粗粗估算了一下与宋大仁两人的距离,当即扭身准备返回死尸堆所在的空地。 “哇——哇哇!” 突然,在高处树梢的数只乌鸦发出了一连串瘆人的聒噪,随后又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凄厉呼喊。 “鬼,恶鬼!鬼啊……” 是那个幸存的‘王二叔’? 杜必书神情为之一振,连忙循声赶了过去。 “鬼啊,鬼……” “恶鬼,你是魔鬼!” 凄厉的呼喊越来越清晰,好像那人就停留在一个地方不曾挪动过。 地方并不远,杜必书快跑了数十步,就停住了脚步。 眼前。 一个十分简陋的茅草屋子矗立在隐蔽的矮树丛后,仅仅露出了屋顶的一角。 一股呛人的旱厕味道扑面而来,那味道谁都不会判断失误。 茅厕,而且是露天的旱厕! “鬼,鬼啊!鬼……” 或许是听到茅厕外传来的脚步声,那凄厉的呼喊更疾,甚至单薄的茅草隔墙都出现了震动,仿佛有东西想要破壁而出。 咻! 衣衫掠动的动静从身边响起,同时传出的还有宋大仁的低沉声音。 “必书,还有活的?” 问话之中带着笃定,又带着期待的欣喜。 第四章 初见张小凡 这是一个樵夫打扮的中年汉子。 此刻他正畏畏缩缩躲在旱厕的一角,双手互握,紧紧抵住了自己的下巴,双眼无神地睁大,身上也沾挂了不少的粪便秽物。 尤其在裆部最为明显。 经过宋大仁和杜必书的好言安抚,他的惊恐情绪稍稍缓解,但还是不让任何人靠近。 “大师兄,怎么办?” 杜必书指了指缩在茅厕一角的王二叔,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每次的尝试接近,都以对方的强烈挣扎和惨叫收场,可让二人丢下他又做不到。 宋大仁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青云山,那里仍无半个人影。 乐观估计,林楠喊来同门至少还得半个时辰,禀告、调拨人手、路途来返并不能一蹴而就。 “必书,你在这里看着他,有了情况随时高喊。我再到附近找找,说不定还有……” 说完,宋大仁掉转身躯,沿着村外的篱笆墙继续搜索。 有那么一瞬间,杜必书很想说出这里再无活口,可还是不忍心打断对方的最后一点儿幻想。 宋大仁的背影在树丛后消失,呛人的茅厕处只剩下两个人在大眼瞪小眼。 寂静。 依旧寂静。 视线流转,杜必书瞥了一眼四周,再次将目光落到了王二叔的裆部。 声音也被他放得极低,且轻柔。 “王二……还记得我吗?我是隔壁村的狗剩,你咋还拉裤子了呢?嘿嘿嘿……” 为了让效果逼真,杜必书指了指对方身上的秽物,还做出捂鼻嫌弃外加嗤笑的模样。 王二…… 这个称呼一出口,眼前的樵夫竟慢慢恢复了少许的平静。眼眸中仍然恐惧居多,但也多了少许的清明和疑惑。 “狗剩……林家小子……巴豆……拉肚子……” 断断续续冒出四组词汇后,王二叔眼中的恐惧再度充盈,口中再次哆嗦着发出了呼喊。 “鬼,鬼……光头的魔鬼……” 刚刚平复的情绪再度点燃,任凭杜必书使尽了手段,也无法让对方冷静。 他只得再度退后两步,更不再言语。 又过了一刻,茅厕处再一次恢复了寂静。 望着蜷缩成团的王二叔,杜必书摇摇头,索性找了一处干爽的柴垛坐下。 这个王二叔,完全是被恐惧的场面吓成了失心疯。若是换到穿越前的现代,有高明的大夫耐心引导治疗,或许还有康复的可能。 但是在青云山…… 张小凡和林惊羽的出现只能唤起他恐惧的记忆,其他人又是不闻不问或只关心草庙村惨剧,莫说是康复,病情恶化都在情理之中。 不过……他刚才说的林家小子,不会是林惊羽吧? 杜必书摇摇头,将脑中蹦出的荒诞念头驱走,扭头看向身后的草庙村。 村子上空的滔天血气仍存。 不仅仅来源于枉死的无辜村民,还有那些遭了池鱼之殃的牲畜。 假以时日,或许草庙村还会成为一处怨灵滋生的鬼地。毕竟他的能力有限,方才只是对枉死村民进行了渡灵。 想到能力,杜必书干脆取出金箔仔细查看起来。 没有了往生净世符,他这个渡灵人的身份变得名不副实,一旦再遇到刚才的情况,恐怕只能视之任之。 …… 日中时分,杜必书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大竹峰。 不过随后,田不易带着宋大仁急匆匆赶往了玉清宫,应该是去商讨草庙村惨剧的相关善后事宜。 当然,也包括安置带回的张小凡二人。 ‘初次’来到这大竹峰,杜必书自然是抓紧时间熟悉环境。 大竹峰一脉人丁单薄,起居的回廊小院不过十几间屋子,稍稍留意便能尽收眼底。 再远处的守静堂、练功的太极洞、厨房和膳厅,只是走过一圈就能与记忆完全吻合。 至于颠勺做饭的手艺…… 慢慢来吧,反正也就一两年的事,吃不死人就好。 时间荏苒。 转眼已到了申时,日渐西斜。 正在屋内揣摩往生净世咒的杜必书,忽然听到屋外有了急促的脚步声。 隔着敞开的窗户一瞥。 只见田不易脸色难看走在前,宋大仁横抱着一个孩童紧跟其后。 这就是张小凡? 在草庙村与这个小说主人公凑巧错过,杜必书自然想要看一看对方的面容。 张小凡仍旧沉睡未醒,小脸上还能看到污浊的泪痕,一身窄小的粗布衣裳紧箍住他瘦小的身躯。 啧啧,相貌挺普通的嘛! 比那些流量明星差了太多,也就比自己略微帅气了那么一丢丢。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窥视,前行的田不易偏头瞪了他一眼,吓得杜必书赶紧缩回了脖子。 这种严师的目光威慑,早已深深镌刻在杜必书的记忆中,哪怕是换了一副灵魂。 吱呀! 砰! 砰! 一阵连续的木门启闭声响过后,回廊小院再度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看来,自己这个师父真被气的不轻呐。 再等待了盏茶功夫,院外又传来一声屋门关闭的动静。 隔着门缝,杜必书瞅见了宋大仁从一间空屋走出,径直敲门走进了二师兄吴大义的房间。 有门! 杜必书立刻蹿出了房间,蹑手蹑脚,小跑着来到那间空屋前。 左右张望了一圈,确定院中没人注视自己,他快速拉开屋门闪了进去。 这原本是一间空屋,偶尔当做招待客人暂住的客房。 此刻,屋内有人。 被宋大仁抱回的张小凡平躺在床铺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蚕丝被,正睡得香甜。 恍若没有忧愁烦恼,亦没有伤痛恐惧。 杜必书轻手轻脚走了过去,站在床榻前,俯视着这个日后注定将叱咤青云山的倔强少年,心中激动且哀叹。 激动,是因为张小凡的传奇人生。 哀叹,亦因为他坎坷波折的一生。 沉默持续了一阵儿,杜必书忽然弯下腰,轻轻在张小凡身上摸索起来。 找到了! 杜必书面上一喜,一粒紫色的圆珠被他取出来,并夹在了食中指之间。 圆珠此时已是淡紫色,半透明的球体中隐隐有一股青气不停旋转,每当青气接近表面时,都会亮起一个浅浅的卍字,将它挡了回去。 噬血珠! 这便是普智老和尚拼死也要守护的魔道重宝! 有那么一瞬间,杜必书的心底涌出了据为己有的念头,但很快被他苦笑一声否决。 没有天音寺的‘大梵般若’,带着这么一个东西简直是在找死。 退一步讲,即便能控制它,现在自己将它‘借’走,势必断了张小凡的传奇之路,亦算是毁了他的人生。 正当杜必书要将噬血珠放回原处,捏着它的两指突兀传来一阵刺痛。 哎呦! 噬血珠顿时滴溜溜滚落在床榻上,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张小凡摊开的右手掌心。 与此同时,方才关闭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 “必书,你怎么在这儿?” 第五章 我们是一家人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杜必书立时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大师兄,我这不是好奇嘛。哦,这小屁孩是谁啊?” 没有回头去看,而且抬手一指床榻上的张小凡,口中疑惑发问。 趁着这个机会,杜必书看向了手指刺痛的部位。 在食指的指肚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小伤口,一滴殷红圆润的血珠颤巍巍悬挂在那里,随时可能滴落。 见鬼了,这噬血珠果然邪门! 杜必书声色不露地蜷缩了手指,缓慢将手垂下,放回了大腿外侧。 “嗯——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是咱们的小师弟,等他醒了再说吧。”宋大仁瞥了一眼犹在熟睡的张小凡,转身指向门外,“咱们出去吧,让他多睡一会儿。” 显然,他没有发现屋内的异常。 即便没有发现,杜必书也不敢再做多余的小动作,只能不甘心地扫了一眼噬血珠,转身随宋大仁离开。 小院的回廊中。 吴大义四人已在那里等候,宋大仁将所有人喊出来说有重要事宣布,大家自然没有怠慢。 除了田灵儿,大竹峰一脉的弟子尽数聚齐。 瞧着大家疑惑的神情,宋大仁也不藏着掖着,当即将草庙村发生的惨剧讲述了一遍,当然也包括宗门做出的收留决定。 私底下将大家喊出来,他无非是想嘱咐大家日后多多照应这个可怜的孩童,另外尽可能避免谈论草庙村的的一切。 对此,众人自是应允。 …… 转眼又是一日过去。 张小凡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午后才悠悠醒来。 在醒来的一刹那,他立刻感受到一股清凉自右臂传递而来,同时手心好像有着一粒圆球。 “咦?它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是睡觉翻身的时候滚了出来?” 张小凡疑惑地举起噬血珠,放在眼前查看。 此刻的噬血珠竟又明亮了一些,珠内的青气旋转得更为剧烈,好像刚刚吞吃过补药一般。 也不知道和尚师父去哪里了…… 或许是睹物思人,张小凡好奇的神情骤然黯淡下来,草庙村的惨剧画面也慢慢涌了心头。 “你醒来了啊,这就好了。” 守在门外的宋大仁推门走进来,一眼瞥见了张小凡情绪悲伤的模样,当然也包括他手中的‘弹珠’。 这一定是小师弟的父母长辈送他的玩具吧,哎,可怜的孩子! “小师弟,不必难过,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宋大仁柔声安慰道。 “一家人?” “走吧,咱们边走边说。先去厨房找些吃的,然后再去拜见师父师娘,正好师父他们还在守静堂。” 宋大仁唯恐张小凡胡思乱想,在床榻前笑呵呵催促着。 说到‘吃东西’,张小凡还真有些饿了,肚子更是抗议一般发出咕咕的响声。 “好,有劳宋大哥。”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随手将噬血珠揣回怀中,开始下床出屋。 …… 守静堂中。 红砖铺地,红瓦石柱,大堂的地上还刻着一个大大的太极图案。 田不易和苏茹静静坐在堂前木椅上,活泼的田灵儿俏立一旁,一双明眸在不停打量宋大仁带来的孩童。 此刻,杜必书规规矩矩与四位师兄站成一排,眼睛却在滴溜溜乱转。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呐。 尽管他的记忆中也有苏茹和田灵儿的记忆,但‘初见’之下还是忍不住想要赞美。 师娘之美,其风姿绰约,雅致宜人,当可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除了模样端庄,神情秀越,禾农而不艳,美而不娇外…… 咳咳,跑题了。 “开始吧。”田不易冷哼一声,心情还是不爽。 “小师弟,还不快快磕头拜师!” “哦哦!”听到宋大仁的提醒,张小凡慌忙双膝跪地,朝着田不易所在的方向嘭嘭嘭连磕了十来下,额头瞬息变得通红一片。 “呵呵!” “噗嗤!” 两声忍俊不禁的轻笑从周围传出,吸引了田不易等人的主意。 前者发笑的还好,古灵精怪的田灵儿在大竹峰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就算是田不易也拿她没办法。 至于另一个…… “咳咳,师父师娘刚才实在没忍住,要不你们就当我是在放屁……”感受到大家投射过来的视线,杜必书涎着脸解释。 嗨,都怪张小凡这傻小子! 看小说的时候尚且没感到好笑,亲眼所见又是另一种感受。 真心憨得可爱! 别人拜师都是用心,他倒好,简直是在玩命。 其实不光是他俩,其他五位师兄也都是在辛苦憋笑,现在又听到这插科打诨的解释,顿时一齐笑场。 也包括以稳重着称的宋大仁。 哈哈哈…… 哈哈哈…… 满堂笑声只是刚刚开了一个头,就被一声冷哼打断。 “哼!看来你们是想……” “不想,师父恕罪!” 师兄弟六人同时绷脸,老老实实抱拳告罪,可还是抑制不住身躯的轻微颤抖。 “不易,小凡还在地上跪着呢。”苏茹下巴微挑,适时在旁提醒一句。 本来想要发火的田不易,瞅了一眼跪在地上傻愣的张小凡,不由又冷哼一声。 “好啦,头也磕过了,以后你就是我田不易的第七弟子!日后定要好好修炼……大仁,以后就由你来教学门规和基础功法。” 想到张小凡平庸的资质,田不易也是一阵头大如斗。 “是!师父!”宋大仁总算不再憋笑,恢复了先前的沉稳模样。 田不易木然扫了一圈七名弟子,缓缓从椅子上起身,背负双手向外走去。 “恭送师父!”众弟子连忙一起躬身。 田不易刚一走出守静堂,憋笑的几人再也无所顾忌,互相搭着肩膀凑到张小凡身边。 田灵儿更是一蹦一跳闪身到张小凡眼前,眉眼弯弯地盯着他打量,甚至还用手指戳了戳对方的肩膀。 “喂,快叫我师姐!” “师……师姐!”张小凡的脸腾一下变红,小声道。 如此的害羞窘态,众弟子哄然大笑。 瞧着眼前乱哄哄的场面,苏茹又望了一眼屋外,摇摇头笑骂道:“灵儿,不许欺负师弟!哦,你们师兄弟多聊一聊……” 苏茹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准备跟上田不易,可突然脚下一顿。 一直在留意田不易两口子动静的杜必书,登时想起了书中的一个细节,赶忙闪身走到守静堂正中。 “师娘,我和小师弟年龄差不多、觉得特有眼缘,所以想和他增进一下感情,顺便带他熟悉一下砍黑竹的功课。” 事出反常,必有妖。 闻听此言,被宋大仁搀起的张小凡一愣。 年龄差不多? 好像差得远吧,来的路上宋师兄可是大概说过几人的入门时间的…… 其他人也有此疑问。 包括宋大仁在内的师兄弟五人笑声顿止,个个张口结舌,继而面色一变。 五道目光,同时看向了停住脚步的师娘。 只见苏茹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杜必书,然后做出了一个非常怪异的动作。 嘎巴嘎巴把头转了一圈,与方才端庄的气质迥异。 “师娘,小师弟刚刚入门,师父刚才也吩咐我传他门规戒条和功课,就不用六师弟操劳了。”宋大仁反应最快,但也额头见汗,话语更是如同飙车。 “六师弟,你不能……呃,大师兄,你要干什么!”何大智四人先是怒目瞪向杜必书,再齐齐转向宋大仁。 苏茹哪还不明白几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一双秀目在杜必书和宋大仁两人身上流转一圈,最终做出了决定。 第六章 温柔的师娘 “还是大仁去吧,必书更需要磨练磨练。” 如蒙大赦的宋大仁立刻干笑两声,上前抱起张小凡,头也不回地向外走,根本不理会身后的怒斥。 “大师兄你凭地卑鄙!” “懦夫!” “六六恨你!” 被同样围在中间的田灵儿,瞧到眼前好笑的一幕,又望了一眼宋大仁远去的背影,稍加抉择,就跑了出去。 在她看来,还是新来的小师弟更有趣。 转眼间,守静堂内就剩下苏茹,和五个即将迎来悲惨命运的难兄难弟。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杜必书‘羡慕且愤怒’地望着宋大仁三人远去的背影,口中的呼喊适时而止,僵着脖子慢慢转动头颅。 现在,他可没有闲情雅致再高歌‘师娘之美’。 “师娘……如果我请假说拉肚子,您应该会体恤一二吧?”干笑,外加尬笑。 此语一出,不光是苏茹脸色难看,其他四人也是停住了怒斥。在送上鄙夷的目光后,异口同声般模仿。 “师娘,我脚崴了!” “师娘,我……我长褥疮!” “师娘……” “住口!加练一个时辰,一齐上吧!”苏茹怒冲冲撸起了衣袖,脚下不丁不八,凶狠……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何大智四人‘哀嚎’一声,送给某人的鄙视化作了嫌弃,齐齐后退一步,将首发的位置让了出去。 嗬嗬,意外意外呐。 杜必书干笑着挠挠后脑勺,抱拳向其他人作揖一圈儿,身躯迅疾一扭,猝不及防般横臂扫向近处的师娘。 既然躲不过,那就偷袭,呸,先声夺人。 “哥儿几个,别愣着了,落后就要挨打!”在手臂出招的同时,嘴里还在呼朋引伴。 何大智四人愣怔了瞬间,连忙蹂身而上。 遭遇‘先声夺人’的苏茹,意外地瞥了一眼反常的杜必书,之后一声冷笑。 在对方手臂堪堪接近自身时,她身形一动,瞬移离开了原地,一双羞羞的铁拳如暴风骤雨般挥洒出去。 此后,便是拳拳到肉的闷响。 …… 回廊小院内。 不知不觉,打斗的六人已打出了守静堂。 一个时辰过去,师兄弟五人终于东倒西歪“累瘫”在地,口中还在念念不忘大师兄的卑鄙。 至于老六杜必书的无耻,其余四人早就忘却。 “起来,还有一个时辰的加练!”苏茹威风凛凛,心情也极度……畅快。 “师娘,确实没力气了,今天您好……生猛,我等已无……再战之力。”杜必书涎着脸说道。 老规矩,操练不打脸。 可方才的一个时辰,苏茹对他好像格外照顾,英俊的瓜子脸也有些变形,好像一颗长歪了的油桃。 其他四弟子也是努力赞同杜必书的话,点头的动作几乎微不可查,但眼神不会错。 “瞧你们的出息!今天就到这儿吧!” 听到如同天籁的吩咐,一伙人那还顾得上继续躺地,哧溜哧溜,瞬间跑掉了四个。 随后,远处便是四声木门启闭的脆响。 速度之快,哪还像被胖揍累瘫的模样。 唯一没动的,只有杜必书。 神情纠结,欲言又止。 苏茹刚要拍手转身,瞧到这一幕,自然好奇停住了脚步。 “老六,你还有事吗?” “师娘,我……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但你不要生气。” “知道我会生气就别问!” 苏茹秀眉一挑,开口怼了一句,但她终归还是吐出一字。 “说!” 杜必书揣着小心望了一眼师娘,身体却很诚实地往后退了半步。 “师娘,我想请教下,青云山有没有绘制黄符的经验,就是捉鬼降妖保平安的那种……” “你问这个干嘛!老六,道法修炼你不上心,又要琢磨这些歪门邪道?” “没有没有,我就是好奇……当我没说过。”见到苏茹秀眉抖动、神色渐有不愉,杜必书赶忙摇晃双手否认。 同时,将身体坚决向后再退三步。 “晚了!老六,加练半个时辰,接招吧!” 随着一声娇叱,一道青色流光闪烁,疾奔杜必书而去。 “师娘,我错了!啊~~~” 回廊小院顿时响起一声夸张的惨叫,其间又有拳拳到肉的闷响。 刚刚掩上房门的四间屋子,如有默契一般,缓缓打开了一条幸灾乐祸的门缝。 …… 又半个时辰过去。 被单独操练的杜必书,已经不是长歪了的油桃,反倒像是没褶儿的大包子。 这次,是真正无力躺在青石地面上。 苏茹满意地活动活动手腕,一眼不去瞧哀嚎的杜必书,腰肢一扭,转身走向守静堂后堂。 迈得几步,她又是脚步一顿,游走的目光在两排屋舍扫了一圈。 “你们几个听着,再过五年就是一甲子一次的‘七脉会武’,上一次几乎你们已经把我和你们师父气的半死,这一次要再不争气,以后的陪练时间加倍!” “还有你……必书,或许是你转了性子,在外争斗厮杀有急智很好,但也要有匹配的实力打底,不然落在高手眼中,那就是上蹿下跳的猴子。” “你们都记住,只有实力,才会获得他人的尊重。” 临了,还甩下一声并无怒意的轻哼。 过了片刻。 四间虚掩的房门陆续打开,随后在杜必书望天的高处,出现了四张憋笑且关切的面孔。 不愧是……亲师兄! …… 晚饭时分。 膳厅内。 大竹峰七弟子都聚集在长桌的右边,宋大仁居首,张小凡在最末。 负责膳食的杜必书一盘盘端着饭菜上桌,他的每一次出现,何大智等人都会鼓着腮帮、脸憋得通红,未曾消肿的包子脸确实令人发笑。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眼珠贼溜溜乱转。 不一会儿,饭菜端齐,杜必书笑嘻嘻地挨着张小凡坐下,还不忘‘宠溺’地摸了博他的小脑袋。 耶,我竟然在摸张小凡的脑袋哩。 酷! “小师弟,你叫什么名字?”(明知故问) “张小凡。”回答得老老实实。 “哦,我是你六师兄杜必书。大师兄一定说过我吧?”杜必书大拇指后仰,指了指自己的鼻头(包子脸)。 许是动作有点大,指尖戳在了凸出的皮肤上,瞬间露出一个更难看的表情。 真tm的疼! “六师兄。”张小凡恭恭敬敬应道。 接下来该是什么来着?打赌谁先进来? 也许是穿越带来的福利,杜必书能清楚记得书中的每一个细节。 “哈哈,一会儿尝尝师兄的手艺。” 杜必书轻咳一声,装模作样一指满桌的饭菜炫耀,不过又话锋一转。 “开饭前,咱们是不是来个猜谜游戏? 就赌一会儿师父一家三口谁先走进膳厅——猜对了,我帮你开一年猪骨小灶;猜错了,你以后答应我一个承诺。” 什么‘砍竹子’、‘洗碗’的无聊事,他才不稀罕拿来赌。 要赌,就赌个大的! 除了张小凡略有发呆外,其他五人都是展露古怪的笑意,吕大信更是笑着拍了拍杜必书的肩膀。 “老六,你的赌瘾又犯了?小心被师父看到。” “他是太久没赢过,现在改骗小孩子了。”瘦削精干的何大智如是说。 “嘿嘿,你们别说话。我让小师弟先猜,很公平。给个提示哦,灵儿师妹性子最活泼,做什么都爱抢先一步。” 此语一出,其他五人都是一愣。 第七章 杜必书的赌品 给这个提示是啥意思? 难道他不想赢了么? 哦,明白了,六师弟是想借机让小凡赢,然后名正言顺照顾…… 发愣的表情之后,众人又是钦佩,就连对方的猪头脸都觉得好看了许多。 “小师弟,答应他!” “猜吧。” “没想到必书如此讲究……” “是田灵儿师姐!”张小凡稍加思索,很容易给出了答案。 小阴谋得逞的杜必书,登时跳将起来,右臂直接指向了膳厅门口,心头狂喜。 “哈哈!小师弟,咱们拭目以待!” 嘎嘎,让张小凡欠一个承诺,以后可以让他教自己两卷天书,不,一卷也成!简直赚大发了! 正当此时,膳厅外还真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踏踏踏! 门外的脚步声更近。 众弟子面色一正,齐齐站起身面向了门口。 等待没多久,一个身穿红衫、一蹦一跳的身影出现在门前,而且在踏过门槛后转身招手。 “爹,娘,你们快点!” 爹? 娘? 怎么回事? 杜必书登时有些傻眼,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也被揍聋了。 “果然是小师妹!”其他人一脸欣慰。 张小凡更是喜上眉梢。 果然,田不易夫妻俩一前一后走进了膳厅,各自找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到了现在,杜必书终于知道自己的算计成空,再也没有侥幸回转的可能。只是……为什么呢? “吃饭吧。”田不易挥了挥手说道。 一众弟子齐齐坐下,捡起了面前的碗筷准备开动,唯独杜必书慢了半拍。 “咯咯,必书师兄,你的脸怎么了?” 田灵儿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拿起手中的筷子隔空戳点,一双美目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自从进入膳厅起,田不易一直保持着默不作声的半神游状态。此刻听到女儿好奇的话语,也是微微撩起了眼皮。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吃惊的神情爬上了田不易的面颊,只是一瞬间,又生出了可见的愤怒。 “必书,怎么搞的,可是有人欺负于你?” “没,没……”杜必书连忙摆手否认。 口中虽在否认,可躲闪的目光还是下意识移向正在慢嚼饭粒的师娘,连宋大仁他们五个也不例外。 苏茹眉头微挑,继续细嚼慢咽,恍若未觉。 生出的恼怒来得快,去得也快。 田不易胖胖的面颊微微抽动数下,嘿嘿一笑,伸长筷子夹起了一块炒竹笋,俨然一副不再追究的姿态。 田灵儿也是一脸的恍然,噗嗤一笑,也开始往嘴巴里送菜。 一众弟子顿时如释重负,默契扒拉着饭菜。 沉默。 沉默不语。 持续了近一盏茶功夫,田灵儿的一句话再度打破了这种平静。 “好像……这两天的菜有些难吃哦,你们不觉得么?” “哪有……” 有些草木皆兵的杜必书连忙开口叫屈,可抬头入目的,却是五位师兄的一齐点头赞同。 还是非常肯定的那种。 杜必书:“……” 就连田不易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面带犹豫地看向自己的妻子:“要不,还是让大信做吧。” “也好。”苏茹点头同意。 一面说着,她一面放下了碗筷,并看向正在数米粒的田灵儿。 “灵儿,咱们走吧,要是饿的话,到小竹峰再找点儿。” “好嘞,娘,早跟你说过‘必书师兄想撂挑子’,你还偏不信。”田灵儿一扔碗筷,朝杜必书做了一个鬼脸,一蹦一跳跑了出去。 苏茹身形一闪,也离开了膳厅。 “……”(杜必书表示很无语) 哪是想撂挑子,分明是他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想到‘天赋’,杜必书眼珠一转,努力在包子脸上挤出一点笑容,看向身边的张小凡。 “小师弟,要不你试试掌勺?说不定你有这方面的天赋哩。” “哦,好!”张小凡毫不犹豫点点头。 “哈哈,果真是好兄弟,我看好你……哎呦!” 杜必书刚要抚掌大笑,一支筷子闪电般打在了他的额头上,戳出了一个浅浅的凹坑。 两人同时吓了一跳,却见是田不易一脸怒容,手中的筷子更少了一支。 “老七刚入门,你就算计他?不争气的东西,厨房还由你负责,等你到了玉清境四层,自然会有人接手。” 说罢,田不易瞧了一眼门外,确定外面看不到苏茹母女的身影,才转身看向宋大仁。 “大仁,今天师娘又指导你们修行了?” “师父莫要问他,大师兄今日临阵脱逃,好不要脸。”老二吴大义抢口道。 “胡说,我是奉命去帮小师弟的。六师弟不也……” “吁~~~”众人嘘声四起。 眼见这不成体统的场面,田不易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兴致,大袖一甩,冷哼一声起身离开。 没有了师父在旁,众弟子更是没了顾忌,一起吵吵嚷嚷着收拾饭桌,还不时调侃几句悲催的杜必书。 一切收拾得差不多,宋大仁拉着张小凡去他屋里教授功课,其他人则各自回房休息(修炼)。 …… 翌日。 大竹峰的清闲时光,再度开启。 有了张小凡的加入,生性活泼的田灵儿有了玩伴,平日里略显冷清的回廊小院多了不少欢声笑语。 也仅仅是多了一些。 修道者本就甘于平淡的生活,也需要静下心来修炼。 但杜必书坐不住! 三年,还要平平淡淡三年。 三年后,张小凡才能跑去幽谷玩耍,进而炼成法宝烧火棍,然后才会一路崛起。 若是换作以前的杜必书,一定乐得稳健发育,直至他突破到玉清境四层。 成为了渡灵人,注定他不能按部就班的修炼,也注定他需要去红尘中历练。 连续两日过去,往生净世符的炼制不尽人意,成功率更低的令人发指。 没有精通此道的师长指点,画符工具又是简陋,四打黄符纸勉强成功了一张,还属于残次品的那种。 照这样下去,再牛掰的金手指也会被埋没如尘土。 还是得想办法溜下山呐! 杜必书暗暗下了决定。 …… 三日后。 膳厅外。 何大智用过早饭走出,刚要扔出山河笔御器下山,杜必书悄摸摸从厨房探出了脑袋。 “何师兄,你是下山办事吗?算我一个呗!” “你去干嘛!别告诉我佐料都用完了……” “呃……当然不是。”杜必书眼珠一转,瞧了一圈无人注意,压低声音说道,“小师弟不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嘛,我去买点猪肉和大棒骨给他补补。” 理由合情合理,尤其是他前两天打赌输给了张小凡。 “那……好吧,可别去赌坊啊,师娘最近看得紧了,要是连累到我,下次……” “明白明白,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杜必书的赌品那是有口皆碑!”杜必书拍着胸脯做出了保证。 第八章 偶遇周一仙 河阳城。 又一次到了河阳城。 目送何大智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杜必书快步走进了一家成衣铺。 非是购买新衣,而是借地替换下身上的道袍。 不过盏茶功夫,杜必书外穿一身葛布道袍,施施然走出了成衣铺。已经消肿大半的微胖脸,也被黄皮面具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样,就不怕暴露身份了。 他摁了摁腰间的钱袋,兴冲冲地走向上次的那间杂货铺。 既然那里售卖黄纸,肯定会从其附近打听到些许的制符消息。天下修道者本为一家,彼此相互讨教总该行吧。 至于还钱,还是留待下次再说。 毕竟以他现在的衣着打扮,就算是遇到熟人也认不出。 没过多久,德源杂货行已在眼前。 杜必书并未急着上前,而是就近找了一处茶摊坐下。 这处茶摊占据了一处内凹的空地,正好位在两条大街交汇的地界。 一顶用于遮阳的厚帆布,八张可供四人围坐的方桌长凳,再加上一把落在火炉上的大号铜茶壶,足能撑起一摊红红火火的小本生意。 现在不过辰时,茶摊已有了三桌生意,八九人分散而坐,时不时偏头交谈,显然这些人都是熟识。 茶摊靠里的位置,有一说书人常驻于此,每日辰时都会在这里开讲。 合则两利,茶摊老板索性免了说书人的一应开销。 杜必书所坐的位置最为靠外,只需稍微抬头,就能望见德源杂货行内的大半情形。 等待,不疾不徐的等待。 何大智这次出来,是为了帮师父采购数种辅药和药引,不是一时半会儿所能完成。所以,两人将汇合的时间定在了傍晚酉时。 时间还算充足,即便杂货铺没有收获,也能从人来人往的茶摊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尤其是一些轶闻怪事! 时间一点点过去。 杂货铺的顾客来来往往不少,可都不是他所等待的正主儿,反倒是茶摊的说书人,摆好了醒木等物什准备开讲。 正当杜必书准备听一段评书时,德源杂货行也迎来了一个奇怪的顾客。 来的是一名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姿态。 左手一挂布幡,上书‘仙人指路’;右手一条蓝色布带,布带另一端拴在一个三、四岁女孩的细腰间。 拖家带口的相师? 在杜必书的脑海中,立刻闪现出一个相似的形象。 周一仙?不会这么巧吧? 心中有所期待,目光和注意力自然全被吸引了过去。 杂货铺的长柜台前。 刘姓小伙计正在一脸歉意地频频抱拳,向第三次来店的老者解释。 “老神仙,对不住。制符黄纸还没有到货,要不……您到别家看看?” “老朽前几日还见到不少,怎么会无端端被人包圆了呢?” “小的也不清楚,实在抱歉。”伙计眼珠一转,扯谎道。 “真是的,若不是为了了却一桩因果,老朽早就去云游四方,哪会在这里耽搁七八日……”老者懊恼地嘟囔,可还是习惯性一抚长长的白须。 “爷爷,糖葫芦!” 一旁的小女孩突然一指街上经过的货郎,眼睛直勾勾望着那一束鲜红。 数十串冰糖葫芦插在一根草木棒子上,随着车轱辘的转动,颤颤巍巍轻晃,十分诱人。 “小环乖,等爷爷开张了就给你买。”老者宠溺地揉了揉女孩的小脑袋。 稍远处正在留神的杜必书,顿时有了八九分肯定,起身向着这边走来,口中还在高声吆喝。 “老板,来两串糖葫芦!” 老板? 自己还能有这称呼? 正在推车前行的货郎一愣,但还是停了下来,笑呵呵地看向杜必书。 “道长,您要吃糖葫芦?两文一串。” 杜必书点点头,递过去四枚铜钱,同时移步后退,恰好挡在了周一仙爷孙俩的路前。 “小妹妹,刚才我听到你想吃糖葫芦,爷爷,呸,大哥哥送你一串好不好?” 腰身下弯,声音放得很柔和,脸上尽量挤出更多的笑容。 可是,他忘记了脸上的黄皮面具,也察觉不出自己话语的清冷。 此时的小环不过三四岁孩童,平日虽也见到不少的陌生人,但哪曾遇到无事献殷勤的僵面怪人。 初时有些好奇,紧接着小嘴巴一瘪,眼眶内隐隐有了水雾。 好吓人…… 但眼前怪人接下来的动作,又让她不由抿了抿嘴唇。 杜必书随手取了两串稍小的糖葫芦,左右手各握其一,交叉着放在小环的眼前轻晃。 “不要客气,我和你爷爷是老朋友。” 突然出现这么一个怪道士拦路,而且还对着自己的孙女大献殷勤,周一仙早就心生警觉。 现在听到对方自称是‘老朋友’,警惕的心思更甚。 “这位……道友,敢问如何称呼?又有何事?” “周一仙前辈,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大大前年,你我还在河阳城见过一面。”杜必书仿佛没看见对方的警惕,笑呵呵将手中的一根糖葫芦塞到小环手中,起身直腰笑道。 只是,这笑声透着古怪的冷意。 不给对方太多的思索机会,他随手一指身后的茶摊。 “故友重逢,咱们坐下聊聊?举着重重的糖葫芦,小环可吃不消。” 一开始熟络向他们打招呼,又再说出自己的名字,任谁都会有些迟疑。 或许……真的见过? 要不过去坐一坐?反正又不会吃亏。 只是周一仙浑然忘记了,这也是他惯常的搭讪方式。 就这样,祖孙俩随着杜必书一起回到茶摊坐下,茶摊伙计手脚麻利斟上了两碗热茶,连小环都有份。 杜必书抬手将剩下的一串糖葫芦横担在两个茶碗中间,默默瞧着满眼欢喜的小环。 不说话,似在等待。 过了一阵儿,终于对方先开了口。 “敢问道友如何称呼?恕老朽脑子不太灵光,有些健忘。” 对方并未显露真面目,周一仙又是做的看相算命的营生,人来人往,记不住也是常有的。 “在下杜冷,一个无门无派的驱魂修道者,上次还被前辈拦住算了算命,没想到诸事应验,十文钱花的不亏呐。” 杜必书张口就是胡诌,还说得煞有介事一般。 哪曾想,周一仙也是一个顺杆爬的主儿,立刻做出了恍然的模样,轻抚白须洒脱一笑。 “哈哈,老朽想起来了,好久不见!” “刚才听前辈说,想要买制符的黄纸,正好我这里还有一些存货,望前辈不要嫌弃量少。” 杜必书右手伸进怀中摸索一阵儿,取出一打黄纸推了过去,不过,手还是放在其上不曾挪开。 瞧到这一幕,周一仙不由一愣,伸出的右手也僵在了半途。 此刻,坐在一旁的小环伸出舌尖,轻舔糖葫芦的外皮,根本不在意两个大人的谈话。 小心翼翼,生恐自己拿捏不住糖葫芦木棍。 哧溜,哧溜…… 即便在有些喧闹的茶摊,这声音也分外清晰。 第九章 王家奇闻 “杜道友,你这是……” “周前辈,您不要多想。我呢,就是想请教请教画符的小技巧,绝对没有索要报酬的想法。”杜必书稍稍松开半边,无辜说道。 “画符?谁说的我会画符,杜道友记错了吧,老朽就是缺些草纸。”周一仙脖子一梗,伸出的右手还是搭在了那打黄纸的另半边。 轻轻向后拽,可未曾拽动分毫。 正当杜必书和周一仙短暂‘僵持’时,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木头对撞。 啪! 喧闹的茶摊蓦然一静,十余人的视线很自然转向了最内侧的一张方桌,就连路过的行人也纷纷驻足。 在那桌后,一个身穿青衣小褂的说书人面皮绷紧,正襟危坐。 醒木响,说书起。 “各位老少,今日咱们不论王侯将相,亦不谈才子佳人,却要讲一讲河阳城内出现的稀奇事。” 河阳城内的稀奇事? 说书人富有磁性且响亮的一段话,顿时勾起了附近所有人的兴趣,或转身正对,或闻声靠近。 当然,这‘所有人’不包括正在相持的杜必书二人,也不包括注意力全在糖葫芦上的小环。 “话说河阳西南角有一处大宅院,其主人正是乐善好施的王富财员外。 按理说,乐善好施必然福缘不尽,家和进而万事兴。可这王员外却在一个月连丧三子,而且每一位公子都是落水溺亡。诸位说,奇也不奇?” 说书人讲到此处,特意停下来让大家有个思索的时间,也方便更多的路人凑过来。 “老白,别卖关子了,快讲啊。” “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我姨父的侄媳妇就在王员外家做短工,前几天还因为这个辞工了呢。” “真那么邪性?不会是被人下了降头吧?” “肯定不是,大张你是不知道王员外的为人,哪会有什么仇家。我猜呢,是有人搞鬼!” “搞鬼?别是真有鬼吧?要不咱们去捉鬼降妖?” …… 一时间,茶摊内吵嚷成一团。 就连杜必书也松开了按着黄纸的右手,不止是因为说书人的讲述,因为他发现—— 在那位茶客刚一提议捉鬼降妖时,对面的周一仙显露了几分急切,好像生怕有人附和。 难道真的有鬼? 杜必书心中一喜,索性竖起了耳朵倾听。 反观坐在对面的周一仙。 在抢过制符黄纸之后,他刚要起身抱起孙女溜走,却又被响亮的醒木拉了回来。 “各位老少,你们还真有说到了点子上,王员外家宅之中确实在闹鬼,还是极为难缠的溺亡鬼。 不过寻常外人根本不了解个中详情,而白某恰好探听到一些,大家想不想听呢?” 说书人的话语不疾不徐,明明知道在场人已被勾起了兴致,但还是故意在吊人胃口。 在他卖关子的同时,一个年龄十三四的学徒捧着一个木盘,快速在听众间游走,木盘中的两枚铜钱发出笃笃轻响。 此为“讨赏钱”。 闹市卖艺的行当大多如此,在场人也司空见惯。木盘中的两枚铜钱是为引子,取‘抛砖引玉’之意。 俗语云: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不强求,不开口讨要。 叮当声此起彼伏,一枚枚铜钱被扔进了木盆,有的豪客甚至放上一小块碎银。 如此做,为的就是图个开心,图个闲言入耳。 杜必书大感有趣,也跟着扔了三枚铜钱入盆。 端坐桌后的说书人,瞥了一眼木盆中的收获,满意地清了清嗓子,将这桩奇闻异事娓娓道来。 乐善好施的王员外年过四旬,膝下只有一个幼女。或许是他的善行感动了上苍,一年前新纳的两房小妾接连诞下灵儿,转眼已是三儿承欢膝下。 如此的福气降临,王员外大喜过望,于两月前召集了一批工匠开始扩建宅院。 谁曾想,厄运就此降临王家。 三个蹒跚学步的幼子接连遭遇了不幸,或跌入洗衣盆,或栽进了荷塘,或奶妈失手使其掉入了水井。 三子无一例外的溺亡! 十分的蹊跷! 其实,在第一子死于非命后,王员外便请了道行高深的僧道做法驱邪,可意外再一次发生。 随后的一段时间,王家门外张贴了悬赏告示,能人异士又请了不少,然而还是拦不住第三子的夭折。 不仅如此,整个王宅都出现了古怪。只要过了正午阳气最盛的时刻,宅院内就会出现飘荡的鬼影和婴孩哭声。 偌大的王宅,反倒像是一处鬼地。 …… 说书人吐沫横飞地讲述这段轶闻,抑扬顿挫的声调使整个茶棚阴冷了三分,令人心头发慌。 心慌归心慌,在场人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杜必书可没这般想法,故事固然有趣,可他还是听出来一些端倪。 “周前辈,要不咱们去王员外家走一遭?” 杜必书缓缓收回了视线,偏头就想同周一仙打个商量。 然而—— 方桌的对面,周一仙祖孙俩早就不见了踪影。桌上的一串糖葫芦,也一并消失不见。 呃,这是逃单了么? 杜必书不禁摇头苦笑。 算了,反正一会儿还会再见面的。王家给出了丰厚的赏金,依着周一仙的性子,肯定会去那里尝试一番。 想到这儿,杜必书随手扔下一钱银子,起身向西南方向走去。 …… 此时,烈日当空。 河阳城内,凡是有着商铺的街道,大多是熙熙攘攘的场景。叫卖声、欢笑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唯独城内正西的一处区域例外。 长寿路,名字听起来不错。 可这条街道,汇聚了河阳城近乎所有的丧葬铺,更在街道尽头建有一处义庄。 正因如此,整条街道显得分外冷清。即便有了生意,顾客也是快进快出,不想在这里停留太久。 义庄,专门用来停放客死异乡的外乡人和枉死者,平时少有活人愿意接近这里。 可在今日…… 义庄虚掩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杜必书慢悠悠地晃了进来。 在大门打开的一刻,刺鼻的尸臭味道扑面袭来,枯叶和纸钱在空中连续翻滚,院中唯一一棵槐树也在抖动着枝丫。 哗啦,哗啦—— 再加上灵堂内停放的十数具棺材,任谁都会心生寒意。 按捺下初时的心慌,杜必书在灵堂扫了一圈,径直走向最靠里的三副小号棺材。 如果观察得没错,王员外溺亡的三个幼子就停放在那里。 因为……在三具棺材的四周,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墨色细丝! 在这义庄之中,可谓‘独三无四’! 第十章 先声夺人 这三具小号棺材长不过四尺,都是以上好的楠木打造,描金涂银,一看就是出自大富之家。 不过,在棺盖的表面贴满了各种黄符,纵横交错的墨线更是遍布了棺木表面。 棺前的长明灯火不时摇曳,火盆内尚且有未曾吹散的纸灰。 杜必书绕着棺木走了一圈,心中顿时了然。 溺亡的三个孩童,不过一两岁的年纪,但只要是无辜枉死,墨色细丝的数目断然不会少。 黄符和墨斗线定是驱魂天师所设,为的就是束缚负面愿力的释放。 大千世界,殊途同归的法术不少见。 至于施法者的道行嘛,只能算得上凑合,从棺木表面溢散的黑丝就能看出一二。 堵,不如疏。 时间久了,这些婴童尸体有很大的几率化作害人的尸僵邪物。 杜必书停在最左侧的小棺材前,抬手揭下一张黄符,顺带着将墨斗线抹去了一段。 被压制的黑丝登时汹涌而出,比起刚才的若有若无,强盛了数倍不止。 隐约之间,这些黑丝渐渐聚拢成一个婴孩的模样,眉眼面目并不分明,短短的胎发贴在脸上,还在往下滴着水珠。 不仅如此,杜必书还感受到了明显的怨气,仿若不甘被无辜牵连。 是有怨气不假,但还远远达不到怨灵的程度,或许称它为‘初灵’更为妥当。 “放心吧,我会查出真相,替你讨个公道。” 瞧到黑丝渐有扩散的趋势,杜必书停止了喟叹,连忙双手掐兰花指诀,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秽气分散,灵宝符命。 凶秽消散,摄魔摒秽。 破迷开悟,明心开性。 离苦得乐,往生极乐。” 手诀并不繁复,配合着咒语使用,对付一般的负面愿力绰绰有余。 随着每一字咒语念出,刚刚形成的溺水婴孩以可见的速度消散,最终无踪。 果然有效! 在第一个初灵消散的同时,脑海中的信息也发生了少许的改变。 “当前愿力进度:lv0(83%)” 3%么,看来初期升级还蛮快的。 有了成功的先例,杜必书更不迟疑,揭符抹线,将另外两个婴孩初灵一一渡化。 “当前愿力进度:lv0(86%)” “当前愿力进度:lv0(89%)” 看到这十分接近100%的数值,杜必书心中顿时充满了期待。 今天或许能突破到lv1呢,也不知能提升多少的修炼速度,真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满心喜悦的杜必书随手在供桌上抓起一叠纸钱点燃,扔进了火盆之中。 火焰炽烈,阴冷的灵堂顿时出现了短暂的暖意。 “你是谁,在我家少爷棺前做什么?” 还不等杜必书转身离开,在他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尖细的男子声音。 少爷? 王员外家的仆役? 杜必书顿时一乐,笑呵呵转过身,拱手自我介绍。 “鄙人杜冷,方才不过是消除了三位小少爷的怨气,看来你们……王家惹下了大麻烦!” …… 河阳西南,王员外私宅。 宅院坐北朝南,三进三出的房屋雕梁画栋,又有曲径通幽的花园点缀,一看就是富贵人家。 西斜的烈日悬于高空,可整个院落给人一种凉飕飕的阴冷感。 在一名家仆的指引下,身着葛布道袍的杜必书缓步而行。看似在欣赏花园的美景,实则在观察宅院中的负面愿力。 “杜道长,这边请!” 说话的家仆不是义庄那位,毕竟多多少少有些晦气。 穿过正门直行,不多时两人来到待客厅前。 待客厅的三重门户大开,厅内左右的四张座椅皆有人落座,时不时传出了激烈的争吵。 右边端坐的是一僧一道——僧人法号圆觉,擅长超度亡魂;道士阴离,长于驱鬼。 左边则是方才引进门的周一仙祖孙俩。 居中而坐的,正是此地的主人王富财。 王富财一脸的愁容,不知所措地左右作揖,想要说和争吵的两方,可都无济于事。 “王员外,贫道和圆觉大师在此驻留了一月,帮着王家规避了不少的灾祸,现在竟被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术士欺辱,口口声声说我俩是欺世盗名,您可得给一个说法。”阴离道长犹在愤愤不平,但还存留了几分涵养,未曾从座椅上跳起。 圆觉和尚赞同点头,长长的白眉兀自抖动不停。 “可惜……人死了!”周一仙抚着长须一言驳回。 “笑话,若不是我们合力镇压,死的可能不止三个。” “可惜……人死了!” “贫道已然有了眉目,断定缠上王家的邪祟就在后宅,再有半月就能锁定它的准确位置,你个老家伙又懂什么!”阴离道长被气得脸色发绿,但还是怒呛对方。 “可惜……人又要死了!” “……” 不管对方说出什么花样,周一仙都是以同一理由回呛,瞧他得意的模样,分明是在故意找茬。 也不算‘找茬’,因为他所说的都是事实。 到了这个份上,王富财员外完全陷入了两难境地,既不想得罪阴离二人,又不愿放弃自荐上门的神仙。 “呃,阴离道长,我不是不信任您,只是想要试一试……” “哎呀,老神仙莫要气恼,喝茶先。我再想想办法……” “……” “……” 连续数次的央求讨好,让他的额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左右为难。 待客厅外。 杜必书瞧着眼前的一场争吵,颇为无语。 堂堂的一个甲方,竟然被两个乙方搞得如此狼狈,真是丢脸呐。 再等等。 负责领路的家仆在一旁垂手等待,更是一脸的无语。 方才他想要进门禀告,却被这新来的杜道长抬手拦住。 两人就这样……在门外听墙了一炷香时间。 这算什么事呐。 转眼又是一炷香过去,待客厅内的又一波争吵停歇。 杜必书终于轻咳一声,抬步而入。 “贫道杜冷,闲时做着‘驱魂天师’的营生,登门自荐,还请莫要怪罪!” 他将声音刻意放大,务求先声夺人。 果然,待客厅内瞬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一齐看向了入门处。有人疑惑,有人欣喜,亦有人惊讶。 疑惑的,是那一僧一道;欣喜的,是得过实惠的小环;惊讶的,自然是心虚的周一仙。 领路家仆小跑跟进,快步跑到自家主人身边低语,明显是在介绍来人的身份。 为了掌控话语的主动权,杜必书并未等着他人发问,而是主动向王富财逼近、发问。 “王员外,据我所知,此处宅院王家住了将近百年,在你家后院可有废弃的池塘或者枯井?” 池塘? 枯井? 此语一出,本有些怀疑的王富财赫然色变,腾地一声站起。 “你怎么知道!” 听其言语,惊骇的成分居多。 或许是察觉了自己的失态,王富财讪讪一笑,连忙抓起手边的茶碗向口中猛灌。 可这番动作,无疑是向在场众人表明确有此事。 一时间,圆觉和尚、阴离道人和周一仙都显露了八分郑重、两分惊讶,同一个念头在他们的脑中闪过。 这个杜冷道士,不简单! 第十一章 枯井现世 杜必书并未就此停口,目光自信一扫众人的表现,再添猛料。 “王员外,方才听家仆说起,尊夫人即将临盆生产,若你还是遮遮掩掩、搪塞我等,这一个孩子……你留不住!” 初听前半句,王富财偏转过头刚要斥责家仆多嘴,却被后一句论断惊得魂魄离体,僵立当场。 这个孩子留不住! 此语,不啻惊天霹雳! 厅内的寂静,持续了片刻。 “哼,你说‘留不住’就留不住?我看你是危言耸听!”阴离瞬间醒悟过来,起身反驳道。 不管怎么说,他和圆觉辛苦了一月,眼看就要有所眉目,自然不甘心被一个初来者抢了功劳。 邪祟就在后院,无论是在废弃池塘,还是在枯井,只要再给他少许时间,肯定能将它找出。 对于有人跳出来针对,杜必书早有预料,洒脱笑道: “危言耸听? 阴离道友,性命攸关时刻,还是不要做这种无端的争吵,如果真的替王员外解决了祸端且保住了新生儿,他又怎么会吝啬区区钱财? 放心,贫道只求为世人解除厄运,绝不会索取悬赏的酬劳。” 如此视金钱如无物,阴离二人齐齐愣怔,继而有自惭的神色。 而另一边,周一仙眼珠一转,一扯系在小环腰上的布带,不慌不忙走到杜必书身前,与他站成了一排。 “杜老弟,咱俩不是约好了么——老哥哥先前打个前站,你随后就到,怎么这时才到!”说完,还不忘隐晦地扯扯对方的袖角。 “刚才去了一趟义庄,为三位小公子驱魔渡化,以免他们怨气化鬼。”杜必书也不说破对方的谎言,顺口答道。 话毕,为了不在这里无谓争吵,杜必书侧身做出离开的姿态,甩给王富财一句话。 “王员外,要想保住王家的香火不断,咱们就到后院驱鬼诛邪。” 到了此时,留给对方的选择不多。 王富财犹豫了一瞬,又偷眼望了望阴离道人和圆觉和尚,见他们并未继续反对,连忙赔笑着走向厅外。 阴离二人默契对视一眼,迈步跟上。 …… 王家后院。 这里是王员外家眷居住的场所,除了一些值得信任的家仆,很少有人在这里出入。 不过今天,后排屋舍前有着不少人忙碌,进进出出,但又保持着安静。 屋舍前方,是一处风景不错的私家花园。除了正中一条主路外,还有数条曲径通幽,通往园中的各处景点。 刚一走进后院,空气骤然凉爽了许多,光线也变得阴郁。 王富财带着众人走至一处花园假山前,神情有些不自然。 假山四周,郁郁葱葱,华亭如盖。 一条通行小径环绕而过,在小径两旁错落有致布置了若干石凳,以供游园人停歇赏景。 不过,在假山西侧,一些树木业已砍倒,连草坪也被翻起。再往远处,又有堆砌的石料和砖瓦。 不消说,这是王家在搞扩建。 “诸位仙长,四十年前这里有一眼水井,后来因为总是发生奇怪的事,老太爷专门请风水先生改了院落布局,并由他亲自督造。” 王富财的神情略有复杂和缅怀,话语也颇显惆怅。 站在后排的阴离道人,瞥了一眼眉头紧皱的杜必书,不以为然地哂笑一声。 “杜道友,这里我们早就查探过,些许的阴气很正常,毕竟这里有不少的槐树。” 槐树招阴,柳树养鬼。 这是阴阳术的常识,只要涉足驱魂诛邪的营生,都会知晓。 其实,他还是误会了! 杜必书之所以皱眉,是因为他发现了游走的墨色细丝,不过,其数量却是出奇的少。 少到不足以形成怨灵,少到不可能为祸人间。 而且—— 这些墨色细丝还在向一处缓慢聚拢,阴离道人所说的阴气便是因为它们的流动。 杜必书伸臂一挡周一仙,郑重嘱咐一句:“周前辈,不要让小环靠近这里。” 幼童容易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再者容易形成对冲,毕竟王家溺亡的三个都是孩童。 一面说着,一面沿着墨丝游走的方向前行,最终停在假山边缘的八角亭处。 一行人,除了一名家仆照看周小环,其余四人都跟了过来。 “王员外,那眼枯井就在凉亭下吧?” 话一出口,王富财眸子一亮,转瞬又黯淡下来。 “杜道长慧眼如炬,确实在这里。风水先生说过,宅院中有水井六口,是不详的征兆,不但富贵不能长久,还会招惹邪灵……这些还是父亲转述的,毕竟我当时不过五岁。” 跟过来的圆觉和尚认同地点点头,可还是不发一言。 反倒是阴离道人抚掌一笑:“看来,这风水先生有些本事。” 有些本事? 没错,是有本事! 只是,行事不那么光明磊落! 杜必书未对堪舆风水有过研究,可还是看出了一点异样。 八角凉亭正中有一张石桌、四个石凳,表面看起来很正常,可在石桌下方的地面,却刻画着一个显眼的十字。 十字的末端延长至石凳,美观匀称。 还有一些东西其他人看不见,但杜必书能! 四周聚拢的墨丝,正是从这十字缝隙渗入,而且速度很快,仿佛地下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力。 这样下去,迟早会酿成大祸! “王员外,枯井中的死人……是不是和你有关?”杜必书不再绕弯子,干脆将话挑明。 死人? 其余四人尽皆色变,尤其是王富财,还在蹬蹬后退,直至后背倚上了凉亭栏杆。 王富财面色煞白,眸子里闪现出了惊慌和恐惧。 “你……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不懂?那让我来猜猜。枯井中惨死的应该是一个男童,想来年岁不大,而且与你有着血脉之亲。” “你……你在胡说,我没听父亲说过。”王富财继续否认。 “哦?王员外,喊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仆过来吧,砸开这地面石板就清楚了。最好赶在日落之前,不然后果难料!” 杜必书的言语变得清冷,不复刚才的客气有礼。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鄙夷的味道。 敢于如此猜测,是因为他在石板下隐约看见了一团黑气,翻滚的黑气之中又能模糊瞧见一个婴童。 婴童保持着攀壁的动作,后仰的脑袋无助地仰望着上方的井口。 后仰角度极为夸张,仿佛……折断一般。 脸色煞白的王富财,非常抵触地摇摇头,刚想再说些什么,后院之中蓦然刮起了一阵阴风。 可这阴风根本没有停歇,反而渐渐变得凛冽。 凉风乍现之时,凉亭的地面传出了吱吱嘎嘎的怪响,连石桌石凳也在发出明显的震颤。 好像…… 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地而出! 杜必书下意识想要扯着周一仙退出凉亭,谁知一手抓了个空。 “杜老弟,快跑啊!” 听着身后传来的呼喊,他再不迟疑,闪身急退了七八步。 阴离道人和圆觉和尚反应也不慢,两人一左一右架起王富财,快速向外狂奔。 就在四人退出的一刹那,这座坚固的八角凉亭咔嚓一声分成了两半,仿若被人生生撕开。 石桌一分两半,连地面的石板也不例外。 定睛细瞧,弥散的灰尘中,有一眼枯井若隐若现。 掩埋四十年之久的枯井,终于现世! 第十二章 逼迫 古井。 无论何时何地,古井都与内心发生着某种牵绊,一如古井无波。 世人心中皆有一眼深井,深邃且难以捉摸。 水属阴,井属阴,地底亦属阴,三阴之地最是滋养阴灵。诸多冤魂厉鬼中,又以投井溺亡、红衣悬梁最为凶厉。 经历了四十年的封闭,这古井恐怕早已枯竭。 唯一令人奇怪的,当年的风水先生为何不将井口拆毁,还保留了旧有的模样。 井口的外壁挂着少许的苔藓,隐约还能瞧见残留的一两片残符。 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枯井,阴离道人和圆觉和尚缓缓松开架住王富财的胳膊,翻手取出了各自的宝物。 一人双指夹符,一人手捏念珠。 两人的神情出奇凝重,如临大敌。 瞧到两人的举动,位置最靠后的周一仙也像模像样摸出一张黄符,做出准备出手的姿态。 反观杜必书,仍然是两手空空,神情十分镇定。 “王员外,你真的不打算说出真相?他已经怒了!” 此刻,他全神贯注盯着枯井井口,不敢有一丝的松懈。 枯井中的鬼婴暂时没有爬出井口,怨气虽然浓烈,但还未到化形伤人的境地。 似乎他在等! 同样,杜必书也在等! 在场人谁也没有注意到—— 远处躲在家仆身后的周小环,眸子黑亮,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恍若在看一场戏。 不知何时,明媚的蓝天刮来了一团阴云,凑巧铺满了王家私宅的正上方,给人一种暮色提前来临的错觉。 等了十数个呼吸,惊魂未定的王富财终于做出了决定。 只见他左右各瞅一眼,战战兢兢拱手抱拳,张口哀求道:“两位法师,还请出手……封禁这眼古井,我愿意付出双倍酬劳。” 此语一出,原本还算‘温和’的阴风骤然凌厉,头顶的阴云更在快速压下,将所剩不多的光明进一步驱散。 转眼间,王家私宅提前进入了黑夜。 令人不安的黑夜! 远处屋舍前,正在忙碌的仆役丫鬟全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疑惑地抬头望天。 或许这些人想到了什么,他们默契地聚拢在一处屋檐下,将正中的主屋入口让了出来,眼神惊恐。 即便屋内传来稳婆的召唤,也没人愿意靠近。 古井前。 阴离二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向着前方的枯井猝然出手。 阴离道人口中念诀,黄符化作一道黄光疾射而出,瞬息贴在枯井的井沿,其后又是一张黄符出现在他的两指之间。 念诀,祭符,取符,循环往复。 圆觉和尚则简单的多,一直不开口说话的他,突然翕张嘴唇无声诵经,双手则在频繁转动念珠。 一张金色的巨网凭空产生,径直罩向枯井。 不消片刻,孤零零的枯井就被八张黄符、一张金网完全笼罩,未曾有半点的僵持。 出奇的顺利! 果真如此吗? 目睹这一切,周一仙再次后退一步,距离自己的孙女小环只有三步之遥。 而位置最前的杜必书,微微叹息,有些同情地瞥了一眼那一僧一道。 两人的驱魔诛邪的本事不差,可就是脑子不太灵光,为了雇主给出的悬赏,全然没有思索枯井的异常。 不说其他,单是刚才石破天惊、风云变色的场面,就不是一般怨灵所能做出。 就算加上他,也不见得能奈何了对方。 所幸,这个怨灵至今未对外人产生过敌意。 刚想到这儿,场中就有了变化。 被‘束缚’的枯井突然阴气大盛,一蓬黑烟猛然从井中喷出。 粘贴的八张黄符、笼罩的金网瞬时被冲散得七零八落,黑焰一卷,将它们尽数化为乌有。 这还不算,升腾的黑烟快速注入了上空的阴云,发出一阵怪异的呜咽。 好像……一名女子在撕心裂肺般哭泣。 施展的法术被破,阴离道人、圆觉和尚同时遭受反噬,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形有些踉跄。 到了此时,他们哪还不明白实力的差距,一脸惊骇地望着枯井。 心惊胆战的,还有王富财。 方才枯井被封禁的一瞬,他都以为大功告成,谁又想到只是空欢喜一场。 连两位神仙都制不住,他还有谁可以指望? 不对,还有…… 王富财慌忙扭头左望,将希冀的目光落在杜必书身上。 杜必书自然有所察觉,在留意枯井的同时,他对着王富财无奈一摊手。 “王员外,并不是所有的怨灵都暴虐,他至今都没从井中爬出,就是在等一个结果。他能让王家香火断尽,也能就此放手。 当年的事,你真的不打算说一说?” 当年的事? 这已是杜必书第二次提醒对方,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在看到凉亭地面的十字裂缝时,他就猜出了一部分真相。也因如此,他才选择了观望,选择了不与阴离二人联手。 王富财仍旧沉默,犹豫和绝望的神情不时在脸上交替。 或许是心存幻想,他还将目光转回阴离道人一边,期盼着他们能有扭转乾坤的本领。 可惜,那两位‘神仙’已经盘坐在地,双掌互抵,在运功疗伤。疗伤的同时,他们还将目光转向自己这边,神情疑惑且期待。 到底有着怎样的隐情,让王员外三缄其口,也让另两位帮手选择袖手旁观? 他们很好奇! 恰在这时,后院尽头的一排屋舍中传出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紧接着又是隐约的欢笑和恭贺。 这婴啼清脆悦耳,连漫天压顶的乌云都出现了停滞。 踏踏踏…… 一阵连续的奔跑踏地声响起,一家仆兴冲冲跑了过来,在周小环站立的身后刹住了脚步。 道喜固然重要,但这里分明有了变故,谁也不是瞎子。 “老爷,夫人生了!是小少爷!” 这道喜,恍若一声惊雷在凉亭所在的花园中响起,顿时这里的平静又生变故。 压顶的乌云骤然翻滚起来,继续向着地面沉降。凛冽的阴风反而消散,潮湿的空气变得更加压抑。 稀稀疏疏的雨丝开始洒落,恍若暴雨将临。 “王员外,你还等什么!非要等这位小少爷溺水而亡吗?” 抬头瞅了一眼仿佛近在咫尺的乌云,杜必书沉声喝问,暗中却做好了诵念《往生净世咒》的准备。 婴孩无辜,既然他遇上了,总不能眼睁睁看他被怨灵索命。 至于能不能降服枯井的那位,他没有必胜的把握,除非周一仙不再耍滑头。 好在—— 在紧要的关头,王富财终于放弃了侥幸的心思,疯狂向前方的枯井狂奔,跌跌撞撞。 堪堪跑到距枯井三尺的位置,王富财猛地停步,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不光是跪地,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他还在疯狂磕头,眼泪纵横。 “小弟,哥哥错了!求你放过他们吧。” “小弟,哥哥求求你,求求你……” 语无伦次之后,又是嚎啕大哭。 第十三章 富贵怨灵 这嚎啕大哭一出现,王家上空的乌云又是出现短暂的停滞。 不过—— 那眼枯井却出现了清晰的叮咚水响,空灵且充满了哀伤。 叮咚! 叮咚,咚!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水井之中提了上来。 或者是,爬了上来! 可是,这被掩埋了四十多年的水井早该干涸了才对,为何会有叮咚的水声? 而且,滴水声如此清晰,连整个后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杜必书面色一变,在他眼中,枯井内隐约有一团黑气缓缓上升。 黑气之中,分明有个小小的白衣身影在攀爬井壁,动作稍显缓慢。浸湿的白衣不断向下滴落水珠,湿漉漉的长发盖满了他的脑袋,瞧不清面容。 再看向井下,那个坐井望天的鬼婴已然不在,干涸的井底竟然汩汩涌出了清水。 不好,得时间抓紧了! 杜必书眼神一凛,不由地向前迈了一步,口中欲要发出催促的话语。 其实不必等杜必书催促,跪地磕头的王富财员外,已经在断断续续讲述一桩往事。 一桩连他都快要忘记的童年往事! 那时,还是王家老太爷在世时。 王富财的父亲王仁善于经商,生意越做越大,在河阳城购置了不少的产业,可谓日进斗金,颇有成为一方豪富的潜质。 王仁有一妻一妾,两人各为王家添了一子,平日里也相处融洽。 长子王富财为正妻赵氏说生,次子王富贵为小妾李氏所养,两子仅仅差了一岁。 贫贱夫妻百事哀,可一夜暴富更容易惑乱内心。 随着王家事业蒸蒸日上,正妻赵氏有了为儿子谋划家业的心思,不光开始插手家中的生意,还总在有意无意地针对李氏和她的儿子。 当然,这些龌龊心思隐藏得很深,表面上还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至于王仁的两个儿子,全然没有这些争夺家业的念头,时常在一起玩耍。即便偶有争执打闹,也不过是孩童间的小脾气。 一日午后。 王富财兄弟俩在后院玩耍,不知不觉跑到了花园的水井附近,负责照顾两人的老妈子也跟在后面小心伺候。 夏日炎炎,最易犯困。 老妈子见两人玩得高兴,花园中又有园丁修剪花草,索性靠在一棵歪脖子树边打盹。 好巧不巧,王家兄弟俩因为抢夺一面拨浪鼓发生了争执,力气稍大的王富财无心的一个推搡,正好将弟弟王富贵推进了水井。 水井并不深,又有水桶半浮在井内,当时王富贵只是呛了几口水。 听到呼救后,王富财慌忙跑到井沿边缘想要帮忙,可惜年岁尚幼的他根本不懂如何去救弟弟。心慌意乱的他,没有高声呼喊家仆园丁帮忙,而是跑回正屋去找自己的母亲。 闻讯赶来的赵氏,瞧见周遭无人注意,当时就起了歹念,将水井旁的木质井盖掩盖上去。 而且还在哄骗王富财,说‘水井下方有通道,弟弟已经回家午睡’,甚至还用同样的话支开了睡醒的老妈子。 可怜一个四岁的婴童,就这样在冰冷的井水中待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才被打水的家仆发现。 然而发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得知这个消息,小妾李氏急怒攻心,竟然当场撒手人寰。 随后的一段时间,负责照顾小少爷的老妈子得了急病故去,王富财也发了一次高烧,数度胡言乱语。 经历了丧子之痛,王仁也一蹶不振,变得意志消沉不图进取,甚至连父亲的纳妾提议也不理会。 就这样,王富财成了王家的独苗,在十五年后名正言顺继承了偌大的产业。 听过了这段秘辛,在场几人都是一阵唏嘘。 其中不曾言明的龌龊,谁都能想象得到。 当时尚在幼年的王富财固然不是杀害弟弟的凶手,可也间接造成对方的溺亡。如果没有他的推搡在先,其母赵氏也不会生出灭口杀人的心思。 千般错,万般错,都是贪婪惹的祸。 难怪王富贵的怨灵会找他的儿子出手报复,敢情想让他承受丧子之痛,进而无人去继承家业。 讲述完这段过往,王富财还在井边痛哭磕头,涕泪混着地上的泥土,富态的面孔早已污浊不堪。 双眼麻木无神,带着懊恼的忏悔。 不止是因为溺亡的三个幼子,更是因为曾经的过失。 四十年过去了,他都在避免回忆这段伤心往事,有时还在反复安慰自己‘这不是他的错’。 现在想想,还真是自欺欺人。 “小弟,我真不想的。” “小弟,你带我走吧,别再伤害他了,他也是你的亲人……” 不像是哀求,倒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自语,如同灵魂已不在躯壳之内。 杜必书慨叹一声,刚想开口劝导两句,耳中持续的‘叮咚’滴水声戛然而止,仿佛…… 攀爬的怨灵,消失在了井内。 亦或者——爬出了枯井! 有这样念头的,不止杜必书一个。 听到滴水声消失,在场八人本能望向废墟中的枯井。 还是那眼瘆人的枯井,只不过…… 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身影蠕动着探出了上半身,然后迟缓地抬起短腿,一点点搭上了井沿。 明明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无比的迟缓,可在转眼之后,这个矮小的白衣身影就出现在了井外。 而且,还停在了王富财的正前。 目睹此景,杜必书立时记起前世看过的一部恐怖电影,眼前的场景像极了贞子出镜。 他要做什么? 袭击王富财么,还是…… 杜必书已做好了掐诀念咒的准备,时刻准备出手阻止。 “哥哥,可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弱弱的童语,自白衣怨灵湿漉漉的乱发下传出,带着明显的埋怨。 话语清冷,令人心生寒意。 “我不想,我不敢……”王富财慢慢抬起了头颅,望向眼前这个单薄的白影,右手颤抖着伸出,想要去撩对方滴水的乱发。 可惜,眼前的白影一阵紊乱,伸出的手掌竟然穿过了白影,恍若眼前出现的都是幻觉。 “小弟,你为什么不离开,不去早早轮回转世?我明明央求过风水先生的,他也愿意帮我……” 王富财眼中闪过痛苦的神采,又有几分的不解。 听到这儿,不远处的杜必书恍然明白过来。 起初,他见到凉亭地面的十字裂缝,心中确实无比疑惑,甚至一度怀疑有懂道术的人故意针对王家。 没想到,是当年的王富财央求所致。 正是因为当年的一时善念,又间接害死了他的三个幼子。 “我想要离开的,那里实在太冷了……还好我不是一个人。”白衣怨灵缓缓转身抬头,似乎是想回首再看一眼枯井。 可紧接着,他的脑袋戛然后仰,如折断一般耷拉到了身后。 如此的诡异场景,后院花园蓦然响起了两声尖叫。 第十四章 另一个怨灵 在场众人登时一惊,连忙偏头望向后方。 只见一直站在周小环身畔的两个家仆双眼翻白,已然后仰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说起来,这两个家仆胆子不小,面对如此恐怖的场面,能坚持到现在简直是一个奇迹。 令人惊奇的是,周小环不过三四岁,此刻还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一面瞅着这边的恐怖场景,一面往嘴巴里送着蜜饯点心。 那些蜜饯点心,显然来自待客厅。 有了这个小插曲,众人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齐齐望向这个矮小的鬼婴怨灵。 “小弟,你……你在瞅什么?还……还有谁?”王富财双目空洞,战战兢兢问道。 “咯咯,当然是王妈妈,没过几天她就来陪我喽。”王富贵所化的怨灵回转身体,以背后倒垂的脑袋回答。 也正是这句话,枯井附近的五人又是一惊,气氛凝重。 难道说,枯井中不止一个怨灵? “她……王嬷嬷不是得了急病亡故了吗?”王富财愈来愈迷糊。 五岁时的往事,他只记了一个大概,其中的好多事情都是生母赵氏转述,难免有些…… 杜必书突然脸色一变,急急瞥了一眼枯井,发现其内的墨丝变得极为轻淡,根本不可能有怨灵驻留。 “她不在井下,她去了哪里?” 急问之后,他忽地心中一动,连忙看向远处的屋舍。 在那里,因为天暗亮起了通明的灯火,不过在这明亮之中,分明有一团庞大的黑气渐渐弥散。 “不好!快去救人!” 杜必书一声惊呼,连忙向着屋舍方向奔跑,在他两指之间瞬息出现了一张黄符。 到了这时,他哪还不明白,戕害三个幼童的另有其人,是那个负责照顾王富财兄弟俩的王姓老妈子。 当年,“得了急病故去”不过是一个说辞,十有八九是被人暗害,为的就是堵住谎言的漏洞。 因为有怨恨,她才会愤愤不平,才能积聚负面愿力形成怨灵。 王富贵固然也有怨,但那只是对哥哥不救自己的埋怨。 让他对三个年幼侄儿夺魂索命,理由总是欠妥了一些,怪不得刚才的对话有些别扭。 抵掌疗伤的阴离二人立刻反应过来,急急起身赶了过去。 至于这边,他们对周姓老道有充足的信心——能跟杜冷相交莫逆的,还能有弱者! 其实两人想多了,王富贵的怨灵根本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站立在井边,倒垂脑袋的后背转向了屋舍一边。 …… 杜必书三人奔跑得飞快,距离那排屋舍越来越近。 阴离二人是有驱鬼诛邪的本领,不过本身的修为并不高,还不曾达到驱物境界,自然也谈不上御器飞行。 奔跑看似快,可还是难解燃眉之急。 前方的远处,那团黑气即将消散无踪,丝丝缕缕的墨丝开始向屋舍内部渗透。 从始至终,杜必书担心的怨灵都未出现。 一旦出现了怨灵之体,阴离道人和圆觉和尚就能瞧见她的存在,三人合力胜算还大一些。 可现在—— 杜必书已顾不得许多,一面奋力奔跑,一面口中开始诵念《往生净世咒》。 咒语的功效肯定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惊走了伺机而动的怨灵,但也…… 值得! “秽气分散,灵宝符命。 凶秽消散,摄魔摒秽。 破迷开悟,明心开性。 离苦得乐,往生极乐。” 随着往生净世咒的念出,一道无形的波纹迅疾向前蔓延,一些沿途游离的墨丝顿时被净化。 但是,净化的范围还是不够,距离屋舍还是差了不少。 或许再有十数个呼吸的时间就能赶到,只是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啊,夫人,快看看孩子!” “小红,小翠,快快往火盆里加木炭,孩子的手脚开始冰凉。” “……” 屋舍内的烛火出现了剧烈的抖动,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一阵嘈杂的女子呼喊从主屋传了出来。 焦急,慌乱。 在杜必书的视野中,那渗入屋舍的墨丝正在快速聚拢,而且向着一点迅猛冲击。 如果猜的没错,那一点就是王家刚刚出生的婴儿! 一旦负面愿力入体,阳气薄弱的婴儿定然承受不住腐蚀,轻则痴傻多病,重则性命不保。 变故如此之快,奔行的杜必书登时停住了念咒,向身后紧随的圆觉和尚一声狂吼。 “圆觉,破闭口禅,救人!” 紧随奔跑的圆觉和尚闻言一愣,不过看到喊话之人神情焦灼,不似故意陷害自己,当即刹住了前冲的脚步。 不思索对方如何得知他修了闭口禅,更不去考虑利弊得失。 沉腰,扎马步。 一双粗大的手掌叠在一起,紧贴在肚脐处。 “呔!” 一声无比洪亮的怒吼从圆觉和尚口中传出,化作一圈淡金色的圆环,闪电般冲向远处的屋舍。 怒吼过后,圆觉和尚登时委顿在地,似乎将全身的法力尽皆释放出去。 虚幻的圆环凝而不散,可也变得越来越大。 甚至,连天空的乌云也被它刮掉了一片。 嗡! 淡金圆环在触碰屋舍的一刹那,瞬间炸裂成无数的碎片,纷纷洒洒,如同降下了一场漫天的金雨。 紧随其后,长长的凄厉惨叫在主屋内响起,那些汇聚的墨丝转瞬化作一蓬黑烟,四散钻了出来。 四散的黑烟迅速在屋前五丈外聚拢成团,只是大小明显缩减了一大半。 也就在这时,杜必书和阴离道人终于赶到近前。 阴离道人茫然四顾,除了天空消散的一片乌云,他瞧不出任何的异样。 眼见杜必书死盯着前方的某处,他探手摸出一张黄符在双眼处一抹,一对眸子瞬间沾染了淡淡的青色。 仍然瞧不出任何怨灵,但也觉察到些许的暴戾气息。 到了此刻,阴离道人不得不发自内心地服输,身边这个杜姓道人的本领确实超过了自己。 不过杜必书可没心情计较这些。 悬停在空中的黑烟时聚时散,观其规模,分明早该形成怨灵才对,为什么还是保持着负面愿力的状态? 甩甩头将这个疑问抛到脑后,杜必书再度诵念往生净世咒,两指间的黄符也做好了配合扔出的准备。 这些负面愿力经过圆觉和尚闭口禅的冲击,威势已然削减了六成,或许用不上往生净世符,但有备无患。 进展比想象中的顺利。 往生净世咒的每一句出口,这团黑烟便淡上三分,期间虽有类似挣扎的紊乱,可大体保持了平静。 仿若‘它们’甘心被渡化。 浓厚的黑烟渐变成了分散的墨丝,颜色也转变得黑白斑驳,恍如丑陋的数团败絮。 与此同时,头顶的乌云也在一点点变薄变淡,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乌云照射下来,令整个后院出现了少许的暖意。 诵念咒语的杜必书不敢大意,一直凝神注视着悬空的负面愿力,生怕中了李代桃僵的诡计。 实在是眼前的情形有些反常! 第十五章 处置 “离苦得乐,往生极乐!” 当最后一句咒语念出,悬空的负面愿力仅剩了拳头大小的一团。 通透如一粒水球! 可就是这一粒不起眼的水球,突然有了频繁的震颤,而且“挣扎着”往高处攀升。 不对,也不是攀升,而是想要越过杜必书二人,向枯井的位置遁逃。 眼见如此,杜必书毫不犹豫甩出了手中的黄符。 无火自燃,金莲又现。 相比于草庙村那次,此刻出现的金莲仅有四片花瓣,金光也不如之前璀璨。 杜必书明白,这是因为他制符的水平稍次,残次品能有这般威势已属不易。 即便如此,应付当前的局面足够。 急蹿逃遁的水球对金莲有着强烈的吸附力,眨眼间,两者相撞在一起,剥离的金线迅速裹住了水球。 呲呲! 两段急促的烧灼声过后,那粒水球立时消融得一干二净。 这么容易? 杜必书都有些含糊。 “当前愿力进度:lv1(5%)” “自身修炼速度+50%,往生净世咒威力增加10%。” 若不是脑海中浮现的讯息有了改变,杜必书一定会闯进正屋搜索一番,瞧一瞧那婴儿是不是已被‘鸠占鹊巢’。 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 抛却杜必书的复杂心思,站在他身旁的阴离道人,却是一脸的震惊。 看不到墨色细丝,可他还能看见自燃化莲的黄符。在消融水球的一刹那,甚至还瞧见了隐约的圆状物,听到了轻微的烧灼动静。 尤其对方口中诵念的咒语,给他一种洗涤灵魂的悸动。 结合种种异状,阴离道人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祸害王家的邪祟已被封禁或者消灭。 天空渐渐散去的乌云,就是明证。 呃,也不全是。 阴离道人回首望向枯井,王富贵的怨灵一直平静望向这边,倒垂的面孔看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好像是在看一伙陌生人。 这个……又该怎么办? 想起方才他们两个出手遇到的阻碍,阴离道人还是将希冀的目光移向这个自称‘杜冷’的驱魂天师。 修道者自傲,往往自视甚高。 可一旦某个强者获得了他们的认同,他们又会表现得谦卑和敬仰。 恰在这时,正屋内传出了稳婆欣喜的欢呼,其后又是几个小丫鬟叽叽喳喳般道喜,想来王家小少爷已安然无恙。 闻此,杜必书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转身欲行。 眼角的余光恰好扫到了阴离道人,杜必书一拍额头,仿佛记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阴离道友,主屋这边还劳你布置一些定气凝神的黄符,顺道守护一段时间。”说完,他不着痕迹地指了指远处。 “好,我尽力。”阴离道人点点头。 对方所指的,无非还是在提防枯井旁的那位。刚才发生的变故就让他们措手不及,要是再来一次,谁敢担保能阻止及时。 确保这边没有了纰漏,杜必书快步向凉亭废墟走去。 经过圆觉和尚身边时,他还不忘抱拳施礼:“法师,这次多谢了。害你破了苦修的闭口禅,他日定当送上一份谢礼。” 刚才若是没有对方,想要救下王家小少爷几无可能。 “不用!” 圆觉微微一笑,坦然回了两字,之后又闭上了双眼调息。 杜必书也不停留,匆匆来到枯井前。 虽然有七八成的把握断定“王富贵”不会出手,但他还是保持着警惕。 望了一眼毫无动静的矮小怨灵,在他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波澜,杜必书的心中也有疑惑。 “她走了,怎么看不到你的悲伤和报复?” “王妈妈说过,一命换一命,三个就够了!刚才在井底,她将大半的怨力贯注到我的肚子里,她说,成功了就做一把王家小少爷,不成功便好好睡一觉。” 怨灵(王富贵)双手捧起自己的脑袋,正回了原位,转身,平静望向杜必书。 如果不是他的模样委实恐怖,杜必书都要以为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 但他刚才的话,很好解释了先前的疑惑。 原来另一个怨灵选择了散灵,难怪无法显露虚幻的形态。 “不管当年的对错,你还是不能留在这里,甚至你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杜必书抬眼望了望上方轻薄的乌云,正色提醒一句。 提醒的同时,他也做好了再度出手的准备。 怨灵属极阴之体,只要身在人世间,必然会对周围的生灵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跪地的王富财员外,还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此时听出了杜必书的言外之意,蓦然扭身抢过了话茬。 “杜道长,我可以建一处深山宅院,让小弟有安身之所,还请饶了他。” 刚才对方驱鬼诛邪的场面,他也瞧见了一些,尽管看不见王嬷嬷所化怨灵的情况,但她的下场猜也能猜到。 “饶了他?” 杜必书闻言一愣,有些意外地看向王富财,眼角的余光恰好落在了稍远的某处。 在那里,周一仙正拉着小环小心翼翼靠近,一步一顿,在他右手中还紧张捏着一张黄符。 周一仙? 杜必书瞬间想起一些有趣的事,嘴角浮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怎么把这位神仙忘了呢,这世界还有他不知道的事? “周前辈,刚才我们说的话您也听见了吧?帮忙想个办法呗,我可有些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不是因为他仁慈,而是确实无能无力。 以他现在的修为,驱散负面愿力尚且力不从心,更别提去渡化一个强大的怨灵。 “啊?问我?”周一仙一指自己的鼻头,有些惊讶,不过看到杜必书确实不像是开玩笑,才捋着胡须沉吟思索。 思索仅仅持续了一瞬间,周一仙展颜一笑。 “供怨灵等阴物存留的地方那么多,随意选一个便是。唔,正东三千里就有一处……” “周前辈是说——死灵渊?”杜必书心中一动,登时有了答案。 “嗯?你也知道……哈哈,小老弟果然深藏不露!” 周一仙本来还想炫耀一番,可对方一语道破,顿时讪笑一声绕着‘王富贵’怨灵转圈。 一面转圈,一面还发出啧啧惊叹,捎带着捏了捏小环的掌心。 仿佛两人是在欣赏一件稀罕物。 ‘王富贵’最初还有少许的恼怒,可当他看见个头相仿的周小环,漆黑的瞳孔蓦然有了异样的流彩,索性转动脖颈盯着对方。 脖颈一圈又一圈旋转,虚幻的身躯却保持不动。 如此诡异的一幕,让本有些转暖的花园又有了几许瘆人的寒意。 距此不远的花园入口,两个家仆于此时悠悠醒转,可还没等他们缓过一口气,再度被眼前的场景吓晕过去。 …… ‘王富贵’的脖子越转越长,周小环更是乐得咯咯直笑。 瞧到眼前的场面有些滑稽,杜必书连忙轻咳一声,闪身挡在周一仙祖孙俩转圈轨迹的正前方,中断了这场‘闹剧’。 “嗯哼~~~富贵小鬼,地方给你找到了。非常凑巧,周前辈喜爱游山玩水,正好顺道带你过去,不过你可有寄身之所?” 寄身之所? 话音刚落,‘王富贵’猝然收住了旋转的脖颈,小脑袋轻点数下,而后化作一道白影扎进了枯井之中。 第十六章 归山,驱物 有‘人’欢喜,有人忧。 周一仙祖孙俩刚刚停止了转圈,耳边就传来某人的决定。 游山玩水?顺道? “小老弟,你刚才是在说我么?老夫可没那个驱魔的本领,万一……”周一仙甩开小环的拉扯,讶异一指自己,声音压得很低。 “周前辈不必谦虚,您老见识广博,又源出青云门,对付一个怨灵自然不在话下。”杜必书的回答同样小声。 “老夫肯定……呃,你刚才说什么!” 周一仙本要继续找借口推脱,可在听清了对方所讲的内容,顿时面色一变。 惊疑,震惊,甚至有着难以置信。 “哦?周前辈没有听清,要不——我大点儿声?”杜必书意有所指地瞅了一眼屋舍那边。 “唔,小老弟,瞧我这记性,过两天还真得往小池镇跑一趟,顺路顺路!” 周一仙一拍额头,恍若刚刚记起一般。 也正在这时,枯井井口再度飞出一道拖曳长尾的白影。 白影落地,‘王富贵’小小的身躯再度显形。 与他一同落地的,还有一面小小的拨浪鼓。 拨浪鼓的外观有些破旧,两耳各缀有一粒青色的圆木珠,或许因为时常把玩的缘故,木柄上有一层润泽的包浆。 一旁的王员外见到这面拨浪鼓,脸上哀伤的情绪加剧,紧绷的嘴唇有了难以抑制的颤抖。 在他幼年的记忆中,这拨浪鼓可是兄弟俩最喜欢的玩具,当时他推搡小弟,为的就是争抢它。 往事种种,恍若昨日。 ‘王富贵’可没这番感慨的心思,左右打量了一遍,见杜必书和周一仙并无反对,顿时身化一个小小的光团钻进了拨浪鼓中。 拨浪鼓慢慢从地面悬浮而起,绕着王员外转了一圈,径直飞向了周小环。 或许在他心目中,已然陌生的哥哥还不如刚刚认识的小姑娘来的亲切。 见拨浪鼓奔向自己,周小环顿时眉开眼笑,伸手一把抓了过去。 一双小手欢喜地搓动着木柄,悦耳清脆的鼓声向四周蔓延出去,渐渐传遍了整个王家宅院。 头顶的天空,乌云彻底消散。 天半朱霞,岁月静好。 …… ****** 回到大竹峰,在糊弄过晚饭和一众师兄弟后,杜必书早早躲进了自己的房间,罕见也难得地勤奋起来。 换作以前,除了每日的功课外,‘他’更喜欢找出诸如豌豆粒之类的小玩意自赌自乐。 可现在,不行! 床榻上。 两页信笺纸被随手放在了左侧。 上面记录了阴离道人和周一仙‘赠送’的制符心得,对他以后制作往生净世符有着不小的帮助。 这可是他让出了大部分银钱悬赏才换来的宝贝,自然格外珍惜。 一把银豆子又被堆在了右侧,在油灯的照亮下熠熠生辉。 一百两的银钱,杜必书只留下了二十,剩下的有偿赠与同样辛苦的同伴。 有了这些银豆,至少一段时间不用担心黄符纸的消耗。 当然,此行最大的收获,还是愿力系统的升级。 50%的修炼速度增幅,如果他还不善加利用,那真是辜负了大好的穿越开局。 没有性命之忧,又身处一个与世无争的平和环境,苟且刚好。 盘坐,静心,运功。 张开全身七窍毛孔,引天地灵气入地沿着经脉游走周天,稳固元气,疏通经络。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还别说,运功修炼的效率,的确有了显着的改善。 以往在引天地灵气入体时,总是有某种阻碍卡在经脉之中,吸纳的天地灵气倒有大半溢散至体外。可现在,这阻碍明显被削平了三分,游走的灵气骤然变得通畅不少。 不光灵气游走通畅,就连参悟功法的念头都通达不少,以前一些深奥难懂的法门豁然开朗。 如此畅快之下,杜必书反而不愿生出懈怠的心思。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转眼就是半年过去。 …… 在这半年里,大竹峰上最懒散的杜必书终于开了窍,不再如以前那般游手好闲,除了厨房张罗饭菜和每隔十日的下山采购,很少走出自己的房间。 期间,田不易以为自己的六弟子改了性子求上进,还特意抽查过三五次。 可他每次看到的,都是一屋子散落的黄纸符。而且,还是世俗最常见的驱鬼辟邪、求子长寿之类的骗人鬼画符,顿时恼怒摔门离去。 在田不易的心中,整日不务正业的老六、脑子愚笨的张小凡同样不可救药,再加上杜必书日渐退步的厨艺,可以说一无是处。 伤了心也好,至少不担心被关注。 在这之后,杜必书的日子过得愈加舒坦。 除了白日三个时辰练习制符、一个时辰下厨,剩下的时间都在静心修炼。 至于下山的采购,杜必书总是寻找借口单独行动,义庄、老宅和衙门凶案现场都能时不时见到他的身影。 驱散负面愿力,又为民除害,偶尔还能赚些银钱,简直一举三得。 一袭葛布道袍、生人勿近的假面,驱魂天师杜冷的形象渐渐深入人心,在河阳城闯出了不小的名头。 …… 半年后的某一天。 深夜。 杜必书如往常一般盘坐修炼。 或许是昨晚做菜齁咸的缘故,杜必书从入定中醒来,口干舌燥。 睁眼,挪身,下意识地抓向床前的方桌。 可他的指尖还未触碰到茶盘,方桌正中的水杯竟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嗯? 杜必书瞬间瞪大了眼睛。 是不是眼花了呢?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杜必书立刻从床榻上跳下,去将桌上的油灯点亮。 木屋之内,瞬时一片光明。 屏息,静气。 杜必书缓缓将体内的法力运转了一个周天,确定自己都已将状态调整到最佳,才郑重对着桌上的水杯勾动手指。 水杯……一动不动。 唔,可能是自己太过着急了,再试试看。 这次,杜必书特意多运功调息了一阵,待体内的法力运转了两个周天,才再度尝试。 水杯,仍然没有动静。 还不行?再来! …… 就这样,某人锲而不舍地尝试了一夜。 次日清晨,杜必书顶着一对黑眼圈来到了厨房,开始准备早餐。 或许是心有挂碍,他的注意力总是不能集中,满脑子都是静止不动的水杯。 是不是太重了呢?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尝试。 搜寻的目光在厨房里逐一扫过,最终落在灶台旁边的筷筒上。 或许这个能行…… 杜必书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向它猛一挥手。 没想到,筷筒里的一根筷子竟真的轻微抖动了一下! 还真成! 这次,一定没有看错! 大喜过望的杜必书,顿时扔掉了手中的干柴,兴奋地蹦跳起来。 “哈哈,成了!筷子动了!” “我明白了!运气从心,心随物移!” 有上一次成功的经验,他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第十七章 练什么法宝好呢 大竹峰。 “张小凡,别磨磨蹭蹭的!咯咯咯,快点!” 一阵银铃般的轻笑在回廊小院响起,打破了大竹峰一夜积攒的宁静。 吱呀! 小院右侧最后一间屋门打开,张小凡长长伸了一个懒腰,微笑看向门外等候的田灵儿。 “师姐,早!等我拿些吃的就走。” 说完,他拍拍蹲在门外的大黄,小跑着冲向厨房。 大黄这只得道老狗瞬间领悟了对方的意图,欢快地吠叫一声,摇头晃脑地紧随其后。 “吃吃吃,你俩还真是好兄弟,天天就惦记着吃。”田灵儿笑骂一声,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可还没等她走到厨房前,却发现张小凡正一脸吃惊地望着屋内,张大的嘴巴简直能塞下一颗鸡蛋。 大黄也不例外。 一对狗爪搭伏在张小凡瘦小的右肩膀,一双狗眼顺着高处的门缝向内瞅。 他们看到了什么? 田灵儿眼睛骨碌一转,连忙小跑着凑上前,右臂一搭,压在张小凡的左肩上。 “看啥呢?我瞅瞅!” 声音刻意放低,脑袋也凑到了门缝前。 大黄、田灵儿、张小凡三颗脑袋竖成一列,模样分外滑稽。 此刻,厨房内。 杜必书正旁若无人般手舞足蹈,笑得开心,笑得忘乎所以。 时不时伸出了右手食指,对着厨房的某件器皿一指,而后那件器皿便明显颤动一下。 “师姐,六师兄失心疯了吗?”张小凡偏头小声问道。 显然,他只看到了杜必书疯疯癫癫的模样,那些器皿的微动并未发觉。 脑袋最高的大黄,立刻送上一个鄙视的眼神,嘴巴里发出一声浅浅的嘲讽吠叫。 田灵儿倒是对张小凡的‘无知’习以为常,空出的左手一指厨房内微动的器皿,轻声解释: “六师兄练成了‘驱物’,现在也算到了玉清境四层,三十多年的苦修总算没白费。” 说到最后,她的话语中也流露出几分欣喜。 “啊,这么厉害!咱们进去祝贺吧。” 张小凡顿感羡慕得紧,伸手就要推虚掩的屋门。 田灵儿连忙伸臂挡住,俏脸上涌现出坏笑的神态,笑颜如花。 “别啊,让他再高兴会儿。咱们先去做功课,等晚饭时再向大家宣布,算是给我爹一个惊喜。” 话毕,她唯恐张小凡再问出傻问题,双臂一环,将他和大黄同时拉得远离了厨房木门。 就这样,两人一狗很快在回廊小院消失。 只是他们有所不知—— 在他们离开后,厨房外忽然出现一道矮胖的身影,同样隔着门缝向内望去。 这道矮胖身影离去后,又是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影出现。 再然后…… …… 厨房中,欣喜若狂的杜必书对门外的窥视浑然未觉,完全沉浸在修为突破的喜悦中。 驱物! 玉清境四层! 比‘历史’足足提前了两年半! 按照青云门的规矩,修为到了玉清境四层,便能下山游历天下,顺道寻找天材地宝修炼法宝。 只要有了法宝傍身,他就能大展拳脚,去闯一些险地渡灵,进而提高渡灵人系统的等级。 以后便是水到渠成的良性循环,或许将来的修行资质也能超过林惊羽、陆雪琪,最终屹立在诛仙世界的巅峰。 想想—— 都觉得爽! 杜必书美滋滋地憧憬着未来,兴之所至,也会再度挥动手臂去驱动厨房的某件器皿。 锅碗瓢盆,干柴烈火,米面菜油,只要是抬眼见到的,都会去尝试尝试…… 哼着小曲,愉快地拌着小菜,连细盐也比平时多放了二三四五匙。 …… 白日的时光匆匆而过。 转眼已到了傍晚。 膳厅内。 大竹峰一众弟子各坐其位,唯有杜必书还在屋里屋外端菜忙碌。 平日里,田不易一家三口总是最后才到,今天也早早坐在桌前等候。 过了片刻,杜必书终于将饭菜尽数端到桌上,双手在围裙一抹,小跑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杜必书总觉得今天的气氛有点怪,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瞅着自己。 包括一直耷拉着脸的师父。 说实话,还真有点心虚。 毕竟这半年,他可是没少惹田不易生气,不管是在修行功课上,还是在退步的厨艺上。 难道今天又要挨训…… 就在杜必书忐忑不安时,田不易绷脸点了点头,信手拿起了面前的竹筷。 “大家吃饭吧。” 吩咐完毕,田不易并未夹菜扒饭,而是再度看向了杜必书,眼神中有了少许的笑意。 “老六,今天一整日,你待在厨房了吧?” 杜必书全身一个激灵,赶忙恭敬回应:“师父,啊,是。” 一旁的田灵儿眼见有了机会,急忙站起插口:“爹,六师兄可是有事瞒着你,我要揭发他……” “灵儿,听你爹说!”苏茹笑着一扯女儿的衣袖,将她拉回了座位。 田灵儿顿时不情愿地嘟起了小嘴,还不忘递给张小凡一个眼色,想要让他代自己说话。 谁知,张小凡蓦然脸红,而且飞快低下头往嘴里扒饭。 这一番情形,要是换作往常,定然会惹来众弟子的打趣。可今天,宋大仁一伙的注意力都放在杜必书身上,全然没有半点反应。 “老六,你是何时突破的?” “啊?师父,你、你怎么看见了?”听到师父再度开口说出的话,杜必书有些张口结舌,脸颊滚滚发烫。 “哼——你那么大的动静,还有谁没听到!” 田不易虽然是在冷哼,可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欣慰。 宋大仁五个登时哄然大笑,眼神促狭,竟在同一时刻点头表示认同。 坐在杜必书身边的吕大信,更是大力拍打着他的肩膀,之后模仿着某人拌菜哼曲的模样。 啊? 都知道了,是自己做得太过了么,明明掩饰得很好呢。 受大家情绪的感染,杜必书也放松下来,面向田不易解释:“就在昨晚,我感到口渴,想要去抓水杯。也许是无意使出了念力,桌上的水杯竟然动了一下……” 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瞒住。 当即将昨夜各种尝试不能成功,早上不死心又在厨房尝试的经过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听完这番讲述,田不易绷紧的面容展露出了微笑。 “玉清境三四层之间虽有沟壑,但最初修成并无明显的异样,没想到你半年的不务正业,竟然早一步修成。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一旁的田灵儿趁着母亲含笑望向杜必书,赶忙再次插口:“六师兄,你打算修炼什么法宝?” “法宝?我还真没有想过。” 杜必书随口答道,心中却是给自己定下了目标——坚决不去炼制小说中的三粒骰子,一定找个拉风酷拽的法宝。 瞧见母亲又有了回头的迹象,田灵儿赶忙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要不,你也学大师兄练剑吧!” 练贱? 决不! 杜必书的脑袋登时拼命摇摆,如同一面拨浪鼓。 苏茹又一次将女儿按回座位,脸上挂着欣慰的微笑,与田不易一般无二。 “不急,过几日你下山游历,路上好好琢磨便是。你们师父的脾气都知道,他不会逼你们选择仙剑。 其实……仙剑不仙剑的,真的无所谓,只要是别犯贱就好。” 在场众人:“……” 第十八章 天师下山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只是—— 苏茹的一番话,在场人都是始料未及。 就连田不易都是一脸的古怪,但他还是轻咳一声,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老六,宜早不宜晚,三日后你就下山游历吧。” “师父,我走后厨房这边没人,小师弟还没长大……”杜必书压住心头的欣喜,眼中又有几分不舍。 青云山才待了半年呐,就要去浪迹天涯,真舍不得。 “嗯?你为何提起老七?无妨,先让老五顶着,过两年再由老七接手。不管是谁,都比你做得……” 田不易话说到一半,就被苏茹的一声轻咳打断。 “好啦,大家吃饭吧。” 结束了当前的谈话,田不易率先伸长竹筷,夹起桌上的小菜放进嘴里。 其他人也不再说话,各自去夹面前的菜肴。 对于杜必书的厨艺,所有人已不抱太大的期待,只是习惯性入口、慢慢活动牙齿咀嚼。 勉强还能凑合罢…… 嗯~~~⊙▃⊙ 一刹那,所有人的嘴巴同时停住了咀嚼,好像在这一刻被上天按下了暂停键。 之后,众人的表情如出一辙,起初是面皮僵硬,再是皱眉,紧接着双眼翻白,最后是齐齐弯腰往脚下干呕狂吐。 呸呸呸…… 一连串此起彼伏的怪响在膳厅出现,足足持续了十息之多。 又是不约而同地摸向桌上的水杯,向嘴巴里狂灌水,同时也将满眼的怒火往杜必书的位置倾泄。 连杜必书自己都不例外,眼皮下撩,瞧向自己颤抖的双手。 “杜必书!” “杜必书!” …… 所有人的怒火喷涌而出,吼声中带着咬牙切齿。 一向注重仪态的田不易两口子,更是蹭地一声从桌前站起,颤抖手指指向了某人。 “你、你、到底放了多少盐?” “老六,你想齁死我们嘛!” 随着这两声讨伐话语,一众弟子都是撸起了衣袖,摩拳擦掌般瞪着他。 面对这山雨欲来,杜必书再往嘴巴里灌了两口水咽下,瘦脸一片煞白,声音干涩地做着解释。 “咳咳,我说‘失误’,大家……大家都信吗?” “信你个鬼,给我揍他!”苏茹如是说。 “老六,明天你就下山,大竹峰你别待了……”田不易梗着脖子吼后,忙不迭又抓起了水杯。 有了师父师娘的表态,其他人再也不客气,鬼哭狼嚎般跳了起来,一齐抡拳砸向躲进桌底的杜必书。 一时间,膳厅内响起了极其夸张的惨嚎、拳拳到肉的闷响,还有男女老少的‘怒吼’,久久不息。 几欲绕梁三日! …… 次日清晨,在大竹峰众人‘不舍’目光的注视下,鼻青脸肿的杜必书一步三回头地往山下走去。 没有仙剑十虎的相送,也没有江山笔的搭载,只能迈动双腿步行。 走了很远,回头。 杜必书还能看到众人依依惜别的挥手送别,好像在喊着‘一路顺风’。 转过了一道林间弯路,身后的人影再也不见,杜必书留恋的步伐登时变得欢快起来,口中还在不自觉哼着小曲。 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乡间小调,轻松通俗。 “送你送到小村外, 有句话儿要交代, 虽然已经是百花开, 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 ****** 青云山以北。 受青云门庇佑的小村庄不在少数,它们围拢在山脚附近,犹如众星拱月。 距大竹峰近百里的北水镇,便是其一。 北水镇不大,坐落在一处平坦的盆地正中。 四周有青山环抱,又远离了世俗王朝势力争斗的区域,也算难得的祥和之地。 小镇的周围有村落七八,平日里也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不过最热闹的,还在镇子居中的芙蓉街。 芙蓉街上,茶馆、饭铺、赌坊、杂货行等吃喝玩乐的场所一应俱全,就连小镇唯一一家客栈也建在此处。 一日清晨。 福来客栈走出来一老一少,显然刚刚结账退房。 前行的老者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年少的女童一蹦一跳,手中还摇晃着一面拨浪鼓。 正是周一仙祖孙俩。 “小环,不要摇了好不好,大白天怪瘆人的。” “可是爷爷,我喜欢和开心一起玩。”小环瘪瘪嘴,继续转了转手腕。 一阵清脆的敲鼓音响起,中间还混合着银铃般的笑声。 “开心开心,明明他叫‘富贵’好不好。咱们不是答应杜冷了吗?上次路过空桑山你怎么不扔掉它?” “富贵听起来多俗……杜哥哥又没跟着咱们,再让我玩两年嘛。”小环撒娇地扯动周一仙的衣角。 “你懂什么,杜冷虽然戴着面具瞧不见面容,可爷爷还是能看出,他身怀太极玄清道的气息,见识又是这般广博,说不定是哪一峰的首座乔装改扮。而且……” 周一仙迟疑片刻,还是压低声音说出。 “爷爷总觉得,他和咱们命理纠缠,日后少不得遇上……” “真的么?小环不信,你的相术根本不准!还不如把你那几本劳什子相书给我看呢,唔,‘命理九算’和‘玉柱相学’,就选这两本吧。”小欢吐了吐舌头,小脸的神情满是郑重。 “就你……嗨,算啦算啦,你愿意看就看!人小鬼大的丫头!” 周一仙蜷缩手指刮了一下小环的鼻头,随手取出一本线装书丢给了她。 小小的身躯,小小的胳膊,捧着一明显不成比例的相书,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不过,也有好处。 至少她不再摇晃拨浪鼓,还真像模像样地边走边翻看起来。 周一仙顿时为自己的举措叫好,抬头稍稍辨认方向,就往正北方迈步而行,口中还在得意自语。 “南方,赤水之畔。嘿嘿,老夫偏不往那儿走,看这老天如何让我们‘命理纠缠’!” 话毕,手中的白布幡一抖,登时‘仙人指路’四个大字分外张扬。 …… ****** 周一仙祖孙俩刚离开不久,通往北水镇的官道上,风尘仆仆走来一人。 一身朴素的葛布道袍罩体,脚下的云履有了残破,但他的面容见不到半点疲倦,一双灵动的双眸东张西望。 不是杜必书,还能是哪个! 这次的游历寻宝,他特意避开了南方赤水之畔,唯恐‘重蹈覆辙’炼出一套骰子法宝回来。 一年的时间,足够他细细挑选。 若真是运气不佳,那株千年三珠树便是一个不错的备胎。 连续两日的风餐露宿,眼见前方突然出现一个小镇,杜必书登时精神一振。 青云山藏于崇山峻岭间,若不能驾驭法宝飞行,步行总是一件枯燥乏味的辛苦差事。 杜必书没有急着赶过去,而是前后观察一阵,确定官道并无行人在附近,快速取出那张黄皮面具按在了脸上。 嬉皮笑脸的神情瞬间不见,代之以一副清高冷酷的模样。 此刻,他便是驱魂天师杜冷。 第十九章 屠夫化僵 福来客栈。 二楼,一间客房内。 杜必书平躺在木床上,每隔一阵儿就会更换一遍卧姿,舒坦惬意得很。 刚刚热水烫过脚,两日山路跋涉带来的疲倦总算缓解了不少,趁着这个机会,他也该好好规划为期一年的游历。 不为游山玩水,而是借着游历的机会,尽可能提升自己的修为。 因为在四年后,张小凡、陆雪琪、碧瑶、林惊羽这些青年才俊都会在神州大地崛起,进而名扬天下。 这等盛会,既然要让他赶上,那就没有理由错过! 玉清境四层,这个修为还是太低了,可以说毫无存在感。 寻找适合自己的法宝固然重要,修为的提升也不能落下。想要快速赶上这些天骄人物,唯有依靠脑海里的‘渡灵人系统’。 “当前愿力进度:lv1(25%)” “自身修炼速度+50%,往生净世咒威力增加10%。” 半年的时间,愿力进度值只增加了当前等级的20%,远远低于他的预期。 毕竟—— 河阳城是毗邻青云门的大城,在青云门众弟子的日常历练下,哪还能有邪祟或怨灵为祸一方。 杜必书这段时间渡化的一些歪瓜裂枣,大都是刚刚滋生、还没来得及惹出大的乱子,甚至连怨灵都算不上。 能渡灵或许算是他的优势,但修为的短板不容忽视。 至少,之前赶路就不是那么的方便。 想到‘渡灵’,杜必书腾地从床上坐起,在怀里一阵摸索,一叠往生净世符被他掏出来放在床边。 这一叠足有三十张! 再加上系统空间存放的五十一张,绝对能供他挥霍一阵。 这些黄符都是他亲手所绘,而且不再是残次品! 有了阴离道人和周一仙传授的经验,杜必书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将画符的入门技巧尽数掌握。 绘制这些普通等阶的黄符,成功率已超过了五成。 不仅如此,在祭符用符的过程中,他还摸索出一些叠加威力的小窍门,也算是间接增加了‘往生净世咒’的威力。 杜必书细心将床上的黄符分成了三份,分别将它们藏在右边袍袖夹层、怀中内袋和右腿袜筒内。 这样,在渡灵念咒时,他就能尝试各种舒服的姿势。 就算遇到不可抗力被搜身,也能…… 想到开心处,他不由地摸了摸脸上的黄皮面具。 初期苟且一些,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正当杜必书想要重新躺下,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 确切地说,喧闹来自客栈的后院。 本就没有多少睡意,杜必书索性走到临窗处,隔着狭小的窗缝向下眺望。 …… 福来客栈的布局中规中矩,临街的二层建筑用作住宿和餐饮,屋后的院落则是马厩和伙房,两者各占一半。 伙房一侧。 三个客栈伙计正紧张聚在一起,在他们前方,一屠夫打扮的壮汉仰面倒地,双眼紧闭,脸色乌青,手脚更在不停抽搐。 瞧其模样,极像是发了癔症。 倒地的壮汉,是镇上的一个名叫赵大胆的屠夫,每日都会往各家饭铺、客栈送一些新鲜的牛羊肉。 再加上他为人豪爽,平日多行善事,是以在北水镇人缘不错。 听到后院传来的动静,客栈老板周福来匆匆忙忙跑出,瞪眼看向其中一个伙计。 “福顺,杵着干嘛,没看到赵大胆犯病了嘛,快去找筷子塞嘴巴!” 喊过之后,周福来抬腿踹了那伙计一脚,神情十分气恼。 这种情况他们又不是第一次遇到,笨头笨脑杵在这儿,任谁都会生气。 可没曾想,伙计福顺根本没有寻找筷子的打算,而且顺势拽住了周福来的衣袖,战战兢兢一指地下。 “老、老板,你看,赵大胆的头上有一张人脸……” 人脸? 周福来没来由一慌,连忙定睛望去。 后院的地面刚刚清洗过,凹凸的青石板上尚有浅浅的一层水渍存留,如同一破碎的镜面。 抽搐的赵大胆确实像在发癔症,不过他脑袋两侧的水坑却现出了两团模糊的倒影。 正如福顺所说,那倒影像极了一张人脸。 现在已近午时,正是阳气最为旺盛的时刻,即便有不干净的东西,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 或许,是乱发的影子吧。 周福来刚想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地上的赵大胆突然睁大了双眼,整个身体竟然诡异地竖了起来。 膝盖……并未出现弯曲,仿佛有一块木板托住了他的脊背。 若只是这样还不瘆人,对方睁大的双眼竟然一片惨白,看不到半点黑色。 目睹如此诡异的一幕,周福来和三个伙计那还敢站在跟前,顿时一窝蜂地闪进了大堂。 关上后门,插上门闩,连挡门的横杠也一并放上,之后又以脊背奋力抵住。 或许是以前有过类似的经历,四人全程没有呼喊,甚至还一齐屏住了呼吸。 大堂里已有不少的食客,此刻见到客栈老板四个慌张闩门的动作,都是一脸的诧异。 “周老板,你这是……”离后门最近的一桌,是一本地的富商,算是福来客栈的常客,狐疑问道。 可话到半截,木门外骤然传来一声剧烈的撞击。 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整个门框都在跟着震颤,仿佛随时都会倾覆。 周福来赶忙把食指置于唇边,对在场食客做出噤声的动作,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呼出一口气。 脸涨通红,豆大的汗珠自鬓角滚落。 其他三个伙计亦是如此。 到了这般境地,众人哪还不明白有了状况,齐刷刷抬臂捂住了口鼻,而且还有几人向大门外移步。 嘭! 嘭嘭! 沉重的撞击声持续响起,一击重过一击。 门外怪物似乎认定了客栈大堂,根本没有放弃的打算。 大堂的墙壁和房梁都有了震颤,门框的周围也有了明显的裂纹。 显然,这扇门挡不住! 面对此景,周福来同三个伙计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向前冲,松开了脊背的倚靠。 并且齐齐向其他人挥动手臂,口中还在呼喊:“大家快跑,撞邪了!” “赵屠夫变僵尸了!跑!” “救命!” “分头跑!” 四人的呼喊各异,但神情都是出奇一致的惊恐。 其他食客顿时乱作一团,乱糟糟向着大门方向拥挤奔跑。 嘭! 咔嚓! 一声撞击之后,挡门的横杠自中断裂成两截。 紧接着,后门砰然大开。 一个高大的人影蹦进了大堂,双臂笔直平举,狰狞乌青的面孔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气。 在他口中,还在发出沙哑的嘶吼。 “嗬嗬~~~” 比起方才,现在的赵屠夫更像一具僵尸! 第二十章 乱葬岗 如此的僵尸模样,更加坐实了周福来等人的呼喊,大堂内顿时鬼哭狼嚎一片。 跌跌撞撞,彼此践踏。 就在这时—— 二楼走廊突然闪出一道灰色身影,几个腾跃,翻过一侧的护栏,飘然落至大堂的正中。 矫若游龙,衣袂翻飞。 瞬息间蹿到赵屠夫的身前,一抹杏黄在灰影中出现,以迅雷之势附着在对方的额头上。 不仅如此,逃窜的众人隐约听见了一段模糊的咒语:“……凶秽消散……明心开性。离苦……往生极乐。” 因为太过惊慌,听得并不十分真切。 可就在这咒语之后,气势汹汹的‘赵屠夫’顿时身躯一顿,平举的双臂猝然垂下。 就连惨白的双眼一并闭拢,前冲的身躯如烂泥一般委顿倒地。 一时间,还未跑出大堂的四五人,错愕停住了脚步,眼眸中尽是不可思议。 愣怔过后,这几人的神情忽然变得恍然,一齐簇拥过来纳头便拜。 “多谢青云仙长搭救!” “草民刘水见过仙长!” “仙长诛除邪祟,我等感恩不尽。” …… 明明这些声音并不大,却瞬息传远。 跑得最快的周福来等人,陆续刹住了脚步,转身看向大堂内。 确定大堂内再无危险,这些人小心翼翼走回了客栈,一些路过的行人也凑热闹般慢慢在门口聚拢。 此刻,杜必书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围观的乡民,一双眼睛郑重盯着瘫倒的赵屠夫。 如果没有看错,附在赵大胆头颅的,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愿力。 这种愿力不在七情之列,却生在六欲之中。 若是深究,它们甚至算不得负面愿力。 不屈的战魂! 只有在惨烈死亡的战场上,才可能出现此类愿力,并且很快被天地正气消融一空。 即便偶有留存,也不会害人性命,更别提如此毁人神智。 或许…… 清醒的赵屠夫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念及此,杜必书屈指一弹,一小团火焰飞向赵大胆眉心的那张黄符。 腾! 黄符瞬间被火点燃,一朵精致的金莲乍现,随后化作一蓬金粉渗进了对方的头颅。 呲呲! 先前笼罩在赵大胆头颅上的黑气快速褪去,连他乌青的脸色也在一点点恢复正常。 眼皮下的眼珠频繁移动,仿佛随时都会醒来。 瞧见往生净世符起了作用,杜必书松了一口气,转身看向身后众人,最终目光停在客栈老板周福来身上。 “掌柜的,赵大胆以前可曾入过行伍?” “没有没有,北水镇除了三个世袭的捕快,连乡勇和治所都没有,官家更不会来这山野之地。”周福来话语恭敬,尽可能说得细致一些。 “哦?那就奇怪了。对了,他家住哪里?” “镇北的红溪村,赵大胆家中尚有六旬老母亲,所以时常返家照看。” “唔,那他平日可时常与人……”杜必书声调骤然拔高三分,抢问道:“等等,你刚才说他家在红溪村?” 周福来连忙点头。 店中的那三个伙计也是点头,算是印证老板的话。 瞧到他们的反应,杜必书登时有些沉默,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 是巧合么? 红溪村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不过与诛仙世界无关,而是他前世看过不少关于灵异志怪的影视剧。凡是涉及‘红溪’二字,必然与血脱不了干系。 譬如《我和僵尸有个约会》,又譬如‘红溪惨案’。 或许……这里也不例外。 正在这时,一旁倒地的赵大胆也有了动静。 缓缓睁开双眼,眼中已不是一片惨白,甩动数下脑袋之后,才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众人。 “你们……在干嘛?咦,周掌柜,你的店被人砸了?是不是饭菜不合客人的胃口?” 赵大胆一面笑着打趣,一面从地上爬起,还不忘拍打身上沾染的尘土。 “砸你个大头鬼!” 周福来不由啐了一口,连忙一扯他的衣摆,快速将刚才的事复述了一遍,尤其提到了杜必书的救命之恩。 杜必书也不心急,等两人讲得差不多,才再度开口。 “好啦,客套俗礼就不用了。赵大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听一听红溪村的由来。 噢,最好将你最近七日去过的地方一并回忆一下。” 由始至终,杜必书戴着黄皮面具,清高冷酷的神情更添三分威势。 再加上北水镇乡民向来敬畏青云门的仙人,赵大胆忙不迭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一讲述出来,即便有些遗漏,其他人在适时补充一两句。 半个时辰后,真相大致浮出水面。 若无意外,赵屠夫化作‘尸僵’跟一片乱葬岗有关。 所谓的‘尸僵’,便是乡民口中的僵尸,这倒与杜必书前世的叫法不谋而合。 天地万物,皆有化灵的可能。 鸟兽虫鱼有开启灵智的际遇,负面愿力积聚能形成怨灵,就连草木也有千载生灵的可能,更别提曾为人类的尸身。 生前一口气不散,便有机会成长为尸僵。 确切地说,赵屠夫只是中了尸僵之毒,还算不得真正的僵尸。 以往生净世咒驱散一点不成气候的尸毒,当然不在话下。至于他多年发癔症的毛病,也和尸毒的长期侵袭有关。 眼见在场乡民没有了补充,杜必书一指门外吩咐道:“赵大胆,贫道想要去你说的乱葬岗看一看,前面带路吧。” “好。”赵大胆也不迟疑,当即向屋外走去。 围观人群中,也有不少胆大的乡民跃跃欲试,想要跟过去凑凑热闹。 对此,杜必书也懒得理会。现在烈日当空,正是一日里阳气大盛的时间,又有自己在一旁保护,应该不会出现问题。 就这样,一行七八人很快穿出了芙蓉街,向着镇北的红溪村进发。 要说起乱葬岗的由来,还要追溯到数百年前。 在神州南部,曾经爆发过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叛乱大军在各地与朝廷争雄,厮杀整整持续了五十二年。 最终,叛乱以叛将失败而告终,可朝廷也大伤元气,不复盛时的威名。 那时的北水镇,亦是一处交锋的战场。 交战的规模很大,差不多有数万人马在这里展开厮杀。 个中详情早已作古,只有一些零零星星的传说在北水镇流传。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当年双方阵亡的将士被统一掩埋在这里,墓碑都未曾留下几块。 在这之后,北水镇但凡有了枉死者,也会在仵作查验完毕下葬在这里。久而久之,乱葬岗便成了当地人的习惯称谓。 红溪村和乱葬岗同在一座青山上,红溪村在山阳一侧,乱葬岗则在山阴一面,平日不会有什么交集。 不过,这赵屠夫干着杀生的营生,胆子自然比寻常人大不少,时常也会到山上抓野味,路过乱葬岗也是常有的事。 第二十一章 血池,鬼洞 至于红溪村,它的名字是因为一条小溪。 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流经村庄,外观看起来是一片血红颜色,捧起再看却是清澈无比。 奇怪的是,小溪出了村庄一里的距离,又变得不再血红。 也曾有好事的乡民朔源而上,想要看一看溪水的源头。可最终看到的,只是背阴山坡的一处泉眼,除了泉水深红外,毫无出奇之处。 一路上,听着赵大胆的补充讲述,杜必书不由自主地眼皮狂跳。 起初,他还以为是山体岩石本身的颜色所致,毕竟这在自然界也常见。 可等他真正抵达红溪村外围,才发现先前的猜测是多么的武断。 相比于草庙村,这里的人烟更为稠密一些,不过乡邻之间并不如想象中的关系融洽。 现在还是大白天,村庄之中竟少有人走动,尤其在看到一伙陌生人之后,各家各户全都默契地闭拢了门窗。 而且,杜必书总能感到若有若无的窥视,一刻都未曾消失过。 “赵大胆,你们村的人平时都是这样吗?” 杜必书没有选择即时进村,而是走到村口小溪边,蹲身观察起来。 对于仙长的‘好奇’,赵大胆并不感到奇怪,赶忙凑过来解释:“我也奇怪,好像就是最近半年才有的。” 杜必书也是随口一问,此刻他的注意力完全在潺潺流动的红溪上。 溪水殷红如血,其表面又有水汽升腾,一望之下,还以为是刚刚淌出躯体的热血。 伸手舀起一捧,在离开水面的一刹那,掌心的溪水瞬息变得清澈无比,与近在咫尺的红溪形成极大的反差。 与赵大胆等人的描述完全一致,可他还是发现了一点异状。 在溪水之中,分明混杂了微量的墨色细丝,也就是某种显化的愿力。 与赵大胆先前沾染的如出一辙! “对了,平常村里的饮水洗涮是怎么解决的?直接用这溪水?”杜必书还想做最后的确认。 “没错,不过因为看着恶心,我们都会跑到一里外,在那儿有一处浅池子。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听着对方有些含糊其辞,杜必书立刻追问。 “有的乡亲犯懒,会……直接在村中小溪的河道里舀水……” 不用问,犯懒的人肯定有他一份。 到了这时,真相被杜必书猜的七七八八。 拍手,起身。 目光在同来的七人身上扫过,瞧着大家好似期待的神情,杜必书冷冷发出了指令。 “诸位,贫道打算到溪水源头瞧一瞧。大家要么待在红溪村等消息,要么自行返回镇子,千万不要跟过来。” 说完之后,他也不管其他人是何想法,径直穿过了红溪村,向高处的山岗走去。 之所以不带着他们,是因为接下来的路可能充满危险! …… 未时刚过。 乱葬岗的一处洼地。 周一仙提着细细的竹竿,频繁在松软的草地上戳刺,似乎是在寻找某件失落在此的物品。 ‘仙人指路’的布幡被他摘下扔在一边,连行李布包都不例外。 不远的一截枯树桩上,一身水绿色衣衫的小环晃动着双腿,不时往嘴巴里塞着蜜饯,口中还在含糊不清地说话。 “爷爷,唔,你到底在找什么?” “小环,别吵。爷爷正在找一件宝贝,咦?怪了,明明记得是在这儿的……” “羞羞羞!胡子一大把,记性还那么差!”小环可不理他的解释,一边将口中的蜜饯咽下,一边以手指刮着粉嘟嘟的脸颊嘲笑。 周一仙顿时有些气恼,手里的竹竿狠狠向下一戳,辩解道:“你懂什么,隔了三四百年,谁会记得那么准……” “又吹牛,还三四百年……” 听到孙女的嘲讽言语,周一仙索性不再搭理她,手腕微微用力,将竹竿抽出了地面。 这一次,竹竿的末端竟然带出一块红褐色的土块,与之前的黑土迥然不同。 周一仙顿时双眼一亮,迅速将竹竿翻转至眼前,手指捻起一小撮红土,放在鼻下轻嗅。 片刻,他长长的白须开始抖动,眼角的皱纹慢慢舒展开来。 “哈哈,总算找到了!” 惊喜低呼过后,周一仙快速蹲下身躯,从行李包里拽出一柄小锄头,卖力挖掘起来。 …… 沿着蜿蜒的溪流前行,杜必书时刻留意溪水颜色的变化,一张黄符也被他夹在了指间。 溪水仍旧殷红,外观上并无多少变化。 可他清晰感知到,溪水中蕴含的不屈愿力正在逐渐浓重。 道路渐渐变得崎岖不平,且石缝间野草越来越多,到了最后干脆变成了一片及膝的草地。 越往上游走,山上的树木越变得稀少。即便有暖阳晒在身体上,可还是感受不到任何的暖意。 不知不觉间,他已走到了山阴一面。 红溪潺潺流过,仿若将青草根都染成了鲜红的颜色,再加上有些阴暗的环境,分外诡异。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杜必书终于在一处阴郁的山泉旁停下了脚步。 冰凉的泉水殷红胜血,初看之下,恍若来到了冥界的修罗血池。 令人晕眩,令人窒息。 闭目稍稍缓过一阵儿,环目四顾。 这才发现,眼前的山泉只是一处倚靠岩壁的小水潭,长宽不过一丈。视线越过水潭,一个黝黑的山洞狰狞而现。 “这就是赵大胆说的鬼洞么?” 杜必书喃喃自语一声,纵身一跃,跳入了黑暗之中。 并非他天生具有冒险的精神,而是心中笃定洞内没有大凶险。 赵大胆曾经好奇闯进去一次,洞内除了零散的百十蝙蝠,再无半点异常。一个普通人尚且进出自如,他又何必畏惧不前? 再者,山洞内并无浓烈的墨丝痕迹,这便代表没有怨灵存在。 不畏惧,并不代表大意。 杜必书举着一片火折子谨慎慢行,手心中已有了汗津津的潮湿。 山洞通道倾斜向下,并无太多的曲折变化。 仅仅行走了一刻钟,两侧的洞壁突然外扩,一处开阔的石室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到终点了么?” 可还没等他呼出一口气,眼前的石室蓦然响起一阵‘噼啪噼啪’的怪响,而且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不止是怪响这么简单,幽暗的石室中突兀地出现一团团黑影,朝着闪亮的火折子疾掠飞来。 “是蝙蝠!” 杜必书瞬间反应过来,手中的火折子被他抖手扔向身后的通道,同时将后背靠紧了右侧的墙壁。 伴随着一片嘈杂刺耳的尖啸,数十团黑影擦着衣衫飞过,在半空旋转的火光瞬间被它们撞得熄灭。 撞熄火光之后,这些黑影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蜂拥一般冲向洞口的方向。 过了片刻,尖啸和怪响完全消失,山洞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耐心又等了一盏热茶的时间,确定那些蝙蝠不再返回,杜必书又摸出一片火折子点燃,开始观察起所处的石室。 石室并不大,仅是粗略扫了一圈,就知晓了一个大概。 显而易见,这间石室曾有人住过! 第二十二章 将军冢 石室内。 左侧石壁的角落里,杂乱堆放了瓦缸瓦盆等物;与堆放点相邻的地表,还能辨认出篝火烧灼熏黑的痕迹。 右侧紧靠石壁的地方有一张窄小的石床,其上还扔着早已沤烂的一层草垫。 这些倒在其次。 此刻,杜必书正举着火折,静静查看石壁上的刻划涂鸦。 刻划的文字非常潦草,但在字里行间读出了沉重的愤懑。 “天下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一将功成万骨枯。” “夫人死,百将临门;将军死,一卒不至。”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 三面墙壁都是类似的刻划,内容都与‘君王’、‘将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仿佛这刻划者就是受了冤屈的将军本人。 读着这些刻划,在杜必书的眼前,竟慢慢浮现出一副副悲壮的场景。 一个纵横沙场的将军班师回朝,不求独揽功劳,但也心存了光宗耀祖的幻想。 可在金銮大殿之上,一众朝臣纷纷出列上奏折,痛斥他的骄横专权。这其中,不乏昔日的将属、亲家和高朋。 更为寒心的是,曾经与他把手言欢、结为儿女亲家的君王,仅是面色平静地吐出一个字。 “准!” 锒铛入狱,诛灭九族。 这便是君王赐予他的恩典,赐予他的荣耀! …… 恍惚之间,又是一家老小七十余口被押解至法场。 身在高高的囚笼中,沿途的无知百姓都在戳着他的脊梁骨指指点点,鸡蛋和烂菜叶更毫不吝啬地砸在身上。 昔日的荣耀尽皆化作狼狈,往日矢志守护的百姓视他为敌寇。 一腔悲愤! …… 紧接着,场景又一次转换。 身着一副血色铠甲的将军,率领一众将士怒吼冲锋,招展的大旗上书写着一个殷红的血字。 “仇!” 而在他们的对面,是旗帜鲜明的朝廷大军。在大军层层护卫之中,那高高在上的君王睥睨前方,眸子里尽是被背叛的怒火。 惨烈的厮杀就这样展开,血肉横飞,哀嚎遍野。 手持血刃,状若疯魔。 仰天怒啸,不死不休。 …… 正当杜必书欲罢不能一般沉浸时,脑中骤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风铃,将他从虚幻中拉回了现实。 此刻,已泪流满面。 好似自己代入了那名将军的角色,一腔悲愤无处宣泄。 不过,杜必书很快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退后两步,不再死盯着石壁的刻划文字。 好厉害的愿力侵袭,连他都差点中招。 若不是体内的渡灵人系统发出警告,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既然石壁无法深究,那便瞧一瞧…… 等等,不对! 杜必书豁然转身望向身后的山洞通道,眼眸中闪过了一抹疑惑。 赵大胆曾经说过,他也进入过‘鬼洞’,并且在这里停留了不短的时间,为何一个没有道行的屠夫能在愿力影响下安然无恙? 还有—— 他并未提过这里的瓦罐、石床等物,只说是一个普通的蝙蝠山洞。 是有意隐瞒? 还是山洞的悲愤愿力在区别对待? 思索了一阵儿,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有了刚才的迷魂遭遇,杜必书不敢再大意,口中轻轻诵念起往生净世咒,指间夹着的黄符也横至前胸的正中。 随着无形的咒语在石室内扩散,先前产生的愤懑情绪瞬间消散。 石床和瓦罐并无异样,只是一些寻常物,简单翻找过后,他再次运足目力向上打量,打算看一看上方的洞顶。 咦? 在接近洞顶的位置,竟然有着一具漆黑的悬棺。 悬棺并不出奇,奇怪的是,在悬棺周围萦绕着薄薄的一层青烟。 再瞧得仔细一些,悬棺上方还有一根类似钟乳石的物品悬挂,一缕缕青丝正沿着‘钟乳石’下滑,恰好汇聚在悬棺之上。 在悬棺的棺底,还有一个人为刺穿的小孔,正向下方滴落黑红色的水珠。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在昏暗的地面留有一条浅浅的凹痕,滴落的水珠在其尽头积聚,又沿着凹痕向洞外流动。 色泽暗红,更有一簇簇的愿力黑丝掺杂其中。 这一刻,杜必书终于明白了红溪村的来历。 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上方的漆黑悬棺! 杜必书摸着下巴微微沉吟,心中随即有了决断。 火折和黄符被他抿在唇间,之后手脚并用,沿着石壁预留的凸起攀爬,很快来到了悬棺的右侧高处。 在那里,恰有一根伸出石壁的方木可供容脚。 稍稍缓过一口气,杜必书左手高举火折,凝神向悬棺的位置张望。 洞内的这具悬棺明显是以槐木制成,其表面被涂刷了一层暗红色的油漆。方才因为光线的缘故,才会给人一种漆黑如墨的错觉。 此刻,悬棺的棺盖半开,其内分明躺着一具身穿血红色铠甲的尸体。 尸体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除了裸露在外的面目略呈铁青外,在体表还生出了一层细密的白毛。 观其生前的相貌,与刚才幻相中的将军一般无二! 难道这处山洞是一处将军冢? 脑中的疑惑越来越多,杜必书干脆耐住性子继续查看。 洞顶的‘钟乳石’正对棺盖敞开的位置,下滑的青丝倒有大半落在了悬棺之内。 与之相对应的位置,有一段手臂粗细的圆木。 圆木一端抵住了尸身左侧的心脏,那些青丝仿若被人操控一般,缓缓沿着圆木注入了尸身中。 将军尸身并不能尽数容纳这些青丝,又有极少的一部分溢散出来,形成了笼罩悬棺的那一层青烟。 毋庸置疑,一定有人利用将军的尸身布置了某种仪式。 或为复活,或为献祭。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正道所用的手段。 不过此时,杜必书的大半注意力放在了那根圆木上。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感应,他总觉得眼前的圆木充盈着浓郁的阴魂之力,是一件难得的天材地宝。 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图鉴呢? 是师父的书房,还是大师兄借到的《异物录》手抄本? 偏头思索了片刻,杜必书的脑海中忽有灵光一闪。 难不成是千年阴魂木! 不管在哪里看过,眼前的圆木与图鉴介绍的阴魂木十分吻合,而且极有可能是千年阴魂木。 想到这儿,他心中登时一片火热。 或许……这就是自己的机缘! 千年三珠树制成的神木骰固然不错,但是现在他拥有了渡灵人的身份,还是一些魂属的宝物更为契合。 好,试试看! 下定决心的杜必书,连忙催动法力自右手指尖逼出,尝试去隔空挪动那根圆木。 换作往常,以他玉清境四层的法力,根本无法移动手臂粗细的物品。 可现在,悬棺中的这根圆木竟然明显地跳动了一下,并且有向上蹿出的趋势。 没错,属性契合! “哈哈哈,此物果然与我有缘!” 杜必书一声朗笑,右臂一探,就将棺中的圆木抓入了手中。 第二十三章 杀猪刀 唯恐其后出现什么纰漏,杜必书手腕迅疾一转,掌心的圆木被他直接送入了储物空间内。 圆木刚一离开悬棺,棺内的将军尸身即刻有了变化。 体表竖立的一层白毛软绵绵趴伏下来,落入悬棺的青丝逐渐变得紊乱,也不再注入它的心脏。 如此一来,也算断了尸身化僵的希望。 杜必书喜色稍敛,单臂用力将悬棺的棺盖合拢,又抓出一把黄符贴在棺材的六面木板上。 确保黄符粘贴牢靠之后,只见他嘴唇轻启,一段往生净世咒清晰响彻在石室内。 “秽气分散,灵宝符命。 凶秽消散,摄魔摒秽。 破迷开悟,明心开性。 离苦得乐,往生极乐。” 待得完整的咒语诵念完毕,杜必书连续弹出六小团火焰,将棺椁四周的往生净世符全部点燃。 轰! 一团巨大的火焰在石室内爆燃,顿时将悬棺表面的暗红烧灼了一遍,化作了真正的漆黑颜色。 “当前愿力进度:lv1(55%)” “自身修炼速度+50%,往生净世咒威力增加10%。” 这一刻,脑海中的愿力值再度发生了改变,杜必书稍作留意之后,再度望向悬棺的高处。 可惜,沿着‘钟乳石’落下的青丝未有半分改变,还在继续淌落。 没有了悬棺尸身的缓冲,这些青丝径直垂落至地面,转瞬化作了流动的水珠。 汇聚,继续流淌。 与之前相比,仅是颜色化作了浅粉色。 杜必书轻轻一跃,飘然落下,就地盘坐在石室的正中。 往生净世咒又一次从口中念出,往复不停。 以他现在的修为,根本不足以清除愿力显化的青丝,可他还是想要尝试一番。 …… 不知不觉,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往生净世咒足足诵念了数十遍,地面凹槽内的水流数度转变颜色,可都被源源不绝的青丝打回了原形。 不仅如此,愿力进度值在蹿升至75%以后干脆停滞不动,也彻彻底底断了他‘刷级’的念想。 “算了,还是等以后修为提升了,再来消除这个祸害吧。” 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 杜必书抬头再望了一眼高处的悬棺,毅然决然地走向通道。 …… ****** 乱葬岗。 还是在那处洼地。 一个没过膝盖的浅坑,一个馒头状的小小土堆。 土堆旁边,周小环正兴致盎然地捏着泥娃娃,不再搭理浅坑中卖力挖掘泥土的周一仙。 当杜必书收起悬棺中的圆木时,乱葬岗周遭的阴冷气息忽地一滞,继而生出了阵阵阴风。 “咦?怎么回事?” 周一仙狐疑地抬起头,伸出拇指放在嘴边舔了一下,再将手臂举过头顶感知了片刻。 “难道……阴魂木有人动了?不应该啊,时间还未到呢。” 略微思索一阵,周一仙忽然嘿嘿一乐,手中的锄头被他随便扔在坑内,纵身一跃跳出了浅坑。 “既然有人动了那东西,也不用我老人家再费力破坏聚息阵法。小环,走,跟爷爷瞅瞅去!” 话毕,周一仙捡起地上的竹竿和布幡,一扯系在小环身上的布带,向南边山坡迈步。 半个时辰后。 毗邻血色山泉的一块巨石旁。 周一仙和小环各自探出了半边脑袋,神情古怪地眺望杜必书远去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视线之外。 “爷爷,是杜哥哥么?” “咳咳,除了他还有谁!” 对于小环的‘杜哥哥’称呼,他都不知道纠正了多少遍,只是现在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没想到是他动了千年阴魂木,青云门哪个老家伙会对鬼道感兴趣?或者是他故意来破坏吸血老妖的阵法?” “唔,也不对啊,按照卦象,他应该出现在南边的赤水之畔才对……” 周一仙烦恼地挠了挠满头的白发,眉头紧锁。 不过,很快他又释然一笑。 “嘿嘿,一定是此前卜算得不准。瞧他的模样,肯定是要往北行,咱爷俩就反其道而行之!” 笑罢,周一仙神情洒脱般一甩袍袖,拉着小环绕路往南方走去。 ****** 回到红溪村。 杜必书差遣赵大胆喊来了村中所有的村民,也包括看热闹跟来的那五个乡民。 目的很简单,嘱咐村民尽快搬离此处。 现在没有将军尸身和圆木的缓冲,被高人以阵法引下的不屈愿力会更加浓郁。 虽然不会再如赵屠夫那般中了尸毒,但时间久了,总会被那不屈的战魂意志搞得神魂错乱。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考虑。 担心那布阵的高人迁怒于人,毕竟那根高度疑似‘千年阴魂木’的圆木是一件宝贝。 当然,这些原因不会在村民面前说起。 “仙长,真的要搬离红溪村么?”毕竟故土难离,赵大胆搀扶着家中老母亲恭敬询问。 “是啊是啊,我们不想离开村子,再说这么多年不也好好的?” “我们不喝这溪水就是了,不会有问题的。” “……”聚拢过来的村民纷纷附和。 众人的反应,杜必书都瞧在眼里,但还是硬着心肠回应: “各位的心情可以理解,可谁敢担保自家的孩童或牲畜不会误喝了溪水?山中的野兽也有这个可能。 现在的粉红溪水不同以往,化僵的人或动物都极具攻击性,赵大胆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大家放心,这里靠近青云山,过个三年五载,青云门的道友定会消除这里的隐患。” 话至于此,他相信大部分村民都会做出取舍。 也确实如此。 一众村民沉默了一小会儿,纷纷扭身走向各自的院落,开始准备搬家。 眼见大家都听劝离开,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红溪村这边忙得差不多了,只要再争取一件东西就可以功成身退。 杜必书望了一眼正在慢慢返家的赵大胆母子俩,快走两步赶了过去。待到与两人并肩而行,他指了指正前方的一处茅屋。 “大胆,那里是你家吧?”见到对方点头承认,他摸出一块五两重的银饼递过去,“若是不介意,贫道想要求购屋檐下悬挂的那把尖刀。” “啊?仙长你要他干嘛……” 赵大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身旁的老母亲一掐他的胳膊,颤巍巍向杜必书施礼。 “仙长救了我儿性命,尽管拿去就好,钱我们娘俩万万不能要的。” “不打紧,钱财对我来说是身外之物。要是我没猜错,那尖刀应该是传了两三代的杀猪刀,上面沾染了太多的生灵戾气。贫道想要渡化它们,积攒功德。” 杜必书一面半真半假解释,一面将银饼塞到赵母手中。 赵母见对方态度坚决,也不再推辞,直接吩咐赵大胆去取家中的祖传尖刀,她自己在一旁轻声解释。 “仙长好眼力!那杀猪刀还是大胆的爷爷用过的,好像是用乱葬岗捡到的半截铁片打磨成的……” “……” 第二十四章 炼制法宝 不知不觉间,一月时间已过。 越是往北,人烟越是稠密,城镇越是繁华。 青云门安排弟子下山游历,一方面是为了寻找契合自身的宝物,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他们体味世间人情冷暖。 修道者,亦是修心。 心怀正气,方能立足于正道。 青云门历代都是如此,唔,对于杜必书,倒是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好不容易穿越到这一个神奇的世界,自然是要领略一番异域城镇的繁华,反正炼制法宝的材料已入囊中。 经过杜必书多番的查证探查,那根圆木确是千年阴魂木,用来炼制魂属宝物再合适不过。 炼制法宝的材料不须担心,剩下的便是水磨工夫。 熟悉材料的特性,不断以体内法力浸润打磨,偶尔还会添加一些必要的辅助炼材。 在此期间,炼宝者需要时刻在心中冥想——去构思法宝的类型和大致形状,最终才能做到法宝从心。 这一个月,为了不影响冥想的过程,杜必书一直都在克制。 即便路过再热闹的赌坊,即便再眼馋骰子、骨牌的手感,即便再有赌徒在耳边聒噪,他也坚决不碰‘赌’字。 一旁观战不算! 一路的长途跋涉,一路坚持不懈的冥想,杜必书终于感受到了千年阴魂木的轻微波动。 此即为法宝将要成型的先兆! 为了不让炼制法宝太过引人注目,杜必书一阵紧赶慢赶,来到了最近的一座深山中。 此地名为小须弥山,山林人迹罕至,还有不少的野兽生存,也算是一处理想的闭关之地。 随意找了一个隐蔽的山洞,将洞内的熊瞎子撵走,又推过一块巨石挡住了洞口。 此时早已入夜。 尽管上有弯月当空,山林中还是漆黑得可怕。 被撵走的熊瞎子并未远离,而是不甘心地躲在洞外的远处,时不时嘶吼一阵,宣泄着自己的愤怒。 越是如此,山林中的其它野兽越是畏惧,远远躲开了这处是非之地。 山洞内。 眼见万事齐备,杜必书盘坐在一摊杂草上,慎重地取出了一应物品。 一根手臂粗细的千年阴魂木,一把寒光四射的杀猪刀,一叠平整的往生净世符。 确保再无遗漏,杜必书深深呼吸数下,抬手向阴魂木打出一道驱物法诀。 阴魂木应诀而起,瞬息间悬浮在半空中,急速旋转。 随着阴魂木的旋转,其漆黑的表面逐渐渗出了浓郁的黑烟。黑烟慢慢向四周扩散,很快将整个山洞笼罩。 黑烟散而不溢,被阴魂木牢牢束缚在一处。 紧随其后,尖尖的杀猪刀被杜必书操在手中,再分出一道法力贯注其中,一股血腥的戾气顿时从刀身喷涌出来。 近百年屠宰牲畜产生的戾气,再加上太极玄清道的法力助势,竟在短时间与黑烟出现了僵持。 “看来真的有效!” 杜必书不敢耽搁,赶忙闭目静心冥想。 相比于阴魂木千年的火候,杀猪刀上的戾气坚持不了太久,还得速战速决。 在冥想意念的控制下,锋利的刀刃频频切割在阴魂木的表面,一点点改变着它的形状。 不需要杜必书的刻意驱使,只要遵从本心! 黑色的碎木屑不断掉落在地面上,可就在落地的一瞬,碎木屑竟重新化作了丝丝缕缕的黑烟。 山洞内的黑烟愈加变得浓郁,很快将杜必书的身躯完全淹没其中。 等到黑烟浓郁至极致,又会在黑暗中出现一团炽烈的火光。 伴随火光出现的,还有一段诵念的往生净世咒! 念咒完毕,杜必书盘坐的身影又会在黑烟中若隐若现。 循环往复,洞内一明一暗。 …… 就这样,三个时辰荏苒而逝。 小须弥山的东方绽放出一线光亮,山林之中陆续传出了鸟雀苏醒的啼鸣,昼伏夜出的野兽也在返回各自的巢穴。 唯独一只黑熊例外。 此刻,这只黑熊正生无可恋地望着自己的山洞,在它肥硕的身躯旁还有数只被迁怒咬死的小兽。 离开这里,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它没有在那人的身上感受到恶意,或许真是暂时的‘借用’? 再等等,天快亮了! 又过了漫长的一两刻钟,被侵占的山洞终于传出了一声声欢呼,黑熊顿时目露期待。 山洞内。 弥散的黑烟尽皆消失不见,地面上还散落着几撮儿纸灰和一把杀猪尖刀。 一脸兴奋的杜必书,根本不清楚黑熊的怨念和期待,此刻他正攥住炼成的法宝长身而起。 “哈哈哈,终于炼成法宝了!” “这次不是骰子,好期待师父他们夸赞的话语!” “嘎嘎嘎,这法宝攻防一体,还自带收敛阴魂的功能,简直不要太爽!” “……” 若不是山洞的净高有限,他都想跳一段街舞以示庆祝。 一面挥臂欢呼庆祝,杜必书一面‘宠溺’地望着掌心的本命法宝。 一节黝黑发亮的圆木筒! 木筒的表面,被细心镌刻了一面往生净世符,繁复的符文呈现暗红色,在通体黝黑之中彰显着古朴和典雅。其余三面留空,也方便以后补充一些符文,以增加本命法宝的威力。 木筒的内面,打磨得异常光滑,苍蝇落上去打滑,蚊子停上面劈叉。 筒底更是被特意加厚成半球状,足以充当一面坚固的盾牌。 杜必书越看越是满意,手腕一翻将它纳入怀中,心中开始琢磨着法宝的名字。 一定要取一个朗朗上口的名号,日后它定当笑傲整个诛仙世界! 仿若感知到主人的情绪,怀中的圆木筒轻轻发出了震颤,直挠人心。 捡起地上的杀猪刀,袍袖一拂将地面的纸灰吹散,杜必书双臂使力,将堵住洞口的巨石完全推开。 视线的远处,一轮红日东升。 望着眼前朝气蓬勃的山林景致,他不由地张开了双臂,享受着朝阳的温暖。 周身的寒意尽数驱散,杜必书刚要抬步离开山洞,眼角的余光恰好扫到了远处躲在一棵大树后的黑熊。 “呵呵,借用你家这么久,给你留点房费吧。” 轻笑之后,他摸出一个油纸包扔在了洞内。 油纸里面包着前一日在蓬莱酒楼购买的两斤酱牛肉,想必这熊大是没吃过的…… 或许是心情愉悦的缘故,一副黑熊啃肉的画面自动出现在脑海中。 杜必书再度轻笑一声,挥一挥手臂向远处的黑熊道别,迈步向山下走去。 还是走出山林再练习御器飞行吧,可不能如张小凡师弟那般丢脸! 想到好笑处,某人的脚步越发轻快,很快消失在郁葱的山林尽头。 …… 山林重归寂静,流离失所的黑熊蹑手蹑脚返回了山洞。 细细翻找了一遍洞内的干草,黑黑的鼻头又在四处嗅闻了一遍,确定那可怕的人类没有留下陷阱,黑熊终于拟人化地拍了拍胸口,之后才一步一挪地蹭向洞口的油布包。 会是什么呢?好香~~~ …… 第二十五章 李洵的质疑 御器飞行并不难,只要掌握了技巧。 得益于宋大仁和何大智多年的‘搭乘’,杜必书仅仅尝试了三四遍,便能操纵自如,甚至还能做出简单的空翻旋转动作。 放大的圆木筒以筒底作迎风面,近似流水线的造型让飞行变得分外简单。 通体黝黑的色调,拖曳的黑烟长尾,远远观之,丝毫不输于那些法宝飞剑,而且更添了几分英豪气概。 酷毙了! 负手站在筒壁上,俯视脚底的壮丽山川,心中顿生豪迈。 果然,还是开车爽啊! 杜必书心中感慨一声,紧跟着意念一动,脚下的本命法宝随即俯冲急下。 前方有一座高大的城池,按照地图的指示,应该是永泉城。 永泉城可是天音寺附近一座有名的大城,一如青云山下的河阳。 正好用来歇脚一二,顺便解决一下苦熬一月的手瘾。 思及此,杜必书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期待,双手不由地互相摩挲。 …… 进入永泉城中。 杜必书沿着长长的街道缓行,街上游人如织,熙熙攘攘的程度胜过河阳城三分。 此地距离京师更近,又处在风调雨顺的中原地区,热闹也在情理之中。 热闹归热闹,但还与繁华扯不上关系。 与现代社会的大都市相比,还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闲逛了一个时辰,杜必书寻觅的脚步终于停在一处豪华的赌坊门前。 ‘猫生猫,狗生狗,小偷儿子三只手’,这句老话说得真准。穿越到诛仙世界这么久,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唯独这‘赌’字勘破不透。 每每看到赌坊和赌档,总是忍不住想要进去凑凑热闹。 哪怕不参与进去,也会在一旁过一过眼瘾。 也不知是前世的执念,还是今生的夙愿。 “老兄啊老兄,你得多加克制!” 杜必书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或许是毗邻天音寺的缘故,这里没有寻常赌坊的乌烟瘴气,处处透着一种平静祥和。 在这里,负责开盘的庄家、分发筹码的荷官总在不时提醒前来押注的赌客,让他们量力而行。 “这位尊客,已经连开九把大了,何苦执迷不悟?押小吧……” “坐庄的,你烦不烦,你已经劝我三遍了!坑了老子,呸,坑了我三把!” …… “大爷,你该收手了,留一些回家的盘缠。” “小荷官,不想要赏钱了,一边儿去!敲你吗,又是杂九!” …… 类似的场景还在发生,这让杜必书感到了‘耳目一新’。 但这并不妨碍他挤进了簇拥的人群,出现在一桌‘赌大小’的长桌前。 瞧了一眼新来的赌客,正要摇骰子的庄家一愣,赶忙双手作揖道:“这位仙长,一楼都是接待普通赌客,您要是想寻个乐子,二楼有仙家专场。” 仙家专场? 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被人一口喊破了身份,杜必书微微讶异,不由地瞄了一眼庄家。 这庄家一看就是练家子,两侧的太阳穴向外鼓起,一双眸子中闪着精光。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对方并无修为在身。 那他是怎么看破自己身份的? 杜必书不由低头扫了一眼自己,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还是这葛布道袍惹的祸! 在偌大的诛仙世界,虽然也有一些世俗道士不事修炼,但终究是少之又少的异数。只要是身穿一身道袍,或多或少都有修为在身。 更何况自己戴了一个古怪的黄皮面具,想不认出都难。 既然被人认出,杜必书也不好厚着脸皮在一旁,索性随着荷官的指引走上了二楼。 二楼是一个单独的大厅,唯一充当入口的位置设置了一扇雕花红木门,将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与一楼的‘热闹’相比,二楼简直有辱赌坊的名头。 一应的家具陈设的确高雅了不少,偶尔还能看到一些低阶炼材摆放在展示桌上。 可赌桌只有区区两张! 一张摆放着骨牌的赌桌,空无一人,连庄家都未曾出现。 另一张用于‘赌大小’的赌桌,仅象征性地坐了四人,还包含了一个庄家。 剩下三人和和气气坐在一侧,好像在低声谈论着什么。 二男一女,一僧二俗。 只是看到三人的背影,不曾瞅见他们的容貌。 这也叫‘赌’? 没有赌徒之间的撺掇和彼此斗气,又没有庄家的卖力吆喝,说这里是一间茶室雅间都不为过。 想到这里,杜必书顿时没有了参与的兴致,转身就要走出房门。 “这位施主,不看一看就走么?我们这里正好少一个见证者。” 一声和煦的男子声音自身后传来,透着几分亲近。 见证者? 难道他们真的是在切磋? 也不知道修道者之间的‘赌’是怎样,肯定与世俗有着不同。 杜必书顿时来了兴致,当即回转身体看向说话的那人。 说话的,是一年轻和尚,皮肤白净,目光明亮,一身月白袈裟罩体。明明看起来瘦弱,却不会令人生出轻视之心。 三人之中,也唯有他转身面向自己,而且还有了起身施礼的举动。 天音寺的人? 难不成身为出家人也断不了这尘世俗物? 这下子,杜必书更有兴趣了。 “敢问如何称呼,刚才说的‘见证者’又是什么意思?” 杜必书不紧不慢向前迈步,口中还在客气地打招呼。虽然话语客气,但外人听起来,却有着一种隔阂的冷漠。 这便是黄皮面具的一点小功效,他也是后来才有所察觉。 不过这样也好,‘面具一戴,谁也不爱’,正好用来掩藏身份。 年轻和尚丝毫不在意他的清冷话语,介绍过自己后,又一指未曾转身的一男一女。 “小僧天音寺法相,这两位是焚香谷的李洵和燕虹,我们三人正好在‘押大小’打发时间,但这锦绣赌坊的庄家他们信不过。” 嗯? 法相、李洵,燕虹? 怎么会是他们,这就提前登场了? 杜必书眼中闪过诧异,前行的脚步不由一滞,有些后悔刚才做出的决定。 这三位可是年轻一代的翘楚,在四年后会与青云门张小凡、陆雪琪等人一道前往空桑山,没想到在这里被自己遇上。 自己的玉清境四层,在这些天骄的眼中,简直不在一个档次。 万一身份暴露,肯定会留下笑柄。 有了渡灵人系统,杜必书自信将来能超越这些精英,可当前的几年,他还是太弱了! 或许是他久久不语,背对而坐的李洵有些不耐烦,稍稍偏头看向法相。 “法相师兄,这小子行吗?刚一开始就有些退缩,一会儿扔骰子还不得慌张出错?” 扔骰子慌张出错…… 你可以怀疑我的修为,但不允许侮辱我的职业操守! 听到这话,杜必书登时甩掉了刚才的犹豫,大踏步走至赌桌的另一侧,冷冷看向眼前俊俏的李洵。 “说吧,怎么做!” 第二十六章 扔骰子 如此的‘无所畏惧’,就连法相都有些愣神。 好在他性子随和,当即笑呵呵坐回了位置。 “我们三人想要追捕一魔道妖人,在方向上发生了冲突,正好借着骰子定一下听谁的。” “好!各位,请下注!” 杜必书熟练地抓起桌上的骰盅,亮出了下方的三枚骰子,向三人展示。 借着这个机会,他也瞧了瞧焚香谷的金童玉女。 男的俊俏,女的秀媚,外人若不知情,定然会以为二人是登对的眷侣。 唯独男的有点儿不顺眼! “下注?”三人都是一愣。 怎么着,押大小难道不应该下点儿赌注? 杜必书疑惑地望了三人一眼,瞧到他们的神情不似作伪,当即反应过来。 敢情他们三个只是拿这当作做决定的工具,类似于他在大竹峰的“打赌”。 嘿嘿,既然到了这里,哪能就这么算了! 杜必书眼珠一转,偏身指了指刚才退位让贤的赌坊庄家。 “进了赌坊,当然要守这里的规矩。坐庄的,我刚才说的可对?要不你们到街上抓阄不就得了!” 那赌坊庄家偷瞄了一眼法相三人,见他们并无生气,才小心点头算作承认,同时识趣地简述了一遍规矩。 只是简单的‘比大小’,那些个繁琐的‘豹子’、‘单双’等规则根本不去提及。 “哦?那就客随主便。” 法相还是一如既往的随和,在袍袖中一阵摸索,取出一粒翡翠圆珠放在‘小’字方框内。 “李施主,我就以这粒加持过般若心经的佛珠为引吧,其上附着了金盾诀一道,聊胜于无。” 李洵和燕虹相视一眼,各自从囊中摸出一件物品放在了‘大’字上。 李洵拿出的是一拇指大小的泥偶,其上沾染了一道莫名的炽烈气息。 “玄火人偶!李施主倒是好大的手笔。”法相双目一凝,赞叹道。 至于燕虹拿出的,则是一把小巧的红木梳,其上亦有流光溢彩闪烁。 “炎木梳……燕施主倒是有心了……”法相不由得话语一弱。 瞧着眼前的三位天骄争相献宝,杜必书可是由衷的羡慕。 不愧是大派精英子弟,出手真阔绰! 不过等他听了法相的“示弱”话语,顿时有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和尚,梳子? 要是法相真赢了这赌注,那画面…… 太搞笑了吧! 要不是有面具的遮掩,绝对能瞧见他憋笑的表情。 “法相师兄,这个不行么?我可是只有这些……”燕虹的嘴角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听其话语,分明也是在搞怪。 杜必书有些无语地瞄了一眼燕虹,恰好瞥见她狡黠的浅笑。 面若芙蓉,娇艳无双,又没有了刚才的倨傲,宛若寻常的邻家女孩。 “好美!” 赞美之词脱口而出,带了三分唐突。 话一出口,杜必书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以左手捂住了嘴巴。 可惜,晚了。 燕虹豁然抬头看向了杜必书,俏目含煞,粉嫩的耳垂却染上少许的嫣红。 对方明显不是在称赞,至少那清冷的语调不像,或许是在揶揄自己。 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动了动手腕,樱唇间吐出了质问之语。 “阁下如何称呼?陌生人之间,不知道非礼勿言么?” 不光是她,李洵也是面色微变,倨傲化作了薄怒。 反倒是法相的反应正常一些,除了微微发愣外再无其他。 屋内的气氛登时变得古怪起来,赌桌前出现了短暂的“冷场”。 还好杜必书反应够快,当即放下手中的骰盅,抱拳施了一礼,言辞恳切般回应: “不好意思,刚才唐突了。但也确实是有感而发,姑娘一笑倾国倾城,杜冷顿时惊为天人。 再者,姑娘陌生人的论断不敢苟同。也许我们不是陌生人,只是未曾谋过面的好朋友。” 言辞恳切,再配上冷静毫无慌张的语调,任谁都不会认为是花言巧语。 未曾谋过面的好朋友…… 听到这新奇的说辞,在场三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之前的恼怒和错愕反倒变得无关紧要。 法相最先回过神来,笑呵呵从中斡旋。 “这位施主妙语连珠,此事就算揭过了,说不得下次还能相见,到了那时,便真是相识的朋友。” 说完,他也不给李洵二人反应的机会,摊手做出相请的手势。 杜必书哪能不承情,立刻抓起桌上的骰盅猛揺起来。骰子触碰内壁的脆响分外悦耳,他忐忑的心情逐渐回归了平静。 摇晃了十数下之后,骰盅稳稳地倒扣在木桌上,同时撤手后退两步,身体脱离了与桌沿的接触。 “我开?还是你们开?” 规矩使然,在这一方面,杜必书自认是专业的。 显然,法相三人对这些规矩并不注重,也不关心。稍稍沉默了一瞬,法相笑语回答: “这个木筒,还由你来开吧。” 木筒? 果真是外行,这个怎么能叫木筒呢?分明是…… 杜必书心中腹诽不已,刚想找个理由给三人普及一下,脑海中忽然闪过自己刚炼制成功的法宝。 不会吧! 怀着最后一点侥幸,杜必书还是讪笑一声,摸出了他的圆木筒法宝,将它立在与骰盅平齐的位置。 “法相大师,依你看来,它们……两个有区别吗?” “咦,这位施主,你的法宝倒是挺别致,想必就是参照它所炼制吧?” 法相不由对眼前的面具道士刮目相看,虽说修为不高,但还是蛮有趣的。 可惜,此时的杜必书根本没想着回答问题,脑袋瓜子里嗡嗡作响,神情僵硬(看不到)……呃,双眼中尽是浓重的不甘。 如此怪异的神态,连神情倨傲的李洵都有了好奇,燕虹更是美目连连眨动。 缓了好一阵,杜必书终于心不在焉地抓起本命法宝,想要塞回怀中。 谁曾想,一个拿捏不稳,黝黑的圆木筒竟掉落到地上。 骨碌碌! 随着圆木筒的滚动,其表面自动沁出一层若隐若现的黑烟。黑烟并不逸散,被牢牢束缚在了外壳表面。 屋内的空气骤然化作阴冷,甚至有身在阴窟的错觉。 刚还在好奇打量的法相三人顿时色变,齐齐从座位上站起,周身法力激荡欲出。 法相:“阁下是魔道妖人?” 李洵:“你这宝物哪来的,说!” 燕虹:“摘下你的面具!” 三人虽未直接出手攻击,但已默契移动脚步,时刻准备暴起而动。 瞧见屋内出现了变故,站在一旁的赌坊庄家立刻脖子一缩,跑出了二楼。 到了这时,杜必书哪还顾得上“多愁善感”,也不管地上兀自翻滚的木筒法宝,连忙摆手解释: “误会误会!驱魂天师,我……贫道是驱魂天师!” 生恐对方不相信,杜必书一面做出稍安勿躁的手势,一面单手缓慢摸出一把黄符展示在前。 “驱魂……就类似赶尸道人,哦,类似佛门的超度。” 解释完这些,他还特意停顿片刻,观察了一圈三人的神情变化,弱弱(冷冷)加上了一个字。 “懂?” 第二十七章 结伴同行 法相三人盯着黄符观察了一阵,彼此间交换过眼色,才重新坐回位置。 不过,瞧他们警惕的神情,分明还是在提防。 “杜施主,以后你这法宝还是少亮出来为好,除非你不再遮掩面目。要不然……” 听着法相的忠告,杜必书只能无比沉重地点头同意。 的确,现在炼制法宝的时候,只顾着与渡灵人的“使命”和咒语相契合,忽略了法宝本身的属性。 这般黑烟滚滚的骇人模样,任谁都怀疑法宝主人的立场。 张小凡的烧火棍不正是如此么? 因为噬血珠和摄魂的邪恶气息,张小凡可没少遭人针对。 没想到,现在轮到了自己头上。 至于撤掉面具……还是等等再说吧,在没有达到玉清境七层以前,还是低调点儿好。 青云门的那些个老顽固,若是见自己修炼了一种外门(渡灵)手段,还不得将自己当作奸细或叛徒关起来。 “法相师兄,多谢提醒。谁让我时常与阴魂打交道,找到契合的宝物真不容易。” 杜必书诚心诚意道谢,顺便也向李洵二人歉意一笑。 只是这笑,还不如不笑。 笑过之后,杜必书迅速勾动手指,将地上的圆木筒收了回来。 为了缓解场面的紧张,他振奋精神掀开了桌上的骰盅。 “四四六,十四点大!” 果然,听到这喊声,李洵、燕虹顿时喜上眉梢,各自衣袖一挥将桌上的赌注收回,并起身面向了屋门。 “法相师兄,看来咱们得到舞柳山庄走一遭了。”李洵倨傲抬头迈步,言语中却透着喜悦。 “好说,这佛珠还请二位施主收好。” 法相未有半分的气恼,同样转身走在了李洵身后。 其实三人的赌斗只是打尖休息的一时兴起,谁也没将赌注当回事。 燕虹落在了最后,她刚要移步跟上,秀目一瞥桌上的佛珠,又瞧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杜冷’,忽地莞尔一笑。 “这位蒙面杜道友,那粒佛珠就当做你的酬劳,还不赶快收起来?用法自己揣摩便是,很简单。” 酬劳? 要得! 杜必书闻言愣了一刹那,右手闪电一抓,将佛珠收入囊中。 看到对方没有任何异样,燕虹神情一松,再度开口笑道:“有没有兴趣跟我们走一趟?那里可真的有鬼!” 说完,也不等杜必书答复,她闪身追上了法相二人。 有鬼? 邀请我? 舞柳山庄? 杜必书有些诧异,不过他很快做出了抉择。 去,为什么不去! …… 舞柳山庄,位于永泉城西北的郊外。 那里是一处环境幽静的翠绿山岗,告老还乡的李尚书在山岗顶建了一处庄园,将李氏宗族一百三十六人尽皆迁到庄园内居住。 李尚书平时喜欢舞文弄墨,又喜好柳树的柔顺,是以在山岗栽种了不少垂柳。 李氏宗族在朝中有人照应,又拥有良田千顷,山庄自然一片欣欣向荣。 可半年前,不知是何缘故,朝廷竟派来了一位钦差,不曾动用当地一兵一卒,就将偌大的舞柳山庄变成了一处死地。 而且,这事发生得十分诡异。 永泉城官府并未从上峰得到任何的消息,更不曾见到钦差的往返。 若不是一个担柴的山民恰巧路过那里,瞧见了贴在正门外墙的官榜,永泉城都不知道舞柳山庄遭遇了大祸。 山庄之内,四五百死尸杂乱地倒伏在院中、屋内,被发现时早已尸身发臭,死去了三月之久。 乌鸦、蛇鼠在山庄内泛滥成灾,恶臭弥漫不散。 为此,官府特意向朝廷核实过,得到的回信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敛,莫问!” 敛,当然是指收敛尸体。 莫问,意思再简单不过。 深谙官场之道的城府令,即刻下达了命令,草草收敛过尸体之后,就将舞柳山庄彻底圈禁起来,禁止任何人出入其中。 至此,舞柳山庄成了永泉城的一个禁忌。 法相在讲述这些详情时,眼眸中不时显露着悲悯,语调低沉。 平心而论,一开始听到这桩灭门旧事,杜必书在脑中立刻闪过了草庙村的惨剧。 因为这,他还特意关注了法相的神情变化。 草庙村的悲剧是普智一手造成,普智又是法相的师叔,生前还特意交代法相关照张小凡。 或许,这舞柳山庄的惨剧也和天音寺有关? 如此荒诞的猜测,杜必书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很快将这个念头驱离了脑海。 路上,杜必书也曾询问过追捕魔道妖人的名号,可法相三人都在顾左言他,根本不愿细讲。 既来之,则安之。 要不是他‘深知’法相的品性,一定不会被蒙在鼓里跟过来。 永泉城人烟稠密,就算在郊外亦有村落延绵不断,为了不搞得惊世骇俗,一行四人选择一路步行。 傍晚时分,四人终于来到了舞柳山庄前。 天色已晚,清风吹拂着山岗的垂柳,柔顺的柳枝如起舞的歌姬,不断摇曳着娇媚的身姿。 在远处,一座幽暗的庄园时隐时现,犹如一个蛰伏在暗处的怪物,等待着猎物的上门。 法相三人并不着急进入山庄,而是找了一处隐蔽的山坳盘坐休息,偶尔还会抬头了望夜空渐渐升起的弯月。 显然,他们是在等待合适的时间。 被蒙在鼓里的滋味不好受,杜必书索性不再关注三人的动静,安心坐在一旁修炼起来。 虽然是在修炼,可他的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不想有片刻的合拢。 月悬高空,璀璨的繁星环绕四周,林间的知了尚在不知疲倦地鸣叫。 时间一点点过去。 地面洒落的影子逐渐移至身下,仿若要将自己掩藏起来。 突然,晴朗的夜空中莫名生出了一团团乌云,开始向着弯月所在的位置汇集,好像要将这一弯残月完全掩盖。 不仅如此,聚拢的乌云还分出了数绺向下方挤压,恍若要形成一根粗粗的烟柱。 速度之快,几乎瞬间成型。 杜必书心中一动,偏头看向法相、李洵和燕虹。 果然—— 李洵第一个睁开了双眼,皱眉看向了头顶聚拢、遮月的乌云和‘烟柱’。 “哼,还真有妖人躲在山庄炼鬼魂幡!” 说话声压的很低,而且在说完之后,他神情古怪地望向杜必书。 四目相对,李洵先是一愣,继而在嘴角挤出少许的笑意。 “杜冷,还真有你的!” 有我的? 杜必书旋即反应过来,这是在“夸”他摇骰子的功劳。 法相、燕虹随后也睁开了双眼,望天过后,齐齐看向远处的舞柳山庄。 “各位,现在可以透露一点消息了吧?难道还对贫道放心不过?” 若是不出意外,三人很快就会采取行动。杜必书见缝插针问道。 第二十八章 舞柳山庄 谁说天下无鬼? 如果换在穿越前,身边的人要是说这个世界有鬼,他一定会第一个跳起来反对。 作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他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乱力之说。不过…… 不信,不代表不敬。 在任何时候,杜博(杜必书)都会对未知有着敬而远之的心态——只言‘不信’,从不诋毁。 穿越到诛仙世界,算是让他大开了眼界。 先是见过了不少怨灵,现在又要近距离接触真正的鬼怪。 想想都觉得……令人振奋! 尤其,是在法相简单讲述此行目的之后。 有一魔道妖人不知从哪里搞来了鬼魂幡的炼制方法,一直都在流窜各处收集成型的鬼魂。 为了快速炼成宝物,那妖人甚至故意制造杀戮,为祸人间。 法相三人就是在追捕妖人的过程中,走到了一起。 而且那妖人并不是无名小辈,好像还是某个魔道巨擘的传人。 “大家记住各自负责的方位了吧?” 李洵以树枝在地面粗粗勾画了舞柳山庄的布局,显然此前做了充足的准备。 燕虹并无异议,默默点头。 但是法相看了一眼杜必书,有些迟疑。 “杜冷施主的道行浅薄了少许,让他负责山庄后门,恐怕……” “法相师兄多虑了,有我和你在一旁策应,不会有问题。那厮性子奸诈,咱们这般网开一面,他反而不会轻易选择杜道友那一面。”燕虹轻声解释,分析得头头是道。 杜必书连忙点头,表示并没有异议。 “好吧,那咱们事不宜迟,务必将那妖人一网成擒!” 四人很快达成了一致,又约定了合围的暗号,各自按照约定的方向摸过去。 后门路途最远,杜必书和法相一道沿着山庄外墙绕远过去,很快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柳林之中。 望着两人消失的背影,李洵目光闪烁,口中轻声发问。 “师妹,那个姓杜的野道真的没问题吗?由始至终,咱们都没见他显露过功法……” “师兄放心吧,在赌坊我以佛珠测试过,他收取佛珠时并无被克制的异样,一路上我也言语试探过几次,总体还算正常。 唔,只是带着面具有些怪异。”燕虹最为细心,此刻的话语却带着笃定。 “那就好!过一会儿师妹还得再留意一二。” “好,师兄,我这就赶过去。” 话毕,燕虹头也不回地朝另一方向纵越而去,正门前只留下李洵一人。 …… 另一边,杜必书很快与法相分开,单独一人跑向舞柳山庄的后门。 望了一眼身后的方向,确定无人跟着自己,杜必书才嘿嘿一笑。 焚香谷两人暗中防着自己,或许法相也有同样的想法,这都无可厚非。毕竟自己半路加入,且戴着面具,身份的确存疑。 只要他们没有拿自己当炮灰或棋子,装聋作哑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山庄内的阴灵鬼物还得仰仗三人出大力。法相他们要人,剩下的鬼物归自己,也算是各取所需! 至于后门方向能不能守住,他只能尽一些绵薄之力。 提到鬼物,杜必书不由地想起诛仙世界的另一个神秘人物——鬼先生。 鬼先生就是一个鬼道高手,一身道行也算出神入化。 相比于鬼先生的手段,山庄里的妖人简直差着十万八千里。 一个随心所欲,一个却是半吊子。 虽然没有走进山庄,可隔着院墙,杜必书还是感受到了分散的愿力。这些愿力驳杂不纯,甚至比不上河阳王员外家。 死了数百人才这等规模,要么是有高人在此作法驱散过,要么就是这里早已形成了阴灵。 显然,这里属于后者。 阴灵靠着吸收愿力而生,吸收得越多,自身的力量越强大,直至形成鬼物。 愿力、阴灵、鬼物,三者层层进化,想要完成晋升,必然有些苛刻的条件。 依靠速成的手段提升,本就落了下乘。 可以肯定,山庄内一定有成形的阴灵或鬼魂,但它们的形成太过急躁和刻意,实力肯定大打折扣。 后门外。 杜必书并未急着推门进入,而是站在门前一丈的位置静静等待。 在院外观察不到愿力黑丝的游荡,更感受不到那种阴邪的气息,仿佛这里只是一处被荒废的院落。 舞柳山庄内,静谧的令人心慌。 山庄的后门只是虚掩,中间开着一道三四寸宽的门缝。若有若无的阴风时不时从门缝吹出,虚掩的门扇发生吱呀吱呀的怪响。 瘆人,诡异。 隔着门缝了望,院内地面尽是枯枝败叶,偶尔夹杂了一些雪白纸钱。 院中无风,亦无人。 突然,一支穿云箭挟着呼啸,冲上了漆黑的夜空,在乌云下形成了一团灿烂的焰火。 焰如昙花,只在一刻璀璨。 随着焰火的绽放,舞柳山庄三处同时有了动静。 东侧,一串佛珠悬浮在高处,耀眼的金黄光芒顿时将东方天空的黑暗驱散。 西侧,一块翠青石头同样升空,绽放着迷醉的绿芒,笼罩周围的乌云竟在快速消融。 正北,一轮白日冉冉升起,在炫白的光芒中,隐约见到一根类似木尺的宝物在‘白日’中旋转。 一黄,一青,一白。 三件宝物如同早已约定好一般,齐齐向着烟柱的位置碾压而去。 与此同时,还有法相的一声怒喝。 “魔道妖人,还不出来束手就擒?” 瞧到三方都有了动静,杜必书当即不再迟疑,伸手推开了虚掩的木门,迈步走进了舞柳山庄。 门槛之后,是三级台阶。 台阶之下,又是平整的青砖地面。 甫一踏上院中的青砖,静止的枯枝败叶和纸钱立时有了动静。 先轻轻颤抖,再扶摇而起。 一股突生的旋风在身后出现,敞开的木门砰地一声完全合拢。 杜必书毫不犹豫祭出了本命法宝,圆木筒自动悬浮在头顶三尺之上,一圈轻淡的黑烟顿时出现在他的身体四周。 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不保险,翻手取出一张黄符夹在指间,时刻准备打出。 不光是后门出现了异状,东、西、南三扇门也是砰地一声合拢,将法相、李洵和燕虹同时圈在了山庄之内。 “哈哈哈,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追来了,哦,还找来了一个帮手! 好!正好让你们尝一尝三爷鬼魂幡小成的威力!” 得意且干涩的狂笑在舞柳山庄中响起。 飘忽不定,时远时近。 话毕,一面漆黑如墨的布幡蓦然出现在山庄正中,且迎风而长。 不止于此—— 在布幡的表面,还在向外涌出一团团黑烟。 黑烟蠕动,转瞬化作一道道鬼影,鬼影自动分做四拨,向着山庄四门呼啸而去。 一时间,山庄内鬼哭狼嚎,如百鬼夜行。 第二十九章 摄魂,渡灵 舞柳山庄。 西南角的一间柴房内。 一个干瘦、面容阴鸷的中年汉子闭目盘坐在艾草蒲团上,一柄暗红小叉绕着他的头颅轻轻旋转。 在柴房的一角,立着一个高高的囚笼。 囚笼之内,有一身穿官服的青年踮脚站立。他的脖子死死卡在枷锁中,脚下稍有松懈便会箍得喘不过气。 这青年面白无须,一双眸子中透着哀求。 此刻,盘坐的干瘦汉子并没有心思理会他,而是专心往眼前的一面黑幡打上法诀。 柴房外的天色漆黑,不时有浓重的阴气被吸摄进来,乌云形成的‘烟柱’也在随之进入。 数十道繁复的法诀过后,干瘦汉子猛然一咬舌尖,一口精血脱口而出,溅洒在黑幡的表面。 吸摄的阴气即刻止住,一股腥臭的血气从黑幡上逸散而出。 “成了!我姜三儿总算炼成了鬼魂幡!” 干瘦汉子惊喜低呼,连忙抓起眼前的黑幡欣喜抚摸,情绪激动异常。 囚笼中的青年顿时眼睛一亮,艰难向上踮了踮脚尖,谄媚低笑。 “恭喜三爷!三爷……您不是说,等炼成了宝物,就放我回京么。您交待的事情我都照办了,老尚书一大家子一个都没有逃脱……” 正在抚摸黑幡的姜三儿闻言一愣,随即脸上涌出一抹怪笑。 “王狗儿,三爷我虽是恶人,诺言肯定会遵守的。不过呢…… 我平日最讨厌背叛旧主的小人,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被唤作‘王狗儿’的青年面色一变,刚要开口求饶,柴房外的天空突然一亮。 隔着空空的窗棂,能清楚瞧见夜空中的璀璨焰火。 当然还有随后响起的一声怒吼。 “魔道妖人,还不出来束手就擒!” 闻听此语,姜三儿登时从蒲团上跳起,脸上闪过了一抹惊慌。 不过,这惊慌很快被得逞的阴笑代替。 “嘿嘿,来的好。”姜三儿仰头看了一眼王狗儿,阴笑又变得分外狰狞,“王狗儿,三爷给你找一个好去处!” 说罢,手中的鬼魂幡向着囚笼一挥。 只见王狗儿的额头,迅疾窜出来一道人形雾影,眨眼间没入了黑幡之中。 果然有效! 既然宝物有效,正好拿来找找场子! 主意既定,姜三儿随即闪身走出了柴房,运足法力发出了一声狂笑。 “哈哈哈,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追来了,哦,还找来了一个帮手! 好!正好让你们尝一尝三爷鬼魂幡小成的威力!” 狂笑过后,姜三儿默默感应了一阵四面的法力波动,御器径直飞向了山庄西侧。 …… 目睹空中出现的四团鬼影,杜必书没有贸然上前,反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接下来,他要面对的,不止是扑过来的鬼影,还有提早设在院中的阵法。 阵法并不高明,只是一种类似障眼法的幻阵,但有了鬼影牵制,也不是短时所能破解的。 再者,面对这鬼影,杜必书没有必胜的把握,毕竟再孱弱的鬼影,也比阴灵高了一个等阶。 现在,他要做的—— 就是安心等待其它三路的攻破,后门本就是一处唬人的虚招。 扑来的鬼影足有九个,仿佛它们察觉了眼前人类的弱小,纷纷狰狞面孔扑了上来。 或桀桀怪笑,或凄厉哭喊,或婉转低语。 或男,或女,或老,或少。 这些鬼影刚一窜到近前,就被本命法宝形成的防护黑烟挡住,冲在最前的两个鬼影甚至被黑烟烧灼,发出了刺耳的嗤嗤怪响。 鬼影瞬间惊惧散开,围绕着杜必书不甘地咆哮。 杜必书不由松了一口气,到了嘴边的咒语也被咽回。 千年阴魂木是能养魂不假,但他将往生净世符炼制在法宝中,用来抵挡阴魂当然不在话下。 生命有了保障,杜必书顿时变得好整以暇起来。 眼前的鬼影,大多还能瞧清生前的样貌,阴气波动也相差无几,唯独一个无须青年的鬼影例外。 不光面目极其模糊,周身的阴气也几近于无。 咦? 是一个新形成的鬼物! 杜必书蓦地一愣,紧接着,又有些跃跃欲试。 鬼物初成,实力自然最弱,再加上驱使它的魔道妖人急于求成,其真实的实力甚至比不上一般阴灵。 或许,可以尝试灭灭看! 想干就干,杜必书手上掐诀数下,将法宝形成的黑烟防护打开了一道缝隙。 打开缝隙的位置,刚好正对那新生的鬼影。 这些环绕飞舞的鬼影一直在寻觅突破口,现在突然见有了缝隙,登时蜂拥一般冲了过去。 被祭炼的鬼物,本就没有多少灵智,攻击敌人完全是一种侵袭灵魂血肉的本能,哪会管有没有陷阱。 离得最近,自然冲的最快。 待那新生鬼影堪堪穿过了防护黑烟,杜必书刚想关闭这道缝隙,头顶的本命法宝骤然生出了一股强横的吸摄力。 吸摄的力道异常强劲,而且只针对灵魂鬼物。 新生的鬼影如闪电般被撕扯成了碎片,而后直接收进了头顶的圆木筒。 此时,杜必书正准备诵念往生净世咒,瞧到这一幕,不由地张大了嘴巴,一脸的震惊。 震惊之后,便是无以复加的狂喜。 真没想到! 自己的本命法宝还自带了摄魂法术! 想想并不难理解,阴魂木本身就有吸纳阴魂的特点,生长年份到了千年而且还被炼成了法宝,摄魂也就变得理所当然。 不仅仅是摄魂,还有…… 渡灵! “当前愿力进度:lv1(80%)” “自身修炼速度+50%,往生净世咒威力增加10%。” 在那个鬼影被碎魂且吸摄进筒内的一刹那,杜必书脑海中的愿力数值赫然有了变化。 只是上涨了5%,表面看起来不多,但是—— 杜必书的目光蓦然变得炽烈,灼灼地望向防护黑烟之外的八个鬼影,如同与久别的恋人重逢。 这些可都是经验值! 不光是眼前这些,法相三人那里肯定也有,只要他的速度够快! 懵懂无智的鬼影,根本不知自己成了某人眼中的肥肉,还在环绕着目标飞舞,直到它们看到又有一道缝隙裂开。 蜂拥一般冲了过去,又有一个鬼影“幸运”地挤了进去…… “当前愿力进度:lv1(85%)” “当前愿力进度:lv1(90%)” “当前愿力进度:lv1(95%)” “当前愿力进度:lv2(0%)” “自身修炼速度+100%,往生净世咒威力增加20%。” 伴随着一阵悦耳的风铃轻响,愿力等级终于达到了二级。 杜必书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欢呼的冲动,抬手又一次打开缝隙。 愿力值的变化不该这样停止,还有四个! …… 当最后四个鬼影被消灭后,脑海中的渡灵人系统暂时出现了定格。 “当前愿力进度:lv2(12%)” “自身修炼速度+100%,往生净世咒威力增加20%。” 修炼的速度翻倍,简直不要太爽! 单就修炼速度而言,现在的他肯定达到了中等之资,只要坚持不懈般修炼,追上何大智等人不难! 杜必书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嘴唇,开始向山庄的东西两侧打量。 先去哪边好呢? 第三十章 别动手,放着我来 后门的战斗看似漫长,实则仅是瞬间。 姜三儿刚赶路到一半,他的胸口突然出现了一阵绞痛,险些掉落倒地。 鬼魂幡虽不是他的本命法宝,可也是以精血祭炼而成。幡中收容的九只鬼物被灭,遭遇反噬在所难免。 挣扎着向北方望去,高处飞舞的鬼影完全不见,好像凭空消失一般。 “果然在北面埋伏了高手!” 姜三儿强忍着怒气冷哼一声,又瞧了一眼其它三个方向,暗红小叉飞行的速度更快。 …… 西侧院落。 身穿浅蓝翠烟衫的燕虹,正在御使青灵石左突右挡,在九个鬼影的围攻下,一时间大占上风。 阴魂天生惧怕火焰,焚香谷修习的功法又都是至阳属性,再加上燕虹的修为精深,取胜或许只在旦夕。 只见她闪身避过了一只鬼物的偷袭,青灵石闪电般砸在另一只鬼物的身上。 顿时一股焦糊的味道出现,被击中的鬼物瞬间化为乌有。 燕虹精神一振,刚要召回青灵石依法炮制,在她身后蓦然响起一声轻微的破空动静。 与此同时,还有阵阵血腥气味在空中弥散,几欲令人呕吐。 有人偷袭! 燕虹急忙侧身闪躲,双手更在急速掐诀,想要驱动青灵石返回。 可谁曾想,围攻她的八只鬼物一拥而上,一齐挡在了青灵石返回的轨迹上。 偷袭的破空声更疾,还不等燕虹闪躲的动作完成,一道暗红光芒一闪而逝。 剧烈的疼痛从手臂传来,甚至还有微微的麻痒。 燕虹当即花容失色,向相反的一侧连续空翻。 等她重新稳住身体,青灵石终于突破了鬼影的封锁,飞回了主人的身前。 右边长袖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手臂的伤口正在向外流出鲜血,麻痒的感觉更加明显。 “哈哈,焚香谷的小娘子,要不要三爷送你一点解药?” 暗红光芒消失的位置,姜三儿得意地现身出来,一柄暗红小叉欢快地绕着主人盘旋。 “吸血鬼姜老三,你找死!” 燕虹俏面含霜,口中娇叱的同时,抖手将一枚解毒丹扔进了樱口之中。 青灵石仿若感受到主人的愤怒,一时光芒大放,其上隐约有青色火焰缭绕。 姜三儿面带不屑地轻笑,左手中的鬼魂幡一抖,浮空的八只鬼物顿时嘶吼着冲了上去。 暗红小叉不甘于后,藏匿在一众鬼物之中,同样激射而出。 “小娘子嘴还挺硬,就让三爷陪你……” 话刚到一半,姜三儿的脑后骤然响起了沉闷的呜咽,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刺骨的阴风。 有人偷袭! 是谁! 召回暗红小叉格挡已然不及,姜三儿下意识抬起左手,以鬼魂幡迎了上去。 砰! 嚓! 撞击之后,一声清晰的脆响在场中传出。 呼啸奔袭的八个鬼影蓦地一滞,鬼啸也戛然而止,笼罩在它们周围的阴气波动也有了明显的衰弱。 “不!” “不!” 两声迥然不同的痛惜呼喊响起,连正准备出手的燕虹都为之一愣。 姜三儿心痛地收回左手,紧攥的鬼魂幡木柄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萦绕在幡面上的黑气消散了大半。 刚刚炼成的鬼魂幡,还没等捂热就被打残,即便能修复如初,也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阴魂。 另一发出呼喊的,自然是杜必书。 此刻,他一脸冰冷(心痛)地从墙角走了出来,倒飞而回的本命法宝也被他接在了手里。 失算呐! 对方的鬼魂幡有了损伤,那便代表着所召唤出的鬼物实力受损,相应收获的愿力值也会大打折扣。 “杜冷,你怎么会在这儿?” 燕虹驱动青灵石击飞了暗红小叉,满脸古怪地看向他。 难道他和吸血鬼姜老三是一伙的?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就被她摇头否决。 刚才还是‘杜冷’偷袭击中了对方的鬼魂幡,即便是苦肉计,也不该这么下本钱。 可……他的痛呼又是怎么回事! “燕虹妹子,想啥呢?还不快快逼毒!呃,待会儿还能应付吗?” 瞧着她目光闪烁的模样,杜必书冷冷(强撑笑脸)晃了晃手掌。 仿佛自己的小心思被点破,燕虹登时俏脸微红,素手一扬,悬停半空的的青灵石连续三次闪烁,将空中的三只虚弱鬼物击得魂飞魄散。 “你说呢?” 也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并非弱者。 站在对面的姜三儿,登时一阵胸口绞痛,将他从痛惜鬼魂幡的情绪中拉回了现实。 “你是谁?敢坏你三爷的好事!” 一腔怒火急于发泄,姜三儿咬牙切齿地偏转身躯,怒瞪着突然出现的假面道士。 刚才失神的他,根本没有听见燕虹的‘指名道姓’。 杜必书有些心痛‘无辜枉死’的三只鬼物,脚下连晃,迅速挡在燕虹和姜三儿之间。 “燕虹……女侠,慢些动手,我有话说!” 阻止了燕虹继续出招的举动,杜必书转身面向干瘦的姜三儿。 “三爷……噗噗,不就是吸血鬼姜老三么,吸血老妖打算让他唯一的徒儿出来送死了?” 吸血老妖! 此语一出,场中两人都是一惊。 姜三儿吃惊的是,对方竟然知道自己师父的大名,要知道他平日从不说出这个秘密,除了意气相投的一两人。 至于燕虹…… 则是轻轻移步,稍稍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惊讶过后,两人都将目光审视的目光落在杜必书的身上,想要搞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一身极为普通的葛布道袍,一看就是无门无派的野道。 悬浮在头顶上方的木筒法宝,又带着阴气森森的黑烟。 再加上刻意遮掩的面具,越发觉得神秘。 “你到底是谁?”姜三儿声音有些干涩。 到了这般时候,杜必书根本不想纠缠这种无聊的问题。 时间不等人,弱化的鬼物可挡不住法相和李洵太长时间,再磨叽下去,恐怕连汤都没得喝。 “燕虹,既不避毒,那就动手灭了他!” 说罢,头顶的本命法宝黑芒一盛,疾速飞向对面的五只鬼物。 燕虹瞬间反应过来,青灵石在她的驱动下,快速砸向孱弱的鬼影。 先合力收拾掉它们,再…… “别动手,放着我来!”杜必书连忙一声惊呼,同时猛催法宝的威能加大了输出。 开玩笑,就剩下这么三瓜俩枣,一起分还能剩下多少! 燕虹虽然心中感到奇怪,但还是意念一转,青灵石当即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击向地面站立的姜三儿。 姜三儿也是一个狠角色,见到两人猝起发难,当即身形一闪,隐入了阵法之中,兀自剩下一柄暗红小叉在夜空中招摇。 鬼魂幡受损,想要以此逞威风的心思淡了不少。 此地并非久留之地,但在走之前,一定给坏自己好事的僵面男一个好看! 第三十一章 合斗姜三儿 随着姜三儿的突然消失,砸出的青灵石猝然失去了目标。 燕虹索性驱动法力,指挥法宝继续追袭暗红小叉,同时也在暗暗防范。 脚下在不由自主移动,与杜必书并肩站在了一处。 不光是戒备魔道妖人仗着阵法之便偷袭,也在有意无意地替人守护。 抛去刚才的偷袭举动,在真正出手之后,她很快‘发现’了一点怪异。 这个横空出世的‘杜冷’,修为并不是很高,甚至驱使法宝的动作都有少许的晦涩。虽然不排除故意藏拙的可能,但稍加照应总是没错。 同样,姜三儿的本领都在偷袭上,一旦没有了鬼魂幡助力,她还真不怵。 此刻—— 杜必书一改在后门‘请君入瓮’的打法,开始变得主动。 面对五个‘受伤’的鬼物,又有完全克制它们的法宝和功法,哪还须畏首畏尾。 口中先以往生净世咒迟滞鬼物的动作,再以本命法宝发动迅猛最后一击。 初时,还有一点儿忙乱,但很快变得熟练无比。 迟滞,摄魂,渡灵。 全程没有祭出黄符显化金莲,又加之法宝黑烟滚滚,反倒现在的杜必书更像是魔道中人。 “当前愿力进度:lv2(13.5%)” 当第一个鬼物被消灭,杜必书不由地心中一疼。 一个大好的刷经验机会,就被自己无意举动破坏,简直令人心塞。 等阶提高,就意味着愿力进度的每一次增长会变得不明显。一个成型的鬼物才增长3%的经验,以后可要自己去哪儿找眼前的好机会。 心痛,真的心痛。 不过在心痛之后,杜必书出手的速度更快,更凌厉。 “当前愿力进度:lv2(15%)” …… “当前愿力进度:lv2(18%)” 最后一个鬼物被摄入了圆木筒,强劲的吸摄力仍在吸收着散逸的黑气,全程所花费的时间比后门更短。 称之摧枯拉朽,亦不为过! 争斗出现了短暂的凝滞,燕虹、隐在暗处的姜三儿都诧异地望向了杜必书。 不是因为他的修为,而是这种完全压制的场面太过罕见。 到了此时,姜三儿恍然明白了。 后门根本没有所谓的高手埋伏,都是这古怪的僵面道士一人所为! 砰,砰砰! 山庄的其它两处传来了剧烈的轰鸣声,亮白和金黄的光芒此起彼伏,连在院落中的幻阵景象都在不停颤抖、破碎。 望着眼前的景象急速变幻,姜三儿很明白,设置的阵法已破,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随即传来的阵阵绞痛,无疑证明了这一点。 可就这样空手逃窜,实在不甘。 不!还有机会! 姜三儿心中一横,当即将残损的鬼魂幡塞进怀中,开始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小叉法宝上。 空中的暗红小叉攸忽转向,化作一道血影冲向了对手。 就这一次! 中与不中,他都必须离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待得来日,喊上野狗道人等一众好友,再来找回场子! 在血影从姜三儿眼前经过时,他蓦然运转法力,干瘦的身躯随即化作一道流光,附着在血影之上。 血影的速度登时快上三分,血腥之气也变得浓烈异常。 “小心!” 燕虹顿时一声惊呼,青灵石立刻衔尾追击在后。 其实,根本不用她提醒。 杜必书一直在防备隐在暗处的姜三儿,燕虹这等高手都会在对方暗算下吃亏,他又怎会将自身安危寄托在他人身上。 况且吸血鬼姜三儿最拿手的,还数一身诡异的血道功法,可直到现在,对方都未曾施展出来。 修真斗法,一招不慎便是身死道消。 悬空的圆木筒骤然放大,如同一个高大的木桶径直扣下,将大半个身躯藏入其中。 唯恐对方的小叉将自己的法宝损坏,杜必书抖手又将到手不久的翡翠佛珠扔了出去。 咻! 翡翠佛珠在飞行的半途炸裂,迅疾形成一面金光灿灿的圆盾,向着暗红小叉迎了上去。 吱!笃~~~ 令人倒牙的怪响过后,又是一声沉闷的撞击。 暗红小叉已经戳破了圆盾虚影,但它的主人却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贴在‘圆盾’表面,龇牙咧嘴的模样十分滑稽。 而且,那件暗红小叉还在迅速拖着姜三儿前刺,最终撞在了‘巨型木桶’的表面。 躲在桶内的杜必书吓了一跳,连忙趁势急退,退至与燕虹一线。 完全失去重心的姜三儿一时不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虔诚且狼狈。 就在这时,山庄的东侧、南侧同时传来一阵衣衫掠空的簌簌声响,法相和李洵一前一后赶来了这里。 这是……怎么回事? 魔道妖人在……跪拜一个漆黑的圆木桶? 不管怎么说,先擒住再谈。 法相朝李洵点头示意,两人立刻联袂扑来。 同时出手的,还有离得更近的燕虹。 滞空的青灵石也在主人的驱使下,迅猛砸向姜三儿的后背。 千钧一发,一发千钧。 狼狈跪地的姜三儿眼见‘三面楚歌’,忙不迭掏出了鬼魂幡,发狠一咬舌尖,吐出了大口精血。 猩红的血迹喷溅在幡面上,还不等它们完全渗入,就被高高抛在了空中。 “爆!” 本就有了残损的鬼魂幡,如败絮一般四分五裂,大量的阴魂和残片散乱迸发。 一时间,以姜三儿跪地的位置为核心,一圈汹涌的冲力向着四周扩散。 地面的青砖也被一块块掀起,兜头盖脸地往法相等人砸去。 这时,杜必书刚挪开了头顶的法宝,好奇向外张望,瞧到如此法宝自爆的威势,登时大惊失色。 身畔的燕虹还保持着驱动法宝的动作,想要躲闪殊为不易。 杜必书没有多少犹豫,右臂一揽,将燕虹拽到自己身边贴紧。头顶的‘粗木桶’再度落下,并在他的控制下向一边倾倒。 强劲的自爆气浪吹拂而过,伴随着一阵阵骨碌骨碌的隆隆响动,杜必书和燕虹瞬间感受到了天旋地转。 仿佛为彼此晕眩,不能自拔。 咚! ‘粗木桶’重重撞在一面院墙上,里面的两人顿时紧紧依偎在一起,晕眩更甚。 “燕虹,你别乱动。” “你才别乱动!” “唔,我不是故意的……” “你,唔……” …… 视角转回到院中。 猝然的法宝自爆,法相和李洵见机得最快,各自在身前祭出了法宝,形成一面犹如实质的光墙,顺着扩散的气浪急退。 掀起的青砖无差别砸在光墙上,激起一圈圈紊动的涟漪。 一时间,场中沙尘弥漫。 两人都明白,姜三儿是在创造逃遁的机会。待得光墙受到的压力稍减,法相和李洵迅疾打出一道道疾风法术,将院中的灰尘吹散。 可惜,狼藉的院落中哪还能找到对手的身影,就连地面斑斑的血迹都已不在。 唯独剩下的活物—— 还是一个兀自在墙边滚动的黑木桶! 第三十二章 此宝,摄魂盅 “该死,又让这个魔道妖人逃了!” 李洵愤愤不平地抡动手臂,一拳砸在院中的一棵垂柳树干上,顿时有无数的柳叶簌簌飘落。 法相倒还是一脸平静的模样,脚下微动,迈步来到了墙边。 轻轻叩击木桶的外壁,口中还在关切询问:“杜冷施主,燕虹施主你们不碍事吧?” “唔……不碍事!” 桶内的杜必书含糊地应承了一声,紧接着滚动的桶体戛然停下,而且还在向外喷涌出一团浓重的黑烟。 黑烟聚而不散,瞬间在墙角的一小片区域笼罩,隔开了法相二人的视线。 仅是过了四五个呼吸,笼罩的黑烟散去。 杜必书和燕虹并肩出现在墙边,各自的衣衫微有凌乱,呼吸也略显急促。 刚才用作遮掩的‘粗木桶’,此刻已经化作了袖珍的模样,悬停在主人的头顶,快速收拢残余的黑烟和逸散的阴魂碎片。 那些逸散的阴魂碎片,来自自爆粉碎的鬼魂幡。 感受到法相和李洵投过来的疑惑目光,杜必书讪讪一笑,随即开始转移话题。 “法相师兄,那姜老三逃了?” “嗯,应该是逃向了东南方,刚才我隐约瞧到了一线血影。如果没有看错,他应是用上了血遁秘术。”法相淡淡收回目光,正色答道。 闻听此言,心中懊恼的李洵立时面露喜色,转身看向东南方。 “血遁?那咱们快点追赶,兴许还能赶上。” 法相苦笑摇了摇头,喟叹一声:“哪有那么容易,那妖人最擅长藏匿,尤其是身负重伤的情况下。我们不急于一时,这里也需要善后一二。” “法相师兄说的有理,师兄,咱们须从长计议。” 燕虹曼步走到李洵身边,在一旁轻声相劝,此时她的俏脸上仍有些许的红潮未退。 李洵不忿地嗯了一声,缓缓收回了视线。 正在此时,悬空的圆木筒终于完成了收拢使命,化作一道黑光飞回了杜必书的掌心。 法相三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过来。 “杜冷施主,这件法宝唤作什么名字?既能用作守护,又能摄魂夺魄,威力着实不错。”法相目光清澈,合十相问。 什么名字? 杜必书闻言一愣,继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这法宝刚刚炼成,还没来得及为它取名。” 话说得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心虚亏欠。整整一天的忙碌,竟然将这等大事忘了个干净。 该取什么名字呢?要不要集思广益? 心中这样想,口中自然也就说了出来:“要不,三位帮忙想一个?” 法相三人都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回答,齐齐有些发愣。 发愣过后,除了李洵哂笑将脑袋偏向一边外,其他两人倒是陷入了思索。 为一件法宝命名,多少也算是雅事一桩。 “杜施主,‘往生筒’如何,或者‘轮回木’?”法相想到的两个名字颇含禅理。 稍稍琢磨一阵,杜必书还是摇头否掉。 这两个名字太过规整,不怎么朗朗上口。 “杜道……杜冷,要不唤作‘摄魂盅’?摄魂夺魄,状若酒盅,名字听得也大气。”燕虹柔媚一笑,声若银铃般说道。 摄魂盅? 这个名字不错! 杜必书双眼一亮,不由看向掌心的木筒法宝。 摄魂,摄魂,既名副其实,又与小凡师弟的法宝棍体同名,这波热度蹭的不错。 盅……这木筒还真像酒盅的样子,听着相当高端。 越琢磨,越是满意。 木筒法宝仿佛也听到了这名字,竟然发出一阵明显的震颤,透出了雀跃般的欢喜。 “哈哈,既然你喜欢,那以后你的名字便是‘摄魂盅’!” 杜必书登时哈哈大笑,一脸欣喜地将它纳入怀中。 之后,还不忘拱手向燕虹表示感谢。 因为戴着面具的缘故,他的大笑总是给人一种怪异的清冷。法相二人微微失神,随后也就变得释然。 …… 舞柳山庄内。 一行四人稍事休整后,便分头搜索山庄的里里外外。 吸血鬼姜三儿已经逃遁,按理说,山庄内不会再有阴毒的布置。只要扫清残缺的幻阵痕迹,再驱散某些留存的阴气,也不会再有邪祟滋生。 在搜寻的过程中,柴房里王狗儿的尸体也被发现,可他的魂魄早已不在。此外,还有一个装有皇家圣旨的行李包裹扔在了墙角。 结合着事先得到的消息,大致的事情始末一猜便知。 四人也懒得赶回永泉城为李尚书一族翻案,索性将这些原封不动留下,任由真相被后来者发掘。 随后,四人在山庄找了一间还算干净的房屋休息一晚,于次日清晨飘然下山。 …… 永泉城郊外。 一条人烟稀少的官道。 法相四人站在路旁,拱手作别。 “杜冷施主,我们就此别过。” “好,来日再见。” 两拨人正要就此分开,燕虹樱唇一抿,走至杜必书面前。 “杜冷,昨日的相救多谢,这个小玩意就当谢礼了。”她将那把曾做过赌注的小木梳递了过去,“其内附烈焰囚牢三道,困敌、阻敌皆可。” 或许是想起昨夜桶内的尴尬场面,她的俏脸又是一抹微红浮现。 梳子? 杜必书的视线不自觉往法相的光头上飘,神情依旧清冷(有些错愕)。当然这也是一瞬的反应,他很快伸手接过了馈赠。 一点儿都没客气。 眼见对方收起了谢礼,燕虹眸子闪亮,嘴角噙笑般走回了李洵身旁。 对此,法相二人并没有太多的表示,各自驱使宝物御空离去。 望着空中的三色流光远去,杜必书掂了掂小木梳,感慨着走向了西南官道。 如果不是想要再炼制一件法宝,他还真愿意与三人同行。 追着一个会炼制鬼魂幡的姜三儿,一路驱魔历练,总好过自己单打独斗。 这样也好,至少不用担心身份被识破。 至于这小木梳…… 当作摄魂盅的一层屏障也不错。 炼制摄魂盅的主材阴魂木,并不以坚硬见长,日后还得再添加些辅材强化。 总体来说,舞柳山庄此行的收获不错。 除了修炼速度的提升,摄魂盅也算完成了首次亮相,效果相当不错。 想到开心处,杜必书抖手祭出了摄魂盅,踩踏其上,负手腾空而去。 …… 白云之上。 法相三人联袂御空。 “燕虹施主,你与杜冷接触最多,你怎么看?” “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展露,可能和他所戴的面具有关。另外,杜冷驱使宝物的心法……好像是青云门的太极玄清道。”燕虹沉吟片刻,坦言道。 “青云门?” 李洵和法相都是一愣。 两人赶过去的时候,斗法已接近结束,又加上时间仓促,还真没留意到这细节。 “师妹,那你送他木梳又是为何?搭救的说辞太牵强,以你的实力根本没有性命之忧。”李洵记起刚才的情形,有些疑惑。 “可他不知道呐。” 燕虹敷衍一句,目光幽幽望向了远处,不再多发一言。 李洵一声嗤笑,倨傲般昂起了头。 法相倒是在一边喃喃自语,口中在不停低念着“青云门”三字,神情有些怅然。 …… 第三十三章 遇险 有了摄魂盅代步,赶路变得轻松了许多。 以正常计,赶到南方赤水只需十余日便足够。可事实是,才不过七日光景,杜必书不得不停了下来。 因为修为突破在即。 一月的时间,就感受到修为突破的悸动,而且是由玉清境四层到五层,速度绝对算不得慢。 能有如此的飞跃,除了一月的修炼不怠外,还有摄魂盅炼制和驱使过程中带来的感悟。 玉清境四层以后的境界提升,本就是注重感悟。一旦参悟透彻,修为增长亦能水到渠成。 这一耽搁,又是两月光阴逝去。 …… ****** 神州南,大河山川最是波澜壮阔。 相比于北方的广袤平原,这里已不适宜人类大规模聚居,零零散散的村镇恍若世外桃源般,彼此间相隔甚远。 除此之外,要想在穷山恶水之间想要寻到一处人烟之地,简直难比登天。 有弊,自然有利。 神州南的山水之间,天材地宝的数目远超过北方,是以这里成了修真炼道之人公认的宝藏。 山有十万,水有三千。 十万巍峨高耸的大山,隔绝了南北往来;三千蜿蜒曲折的恶水,又将南疆边陲之地分隔成若干区域,阻挡了山峦的连绵。 在三千恶水之中,便有一条延伸出了群山,向世间展露它的峥嵘。 这便是赤水。 赤水两岸少有人烟,除了一些零散的村寨部落。 一日黄昏。 一条近乎废弃的山道上,一老一少在坑洼的山坳蹒跚而行。 老在前,少在后。 瞧他们前行的方向,分明是要前往赤水河畔最大的人类聚集地——天水寨。 “爷爷,小环累了,我们找个地方歇一歇吧。” 说话的是周小环,此刻她正奶声奶气地扯了扯腰间的布带。 周一仙顿感右手一沉,不由地苦笑停下来脚步。 “小环,两日前遇到走镖的车队,爷爷我好不容易诓骗了镖头,要捎咱爷俩一段。你倒好,又将那个小鬼头放出来捣乱……” 口中低低嘟囔,言语间透着无可奈何。 可这无奈中,又带着满满的宠溺。 “哼,那是小环看出他们有血光之灾,但是他们不听我话,还熊我……” 小环歪着小脑袋,犹自不服气般双手叉腰,小小的拨浪鼓别在腰带脆生作响。 周一仙索性回走两步,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眉毛一挑笑道: “就你?半年的时间就能为人看相了?那你帮爷爷瞅瞅,今天会不会发财遭灾。” 小环立刻变得欢天喜地,蹦跳过来依偎在周一仙膝间,小脸儿上仰,有模有样看起了面相。 “嗯……爷爷,今天你一会大祸临头,但是祸福相依……” “呸呸,我信你个鬼!” 周一仙差点跳了起来,连忙往地上吐着唾沫,好像要将这晦气话吐掉。 尽管如此,他还是小心向山坳两旁张望。 两旁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山岭狭长起伏,树梢不时有鹰鹞掠枝而过。 十分正常,怎么看都不像…… 还不等周一仙有所松懈,前后的密林次第传出一声唿哨。 唿哨刚停,两旁的密林当即冒出了十五个手持刀叉的大汉,迅速向周一仙祖孙俩围拢过来。 周一仙:“……” 不会吧,这丫头真学会了相术? 可随手扔给她的《命理九算》只有上部‘往生相’,预知祸福不应该是‘后生相’么。 围过来的山贼可没心情让他慢慢思量,其中一个身材粗壮的大汉迈步走出,手中的大环刀在身前一横,瓮声瓮气大吼: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留下……” 典型的开场白还未说完,就被另一个山贼抬腿在他腿弯踢了一下,骂骂咧咧喝止了他的废话。 “刘壮,你个缺心眼的憨憨!这一老一小,一看就不是肥羊,害得老子被吵醒了美梦。” 先前的说话的壮汉登时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可他还是憨笑着站直身躯,挠了挠后脑勺。 这些山贼的穿着大都是寻常的粗布短衫,唯独居中的一人衣衫华丽,手中还捏着一把折扇附庸文雅。 此人,正是豺狼寨的二当家。 “二当家,咱们今天到现在还没开张,要不先讨个彩头?” 一个精练的山贼凑上前,附在二当家耳边小声说话。 讨彩头? 二当家一愣,接着无所谓地摆摆手,抬头看向被拦的周一仙。 至于小环这个小童,一伙山贼默契地选择了无视。 刚小声说话的山贼迈步上前,一直走到周一仙面前,才趾高气昂地一抖手中的钢叉。 “老头儿,别磨蹭了,二当家今天心情不错,只要你把身上的盘缠全交出来,我们就放你过去。” 一众山贼纷纷大声吵嚷助势,各自的兵刃齐齐一振。 盘缠全交出来? 周一仙不由攥紧了手中的布幡竹竿,可随即慢悠悠起身,轻轻一抚长白胡须,故作高深一笑。 “这位二当家,老夫观你乌云盖顶,印堂发黑,面有死气,大事不妙啊,恐怕你会有血光之灾。 要不,老夫免费送你一卦?” 说完,他还特意将布幡在身前一展,将‘仙人指路’四个大字亮了出来。 不过,在他腿边依偎的小环,悄悄往旁边挪动了两步,想要远离一点点。 果然,周一仙的嘲讽技能奏效。 在场为之一静,一众山贼全都诧异地望向他。 若是放在寻常的村镇,周一仙这一身仙风道骨的模样,肯定会有人深信不疑。 可在这里…… 二当家手中摇晃的折扇一滞,闲散等待的神情顿时化作了错愕。 错愕之后,便是一声冷笑。 “哼,乌云盖顶,印堂发黑?你个老家伙,看来你是想开荤了!” 开荤? 这又是什么意思? 周一仙不明所以,一脸奇怪地盯着对方,好像在等对方的解释。 解释果然跟在后面,而且话语中透着狰狞和残忍。 “弟兄们,给老子剁了他!” 在场十四个山贼轰然应命,全都扬起手中的兵刃,一脸狞笑着逼近。 剁了他? “二当家,老夫可是好心好意,有话好好说!”周一仙连忙摇摆手臂澄清,脚下一晃,闪到了小环的身后。 瞧这模样,分明像极了犯错躲到家长身后的顽童。 小环仿佛对这行径见怪不怪,一对小肩膀轻耸,小脸满是无奈的神色。 这些山贼本就双手沾满血腥,见到如此滑稽的一幕,虽然心中感到奇怪,可还是举起兵刃步步逼近。 狞笑声声,直逼入耳。 发号施令的二当家更是文雅不再,轻舔嘴唇,满眼兴奋地等着看一场好戏。 眼见再无转圜的余地,周一仙一面在袖中隐晦地摸出一张遁符,一面拍了拍小环的肩膀。 “小环,帮爷爷揍他们!” 第三十四章 有道行的山贼 日已西斜,天近黄昏。 如洗的碧空被染作朱霞,远处巍峨的山峦则涂上了金黄。 丝丝缕缕的彩云之上,杜必书踩着摄魂盅行色匆匆,不时向下方的山川张望。 在他手中,还有一张绘着地图的兽皮展开。 赤水之畔,千年三珠树。 这消息看似准确,可真要寻找起来,远比想象中的困难。 在巩固过修为之后,杜必书就马不停蹄地赶来这里。原本以为三五日就可搞定的事情,现在却耗费了近三个月的时间。 可惜,还是遍寻不获。 为了寻找方便,杜必书干脆在天水寨租下了一处民宅,打算打持久战。 白日寻找,夜间修炼。 就这样,他整整在这里蹉跎了三个月。 “这就是豺狼山么?” 俯瞰两道长长的山岭,的确好像两只匍匐接近猎物的豺狼,而那‘猎物’正是山岭尽头的天水寨。 对照无误后,杜必书取出一支符笔,在兽皮地图做下了一个圆点标记。 此刻,兽皮地图上已有大半的区域被红叉占满,若是除去蜿蜒的赤水水域,留下的选择已然不多。 瞧了一眼快要隐于山后的夕阳,他无奈地叹息一声。 “今日就到这里吧,哎……” 杜必书刚要驱动摄魂盅返回,即将收回的目光恰好扫过了山坳。 “咦?天色不早了,这些人在荒山野岭做什么?” 将摄魂盅降低一些,慢慢靠近了那里,一伙人的体态特征已能大致分辨。 “怎么是他们?另一伙人好像是……山贼!” 杜必书立刻有了兴致,索性操纵宝物迂回凑过去,隐匿在古树的枝丫间窥视起来。 山坳中。 周一仙非常滑溜地躲到小环的身后,而且理直气壮请求了援助。 “小环,帮爷爷揍他们!” 望着气势汹汹围拢过来的山贼,小环神色中出现了少许的惧怕,但她还是壮着胆子摸向腰间。 小小的拨浪鼓被她拿在手里,轻轻转动一下。 在咚咚两声鼓响之后,小环带着一点哭腔呼喊:“开心鬼,帮我教训这些坏银。” 话音刚落,拨浪鼓的鼓面登时有了变化。 一道白影飞快窜了出来,在半空中化作一个白褂白裤的小孩。小孩咯咯直笑,一双灵动的眼睛注视着前方。 如果忽略掉他几乎折断的脖颈和惨白的面庞,确实可以算作伶俐的孩童。 在远处窥视的杜必书立时一愣,口中有些不相信地喃喃低语:“王富贵?他怎么在这儿,周一仙没有将他送到死灵渊吗?” 场中,悬停在半空的小鬼森冷轻笑,目光在所有山贼面上扫了一圈。 “是你们……在欺负小环妹妹么?” 明明夕阳还在,可这脆生生的话语带来了一股令人心颤的冰冷。 逼近的一众山贼,脚步一顿,都一脸疑惑地看向自己的二当家。 神情只是疑惑,未有半分的惧怕。 “嗯?饲养的小鬼?还会口吐人言,极品呐!”二当家眸子一亮,轻摇的折扇再度停滞,神情渐渐有了……兴奋! 原本等着看热闹的周一仙,心中即刻有了不妙的感觉,双脚不经意挪动两下,与小环重新站在一排。 不光是他,就连小环都察觉出不对劲。 “弟兄们,这小鬼我要了,抄家伙上!” 听到这呼喊,十四个山贼同时扔下了手中的兵刃,在怀中一阵摸索,各种各样的器物都被掏了出来。 有的手抓一辫青蒜,有的紧握一把一尺长的桃木剑,有的则是一把驱鬼草符。 还有两个山贼解下了腰间的水壶,并拧开了壶塞。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涌了出来,迅速在山坳间扩散。 瞧到这些,周一仙脑中飞快闪过了一个念头,脸色变得凝重正色。 “青蒜、桃木剑、驱鬼草符……如果老夫没有猜错,壶里应该是发酵的黑狗血吧?你们和蛮荒异族有何牵扯?” 话语中难得透着郑重,方才佝偻的身躯竟在这一刻挺直,睥睨的目光直视前方不远处的二当家。 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了一种错觉。 眼前这个老者,恍若游戏人间的隐世高手,终于复苏并展露了强者风采。 面对此景,二当家稍稍有了迟疑,但他很快一展手中的折扇傲然大笑:“蛮荒异族是什么东西!弟兄们,让这老家伙开开眼!” 命令一出,十四个山贼一齐动手。 动手的目标,赫然是浮空的惨白鬼影。 这些人手持青蒜、桃木剑和驱鬼草符一起涌了上来,口中还在念着怪异难明的梵文咒语。至于周一仙祖孙俩,他们选择默契地绕了过去。 那两个执水壶的山贼则神情高度专注,躲在人群外随时准备泼出黑狗血。 自始至终,明明没有任何的法术存在,打斗场中却有了一种诡异的束缚力量滋生。 这滋生的束缚只是针对怨灵和鬼物,反而对普通生灵无效。 这种手段像极了蛮荒异族的图腾秘术,专门用来召唤或制服异界魂体。乍眼一看,与驱魂天师和赶尸道人十分类似,实际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一为拘魂为己用,一为驱赶魂魄往生。 如此明显的束缚效果出现,小鬼‘王富贵’当即被吓了一跳。连忙躲过蜂拥而来的山贼,悬浮在一丈的高处准备偷袭。 可当小小的白影刚刚停住,两股腥臭的黑狗血交叉甩了过来,重新将他逼回了低处。 有一滴污血凑巧落在鬼躯之上,呲呲的烧灼怪响顿起,还有一声凄惨的鬼泣。 “小环,快点收回开心鬼,他斗不过!” 周一仙眉头一皱,立刻向小环做出提醒,同时准备激发另一只手上的遁符。 对付一伙山贼他还有自信办得到,但实在不划算。 君子动口,不动手! 听到他的吩咐,受伤的小鬼顿时穿梭闪躲,避开了一道又一道的攻击,冲向小环站立的位置。 周一仙的动作虽然隐蔽,可瞒不住躲在暗处窥探的杜必书。 “这位大神又要采取‘溜之大吉’的高招么?看来,我得出手了!” 在看到周一仙的那一刻,杜必书就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寻找千年三珠树迟迟打不开局面,恐怕还得依靠周一仙的见多识广,哪怕是稍稍指点,就能避免不少的弯路。 既然如此,那便不能让他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消失。 咻! 狼狈闪躲的‘王富贵’小鬼,总算找到一个机会窜回了拨浪鼓,之后拨浪鼓被小环直接塞进外衫内,死死抱住。 这一年多的时间,祖孙俩遇到了不少的地痞无赖闹事,都是小鬼帮着出头。在小环的心目中,也是真正将他当做了伙伴。 所以,不能有失! 眼见孙女收起了开心鬼,周一仙迅速一抬左臂,将遁符举在了身前,开始准备念诀驱动。 可就在这时,身后的天空传来一声耳熟的呼喊。 “周前辈,请留步!” 第三十五章 命理纠缠 这声音,怎么这般耳熟? 周一仙脑中灵光一闪,瞬间出现了一个身穿葛布道袍的身影。 不会吧! 很快,现实摆在了眼前。 一截黑烟缭绕的圆状巨木自身后的高处俯冲而下,挟着呼啸的劲风撞向一众山贼。 在接近山贼的一刹那,直直冲击的巨木突然旋转起来,在人群中掀起一阵鬼哭狼嚎。 躲在最外的那两个山贼最先遭殃,攥在手中的黑狗血水壶被狠狠一撞,污浊的黑血瞬时淋遍了全身。 不止如此,两人还被齐齐撞了出去,径直砸到了其他同伴的身上。 巨木并未就此停歇,而是继续旋转前行,在人群中往复肆虐。凡是站立阻路的山贼,都被格外照顾。 巨木表面黑烟激荡,如一件叱咤无敌的绝世凶兵。 撞、砸、碾、抡……招招往对手的下三路招呼,势大力猛。 一遍又一遍,发出了响亮的闷响,仿若着黑色巨木是一空心之物。 转眼间,除了那个摇扇惊诧的二当家,场中再无一人站立。 是真正的不能站立! 每个山贼都在抱着自己的一条腿大声哀嚎,任谁都能瞧见他们腿骨折断的痕迹。 到了此时,黑色巨木终于停止了冲撞和旋转,而且急剧缩小至巴掌大小,悬停在了半空。 宝物悬停的空地上,杜必书气定神闲般踱步而来,面上见不到任何的神情变化。 堪堪走至周一仙的对面,抱拳施礼。 “周前辈,好巧,咱们又见面了!” 施礼完毕,杜必书又从褡裢里取出一小包甜味糕点,塞给正昂头打量自己的周小环。 “小环,送给你吃!” “杜哥哥,你最好咯~~~”脆生生道谢后,小环松开爷爷的衣角,自顾自去拆糕点的包装纸。 “呵呵,好巧!没想到我们躲到这儿,不,走到这儿都能遇上。”周一仙感慨一笑,翻手将遁符重新塞回了袍袖夹层。 到了此时,再去纠结所谓的‘命理纠缠’于事无补。退一万步讲,至少与对方是友非敌。 杜必书不去点破对方话语的漏洞,真心实意再度抱拳:“是啊,一会儿正好有要紧事请教周前辈,还请赏光一道前往天水寨。唔,酬劳可观!” 最后加上的一句,是唯恐这位大神又一次开溜。 接下来,就该做一些善后的工作。 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哀嚎,他轻哼一声,冷冷的目光在场中转了一圈方才收回。 一时间,所有的哀嚎消失。 十四个山贼全都一脸惊恐地垂下了头颅,不敢去触怒突然出现的煞神。有四五个胆大的还悄悄看向他们的二当家,眼神仿若在求助。 方才对方展露的偷袭手段,实在凶绝狠厉! 关键是偷袭掌握得恰到好处,根本容不得他们反抗或者呼救。 对付一些鬼物,他们有手段;对付世俗的武技高手或镖师,他们也有手段;若是对方光明正大交手,他们还有压箱底的手段。 可唯独……对方不按套路出牌。 二当家从震惊中缓了过来,当即向前迈了一步,折扇一指对方厉声喝道: “哼!哪里来的野道,敢坏豺狼寨的买卖,真不怕我们大当家找你算账?” 杜必书慢慢转身,看向这个斯文模样的二当家,头顶悬停的摄魂盅顿时垂下一道道黑烟,将整个人映衬得阴森嗜血。 “算账?豺狼寨是吧,贫道正好想要寻你们的晦气!” 杜必书颇有风度举起了左手,随后他的大拇指蜷缩收起。 “十二年前,通天镖局护送李员外一家前往天水寨,在这豺狼山被你们拦住。你们劫去财物也就罢了,竟然突然反悔杀了李员外全家三十三口,连护送的六名镖师都未曾放过。 这一切,仅因为李员外的三岁幼子骂你们一声‘强盗’。是也不是?” 说完,杜必书前行一步,摄魂盅猝然一闪,狠狠砸在最近一个山贼的断腿处。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断折的腿骨彻底成为了齑粉,那山贼登时双眼翻白、疼昏过去。 即便以后有神医救治,也不可能重新站立,山贼这碗饭算是端不起了。 紧接着,他的左手食指缓慢蜷起。 “八年前,天水寨恰好遭了水灾,粮食极度匮乏,有义商李贵出资募集了三百石粮食运来此地。还是在豺狼山,你们抢走了所有的粮食,为了不暴露山寨的位置,又将帮你们担粮的五十一个挑夫屠戮干净。 当年,天水寨一共饿死三百二十六人,而这些人本来能活下去,也算被你们豺狼寨间接所害。” 说完,他又迈一步,摄魂盅再次一闪,同样还是‘咔嚓’响起和一个山贼疼昏过去。 其后,杜必书左手的无名指蜷起。 “五年前,一队中原游商途径此地,打算到天水寨收一些皮草特产。商队总共三十二人,没有一个活口留下。贫道记得,这些人根本没有反抗,只想破财免灾。” 而后,他的尾指也弯曲了下去。 “两天前,一走镖的车队路过这里,他们是押镖回来,可以说没有任何的油水。可还是遭了你们的毒手,死了三十九人,且身首异处。” 列举这两条时,又有两个山贼遭受了同样的碎骨厄运。 杜必书全程逼近了四步,摄魂盅黑芒大放,冷冷的面容上看不到任何的犹豫和同情。 “豺狼寨从立寨至今,做下的杀人越货勾当远远不止贫道所列举的,但这四件的确是最不可理喻、最丧心病狂。 常言说得好,‘盗亦有道’。可你们的所作所为,与厉鬼恶魔无异。 贫道最后的中指手势就送于你们,算作对你们诚挚的鄙视。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你打算怎么死?” 由始至终,他都没有放松过警惕,控诉的同时,也在关注着豺狼寨二当家的一举一动。 能在一个修炼者面前保持镇定,本身就透着诡异。 其实,不光是‘保持镇定’,对面的二当家根本没有在意这些控诉和威逼,除了一开始有惊诧外,他一直含笑站立。 含笑倾听之时,这文士模样的山贼首领还在打开折扇,儒雅般轻轻扇动。 仿佛是在缅怀这些往事。 等到杜必书说完,二当家才突然一声冷笑。 “说完了吧?那你就去死!” 咬牙切齿的话一出口,场中登时有了急变。 方才望向二当家的四个山贼,同时挣扎发难,在他们的脖颈后,各自钻出一个头生双角的夜叉暗影。 这些夜叉的双爪持握长木棒,狞笑残忍地扑了上来。 迅若闪电,腥风阵阵。 不仅有四个夜叉在前扑杀,二当家也抡起手臂,攥着扇柄向前猛扇,口中还挤出“山来”二字。 站在稍远处的周一仙,看到这一幕,不由轻咦出声。 “山河扇?” 第三十六章 二当家的手段 山河扇? 杜必书忍不住多瞄了一眼,随即一声嗤笑。 如果这是赫赫有名的山河扇,那碣石山风月老祖还不得买块儿豆腐撞死。说破天,最多算是一件仿制的法宝。 扇骨看不到任何的装饰,扇面上的山、河和大鹏倒是一个不缺,只是看起来稍显粗糙。 即便是仿制品,他也不敢大意。 果然,随着二当家猛扇两下,扇面绘制的大山生生移出了纸面,见风就长,在轰隆声中长成了近五丈大小的巨石。 巨石刚一形成,扇面空白的部位再度闪烁,又是一座丹青大山显现纸上,仿若还能连续使用一般。 只是此刻,二当家汗如雨下,挥动折扇的手臂在急剧颤抖。 杜必书暂时没有心思太过关注,凭空出现的巨石已经呼啸着迎面撞来,挟着势不可挡的威势。 硬接巨石是不可能的,他当即向空中一跃,踩着摄魂盅悬浮在半空,任凭巨石在脚底擦过。 至于周一仙祖孙俩,更不用他来操心。 在二当家扇动折扇时,经验丰富的周一仙早已拉住小环躲到了一边,而且还静立一旁看戏。 眼前好戏的主人公,正是斗法的二当家和自己。 飞撞的巨石虽然躲过,可四个夜叉小鬼也腾空冲到了近前,齐齐抡起粗木棒向着杜必书猛砸。 桀桀怪笑在耳边响起,令人分外生厌。 若是换作旁人,定然给搞得手忙脚乱,甚至不小心挨上一两下。 可对于杜必书,这简直是小菜一碟! 只见他的右手多出四张黄符待发,翕张的嘴唇却在冷静念咒。 一段往生净世咒脱口而出,一道无形的禁锢向着围攻自己的四个夜叉挤压过去。 夜叉,究其本质,还是一种类似鬼物的存在。 在禁锢临身的一刹那,它们一齐出现了停滞,猩红的眸子中出现了短暂的惊慌。 还不等这惊慌消散,它们围攻的人类再一次甩出手中的黄符。 黄符自燃,幻化金莲! 金色莲花逸散出的金丝自动向它们缠绕而来,停滞的身躯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的应对,就被层层缠绕了个正着。 呲呲作响的烧灼声在山坳间乍现,方才夜叉小鬼的桀桀怪笑顿时化作了一声声鬼嚎。 面容狰狞痛苦,整个身躯也翻倒在半空,往复翻滚。 做同样翻滚动作的,不止是夜叉小鬼,还有那四个召唤它们的山贼。 “二当家,救命!” “救我!” “好烫,饶命!” “热啊,热……” 骤然出现的炙热让四个山贼呼痛连连,甚至断腿的伤痛都比不过,凄厉的惨叫更是将远处山林栖息的鸟雀惊得飞起。 见到手下如此的惨状,有些脱力的山贼二当家猛然一咬牙,颤抖的右手再次举起了折扇。为了能稳住宝物,空闲的左手也搭在右手腕处加力。 “水注!” 生生挤出的两字显得异常艰难,二当家的眼中疯狂四溢。 一排三丈高、七丈宽的巨浪蓦地出现在半空,轰鸣一般压向悬空念咒的对手。在巨浪面前,对手悬空的身影如同一叶孤舟。 而且,巨浪的速度更快、更猛。 望着即将被吞没的对手,二当家终于展露一丝虚弱的狞笑,双膝一软直接委顿在地。 “没事,都是值得的!只要杀了这个……这不可能!” 二当家的庆幸低语还未说完,眼前的景象让他心生绝望。 在他的视野内,那个身穿葛布道袍的身影再度驱动宝物拔高,踩着一根黑不溜秋的木头堪堪让过了浪头。 不是‘堪堪’,瞧对方并无慌乱的神情举止,分明是轻松写意。 汹涌的巨浪并不是一无所获,那四个翻滚挣扎的夜叉鬼被完全冲散,四分五裂的鬼躯碎片纷纷注入了对手脚下的木头。 片刻间,涓滴不剩。 在地面翻滚的四个手下,猛然挺直了身躯、再也不动,在他们无助痛苦的双眼中,竟然有了一种恍若解脱的神采。 这,还不算! 此刻,崩散的巨浪化作了漫天水滴簌簌落下,滋润了山坳间一处干燥的地面。就在不远的道旁,那一老一少还在抬头仰望天空,大发感慨。 “好一场大雨呐。” “是啊,爷爷,好久没见到下雨了……” 已经完全脱力的二当家,不由惨笑一声,心中全是绝望。 就在他绝望的目光中,悬停空中的杜必书缓缓落下,如君王一般睥睨于他,仿佛在看一只挣扎的蝼蚁。 冰冷的话语中,也似乎充满了恶意的嘲讽。 “二当家,你的鸟儿要不要也拿出来试试?说不定能翻盘呢。” 他的鸟儿? 听到这话,二当家疑惑看向跌落在一旁的折扇。 打开的扇面上,还有一只大鹏翱翔天空,锐利的眼睛正在俯视地面。 鸟儿个屁,这是大鹏! 大鹏好不好! 山贼二当家在无声般嘶吼,眼中一时阴晴不定。 恰在这时,耳边传来那个冰冷的恶魔声音:“既然你不愿意试,那就受死吧!” 受死? 反正都是死,拼了! 二当家颤抖地抓过地上的折扇,左掌奋力一拍心脏,在脖颈的皮肤表面迅速鼓起一条条青色的血管,向着头颅涌了过去。 瞬间七窍溢血,额头之上也有青筋跳动。 也就在这一刻,他仿佛恢复了三五分气力,口中迸出的嘶吼显得异常惨绝。 “鹏展!呃……” 抓着折扇的右臂拼着最后一点生机扬起,可还不等他奋力扇动,手臂便软绵绵垂了下去。 溢血的眼眶中,瞳孔逐渐放大,带走了最后一点不甘。 二当家,卒! 半空中,杜必书正准备驱动摄魂盅迎敌,却被这突来的一幕搞得不上不下,心中反倒有些空落落的。 这是法力不济、活活累死了么? 真的不关他的事! 他只是想要试一试仿制山河扇的威力…… 杜必书悻悻收起了摄魂盅,飘然落到了地面。 场中,还有六个山贼战战兢兢倒在地上。刚才的一番斗法,一度让他们萌发了翻盘的希望,可最终还是又一次绝望。 眼前长着一副冰冷容貌的褐袍道士,分明就是在故意戏耍他们,二当家就是被对方玩弄至死。 目光闪躲,不敢再去望上一眼。 杜必书可没心思猜这伙山贼的想法,而是慢步走到二当家死不瞑目的尸身前,俯身将折扇拿在手中。 顺便一阵摸索,帮故去的二当家收敛了遗物。 毕竟,人死为大。 周一仙祖孙俩眼见大局已定,也一齐凑了过去,在杜必书身后看着他忙碌。 两人的目光中,还有着别样的意味。 一为羡慕,一为好奇。 “杜老弟,刚才你是故意累死他的吧?” “累死?我可没那么无聊,就是想看看伪血炼者的极限在哪里……”确定再无遗漏,杜必书缓缓起身回答。 “对了,周前辈有没有兴趣上一趟豺狼寨?贫道对他们的奇遇和收藏有点期待,唔,好东西一人一份!” “老夫可对这些没有兴趣……嗯?一人一份?就这么定了!” 周一仙的目光不由落在孙女小环的身上,嘴角涌出了一抹满意。 第三十七章 豺狼寨诡事 “那当然,小环姑娘也有一份!” 杜必书说得很是郑重,根本不认为自己吃亏。 舍弃一些微末小利,交好周一仙这尊大神,怎么算都是自己赚到。 更何况周小环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说不定还得仰仗对方救命。 转身扫了一眼场中还清醒的六个山贼,杜必书甩手扔出一把黄符纸和六支炭笔,冷然吩咐:“将豺狼寨的路线和布局画出来,要是哪个敢耍花招,贫道不介意回来打断你们另一条腿。” 听到自己生还有望,这六个山贼忙不迭忍痛爬过去,取了一份纸笔开始凭记忆绘制。 “不要交头接耳、打小抄!” “用心画,一会儿贫道会核对,有了出入,后果自负!” “画完之后,原地待命,不准离开山坳!” 冷冷的三条指令接连响起,场中顿时有了别样的氛围。 …… 半个时辰后。 一行三人沿着狭窄的羊肠山道行进。 抬头远眺前方。 在豺狼山左岭的山顶上,一座粗木搭建的山寨藏在山林后,其内隐约看见高高低低搭建的屋舍,俨然一处小小的集镇。 山寨正面建有两座箭塔,居高临下般俯瞰着唯一一条上山窄道。 “杜老弟,你那一套获取情报的手段不错呐,能详细说说嘛。” 周一仙话一说完,被杜必书背在身后的小环立刻点头,奶声奶气地同意: “杜哥哥,刚才你的样子好有威严,小环也想听。” 杜必书哪会实话实说,在他脑中很快闪过一个类似的场景,笑着摸了摸身后的小脑袋。 “嗨,这有什么。小环要是有机会参加世俗的科举考试,就会明白我的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笑声依旧冰冷,可趴在杜必书背上的小环,却能感受到了宠溺的笑意。 “对了,小环。那个拨浪鼓还是快点扔掉,时间久了,阴魂会侵蚀你的寿数。” “小环不要,开心鬼好可爱的。” “周前辈,以后还请多多劝说一二吧。除非你提早教她一些鬼道功法。” 闻听此语,周一仙刚刚生出的耍笑心思一滞,抬头深深望了一眼前行的背影,目光闪烁不停。 杜必书也不知对方是否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但提醒的责任已经尽到,接下来就看他如何取舍。 之后,三人不再说话。 豺狼寨快要到了,是该收心思索一下该如何突破。 沉浸心神,杜必书瞥了一眼渡灵人系统。 “当前愿力进度:lv2(33%)” “自身修炼速度+100%,往生净世咒威力增加20%。” 在天水寨耽搁了三个月,他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寻找可供渡灵的怨灵或鬼物,愿力进度值仅仅上涨了三个点。 若不是刚才凑巧撞上四个夜叉小鬼,还真不知道要从哪里寻找机缘。 豺狼寨的恶事,在天水寨不是什么秘密。 这一伙山贼根本不将那些伤天害理的劫道当做丑事,反而在大肆宣扬,当做他们的荣耀。 杜必书本就打算顺手诛除这伙山贼,谁会想到还让他有了意外的惊喜。 其中的一部分山贼明显修炼了一种类似巫道的偏门功法,召唤异界魂灵为己用,可这些人的资质又差的一塌糊涂。 尤其是那个憋屈的二当家,自身的修为差劲到了极点,可却通过某种血炼的手段操控一件宝物,属实令人好奇。 而在以前,豺狼寨的山贼从未显露过这些手段。 “杜老弟,前面到了!” 瞧到杜必书犹自闷头前行,周一仙赶忙绕到前面提醒。 到了么? 杜必书抬头远眺百丈外的山寨大门,翻手取出那些手绘地图对照了片刻。 确认无误后,轻轻将背上的小环放下。 “杜老弟,你打算怎么做?事先声明,老夫可不擅长打斗……” “周前辈尽管放心,我一人足矣!” 杜必书当即不再解释,摄魂盅主动从怀中蹿出,等主人纵身一跃,便载着他冲向了豺狼寨。 想那么多作甚,莽就对了! 一个小小的豺狼寨,只要留神一些,还能翻出什么大浪! 此时,月挂树梢。 豺狼寨的四周挖了一圈宽宽的壕沟,壕沟中遍布着削尖的木棍。壕沟之后又是一丈高的粗木围墙,寻常人想要进入寨内,只能由正门进入。 紧闭的大门之外,吊桥高高收起,两个箭塔各有人影晃动,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 驱动摄魂盅闯到近前,杜必书的神情反而变得诧异。 现在刚刚入夜,灯火通明的豺狼寨一片寂静,寨内的道路也瞧不见一个人影,连他‘正大光明’的闯入都未曾受到丁点儿的拦阻。 越过了粗木围墙,杜必书定睛向两个箭塔望去,才发现,那两个‘人影晃动’的守卫竟然是一对稻草人。 稻草人外穿一件山贼的衣衫,在它们一侧的‘手臂’挂着一个惨白的圆灯笼。 灯笼内火光摇曳,配合着死气沉沉的寂静,令人莫名感觉到心悸。 悬停在半空四下张望,除了街道两侧悬挂的白灯笼外,近乎所有的屋舍一片漆黑。 唯独居中的聚义厅是个例外。 聚义厅门窗紧闭,屋内的光亮映出数十道晃动的影子,仿佛有人在里面频繁走动。 原来是在这儿! 杜必书压下心头的怪异,径直来到聚义厅前的空地落下,扬声高喝:“豺狼寨的山贼听着,都给贫道麻溜儿滚出来!” 山寨内的死气沉沉瞬间被这高喝打破,阵阵阴风凭空生出,所有的白灯笼开始吱呀吱呀乱晃。 聚义厅中,也传来一阵阵压抑的低吼。 低吼? 听着不像是人呐。 就在杜必书诧异间,聚义厅的门窗缝隙突然向外溢出浅浅的黑烟,那些晃动的影子渐渐发生了改变。 有的影子迅速拉长,也有的影子猝然生出一对尖角,还有的影子突出了长长的尾巴…… 溢出的黑烟,杜必书再熟悉不过。 分明就是刚刚滋生的负面愿力,仿佛这里刚刚有人含屈而亡。 至于那些变化的影子…… 理他作甚! 摄魂盅脱手飞出,以迅雷之势击向了前方。 砰! 聚义厅的大门轰然向内倾倒,厅内的情形顿时一览无遗。 此刻,近百个山贼簇拥坐在正中的地面上,背对大门,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坐姿。 正对大门的后墙高处,悬挂了一块宽宽的黑底横匾,匾上“肝胆相照”四个金字熠熠生辉。 横匾的正下方,又摆放着两把红木椅,一椅为空,另一椅则端坐着一人。 端坐的那人赤膊袒胸,双手搭在两侧的扶手上,一脸横肉,圆睁的独眼炯炯望着前方。 不用问,这便是豺狼寨的大当家——蔡雄。 据那六个山贼交待,山坳中遇见的二当家本名郎心,算是豺狼寨的智囊。因为自觉名字容易引人误会,平时严令一众手下提起。 只是蔡雄现在的状态有些奇怪,破门的动静如此大,他竟然没有任何的表示,仍旧平静坐在那里。 平静的不止是大当家蔡雄,连近百的山贼都没有反应,仿若雕塑一般定在原地。 至于方才在窗纸上映出的行走影子…… 正悬浮在一众山贼的头顶,一双双猩红的眼睛直勾勾望着杜必书,伸出的长舌一伸一缩、发出吸溜吸溜的声响,好像在看着可口的食物。 第三十八章 大当家的底气 瞧这些鬼物的阴气波动,与山坳所见的夜叉小鬼源出一系。 因为入夜的缘故,这些奇形怪状的鬼物气焰更加高涨,实力明显高出了三成。 也是奇怪,它们发现了‘可口的食物’,并没有一拥而上,反而停在厅内等待。 仿佛是在等待命令一般。 不知何时,周一仙已越过外界的层层阻碍,拽着小环来到聚义厅前,面色凝重地打量着厅内诡异的一幕。 随着阴风的吹拂,宽松的外袍猎猎作响,皆白的须发飘逸而动,如一个风华绝代的谪仙。 “这鬼道不像鬼道,巫道不似巫道,十有八九是蛮荒异族流出的功法。唔,好像是叫做……异灵。” “蛮荒异族?它们不是被焚香谷阻挡在隧道之外么,怎么会有功法流传到这里?”杜必书十分诧异,连忙诚心请教。 周一仙双眼一翻白,一面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迈步,一面没好气说道: “这我哪知道!杜老弟,看来这趟买卖不好做,老夫在山寨外等你。要是实在抵挡不住,记得临死前吼上一句。” 临死? 乌鸦嘴! 杜必书可不想让他这么离开,有一个见多识广的万事通在一旁掠阵,安全系数绝对够高。 而且,还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全。 “周前辈,那是你不知道我的手段!起!” 随着又一声高喝,摄魂盅蓦地停下了在半空的旋转,且将敞口的一侧对准了聚义厅。 一瞬间,法宝表面的黑烟剧烈翻滚起来,盅内生出一股强劲的吸摄力道,直指那群张牙舞爪的鬼物(异灵)。 就在这时,一直圆睁独眼的蔡雄突然抬起右臂,机械般向前一挥,口中沙哑发出了指令。 “杀!” 闻令,这些垂涎血食的异灵刹那间变得躁狂兴奋,每一个都在桀桀怪笑,蜂拥冲向了厅外。 刚一越过大开的厅门,前冲的异灵立刻分作两团,向着各自的目标奔袭。 位置靠前的杜必书只分得三分之一的数量,反倒是周一仙和小环一边占据了大半。 在嗜血的异灵眼中,鲜嫩的周小环显然更有吸引力。 周一仙瞥了一眼身畔的小环,默默抽出一张遁符夹在两指间,时刻准备激发离开。 异灵仅仅冲出门外一丈,摄魂盅的吸摄力终与它们相逢,使得它们齐齐加快了前冲的速度。 只不过…… 进攻的异灵不再直来直去,而是倾斜着飞向半空的摄魂盅。 桀桀的怪笑瞬间化作了鬼哭狼嚎,这些异灵仿佛感受到摄魂盅是它们的克星,纷纷扭动身躯挣扎。 努力不再前冲,虚幻的躯体向后仰倒,极力抵抗突来的吸摄。 厅中端坐的蔡雄忽然瞳孔一缩,搭在扶手的左臂也机械举起,再度沙哑开口。 “合!” 挣扎的异灵即刻有了变化,相邻的三个快速聚拢在一起,它们虚幻的躯体诡异融合成一体,化作了三头六臂的模样。 一转眼,场中狰狞的异灵仅剩下十六个,融合后的躯体犹如实质,稳稳站于地面,周身的黑烟熊熊如火。 新生异灵不再分散,也不去看周一仙祖孙俩,全都以仇恨的眼神看向杜必书,大踏步奔向这边。 摄魂盅的吸摄力对它们的影响变得微弱,唯独步伐沉重。 这算是嘲讽拉仇恨成功了? 杜必书哂然一笑,往生净世咒迅疾念出,如狂潮一般涌向前方。 刚刚还在前冲的异灵再度停滞,连它们周身的黑烟也被慢慢逼回了躯体。躯体漂浮而起,又一次朝着摄魂盅靠近。 距离最近的一个,已然接近至摄魂盅一丈。 尽管场中有了优势,一旁的周一仙还是眉头紧锁,目不转睛盯着聚义厅内的大当家蔡雄。 念咒的杜必书同样如此。 果然,这次蔡雄直接僵直站起,向前跨出一步。在他凹陷的左眼眶内,蓦然出现了一团幽幽的绿芒。 “散!” 这一道命令异常艰难生涩,好像他并未完全掌控此等力量。 ‘散’字一出,最靠近摄魂盅的合体异灵嘭地一声爆开,无形的气浪迅速四散,强劲的吸摄力道为之一挫。 短暂没了束缚的异灵顿时一阵尖啸,汹涌冲向了杜必书。 而那爆炸的异灵,则化作丝丝缕缕的愿力黑烟,主动投入摄魂盅内。 等到吸摄力再度恢复,又有一异灵主动跃向摄魂盅自爆。连续三次之后,十三个异灵已经来到杜必书的面前。 桀桀的怪笑,猛挥向前的利爪,或棍或叉的鬼器。 这些异灵掀起一阵阵阴风,残忍冲向了血食。 对此,杜必书未有半分畏惧,一跺地面跃至摄魂盅上,双手各摸出一张往生净世符拍在本命法宝的表面。 此前连番削弱的吸摄突然加强! 而且,在杜必书的操控下,摄魂盅不再固定在一地,开始在宽敞的空地往复窜行。 一时间,场中的形势逆转。 不再是硬碰硬的攻防,反而变成了追逐的游击战。 在追逐的过程中,杜必书时不时急停突击,将一个又一个异灵收入摄魂盅中。 转眼间,又少了三个! 瞧着眼前滑稽的一幕,早已被周一仙拉远的小环,忍不住拍起了小手,清脆的笑语格外清晰:“爷爷,那伙大怪物好傻,你看像不像在遛狗?” 周一仙下意识答应了一声,可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去捂孙女的嘴巴。 但是,为时已晚。 身处聚义厅的蔡雄顿时面皮抽动,迈步走到门槛前,扬起头颅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 “该死的丫头,去死!” 嘶吼过后,他义无反顾地跨过了门槛。可就在右脚即将接触地面时,蔡雄恍若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迈出的右脚立刻缩了回去。 满脸横肉的面孔上,油然生出了三分恐惧。 这时,杜必书和周一仙才发现,在聚义厅的青砖地面上,竟以鲜血绘制了一面古怪的图腾。 图腾的纹路一直延伸到簇拥坐地的人群,既像在祭献,又像在保护。 蔡雄是退回了聚义厅,可在他的驱使下,在外追逐的十个异灵猛地掉头,一齐冲向了周一仙祖孙俩所站的位置。 糟糕! 杜必书不由一惊,连忙反向追赶,摄魂盅也不再采用吸摄的手段,而是直直抛掷过去,想要拦阻异灵冲击的速度。 以周一仙逃跑的本领,这祖孙俩肯定没有性命之忧,但他们真要借这机会溜走,自己借力的想法岂不要落空? 蓬!蓬! 连续两个异灵被摄魂盅砸中,瞬间化作了四散的黑烟,随即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当前愿力进度:lv2(96%)” 叮铃! “当前愿力进度:lv3(1%)” “自身修炼速度+150%,往生净世咒威力增加30%。” 脑中突然传出的提示语,让杜必书为之一愣,但他很快将这些抛之脑后。 当前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还是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再说! 杜必书刚打算驱动摄魂盅,再度解决两个异灵缓解周一仙的压力,豺狼寨外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女子抽泣。 “嘤嘤嘤……” 第三十九章 红衣魅影 豺狼寨。 当抽泣遥遥传来时,之前的阵阵阴风蓦地停止,仿佛有人在山寨上方扣了一个巨大的遮风罩。 可是…… 街道两旁的白灯笼仍旧忽明忽暗,而且诡异地保持着同步。 上一刻还是灯火通明,下一刻便漆黑一片。 当白灯笼内的火烛又一次闪亮,寂静的街道突然多出来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魅影。 那低低的抽泣声,正随着这道红影一路前行。 每走过一段,高悬的白灯笼便会晃晃悠悠飘下,在红影身后整齐排成两列,一路尾随。 聚义厅前。 嘤嘤抽泣响起的一刹那。 刚刚还在疯狂反扑的八个异灵猝然停下,一双双猩红的眼睛急剧闪烁,连它们凝实的鬼躯都在战栗发抖。 恐惧,连异灵都在恐惧。 战栗仅仅持续了三五息,张牙舞爪的异灵同时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掉头向聚义厅的方向疯跑! 为了跑得再快些,这些异灵竟然自动解体,化作一道道虚幻的黑烟躯体,狼狈窜行。 即便会经过杜必书的身畔,可它们根本没有避让的打算,就这样直直冲了过去。 不管发出抽泣的是人是鬼,杜必书可不会放过眼前的大好机会。 摄魂盅再度悬停在半空,对着逃窜的异灵疯狂吸摄。 与此同时,杜必书轻轻挪动脚步,与周一仙祖孙俩站在了一处。到了关键时候,还得指望对方捎自己一程。 三人顺着抽泣声传来的方向了望,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 在抽泣出现的瞬间,聚义厅内的蔡雄登时后退数步,木讷的横肉脸难得有了恐惧。 逃回来的分散异灵只有十一个,而且迅速钻进山贼人群中,完全隐匿不见。 …… 在空地与街道衔接的路口,众人期盼的红衣魅影终于出现。 凤冠,霞帔,喜服。 红衣魅影款款走来,喜服的下摆轻轻抖动,仿若一个大家闺秀莲步轻移。 两列飘荡的白灯笼,就像是一支长长的送葬队伍。 灯笼的惨白与魅影的红衣,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令人难以适应。 这是出嫁的新娘? 杜必书与周一仙互视一眼,两人的神情都是迷惑不解。不过他们都敢肯定,眼前出现的一定不是人。 被周一仙双臂箍在身前的小环亦是一脸的好奇,可却看不到半点恐惧。 就连在她腰带别着的拨浪鼓,也悄悄滑出,漂浮至三尺高的位置。 魅影走得再近些。 隔着凤冠霞帔,三人总算瞧清了那新娘的容貌。 精致的鹅蛋脸,眉目如画,俏皮的嘴角下又有一颗美人痣,谈不上闭月羞花,但也清丽可人。 唯独肤色苍白如纸。 红衣魅影仿佛感受到三人的目光,缓缓偏头看向了这边,继而妩媚一笑。 明明妩媚之极,可杜必书还是感觉脊背发凉,在心底滋生出无尽的寒意。 没错,这也是鬼物! 其躯体笼罩着极为轻淡的青气,并未向外释放,而是含蓄收敛于内。 红衣魅影未做停留,收回视线,缓步停在了聚义厅的大门前。 “蔡雄,你们可准备好了性命?好像不多了呢。”红衣魅影扫了一圈厅内的情形,秀眉轻蹙,红唇微启。 声音清冷得很,不带一丝的情感。 一脸横肉的蔡雄恐惧地瞪着独眼,凹陷左眼中的幽幽绿芒早已不见。望着眼前的红衣魅影,他只能颤抖着哀求。 “婵娟,不,李小姐,事情都过去了十二年,你真的不能放过我们吗?” 可惜,对面的红衣魅影根本不为所动,清冷的话语再度出口。 “抢亲我也认命,可自从你违背诺言杀了李家三十三口,你我之间便再无回还的余地。 为了今天,我可是挑了阴时阴刻、身穿红衣,而且口念着厉魂诀、吞了十多种毒药凄惨死去。 十二年,你的‘伴生鬼’应该够火候了吧?召唤出来试试吧,我只给你十息时间! 还有你们也是一样!” 说罢,红衣魅影轻轻甩动左边的长袖,一阵柔和的阴风瞬间裹进了聚义厅。 青石表面的图腾猛烈闪烁数下,最终化作一点点袅袅的黑烟,转瞬弥散得干干净净。 扑通! 扑通! …… 簇拥在一起的山贼接连身躯扑地,最后只有十一个战战兢兢从地上爬了出来,一齐挪到蔡雄身后连连磕头求饶。 你争我抢,声音一度混乱不堪。 有的赌咒发誓,述说当年的事与他无关;有的痛哭流涕,声称有年迈双亲无人赡养;更有的愿意弃暗投明,誓死追随。 红衣魅影静静站在门槛外倾听,俏皮的嘴角微微翘起。 “十息到!” 三字刚一说完,她微张的嘴唇突然撑大,一直裂开到耳垂下,向着跪地的十一个山贼迅猛一吸。 只见十一道异灵鬼影从这些山贼的头顶飞出,还不曾出现挣扎,就被鲸吞进红衣魅影的口中。 轻轻咀嚼,意犹未尽。 在一声清晰的吞咽后,红衣魅影摸出一方粉手帕擦拭一下唇角,颇为遗憾地轻叹。 “蔡雄,看来你又惹了不该惹的人,到嘴的美食少了好多呢。” 轻叹过后,她又一次看向正前方的蔡雄,一抬脚迈过了高高的门槛。 “该你了,别让你的弟兄等太久!” 眼瞅着苦心设置的守护图腾被破,又亲眼目睹了一众手下的亡命,蔡雄再也没有侥幸的心思。 本来,他还有一手底牌可为依仗。 十八个合体异灵结阵,再与自己组合成一具蛮荒鬼躯,至少还有希望。 可惜,这一切都毁在厅外的僵面男手中。 好恨! 恍惚之间,蔡雄抬头看见了红衣魅影裂开的嘴巴,也感觉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吸力。 或许是本能,他潜意识催动了体内的伴生鬼,凹陷的左眼再度有了幽幽绿芒。 没有人愿意束手待毙,他想搏一把! 但也仅仅是最后一个念头! 这次,红衣魅影并没有选择吸出蔡雄的伴生鬼,而是将他的整个躯体吞进了嘴巴。 没有咀嚼,囫囵吞下。 做完这些,她慢慢转身走出了聚义厅,素手一扬,朝着两列白灯笼下达了指令。 “里面的血食都归你们了,记住,一滴血都不许剩下!” 白灯笼齐齐一暗,之前摇曳的白光渐渐多了一抹幽幽的绿意,然后蜂拥般冲进了聚义厅。 啃噬的沙沙声随即响起,在寂静的黑夜分外瘆人。 在这一刻,远处的杜必书三人终于瞧清了真相。 这哪里是什么白灯笼,分明就是一颗颗惨白的骷髅头颅! 不等他们生出其它想法,红衣魅影身形一个闪烁,出现在三人的面前。 杜必书下意识去驱动摄魂盅,同时右手死死抓住了周一仙的胳膊。 周一仙更是离谱,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大把五彩的符箓举在胸前,双眼盯住红衣魅影不放。 一旦有丁点儿的不对劲,便要逃遁。 “不用紧张,你们不曾为恶,又与我李婵娟无仇。”红衣魅影妩媚一笑,继续说道,“山寨聚义厅的横匾后藏着一点儿好东西,你们拿去分吧。” 藏着好东西? 两人登时双眼放亮,眼角的余光不由向聚义厅飘去。 第四十章 瓜分,谦让 红衣魅影对他俩的动作故作不见,妩媚的笑容一敛,缓缓扭身走向厅前的一棵柳树。 怔怔出神,面有凄苦。 过了一阵儿,聚义厅内的沙沙声响平息下来。 一个个染血的‘白灯笼’规规矩矩飘了出来,重新在红衣魅影身后排作两列,作静静等待状。 旧日的感伤转眼逝去,红衣魅影也不与三人道别,缓缓走向来时的长街。 身影摇曳,影影绰绰。 眼看这诡异的送亲队伍将要消失在街口,杜必书壮着胆子在后高喊:“李家冤屈已报,但你是鬼躯,留在人烟之地久了,总会有人过来渡你。” “李姑娘,你现在应该到了鬼将修为吧?是打算去蛮荒之地么?”周一仙紧接着开口。 前行的红衣魅影一滞,微微偏转躯体,回眸展颜一笑。 清丽的面孔上,又有妩媚之意。 “此间事已了,我是想去那里看看。谢谢你们的好意。” 话语停了一瞬,她继续叮嘱一句。 “哦,对了。里面有一本鬼道功法,不成鬼躯,千万莫要尝试,尤其是那个小姑娘,但那拨浪鼓中的小鬼或可一试。” 说罢,红衣魅影再不停留,径直向着山寨大门、向着南方飘然而去。 渐远,渐远,最终杳然无踪。 残月高悬,寂静的豺狼寨渐渐有了生的气息。 周围山林中又有了夜蝉山蛙的叫声,凉爽的清风回归了山寨,就连聚义厅内残留的火烛也有了暖意。 偌大的山寨,唯独剩下杜必书三人。 到了此时,杜必书终于感觉到周身发冷。脊背的冷汗黏住了衣服,分外令人不爽。 周一仙也松开了箍住小环的手臂,不露声色将手中的一把符箓塞回怀中,眺望着早已看不见魅影的远方。 “爷爷,刚才那个姐姐是不是很厉害?” 小环聪明伶俐,刚才发生如此诡异的一幕,她识趣地闭口不言,免得惹来祸端。 她隐隐有种感觉,那个红衣魅影的修为远胜过杜哥哥,哪怕是她的爷爷也有不如。 对于这个问题,杜必书同样想要知道答案,遂抬头望向周一仙。 周一仙深深望了远处一眼,眼角余光也扫过了杜必书,才宠溺地揉了揉小环的小脑袋。 “鬼丫头,一会儿爷爷再与你们说。先去看看‘好东西’,但愿今天受到的惊吓值得……” 说到‘好东西’,不光是杜必书和小环双眼放亮,就连漂浮半空的拨浪鼓也在轻颤、脆响。 …… 聚义厅内。 青砖地面干干净净,莫说是山贼的尸首,就连图腾印记和血斑都未曾见到,称得上一尘不染。 看来,骷髅灯笼认真执行了红衣魅影的指令,打扫得相当彻底。 那两扇倾倒的木门,不在此列。 一张长条木桌被挪到了烛光最集中的地方,两大一小三颗脑袋凑在一处,好奇地打量桌上的东西。 谁会想到,在平平无奇的横匾后,会藏着一间袖珍的密室。 密室中没有金银财宝,除了一个供人打坐的草蒲团外,便剩下桌上的几样东西。 一把剑体发红的法宝长剑。 一块晶莹剔透的红玉吊坠。 一本誊抄着鬼道功法的皮革书卷。 一段仿若黑炭的短木条。 两件材质不凡的怪异衣衫。 当然,与聚义厅毗邻的仓库内,还有零散的一些金银布匹。杜必书和周一仙各自拿了一些备用,其余也懒得搬出。 “周前辈,您老慧眼如炬,这些都是什么宝贝?” 在鉴别宝物上,杜必书自认比不过眼前的活神仙,干脆送一顶高帽子过去。 这几样宝物,除了那一段木条他认识外,其余都没有把握。 显然,周一仙很受用这奉承话,自得一抚雪白的胡须,轻咳之后,挨个捡起来介绍。 “这是一把下品赤炎剑,有炎火之力附着,材质马马虎虎,大派弟子基本瞧不上眼。” “这个装饰吊坠,唔,是蕴灵血玉制成,有蕴养血气的作用。它的背面还镌刻了一门血炼技巧,偏门罢了。” 周一仙有些不屑地放回吊坠,视线又越过了功法书卷。 “功法就不提了,正道修者修炼无益。这黑木条嘛,是栖魂木,能用来保存魂魄不逸散……” “啊?周前辈,那栖魂木和合欢铃比起来,哪个更有助于保存魂魄?”杜必书脑中闪过一副场景,立刻打断了对方的话。 “合欢铃?”周一仙心生诧异,顿时对最初的判断有了动摇。 或许……他不是青云山的某个首座或长老? 这家伙,怎么越来越看不透? “论威能,当然是合欢铃强横,毕竟它是一件成型的宝物;可在存储魂魄上,合欢铃仅能摄取一小部分,栖魂木更有优势。只是这点栖魂木短了点,炼制法宝肯定不够的,收魂又是鸡肋。” 心中虽有想法,可他还是不做隐瞒地告知。 见对方并没有继续追问的意图,周一仙又抖开两件衣物。 一件是由不知名的野兽皮裁剪成的无袖背心,另一件则是造型古雅的青色道袍。 “这背心,”周一仙捧到鼻下轻嗅一阵,笃定给出了结论,“是食毒兽的外皮缝制,能抵挡一般毒素的近身。” “至于这青袍,是冰蚕丝织就,冬暖夏凉且不易沾染尘埃。” 周一仙立刻眸子闪亮,一面出声介绍,一面恋恋不舍地抚摸道袍的表面。 这一切,自然瞒不过杜必书的眼睛,当即笑道:“周前辈,这件很衬您,正好您外袍有些旧了,换上就好,它就不算在战利品里吧。” “那敢情好!” 周一仙当即手脚麻溜地换了道袍,那速度简直快得令人瞠目。 换好之后,他还笑呵呵挺直了腰杆,手抚胡须,连续摆了好几个耍酷的姿势,得意的神情尽显。 “剩下的,您老看如何分配?尊老爱幼,你们先挑。” 听到这话,周一仙反倒有些神情不自然。自己已经占了一件便宜,要真那样做了,岂不是太不要脸? 还有,在仓库搜刮时,对方也是将最易携带的金豆子都分给自己…… 思前想后,周一仙悄悄望了孙女小环一眼,当即伸手去拿桌上的功法书卷。 在这些物品里,鬼道功法可是最鸡肋的存在。就算他拿了,也不会让孙女去修炼,最多也就是便宜了开心鬼王富贵。 “周前辈,你这样太吃亏了,我知道您是抹不开面子。 这样吧,书卷誊抄一份我留个副本,吊坠的偏门也一样,这两件战利品就归您和小环。 唔,这皮背心怎么也算一件宝物,您老就收好,说不定能和其它修炼同道交换一点宝贝。 赤炎剑和栖魂木最差,就留给我吧。 另外,我再孝敬您半袋金豆子,当做路上游历的开销。您五,我二!” 杜必书语速极快,很快就将桌上的东西分成了两堆,并将最多的一堆向对方身前一送。 不管怎么看,都是杜必书在故意吃亏。 “这……这怎么好意思。” “周前辈,您太见外了。我这就誊抄功法,顺便也听您讲一讲鬼道的见闻。” 杜必书干脆取出纸笔,展开书卷忙活起来。 此刻的周一仙,可谓感动到了极点,一面归拢身前的诸多宝物,一面在心底斟酌着该如何讲述得更细致、全面。 好人呐,这就是尊老爱幼么? 越是感慨,越是欣赏。 反倒是年龄最小的周小环,疑惑地扳起了手指头,小嘴里还在低声嘟囔着:“一、二、三、四……” 第四十一章 驻留豺狼寨 据周一仙所知。 广袤的神州浩土,并非只有人类、草木和兽虫,其中还有各种各样的生灵。 只是这些生灵在世间少见,或者干脆不再世人眼前出现,是以人类才会形成思维定式,认定天下生灵不过如此。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可天地间,又何止屈指可数的‘万物’。 就比如,南疆边陲之地时不时流传出的异族、兽人和鬼魅;又比如,得道化人的兽虫。 天地间,有阳必有阴。 神州浩土之上,向来流传的邪灵阴物真不是好事者的幻想,而是确确实实存在。 在所有人的认知中,生是万物生灵的起点,死即是最终的归宿。 可谁又敢百分百笃定,生灵死亡之后不是以另外一种形态存在?而那种形态,亦可以称之为‘生灵’。 要这般理解,那岂不是说,死亡还是其它生灵的起点。 例如,今夜在豺狼寨见到的伴生鬼和红衣魅影,这可是他们三人亲眼所见。 周一仙曾经听人讲起过,鬼灵一直有着严格的等阶划分,如修道者一般。 碎灵、阴灵、普通鬼物、鬼将、鬼王…… 其后的境界不得而知,甚至连鬼将这一境界都少有人见过。 曾有过传说,一旦到了鬼将境界,在天意冥冥之下,它们就会历经磨难越过十万大山,前往南疆恶地的鬼蜮。 南疆恶地,孕天下万族。 可这万族天生与人类不睦,时刻都想着冲出十万大山,为祸神州。幸好焚香谷堵住了唯一的缺口,保了天下的安宁。 周一仙咽了一口茶水,满意地看着孙女和杜必书的表现——两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桌上的宝物早被他们收起,现在摆放面前的,是三碗热茶。杜必书誊抄的速度相当快,仿佛以前经过专门的训练,连热茶都是他跑前跑后张罗的。 “杜老弟,这些你应该不难理解吧?毕竟你对外的身份,呃,你的身份是一个驱魂天师,这些阴灵鬼怪时常接触。” 杜必书赞同地点点头,眸子里尽显崇拜。 不愧是诛仙世界的‘百晓生’,有好多都是自己不知道的! 本来周一仙还想多讲一些,恰在这时,小环终于熬不住困倦,长长打了一个哈欠,可她还是强撑眼皮、以拳头拄着下巴,等待着下一段讲述。 抬头望望门外的天色,不知觉间,远处已露出了鱼肚白。 这一番讲述整整持续了大半夜,亦算是熬了一个通宵。 “咱们先在这里小憩片刻吧,两个时辰后,我们一起返回天水寨。” “好,我们爷俩还真有点撑不住了。” 主意既定,杜必书引着周一仙、小环一起来到聚义厅后堂,那里有两间客房,收拾得还算干净。 …… 日上三竿。 明媚的阳光透过了窗棂间的缝隙,径直照射在一张床榻上。 杜必书盘坐在床榻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对于修道者,只要未到了餐风饮露的境界,总得饮食、睡眠,只不过比普通人更持久抗造一些。 两个时辰,他就在半睡半醒的打坐中度过,任由体内的灵气缓缓流转。 此刻既已醒来,自然精神恢复了大半。 经过昨夜的一番斗法,修为又有精进,算得上意料之外的惊喜。 杜必书随意瞄了一眼脑海中的愿力值——lv3(5%)。 看来下次的晋级还要很久,毕竟类似合体异灵的层次,才勉强涨了一个点。除了已知的的死灵渊,还有哪里能提供这么多的鬼物。 接下来,是该把重心放在修为提升和修习法术了。 想通了这点,杜必书从床铺离开,走向紧闭的房门。 是该去唤醒周一仙和小环了,返回天水寨安顿好他们,也好计划进一步的行动。 至于豺狼寨,索性通知天水寨的寨主,相信他们会对一块新地盘感兴趣。 收起挂在门后的警戒铜铃,拨开门栓。 出门,右转。 迈行十余步,杜必书走到了另一间客房。 可见到的,却是敞开的房门。 客房内,床榻上的被褥稍显凌乱,而且触之冰凉。 显然,周一仙祖孙俩早就离开了客房,不知所踪。 “呵呵,又被周神仙给甩了……” 对此,杜必书已经见怪不怪。 不过这次还好,至少在床榻的正中留下了一页书信,上面有寥寥的三行小字。 “杜老弟,后会无期。” “老夫掐算过,你的机缘在天水寨东行百里。” “驱魂咒术虽强,但缺陷亦明显,若所遇的对手非邪,定被人所制。” 在昨夜,杜必书趁着周一仙高兴,主动打听过千年三珠树的下落,可当时对方支吾了一阵故意岔开了话题。 谁会想到,对方还记在心里。 至于最后一行字,也算周一仙善意的提醒和忠告。 不得不说,这封书信解决了他迫在眉睫的两件事,即便对方抽身离去,杜必书还是铭感五内。 叠好书信放进怀中,有些不死心的杜必书走到聚义厅前,腾空停在高空,向周围了望。 郁郁葱葱的山林遮挡了所有的挡路,唯一可见的那条山坳也不见半个人影。在山坳中,山贼的几具尸首仍在,受伤的却不知去向。 至此,他只能熄了寻找的念头。 “还是返回天水寨修整几日吧。” 意念一动,脚下的摄魂盅蓦地加速,杜必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南方。 ****** 向北行的某一条偏僻山路。 一老一少两道身影此起彼伏,在他们身下,是一匹枣红色的矮脚马。 矮脚马擅长山路跋涉,且耐力稳健。 已经赶了近两个时辰的路,座下的马匹还是未见力竭,清脆的马蹄声透着欢快。 这两人,正是‘不告而别’的周一仙和小环。 小环保持着熟睡的状态,被周一仙双臂圈在身前,在她身下的马背还叠着一件柔软的兽皮背心。 终于,小环揉着惺忪的眼睛睡醒,小嘴一张,长长伸了一个懒腰。 山路两旁不断后退的树木让她吃了一惊,但也随即平静下来。这样的事又不是第一次经历,早就已经习惯。 “爷爷,咱们这次又为什么逃跑呢?” “呸呸,别总说‘逃跑’,这叫有先见之明。不明底细的人,咱们还是离得远一些,不吃亏!” “可是……”小环犹豫了一瞬,但还很肯定地攥了攥小拳头,“昨晚分东西,爷爷不就吃亏了么?” “哪有吃亏,杜老弟还是很仗义的!”周一仙哈哈一笑,心情着实不错。 “那爷爷一共得了几样,杜哥哥呢?” “嘿嘿,爷爷得了四件,还有额外赠送的半袋金豆!他两件!” “错!也是四件!,而且仓库的金豆不是随便拿么?” “……”周一仙闻言一愣,但很快醒悟过来。 “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伴随着一声声哀叹、清脆的马蹄响,一老一少的背影越去越远…… 第四十二章 千年三珠树 又是三日过去。 有了周一仙的‘卜算’指点,杜必书很容易来到一片树木略显稀疏的场所。 赤水之畔,又处在神州南,处处可见茂密繁茂的山林。 突然出现这么一处树木稀疏的区域,多少有些不适应。 这处区域长宽各有一里,高高望去,犹如一块显眼的疥疮长在了山峦翠绿的皮肤上,分外令人生厌。 四周有着茂密的古树遮掩,想要找到还真不是一件易事。 毕竟,现在杜必书已经拥有了可供驱使的本命法宝,可以站在高处俯瞰、慢慢找寻。 摄魂盅俯冲而下,稳稳停在这处区域的边缘树林内。 杜必书并没有大摇大摆地走近,看到这处区域,他本能记起张小凡和田灵儿发现摄魂短棒的场所。 事出反常,必有妖。 小说中没有提到‘寻找千年三珠树有危险’,或许只是吝惜笔墨的缘故,他可不想做一个无脑的乱入者。 与那处邪恶空地不同,这里并非寸草不生,仅是树木相对稀疏而已。 试探着靠近了数十步,杜必书终于明白了少许原因。 在这片稀疏区域的北侧,奔腾的赤水迂回穿过,凸起的岩石堤岸隔绝了河水的灌溉。 区域的南端,又有两处低矮的火山口。没有任何喷发的迹象,但还是有着刺鼻的热气渗出了石缝。 是以,在这处下凹地,空气异常干燥。 没有了充裕的水分滋养,树木又怎会繁盛,连青草都懒得在这里扎根。 除了百十棵歪歪扭扭、类似柏树的矮木! “三株树在厌火北,生赤水上。其为树如柏,叶皆为珠。” 杜必书口中轻轻念叨,眼睛瞬间为之一亮。 树如柏,叶皆为珠。 不正是眼前歪树的模样么,那岂不是说,这些都是三珠树! 虽然年份存在着差异,但想来不会错。 为了保险起见,他驱动摄魂盅在身前三尺开路,自己则一步一步靠近、穿行其中。 外围的三珠树年份较低,多是一些数十年的;再往里走,又是百年往上。越向前走,树龄越高。 并没有出现危险,杜必书的速度反而越走越慢,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凡是存在宝物的地方,都有灵兽或者毒虫守护。或许,它们就在前方的某处。 又行了数十步,在堪堪接近稀疏区域的中心,杜必书终于见到了一株奇特的古树。 这株古树至少有着千年的树龄,枝干分支完全向四周扩散。一部分树梢末端反而垂落在地上,重新扎入了泥土中。 他有所意动地向周围一扫,脑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或许,其它三珠树都是这株古树的子孙,亦或者是它本体的一部分。 也就在这时,阴郁的枝叶间蓦然出现了一对闪亮如烛的眸子,向杜必书所站的位置逼视而来。 眸子呈竖直的一线,而且略微泛蓝。 随后,便是一声低沉如呜咽的吼叫,好像是在警告陌生人不要走近。除了眸子,竟然看不到它的躯体。 果然有守护灵兽,还好自己没有太冒失。 杜必书尝试着跨前一步,那双眸子也在随之移动,但没有暴起伤人的迹象。 小心翼翼继续靠近,灵兽眸子依旧平静。 一步,两步,三步…… 直到走了三十五步,那双竖直眸子才有了明显的变化。 忽地蓝芒浓郁,且渗出一抹嗜血的寒意。 不出意外的话,这里便是它的极限! 若是不想与之发生冲突,头顶就有一根垂下来的树枝,截取一段退出即可。 在这里,眼尖的杜必书,还是发现了一点异状。 这守护灵兽并不是藏匿了躯体,而是它通体漆黑,此刻正慵懒地躺在分开的枝丫间。 嗯? 怎么看起来……像是一只黑猫? 管它黑猫白猫,反正瞧上去不好惹。 在它身躯的表面,隐隐有一层煞气潜伏在皮毛下,其修为波动比自己都要强上三五分。 好在炼制法宝用不了太多的材料,杜必书决定稳妥为上。 慢慢取出了杀猪刀,同时驱动摄魂盅移向脚下,准备缓缓升空去截断那根手臂粗细的树枝。 哪曾想,黑猫的竖瞳也在随着摄魂盅移动,甚至还有了跃跃试试的前扑动作。 难道……它是在盯着摄魂盅?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杜必书再度驱动法宝,让其向前猛冲出半丈。 果然,黑猫立刻拱起了后背,后腿更是瞬间绷紧发力,仿佛即将扑出一般。 瞧了一眼摄魂盅表现溢散的缕缕黑烟,杜必书瞬间反应过来。 在亘古传说中,黑猫往往代表着诛邪、镇邪。凡是黑猫主动出现的地方,往往有着邪祟或不详发生。 久而久之,黑猫变成了恶灵使者的象征。 其实,在见识广博的大儒或者富人家中,都有豢养黑猫或摆放黑猫饰品的习惯。 玄猫,辟邪之物。易置于南,子孙皆宜。 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你是对黑烟阴灵感兴趣?”杜必书一指半空的摄魂盅,尽量让话语显得平和。 同时,也将摄魂盅后撤一段距离,免得对方真的扑过来。 黑猫愣怔了片刻,紧绷的躯体缓缓放松下来,又作歪头状,好像是在思索。 约莫三五息,黑猫才优雅点点脑袋。 有了道行的生灵,多能听懂人言,杜必书见状大喜,抬起右手将脸上的黄皮面具揭掉。 “黑猫老兄,有没有兴趣和我搭档?贫道可是一名驱魂天师!” 为了让对方放松戒备,他主动摘下面具,而且向摄魂盅打出一道法力。 摄魂盅瞬间变得黑烟滚滚,大有汇聚成墨团的趋势。 “我这法宝能摄取魂灵和负面愿力,若你跟了我,以后一起收获的邪物分你……一半!” 一半,这可是需要相当大的魄力。 杜必书可不是无端的心血来潮,渡灵人的身份注定他时常与邪灵鬼祟打交道,有一个这方面的帮手极有必要。 听着这些条件,黑猫明显有了意动,它的一双竖瞳渴望般盯着摄魂盅表面的黑烟,一遍又一遍眨动。 没有任何的动作,也不曾发出丁点儿的声音。 这份安静持续了足有十数个呼吸,就在杜必书打算再度开口时,黑猫蓦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叫唤。 “喵呜!” 叫唤之后,黑猫身躯一弓,连续三四个跳跃,消失在千年三珠树粗大的树干后。 啊? 吓跑了? 不可能啊,刚才的猫叫听起来就像同意了啊,再说眼神也不太像拒绝呐。 这疑惑并未持续多久,消失的黑猫再次跃上了树干,出现在杜必书眼前。 “呜呜!” 一阵含糊的猫叫之后,只见黑猫低头松开了嘴里的东西,又抬头看向他。 看着的同时,还以一只前爪拨了拨吐出的黑东西。 “喵喵喵!” 极为轻微的叫声从其中传出。 这是……黑猫的幼崽! “老兄,你……你不会让它跟着我吧?”心中有了猜测,但他不太确定。 果然,那只大黑猫笃定点点头,前爪还向他做出“你快过来啊”的动作。 也……好,至少从小养大的,忠心! 杜必书驱使摄魂盅飞了过去,直至三珠树粗壮的树干前停下。 大黑猫蹲坐在正前方,一双竖瞳在树荫下闪闪发亮,而那小猫崽在它前爪下不停扭动着肉乎乎的身躯。 摄魂盅溢出的黑烟,恰有一缕飘到了小猫崽的身前,顿时引得它的黑鼻头连连翕动…… 第四十三章 静修,回归 小猫崽儿仅吸入细细的一缕黑烟,便又沉沉睡去。自始至终,它紧闭的眼皮都未曾撩起。 短短的黑色皮毛下,粉色的皮肤娇嫩欲滴,圆滚滚的小肚皮不时起伏。 涌入杜必书脑中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么小,它能活下去么? 仿佛感知到他的想法,大黑猫不满地喵呜了一声,当即就要叼起小猫返回后侧的树洞。 因为靠近的缘故,杜必书瞧得分明,在那个树洞内还有一只更小的猫崽儿张着嘴巴轻轻叫唤,声音低不可闻。 “老兄,别小气么!放心,亏不着你家老大,以后有机会我带着它来看你们。” 一面笑呵呵做出拦阻的动作,一面逼出法力将摄魂盅放大至小腿粗细、又送到树干的边缘。 “看,我让它待在这里,睡醒了吃,吃饱了睡。够意思吧?” 大黑猫的竖瞳顿时撑开了三分,主动叼起小猫崽儿凑了过去,口中还在发出呜呜的满意叫唤。 将猫崽儿推入摄魂盅后,大黑猫歪头思索片刻,当即一抬前爪,指了指左侧地面的一截粗树桩。 “喵呜,喵呜呜~~~” 其意图相当明显,杜必书一望便知。 “你让我带走这个?” 刚才因为视线所限,他还真没注意到这截树桩。现在稍一端详,竟发现树桩的年轮稠密得惊人。 起码有三千年! 这也太敞亮了吧! 听到杜必书的惊呼,大黑猫不由竖瞳一翻,轻轻一跃落在了那截树桩上,挥动前爪在居中的位置重重一划,并拍了拍其中的一半。 明白了,给一半! 那也相当给力,简直出乎自己的意料。 杜必书立刻取出赤炎剑,对着那道划线一阵猛劈猛砍,只是三五下,就将一半树桩切了下来。 还别说,赤炎剑虽然是下品法宝,可也锋利得很,不枉自己做出‘让步’分到它。 说不定,周一仙早已发现吃了亏,正在诅咒他呐。 ## 某处无名小镇的茶馆内,正在帮人看相的周一仙猝然打了一个喷嚏,干瘦的躯体不由抖了一下。 “倒霉,是谁在背后说老夫的坏话?难道因为卦算的不准……” 一旁吃糖葫芦的小环,闻言噗嗤一笑,桌底的小脚猛蹬了他一下。 “哎呦,嗬嗬,卢员外刚才说笑哩。”周一仙尴尬一笑,继续神叨叨地忽悠起来。 ## 树桩前。 杜必书一翻手,赤炎剑和半截树桩被送回了储物空间。 然后,他又看向蹲坐在另一半树桩的大黑猫,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大黑猫低头很耐心地检查了两遍,确认对方没有越界,才晃动尾巴跃回了高处的树干。 偏头望了一眼杜必书,竖瞳闪过了一丝不舍,不过它很快扬起前爪挥动两下,才闪电般跳回了树洞。 蜷缩躯体搂住了剩下的一只猫崽儿,温柔舔舐,不再回头。 …… 回到天水寨租住的民宅。 杜必书向雇佣的管家交待了一些后勤事宜,便走进了地下密室,不再外出。 炼制第二法宝的材料齐备,愿力值也达到了一个瓶颈,那么接下来就该安心闭关。 炼制法宝,提升修为。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光阴亦随之流逝…… 一年后,某一天清晨。 一道赤红色的流光冲天而起,径直向北方疾驰,离开了天水寨。 ****** 又是一月过去。 青云山,大竹峰。 遍山竹林悠悠,厅堂屋舍依旧。 这日清晨,张小凡照例带着柴刀,独自一人去后山做功课。 一年前,田灵儿就完成了砍黑竹的功课,去修炼各种法术和神通。当然,有时她闲来无事,也会跟他去黑竹林一同玩耍。 入门已经两年,可他还是不能突破玉清境第一层,虽然大师兄宋大仁和田灵儿一直都在安慰鼓励,他还是有些气馁。 好在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五位师兄和师姐田灵儿的宽容和照顾,让他渐渐淡忘了草庙村惨案的忧伤。 这一年,张小凡已经十三岁。 上得山,来到那片黑竹林,张小凡刚要弯腰去砍面前的一根黑竹,忽地眼前一花,一道人影自空中落下。 一袭发旧的葛布道袍,面容精干,脸上堆着和煦的笑容。 “啊?六师兄!你回来了!” 张小凡登时欢喜呼喊出来,柴刀随手扔到一边,上前双手拉住了杜必书的衣袖。 “当然喽,这不刚刚上山,估摸着你还有功课要做,就绕过来看看。” 杜必书笑呵呵地打量一下师弟,多少有些感慨。 一转眼历练了一年半,张小凡还是那个乡村少年,只是脸上少了浓郁的哀伤。 话语刚落,在他身后背负的小包袱中,好奇地探出了一个黑猫脑袋,怯生生地叫唤了一声。 “喵呜!” 这黑猫,正是杜必书豢养的宠物。 或许是出于某种恶趣味,他干脆为它取了一个琅琅上口的名字——‘小黑’。 经过一年多的静心照料,小黑已不是当年的小奶猫,有了其母的七八分风采。辟邪的本领还有待验证,倒是黏人一等一的厉害。 小孩心性的张小凡,一眼瞥见了黑猫,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它的脑袋,眸子里尽是欢喜。 “啊,六师兄,你还带回来一只猫。师姐见了一定喜欢,这下咱们大竹峰可要热闹了。” 小黑仿佛感受到了威胁,立刻缩回了脑袋,再也不肯钻出来。 热闹……那是肯定的,很快还会有一只猴子。 杜必书的脸上依旧暖笑,心中却是另一个想法。 “猫都比较怕生,等过一阵就好了。对了,师父师娘都在吗?” “在,昨晚吃饭还见过他们哩。”张小凡点点头。 “那就好,小师弟,陪我走一趟呗。反正天色还早,一会儿我帮你做功课。” 听到这话,张小凡立刻将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双手也在连连摆动。 “六师兄,前两天师父和朝阳峰首座因为一件事争吵起来,可能还在生闷气。要不,你自己去吧!” 说完,他立刻后退两步,抓起柴刀‘专心’砍起了黑竹,甚至还翻出两个布团儿塞进了耳朵。 如此的举止,杜必书不由在心中打了一个突突。 难道回来得不是时候? 连一向尊敬师父的小师弟都这般模样,恐怕真不好糊弄。 不行,事先准备了三天的台词得改! 有了这个想法,杜必书干脆找了一根横倒的黑竹坐下,用心琢磨起来。 相比于既定轨迹,他搞出的花样可不止一套赌具,搞不好真要提前上演小师弟玉清殿的大戏。 咦~~~ 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求生的本能让他的大脑高速运转起来。 一直挨到傍晚时分,做完功课的张小凡轻轻推了一下杜必书的肩膀,将他从‘第八套预案’的构思中唤醒。 “六师兄,咱们该回去了!” 第四十四章 晚宴 膳厅内。 大竹峰上下欢聚一堂,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见到杜必书与张小凡一起归来,吕大信满面欢喜地多炒了两个菜,现在都端上了饭桌。 一众师兄弟俱是面带笑容,若不是因为师父师娘在场,早就一齐围上去搂抱打闹。 苏茹俏脸含笑,就连田不易都是心情好转。 “老六,没想到你一走就是一年半,虽然耽搁了半年,平安回来就好。” “是啊,你师父最近可是念叨你好几次,甚至都找去朝阳峰、让他们下山游历的弟子帮忙留意……”苏茹也在一旁帮腔。 “咳咳,”田不易轻咳一声,岔开了话题,“老六,你炼了什么法宝回来?” 听到这儿,一众弟子立刻跟着起哄,让他拿出来给大家瞧一瞧。 离杜必书最近的吕大信和张小凡,干脆半偏身躯,瞧向了他未曾离身的包袱。 饭桌上一片欢腾。 杜必书不由心中打颤,但还是努力压下恐慌的情绪,在脸上挤出了满满的笑意,站起拱手。 “师父,您应该先问问弟子的修为。弟子的喜悦,希望一件件与您和温柔可亲的师娘分享。” 这番话,不光在‘一件件’三字咬得格外重,还大拍师娘苏茹的马屁。 果然,大家都是哈哈一笑。 田不易瞄了一眼苏茹,胖脸上也开始溢出一抹微笑。 “好,那你就一件件说!” 眼见场中的气氛热烈,杜必书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种傲然的神情。 “第一件,弟子铭记师父师娘的教诲,日夜不曾懈怠,现在已是玉清境六层的修为。” 先抛出最劲爆的一个来烘托气氛,让大家乐极生……呸,喜极而泣。 果然—— “什么!” 田不易蹭地一声站起,口中发出一声惊呼,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坐回了座位。 其他人何尝不吃惊,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一年半的时间,从玉清境第四层到第六层,虽然还算不上妖孽,但足以自傲。 尤其还是在人丁单薄的大竹峰。 “释放你的法力,为师看一看。”田不易既期待,又怀疑。 要知道,大竹峰修为最高的宋大仁,此时才玉清境第五层,一转眼就被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六弟子反超,着实难以相信。 杜必书也不含糊,当即运转太极玄清道,自指尖逼出一道青色法力。 “确实是第六层,还是刚刚突破的。”苏茹冲着田不易点点头,桌下伸手扯了扯他的外袍。 其用意是在提醒他稳住,莫要一惊一乍。 田不易当即会意,再看向杜必书的眼神越发透着满意。 “那说说第二件。” “第二件,弟子在赤水之畔剿灭一伙山贼时,凑巧发现了这件法宝。” 说罢,杜必书反手从包袱里抽出那一柄赤炎剑,平放在桌前。 剑体火红,长三尺三分。 田不易是使剑的行家里手,一眼就瞧出了大概:“还不错,品阶下品,但胜在锋利。只是当做本命法宝,有些不尽人意。” 评价很公允,但他还是在抚须满意点头。 “第三件……师父,接下来这件才是我的本命法宝,稍有些怪异,其中有些内情容弟子单独跟您解释。” 见到对方点头应允,杜必书心有忐忑,可还是一咬牙掏出了摄魂盅。 “师父,这是摄魂盅,由千年阴魂木炼制而成。” “嗯——不错,千年阴魂木……什么,阴魂木?”田不易满意点头的动作一滞,言语变得错愕。 错愕之后,他就要开口询问。 苏茹扯了扯他的衣袖,阻止他继续问下去。 “老六,都说完了吧?一会儿跟你师父单独……” 杜必书赶忙接口说道:“师娘,还有最后一件法宝。” 还有? 在场人都已经诧异到麻木,但还是期待地望着他。 正常情况下,任何法宝都是修炼者精心寻找天材地宝炼制而成,是以数量不会太多,甚至唯有一件。 即便有道行高深的修炼者四处游历,能通过打败对手获得一些宝物,那也是在修为到了碾压对手的层次。 对于杜必书这种初次下山游历、本就是为了撞机缘炼制本命法宝的‘新人’,确实有些离谱。 杜必书环视一圈,瞧到大家惊诧的表情,心情的确爽快。 但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一探手先将摄魂盅收了起来,免得引起大家不必要的误会。 再次深吸一口气,才将包袱取了下来慢慢展开。 先出现的,是一只蜷缩成团睡觉的小黑猫。 小黑仿若不满意自己被吵醒,眼皮微微撩起一道细缝,继而抬起一只前爪将双眼蒙上。 十分娇憨可爱! 在场其他人都是一愣,搞不懂这和法宝有什么关联,唯有田不易双目一缩,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杜必书讪讪一笑,捧起小黑挪到一旁,再掀开了包袱的最后一角。 三颗滴溜溜乱转的骰子,终于展现在众人面前。 “师父,这个是我无意得到一段三千年火候的三珠树材料,随手炼出的小玩意。确实是无心的……” 噗嗤! 田灵儿最先反应过来,捂住嘴巴娇笑起来。 其他人也即刻醒过神来,之前的惊诧尽数化作哄堂大笑。 离得最近的吕大信干脆趴在桌下大笑,整个饭桌都是一颤一颤般抖动。 “六师弟,你不会炼这法宝前,刚巧去搓了两把吧?” “哈哈,不一定,说不定专门在赌坊炼制的?” 听到宋大仁和何大智两人的话,其他师兄弟都是赞同地点头,可哄笑声从未中断。 田不易好不容易涌起的满意神情逐渐消失,一张胖脸渐渐向酱紫色转变,眼眸中也生出了恼怒。 “不肖之徒,你……” 他刚要站起怒斥,就被一旁的苏茹再次拉住,还递过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哼,吃饭!吃过饭,老六你单独留下。” 田不易一甩衣袖,开始抓起面前的碗筷,往嘴巴里送着饭菜,瞧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分明极度不爽。 不爽的也只有他。 其他人倒是出奇的欢乐,喜笑颜开,仿若这是一年来他们最开心的一次晚宴。 …… 守静堂,饭后。 大竹峰众师兄弟都返回各自的房间,唯独杜必书单独被喊到这里,就连想要赖在这里的田灵儿都被撵了出去。 田不易和苏茹坐在主座,杜必书则站在对面的正中位置。 至于他带回来的法宝等物,都被摆放在一边的方桌上。 “老六,你说说吧,挑重点。”田不易仍旧没有好脸色,反倒苏茹一脸恬静,出言宽慰着他。 杜必书眸子闪过一丝犹豫,但还是一咬牙将提先斟酌过的说辞抖了出来。 “师父,骰子法宝的事不重要,您和温柔的师娘不常教导我们几个——炼制法宝要从心,不要求非得是剑类。 再者,徒儿炼制的神木骰,只是一件替代法宝,并非本命法宝。” 看到田不易嘴唇翕动,他赶忙一指桌上的圆筒法宝,顺便向其中注入了一丝法力。 “其实,您更应该看我这件摄魂盅。” 话毕,那不起眼的圆筒表面渗出了滚滚黑烟,缭绕如魔物。 第四十五章 初登小竹峰 返回大竹峰的路上,杜必书一直在犹豫。 犹豫是否真要将实情讲述出来,去承受师父田不易的雷霆之怒。 毕竟,对于青云门这样的名门正派,门人弟子炼制出一件类似魔道的法宝,都是一件难以启齿的大事。 且不说其它宗门的耻笑,就连那些嫉恶如仇的同门和长辈都不会善罢甘休。 这一点,由张小凡的噬魂棒(烧火棍)便能一窥端倪。 可以不客气地说,张小凡从得到噬魂棒的那一刻,相当一部分同门就对他有了芥蒂之心。 现在,张小凡还没成长到那一步,反倒他充当了打头阵的角色,日后面对的压力绝不会轻。 甚至在张小凡未曾崛起的这三年,他都要承受不小的流言蜚语。 可若是隐瞒呢? 杜必书当即就否决了这个念头。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剧情如原轨迹发展下去,张小凡拥有的法宝和大梵般若反倒变得不那么重要,关键是他的隐瞒造成了道玄等人的不信任,又有与魔教牵扯不断,这才酿成了一场悲剧。 所以—— 他决定如实相告,除了一些无足轻重的细节。 在摄魂盅黑烟出现的一刹那,田不易和苏茹立时大惊失色,直接从木椅站了起来。 还不等他们有所动作,杜必书迅速面向苏茹,收回了输出的那一丝法力。 “师娘,您先劝住师父,且听我说!” 语速极快,唯恐说得不够及时。 苏茹面色凝重,但她终究比田不易多了些耐心,连忙一拦身边的矮胖身躯,自口中挤出一字:“说!” 杜必书不敢迟疑,连忙将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讲出来,包括在河阳城、永泉城和天水寨等地替人驱邪除害的英雄事迹,也包括他一路游历使用过的‘杜冷’化名。 只是将渡灵咒语的出处说成‘无意得到的一桩传承’,那传承镌刻在血溪山洞的一面石壁。 地点真实存在,也就不担心将来的查探。 而且还在特别强调,只渡恶魂,不涉良善。 摄魂盅就在这种情况下炼制成功,为的也是增强驱邪除鬼的威力。 在述说的过程中,杜必书还在悄眼观察师父师娘的神情变化,适时微调讲述的语调和语速。总之,越是好事越不惜唇舌,进赌坊之类的‘劣迹’则能省则省。 最初,田不易夫妇还怀疑事情的真假,到了后来,他们的神情愈发舒缓,愤怒神情几近于无。 讲到最后,一段小结又从他的口中迸出,情真意切。 “师父师娘,我一直谨记你们的敦敦教诲,深知为善助人的道理,一路游历自然不敢懈怠。也正因为时刻过着刀尖上起舞的生活,修炼才会触类旁通得到提升。 回来前,我担心以后使用摄魂盅会给师父丢脸,让其它六脉嘲笑您,所以将这些全盘托出。 还请师父教我如何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田不易哪还有什么怨气,只是有些不痛快。 正如徒弟所说,以后免不了会给自己惹来一些非议,甚至被宗门的某些人当面挤兑。 守静堂中蓦地安静了好一阵儿,三人就这样静静待着不言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茹忽地扯了扯田不易的衣角,使了一个眼色。 田不易顿时了然,没好气地挥了挥手:“老六,你先回去吧,有些事为师会替你向掌门解释。记住没有得到吩咐,别带着它们四处乱跑。” 这所谓的‘它们’,肯定是指摄魂盅和神木骰。 一个容易引起同门的误会,一个会给自己丢脸。 “好嘞,那师父师娘,我先去回去收拾了。” 杜必书登时大喜,连忙收拾桌上的零碎、并塞进包袱内,还不忘掏出两个精致的红木盒留在了桌上。 之后,脚步轻松地走出了守静堂。 望着徒弟远去的背影,田不易绷着脸抬手虚抓,桌上的红木盒就被拿在手里。 啪啪! 木盒全数打开。 其中一个木盒,盛放着六件造型精美考究的金玉首饰,吊坠、耳钉、项链各两套。一看样式,就知道挑选得十分用心。 另一个木盒,装着两支男式发簪,一为翠绿,一为青白。 “呦,看来老六还蛮有心的。”苏茹伸手抢过一个红木盒,口中啧啧赞叹,眉目之间的喜悦横溢。 “哼,贿赂罢了。” 田不易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红木盒塞进怀中,当即就往门外走去。 “不易,你这是……” “唔,我去一趟通天峰找道玄师兄,可能晚些回来。” 说完,田不易头也不回地走出守静堂,一道赤芒载着他升空而去。 望着某人口是心非般离开,苏茹噗嗤一笑,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被木盒中的首饰所吸引。 …… 窃喜且忐忑等待了一日,没有收到任何的传唤消息,杜必书终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昨夜在他走后,师父田不易腾空离去,他隔着窗缝瞧得清清楚楚,当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白天没有被召唤,晚饭时又瞧不见任何异常,由此得出—— 这一关算是过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是该回归生活的正轨,潜心修炼。 有了当前的境界,修炼剑道神通和法术也势在必行。 这一点,早有人替他想到。 第二日晚饭后,田不易冷着脸甩给他两本薄册,让他勤加修炼。 《雷厉九天》,一套专门克制邪祟脏物的剑术神通,威力虽不及九天御雷真诀,可胜在易学且法力消耗较少。 《破邪咒》,一门比较偏门的咒术心法,对一些邪门歪道的魔功有不小的克制效果,平时多加修炼,也可抵御心中魔念滋生。 单从这两本秘籍的选择,就知道田不易费了不少心思——既要契合徒弟的功法特点,又要防止可能的邪气反噬。 由此,杜必书更摸清了对方的脾性——面冷心热。 至于驱魔(渡灵)的传承,田不易一直没有追问过其中的细节,也不明言禁止使用,相当于默许。 修炼无岁月。 同门游历归来掀起的热闹,很快平息下来,大竹峰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白日去后山的竹林练剑,晚上修炼打坐,每隔十天半月也会下山一趟,这便是杜必书的修真日常。 只是在他的带动下,宋大仁等人修炼的劲头十足,一改以往的轻松随意。总之,就是憋了一口气要赶超他,一雪前耻。 瞧着众弟子攀比修炼的状态,田不易夫妇很是欢喜,时不时也会当面点拨数语。 这样的日子,过了将近十个月。 经过这段时间的潜心修炼,杜必书已将玉清境六层的修为稳固,两门神通亦算得上初窥门径。 …… 一日,清晨。 小竹峰半山腰的一处空地。 杜必书收起赤炎剑,飘然落在了地面,好奇地打量着面前山坡的竹林。 与大竹峰不同,小竹峰漫山遍野栽种的是观赏型竹,纤细丛生,秆节相对低矮得多。前山小径两旁,琴丝竹、凤尾竹、方竹等层层相间,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美感。 据说,在小竹峰的后山,还盛产一种奇异的竹子——泪竹。翠绿的竹身遍布着粉色斑点,宛如温柔女子的伤心泪痕。 这一点与大竹峰后山的黑节竹相比较,恍若走了两个极端。 如果说大竹峰是高大威猛的壮汉,那么小竹峰便是婉约柔美的女子。 更特别的,小竹峰自酿一种唤作‘青竹’的美酒,酒香会随着山风向四处弥散。 又加上山中不时走动的女子靓影和幽幽体香,深深嗅之—— 酒不醉人,人自醉! 这些,可都是杜必书贿赂田灵儿得到的情报,毕竟她时常随着师娘苏茹回娘家走动。 为此,可爱的小黑还被借给田灵儿卖身(撸猫)了一晚。 原本以为田灵儿只是在夸大其词,没想到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杜必书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他略显紧张地整理一遍身上的道袍,确定没有失礼的地方,才迈步踏上了登山的青石小径。 一双眸子向四周频频打量,可还保持着四十五度望天的姿态,端的正派。 可别误会,他这次来这里,是有正经事要做! 第四十六章 邂逅陆雪琪 距离七脉会武越来越近,因为杜必书的异军突起,田不易夫妇俩变得格外期待。 对比以往几届,一旦修为达到玉清境六层,闯进第二轮甚至八强都大有机会。 他们二人自然想要搏一搏,即便比不上其它六脉,也不至于太过丢脸。 这次杜必书来到小竹峰,就是受师娘苏茹的差遣。 一来,让他过来借取一门轻身功法。 二来,也存了让他见见世面的心思,说不定还能遇到一个中意的修道伴侣。 当然,杜必书并不知道第二个原因。 现在,他手持苏茹当年的信物玉牌,一路上畅通无阻。遇到小竹峰的同门,也是一口一个师姐叫得亲切,没有半点架子。 原本他可以御剑直上峰顶,可为了领略小竹峰的风景,多走些路也是值得。 行至更高处,小径的两旁零零散散出现了一些屋舍,屋舍间不时有一道道靓影闪过。 相比于大竹峰的人丁单薄,这里热闹了不少,莺莺燕燕之声不绝于耳。 又行走了近两刻钟,一处密集的殿堂楼宇出现在正前方。 与大竹峰的回廊小院相似,但粗粗一望,还是能察觉出其中的差异——多了几许婉约般的雅静。 正中的一间,赫然挂着一块横匾——觅静轩。 他的到来,早有一个知事弟子进入通禀,瞧她客客气气的模样,分明是事前得到了嘱咐。 “师娘真是用心良苦呐。”杜必书心中慨叹,趁着等候的时间再次整理了一遍装束。 未几,在这个知事弟子的指引下,杜必书迈步走进了觅静轩。 觅静轩内。 水月大师正在与一年轻女子轻声交谈,水月坐在正中的主座,年轻女子背对正门站立,安静若处子。 两人似乎在谈论一门神通功法的技巧细节,大部分时间是水月大师在讲,偶尔年轻女子插口询问一句,往往直中关键。 瞧水月大师浅笑的模样,显然十分满意眼前的年轻女子。 见杜必书走入,两人立时住口不语。 那年轻女子抬步移向水月大师的身后,恬静肃立在一侧,平静目视前方。 “晚辈大竹峰杜必书,见过水月师叔。” 杜必书自然看到了厅堂内的两人,不及细想她们的关系,恭恭敬敬向坐在主座的水月大师行礼。 施礼完毕,平静上移视线,借机瞧清了前方两人的容貌。 水月大师身着一件月白道袍,鹅蛋脸型,细眉润鼻,相貌大概三十上下,此时面容清冷,亦在上下打量着自己。 而在她的身后,那白衣如雪的女弟子恰转身站定。肌肤傲雪欺霜,素颜冷眸,相貌极美,宛若一飘然出尘的九天仙子。 正是这天姿胜仙、倾世容颜,杜必书禁不住有些发痴。 水月大师皱眉望了一眼,轻咳一声将他从中唤醒,言语间不由多了一分清冷:“苏师妹已提前打过招呼,你想借阅哪一类型的功法?” “水月师叔,方才有些冒昧了,实在是这位师姐太过美貌,情难自禁。”杜必书又躬身一礼,“晚辈想要借阅小范围腾挪的身法秘籍,师娘说过,小竹峰的《点水诀》当为青云门不二法门,哪怕龙首峰的《游龙步》也比不过。” 听到这一番诚心诚意、不显轻佻的话语,水月大师顿时敛去刚才的清冷,嘴角有了一抹笑意。 “苏师妹还真是……雪琪,你去取下《点水诀》,顺道倒一杯青竹酒过来。” “是!”那美貌的年轻女子微微欠身,转身走向了后堂。 雪琪……不会就是陆雪琪吧? 杜必书不由双眸闪亮,抬起头再次看向那个年轻女子。 可惜,这次看到的,只是一个转身离去的背影。 没过多久,一个长着瓜子脸的美貌女子走了进来,将一本纸质薄册放在水月大师身旁的桌上。 除此之外,哪还有青竹酒的踪影。 “文敏,雪琪呢?”水月大师疑惑问道。 “师父,雪琪师妹偶感不适,让我替她送书过来。” 偶感不适? 水月大师和杜必书微微错愕,继而都反应过来。 难怪大家喊她冰山美人,还真是…… 不就是多望了一眼么,至于嘛。 水月大师何尝不知自家徒弟的秉性,索性不去管她,闲聊数语后就吩咐文敏送客。 青竹酒这茬儿,他们谁也未再提起。 出了主殿区域。 文敏刚要同杜必书道别返回,却被对方抬手拦住。瞧他小心向四周张望的模样,不由好奇笑道: “杜师弟,还有何事?” “文敏师姐,我大师兄可时时挂记你呐,要不要帮你们带个话?”杜必书声音放低,脸上堆笑。 “挂记我?嘿嘿,你少套我话,那个榆木脑袋才不会对你说这些。”文敏根本不相信,自顾自转身欲行。 “文师姐,我是说真的。呶,这个发簪就是他让我转交你的。” 杜必书如同变戏法一般摸出一根发簪,快速递了过去。 发簪是翠玉所制,而且被做成了一根翠竹,簪子尾端还有三片细细的竹叶,一看就知花了不少的心思。 “真的?” “当然,等七脉会武的时候,文师姐一问便知。要不信的话,我只能原物送回喽。” 说罢,他作势就要塞回自己的怀中。 文敏尽管不太相信,可还是一把抢了过来,郑重收了起来。 见到杜必书仍没有御剑离开,还在朝觅静轩方向偷眼张望,她仿佛猜到了什么,忍不住面露玩味的神情。 “杜师弟,可有钟意的道侣?要不要我帮你物色一个?事先说好,雪琪师妹不在考虑范围!” 呃,有点突然了吧? 杜必书刚想含蓄拒绝,可听到后半句还是一愣。 “为什么?” “雪琪师妹天分极高,说不得日后坐镇小竹峰。再者,她性子清冷喜洁、心思笃诚,偌大的青云门还真没一个她瞧得上眼的。” 杜必书:“……” 平心而论,文敏不愧是小竹峰的大师姐,对自家师妹的心性了解得十分透彻。 文静温婉,恬淡慧敏,不负其名。 若非他提前知晓陆雪琪的为人,还以为对方是在搪塞。 至于他刚才的张望举动,纯粹是在观察小竹峰的楼宇布局,顺便想寻找天琊神剑的踪迹。 传说中的神兵利器,任谁都想先睹为快,尤其是他这个‘诛仙’迷粉。 哎—— 看来这次是见不到了,难道非要等七脉会武才能见到么? 念及天琊神剑,杜必书不由想起了诛仙古剑。 倘若在这方世界对诸多法宝进行排名,诛仙剑绝对稳居第一,可它的副作用太过骇人。即便道玄掌门真把摆在眼前,他碰也不会去碰。 再厉害的法宝,只要和‘害主’沾上边,那就是不祥之物。 就如同张小凡的烧火棍(噬魂棒)…… 等等! 三年! 那岂不是说,噬血珠和摄魂即将在幽谷意外融合? 想到这儿,杜必书再也没有赖在这里的心思,直接向面前的文敏拱手作别,之后御剑腾空而去。 …… 第四十七章 初探幽谷 大竹峰,后山竹林。 杜必书收剑落地,远远瞥见张小凡还在五十丈外奋力挥动柴刀,当即暗松了一口气。 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张小凡是在追逐三眼灵猴时闯进了幽谷。 现在三眼灵猴还未出现,那便说明幽谷之行尚未启航。 刚才,杜必书身处高空时,曾远远了望了远处深谷的大致情形。 隔着缭绕的白雾,隐约瞧见,深谷入口横亘着一滩散乱堆放的巨石。 也正是这些看似普通的巨石,将深谷与后山竹林完全分隔,宛若泾渭分明的两处天地。 据传,深谷之中有些不少的毒虫猛兽,可在某种未知力量的束缚下从不出谷。 曾经有大竹峰的前辈深入其中探查,可总找不出其中的原因,久而久之,祖师们也懒得自找没趣。 杜必书刚要取出借阅的《点水诀》参详练习,一个念头蓦然出现在脑海之中。 既然张小凡这边没有异样,自己何不先去探一探? 想到这儿,杜必书当即将食指凑近嘴唇,打出一个响亮的口哨。 不过片刻,茂密竹林的草丛里蹿出一道模糊的黑影,几个闪烁之后,便出现在杜必书的脚边。 蹿来的,自然是杜必书的宠物玄猫——小黑。 近一年的时间,小黑的体型明显胖了一圈。 有着‘源源不断’的阴魂力量补充,又时常到厨房里面偷嘴,想不胖都难。 为了开发小黑对阴灵或鬼物的感知、辟邪能力,杜必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下山一趟,青云山周围的一些阴地几乎被他们转了个遍。 对于小黑独有的辟邪特性,田不易夫妇都曾专门查找过青云门的典籍,可得到的讯息几近于无。 仅是在《志异》残本中有过寥寥一语。 “玄猫辟邪,偶见于十万大山,疑为暗巫使者。” 倘若忽略辟邪这一特性,小黑的表现与寻常家猫没有多少差别,只是分外厌恶鼠类小兽。 平日他在后山练剑,小黑也会跟着过来玩耍,同时也借这个机会躲避大黄的滋扰。 此刻,小黑见到主人归来,立刻亲昵地将脑袋在杜必书的小腿磨蹭,嘴里还发出低低的喵呜叫唤。 “小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话毕,摄魂盅自动从杜必书的右边袍袖飞出,瞬息间化作三尺长短的一节长筒,载着主人离开了地面。 小黑熟稔地弓背一跃,稳稳落在了摄魂盅的前端。 杜必书微微一笑,以法力驱动法宝,径直向深谷方向疾速掠去。 大竹峰人丁单薄不假,但是,在高空赶路难保不会碰见其他六脉的同门。摄魂盅拖曳着黑烟飞行,总是有些惹眼。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以他选择在竹林间穿梭。 眼前的青翠竹林,恍若无穷无尽般向自己扑来,一不留神就会撞上。再加上受到惊吓的小兽鸟雀奔逃,杜必书的这番尝试不啻于一场灾难。 好在,经历过最初的生疏,他渐渐熟悉了林间穿梭的窍门,赶路越发轻松惬意。 很快,一道陡峭的悬崖出现。 杜必书操纵脚下的摄魂盅缓缓下落,一直到了悬崖的底部,那处神秘的深谷便出现在了眼前。 高空见到的散乱巨石横在正前方,挡住了大半的视野。唯独在居中的位置,留出了一条四五人并行的裂隙。 隔着裂隙,向内观望。 深谷的远处有浓雾弥漫,瞧得并不真切。 不过,在近处的谷壁不再是平日常见的黑节竹,反而变成了成林的松柏野树。 这就是张小凡发现摄魂短棒的幽谷么? 的确,够神秘! 感慨过后,杜必书继续驱动摄魂盅前行,速度却在无形中慢了下来。 相比于稠密难行的竹林,幽谷中的松柏野树稀疏了不少,只是气氛逐渐变得压抑。 耳边不时传来各种野兽猛禽的叫声,细细分辨,其中仿佛还有一两声类似虎熊的低吼。 就这样缓缓飞行了一个时辰,眼前的树木变得更为稀疏,甚至有隐隐的光亮透了进来。 顺着山林向前观望,隐约还能见到一片空地。 还有……轻微的潺潺流水声。 空地? 那岂不是说,摄魂短棒就在面前? 杜必书当即落在地面,在他的控制下,摄魂盅自动飞到身前一丈的半空,将小黑顺势抖落下来。 这家伙竟然在刚才的飞行途中沉睡过去,躯体蜷缩成一个肉滚滚的黑球。 甫一落地,小黑立刻从熟睡中惊醒,不满地朝着主人发出一声声抗议,清脆的喵呜声在幽谷中激起了悠长的回音。 “小黑,前面有好东西,说不定合你的胃口。” 说完这话,杜必书也不去理它,开始一步一顿地向空地靠近。 随着一点点接近,空地的景象也慢慢映入了眼帘。 这个空地占据了方圆三丈的区域,碎石遍布,寸草不生,仅在中间有一个小小的碧潭,水波荡漾向西潺潺流淌。 再瞧得仔细一些。 居中的碧潭范围不大,也见不到任何的源头,明显是一处地下水源形成。 西侧的缺口之后,是一条蜿蜒的小溪,碧绿的潭水就从那里流出,逐渐消失在三丈外的树林。 在水潭中央,堆着一堆乱石,一根黑色的短棒就插在其中,仅仅露出了水面一尺。 这就是摄魂短棒么? 心中涌起兴奋的杜必书,不由自主向前走了一步,堪堪接近了树林的边缘。 蓦地,一股恶心欲吐的感觉从肚腹内泛起,快速涌向了他的头颅。与此同时,还有一种魂魄被向前拉扯的错觉滋生。 杜必书登时清醒过来,赶忙向后连退三步,直接盘坐在地。 魂魄拉扯的感觉消失,可强烈的呕吐仍在,他不得不全力催动体内的太极玄清道法力,一遍又一遍往外催逼这种不适。 在他全力运转法力时,悬于半空的摄魂盅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 正在向前优雅迈步的小黑,立刻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之后别过脑袋看向自己的主人。 眼见主人出现意外坐在地上,小黑的猫脸上瞬息闪过一丝犹豫,随即还是蹦跳蹿回了杜必书的身边。 先是围着他转了两三圈,之后人立而起,将一对前爪搭在他的膝盖上。 数十呼吸的时间过去,一切归于正常。 杜必书苦笑着睁眼摇头,为自己刚才的鲁莽感到可笑。 想来,也是正常。 张小凡依靠噬血珠表面的封禁法力,才勉强抵住了摄魂的威力,自己又有何依仗敢于靠近? 不过说也奇怪,刚才小黑将前爪搭在自己的膝盖的一刹那,那种恶心呕吐感竟如潮水一般褪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就好像小黑将它们吸走一般! 难不成玄猫对摄魂短棒有着某种克制? 疑惑地看向腿边蹲坐的小黑,此刻,它正双目炯炯地望着远处空地上的碧潭。 一双浅蓝竖瞳之中,分明透着明显的渴求。 “小黑,那根短棒对你没有作用?” 杜必书的心脏毫无来由地一阵狂跳,问话中有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第四十八章 顽皮的小黑 小黑似乎不太明白‘短棒’的含义,偏着脑袋注视着主人,一只前爪还抬起挠了挠短耳。 “哦,就是那里的东西!” 杜必书一指空地正中的碧潭。 这下子,小黑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欢叫一声,撒欢儿一般跑向那处碧潭。 三四丈的距离,眨眼即至。 只见小黑在接近碧潭的一刻,奔跑的身躯骤然高高跃起,一头扎进了水中。 噗通! 一朵大大的水花溅起。 小黑就在杜必书诧异的目光中,开始往身上撩水,或许是嫌居中的短棒碍事,它的尾巴重重一甩,就将短棒抽歪了少许。 杜必书:“……” 这是在干嘛! 难道小黑看中的,只是这个可供洗澡的碧潭? 不过,单凭它刚才甩尾巴的动作,就知道摄魂凶物对小黑造不成任何的影响。 “小黑,别顾着玩,帮我把那根短棒拿过来!” 话一出口,杜必书总觉得自己疏忽了什么,可望着近在眼前的宝物,他无暇仔细琢磨。 正在兴头的小黑,不情不愿地磨蹭了一阵儿,又瞧见主人频频招手示意,才喵呜应承一声,以嘴巴咬住短棒的末端向上拔起。 哧! 凶名赫赫的摄魂短棒,就这般轻松脱离了碧潭,被小黑叼着跃向一边的碎石地。 那边小黑刚走出三五步,杜必书瞬间想通了刚才的不对劲。 正前方的树木和草丛,竟然在以可见的速度发生了变化。 绿叶先是快速变得枯黄,继而发出嘎巴嘎巴的脆响,纷纷洒洒向地面飘落。 不止是前方的草木,栖息树枝的鸟雀也在摇摇晃晃飞起,向着身后方向逃窜。飞得稍慢的,也如同那些落叶一般下坠。 就连他——刚刚消失的恶心呕吐感也再次泛起。 “小黑,放回去!” 杜必书发出一声厉吼,忙不迭向后急退,双手更在拼命摇晃。 呀呀呸的,竟然忘了这茬儿! 宝物害人呐! 开阔空地上,迈着猫步的小黑闻声一愣,下意识前冲了两步,想要追上主人。 可前方草木的异状还是让它反应过来,当即一甩脑袋,那根短棒划出一道弧形的轨迹,重新落回了碧潭。 还是立在碎石堆中,唯独插入的位置有点偏。 扔回短棒之后,小黑远远瞧了一眼主人,确认没有其它的吩咐,掉头又向碧潭走去。 瞧其模样,分明还想再来一次凉爽的洗浴。 “叽叽叽叽~~~” 就在这时,杜必书所站位置的右方,突兀响起一阵怪异的叫唤。 顺着声音望去,在一个高大松树的粗壮枝丫上,一只灰毛猴子捂着肚皮在那里狂笑不止。 一面肆意狂笑,一面还在伸出前爪指点小黑和它的主人,仿佛是在嘲讽他们的滑稽可笑。 灰毛猴子? 不会是那只三眼灵猴吧? 杜必书连忙凝神细瞧,在那个灰猴的脑袋上还真有淡淡的一条细缝,这无疑印证了他的猜测。 既然遇到了,就用心处处关系,说不定能捷足先登。 想做即做,杜必书快速往怀中一掏,一大捧煮蚕豆如变戏法一般出现在了掌心。 这可是他唯一能拿出手的厨艺,平日总是备一些在身上。 “小灰,送你一些好吃的。” 说话的声调尽可能放得舒缓,脸上也堆满了友善的笑意。 或许是因为他的真情流露,灰猴的狂笑戛然而止,一脸迷惑地看向手捧食物的杜必书。 先是不解地挠挠头,再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自己。 显然,它是想确认对方的意图。 蚕豆特有的甜香,加上各类调料的细心烹煮,那味道绝对诱人。 更何况,还有杜必书的频频点头示好。 只是考虑了三五个呼吸,灰猴迅疾蹿下了松树,跑跳着凑到了相隔五尺的位置。 之后,又是一步一挪、小心翼翼靠近,同时还在以警惕的目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五尺、四尺、三尺、两尺…… 眼看两者的距离缩减至接近一尺时,灰猴闪电般伸出了右爪,抓向面前的那捧煮蚕豆。 就在这时,人猴之间突然闪过一道黑影,径直撞向灰猴的身体。 “叽叽叽叽!” 灰猴顿时向后闪跳,躲过了撞击而来的黑影,刹那间蹿上了最近的一棵矮树,怒目瞪向杜必书的脚边。 在那里,小黑浑身的黑毛竖起,正在龇牙咧嘴地冲着它低吼。 不仅仅是喵呜一般低吼,还弓起腰身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这是怎么回事! 杜必书望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一幕,一时脑子有些宕机。 不清楚小黑攻击的理由,但并不妨碍他做出相应的应对措施。 “小黑,不要……”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小黑已经如箭矢一般冲了出去,目标赫然是在矮树枝丫的灰猴。 灰猴叽叽怪叫着跳到另一棵树上,跳跃的途中,还不忘向后面追赶的小黑做出一个嘲笑的鬼脸。 小黑哪肯示弱,立刻跟着蹿上了另一棵树,怒吼着再度出击。 一猴一猫,本都是跳跃爬树的行家,想要在短时间内分出个高下—— 难! 就这样,一灰一黑两道影子在树林间穿梭,而且向着幽谷外跑去。 望着它们渐渐远去的影子,杜必书无奈地收回了捧在掌心的煮蚕豆,伸手一招落在地面的摄魂盅,衔尾追了过去。 …… 不同于来时的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这次的追逐简直可以媲美前世的亡命‘飙车’大剧。 各显身手,毫不相让。 灰猴仗着自己对山林熟悉,一面向前逃窜,一面回头做着鬼脸。越是如此,在后追赶的小黑越不放弃,不时发出威胁的低吼。 叽叽叽叽! 喵呜喵呜! 声音此起彼伏,偶尔还穿插着杜必书无奈的呼喊。 “你们俩停下,有话好好说。” 半个时辰不到,这一奇特组合就蹿出了幽谷,来到了那面悬崖峭壁前。 一猴一猫仍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灰猴抓起一根粗粗的藤蔓向上攀爬,小黑也不甘示弱跟上。 落后一步的杜必书,只能踩着摄魂盅向上飞跃,眼睁睁瞧着它们各显本领。 他不是没想过拦住其中一个,可拦住哪个都觉得不合适。 挡路的悬崖,很快翻过。 一灰一黑一青三道影子继续在竹林中穿梭,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平日练剑的场所。 正当杜必书有些不耐时,在竹林的前方,闪过一个弯腰砍竹的人影。 是张小凡! “小师弟,快帮我拦住一个!”杜必书想也不想地高喊,右手还在挥舞示意。 他的目的很单纯——两人各拦住一个,剩下的万事好商量。 远处,正在埋头砍伐黑节竹的张小凡听到呼喊声,连忙转身望了过去。 身后的喊声很有特色,他一听就知道是自己的六师兄。 可他到底要拦住什么? 转身之后,入眼的正好是一灰一黑的两团影子,而且向着他所在的方位快速闪烁。 张小凡想也不想,抄起地上的一节竹竿,向着位置最靠前的灰影抡了过去。 第四十九章 兽宠,道侣 眼瞅着抽打过来的一根黑节竹,正在逃窜的灰猴愤怒一般尖叫,长长的猴尾向相邻的竹树一卷一收,顿时将它拉到了一边。 对方的帮手又出现了一个,灰猴再没有的玩耍的心思。 冲着张小凡愤怒挥了挥前爪,之后三蹿两跳消失在东边的竹林中。 落后一步的小黑犹不死心,傲娇地瞥了一眼后面的主人,继续向着那边追了过去。 不过,明眼人一看便知结果。 一旦那只灰猴收起戏耍的心思,又仗着对地形熟悉无比,想要甩掉追兵十分容易。 对此,张小凡完全是一脸的发懵,不知该不该跟过去。 好在杜必书停下了追逐,摄魂盅也被收了起来,张小凡连忙指了指东边消失的一猴一猫,古怪发问: “六师兄,刚才那猴子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在后山闲逛的时候遇见了一只罕见的三眼灵猴,本来想着收服当做宠物的,谁曾想让他跑了。” 杜必书确实有些丧气,心中隐隐也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那只灰猴十有八九是师弟张小凡的‘内定’宠物,自己这样做有些…… 想归想,他还是郑重补上一句:“事先说好了,见者有份,各凭本领。” “六师兄,你就放心吧。那只丑丑的灰猴我才瞧不上眼呐,要是需要帮手,咱们可以喊大师兄他们一起……” “可别!这件事你知我知!” 两人在这里兴奋地聊天,可谁也没注意到,在离他们不远的西边草丛中,探头探脑钻出了一个猴脑袋。 正是那逃走的灰猴! 灰猴恨恨地望了一眼张小凡,眼珠叽里咕噜一转,慢慢将脑袋缩了回去。 …… 晚饭时分。 如往常一般,大竹峰众人围坐在饭桌前。 在晚饭前,杜必书已同师娘苏茹汇报了去借阅功法的经过,顺便还请教关于《点水诀》的一些疑惑。 是以,整个晚餐没什么波澜,大家都在闷头用餐。 临到终了,张小凡鼓足勇气小声发问:“师……父,修炼者都能拥有兽宠吗?就如六师兄那样。” 田不易虽然不清楚这个笨蛋徒弟想干什么,可还是淡淡开口解释。 “修炼者往往讲究‘财侣法地’,除了第二项,我青云门一概不缺。 所谓‘侣’,并非单指相伴一生的道侣,亦可是无条件信任的伙伴,可同进退的兽宠也属于此列。” “哦,我明白了。大黄和小黑就是您和六师兄各自的兽宠。”张小凡立刻领会过来。 “大黄可不是,它只是豢养的一只家畜。”田不易没好气地纠正。 刚说到这儿,膳厅外传来一阵不满的狂吠,显然不同意这个说法。 田不易话语一滞,继续说下去:“充当侣的兽宠应能提供修行方面的助力,且具有唯一性。” “唯一性?”杜必书忍不住抬起头急问。 “一般情况下,这类兽宠都有着自己的领地意识,它们将自己的主人视作禁脔,不允许其他人分走宠爱。” 苏茹赶忙拿筷子戳了戳他,轻咳着提醒一句:“咳,莫要当着灵儿他们胡说。” 田不易嘿嘿一笑,不再言语。 他是不说了,可杜必书简直郁闷得想死。 怪不得当时小黑那么大的反应,原来是在‘护食’,呸呸,护主人。 这么说,三眼灵猴是收服不到了,这桩好事还得落在小师弟的头上…… 杜必书瞥了一眼身边的张小凡,心中着实羡慕的紧。 这主角光环还真不是盖的,谁都遮掩不住他即将绽放的光芒。哪怕是资质逆天的林惊羽…… 想到林惊羽,他的脑中瞬时闪过一招神通剑术。 “师父,‘斩鬼神’真的有绝世无双的威力么?我们能不能学?” 之所以说‘我们’,还是想掩饰他的一点小心思。 “斩鬼神?你是如何知道的?”田不易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他,眼神中有了片刻的追忆和恍惚。 “斩鬼神,需要一往无前的气势,哪怕明知不敌或受伤。现在能有这等心性的弟子太少,毕竟是他……” 一旁的苏茹再度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失神呓语。 “不易,吃得差不多了吧?咱们回去吧。” 说完,苏茹缓缓起身,径直向门外走去。 田不易沉默放下手中的碗筷,同样站起走向门外,神情有了萧索之意。 刚走至门槛前,他头也不回地补上一句:“只有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神通。倘若你们将来真有了一往无前的心境,师父会替你们想办法。” 话毕,田不易负手身后,飘然转身,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 目睹师父师娘离开了膳厅,大竹峰一众弟子随即轻松下来,彼此间交头接耳,讨论着刚才的兽宠问题。 兽宠能够提升修为和实力,这无疑给大家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尤其是宋大仁、何大智和田灵儿,三人都萌生出‘下山寻找机缘’的想法,凑在一处嘀嘀咕咕。 杜必书初时还有些失落,不过很快调整了心情,轻轻挪动臀下的木凳凑近一旁的张小凡。 “小师弟,咱们明天继续去抓,看来它和你有缘。” “啊,那怎么行……”张小凡连忙摇头摆手,说话的声调蓦地提高了三分,可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嘴巴就被杜必书以手掌捂住。 宋大仁等人明显一愣,一齐疑惑地望向这边。 “哈哈,刚才我在劝说小师弟入驻厨房,我敢打赌——他的手艺一定赛过咱们所有人。” 杜必书的右臂揽住了张小凡的肩膀,左掌还死死按在对方的嘴巴,一脸的尬笑。 “切~~~老六,你好不要脸!” “老六,你放心!我吕大信还能撑住,只要不是你做饭就行。” “大信师兄,可别提你的手艺,我这一年都瘦了!”田灵儿马上跳出来反对。 还别说,这三年田灵儿确实长高了不少,身材愈发显得苗条起来。 说到吕大信的厨艺,众人又是一阵吐槽和抱怨。场中乱哄哄成一团,至于最初他们的目的,反倒是忘记了。 临了,大竹峰一众弟子终于达成了一致。 宋大仁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衣角,看向还在和杜必书眼神交流的张小凡。 “小师弟,要不,你试一试?” …… 守静堂门前。 苏茹静静站在屋檐下,微微仰面看着渐暗的天空。 似在缅怀往昔,又似在等待。 没过多久,一个矮胖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她的身后,同样仰望天空,默然不语。 膳厅方向不时传来一阵哄笑,可那份热闹丝毫没影响到这里。 两人这般伫立了半晌,苏茹终于幽幽一叹,打破了当下的平静。 “这么多年过去了,若是他还活着,一定将‘斩鬼神’传给自己的弟子了吧?” 田不易面皮紧绷,双肩在不经意间抖了一下,嗫嚅其词:“或许吧,也不知老六从哪里听到……” 此语不是在询问,只是在怅然慨叹。 之后,两人再不说话,仰望着天空,等候最后一点光亮消逝在巍峨的青云山后。 …… 第五十章 合谋,意外 次日。 杜必书照常去后山练剑,小黑趾高气昂般跟随在后,时不时拖曳长长的尾音喵呜一声,仿若是在宣示主权一般。 昨天到了后半夜,小黑才悄悄溜了回来,对他这个主人爱答不理。 显然,它追逐灰猴的结果以失败告终。 自从晚饭时知晓了兽宠的习性,杜必书倒也理解了小黑的‘愤怒’,再加上断了收服其它兽宠的念头,索性主动安抚了几句。 这不,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算了,由它! 很快,一人一宠来到往日练功的空地,开始比划新习得的‘点水诀’。 没过多久,张小凡也到了平日砍黑竹的地方,开始闷头做起了功课。 两人明明相隔不太远,可他们全程没有打招呼,甚至连张望的动作都未曾有过。 这便是他俩定下的计划! 昨天灰猴临走的愤怒神情,杜必书瞧得清清楚楚。 若是不出所料,它一定是将‘坏它好事’的张小凡一并记恨。这样,灰猴迟早会来找他们报复。 张小凡、自己,还有小黑,三个显眼的目标放在后山,引出灰猴的机会自然要大得多。 甚至,他都有一个猜测。 即便自己什么也不做,那灰猴还会以各种理由找上张小凡,然后各种勾引,最终委身于他。 唔,好像用词不太妥当。 管它呢,练剑! 身形腾跃而起,手中的赤炎剑向前挥出一道凌厉的剑气,待到上升的势头停歇开始下坠时,杜必书猛然催动体内的法力,将其调运至双脚。 脚尖轻轻在细细的竹叶一点,竹叶微微颤动,身躯却如鹞子一般直冲高处,上升的高度竟然超过了方才。 有门! 杜必书当即法力下移,俯身向前倾斜,赤炎剑平直前刺,脚尖又在林间的竹叶频频轻点。 翩若惊鸿,身如游龙。 以《雷厉九天》上记载的基础剑术,配合《点水诀》的腾挪步法,果然颇有效果。 杜必书自认在悟性方面并不出众,能有这般效果,还是师父师娘在功法的选择下了不少的功夫。 愈是如此,愈不敢心生懈怠。 这种心境恰好应了‘如履薄冰,蜻蜓点水’的要义,是以越练越是痛快。 练至酣畅处,他已经忘记了还有诱捕灰猴的任务。 一时间,剑影飘忽,衣袂翻飞。 凌厉的剑气不断在黑节竹林中游走,却不曾斩落一枝一叶,弥散的青影中夹杂一抹赤芒,如幽夜中的火光。 …… 另一边。 借着休息喝水的空档,张小凡望了一眼远处专心练剑的杜必书,羡慕的神情难以掩饰。 在他眼中,此刻的六师兄如天之骄子一般耀眼夺目,尤其是那一抹赤芒的闪烁。 这可是真正的法宝! 在大竹峰的这三年,他一直在山上修炼做功课,日子过得平淡幸福。但在他心中,还是有着驱动法宝翱翔天际的憧憬。 如这般的操纵法宝,正是内心的渴望。 想着想着,张小凡竟有些痴了。 噗! 忽地一声闷响,张小凡只觉得脑门一阵疼痛,好似有一坚硬之物砸中了额头。 定睛一看,却是一枚滚动的松果。 叽叽叽叽! 张小凡忍着疼痛向上看,昨天逃掉的灰猴正在一根黑节竹的高处捧腹大笑,另一只前爪还捏着几枚松果。 说也奇怪,这大竹峰挺拔险峻、遍山遍野都是竹林和草丛,可从未听过还有猴子这一类野物存在。 或许是远处某座大山跑来的吧。 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叽叽大笑的灰猴又是扔出一枚松果。 张小凡这三年的修炼也不是白费,迅速闪身躲开了袭来的松果,随手抄起一根竹竿冲向它停留的黑节竹。 “小猴子,找打!” 呼喊之后,手中竹竿重重抽了过去,那根黑节竹瞬间一阵摇晃。 可惜,灰猴已经早早跳到了另一根黑节竹上,抓着的松果一股脑全都扔了下去。 噗,噗! 躲闪不及的张小凡立刻挨了两下,这下他心中大怒,索性跑过去抓住灰猴栖身的黑节竹猛烈摇晃。 这次,灰猴倒是没有躲闪,以长尾缠住了竹干,晃晃悠悠在高处荡起了秋千,同时‘叽叽’笑个不停。 眼见无法奈何对方,张小凡瞥了一眼远处犹在练剑的六师兄,低声嘟囔了一句,转身捡起柴刀继续砍竹做功课,不再理会灰猴在高处的频频挑衅。 高处的灰猴眼珠一转,几个跳跃,消失在竹林深处。 过不了多久,灰猴再次抓着四五枚松果返回黑竹林,一次又一次抛向低头砍竹的张小凡。 事先得到过杜必书的嘱咐,张小凡又一次装作愤怒的样子去摇晃黑节竹,甚至还捡起地上的松果与灰猴对扔。 待到灰猴的松果耗尽,他重新俯身去砍黑节竹,不再搭理于它。 如此,循环往复。 直至完成当日的功课,张小凡才‘恨恨’下山。临走还对着灰猴挥了挥拳头,甩下一句“有种明天再来”的狠话。 …… 下山的路上。 张小凡和杜必书汇合在一处,两人一边走,一边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六师兄,那灰猴子果然来了,我照你的吩咐做了!” “好!再耗它三五天,等它完全不再戒备,咱们就收网!” “嗯嗯……不过六师兄,那猴子确实挺令人恼火的,要不是你有先见之明,我都想跟它好好斗一斗。” …… 其后的五天,果如所料。 每日的清晨,那灰猴果然玩上了瘾,都会在黑竹林等着张小凡。一个抛掷松果以砸人取乐,一个在卖力做着表演。 …… 第六日清晨,杜必书和张小凡又一次结伴走出回廊小院,两人在半路短暂汇合一次,之后才一前一后上了后山。 今天,是他们决定收网的日子。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东风’,便是小黑的强势加入。 为了不打草惊蛇,杜必书一直在暗中约束小黑跑出去寻衅。后面的四天,他干脆将小黑留在了小院。 猴子这一类灵长动物最是聪颖,只要露出一点异样,都会被它们识破。 当然,今天小黑必须参与! 曾经他也想过顺其自然,由田灵儿找上张小凡,然后一道去后山竹林玩耍。 可最近几天,田灵儿不知是迷上了修炼还是另有他事,一直都不曾来找张小凡。杜必书唯恐灰猴玩腻了不再过来,索性自行拟定了抓捕计划。 长长的山路走过,今日的天气格外晴朗。 来到练剑的空地,杜必书刚要作势练习,眼角的余光却发现了一抹红影。 嗯? 心中诧异的他连忙转身望去,在张小凡平时砍竹的地方,正有一人静静等候。 是田灵儿! 她怎么来了?难道真是凑巧? 杜必书不由摸了摸负在背后的黑竹筒,眼眸中有了迟疑不决的色彩。 黑竹筒正是放大的摄魂盅,小黑此刻就躲在里面,为的就是一会儿围堵灰猴时出其不意。 收网的地点是一处天然的山洞,虽然是在后山幽谷中,但并不靠近摄魂短棒所在的空地。 之所以这么做,还是因为五天前的一场意外。 第五十一章 合围 时间回到五日前。 膳厅内的喧闹散去,大竹峰一众弟子开始各自返回屋舍。 他们并没有把‘小凡接管厨房’的话题当回事,毕竟现在张小凡还有砍竹的功课要做,怎么着也得等到三年期满。 等到夜深,左侧最后一间屋舍的房门打开。 杜必书慢慢探出了脑袋,张望观察了一阵,确认无人出来查看,才蹑手蹑脚走向了对面。 刚刚走到对面一排屋舍,其中一间屋子的房门悄然打开了一道缝隙。 杜必书立刻闪身挤了进去,顺手也将木门关闭。 “六师兄……” “嘘,小声点儿,还好你的隔壁没人。”杜必书做出禁声的手势,拦住了张小凡的大声说话。 之后他一直走到床边,将铺在床榻上的被褥掀起,扔在了最里侧。 “来,拿上油灯,上床!” 杜必书招呼一声,伸手解开了床榻外侧的布帘,脱掉鞋子上了床榻。 这是在干嘛? 张小凡心中疑惑,但还是遵照对方的指示跟了过去,还不忘将桌上的油灯带上。 “六师兄,咱们为啥偷偷摸摸?” “我这是为你好啊。” 杜必书语重心长地长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绘的后山地图展开。 “只要你有了自己的兽宠,加上你暗中勤奋刻苦,来个一鸣惊人,肯定能让师父高看一眼的。” 这话简直说到了张小凡的心坎上,连忙点头应承,就着昏暗的油灯,看向铺在中间的地图。 …… 如此,两人嘀嘀咕咕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将接下来的计划搞定。 接下来,便是不露马脚的本色出演。 杜必书刚要撩开布帘下床,抬头之际,恰巧看见了张小凡脖子上的圆珠。 噬血珠? 估算一下时间,应该快要解禁了,该不该提醒他一下呢? 杜必书有了片刻的犹豫,之后装作无意的模样一指圆珠。 “小师弟,你的珠子好像有些掉色吧?以前不是这样的。” 掉色? 张小凡疑惑地取下脖上的圆珠,放在油灯下端详了一会儿,以不太肯定的语调回应: “好像是,我也不太明白,六师兄你帮我看看。” 说完,他还将圆珠往前一送。 “那你有没有感觉不对劲的地方?”杜必书随手接了过来,打算借机观察一番。 “哎呦!” 可还不等他拿稳圆珠(噬血珠),一阵强烈的刺痛蓦地传来,那粒圆珠被甩手扔在了床榻上。 张小凡也吓了一跳,连忙凑过脑袋查看。 只见在杜必书的右手掌心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圆孔伤口,殷红的血珠正从那里渗出,隐隐有向圆珠滚动的趋势。 咻! 未等两人有所反应,这滴血珠瞬息蹿了出去,径直没入到还在床板上滚动的圆珠内。 圆珠淡青色的表面一阵闪烁,滚动的频率又加快了一分,仿佛在表达一种喜悦的情绪。 而且,掌心破损的伤口还在继续向外渗血。 杜必书赶忙移开了手掌,顺便将滚动的圆珠吹到一边,嘴里还在后怕般地叫嚷:“好你个破珠子,又吸我血,有完没完!真小气!” 瞧到这般异状,张小凡立刻往床榻内侧闪躲,也让开了滚动的圆珠。 “六师兄,怎么了?珠子有问题么?” 一边急声说着,他一边拽了拽穿珠子的细绳。 确定再无异状,张小凡才捡起了它。 此刻,圆珠的外表上,青芒剩下极薄的一层,一缕显眼的血丝缠绕其中,仿若一道道裂纹。 藏于其中的青气急速旋转,表面的佛家真言卍字一次又一次将它拦住,可已是强弩之末。 “小师弟,没啥大事。不过这珠子有点邪门,好像里面住着什么东西,外面包裹的是某种封禁法术。现在它还不曾伤害你,要是以后苗头不对,记得来找我。” 有些事,杜必书不能说破。 不出意外的话,噬血珠和摄魂都是张小凡冥冥注定的机缘,其中尽管九死一生,但还是最终挺了过来。 可现在由于自己的介入,说不定已有了变故。为此,他只能多加留意。 “对了,这段时间你多吃一点补血气的肉食,比如猪血豆腐、鸭血粉丝汤。唔,长身体的年岁就该可劲儿吃!” 杜必书半开玩笑地叮嘱一句,有些心事重重地下床离开。 将对方送出门后,张小凡实在搞不明白六师兄的用意,索性将圆珠挂回了脖颈,倒头就睡。 …… 时间转回到现在。 “师姐,你怎么来了?” 一声欢喜的叫喊,将杜必书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佯装练剑的他循声望了过去。 在张小凡砍竹做功课的地方。 田灵儿一袭红衣俏立,双手叉腰作出一副恼怒的神情。当然,生气的对象可不是眼前的小师弟。 “小师弟,我就去太极洞修炼几天的时间,你就被这般欺负。告诉我,是谁?” 说话的口吻老气横秋,好像是在哄小孩一般。 闻言,张小凡有些迟疑地瞥了一眼杜必书所在的位置,不知该不该和盘托出。 可就是小小的举动,顿时让田灵儿产生了误会,当即怒哼哼地望了过去。 杜必书立刻脖子一缩,舞剑的动作有些慌乱。 也就在这时,一枚松果自高处直直砸落下来,精准无比地撞在田灵儿的后脑勺上。 “哎呦!谁在偷袭我?” “师姐,就是它!快追!” 其实在张小凡偷瞧的一刹那,他就知道自己犯了糊涂。现在正好有猴解围,哪还不会做出变通。 他的表情非常恼怒,怒喝的同时手臂高举。 田灵儿刚想找某人的晦气,听到这声呼喊,一面揉着后脑勺,一面顺着张小凡手指的方向望去。 “叽叽叽叽!” 灰猴如约而至,以一条长尾巴卷住了竹枝,倒挂着笑个不停。还是捧着五枚松果,还是在肆意狂笑,只是这次的目标换作了田灵儿。 至于为什么更换目标,天知道。 联想到张小凡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圆形淤青,田灵儿瞬间反应过来,敢情这个灰毛猴子作怪! 可刚才小凡为什么看向必书师兄? 这个念头只是在脑中一闪,她也顾不得细细思索,抖手甩臂,一条红影迅疾而出,直射向高处的灰猴。 与此同时,田灵儿轻轻一纵,竟然踏在那条红影之上。 御空而起,五指成爪,以迅雷之势抓向灰猴。 反应如此之快,可见这段时间她在太极洞的修炼颇有成效。 哪想到,这灰猴机灵得很,抓着的松果一并扔了出去,然后缠在竹枝的尾巴毫无征兆地松开,整个身子都在往下掉。 好巧不巧,这样做正好躲开了田灵儿的诸多后手。 站在地面的张小凡立刻扑了过去,可还等他靠近,灰猴长臂一展,抓住半截的竹干一荡,稳稳晃到了另一根竹子上。 远处,杜必书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一拍身后的摄魂盅,口中发出了一声断喝。 “动手!” 第五十二章 又入幽谷 “喵呜!” 小黑一声长长的猫叫,身化一道黑色闪电直追向灰猴。 上次被对方在眼皮子底下逃走,它早就憋了一口闷气,现在又有了大好机会,当然挟着一腔的怒火奔袭。 不过它扑出的方向,是在灰猴奔逃方向的两翼。 杜必书亦是如此。 摄魂盅化作一道乌光停于脚下,载着他高高飞起,以鸟瞰之势掌握着灰猴逃窜的一切动向。 田灵儿在第一次抓捕失败后,也催动脚下的琥珀朱绫从后方追赶。 琥珀朱绫,即她脚下的一条红布带,是苏茹早年使用过的一件强力法宝,妙用无方,威力巨大,现在算是传给了宝贝女儿。 此宝最擅长缠、勒等控制手段,用在飞行代步上亦毫不逊色。 若是用在平地上,只消片刻就能抓到灰猴,但在茂密的竹林中非常不便。灰猴极是伶俐,从不直线逃跑,在林间左窜右跳,一时间反而抓之不到。 张小凡则在地面奋力追赶,手中的一根竹竿频频敲击两侧的黑节竹,大有虚张声势之态。 每当灰猴想要掉头转向,一旁紧追的玄猫小黑都会喵呜大叫着拦阻,逼着它按照预定的路线逃窜。 即便偶有失控,身在高空的杜必书也会及时驱动三粒神木骰挡路。 渐渐地,灰猴竟然被‘驱赶’向幽谷所在的方向。 又到悬崖,一猴一猫毫无畏惧高跃而下,只在中途借力数下,便落在了深谷的地面。 杜必书紧随其后,一刻不曾耽搁。 至于张小凡,早被田灵儿载着一起俯冲而下,未曾落后多远。 计划出奇的顺利,灰猴在三边围堵下,逐渐接近了那个设置着陷阱的天然山洞。 迄今为止,他们已经追逐了小半个时辰,而且将距离一点点拉近。 中途有数次田灵儿都能超越灰猴并将其拦下,可都被身后的张小凡小声劝阻,好像在故意放它一马。 田灵儿也不笨,瞥了一眼高处疾掠的杜必书和在旁策应的小黑,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索性配合着大呼小叫。 不笨的,何止是人。 三番两次之后,灰猴好像发现了不对劲,在临近天然山洞所在的一刻,竟不管不顾地跳到了地面。 四肢并用,亡命奔逃。 这种方式,无疑是放弃了它蹿行林间的优势。 在经历了短暂的错愕后,田灵儿也是驱动法宝折身,继续衔尾追了过去,且距离拉得更近。 见此一幕,在半空高处紧跟的杜必书不由一呆。 灰猴蹿行的前方,正是摄魂短棒所在的那处空地,尽管路线有了小小的偏移。 这真是命么! 虽然有了自己的干预,张小凡还是追着灰猴跑向开阔空地,如同不可更改的历史。 其实,杜必书也没想着改变‘历史’,只是想尽自己所能,让张小凡所受到的苦难少一些。 再少一些! 充当‘牧羊犬’身份的小黑,当看到目标不再按照主人吩咐的路线行进,当即昂起头颅看向高处,嘴里的喵呜声分外不甘。 事先,它得到过主人的指示——一旦目标逃向开阔空地,即刻停止追逐。 叫唤过后,小黑还是停了下来,静静等待主人也落在了身畔。 杜必书收起了在头顶滴溜旋转的神木骰,摄魂盅也被攥在掌心,改以单纯的步行。 步伐,不紧不慢。 “小黑,咱们看看去吧,好戏即将开演。”语调既无奈又期待。 玄猫小黑虽然不明白主人的言外之意,可还是快步紧跟了上去。 …… 开阔空地就在眼前。 那灰猴逃到空地的边缘树林,明显迟疑了一瞬,可听到身后掠空的动静渐渐逼近,还是叽叽叽叫了数声跳进了空地。 在走进空地的一刻,它的步伐变得异常缓慢,甚至是在一步一顿地向前挪动。 步履艰难,身躯不住颤抖。 瞧其模样,分明是被摄魂产生的煞气所迫。 当然,在后追赶的张小凡和田灵儿并不知情。两人骤然见到追逐的目标停了下来,登时大喜过望。 田灵儿更是一催脚下的琥珀朱绫,直直冲入了空地,向灰猴抓了过去。 目标灰猴就在离她两尺远的距离,而且它的双目有着明显的痛苦之色。田灵儿微觉诧异,可还不等她继续前冲,胸口涌出一股难言的恶心呕吐感,之后身子一软跌了下去。 张小凡也好不到哪儿去,脑中轰地一声变得空白,恶心欲吐的感觉从五脏六腑泛起,直冲脑门。 与之相随的,还有浑身难以抑制的颤抖。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胸口的那粒圆珠蓦地生出一股暖气,不光护住了心脉,还在向着四肢百骸游走。 颤抖在一刹那平息,恶心感即刻逝去。 此刻,张小凡也发现了田灵儿的异状,连忙伸手一拽,想要将她跌下的身体拉住。 可他忘记了,两人站立的琥珀朱绫,全依赖田灵儿以法力驱动。 在田灵儿跌下的一瞬间,绷直的朱绫立刻软了下来,两人登时从半空中摔落下来,重重跌倒在地。 “师姐,师姐,你没事吧?” 张小凡挣扎着想要站起,想要去搀扶扑倒在前方的田灵儿,可“咔咔咔”一连串的闷响让他面色大变。 他忙不迭拽出了领口内的圆珠,只见整个珠子青光大盛,其表面的佛家真言卍字摇摇晃晃,似乎随时就要破裂一般。 虽然不知道那青气是何种东西,但能被普智以‘大梵般若’控住的肯定不是善类。张小凡一狠心,当即运转体内粗浅的‘大梵般若’法力,径直向圆珠中注入。 一面挣扎注入法力,一面硬撑着走至田灵儿的身边,欲要将她拉出这片怪异的空地。 可惜,注入的‘大梵般若’法力仅维持了三个呼吸的时间,那卍字猝然破碎成渣,汹涌的青气顿时沿着他的手臂侵入了全身。 冰凉与恶心,齐齐而至。 砰! 张小凡的身躯轰然倒地,正好与田灵儿倒在了一排,相距不过半尺。 此刻,田灵儿已经完全昏倒失去了知觉,张小凡则是面露痛苦、全身痉挛般连续抽动,那灰猴也是萎靡倒在了前方。 远处,正在缓步靠近的杜必书立时一愣。 这发展的情节怎么不一致? 不应该是在救出田灵儿和灰猴之后才噬血珠失控么? 难道是…… 杜必书当即想起一种可能,面色瞬间变得煞白。 糟糕! 肯定是自己两次触碰封禁的噬血珠,让被封的青气提前获得了突破禁锢的契机! 所以,才会在一开始就失去了抗争的时间。 不敢有迟疑,杜必书急急从储物空间取出一条长麻绳扔出,并向宠物小黑下达了指令。 “小黑!快!用绳索缠住田灵儿的腰,我来拉她出去!” 以他现在的实力,贸然闯进去也是在找死,只能通过间接的方式救助。 说罢,杜必书又将掌心的摄魂盅扔出,如一道黑色闪电,撞向张小凡握住噬血珠的右手。 ~~~~ {感谢书友的巨赏,雨季与新生的巨赏,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五十三章 凶物互斗 卟! 摄魂盅正好撞在张小凡的手指关节处,紧攥的右手蓦然打开。 噬血珠已经牢牢粘连在他的掌心,一股殷红的鲜血正包裹住珠子表面,快速向内渗透。 杜必书再次驱动法宝飞回,借着回冲的劲道,将噬血珠击出了张小凡的掌心,滚落在一尺之外。 在摄魂煞气的影响下,摄魂盅的驱动极为艰难,回冲自然强不到哪儿去。 没有了噬血珠青气的侵入,张小凡的痛苦稍减,也恢复了三分清醒。 “小师弟,打结儿!速退!”杜必书一面控制摄魂盅飞回,一面急声提醒。 闻言,张小凡瞧见小黑正叼起麻绳一端往田灵儿身下猛拱,当即领悟了杜必书的意图,挣扎着帮忙打结。 稍顷。 在得到张小凡的确认后,杜必书忙不迭抓紧了另一端,立刻拽着田灵儿向后急退。 不敢用力太过,唯恐打结的部位脱开。 所幸只是一两丈的距离,田灵儿很快被拖了出来。杜必书连忙拦腰抱起,将她再抱远了一丈,同时喂下一颗普通的清心丹丸。 做完这些,他忙不迭跑回空地的边界,准备搀扶挣扎站起的张小凡。 “小师弟,先回来再说!” 刚才的快速失血,让张小凡的面孔苍白如纸,爬起的动作显得异常艰难,瞧这模样,明显是噬血珠对他影响超过了摄魂。 继续待在空地,且不说能否收获宝物,就连命也得搭进去。 听到喊声,张小凡拼命摇晃一下头颅,让意识再清醒一些,才挣扎着想从地面站起。 起身到一半,不远处缩成一团的灰猴虚弱地叫唤两声,以哀求的眼神望着他,似乎渴望对方伸手搭救一把。 目睹此景,张小凡转身的动作停了下来,艰难抬起左臂,一点点勾向前方的灰猴。 杜必书瞬间明白过来,连忙又朝自己的兽宠发出指令:“小黑,快帮忙!” 在开阔空地中,最不受煞气影响的,当属小黑。 在帮忙系好绳结后,它踱着猫步围绕灰猴转圈儿,一对竖瞳中充满了浓浓的嘲讽。 听到指令,小黑明显有些不情愿,拖曳着长长的‘喵呜’尾音表示不满。 不满归不满,在确定指令无可更改后,它还是凑近灰猴,以脑袋一点点往前拱动,将猴躯推向张小凡。 直至灰猴被张小凡揽进怀中,小黑立刻赌气一般跑向前方的碧潭,一头扎进了水中。 且不去管它。 张小凡抱紧缩成一团的灰猴,重新向边缘树林走去,失血的无力和滋生的恶心让他步履艰难。 眼见此,杜必书抖手又将绳索甩了出去。 借着前冲的余势,绳索的一端在张小凡腰间一绕,奋力一扯,张小凡登时踉踉跄跄冲前了四五步。 距离树林的边缘还有五尺不到,杜必书索性前跨一步,展臂将他拉了出来。 张小凡虚弱咧嘴一笑,慢慢将灰猴放在了地面。 在此期间,灰猴也知道对方是在救它,一直老老实实、未曾挣扎,溜圆的眸子里闪过了感激。 只是,张小凡和杜必书都未留意。 “师……姐,怎么样了?” “呶,在那儿。我扶你过去!” 瞧着眼前虚弱不堪的小师弟,杜必书扔下了绳索,双臂使力,就要搀扶他走向田灵儿所在的树下。 突然,一声锐啸自两人身后传来,更确切地说,是向着张小凡袭来。 闪躲已然不及,杜必书只能双臂一送,将张小凡推了出去。 同时闪身让开少许,眼角的余光也瞧清了袭来之物的模样。 噬血珠! 怎么会! 难不成它还自带追踪的功能! 与杜必书的惊诧相反,张小凡面对噬血珠的表现仅有些意外,同时下意识地抬手将它抓在了掌心。 毕竟,这圆珠已朝夕陪伴他三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愫在内。 抬起的,还是右手。 登时,尚未愈合的伤口再度涌出了鲜血,比之前更疾。 张小凡只觉得全身精血尽数逆流,全部往圆珠所在的方向流淌,他体内的大梵般若法力一触即溃,无法阻碍半分。 全身痉挛,痛苦尤胜过方才。 他再也忍耐不住,踉踉跄跄向后连退,重新进入了那片开阔空地。 恶心欲吐自五脏六腑泛起,再加上噬血珠持续不断引出精血,张小凡只觉体内忽冷忽热,生不如死。 神志渐渐变得模糊,浑身的力气也在一分分逝去,双脚兀自不停地迈动,跌跌撞撞靠近了正中的碧潭。 甫一接近碧潭,浑身颤抖的张小凡再也坚持不住,直接瘫坐在地。 在意识即将沉沦黑暗的一刻,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咬舌尖,借着那刹那间的清醒,同时运转太极玄清道和大梵般若,来抵抗周身的痛楚。 可惜,无济于事。 正因为这抵挡,更加激起体内两股入侵力量的凶性,齐齐撞向他的五脏六腑。 张小凡再也忍耐不住,喉间一甜,一大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差点直接昏死过去。 这口鲜血正好喷在掌心的噬血珠上,其上青光大放,将最后一点佛家真言彻底击得粉碎。 张小凡顿时青气笼罩,如嗜血恶魔再度重生。 在张小凡刚一出现异状时,一旁的杜必书本能地想去拉扯他,可在看见对方重新退回了空地,不由双目一缩,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要开始了么! 噬魂棒就要横空出世了么! 虽然事情发展的进程略有偏移,可还是保持着大致的脉络前行。 等等看,实在超出了掌控,自己再出手。 打定主意的杜必书,退后两步,选择了冷眼旁观。 不光是他,在碧潭中撒欢儿的小黑,也被这场景吓了一跳,忙不迭跳出了水面。跳出水面的一刹那,它的长尾无意在抽动一下,恰巧将摄魂短棒又打歪了少许。 也就是这少许,引起了一连串的变化。 在张小凡带着噬血珠靠近时,碧潭中的摄魂短棒就在轻轻震颤、孕育愤怒,仿佛有陌生者闯入了自家的领地。 在噬血珠青光大放的一刹那,短棒再也忍耐不住,一股凶煞之气充盈在碧潭四周。 潭中的碎石疾速四射,不大的碧潭顿生波涛,围着短棒所在的中心急转不停,形成一个夸张的漩涡。 漩涡之中,黑气腾腾的短棒缓缓浮空,直至两尺的长度尽显于水上。 浮空仅仅停滞了一瞬,这根玄黑短棒疾射而出,径直扑向青光闪烁的噬血珠。 砰! 两大凶物直接撞在一起,张小凡如遭重锤,整个人被撞了出去,连连在空中翻滚。 砰! 张小凡再度砸落地面,七窍流血,头昏目眩。 摄魂短棒和噬血珠接触在一处,一面是黑烟滚滚向前进逼,一面是青气大放针锋相对。 瞧到小师弟凄惨的模样,杜必书不由靠前三步,摄魂盅在头顶上空跃跃欲试,想要随时介入两大凶物的争斗。 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等候,因为此刻的张小凡竟然动了起来。 两大凶物针锋相对,竟然斗了一个旗鼓相当。正因如此,他体内的冰凉和恶心感觉反而退却了大半。 张小凡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拼命甩动右手,想要将这两个害人的怪东西扔出出去,同时还在向空地的边缘迈步。 仅仅迈出了两步,气焰正盛的噬血珠又是一阵闪烁,汹涌一般向着短棒挺进。 为了获得更多的助力,噬血珠与张小凡掌心连接的部位蓦地血光乍现,殷红的鲜血渗透而出,逐渐汇聚成一个大血滴。 张小凡好不容易站起的身躯一软,重新跌倒在地上,面白如纸,一双眸子里尽是惊骇。 即便如此,噬血珠还不知足,还在源源不断抽取他的精血,想要完全压倒对面的大敌。 目睹此景,杜必书不由眉头一皱。 第五十四章 斩煞一分,留血一滴 按照常理,噬血珠已抵住了摄魂短棒,正持续回归巅峰的它不应该这般急迫。 除非是后继无力! 因为杜必书的两度触碰,噬血珠得到了一份先机,破禁消耗的力量也应该变少…… 不对! 杜必书瞬间想到一种可能,赶忙朝前方的噬血珠凝神观察。 与摄魂短棒接触的一边,噬血珠的表面青气缭绕,可在圆珠中,仅留存了薄薄的一层青气,其内又有两团泾渭分明的血滴彼此牵制。 血滴一大一小,较大的血滴偏置在与张小凡掌心相连一边,较小的则缩在一隅之地。 正因为珠内血团的不纯粹,噬血珠才表现得后继无力。 果然—— 在抵住这一波的冲击后,摄魂短棒的黑色煞气大占上风,又向着噬血珠压了过去。 此时,噬血珠顿时青光一滞,慢慢向着后方退却。 退却的最终结果,便是煞气趁势侵入张小凡的体内,直接将毫无抵抗能力的他湮灭了神智。 杜必书当然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迅速捡起地上的绳索系在腰间,另一端则拴在最近的一棵大树上。 “小黑,啃咬短棒末端!” 发出指令后,杜必书抬起右臂,将食指放在口中一咬,之后又猛地向前冲出三步,待到绳索绷直时屈指一弹。 一滴微小的血珠激射出去,直奔青光黯淡的噬血珠。 弹出的血珠正好落在噬血珠的后侧,随即融入了先一步汇聚成形的大血滴之中。 融合之后,这大血滴顿时漫上了噬血珠,逐渐流向玄黑短棒与噬血珠连接的部位。 蹲坐在碧潭一旁‘瞧热闹’的小黑,闻令跳起,尖锐的牙齿迅速咬住摄魂短棒的末端,向后猛拽。 汹涌的煞气立时分出细细的一缕,自动飞进了小黑的口中,短棒的滚滚煞气为之一挫,约莫减少了一成。 得到鲜血的浸漫,噬血珠的青光也恢复至八九成。此消彼长之下,竟稳稳拦住了前冲的煞气,再度处在僵持的状态。 “小师弟,跟我做!”杜必书强忍着恶心和头晕,一声高喝。 此时的张小凡,已然处于崩溃的边缘,大量的失血已让他虚弱到了极致。 所幸意识还是清醒,在听到杜必书的高喝,硬撑着扭转脖颈,望向这边。 “血为吾精,赐汝畅饮。饮水思源,当为吾用。” 口诀一句一顿,每当张小凡跟着念完,杜必书才去诵念下面一句。 这口诀并不长,只有短短的十六字,却要配合相对应的招式手诀。掐指如莲花状,频频于右手掌心虚点。 每一次虚点,都是落在噬血珠的四周,渐成一个规整的六角芒星。 六角芒星甫一形成,一道血芒迸现。 流淌的鲜血开始以可见的速度凝固,红色也变得越来越深,到后来几乎殷红欲滴。 与此同时,缠斗的黑气和青气迅速暗了下来,从最初的排斥争斗,渐渐有了融合的迹象。 融合到了极致,异变终到了尽头。 短棒圆珠完全失去先前争斗的色彩,卟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小黑在猝不及防下,向后翻了数个跟头,扑通一声跌入了碧潭水中。 空地上的煞气散去了大半,恶心欲吐的感觉亦随之消失。 险些瘫倒在地的杜必书,借着绳索的拉扯站稳了身形。缓了一阵儿,他才解开腰间的绳索,去搀扶虚弱不堪的张小凡。 至于地上掉落的血炼宝物,暂且不去管它。 搀着张小凡踉踉跄跄走出空地,一直走到田灵儿所在的树下,让他也靠在大树底下。 田灵儿双目紧闭,仍旧处在昏迷的状态,但气息变得平稳舒缓,看来已无大碍。 杜必书一面取出清心丹丸塞进张小凡的口中,一面轻声呼唤对方。 “小师弟,好些了吗?” 此刻的张小凡面色极度惨白,没有一点血色,可除了在七窍部位还残留着少许血渍外,看不到任何的伤口。 包括此前血如泉涌的右手掌心。 听到杜必书的呼唤,他勉力撩起了眼皮,先往身畔的田灵儿身上瞅了一眼,才弱弱回了一句:“谢,谢六师兄,容我缓缓。” 说完,张小凡又闭上了眼睛,勉强调动体内的法力开始运转,一点点恢复亏空的体力。 可瞧他现在的状态,想要在短时间恢复原样,纯属奢望。 再次确认过张小凡和田灵儿无恙,杜必书起身走向空地正中的碧潭。 没有了摄魂的煞气逼人,他很好奇至凶之物的栖居场所有何特异,也想去验证自己的一个想法。 空地中弥散的煞气肯定有残留,可对于他而言,运功还能抵住。 绕过眼前的两株大树,甫一踏入空地,碧潭的位置蓦地响起一猴一猫的‘激烈争吵’。 定睛望去,杜必书瞬时讶然而笑。 那被张小凡救出的灰猴,不知何时又跑进了空地,正抓着血炼成功的短棒胡乱挥舞,好似在炫耀一般。 在它的身后,玄猫小黑愤怒大叫,尚未干透的身躯还缠了一圈琥珀朱绫。 一猫一猴,绕着不大的碧潭岸边,你追我逐,好似为了争抢那根短棒。 要说这灰猴真是灵异,方才还是奄奄一息的模样,转眼又这般的生龙活虎。 瞧到杜必书走近碧潭,它们一齐停下了无谓的追逐,歪着脑袋停在原地,目光炯炯般望着他。 “你们两个玩归玩,东西一会儿可都要还回去。唔,那短棒先让我看看。” 说完,他很干脆地朝位置最近的灰猴摊开手掌。 灰猴仅犹豫了片刻,就跑跳至杜必书的脚边,递出了玄黑短棒。 一伸手接过它,杜必书便兴冲冲查看起来。 这就是张小凡的烧火棍(噬魂棒)么! 只见它通体玄青色,连噬血珠都不例外,在棒珠连接的部位却密布了一片暗红,如同恶心的血污。 棍体其貌不扬,或者干脆称之为丑陋,难怪后来被当作一根无用的烧火棍。 想到它的叱咤风云,要说不羡慕,那肯定是自欺欺人,可惜是一件血炼之物! 血炼? 杜必书蓦地记起在豺狼寨得到的口诀。 刚才情况紧急,为了帮小师弟摆脱危险,他迫不得已念出了血玉吊坠上的口诀,加快了噬魂棒的血炼融合。 在这之前,他更是将自己的一滴精血弹进小师弟涌出的鲜血中,促成了噬血珠的反攻。 不知会不会…… 念及此,杜必书手掌一松,烧火棍直直落向了地面。 双手迅疾打出一道法诀,向着掉落的棍体一指,一缕纤细的法力疾射而出。 卟! 烧火棍跌落在沙土地上,还向一侧滚动了一段距离。 “叽叽叽!” 灰猴全程都在盯着杜必书的一举一动,眼见对方想要操纵短棒却最终失败,不由捧腹大笑。 一边肆意大笑,一边指了指同样发愣的小黑,神情颇有嘲弄的意味。 “喵呜!” 很快,小黑从发愣中回过神来,怒吼一声冲向了灰猴,仿佛想要教训它一番。 早有防备的灰猴,迅疾一蹿,一只前爪闪电般抓起烧火棍,向着边缘树林跑去。 一猫一猴的追逐和争吵再度响起,在树林间不时回荡。 它们都没注意到,此刻的杜必书正有着一副古怪至极的表情。 斩煞一分,留血一滴。 这样的烧火棍,还是传说中的烧火棍么? 第五十五章 鼎立,帮厨 不仅如此,下落的烧火棍在刚才的确轻动了一下,非常的隐晦。 虽远达不到操控的程度,可也存在了某种可能。 良久。 杜必书从古怪心绪中回过神,弯腰看向眼前的小小碧潭。 没有了摄魂凶物的存在,这里的煞气已减弱了很多。 稍稍松懈护身的法力,明显的恶心感又一次出现,但没有头晕目眩那般明显。 想来,在潭底碎石和潭水中,还残存了一部分煞气。随着时间流逝,这些无根的煞气终将完全消失。 思索片刻,杜必书翻手将摄魂盅取出,郑重将它沉没在碧潭正中的深处。 此举,是以残存的煞气淬炼摄魂盅,也算物尽其用。 摄魂盅只是对阴魂有吸摄的效果,与真正的摄魂煞气有着本质的区别,两者难以淬炼合一。 而且摄魂短棒是大凶之物,一着不慎,极有可能淬炼不成受到反噬。 可如今没有了摄魂存在,淬炼反倒有了可能。 吁~~~ 一声唿哨从杜必书的唇间传出,正在远处追逐玩耍的小黑掉头跑了过来,琥珀朱绫还缠绕在躯体上,多少有些滑稽。 “小黑,摄魂盅我放进了水潭中,这三五日由你在这里看守,若是有意外情况,即刻带它返回大竹峰。” 听到命令,尤其是听到摄魂盅在这里,小黑顿时精神抖擞,以脑袋蹭了蹭主人的裤脚算作应承。 身躯如无骨一般扭动数下,琥珀朱绫就自动脱落下来,之后选了一处平坦的岸边,横躺在那里。 杜必书俯身捡起琥珀朱绫,返回至边缘树林。 瞧了一眼张小凡两人的状态,确定一时半会儿无法返回,他也找了一处平地盘坐休息起来。 …… 时近黄昏。 田灵儿终于从昏迷中醒来,也许是女子的本能,她第一时间扫了一眼自己的衣衫。 之后,她疑惑地望向在旁守候的张小凡和杜必书,脑中仍是一片混乱。 此前从琥珀朱绫上栽倒在地,来得猝不及防,可她也明白此地大有蹊跷。天色已暗,很明显她昏迷了相当长的时间。 六师兄看起来还算正常,但小凡的脸色略显苍白、精神也萎靡不振。 想到琥珀朱绫,她连忙向身边张望,恰巧瞅见一只灰猴献宝一般将它捧了过来,顿时如释重负。 灰猴放下朱绫,还以一对前爪挤出一个鬼脸,才跳到张小凡的肩头,开始抓弄他的头发。 如此的一幕,令她分外迷惑,然而当前顾不得追问。 田灵儿望了眼渐暗的天色,挣扎着扶树站起,深吸一口气,随着手势一引,朱绫立时伸展窜了出来。 “六师兄,小凡,咱们快些回去吧,再迟些又得挨骂。” “好,我来带着小师弟。灵儿师妹,你……能撑住吧?”杜必书点头同意,可还有些担心。 若不是担心师父师娘责难,他早就带着两人返回。 一个昏迷不醒,一个虚弱如死,带回去肯定会被‘大刑伺候’,还不如拖延时间来的妥当。 “嗯,放心。等明天让我娘来瞧瞧,这个鬼地方到底有什么古怪。” 话毕,田灵儿当先御空而去。 杜必书环视一圈,目光在开阔空地微微一顿,之后搀起张小凡御剑追向田灵儿。 …… 回来得还算及时,大竹峰上下并未发现三人的异常。 只是在晚饭时,其他师兄询问张小凡关于灰猴的来历。 坐在一旁的杜必书,当即绘声绘色讲述起三人收服兽宠的经历,惹得众人一阵羡慕。 至于幽谷中发生的一切,三人统一口径说出了那里的怪异,至于怪异的原因,一概摇头装作不知。 ****** 事情就这般搪塞过去,转眼间,从幽谷回来已有半月。 这半月,杜必书专门让吕大信做了几餐肉食,小师弟张小凡气亏血乏的情况大有好转,在结业考试中勉强砍断了两根黑节竹,也算是正式告别了砍竹功课。 在大家的“一致推举”下,张小凡荣幸入驻厨房,接替了吕大信的工作。 谁曾想,张小凡一炮打响,做出的饭菜格外受欢迎,就连平日严厉的田不易都对他刮目相看,多了不少的笑容。 此外,幽谷之行的第三日,玄猫小黑完成驻守任务返回,大竹峰顿时热闹了不少。 一猫,一狗,一猴。 它们三个仿佛是冤家对头一般,不时在回廊小院追逐吠叫。 得道老狗大黄瞧不起后来的猴猫,猴子小灰(张小凡所起的名字)偏偏喜欢捉弄猫狗,玄猫小黑也时常撩拨另外二兽。 再时间久些,小灰率先学会了贿赂,专门从厨房搞到一些棒骨或鱼段,联合其中一个,立时大占上风。 小黑不甘示弱,亦仿效之。 面相忠厚的大黄不擅长这些阴谋诡计,时常被两方‘算计’,可也落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一时间,你来我往,俨然一副世俗的三国鼎立场景。 初时,大竹峰众人还颇有兴致地看这些大戏,偶尔也会找来一些稀罕玩意儿逗弄一番。久而久之,见得多了,大家就习以为常、听之任之。 相比于其他师兄弟,杜必书更喜欢去后山修炼道法,每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端的勤奋。 最初他还会喊上小黑同去,后来见到三兽玩得不亦乐乎,索性不再理会它,独来独往落得一份自在。 七脉会武的日子不到两年,杜必书想要在比武台上一鸣惊人,自然要比往日更用功。据他估计,玉清境七层离他还远,倒是神通功法存在不小的提升空间。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修炼生活固然清淡,却胜过田园。 直至一日晚归。 杜必书如以往返回了回廊小院,却发现平日忙碌的厨房一片安静,异于往常。 三兽早不知跑到了哪里,唯独留下张小凡一人在灶台前忙碌。 每次俯身添柴,都会按压一遍胸口,眉头微皱,好似在忍耐苦楚。 “小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杜必书觉得奇怪,推门走进厨房,一面帮着拾掇食材,一面轻问道。 “六师兄,今天林惊羽他们来了,惹得师父不高兴,我……”张小凡犹豫片刻,吞吞吐吐说出口。 在一众师兄弟中,除了师姐田灵儿,就这个必书师兄与他交往最多,平日也走的最近。是以,有些事情不做隐瞒。 听到这话,杜必书手上择菜的动作一顿。 林惊羽来大竹峰……那岂不是齐昊也一同来了? 他们是来通知七脉会武的事情吧? 若是那样,他好像错过了一场精彩的打斗。 “小师弟,别胡思乱想,等吃过晚饭再与我详细说说。 还有,吃饭时,你主动请求师父师娘查验修为。若是没有估错,你应该早就达到玉清境三层,只是你不知道。” 其实,白天发生的短暂打斗,杜必书仅是有些遗憾错过了热闹。 找这个由头交谈一次,还是想尽力去开导张小凡。毕竟,他不忍对方在即将面临的情感问题上“重蹈覆辙”。 既然来到了诛仙世界,他可不想为自己贴上“圣母”、“主角保姆”的标签,而是想轰轰烈烈活出自己的精彩、完成配角的逆袭。 至于遇上的原着人物,若是合他的心意…… 顺手的话,帮一把便是! 第五十六章 坦诚,欣赏 杜必书与张小凡随意闲聊了几句,两人就开始张罗着往膳厅端饭送菜。 过程不提。 晚饭时分。 大竹峰一众师兄弟齐聚在饭桌前,等到田不易一家三口落座刚要动筷,张小凡终于鼓足勇气站了起来。 “师父,我,我有一件事……” 在场众人(除了杜必书)都是一愣,全都抬头看向他。 以往,张小凡在膳厅很少说话,即便有田灵儿在一旁聒噪,他都谨守沉默恭敬的态度。 “哦,老六,何事?”田不易有些奇怪。 张小凡偷眼瞅了瞅杜必书,小心翼翼开口:“师父,我好像炼成了玉清境二层。” 如果不是六师兄极力保证,他都不敢确定。即便到了此刻,怀疑还在。 “炼成就好,你去找大仁……嗯,你刚才说什么?”田不易漫不经心的神情一变,化作一抹不信。 “哦?过来让你师父瞧瞧!”苏茹按住想要雀跃跳起的田灵儿,招手柔和一笑。 不到玉清境四层,很难做到法力外放。田不易修为再高深,在不接触的情况下,也只能有一个大概的强弱预判。 见到师娘亲切的招呼,张小凡又迟疑了一瞬,可还是在杜必书的催促下走了过去。 “运转法力!” 田不易瞥了一眼紧张的小徒弟,抬手抓起他的手腕。 张小凡赶忙运转体内微弱的太极玄清道法力,主动往沿着手臂的脉络逼出,同时还紧张地盯着师父的表情。 仅仅是一瞬间,田不易严肃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淡淡的浅笑。 “很好,确实第二层炼成,还不算太笨。” 可他很快想起今日见过的龙首峰林惊羽,收回手掌的同时,又有些不忿地嘟囔:“可比你的林姓同伴差了太远……” 对此,张小凡倒不以为意。 儿时玩伴林惊羽的资质强过自己,修为高本就在情理之中,根本兴不起攀比的心思。 他恭恭敬敬向田不易施了一礼,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 “咳咳咳,”苏茹轻咳一声,打断丈夫的嘟囔,抬头看向对面的宋大仁,“大仁,待会儿你将第三层的修炼法门详细传于小凡。” “是,师娘!”宋大仁兴奋拱拱手,由衷为小师弟感到高兴。 “好啦,既然你们的小师弟都有如此长进,你们几个是不是该有所表示?”苏茹一双美目扫过在场的一众弟子,笑颜如花。 刚刚还准备向张小凡道喜的众人,齐齐埋下了头颅,一脸‘哀怨’地望着桌上未曾开动的饭菜。 看来,这餐饭是不能吃太饱了,免得一会儿被操练的时候浪费…… 当然,其中的杜必书是个例外。 因为他目前的修炼境界和态度分外令师娘满意,这种单独的小灶已与他无缘。 “噗嗤!” 在这种严肃安静的场合,一声不合时宜的窃笑在饭桌另一边响起,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小凡修为的突破让田灵儿欢呼雀跃,可被母亲生生摁住以后,只能在一旁憋屈不语。 这对她来说,简直令人发疯。 目送张小凡兴高采烈地回到自己的座位,田灵儿忽然记起一事,悄悄取出怀中的一个锦盒摩挲不停。 在她的嘴角,溢出了浓浓的欢喜。 一声窃笑,就在这种情况下出现。 窃笑过后,田灵儿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将锦盒藏了起来,还不忘朝众人俏皮地吐吐舌头。 这一幕落在张小凡的眼中,兴奋的情绪蓦然沉寂,一丝难言的酸楚自心底泛起。 可这酸楚刚刚出现,就被身畔杜必书的打趣堵了回去。 “小师弟,你和灵儿师妹情同姐弟,要不要也送她一件礼物?” 说罢,杜必书还旁若无人般将手臂一搭,与张小凡勾肩搭背。 如此的‘不成体统’,心情复杂的田不易登时呛出一声冷哼:“嗯哼,吃饭!” 顿时,膳厅内恢复了平日的安静有序。 …… 饭后,田不易和苏茹走回了守静堂。 各自斟了一杯温水,对坐而饮。 沉默持续了片刻,田不易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往苏茹面前一推。 “一会儿给老七送去,省得他明日装死,误了大家的晚饭。” 苏茹立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知道心疼,还下那么重的手。以后脾气收敛点……” 话至一半,守静堂门外传来一声禀告。 “禀告师父,必书有事求见。” 田不易两人都是一愣,可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招呼杜必书进来。 也怪不得他们如此反应,自打开始收徒至今,除非是他们主动召唤,这几个徒弟很少主动上门。 尤其,还是在天色已晚的情况下。 “师父,我在操纵神木骰的时候,总是与《雷厉九天》显得格格不入。所以……想来求取《三才剑阵》参详一二。” 神木骰? 田不易很快反应过来,脸上刚浮现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神中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实在是神木骰的造型太过奇葩,一旦在人前施展,肯定会有损自己的颜面。 若是可以选择,他宁愿六徒弟使用那黑烟滚滚的摄魂盅。 “你不是有赤炎剑么?就连摄魂盅,都强过那三颗骰子。” “师父有所不知,七脉会武即将开始,赤炎剑品阶低了一些,靠着它想要取得好名次,总是欠了一些火候。” 杜必书侃侃而谈,丝毫没有怯场。 “摄魂盅,徒儿想将它当做底牌。再者使出来,总会给您惹来一些麻烦。神木骰虽然造型夸张了一些,但用过一两次之后,大家也就习以为常。” “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我想在会武之后继续下山游历,多一样手段傍身总是保险一些。” “下山游历?”田不易眉头一拧。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发现自己修炼时的感悟,在频频斗法的过程中提升最为明显。 而且,我的性子师父师娘也了解,根本坐不住。 跟随师父修道三十余载,才勉强达到玉清境四层的地步,反倒是出外游历的一年时光……” 剩下的话不用多讲,田不易和苏茹都也明白。 两人相视一眼,彼此交换过一个眼神,瞬即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好,若你能在七脉会武上证明自己的实力,为师不拦着你。至于你刚才所说的剑术神通,过几日再交予你。” 有那么一瞬间,田不易仿佛在杜必书的身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都是那般的‘好战’,都是那般‘愿意四处冒险’。 唯独两人的性格迥异! “多谢师父师娘成全!”杜必书几乎一揖到地。 这一作揖,完全发自内心。 有渡灵人的这一层身份在,在青云山枯坐修炼显然不是正途。要想一直保持超人一等的修炼速度,就必须不断在险山恶水间奔波。 也只有在那里,才会有邪祟恶灵存在。 “好啦,要是没有其他事,就帮师娘送一粒丹药给小凡。”苏茹笑吟吟将手中的瓷瓶抛了过去,眼眸中多了一点欣赏。 “好嘞,大黄丹是吧?师娘,等我下山,您和师父也会送几粒吧?” 杜必书立刻变得嬉皮笑脸,方才侃侃而谈的正色杳然无踪。 “吆~~~挺有见识么。想要,就看你在比武台上的表现。”苏茹一面说笑,一面以手肘撞了撞田不易。 田不易顿时从回忆中清醒,摆摆手示意杜必书退下。 “老六,你顺便去指导指导老七。” …… 第五十七章 再临草庙村 望着杜必书离去的背影,田不易和苏茹默然不语。 一直到那背影消失在小徒弟张小凡的屋内,田不易才忽地冒出一句:“要不,草庙村的怪事让老六走一趟?” 苏茹有些意外,偏头上下打量了一阵儿。 最终她还是轻轻点头,缓步走向院中。 ****** 回廊小院中。 一众师兄弟居住的屋舍仍然亮着灯,显然是在等候师娘的召唤。依着她的脾性,单独操练可不是简单说说而已。 想起以前的狼狈和叫苦连天,杜必书不禁嘿嘿一笑。 看来修为提升得快一点,好处还蛮多的嘛。 前行数十步,来到小师弟张小凡的屋外。 敲门,入内。 此时,张小凡正坐在床头桌前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所谓的‘心事’,杜必书一猜便知。 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处在情感懵懂的年龄,一旦有一个异性对他做出善意的举动,都会将其视作甜蜜的爱情。 不一定是善意的举动,哪怕是平日的朝夕相处或回眸一笑。 曾经的自己何尝不是因为某个原因,故意流连于台球游艺厅,只为邂逅一个心仪的…… 咳咳,扯远了。 “小师弟,呶,这是师父给你的大黄丹。想啥呢?” 杜必书熟络地一拍张小凡的肩膀,将他从失神中唤醒。 “六师兄,你来了!” 重重的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见到杜必书的到来,他自然忆起了修为提升的开心。 张小凡满面欣喜地起身,将自己坐着的木椅让了出来。 杜必书也不同他客气,一面在木椅落座,一面将大黄丹放置在床头桌里侧。 “小师弟,首先恭喜你。” “六师兄,呃,谢谢,若不是你提醒,我都不知道……” “哈哈,若我说,我只是在跟自己打赌,你信不信?”杜必书心情颇好地开起了玩笑。 张小凡:“……” 瞧着眼前少年略显错愕的神情,杜必书也不再逗他,直接抬臂搭住对方的肩膀让其在床榻坐下。 “你也该看见师父师娘的欣喜了吧?只要我们争气上进!” 张小凡用力点头,神情激动。 “还有一年七脉会武,好好努力。六师兄我总有一个预感,你会大放异彩。到时大把的美女都会为你欢呼,甚至一见倾心,之后迎娶白富美、走上事业的巅峰……” “六师兄,你的样子好猥琐,还留口水!”张小凡小声提醒道。 “咳咳咳,这不是重点。”杜必书一抹嘴角的口水,继续说道,“小师弟,我想说的是——青梅竹马不一定是爱情,正如一起长大的姐弟或兄妹。” 瞧对方似懂非懂的模样,他又郑重加上一句。 “至少灵儿师妹对你一样,她可是将你当做弟弟看待。”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关键还是要自己想通。 杜必书很自然转换了话题:“小师弟,不必在意固有的成见,其实你的修炼天分不差。好好努力,一年后肯定会有自己的法宝,到时咱哥俩儿一起御器徜徉青云门外的大好河山!” 重重拍拍对方的肩膀,以作鼓励。 吱呀! 屋门推开一道小小的缝隙,小灰捧着一根棍状物探头探脑溜了进来。 一跳一跃。 轻松跳到床头桌上,极其开心地朝张小凡咧嘴一笑,又指了指前爪紧攥着的烧火棍。 对于杜必书的在场,它丝毫没有不自在。 “小灰,你是说让我用它当法宝?”张小凡面露讶异,继而没好气往旁边一拨它们,“别闹,当烧火棍还差不多。” 小灰顿时龇牙咧嘴,吱吱乱叫,似乎是在极力解释一般。 对面坐着的杜必书,倒是一脸羡慕地注视这只灰毛猴子,心中感慨不已。 不愧是三眼灵猴! 尽管灵目未开,可也有几分辩识宝物的直觉。 “小师弟,有些棒子看着丑陋,实则用途不凡、好多人喜欢。要不我同你换?”杜必书边说边伸手,佯装要去拿烧火棍,却直接扑了一个空。 一道灰影在眼前闪过,再停下来已是在张小凡的身后。 小灰神情紧张地将烧火棍抱于胸前,嘴里还在吱吱大叫,好似在斥责某人的无赖。 “哈哈,小师弟,瞧见了吧?且行且珍惜!” 杜必书毫不在意地缩回右手,口中畅快一笑。 笑声刚一停歇,屋外的院落就传来苏茹的一声清喝。 “除了老六老七,你们五个出来操练吧!” 清喝完毕,又有一连串清脆的嘎巴怪响,显然是有人在活动自己的手腕筋骨。 “师娘,能不能明天?我都宽衣解带了!”一听就是吴大义在吵嚷。 “师娘,我也一样!” “师娘,加一!” “师娘,刚才吃坏肚子了……” “呼噜噜——”最后一阵打呼声从宋大仁的屋中传出,震得窗棂发颤。 好不热闹! 当然,这些借口早已对苏茹无效,她只需要不做任何回应。 过了片刻,此起彼伏的木门启闭声响起,其后还有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摩擦动静。 张小凡与杜必书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将油灯拨得暗了一些,声音也刻意放低。 “小师弟,以后不想这般模样,就得再勤奋一点儿。来,六师兄帮你讲解第三层的功法难点。” “好!小灰,你也不许出声。” …… 第二日。 杜必书遵照师父的指令,御剑下山。 清晨刚一接到这个消息,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草庙村惨案才过去三年,按说那里该是一处死地,正常人不会靠近那里。 可道玄掌门接到下面传来的消息,却是有樵夫在村外发现了模糊的人影,而且不止一次。 事发蹊跷,一度有人怀疑那里是在闹鬼。 为此,道玄掌门专门派了人手下山查看,可都无功而返。 拖了数月之久,不胜其烦的道玄终于想起大竹峰的杜必书。可田不易对这事根本不搭理,一次又一次回话搪塞过去。 不为别的,只是单纯不想让杜必书为这种事奔波——又不是有人遇害,何必因为这个浪费修炼时间。 相比于七脉会武,这些神神怪怪的小事不值得耗费精力。 事情一直拖到现在,恰好赶上杜必书提出“下山游历”的想法,田不易反而改变了主意。 对此,杜必书欣然应允。 趁着这个机会,正好了却以前遗留的手尾,还曾经的草庙村一分安宁。 御剑飞行的时间并不长,很快,杜必书收剑降落在一条崎岖的山道。 因为少有人经过,这条山道已变得杂草丛生、坑坑洼洼。 草庙村的屋舍和篱笆仍在,因为无人修葺的缘故,大部分已有了坍塌歪斜的迹象。 三年前的一幕,恍若在昨日。 绕过山道上倒伏的枯树瓦砾,杜必书走进了昔日的草庙村。 村中堆积的尸骨早已不在,它们尽数被埋在眼前的这一座大坟中。草草立起的一块青石墓碑上,“草庙村民合葬之墓”八个大字斑驳模糊,仿佛随时都会湮灭。 至于那些枉死的家禽家畜,也被青云门弟子统一焚烧填埋,在大坟右侧的地面还依稀可见烧灼的痕迹。 凝目一望,在杜必书的视野中,隐隐还能见到缭绕飘荡的墨丝。 这些墨丝躲藏在屋舍或树木的阴影下,不四散,亦不汇聚。 此刻日头高悬,阴灵愿力尚且避讳,若是到了夜间,肯定又是另一番景象。 惨死村民形成的负面愿力,当年已被杜必书渡化;现在残存在此的,自然来自那些枉死的牲畜。 环顾一圈,杜必书翻手取出摄魂盅,刚要吸摄这些墨丝,村外的那座草庙废墟突然有了低语交谈的动静。 有人? 第五十八章 苍松道人 就在杜必书疑惑时,一高一低两道青袍身影缓缓出现在远处。 为首的一人身材高大,面貌庄严,不苟言笑,两道浓眉之下一双眸子幽暗若水。 紧跟其身后的,是一个面目陌生的矮个儿道人,长相极为普通,令人不知不觉忽视他的存在。 从两人身着的服饰看,应是龙首峰一脉的同门,尤其是先行的那人身份显赫。 苍松道人! 杜必书稍加辨认,立刻知晓了那人的身份。 苍松道人不止是龙首峰一脉的首座,还兼管着整个青云门的刑罚事务,威势极重。可以说,除了掌门道玄真人以外,青云门弟子最害怕的就是他。 另外,龙首峰一脉在青云门声势强盛,仅次于长门通天峰一脉。 也正因为知晓,他的心里隐隐生出了一丝不安。 三年前,在草庙村附近与普智斗得你死我活的,不正是隐藏了面目的苍松道人吗? 他怎么会在这儿! 杜必书犹豫了一瞬,还是壮着胆子走了过去,恭恭敬敬躬身一礼。 “大竹峰弟子杜必书,见过苍松师叔。” 既然对方以真面目示人,又是在朗朗乾坤下,想来不会发生“撞破阴谋”的狗血桥段。 若是躲闪溜走,反倒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见到荒郊野外突然冒出一人,苍松道人和同行的矮个儿男都是一愣,在他们眼底都闪过了疑惑。 两人悄悄交换一个眼神,为首的苍松道人浓眉一皱,有些迟疑般开口:“杜必书?就是田胖子最近总念叨的‘驱魔天师’?” 显然,苍松道人这话不是对杜必书而言,而是在说给身后的同伴。 杜必书连忙点头应承,根本不去瞧另一个人的反应,更不瞧两人走出的草庙废墟。 “嘿嘿,田胖子总算舍得让你出来了?既然来了,就四处瞧瞧吧,有了线索及时禀告你师父。” 苍松道人由始至终都绷着一张脸,就连冷笑都未曾见到面皮的变化。 说完,他大袖一甩,当先踩着一柄长剑直冲天空,不屑再与他多费唇舌。 那矮个儿同门倒有些客气,抱拳简单一礼,亦随着苍松道人腾空而去。 从出现到离开,这人没有说过一句话,仿佛天生是一个哑巴。 见这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里,杜必书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在心底泛起了疑惑。 苍松道人是龙首峰一脉的首座,在青云门更是位高权重,很少有事让他亲力亲为,这次的草庙村“闹鬼”事件根本不必劳烦他来这里。 还有,与他同行的龙首峰弟子又是谁? 在那人的身上,为何会有少许极为轻淡的鬼气? 以杜必书当前的修为,本不该有此察觉,可那本鬼道功法他或多或少翻看了一些,再加上渡灵人特有的阴气敏感…… 轻轻摇头,甩掉脑中纷乱的念头,杜必书瞄了一眼快要倒塌的草庙,转身走回村中的空地。 草庙不急着查看,还是先将一事办妥。 “秽气分散,灵宝符命……离苦得乐,往生极乐。” 一面诵念净世咒,一面驱动摄魂盅吸摄草庙村残余的负面愿力,为了保险,他还在坟茔、墓碑等处贴上了五张往生净世符。 三年前留下的手尾,总算在今日画上一个句号。 在此之后,杜必书并未即刻离开这处荒村,而是就近选了一间保存相对完整的土胚房,盘坐等候。 一直待至日上三竿,他才起身走向村外的草庙废墟。 村外的这座草庙,至少在这里存在了三五百年,毕竟草庙村因此得名。 在这么长的时间,破破烂烂的庙宇犹自屹立不倒,倔强地向世人展示着往昔曾有过的荣光。 迈步走进废墟。 草庙内遍布杂草和瓦砾,两根断裂的木椽倾斜倚在开裂的墙壁上,头顶还有一处破洞漏下斑驳的阳光。 居中的位置,一座泥塑菩萨歪倒在地,合十的双掌断折了一半。 在青砖地面上,还散乱留下了一些脚印,想必出自方才的苍松二人。 杜必书扫视了一圈,打量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泥塑菩萨像的后方。 在那里,倒塌的半面墙壁落下了不少的碎砖石块。此外,数缕纤细的愿力墨丝萦绕其间,好像是从泥像的底座溢散而出。 底座? 杜必书心中一动,提气纵跃,落至底座的上方。 五尺见方的底座纤尘不染,正中又有一个竖直向下的圆形洞口,隐约能瞧见下方是一间地下暗室。 粗粗一看,倒像是一处躲避灾祸的藏身地窖。 他并未贸然入内,而是取出一个火折子点亮,将其扔了进去。 暗室并不大,长宽高约有一丈。一个破烂的草蒲团被扔在靠墙的一角,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溢散的墨丝就是来自暗室,尤其在蒲团所在的位置。 在蒲团一侧的墙壁上,模模糊糊有着涂鸦的一行字,其中最显眼的还是‘万剑一’三字。 …… ## 草庙村以北的另一处村庄。 此地名为草鞋村,曾在上一次正魔大战被溃散的魔教众人焚毁,历经百多年的休养生息,已渐渐恢复了几许生气。 小小村落中,又有三五十户人家聚居,受着青云门的庇护。 苍松道人二人在村后一处隐蔽山丘落下,扫视一圈周围确认无人,才面向而立。 “苍松,刚才那个人真的没有问题吗?要不要找个机会……”矮个儿男面现一抹狞笑,右掌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闻听此语,苍松道人面无表情地瞄了一眼对方,冷声道:“本座自有主张!还有,谢峰,在青云门地界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哼,青云门算个屁!苍松,你都决意与圣教合作,还如此惺惺作态作甚!” 被唤作谢峰的矮个儿男哂笑一声,话语中充满了鄙夷。 “呵呵,也对!青云门算个屁……”苍松道人一面冷酷低笑,一面向前迈了一步,袍袖一甩,将手负在身后。 谢峰刚要再度搭话,右脚脚面蓦地一阵刺痛,一股麻痒的感觉立时传遍了全身,整个身躯变得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地面草丛缓缓爬出一只七彩蜈蚣,尾有七个分叉,个头宛若手掌大小。 “七彩蜈蚣!苍松,你什么意思?”谢峰眼前一黑,但还是勉强压抑上涌的毒气,怒目喝问。 “嘿嘿,谢峰,本座与毒神仅是合作关系,还轮不到你来说项。青云门本座可以骂得,唯独你这鼠辈不行!” 苍松道人冷冷回应,眼神中恍若有了一丝复杂难明的神采,紧接着背后长剑一动。 一道清如秋水的剑芒闪过,在对面谢峰的脖颈一划,一颗大好头颅登时滚落在地。 长剑再度归鞘,在半空又有一面红幡祭起。 伴随着一阵鬼哭和刺鼻的腥臭,一张狰狞鬼脸在白日显形,桀桀怪笑着冲向地面身首分离的尸身。 仅仅过得片刻,空地之上仅留下一具瘆白的骨骼残骸。 狰狞鬼脸的凶威再添三分,尖齿獠牙之中一条血色长舌贪婪卷张,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苍松道人伸手抓起悬浮身前的血色红幡,向着眼前的鬼物一抖,那狰狞鬼脸立刻化作一团黑气收回了幡中。 “看来‘毒血尸王’恢复得差不多了,等再诓来一两个魔教信使,毒血幡就能恢复往昔。普智,好本领呐……” 一面喃喃自语,一面抬脚将地上的白骨踢进了附近的一处山涧。 在那山涧的幽暗深处,隐隐还能看到累累白骨散落,浅绿的磷火偶见闪烁。 做完这些,苍松道人将毒血幡郑重放回袍袖,向南瞥了一眼草庙村所在的方向,嘴角溢出一抹莫测高深的冷笑。 之后,身形一闪,踩着一道剑芒御空离去。 第五十九章 前往通天峰 黄昏时分。 大竹峰,守静堂内。 “师父,我已经去过草庙村,将那里残存的阴灵鬼物尽数驱散。” 听着杜必书的禀报,田不易面露赞许,手抚胡须问道:“那鬼影的传闻可就此终结?” “师父,我怀疑草庙村出现的并非鬼影,而是有人在那里祭炼邪术。樵夫所见的,极有可能是贼子大意留下的踪影。” “邪术?”田不易双眉一抖,“你怀疑的理由呢?” 杜必书随后把草庙暗室里见到的大致情形讲述一遍,而且,特意提到了墙壁上刻划的‘万剑一’等字迹。 末了,他还假模假样地在一边嘟囔,想要打听神州大地是否有‘万剑一’这一号人物存在。 可是,都被田不易轻飘飘的一句言语打发了过去。 临近结束,田不易自衣襟内取出两件物品交予杜必书,并嘱咐他不要向外透露草庙村的见闻,才放他离去。 其中一样,正是昨日他求取的《三才剑阵》秘笈;另一样则是一个小瓷瓶,内有大黄丹两粒。 …… 其后的一段日子,杜必书再未被师父单独召见过,草庙村‘闹鬼’的事件没有了后续,仿佛已被解决一般。 大竹峰的修炼生活,再度延续。 有了犬猫猴三兽的玩闹调剂生活,又有师娘苏茹的殷勤操练,一众弟子包括田灵儿在内全都过得充实无比。 或许是那夜的开导发挥了作用,张小凡将下厨以外的空闲全都付诸于修炼,终日在屋内闭门不出。 吴大义、郑大礼、吕大信三人也是躲在屋内勤勉,少有抛头露面。 田灵儿、宋大仁与何大智时常前往太极洞,接受两位师长的额外指导。 杜必书仍旧白天跑去后山演练神通,入夜才会在屋内打坐修炼。 不知不觉间,时光如水。 …… 这天早上,大竹峰上人人兴高采烈。 因为—— 七脉会武就在今朝。 一众弟子尽皆换上了统一的青云门法袍,白衫飘扬,颇有脱尘出俗的仙家风采。 八人之中,只有宋大仁、吴大义、郑大礼与何大智四人参加过上次的七脉会武,其余四人都对青云门一甲子一度的盛事充满了期待。 此刻,他们在回廊小院聚在一处交谈,不时爆发出一阵欢喜的大笑。 “大师兄,七脉会武真的有那么多的同门参加么?”田灵儿趁着田不易夫妇还在准备的机会,直接找上了宋大仁。 “那当然!上一次才是三十二人参加七脉会武,这次又增加了一倍,而且还有一些各脉获准观战的弟子,足足数百人参与这场盛会,那壮观的场面绝对一生难忘。” 宋大仁笑容满面,目光已飘然望向西北方,仿佛在回味上一次会武的盛况。 “是极是极,胜者站在台上享受雷动一般的掌声,尤其还有一些年轻师妹在台下尖声欢呼,真是人生一大快事!”何大智连忙凑过来插话,还不忘一本正经地看向宋大仁。 宋大仁脸上突然一红。 杜必书正在一旁与张小凡低声交谈,听到这话,脑中恍然想起了一事。 他颇有懊恼地一拍额头,赶忙横移一步,抢在田灵儿前面插话:“灵儿师妹,先让我说! 大师兄,瞧我这记性,还记得差不多两年前我去过一次小竹峰么?” 宋大仁一愣,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望向他。 “师弟我擅作主张,送了文敏师姐一根翠竹发簪,说是你在河阳城精心挑选送给她的。等会儿在通天峰见了文敏师姐,可千万不要说漏嘴了。” 田灵儿正被有人抢话感到郁闷,听到这猛料,顿时双眼放亮如星,再次将杜必书挤到身后,连声嚷嚷:“啊,大师兄,文敏师姐是哪位?下次碰到传递礼物的事,一定让我代劳!” 可她忽略了,杜必书所说的传递礼物,直接是越俎代庖。 宋大仁根本没理会田灵儿的起哄,而是一脸惊讶地望着杜必书,似乎完全被对方的马蚤操作搞得迷糊。 其他师兄弟,更是在一旁跟着起哄。 吴大义:“好像是一个相貌极美的师妹,性格也是贼好。” 郑大礼:“唔,我也有印象,两人眉来眼去的模样分外羡煞旁人。” 何大智:“是极是极……老六,你不仗义,你确定不是去撬墙角?” 听到这话,宋大仁立刻变得紧张,目光灼灼瞪向对方。可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当即干笑一声转身逃遁。 “嘿嘿,你们真无聊,我去看看师父师娘好了没?” 逃出去七八步,他又急急跑回到杜必书的身前,涎着脸悄声询问:“发簪什么样?” 某人对此早有准备,慢悠悠掏出一张折叠四方的白纸递了过去,满脸憋笑:“大师兄,我早就拓印了一份图样,还有购买的珠宝行票据。” 四周的师兄弟们再度哄笑。 宋大仁哪还敢继续停留在此,伸手抓过面前的白纸,转身便逃。 瞧得宋大仁的背影消失在守静堂,田灵儿只能抓住最近的何大智,抢问出自己的疑惑:“四师兄,文敏师姐到底长什么样?” 谁知,何大智却卖起了关子:“你去问老六,他可是刚刚见过!” 要说这田灵儿也是倒霉,每次跟着苏茹回小竹峰,都是直接被带着去见水月大师,很少有机会在小竹峰尽情玩耍,更别说去认识其他师姐师妹。 眼见被何大智‘祸水东引’,杜必书赶忙一缩脖子,闪到张小凡的身后。 张小凡此时已是十六岁,至少在个头上完全不输给他,用来遮挡身形勉强凑合。 在刚才大家的说笑中,他也跟着大家欢喜大笑,可是面上的紧张还清晰可见。 转身看过来的田灵儿,蓦地美目一闪,瞬间将寻找六师兄的事情忘记,走到张小凡面前低声询问:“小凡,你怎么啦?” “师姐,我没事。” “咦,小凡,你怀里鼓囊囊的,是带了什么东西?” 张小凡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怀中的烧火棍掏出,目光有些闪躲且不好意思。 “呀,你把它带出来干嘛?”田灵儿一脸的惊讶。 躲在张小凡身后的杜必书,即刻探出了脑袋,神秘兮兮朝着她一笑: “嘿嘿,当然是带出来当法宝喽。灵儿师妹,你别瞧它不起眼,威力却是超过咱们所有的法宝。” 说完,他探手摸出自己的赤炎剑,往两人中间一隔。 “小师弟,我敢打赌,你一定不愿意拿它和我交换!” 原本张小凡还有些紧张和气恼,可被杜必书这么一说,立刻坚定摇了摇头。 其意味相当明显—— 不换! 田灵儿的目光不由多在那根烧火棍上停留了一阵,继而拍拍他的肩膀,展颜一笑:“小凡,加油!哦,通天峰好玩的地方可多了,这一次我们偷偷跑去玩?” 张小凡刚要开口答应,身畔的何大智适时发出一声呼喊。 “师父师娘来了!” 众人连忙住口不语,齐齐望向守静堂一边。 田不易身穿一身天蓝长袍,气度不凡,令人肃然起敬,仅是矮胖的体型令他稍稍减分。 反观并行的苏茹,一袭浅绿衣裙,高鬟发髻别着金钗玉饰,眉若远山含黛,肤似凝脂白玉。再加上红唇的一抹浅笑,当真迷倒众生。 此时此刻,杜必书都有再咏一段‘师娘之美’的冲动。 至于跟在两人身后的宋大仁,则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全然没有方才的窘态,一看就是尊师重道的大好青年。 再往后,又是三兽队伍隆重登场。 小黑和小灰洋洋得意坐在大黄的背上,一前一后,竟然没有出现以往的打闹,好像它们达成了某种‘停战’协定。 见到各自的主人在前,小黑、小灰默契地同时纵跃,欢叫着跳上了他们的肩头,如正襟危坐一般。 大黄也在这一刻变得聪慧无比,摇晃尾巴凑近了田不易的脚边,一双狗眼直勾勾盯着他。 田不易自然瞧见大黄的动作,嘴里含糊嘟囔了一句,朝着众人点点头,下达了出发的指令。 赤灵剑出,在半空顿时生出赤芒万丈。 田不易袍袖一卷大黄的身躯,随即飘身踩着赤芒破空而去。 “大家出发吧,大仁、大智、必书、灵儿,你们四个各带一个!”苏茹偏头向众人叮嘱一声,亦是祭出墨雪短剑,追着前行的赤芒飞去。 眼见师长当先离开,杜必书眼珠一转,主动挡在宋大仁身前,提先一步站到张小凡的面前。 “小师弟,我与你一道!” 一面说着,一面向对方挤眉弄眼。 张小凡顿时会意,握着烧火棍的右手松开,主动随杜必书走向一边。 对此,正在走过来的宋大仁一愣,不得不走向被晾在另一边的吕大信:“五师弟,咳咳,咱们一组吧!” 不知为何,他还是有些心虚,轻咳一声向大家催促。 “大家都快些,迟到了师父又要开骂了。” 甩手祭出十虎仙剑,载着他和吕大信快速追向前方快要消失的两道流光。 田灵儿咯咯一笑,掐诀一引,琥珀朱绫托着她和郑大礼紧随其后。 何大智的法宝则是一支江山笔,吴大义也不客气,纵身一跃,抓紧何大智的肩膀同样御空追去。 转眼间,回廊小院就剩下张小凡和杜必书。 “六师兄,它俩怎么办?” “没事,带着吧,反正师父带了大黄,也不差咱俩的两个小家伙。” 两人肩膀上的一猫一猴连连点头,非常赞同这个决定。 “那——六师兄,刚才你为什么拦着我祭出法宝?”张小凡又是一问。 “嘿嘿,边走边说,不然咱俩可真要倒大霉喽。” 说罢,杜必书抖手扔出了赤炎剑,赤芒同样大放,但明显比田不易的赤灵剑差了一大截。 两人熟稔向上一跃,勾肩搭背在一起。 随着杜必书的法力向脚下催动,这道赤芒载着两人快速追向前面的同门。 {ps:这一章情节与原着颇多相似,故多送上一千字。} 第六十章 又见陆雪琪 “小师弟,有句话说得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这次的七脉会武,就是你我师兄弟一鸣惊人的好机会。至于拦着你祭出噬魂棒,是为了给师父师娘一个惊喜。” “还有,我敢打赌,这次咱们大竹峰一定会大放异彩。” 身在赤炎剑上,听着耳边的侃侃而谈,张小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眸中闪过了憧憬的色彩。 杜必书可没功夫时刻关注小师弟的神情变化,简单解释过几句,就开始欣赏起眼前的美景。 在茫茫云海中上下穿梭,尽情享受劲风拂面的畅快。 云海的高处,是一望无垠的湛蓝天空,不掺杂一丝的杂质,仿若这天地间只余下疾驰向前的六道流光。 许久,前方的五道流光蓦地下沉,再度扎入下方的云海中。 脚下的赤炎剑随之下沉,在穿透整个云海的一刹那,一座高耸入云的雄伟山峰屹立于眼前。 云海之上便是青天,通天峰名副其实。 在数次下山历练时,杜必书曾远远观赏过通天峰的壮观,可总是有一种未能尽览的遗憾。 通天峰是青云门长门所在,其它各脉的玉清境弟子未得到传召或邀请,一般不会贸然登山。 修仙者尚道,也没那么多闲情雅致去东跑西窜。 现在,借着这个机会,也算是得偿所愿。 极目远眺,接近通天峰的四方,飞舞着无数道各色流光,璀璨如彩霞。 而且,这些霞光越来越密集,最终在靠近山峰的一处平台如落雨一般簌簌而下,景象蔚为壮观。 两人、一猴、一猫,全都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一幕,眼眸之中俱是异彩连连。 不必猜度,这些霞光都是青云门弟子驱使的各类法宝。 天地灵物有五行,金木水火土。 以这些灵物为根基炼制成的宝物,自然会变得五彩缤纷。 杜必书回头与张小凡对望一眼,脚下的赤炎剑顿时载着两人向那处巨大的平台降落。 这所谓的‘平台’,其实是一处巨大的广场,亦即青云六景之一的‘云海’。 广场以白玉为栏,地面全用汉白玉铺砌,仙气阵阵;正中又有九个大铜鼎,呈现三三之数摆放。 广场之上云气蒸腾,在其上行走,任由云气在身畔围绕流淌,恍如登临天宫仙境。 甫一落到广场,杜必书和张小凡立刻找到大竹峰其他人,才一脸惊奇地向四周观望。 小黑、小灰和大黄迅速合作一处,悄摸摸溜出了一行人的视线,很快消失在人群当中。 青云门前来参加七脉会武的各脉弟子暂时都停在广场,人头攒动,足有数百人之多。 这些弟子大部分身着月白法袍,仅是袍袖的样式略有差别,其中男子又占据了大多数。 云海广场相当宽阔,如此多的弟子聚集在一处,只不过占据了很小的一处区域。 各脉弟子三五成群,小声在交谈着什么,瞧他们兴奋的神情,显然,能来此地是一件倍感荣耀的幸事。 大竹峰一拨人也是如此。 谈论的内容,无非是七脉会武相关的一些陈年旧事,以及这次参会同门的实力猜测。 田不易夫妇早被引去玉清殿,应该是去商讨比武的一些细节。没有师长在旁,一众师兄弟自然无所顾忌、畅所欲言。 “……” “……” 在倾听谈话、欣赏美景的空隙,杜必书还不忘拍拍身边张小凡的肩膀,大发感慨: “小师弟,怎么样,漂亮不?我没骗你吧?青云六景中的‘云海’和‘虹桥’都在这里,待会儿好好瞅瞅……” 哪知,回应自己的却是田灵儿的一声娇笑。 “六师兄,羞也不羞,你还不是第一次来这儿?呶,虹桥就在前面!” 咳咳咳,人艰不拆! 杜必书颇有怨念地瞪了她一眼,故意拉开与对方的距离,免得再被嘲讽一次。 向着广场的尽头眺望,隐约能看见一座石桥横空而起。一端搭在广场上,另一端如蛟龙升空般直穿白云深处。 在阳光映照下,整座桥散发着七彩颜色,宛若将天际的彩虹移入此间。再加上潺潺流水声,分外赏心悦目。 这便是虹桥! 踏过这座虹桥,应该就是青云门主殿“玉清殿”的所在。 观景出神的杜必书,渐渐走开了一些,远离了大竹峰一伙所在的‘地盘’,而自己又浑然不知。 书到用时方恨少,看到眼前如仙境一般的美景,他只能频频以‘卧靠’表达自己的赞叹。 走着走着,他忽然感到脚下一软,脚底好像多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与此同时,四周游荡的云气蓦地安静下来,且多了几分冰冷。 咦?怎么回事,踩到别人的脚面了? 对此非常有经验的杜必书,转身抱拳,道歉的话脱口而出:“对不起,刚才有些走神了……” 话一出口,耳边瞬间响起一片银铃般的女子轻笑。 女的? 难怪有点软软的感觉…… 杜必书微微感受脚底的柔软,动作却不含糊,抬头看向前方。 一个白衣如雪的冷漠倩影立在眼前,素颜凝眸,秀眉轻蹙,冷冷瞧向自己。明明目光冰冷,却给人一种虽冷无悔的错觉。 怎么……瞧起来有些眼熟? 正在疑惑间,他的身畔又响起一声轻咳,同时还有一段不悦的提醒:“必书师侄,歉也道了,你的脚是不是该收回了?” “啊?”杜必书怔怔地回应,下意识看向说话那人。 竟然是水月大师! “晚辈杜必书见过水月师叔!您刚才……”他刚想虚心请教对方话语的含义,只觉得脚底蓦地一空。 眼前冷眼以对的绝美女子,奋力抽出自己的右脚,莲步轻移,挪向了水月大师的身后。 哦! 想起来了! 是陆雪琪! 杜必书旋即醒悟过来,有些尴尬地停下了说话,有点不敢直视水月大师和陆雪琪的横眉冷对。 在水月大师二人身后,七八个女弟子都在捂嘴偷笑,其中就有杜必书曾见过一面的文敏。 好在某人心理素质极佳,脸色数度变幻之后,又坦然(心虚)抬起头,向着前方躬身一礼:“水月师叔,陆师妹,刚才唐突了,莫要见怪!” 可惜,杜必书诚意满满的道歉,仅仅收获了一个“嗯”字。 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不悦,毕竟刚才他的表现实在差劲。 过后,水月大师偏身望了陆雪琪一眼,微微颔首,两人在前方长门弟子的接引下,缓步走向虹桥。 四周游荡的云气再度翻腾,之前的冰冷亦仿佛随着她们离开了这里。 “吁~~~” 望着远处的背影消失,杜必书总算长舒一口气,有些不自然地搓了搓潮湿的额头。 如此的做派,又引得文敏等女弟子齐齐捂嘴轻笑。 “杜师弟,刚才踩着陆师妹的脚,是一种什么体验?” “很软……” 杜必书当即反应过来,连忙收口不语,并朝着发话的文敏嘿嘿一笑:“文敏师姐,大师兄就在后面,你老打趣我算怎么回事!”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小跑至宋大仁的身后,如鸵鸟一般将脑袋藏了起来,还狠狠戳了戳身前人的腰眼。 果然,转移话题的手段屡试不爽。 小竹峰众人不再盯着杜必书不放,而是齐齐看向身形高大的宋大仁。文敏更是下意识一摸头上的翠竹发簪,嘴角含笑。 恰在此时,宋大仁也抬头看向了这边。 文敏也不忸怩,迎着对方的目光款款走来,一直到近前方才停下。 “好久不见!” 柔声细语之间,充溢着浓化不开的思念。 宋大仁瞬间一慌,可他很快镇定下来,在周围师弟们的打趣口哨声中,向前走了一步。 “好久不见!” 第六十一章 青云双书 此刻,宋大仁与文敏相距仅有一臂远近,二人朝思暮想般的情谊尽在短短的一句寒暄当中。 不管是大竹峰,还是小竹峰,围观的这些男男女女全都是一副静观好戏的模样。 静默片刻,文敏再度扶了扶发髻上的翠竹发簪,嘴角的欣喜更浓。 “宋师兄,没想到你的眼光不错,这发簪……我很喜欢。” 听到这话,宋大仁立时讪讪一笑,粗大的手掌在身前不断摩挲;大竹峰的其他人则一齐看向躲躲藏藏的杜必书,尽皆一副忍俊不禁的神情。 拼命憋笑,不敢抬头,唯恐真的失笑坏事。 对面的一众女弟子掩嘴偷笑,有两个平素与文敏交好的女弟子还在啧啧称奇: “难怪文师姐总是捧着发簪发呆低笑,原来还有这一出。” “是啊,真瞧不出来——宋师兄暗度陈仓的本事,当真数一数二。” 这一番顿时引起大家的共鸣,登时哄堂大笑。 宋大仁窘得满脸通红,趁着众人哄笑之时,‘感激’地拍了拍杜必书的右肩。力道之大,险些将他直接拍翻在地。 自家事,自家知道。 再这般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迟早会有人将这事捅了出去。 宋大仁当即面色一肃,也顾不上与众人说笑,主动牵起文敏的柔荑,单独走向广场的僻静一角。 文敏也没想到对方如此大胆,俏脸瞬间通红发烫,懵懵懂懂任由心上人拽走。 场中又是一场哄笑,就连其他各脉的同门都有人诧异望过来。 有了暖场,大、小竹峰众人抛却了初见的拘束,开始熟络攀谈起来。 至于这场景的始作俑者杜必书,则是无辜地揉了揉右肩,朝着众人打了一个罗圈儿揖,一溜烟跑了出去。 开玩笑! 怕穿帮的,又不止一个人! 望了一眼在远处低声说笑、你侬我侬的大师兄二人,杜必书不由嘿嘿一笑,慢条斯理般踱向虹桥所在。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提先在前面排队也不错。 若是有机会,趁机多瞧几眼镇山神兽水麒麟的威风,想来也是极好的…… 不知不觉间,杜必书来到广场的边缘,扶着白玉栏杆向虹桥下方张望。 才过不久,一道黑影踩着栏杆快速飞奔过来,之后异常熟稔地跳上了他的肩膀。 “喵呜!”略显气愤的叫唤在耳边响起。 “小黑,怎么了?” 杜必书歪头瞄了一眼肩膀上的兽宠,却发现它正抬起一只前爪指向虹桥的另一端。 小黑当然不会回答,只是在频频指点前方,而且还发出了怪异的‘呜呜’叫唤。 “你是说小灰它们两个……在做坏事?”杜必书心中一动。 小黑立刻点头回应,猫脸上的气愤更为显着。 气愤? 不对,这三个家伙刚才还情比金坚,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反目告状,明显有内幕。 不用费神去猜度,答案很快在眼前揭开。 虹桥上,及膝的一层云气剧烈翻涌,从中分出了一条模糊的通道。 大黄壮硕的身躯一跑一颠地冲了下来,嘴里还叼着一根冒着热气的肉棒骨,亮晶晶的一挂涎水随着跑动前后飘摇。 小灰耀武扬威般跨坐在它的脊背上,一爪揪住长毛固定身体,另一爪则掬着一捧咸鱼干。 一猴一犬毫不避讳地冲到杜必书的身前,极为欢快地展示各自的战利品。小灰还不忘冲着高处的小黑一龇牙。 杜必书:“……” 答案显而易见,一定是合谋分赃不均! 至于这些食物从哪里搞来,用脚趾也能想明白——一定是通天峰的厨房。 果真是祸害呐,但愿不要让人抓现行。 杜必书有些心虚地向左右张望,还不等他松出一口气,身后就传出了三声击掌、还有由衷的一句惊叹。 “哈哈,好一个三眼灵猴,果然聪慧!” 如此的动静,着实吓了他一跳。 杜必书赶忙移开三步,与做贼的猴犬保持一定距离,同时‘面露疑惑’地转身望去。 {犹在气头上的小黑立刻反方向旋转,重新瞪向低处的小灰。} 只见一个二十上下、五官清秀的青云门弟子抚掌走来,在他的腰间还别着一把描金扇子。 对方的视线并未落在杜必书身上,而是灼灼望向大黄背上的小灰。 “这位师兄,这三眼灵猴可是你的兽宠?” “不是!” 杜必书非常坚决地摇头否认,再说也确实不是。 为了以示清白,他再次挪开两步,已经贴上了一旁的白玉栏杆。 就在这时,跨坐在大黄背上的小灰仿佛玩闹够了,松开固定身躯的那只前爪,对着怒目而视的小黑轻轻召唤。 同时,还将那捧咸鱼干平举在前。 小黑当即大喜过望,纵身一跃,跳到大黄的背上,张口咬住了一块咸鱼干大嚼特嚼。 三兽如此的行径,如同在当场打脸。 杜必书呵呵干笑一声,脚尖施力,做好了夺路而逃的准备。 那年轻的青云弟子连连眨动眼睛,一抚额头做恍然状,正色拱手施礼道:“哦,我可不是通天峰的,自我介绍一下,在下风回峰曾书书。敢问师兄如何称呼,这三眼灵猴的主人又是哪位?” 曾书书? 原来虚惊一场,还以为是通天峰的厨子前来抓赃! 杜必书瞬即反应过来,紧绷的肌肉骤然松垮,言语也变得热切。 “你就是风回峰曾首座的独子?哈哈,误会,我是大竹峰杜必书。” “杜必书……哈哈,没想到咱们的名字还挺有缘分,幸会幸会。”曾书书爽朗一笑,仿佛得遇知己。 是挺有缘分,以后咱们还会并称‘青云双书’哩。 心中虽然这般腹诽,杜必书还是自来熟凑前两步,借机抬腿撵走了碍事的三兽。 其实也不用他撵,重归于好的三兽‘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小灰的指挥下,大黄撒腿沿着原路离开了广场。 不用猜,肯定又是去结伴闯祸。 望着它们消失在翻涌的云气中,一旁的曾书书满脸的羡慕,许久才悠悠问出一句:“杜师兄,现在可以告诉我灵猴的主人是谁了吧?” “没问题,我敢打赌,你肯定换不到它!哪怕你将三腿兔子、黑白孔雀、没壳的乌龟一并拿出来!” 杜必书得意一笑,回应得异常笃定。 “咦?你怎么知道?” “不告诉你,秘密!” “……” 两人嘀嘀咕咕了几句,愈发觉得彼此投缘,至少在性情上都是洒脱不羁。 就在杜必书准备趁机借取对方的‘孤本奇书’时,广场的上空忽然传来一声惊雷般的尖啸。 只见一道红光电射而来,须臾间悬停在云海广场的正上方。那是一柄散发着道道仙气的红色仙剑,其上昂然站着一个通天峰弟子。 “诸位师兄,掌门真人与各位首座有令,请参加会武的各位青云同门前往玉清殿说话。” 话毕,红色仙剑攸忽折返,重新化作一道红色流光消失在虹桥的另一端。 这就开始了么? 杜必书回头望了一眼大竹峰的其他人,当即断了与他们一路的念头,笑容满面地看向身畔的曾书书。 “咱俩边走边聊?” 第六十二章 开玩笑 走上虹桥的青云门弟子,约莫有六十多人。 放眼望去,这些青云门年轻一代的精英,个个气度过人、充满了朝气。 过了虹桥,便是镇山灵兽水麒麟所居住的碧水潭。 瞅着眼前懒洋洋晒太阳的庞然大物,杜必书甚至生出了亲自唤醒它的念头。至于唤醒的方式,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摄魂盅。 摄魂盅由千年阴魂木炼制,又掺杂了摄魂短棒余留下的一部分煞气,用来‘嘲讽’水麒麟或许会有奇效。 但也只是或许。 要说一定能引起水麒麟反应的,当属小师弟的烧火棍。 杜必书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缭绕的云气之中,隐约能瞧清大竹峰一伙人的身影。 此时,张小凡正在和一个陌生的少年并肩而行,若是记得没错,那应该是龙首峰的林惊羽。 虽然他们未曾谋面,可小说中的情节大抵是这样。 接下来,张小凡会在无意间触发烧火棍,进而引得水麒麟苏醒暴怒…… “杜师兄,你在看什么呢?” 听到曾书书的问话,杜必书连忙回过头一笑,索性不再想这些纷纷扰扰。 即便触发了又如何,只不过是会武前的一个小插曲罢了。 “没什么,曾师弟,你接着说,后来灵尊怎么了?” 曾书书瞥了一眼身后的十余个美貌女弟子,自以为猜透了对方所想,根本不去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贼兮兮压低了声音。 “嘿嘿,你莫要骗我,一定是你看上了小竹峰的哪位师妹,要不要我来帮你把把关?” 一面低声追问,一面还在挤眉弄眼,全然不似初时的面目清秀。 “曾师弟,你不是想知道三眼灵猴的主人么……” “哈哈,不要转换话题,那个我自有办法问到。”曾书书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态度坚决。 瞧着对方如此执迷,杜必书都有些后悔刚才同行的决定。 之所以选择同行,除了‘兴趣’相投的原因外,还有顺路打听一些内幕的需求。 毕竟这个家伙算是删减版的‘百晓生’,见闻广博。 “你不说,那我就猜了啊。是不是那个嘴角有美人痣的田七师妹?唔,不太像,性子有点软糯。”曾书书扳着手指头自言自语,一双眸子闪闪发亮,“要不就是胸前丰腴的杨一菲师妹,可以满足你的所有幻想……” 听着对方越说越离谱,杜必书悄眼扫了一圈周围,确定没人注意他们,当即上前低声威胁。 “曾师弟,若你再胡言乱语,我就将你藏有孤本的事说出去!” “孤本?什么孤本?我可不会承认。”曾书书蓦地一愣,可随即耸了耸肩膀否认。 “好吧,算你赢了!” 杜必书简直觉得自己的智商下限被降低,索性光棍般双手投降。 哪曾想,曾书书立刻夸张张大了嘴巴,声调也拔高了三分,好像想让更多人听见。 “哈哈,我就知道你喜欢陆雪琪师妹!刚才,你就是故意去踩她的脚面……” 哎呦我去! 杜必书瞬间有了暴揍某人的冲动,额头的一条条青筋蠕动。 离得最近的四五个青云同门,疑惑看向了他们,眼神中明显有了鄙夷和嫌弃。 恰在此时,身后的碧水潭中骤现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定睛望去,原本平静如镜的碧水潭开始剧烈转动,在中心处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稍顷,漩涡之中蓦然伸出一道冲天水柱,凝而不散,在半空中急速旋转。 水柱中隐隐显现各种狰狞巨兽的影子,平添了三分威势。它如同被招引一般,瞬即向外侧挪动,并最终停在了靠近潭岸的位置。 在那里,龙首狮身的水麒麟张开了血盆大口,两根长长的獠牙锋芒毕露,一对铜铃怒目透着无尽的凶光,死死盯着还在虹桥台阶的青云门会武弟子。 天地齐暗,风云翻涌。 青云门一众弟子眼见灵尊突发雷霆之怒,全都呆立在原地,根本不知还有闪躲二字。 “灵尊息怒!” 一道墨绿身影凭空出现,拦在了水麒麟的正前方,口中更是在大声疾呼。 来人正是青云门掌门道玄真人。 此刻,面对暴怒的镇山灵兽水麒麟,他亦是大惑不解,可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思索。 水麒麟根本没有就此罢手的动作,反而催动巨大的水柱撞向了前方,仿佛要将虹桥上的一众弟子赶尽杀绝。 道玄真人当即在空中虚画一个太极图,身上的墨绿道袍亦自动离开他的身躯。成型的太极图旋即烙印在鼓胀的道袍上,之后迎风而长,化作一面墨墙拦在疾冲水柱的前方。 轰! 水柱和墨绿道袍重重撞在一处,又呈相反方向各退了数丈。 相撞的冲击波立刻向四周翻涌,虹桥上的一众青云弟子尽皆站立不稳,除了极少还能停住身躯的高手外,余者都向后仰倒。 早已走下虹桥的曾书书、杜必书等人亦不能幸免,身躯摇曳欲倒。 咻! 咻咻! 随着一阵衣衫掠空的声响,在水麒麟的正前方又多了十数条人影,齐齐停在了道玄真人的身后。 赶来的,自然是七脉的首座和长老,个个面色严肃。 田不易夫妇亦在其中,两人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心有灵犀般互视一眼,各自选了一边在人群中搜寻起来。 仅是一会儿,两人的搜寻目光聚焦在虹桥下的某处。 所谓的‘某处’,正是杜必书和曾书书停留的位置。 感受到师父师娘目光中的询问之意,杜必书很无辜地耸了耸肩膀,双手呈摊开状。 真是天大的冤枉! 刚才,他确实有过试验摄魂盅的想法,可终究没有去做。没想到,还是替小师弟背了一次黑锅。 待在一旁的曾书书也有所察觉,古怪地看了杜必书一眼,眼神闪烁。 还好—— 就在水麒麟想要再度出击时,它愤怒的神情骤然消失,转化为深深的疑惑,同时翕张鼻孔在场中连续嗅闻,仿佛是在寻找那股令它愤怒的气息。 终于,数度搜寻无果,水麒麟颇为郁闷地打了一个响鼻,一步三摇地走回至此前睡觉的位置。 俯身,眯眼。 没过多久,那如雷般的鼾声响起,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小打小闹的梦游。 如此闹剧的一幕,在场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 一时间,寂静无声! 过了一阵儿,苍松道人在与道玄真人低语几句后,朗声向着下方的青云弟子说道: “刚才是灵尊向大家开了一个玩笑,大家不必紧张。现在大家依次前往玉清殿,掌门正好宣读七脉会武的有关事宜。” 说罢,苍松道人向身旁道玄等人打了一个手势,径直掠空离去。 望着门中诸位长辈离去的背影,一众弟子很快恢复了此前的秩序,默然前行。 …… “杜师兄,刚才田师叔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曾书书不再纠结先前的问题,哥儿俩好般搭住了某人的肩膀。 “刚才灵尊的发怒不会和你有关吧?” “还有,我藏着孤本的事到底是谁透露给你的?不是开玩笑,很认真的一个问题。” “对啦,你的兽宠好像是辟邪玄猫呐,从哪儿搞到的?是公是母?” “……” 听着耳边低低的碎碎念,杜必书有一种快穿《大话西游》的错觉,额头上的青筋一顿乱窜。 不能还口,只祈求到玉清殿的路近一些,再近一些。 …… 第六十三章 抽签 玉清殿上。 殿堂之内,供奉着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三清的神位,气度庄严肃穆。 神位之下,有七张檀木大椅。在木椅之后,又零零散散摆放了七八张木椅。 七脉首座和长老分坐在道玄真人下首,目光平静地望着一众青云会武弟子。 在大殿右侧的空地上,摆放着一个大红木箱子,其上侧开了一个仅容手臂伸进的圆洞。 苍松道人噼里啪啦一顿的讲述,将会武比试的渊源、规矩等项巨细无遗般讲解了一遍,完美诠释了套路开会的精髓。 简而言之,无非三点。 第一,追溯历史,缅怀先辈。 第二,高唱赞歌,鼓舞士气。 第三,会武扩招,抽签规则。 其中最重要的,无非是抽签的规则。在大家友好热烈的互动下,这番规则讲解进行得相当成功,最终圆满结束。 在来到诛仙世界前,杜必书就深谙此道,也擅长抓住会议讲话的重点,更别提还有熟悉小说的便利。 所以—— 在冗长讲述的过程中,他将大半的注意力放在观察师门长辈和同门的身上,眼珠一直在滴溜溜乱转,从未有过停歇。 在檀木大椅后面的普通木椅上,坐着的应该是各脉长老,可惜他大都不认识。 至于七脉的首座—— 自己的师父田不易不算在内,小竹峰的水月大师有过几面之缘,掌管刑罚的苍松道人时刻谨记。 除了他们三个,剩下的四位都是陌生得很,哪怕是身为一门之尊的道玄真人。 坐在当中首位的道玄真人,身着一袭墨绿道袍,鹤骨仙风,双眼温润明亮,长须垂胸,容貌清古。 刚才激斗水麒麟时速度太快,根本没瞧清对方的容貌。 坐在田不易身旁的,应该是朝阳峰首座商正梁,相貌堂堂,一缕长须颇显仙家风范。 其对面,容颜最为苍老的是风回峰首座曾叔常,鬓角白发如霜,道冠高耸,一双锐利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人心。 最末座的是落霞峰天云道人,面容清癯,平平无奇。 在杜必书悄眼观察一众长辈时,也有两三人若有所感,但都微微一笑,不与他一般计较。 值得惊奇的,陆雪琪并未与一众会武同门站在一起,而是一直侍立在水月大师的身后,显得有些怪异。 在云海广场上,因为慌乱道歉的缘故,杜必书来不及细瞧她今日的装束。此刻才发现,白衣如雪的陆雪琪身后背着一把长剑,剑鞘剑柄通体天蓝,隐有波光流动。 天琊神剑? 果真品相不凡,就是不知剑身又是何等的模样。 试想一下,一个白衣胜雪的美貌女子高举天琊神剑,掐诀施展神剑御雷之术,那风采绝对令人心折。 想着想着,某人不禁痴了。 …… 静立一旁的陆雪琪,一直作专心倾听的模样,尽管这些内容她已听恩师水月讲了数遍。 性子清冷,并不代表要去忽视尊师重道。 只是,有两道直视的目光让她感到不自在。 身为三大修真门派之首,青云门遴选弟子向来注重品行,即便有人惊艳于某女子的容颜,也都是一扫而过以示守礼。 可现在…… 陆雪琪的心中微有不悦,转头迎着那两道目光回瞪过去,冷目如电。 其中一个年岁较小的同门尚算识趣,立刻低下头颅,不敢再那般无礼的注视。 可另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根本不上道,反而冲着她灿烂一笑,之后才慢悠悠移开了视线。 等等! 这个家伙好像不止一次见过,此前好像在云海广场踩过自己的脚面,那种‘死踩着不放’的酸痛至今记得。 哼,果真无耻之尤! …… 当然,收回目光的杜必书,可不知道陆雪琪给予自己的负面评价。 以他前世丰富的人生经历,一旦在被人发现偷窥,一定要正大光明地回以一笑,千万不能心虚低头。 如果那些做了,只会收获一句诸如‘流氓’、‘变态’之类的怒骂,更有甚者还会挨揍。 “嗨嗨,杜师兄开始抽签了,咱们回见!” 曾书书此前一直表现得规规矩矩,毕竟自己的老爹就在前面端坐。现在分组抽签开始,他终于可以活动活动筋骨。 打过招呼,曾书书快步走向风回峰一拨人所在的位置,准备到红木箱子那里去试试手气。 他的手气一直不错,这点毋庸置疑。 这边,目送着曾书书离开身边,杜必书也是松了一口气。 相比于对方的碎碎念,他宁可去听冗长的师门长辈训话,至少没有那般提心吊胆。 至于所谓的抽签,杜必书从来不抱有奢望和幻想。 逢赌必输的诅咒可不是凭空得来,那是经历了若干次的实践。 …… “快看看,你们都是几号?” “是哩是哩,要是抽到一号那就爽翻了!” 刚一摸出蜡丸,吴大义和郑大礼就迫不及待凑在一起,满脸期待地剥开了蜡丸。 “十九!” “五十六!” 两人略显沮丧的低呼接连传出,带了些许的失望。 不过,这种情绪转瞬即逝。 他们迅速将目光转向其他师兄弟,想要寻求一点慰藉……或者惊喜。 每当看过一人的纸条,便是充满“同情”地哈哈一笑,继而将目标换作下一个。被看过的那个也不气恼,嘻嘻哈哈加入到催促“开奖”的行列。 很快,就轮到了杜必书。 杜必书一面应付着几位师兄的催促,一面漫不经心打开了手中的蜡丸。 “瞧,三十八,这下平衡了吧?你俩应该去瞧瞧小师弟,要不咱们打个赌先?” 可惜现在,吴大义他们已懒得同他打赌,敷衍一笑,就将目光转向了张小凡。 只是静静看着,没有去催促。 六十三比一,要是谁能抽中,那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大殿前,瞧到大部分弟子都打开了蜡丸,苍松道人轻咳一声,朗声喊道:“是谁抽到了一号签?” 其他各脉首座和长老皆闻声张望,想要看看是哪个幸运儿得到了眷顾。 那些看过蜡丸的青云弟子同样如此,显然他们都不是。 一时间,大殿反而安静了几分。 沉寂了十余呼吸,张小凡才一脸欣喜地走出了人群,手中的纸条被他高高扬起。 “苍松师伯,在我这儿!” 顿时,殿内一众青云弟子都将目光转向大竹峰一边,惊奇和羡慕兼有之。 大竹峰其他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快速围拢上来连连道喜,吴大义和郑大礼更抢过那张纸条反复核对。 田灵儿也挤了过来,同张小凡开起了玩笑。 对于这个结果,杜必书并不感到意外,可还是真心诚意送上了祝福。当然,相比于这些,他更想知道明日的对手是谁。 “好,既然大家都已经看过各自的签号,稍后前来登记一下,明日对阵的对手会以红榜的形式登出。接下来,有请掌门讲话。” 苍松道人再度轻咳压下了喧哗,侧身做出相请的手势。 第六十四章 静夜思 接下来,事情又变得简单。 掌门道玄真人勉励众弟子一番,公布了这次的会武第一名会得到法宝“六合镜”的奖励。 之后让众弟子散去,唯独留下了其余六脉的首座。 …… …… 玉清殿内。 道玄七人聚在一起商讨良久,最终定下了空桑山历练的决定。 与其说是‘商讨’,不如称其为‘听取意见’。 从派遣二徒萧逸才前去空桑山调查,到最终决定派遣会武的前四名前往历练,都由道玄亲力亲为、一手操办。 该交待的都已说完,道玄真人连拍三下手掌,唤出在殿外等候的数名道童,令他们引着各脉首座各去歇息。 “诸位,空桑山的事情就这么定了。通天峰已为大家安排了住所,尽请自便!” 苍松、商正梁等人齐齐起身,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礼,转身向殿外走去。 才走出几步,众人的身后又传来道玄真人略显疲惫的话语:“哦,田师弟暂且稍候。” 田不易矮胖的身躯一滞,冷着脸迈步,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此时苍松等人已走至门口,听到这突来之语,齐齐脚步一缓,可还是面色不变地继续前行。 数十呼吸过后。 “墨松,到门外守着,不要让其他人靠近。” “是!” 负责引领田不易的小道童恭敬回应一句,快步闪出殿外,顺手将大殿外门合拢,人更是远远离开了玉清殿。 显然,这个名唤‘墨松’的小道童早得到过嘱咐。 又过了数十呼吸,玉清殿彻底成了一处静谧之地。 留在殿中的两人不言不语,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一般。 这种入定的状态足足持续了一炷香时间,道玄真人才抬手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淡然望向身畔的矮胖身影。 田不易恍有所觉,也是抬眼横眉:“掌门师兄,可还是为了草庙村的暗室?” “没错,我细细思量过,也曾抽空亲自跑了一趟。” “怀疑青云门出了内奸?”田不易再度开口,可回话有了几分不耐和冰冷。 ‘内奸’二字一出口,道玄真人半闭的眼皮一撩,有些意外地瞥了田不易一眼,在确定对方并非说气话或者调侃,才喟然一叹。 “原本我也不敢肯定,可是暗室里确实透着几分诡异,尤其还残留着某种魔道功法的痕迹。再者,知道他的,现在还能有几人?” “嘿嘿,我也知道!道玄师兄就不怕我就是那个内奸?” 这次,田不易腾地一声从木椅上站起,语藏讥讽一笑。不再称呼‘掌门师兄’,而是直呼其名。 “你不会——且不说田师弟主动上报这则消息,就冲你没隐瞒杜必书的摄魂盅,我也不会怀疑。现在单独与你谈,就是最好的证明。”道玄抬掌虚按,做出稍安勿躁的手势。 眼见如此,田不易面色稍缓,重新将矮胖身躯落回了木椅,口中还是有些不依不饶。 “那我这徒弟在比武台上用了它,你又如何去说与众人?” “用便用了,何须外人评说,千年阴魂木又不是噬血珠那等凶物。” “嘿嘿,这可是你说的。喊我留下来,不会就为了说这个吧?”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田不易难得挤出了一点笑容。 “我想请田师弟帮一个忙,安排杜必书在会武后去一趟空桑山。”道玄唯恐对方误会,紧接着又加上一句,“不与那四人同行,只是充当一招暗手。” 到了这个地步,道玄真人也没有藏着掖着,当即将心中的想法一五一十说出来。 其目的无非是—— 借着杜必书的法宝特性,伪装成一个魔教中人,伺机打探一些消息。再者有驱魔传承的便利,空桑山之行也会稳妥许多。 在听过道玄的计划,田不易沉默半晌,最终点头应承下来,当然也顺便为徒弟索取了一些好处。 “掌门师兄,明日比武结束后,就让我那徒儿过来挑选宝物。告辞!” 说罢,田不易大袖一甩,拉开殿门离去。 望着远去的矮胖背影,道玄真人起身负手站立,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了一抹异彩。 ****** 参加七脉会武的一众青云弟子走出玉清殿,重新回到了云海广场。在那里,还有各脉前来观战的弟子在等候。 两拨人汇作一处,之后又在通天峰同门的指引下,自去寻找安排好的住处。 七脉会武是青云门一甲子一度的盛事,一下多出数百人,住宿自然变得紧张。 通天峰弟子住宿的条件是四人间,大竹峰男弟子却有七人,这必然注定会有三人打地铺,好在这种日子只需忍上三五日。 杜必书粗略看过了房间布局,瞧着师兄弟六人张罗铺床、展被等琐事,干脆找了一个借口跑出去散心。 现在虽已入夜,可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想要入睡显然十分困难。 原本他还打算带小黑一起,但是看到那三个家伙合起伙来抢占睡觉的地盘,也只能苦笑一声放弃。 缓缓沿着长廊步行,渐渐远离了灯火通明的院落。 眼前的回廊小院,是专门腾出来供各脉弟子暂居,院子的一些角落堆放了少许杂物和练功的木桩。 几间屋舍的门梁上,还悬挂着风铃、纸鹤、桃符等物,其上未曾染尘,可见屋主时常打扫擦拭。 走出小院,披着皎洁清冷的月光,闲庭信步。 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云海广场。 广场之上,没膝的云气依旧翻涌,凭栏之处有着数道人影摇曳,偶尔还会听到零星的轻声漫语。 很明显,与他一般想法的不在少数,只怕这里的大多数都是其他六脉的同门。 在宛若仙境的云海之上赏月观景,亦或与相识的友朋在月下畅谈修炼的感悟,绝对称得上一桩快事。 选了一处无人的角落,杜必书凭栏而立,静静望着远处漫山遍野的云气,良久不曾移步。 五年,独在‘异乡’的他,从未感觉如此的心绪平静,一时间物我两忘。 非是修炼昙花一现的顿悟,仅仅是一种空灵的宁静。 …… 夜,渐渐深了。 广场上摇曳的人影愈发稀少,轻声细语不再。 明日还有会武的比试,想必他们是去安歇备战。不管是参加比试的,还是台下观战的,都需要保存充沛的精力。 又过了不知多久,杜必书由静立的状态回归正常。 平静扫视一圈广场,发现偌大的云海似乎只剩下了自己,头顶清冷的银月业已偏西。 是时候回去了。 杜必书刚要收回远眺的视线,远处的虹桥上隐隐有一道白衣身影闪过,仿佛正向着碧水潭的方向行去。 是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 心中微微有了犹豫,最终他还是决定跟过去看看。 第六十五章 碧水潭 碧水潭。 水面平静如镜,在月色的映衬下,散发着幽蓝的光辉。 水麒麟应该是潜入潭水中休息去了,四周瞧不到它半点的踪迹。 靠近水潭一侧的护栏处,那个白衣女子静悄悄伫立,目光平视前方,宛若一个月宫谪落凡间的仙娥。 在水潭旁等待了一阵,她轻蹙眉头,发出一声不甘的叹息,转身欲要离开这里。 在转身的一瞬间,白衣女子眼眸一冷,薄唇间逼出一句冷冽的喝问:“偷偷摸摸,藏头露尾作甚?” 可惜,这番喝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白衣女子似感到不耐,光洁的鹅颈轻回,一双冷眸扫向虹桥末端的一侧护栏。 “呵呵,陆师妹,我如果说是在等一个朋友,你应该会相信的,对吧?”杜必书讪笑一声,慢慢从翻涌的云气中站起身,还不忘扶正头上的发髻。 这临潭而立的白衣女子,正是陆雪琪。 入夜时,小竹峰一众师姐闲聊提起了水麒麟的无端暴怒,尤其还将其御水与道玄掌门对峙的场景讲述得绘声绘色,是以她想过来察看一番。 谁曾想,水麒麟没有瞧见踪影,倒是遇到了一个偷窥之徒。 方才对方找的借口她懒得驳斥,分明是在信口雌黄——‘等朋友’又哪用得着匍匐在云气之中? 罢了,不屑于理会。 陆雪琪不发一言,莲步轻移,就要离开碧水潭返回住处。 “陆师妹,你是来瞧灵尊的吧?那家伙有点懒,要不要我帮你?”杜必书眼珠一转,脚下连晃数下,快速闪到了碧水潭旁。 帮她? 陆雪琪闻言一滞,清冷的容颜有了好奇。 “如何帮?” 她的简短回问,无疑证实了杜必书的猜测,当即自得一笑。 “嘿嘿,那就要看陆师妹是想做什么。白天灵尊无端一怒,那威势……啧啧!” 眼见对方在卖关子,陆雪琪秀眉一皱,神情有了短暂的犹豫,甚至她都怀疑对方是在故弄玄虚。 最终,她还是决定离开这里。 瞧着她又要迈步离开,杜必书索性摸出了摄魂盅,在其内缓缓注入一道微弱的法力。 摄魂盅即刻有了反应,在其表面缓缓渗出了数缕轻淡的黑烟,黑烟之中又隐藏了若有若无的一丝煞气。 黑烟甫一出现,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潭水骤然有了变化。 碧水潭正中的水面乍起波澜,而且向周围推出了一圈圈弧形涟漪,仿佛在那里的水下将有一物钻水而出。 除了水麒麟,还会是哪个! 听到碧水潭传出了隐约的哗哗水声,陆雪琪不由收回了右脚,扭身回望,清冷的双眸中有一抹诧异闪过。 诧异的对象,不光是即将出水的水麒麟,还有那个能够引出它的‘猥琐’同门。 在她诧异好奇的目光中,杜必书飞快收回了外放的法力,并将手中的摄魂盅翻手纳入怀中。之后,身躯如鬼魅般一闪,竟然跃至她的身后。 这是在作甚,怎么感觉有些古怪? 来不及思索其中的缘由,碧水潭的水面已浮出一颗狰狞骇人的龙首,幽黑的双眸迸现出疑惑的寒光,频频在陆雪琪的娇躯打量,仿佛是在寻找…… 呃—— 陆雪琪的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猥琐同门闪到自己身后,不会是想要她背锅吧?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弟子杜必书参加灵尊!方才陆师妹催动剑诀,误泄少许的戾气,由此惊扰了灵尊,还请恕罪。” 不管水麒麟能不能听懂,直说就对了,反正又不是给它听。 杜必书毕恭毕敬折腰施礼,口中的解释更是透着惶恐。 陆雪琪:“……” 已经钻出水面的水麒麟,将硕大的脑袋靠近了陆雪琪,一对鼻孔连续翕张、向内吸气,好像在嗅闻某种气息。 这边嗅闻无果,兀自滴水的龙首又移向了另一人。 对此,杜必书根本不担心,极为配合地张开了双臂,还特意向外哈了一口气。 水麒麟颇为嫌弃地打了一个响鼻,神情疑惑地向后收回了脑袋,看向陆雪琪背负的天琊神剑。 “陆师妹,想啥呢?亮剑!” 听到杜必书小声的提醒,陆雪琪心中纵有不愿,可还是反手抓住了剑柄。 恰在此时,虹桥方向传来一声诧异的轻呼:“六师兄,陆雪琪师姐,咦,你们在干嘛?” “呀,是灵尊!” 随着一连串的碎步奔跑,惊呼女子迅疾来到两人身后,躬身施礼:“大竹峰弟子田灵儿参见灵尊。” 此情此景,杜必书只能充满怨念地瞥了她一眼,眼巴巴瞅着陆雪琪将握住剑柄的素手放下。 刚才他做了那么多的‘小动作’,就是想瞧一瞧天琊神剑出鞘的模样,而且是在没有危险的前提下。 哎,彻底泡汤了! 水麒麟此前还对‘误泄戾气’的天琊剑有些兴致,现在见周围多了一人,铜铃般大小的双眼又在远处瞄了一眼,顿时意兴阑珊地后缩长颈,哗啦一声重新没入了水面之下。 翻涌的碧水潭逐渐恢复了平静,散乱的涟漪慢慢抚平,一轮圆月的倒影再度复原如初。 陆雪琪略有遗憾地望了望水面,默然无语。 田灵儿搞不清现场发生了什么,灵动的双眸在陆雪琪两人身上频繁打量一阵,转身面向了杜必书。 未等她发问,眼前人却是抢先开口。 “灵儿师妹,大半夜的不休息,跑这里干嘛?”接着,杜必书压低了声音,“而且还让小师弟悄悄跟在后面。” “啊——”田灵儿不由一愣,继而吵嚷着四处张望,“哪儿呢?” 虽然她不太相信,可还是忍不住手呈喇叭状,向身后的虹桥低呼:“小凡,你在吗?” 话音刚落,在远处的虹桥高处,竟然真的立起一道人影。 “师姐,六师兄,我……在这儿。” 一面招手应承,一面快步跑了过来,最终与三人汇作了一处。 还真是张小凡! 田灵儿一脸古怪地打量杜必书,但她很快在对方的眨眼示意下,扭头看向张小凡。 “小凡,你怎么到这儿了?” “我……我是来追小灰它们三个,怕是又去通天峰厨房偷东西。对了,师姐你也是来看灵尊的?” 等待答案的过程中,他还抬头望向了陆雪琪,面有片刻的愣怔——搞不懂啊搞不懂,为啥她也在这里,她和六师兄难不成发生过什么。 如此的举动,自然惹得陆雪琪不喜。 水麒麟是见不上了,留在这里已无意义,更何况有两个轻薄之徒。 陆雪琪毅然决然扭身离开,也不与三人道别,恍若他们是路人一般。 望着远去的白衣背影,三人微微错愕。 缓了一阵儿,田灵儿忽地咯咯一笑,大力拍了拍张小凡的肩膀:“好啦,既然灵尊都休息了,那咱们也回去吧,要不然明天准得挨骂。” 方才张小凡提出的问题,她干脆不做回答。 杜必书瞥了一眼有些神不守舍的田灵儿,上前伸臂勾住张小凡的脖颈,半拖半拽地往虹桥方向走。 “是啊,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困了。小师弟,咱俩赶紧回去,拖得晚了,五师兄肯定把咱俩的地盘全占光了!” 临了,他还不忘向身后的田灵儿甩下一句。 “灵儿师妹,小竹峰的住处和我俩不同路,咱们明儿见!” “知道啦!” 田灵儿顿时神情欢喜,一跑一跳跟着跨过了虹桥,之后各奔东西。 …… 又过了一会儿。 本应该返回住处的田灵儿,探头探脑地从一旁蹭了出来,踮着脚尖眺望过一旁的岔路,才满心欢喜地踏上了虹桥。 …… 第六十六章 何谓文斗 次日清晨,屋内。 “各位师兄,起床啦!” 杜必书左手抓着一个洗脸的铜盆,右手握着笤帚卖力敲打,为了更有震撼力,他还特意将山响的铜盆凑近熟睡的每个人耳边。 当当当! “老六,你好烦!”吴大义不满地翻了一个身。 “是啊,老六,再多睡一会儿!”郑大礼的动作同上。 “你小子是夜猫子啊,夜里都不睡觉么?”何大智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忍不住想要撩起被褥蒙头。 “呼呼呼!” 瞧着几人贪睡的模样,神采奕奕的杜必书‘妥协’扔下了铜盆和笤帚,走到门外一声大喝。 “师父,师娘,早!” 瞬间,拥挤的屋舍一阵喧闹。 还想再睡个回笼觉的大竹峰众人,恍若刚刚吞下了醒神灵药,一个个从被褥上跳起,手脚麻利地冲向屋角的水盆和毛巾。 “大师兄,插队可耻!” “二师兄,你也一样!” “老五,闭嘴!师父他们就在外……” 如此的吵闹,就连缩在角落里酣睡的大黄三兽都不满地发出了吠叫,屋内好不热闹。 不过转瞬间,众人齐齐意识到了不对,一齐望向开敞的屋门。 那里根本没有师父师娘的踪影,唯有杜必书斜倚着门框抚掌大笑。 受骗了! 众人哪还不明白真相,当即就要一哄而上,想去胖揍某人一顿。 “各位师兄,红榜已经贴出,会武还有一个时辰开始,你们看着办!”杜必书哪肯留下来吃亏,转身就往小院外奔跑。 头也不回! 果然,这解释相当管用。 跑出屋外的郑大礼和吴大义,左右张望相邻的屋舍,才发现它们门窗大开,屋内更没有任何的动静。 “哇塞,睡过头了!” 两人一声呼喊,同时跑向院外的水缸,胡乱往脸上抹水揉搓。 “啊啊,都怪老六和小师弟回得太晚!” “是极是极,小师弟好像还没醒呢,要不要喊他……” “你笨啊,他今天又没有比试!” 大竹峰五人手忙脚乱般洗漱穿衣,顺便还不断问候老六杜必书的赌品,甚至不惜齐齐诅咒他‘逢赌必输’。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杜必书跑出回廊小院,一直跑到云海广场才安心停下了脚步。 在巨大的云海广场上,早已竖起了八座巨木大台,彼此间相隔十几丈远,以八卦方位排布。 乾南,坤北,离东,坎西,兑东南,震东北,巽西南,艮西北。此即为先天八卦! 在正前方的‘乾’字高台下,一张数人高的红榜耸立,上面以碗口大小的镶金字写出了参加比试一众弟子的签号和姓名。 此刻那里人头攒动,都在寻找各自的姓名、对手和场次,时不时发出一声惊呼或干嚎。 不用问,干嚎的弟子肯定是遇上了实力强劲的对手,荣幸获得了‘一轮游’的待遇。 杜必书刚要凑上前瞧个热闹,一个熟悉的俊朗背影在眼前一晃。 在那人的身边,还有七八个风回峰的弟子簇拥,正一起走向‘乾’字高台,有说有笑。 没错,正是风回峰曾书书。 要是换做昨天,他肯定会极力避开,可现在…… “曾师弟,好巧啊!” 杜必书快走两步,抢至曾书书的身旁,三挤两挤就与对方并肩而行。 “咦,是杜师兄?”曾书书面有喜意,直接停住脚步,熟络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不仅如此,他还向周围同行的师兄弟打了一个手势,让他们先一步赶往红榜处。 等到众人走远,曾书书往杜必书赶来的方向张望,旋即闪过了一丝失望。 “三眼灵猴没有跟来啊?它的主人张小凡师弟也没来么?” 不愧是消息灵通人士,这才一日不到,就将‘小灰的主人是谁’打听得清清楚楚。 “曾师弟,你是多少号来着?”杜必书直接岔开了话题,边走边问。 “三十三,你呢?” “三十八,咱俩的签号蛮接近的。” “是呐,说不定咱俩能在第四轮遇上。”曾书书略一盘算,手中的描金折扇一顿,“哈哈,开玩笑,就我这两下子,第一轮能不能闯过都是问题。” 我信你个鬼! 杜必书在心底暗暗腹诽,甚至按捺不住想要当面揭穿的冲动。往高尚一点说,这叫‘故作低调’;可要说的通俗一些,分明就是‘扮猪吃虎’。 终究,他还是忍了下来,而且煞有介事开起了玩笑。 “哈哈,我敢打赌,咱俩会在八强赛相遇相杀!为了不伤和气和影响后面的排名冲刺,到时你我来一场文斗,如何?” 嗯,八强赛? 好别致的名字! 曾书书闻言心中一凛,登时驻足不前,意外地打量着身边的杜必书,在其双眸之上隐约有一抹金色闪过。 唔,窥真瞳术竟然看不透! 在对方躯体的表面,似乎有某种怪异的法力波动阻止了他的窥探。 其神情虽然像是在开玩笑,可他有一种直觉——对方说得极有可能是真的,那种骨子里的自信无法去伪装。 可大竹峰修为最高的,不应该是田不易的首徒宋大仁么? 还有—— 对方说的‘文斗’又是什么意思? 即便脑中千回百转,也不影响曾书书的嬉笑表情,只是折扇舞得快了少许。 “哦,何谓‘文斗’?” “哈哈,扔骰子赌大小,怎么样?”瞧到对方未置可否,杜必书赶忙又加上一句,“或者猜拳也行,最简单的剪刀石头布!” 曾书书当即一乐:“骰子就算了,让我老爹看见了,还不得活活气死。咱们就猜拳……” 话还未说完,两道劲风迅疾窜向两人的脑后,根本来不及做出躲闪。 杜必书、曾书书:“哎呦!” 两人齐齐捂住了后脑勺,嘴里更是痛得大呼出声。 “你们两个猴崽子,庄严体面的会武比试,竟被你俩搞得不伦不类,气煞老夫!” 一个须发皆白的青袍长老从两人身后闪出,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们嘶吼,长长的白须也被气得翘起。 曾书书立即认出了来人的身份,正是通天峰负责比武裁判的王守一长老。 “啊?王长老!我们只是说着玩哩。就我俩这块料儿,第一轮、第二轮都够呛。” “是啊是啊。”杜必书的反应也不慢。 “哼,要是你俩真能闯到第四轮,我老人家的姓倒着写!” 说罢,这个被气得不轻的老头儿背负双手,怒气冲冲地走向“乾”字高台。 曾书书和杜必书不由面面相觑,缓了好一阵儿,他们才憋笑地走向了红榜。 倒着写……真逗,合着怎么都不吃亏! 红榜前,陆陆续续有人挤进来,也陆陆续续有人离开、前往各自的比武台,依旧一片喧闹。 见到两人近前,早一步来到高台下的风回峰弟子主动分开了一条缝隙,将靠前的位置让了出来。一伙人嘻嘻哈哈,十分的熟稔。 曾书书也不与他们客气,拽着杜必书凑到最前,仰头望向高处的红榜。 第六十七章 首战(一) 红榜之上,划分了八横四纵。 横向,对应着各个方位的比武高台;纵向,则是对决双方的场次。 摸清了榜单的规律,寻找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没过多久。 在红榜的第七行,亦即‘艮’字高台对应的一行,杜必书清晰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大竹峰杜必书——朝阳峰林楠。” 林楠? 听起来,有些耳熟。 一旁的曾书书注意到同伴疑惑的神情,仅是扫了一眼,就主动道出了所知的讯息。 “朝阳峰的林楠师兄,是玉清境四层的修为,据说已经触及了第五层的瓶颈。杜师兄可要留神应付,据传他的厚土仙剑最擅长防守。” 一听到‘厚土仙剑’,杜必书瞬时记起了这个林楠到底何许人也。 记得在发现草庙村惨案时,与他和宋大仁一道的年轻弟子正是唤作林楠。 模样还算周正,也嫉恶如仇。 听到如此有价值的情报,杜必书自然铭感五内。 可还不等他出声感谢,身畔的曾书书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中的折扇,一脸懊恼地指着红榜上的某一行,顿足捶胸。 “哎呀,好可惜!杜师兄,你看,你在‘艮’字高台的第二场,要是没有意外,肯定看不到‘乾’台第二场的比试。” ‘乾’台第二场? 杜必书不由将目光挪了过去。 “小竹峰陆雪琪——龙首峰方超。” 与此同时,在耳边适时传来一句惋惜的解释:“小竹峰陆雪琪可是号称五百年难见的大美女啊,看来某人是没有眼福喽。” 解释完毕,曾书书还颇为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周围的风回峰弟子立时发出了惋惜的附和。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杜必书有些无语地侧过身,刚想出言嘲讽几句,曾书书又是一声大呼小叫。 “瞧!你们大竹峰的人来了,那个肩膀骑猴的一定是张小凡师弟喽,嘿嘿,杜师兄,咱们一起过去聊聊?” 不用去瞧,在两人的身后,一道黑影迅疾在广场上蹿行,只是一眨眼,就跳到了杜必书的右侧肩膀上。 既然小黑都到了,想来不会有错。 转身回头。 在稍远处,大竹峰六人有说有笑向这边走来。仓促起床的狼狈早已不见,唯独走在最后的张小凡神情萎靡、不时打着哈欠。 得道老狗大黄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嘴里的肉骨头被咬得死死的。 小灰此刻蹲坐在张小凡的右肩,一双前爪不时翻动着他的头发,仿佛是在捉虱子一般。 曾书书欢喜的目光一直落在小灰身上,若望穿秋水。 说实话,真心感到腻歪。 “曾师弟,我很好奇呐,为啥你总是对三眼灵猴上心?貌似我的小黑也不差……” “哈哈,我才不要当一个撸猫男!” 说完,曾书书得意一展折扇,拽着杜必书就往前走。 被拖着走了不几步,杜必书登时醒悟过来,衣袖猛然一挣甩开了拉扯,向左手方向一蹿。 “哈哈,曾师弟,我先去踩踩点儿!” 不顾对方诧异的目光,杜必书滑溜的身躯在人群中连续蹿行,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名为‘踩点’,实为避难。 毕竟他早上做的事有些过火,说不准会惹来一通围殴。 这些内幕曾书书毫不知情,再者也不在意。 望着越来越接近的大竹峰众人,他略微整理了一下宗门法袍,温文尔雅般迎了上去。 …… 半个时辰过去。 “当!” 一声清脆的钟鼎敲击音响起,迅速回荡在偌大的云海广场,令场中的喧闹尽去。 居中的巨大高台上,道玄真人和苍松道人联袂出现。 “比试开始!” 道玄真人一语既出,此前刚刚停歇的钟鼎再度奏响,连续的敲击声响彻云霄,令众人生出了热血沸腾的豪情。 之后,台上的两人各上前说了一些勉励的开场白,又联袂走下了高台。 一甲子一度的七脉会武,正式拉开了帷幕。 ## 西方‘离’字高台前。 在高台的周围,已经围满了一百多名青云弟子。这一场比试是朝阳峰申天斗对阵大竹峰田灵儿,是以两脉弟子占据了大部分。 不光是两脉弟子前来观战助威,就连二位首座都现身台下,为各自的爱徒(爱女)掠阵。 台上的比试已经开始,场面十分火爆。 高台上,田灵儿与申天斗打得你来我往,琥珀朱绫与对方的飞岩仙剑在半空频频纠缠,恍若一条红龙在戏耍灰褐色的巨棒。 斗了几个回合,琥珀朱绫一改先前的柔软模样,又化作一根红色巨棒,与飞岩仙剑硬撞硬碰。 …… 先前不知躲到哪里的杜必书,施施然从高台一侧走了出来,模样恭敬地走到田不易夫妇的座前。 “徒儿杜必书见过师父、师娘。” 有师父师娘在场,他完全不担心几位师兄寻自己的晦气。 田不易和苏茹明显心情不错,虽有些诧异六徒弟的姗姗来迟,田不易还是和善点头回应。 “老六,第二场有你的比试,可否紧张?” “师父,少许的紧张总是有的,所以……我才去补了个早饭。”杜必书涎着脸回答,“为了喊大伙早起,我只吃了半饱。” “老六,凭地不要脸,分明是你和小师弟昨晚回得太晚……”何大智忍不住跳将出来揭发。 “咳咳咳,老四,看台上!”宋大仁连忙干咳打断,更是连着打眼色阻止。 这个时候纠缠旁枝末节,极有可能惹得师娘不喜,说不定…… 何大智当即反应过来,不甘心地白了某人一眼。 “哦?”田不易意外地瞥了一眼杜必书,可注意力转瞬回到比武高台上,“台上的比武你怎么看?” 比武台上已经称得上天翻地覆,两人脚底的木板被“御岩术”戳得稀烂,琥珀朱绫已然飞回田灵儿的身边旋转飞舞。 在台下众人爆发的惊呼或叫好声中,申天斗竟然占据了上风。 “哈哈,我敢打……”瞧着师娘秀眉微蹙,杜必书连忙改口,“我敢打包票,师妹‘缚神’神通一出,定然能大获全胜。” 言之凿凿,深信不疑。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台上的田灵儿双手打出一串兰花指诀,交叉于胸口,口中一声娇叱。 “缚神!” 台上形势瞬间逆转,半空的琥珀朱绫霞光大放,如遮天蔽日的浮云,迅速将申天斗的身影笼罩。 申天斗也不含糊,抬手召回半空的飞岩仙剑,势如猛虎般身前挥舞,抵住了朱绫的围困紧逼。 一个娇声念咒奋力向内压迫,一个竭尽全力抵挡,场中又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 又过了片刻,正当朝阳峰一众弟子为申天斗持剑冲出围困而欢呼时,田灵儿轻松将力竭的对手击落台下。 见到如此战果,大竹峰一众师兄弟都是欢呼雀跃,甚至第一次对某人的“打赌成功”不吝夸奖。 田不易更是含笑起身,轻拍杜必书的肩膀之后,偕同苏茹一起,走向了朝阳峰首座商正梁。 大竹峰的首场胜利,自然要同好朋友一道分享,哪怕对方现在的心情并不好。 见到师父师娘起身,杜必书赶忙借机告退,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 “师父师娘,我先去‘艮’字高台准备了,保证为大竹峰再添佳绩。” 话毕,他一溜烟儿又钻进了观战的人群中。 第六十八章 首战(二) ‘艮’字高台。 杜必书纵身轻轻一跃,落在了高台之上。 先向做裁判的宗门长老躬身一礼,转身面向了自己首战的对手。 朝阳峰,林楠! 一别五年,对面的年轻弟子仍旧锐气如昔。 一双清澈明亮的朗目,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肩背上的那柄厚土仙剑古朴无华。 两人在高台一站,相貌高下立判。 一部分从‘离’字高台赶过来的朝阳峰弟子,顿时大声叫好,鼓掌声不断。这般情形,分明是想一吐刚才失败的郁结之气。 大竹峰这边倒是弱势得很,何大智抄手缩在台下一角,瞧不见其他师兄弟的踪影。在其身前,田不易矮胖的身躯落座在木椅上,眼睑半闭。 这一批参加比试的,大竹峰共有三人。 碍于人丁单薄,他们只能兵分三路前来观战,连田不易都与苏茹分开了两处。 听着对面的震天呐喊,何大智象征性地举起了右臂,有气无力挥舞数下,又变回了抄手旁观的模样。结合他撇嘴的表情,明显还在埋怨某人早上的‘无良’。 高台之上。 林楠饶有兴趣地打量一阵,尤其在对手身后瞄了一眼,仿佛是要寻找他的法宝所在。 不过,下品赤炎剑的外表平平无奇。 “杜师弟,五年不见,没想到你已晋级并寻得了自己的本命法宝,可喜可贺。”林楠客气一拱手,算是有了开场白。 “林师兄,还请指教。” 说罢,杜必书反手一抓剑柄,偏头看向负责仲裁的宗门长老。 这位宗门长老姓白,名希言,是龙首峰的一位隐修长老。面白无须,黑发披肩,若没有眼角的皱纹存在,定然会以为是一个普通的青云弟子。 白希言眼皮一撩,简单确认了两人都已准备妥当,闪身后退至高台的边缘。 “若对规则没有异议,那便开始吧!” 听到长老的吩咐,林楠谦逊地一翻右手腕,做出相请的手势,左手却是稳稳掐诀。 锵! 厚土仙剑离鞘而出,柔和的黄芒笼罩剑体,悬停在主人的头顶之上,蓄势待发。 “杜师弟,请出招!” 如此的剑仙风采,登时引出一阵喝彩。 杜必书哪会同对方客气,赤炎剑亦是掐诀出鞘,炽烈的红芒汹涌如潮,以一往无前的气势直直劈斩。 剑至中途,汹涌的剑芒化罡,仿若一柄开天辟地的利斧,誓要将林楠和他的厚土剑一齐斩断。 招式堂堂正正,不参杂半分花俏。 剑有剑招,刀有刀术。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杜必书所使出的,是世俗武道中最常见的刀术。 或许只是试探…… 林楠心中微觉诧异,可悬停空中的厚土剑还是在他的意念操纵下,横向一挡,直击袭来的耀眼剑罡。 两剑的材质存在了显着的诧异,一旦剑刃频繁互斩,最终受到损伤的肯定是下品赤炎剑。 在两柄仙剑即将发生触碰的瞬间,杜必书忽地抬指一扫,赤红的剑罡蓦地消失,剑体如灵活的飞鸟向下方闪烁。 目标,赫然换成了对手的双脚。 乘其不意,攻其不备。 对此,林楠倒没有着慌,仿佛他早就料到会是这种情形,张开的双手虚握成拳,以左脚脚尖为轴迅疾转了一圈。 悬空的厚土仙剑,随即垂下了数条丝绦,且随着林楠的动作一齐产生旋转。 仙剑的旋转未曾停歇,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断续的丝绦转瞬消失不见,出现在眼前的,唯有一个类似黄色陀螺的光茧。 嗤啦! 吱吱! 下挑的赤炎剑与光茧相撞,立刻传出一阵倒牙的噪音,好像有两件尖锐的铁器持续摩擦。 与此同时,旋转光茧凭空生出一股粘滞的吸力,牢牢锁死了赤炎剑,不让它挣脱出去。 附着在赤炎剑上的法力,亦随之不断抽离。 抽离的对象可不止赤炎剑,还有操纵它的主人。 台下。 “看,林师兄一上来就施展了‘厚土茧影’,照这样下去,大竹峰那个家伙一定会被榨干法力。” “哈哈,说得对,咱们朝阳峰马上就要扳回一局。” “没错,最多就是一炷香的时间!” “……” 一群朝阳峰弟子欣喜若狂,丝毫不掩饰他们的高谈阔论,尤其是瞧到台上杜必书的身躯有了轻微的摇晃。 另一边,本就在抄手看热闹的何大智,却是一脸的腻歪。 他是想老六出点儿糗不假,毕竟某人最近蹦哒得有点欢实,可真要这么简单就落败,还真是替他着急上火。 “笨蛋老六,撒手啊!” “师父,有没有办法……” 何大智连忙看向自己的师父,希望他能出出主意,哪怕是随便找个来由大吼提醒一下也好。 哪知—— 田不易端坐在木椅上,平静地望着高台上的‘僵持’,严肃的圆脸上竟然有了一抹欣慰的笑意,仿佛遇到了一件开心事。 平日里,何大智的心思最是灵活,刚才只是关心则乱。现在见到师父如此的神情,当即心中一动,转身看向了高台。 高台上,杜必书‘咬牙切齿’地向僵持的赤炎剑输入法力,双脚向后缓缓移动,似乎想要依靠蛮力撤回仙剑。 同时,空闲的左手打出一连串指诀,口中还迸出一声大吼。 “雷——厉——九——天!” 赤炎剑的剑脊蓦然生出一道道青色闪电,冲向与光茧黏连的部位。 其意图再简单不过,分明是要借着雷电强悍的破坏力,毁掉两者之间的牵扯。 光茧中的林楠,瞧见这一幕,不禁哑然失笑。 若是换作一柄神兵利器,再有门中的神剑御雷真诀配合,撕开粘滞自然轻而易举。可单凭《雷厉九天》和一件普通的仙剑,还真差得远。 杜师弟还是太年轻呢,修为也突破没多久…… 嗯? 未等他感慨完毕,踩踏的高台突然有了明显的摇晃,紧接着木板‘咔嚓’一声断裂,一块尖尖的岩石崭露头角。 御岩术? 不对! 这不是御岩术,刚才好像隐约听见了‘山来’二字…… 心中惊诧,可没有时间去多想。 林楠连忙向空中急蹿,双掌连续在旋转的厚土剑拍打数下,光茧亦随着他拔地而起。 离地才不过五尺,头顶的上空蓦然出现了一团阴影,兜头盖脸般砸了下来。 那是一块巨大的岩石! 一旦被砸中,强大的冲击力一定会将他按回地面,那里将有一块尖石在等待着他。 面对如此境遇,林楠只能撤掉‘厚土茧影’,探手抓住头顶的仙剑,闪身急退。 嘭! 半空的岩石重重砸在高台上,与木板下冒出的尖石撞在一起,瞬时碎石和木屑四射。 台下的观战弟子齐齐有了动静,或纵跃闪躲,或祭出法宝挡在了身前。 勉强躲过了岩石的突袭,林楠刚想重振旗鼓再战,在他的脖颈处却多了一柄炽热的仙剑。 赤芒绽放,随时都可斩下头颅。 “林师兄,你败了!” 同时,身后还传来了杜必书淡淡的话语。 第六十九章 曾书书的情谊 如此快速的反转,莫说是比武一方的林楠,连台下观战的朝阳峰众弟子都未曾反应过来。 姑且抛开‘半空骤降巨岩’这一档子事,在高台的木板下钻出岩石,怎么看都是在模仿申天斗那一场比武。 善泳者,易于溺。 擅长土属性攻击的林楠,最终竟败在了土属法术之下,不得说是一种讽刺。 能来通天峰观战的,都是各脉的精英好手,最起码的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即便没有出人意料的岩石攻击,他们也能看出来,杜必书根本没有使出全力。最后一刻展现的诡谲身法,乃至计算精准的‘一剑封喉’,无不证明他隐藏了实力。 总之,林楠败得不冤! 高台上。 经历了短暂的错愕,林楠苦笑一声,不得不接受了失败的现实。 自被商首座定为参试人选,他就一直在憧憬自己在七脉会武的风光亮相。 按照他的实力,争魁是没有希望,但闯过两三轮还是大有可能。因为他还有一两张底牌在手,就算与玉清境六层的师兄师姐同台,也有三四成获胜的把握。 可早早输在了第一轮…… 罢了,下次的会武定要将风光讨回来! 厚土仙剑咻的一声飞回剑鞘,林楠以两指轻轻拨开了脖后的赤炎剑,正身面向白希言长老。 “长老,我输了!” 又躬身施礼一礼,才从高台一跃而下。 “好啦,这一场比试的获胜者——大竹峰杜必书!” 白希言朗声宣布了结果,临末还向台下观战的田不易拱手表示祝贺。 距离下一场比试还有半个时辰,现在比武高台一片狼藉,他这个仲裁人还得抓紧时间修复一二。 …… “师父,幸不辱命!” “嗯,不错。”田不易满意地一抚胡须,“老六,下次比试再果狠一些,刚才你不止一种手段能获胜吧?你却选择了威力差劲的破扇子。记住,只要不违背良心道义,不择手段又何妨?” 犹豫了片刻,他圆圆的胖脸微有抽搐,可还是咬牙讲出了真心话。 “下面的比试,不管是摄魂盅,还是……你的神木骰,大可放心使用,务必以最小的代价取胜。” 相比于自己可能受到的嘲笑,田不易还是愿意让六徒弟在会武比试走得更远,毕竟那样……更爽利。 至少现在,商正梁那个家伙肯定气得半死,接连两个名额都被大竹峰淘汰。 嘿嘿嘿! “啊?谢师父!” 听着师父大开金口,杜必书忙不迭应承下来。 实际上,刚才用神木骰制胜更容易一些,三位一体的阵法配合,或许都用不上赤炎剑的遮掩做戏。 只是有些顾忌台下师父的脸面,才搞得…… 接下来的比试,还有大竹峰的四场,但是均分成了两批。 心情不错的师徒三人,一起走向相邻的‘坎’字高台,大竹峰一行人早约好了在那里汇合。 …… 当日,申时。 第一天的七脉会武接近了尾声,除了‘坤’、‘巽’两处高台还有势均力敌的同门在竞技外,其余都已尘埃落定。 大竹峰这一届可谓成绩极其良好,竟然有五人闯入了第二轮的比试。 宋大仁、何大智、杜必书和田灵儿,再加上运气好的张小凡,在三十二席位中占据了五席,已经强过了落霞峰和朝阳峰,只把田不易夫妇俩乐得合不拢嘴。 什么,可能都有运气的成分? 运气也是一种实力。 不光是两位长辈开心,晋级的五人更是高兴得找不到北,若是此间有酒,定会一起喝个酩酊大醉。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忧愁。 “忧愁”的不是因为会武比试,而是难偿所愿…… 曾书书遗憾地合上了折扇,远远望着张小凡与大竹峰众人汇作了一处。 在对方的肩头,三眼灵猴(小灰)稳当当蹲坐,还龇牙咧嘴冲他做着各种鬼脸。 显然,对于曾书书的喜爱,小灰真心不待见。 “哎,三眼灵猴呐,张师弟可真是油盐不进,连心经这等罕见的孤本都不动心……” “曾师弟,唉声叹气啥呢?” 杜必书紧了紧腰带,一脸满足地从人群中挤出来,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可别误会,只是单纯的腰带松了。 刚才,他还惦记着找这位“座二代”,去打探一下明天对手的消息,谁知立马心想事成撞到了他。 而且,刚才他的嘀咕内容有点诱人呐。 偷眼往四周扫了一圈,杜必书一抖左肩将兽宠小黑晃醒,手臂一抬指了指远处。 在那里,大黄正在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儿,小灰则双爪不停捶地大笑。 小黑登时会意,喵呜一声跳到地面,如一练黑色闪电冲了过去。 这下,就剩下他们两个在场,不会有第三双耳朵听见。 “曾师弟,你说的心经可是玉女……” 不等杜必书把话说完,曾书书面色一变,也贼兮兮向四周望了一圈,一把拽住了对方的袖袍:“别胡说,只是普通的一本清心普善咒,我说习惯了。” 清心普善咒? 我还“西子捧心”呢! “哈哈,最近师兄我心火旺盛,正好借你的清心普善咒一观,好像书里的画面逼真、动作惟妙惟肖……” 接下来的话戛然而止,再也说不下去。 曾书书的折扇往地上一抛,一手箍住杜必书的肩膀,一手死死捂住了对方的嘴巴。 “小声点!有点大了!” 一脸的紧张,还不时向周围张望,每看到一张疑惑的同门面孔,他都会歉意一笑。 确定广场上所有的“关注”目光消失,曾书书才恨恨凑到某人耳边:“怕了你了,会武结束借你看一……唔,最多两天!” “说吧,除了这个,是不是还有事?”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绝对憋着坏呢,而且另有所图。 “我想知道下一场比武对手的情报。” “嗨,还以为啥呢,吓得我小心肝扑通扑通跳。落霞峰平多多,号称多宝道人,就是你的第二任!” 第二任……还拼夕夕呢。 杜必书赏了对方一个大大的白眼! 不过,其它的也不用细讲,‘多宝道人’这个绰号足以说明一切。 “友情提醒哈,千万别和对方干耗太久,连我都不知道他有多少种宝物傍身。” 最后这一番话,曾书书倒是说得颇为郑重和真诚,看来是真为朋友着想。不管别人信不信,杜必书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感动。 可这份突起的感动,很快被对方接下来的一句话摧毁得支离破碎。 “啧啧啧,我和你说,今天你是没瞧见陆雪琪的比武,那叫一个赏心悦目。所以呐,光有贼胆儿去踩人家的脚面还不够,得看命看脸!” 黑线,一脑门的黑线。 还有平心静气地送他一个字。 “滚!” 第七十章 本应是主角的林惊羽 据《异宝十篇》记载。 天琊神剑,是由落入凡间的九天异铁修炼而成。在当年的正魔决战,散仙枯心上人依靠此宝重创了黑心老人,当时也唯有它可以克制至凶魔物噬血珠。 自此,天琊神剑闻名神州,为修炼者心中的神兵法宝。 斩龙神剑,取南疆极苦之地万载绿晶所铸造,剑成之日天有雷鸣,落雨似龙血,故而得名。 此剑亦为九天神兵,一经施展,剑气如虹,神威如龙,唯正气凌然的豪侠方可驱使。 就是这样两柄神兵,在这一届的七脉会武接连亮相,向一众青云弟子展示着它们璀璨的身姿,以惊艳一击博得喝彩阵阵。 天琊剑有主,小竹峰陆雪琪。 斩龙剑有主,龙首峰林惊羽。 两柄神兵的主人皆是惊才艳艳的天才,短短修炼数年,他们就拥有了世人惊羡的修为。 如果没有意外,神兵和它们的主人将在此次的七脉会武大放异彩。 “哎~~~” 虹桥高处,年岁不大的林惊羽凭栏而立,蓦然一声低叹,叹息中透着一抹的惋惜和壮志难酬的愤懑。 谁不想一战成名! 谁又不想一战神州尽知! 可惜,这次会武的抽签注定了他无法走到最后,即便手段尽出,也会在第四轮止步。 以齐昊师兄玉清境第九层的修为,断然不可能输给自己。 林惊羽反手摘下斩龙剑,放在面前轻轻摩挲,眼眸之中尽是惋惜。不光是为自己惋惜,也是在替手中的神兵感到惋惜。 天琊出世,斩龙争锋。 这是许多青云弟子私下津津乐道的话题,两柄神兵展示人前,自然有了比较。 他林惊羽何尝不渴望与小竹峰的陆雪琪一战——分神兵的高下,亦分修为的高下。 可惜,比武的次序决定了结局—— 神兵终究无法相遇! 就在林惊羽在虹桥上走神观剑时,一个身材消瘦的年轻弟子信步踏上了虹桥,眺望云海之上的一轮银月。 未至深夜,在云海广场和虹桥,还有不少的青云弟子赏景谈论。 白天精彩纷呈的三十一场比试,可谓让人大饱眼福。无论是参战,还是观战,都能收获不少的感悟。 这些青云弟子零散分布在各处,互不打扰,只是偶尔传出一阵模糊的欢声笑语。 走上虹桥的年轻弟子,正是外出闲逛的杜必书。 明天的一场比武,因为曾书书的提醒,他也在琢磨着最佳的战术。 胜,他有这个底气。毕竟平多多只是玉清境五层,在修为上弱于自己。 可真要被逼得手段尽出,或者使出一些歪门邪道的神通,剩下的三四轮又如何能起到奇兵的功效? 到了现在,杜必书才发现自己有一个缺陷。 博,而不精。 遇上手段单一的对手,他还能根据实际做出合适的选择;可真要碰上‘夺宝童子’类型的选手,一旦不能快速拿下比试,场面就会变得难堪。 愁哇,宝物多也愁哇。 “哎~~~” 正当杜必书与林惊羽擦肩而过时,两声叹息莫名重合在一处,平添了三分惆怅。 嗯? 心有所感的两人,同时扭过头,诧异地望着心有灵犀的同门。 “龙首峰的林惊羽?” “你是……大竹峰的杜必书师兄?” 稍加思索,两人又是差不多异口同声,眼神中充满了意外。 在昨日的闲聊当中,林惊羽不止一次听张小凡提起杜必书,声称‘这是与他关系最铁的一个师兄,兴趣相投’。虽然不曾当面相识,但也远远望了一眼。 杜必书在昨日跨过虹桥之时,也曾有过一次回眸。 只因看了你一眼…… 呸呸,杜必书奋力摇晃脑袋,甩掉了这个古怪的念头,上下打量起对方。 棱角分明的五官,斜飞的英挺剑眉下有一双深邃的黑眸,可谓俊美绝伦。身躯挺拔又不显粗犷,气度亦是不凡。 年少时拜入青云门,被七位首座争相抢夺;入门五载,修为如同坐了火箭一般蹭蹭提升;更是被师尊苍松赐下意义非凡的斩龙剑。 综合以上的因素,怎么看都是一个妥妥的主角模板。 相比于小师弟张小凡,只是欠缺了一些机遇和磨难。 “杜……杜师兄,有,有事吗?”被一个男人这么死盯着瞧,林惊羽多少会犯嘀咕,仿佛脊背都开始往外冒鸡皮疙瘩。 “啊?没事!” 杜必书闻言惊醒,不好意思地一抹嘴角。 说完这些,两人一时找不到继续的话题,恍若冷场一般。 就这样静默了一阵儿,最终还是杜必书打破了沉默:“林师弟,刚才为何唉声叹气?可是担忧接下来的会武比试?” 见对方神情一黯且没有接话,杜必书视线下移,瞥了一眼握在掌中的斩龙剑,坦然伸出右手。 “林师弟,这就是神兵‘斩龙剑’吧,不介意我看一下吧?” 林惊羽微微愣怔,抬头注视对方的双眼,在对方的眼眸之中俱是坦荡无私和温和,稍显犹豫般递过了掌中剑。 这便是斩龙剑么! 古朴的剑鞘表面蒙着一层粗糙的鳞甲皮革,剑柄被镌刻成一尊龙首,龙口含住一挂猩红的剑穗。 微一使力,碧绿仙剑锵然出鞘,剑刃清如秋水,又有瑞气蒸腾其上,光芒万丈。 拔出斩龙剑的杜必书,刚准备轻挥两下试试手感,一股执拗的震颤从剑身传出,带着他向前方一扯,仿佛想要脱开持握回到自己主人的手中。 可见,此剑业已通灵。 林惊羽刚要打出剑诀帮忙稳固剑体,谁知眼前这位顺势将斩龙剑归鞘,又递还给他。 “好剑! 林师弟,刚才你可是纠结这次七脉会武不能笑傲至最后一战?” 杜必书完全能理解这种想法——一个风头正劲的天骄人物,还能有哪件事能让他在深夜长叹。 瞧到对方默然不语收回了斩龙剑,他更加笃信自己的猜测。 “青云门是修炼界首屈一指的大宗门,挑选门人弟子虽然讲究机缘,但大部分同门都是天之骄子或拥有大毅力的人。 就比如齐昊师兄,他的资质并不差你太多,尚且要修炼近百年,才能在会武场上叱咤无敌。 倘若你修行五载就能超越他,那这种得来容易的修行还有什么意义。” 如此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一般,令林惊羽顿觉茅塞大开。 其实,这些道理很浅显,任谁都会明白。可事到临头,又加上当局者迷,才会变得患得患失。 想通了这点,林惊羽顿时感觉此前的惆怅太过无稽,久而久之,必然会影响到修为的提升。 “杜师兄,谢……” 道谢的话刚一出口,就被杜必书抬手拦住。 “一往无前斩龙剑,万剑归一斩鬼神。 神通‘斩鬼神’我没见过,可要使用这斩龙剑,定然要秉承一往无前的气势,以攻为守,即便修行不够,也要有决心将强敌尽数斩杀。 斩龙,即为屠龙,屠龙的勇士又怎么心生畏惧? 林师弟,这是师兄我的一点见解,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第七十一章 再战 此刻,林惊羽绝对是目瞪口呆。 斩鬼神,是青云门四大真法剑诀之一,可真正知道的寥寥无几。 他的师父曾经说过,能够真正学会这招剑法的只有一两人,可惜都已作古。 谁会想到大竹峰的这位杜师兄竟然一口说出,不仅如此,他还准确无比地讲出了斩龙剑的奥义。 这些道理他也大致揣摩过,可总是觉得太过鲁莽。 是以,平日学习的神通还是有攻有守,可就因为如此,平常的切磋或者比试,总觉得欠缺了某样关键的味道。 原来如此! “谢谢杜师兄!” 林惊羽站直身躯,之后一揖到地,由衷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现在,他不仅打开了患得患失的心结,还对剑术的修炼有所触动,哪怕就此返回龙首峰,这一趟也是值了。 更何况—— 他林惊羽还真想在接下来的比试,努力搏一把! “哈哈,客气啥。唔,要是以后遇到好炼材或宝物,记得想着师兄。” 杜必书爽朗一笑,半开玩笑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心中却是极度爽歪歪。 这种‘教科书式’的指点又不要钱,几乎张口就来,以此收获一个天才的友谊,血赚不亏。 另外,在劝说林惊羽的过程中,他也想通了明日比试的对策。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为人师,往往会触类旁通,‘他好我也好’的买卖为啥不做! …… 目送林惊羽离开了虹桥,杜必书美滋滋搓了搓手,就准备打道回府。 方一转身,就发现在他身后的位置静静立着两人。 而且,是最熟悉的两人。 震惊之下,杜必书竟忘记了施礼,疑惑的问话脱口而出:“师……师父、师娘,你们也来散步?” 站着的两人,正是田不易和苏茹。 其实,他们还真是前来散步的。 两人远远瞧见六徒弟踏上了虹桥,本不想过来凑热闹,可恰巧田不易记起还有一件事忘记交待,所以才走了过来。 没想到,还听到了杜必书开导人的一幕。就这寥寥数语,令两人震惊非常。 又一次说起‘斩鬼神’,还将斩龙剑的奥义说得分毫不差,他们恍若又回到三百年前的某一场景。 当年的他们也曾问过一人‘斩鬼神’神通,也曾这般近距离摩挲过斩龙剑,也曾得到一个极其相似的答案。 一往无前斩龙剑,万剑归一斩鬼神。 万剑归一…… 田不易和苏茹颇为感慨地点点头,两人眼眸之中的欣赏更浓。 一个初次接触斩龙剑的修炼者,能够有这样的领悟,定然是悟性极佳的天骄。至于六徒弟以前表现不堪,多半和心性未曾安定有关。 提升至玉清境四层,之后的修炼全靠悟性,所以内秀的六徒弟才开始发力? 一定是这样滴! “老六,你刚才开导那人的话我们都听见了,悟性不错。但是,齐昊的资质还真比不上他,你这样不觉得亏心?”苏茹道。 “师娘,要是真那样说,我怕会适得其反。”杜必书小声辩解。 “哼,有机会多指点自己人,不要光想着……”田不易佯装恼怒,可还是随手丢过一面青玉令牌,“唔,明天比试过第二轮,拿这枚令牌去一趟玉清殿。” “去玉清殿?” “为师替你向掌门讨了一样好东西,记得自己去取……要是输了就算了。咱们走吧。” 后面的一句明显是对着苏茹说话,而且转身干脆利落。 在转身的一瞬间,田不易圆圆的胖脸浮现出满意和得意的笑容。 苏茹也知道夫君的脾性,向杜必书温柔点头示意之后,亦转身随之走远。 好东西,啥子好东西? 望着师父师娘来去匆匆的背影,杜必书瞧了一眼手上攥着的青玉令牌,那是一脸的发懵。 琢磨了一阵儿,他终究没有追上去询问的勇气,远处散步的两位大佬显然是在谈情说爱,横插一杠徒惹生厌。 杜必书眺望了一下通天峰厨房所在的方向,低低嘟囔一句,迈步走向下榻的回廊小院。 “不易,明明就是给他的,还故意说那些干嘛?” “哼,越是良玉,越不能让他得意忘形。”说罢,田不易得意昂起了头颅。 “你呀——不过老六确实是开窍了。刚才听他又说起斩鬼神,要不要你去努努力……”苏茹伸指一戳对方的腰眼,若有所思。 “努力努力……夫人,咱们很久没有单独相处了……” 田不易顿时冷面绽放笑容,伸手一抓苏茹的柔荑,一团白云自动在两人脚下生成,带着两人浮空而起,直奔远处的浓厚云海。 苏茹闻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俏脸一红,任由对方带着自己前行。 许久,极远处的云海频频翻涌不已。 …… 翌日。 “坎”字高台。 台下呼声如雷动。 高台上,胖胖的平多多正在朝着欢呼的青云弟子频频抱拳,嘴里的感谢话如数家珍。 圆圆的大肚腩凸出了一尺,即便躬身弯腰也看不到脚面;满面红光,一层油亮似乎随时都能滴落下来。 若不是穿着一袭月白宗门法袍,谁都会将他当作一个世俗富商或店铺掌柜。 比起大竹峰首座田不易,堪称一时瑜亮。 “谢谢各位同门捧场,待会儿平某自有一分谢仪奉上,都是一些小玩意儿。” “王师叔,好久不见您老来落霞峰串门讲道,小平子一直都在惦记哩。” “哈哈,酒师兄,下月历练咱们一道小酌几杯,不醉不归。” “……” 富态可掬,话语亲切。 就连在台上静站的杜必书,都起了结交一二的心思。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妙人! 杜必书很肯定地为对手贴上一个标签,佩服得四体投地。 最后,平多多停止了走场,悠哉悠哉踱回至杜必书的对面,又是笑呵呵一抱拳。 “落霞峰平多多见过杜师兄,久仰久仰。” 瞧,上到负责仲裁的长老,下到前来观战的各脉同门,哪怕是即将开战的对手,他都打了一遍招呼。 没说的! 礼数周全,有里有面儿,谁也不会去冷言相对。 就是不知道遇上冰山美人陆雪琪,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是冰峰消融,还是热脸贴了冷…… 想归想,杜必书还是客气地抱拳回应:“平师兄,有礼了,还请指教。” 在这里,他不禁想要吐槽诛仙世界里怪异的称谓。 除非是一脉相承的师长关系,平辈之间见面互相打招呼,总是以“师兄”、“师姐”相称,无论老少和修为。 除非是关系到了一定份上,且深知对方的年龄,才会蹦出“师弟”、“师妹”这种略显亲昵的称谓。 “哈哈,好说好说。那——咱们就先比划比划?”平多多笑眯眯一摊双手。 话音刚落,一个大肚滚滚的绿葫芦从他的袍袖中飞出,围绕着富态的身躯旋转不停。 不疾不徐,似在等待。 对此,杜必书并无多少意外,猝然一抖下垂的右袖,祭出了自己的对阵宝物。 第七十二章 三才剑阵 哈哈哈! 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从观战弟子们口中传出,有一部分干脆捂住肚子蜷缩蹲地,还如同小灰那般以拳捶地。 谁会想到,高台上的杜必书竟然祭出了一件罕见的法宝。 一颗滴溜旋转的乳白骰子! 在遍地都是仙剑的青云门,出上两三个异样的法宝已属少见,可还勉强接受。 就比如,台上平多多的翠绿葫芦。 但看过昨日比试的都知道,翠绿葫芦只是一个容物的载体,其内盛放的还是中规中矩的仙剑。 哦,还有——好像有个大竹峰弟子驱使了一支江山笔。 可,可这位杜师兄祭出的是一颗骰子啊! 笑死我了! 当然,台下也有一小撮观众没有发笑。 有的是自年幼开始修道、不怎么下山游历的苦修士,即便有人在耳边解释,他们也是一脸的发懵(老规矩——说懵不说逼,文明你我他)。 也有的,呃,是低调前来观战的田不易。 实际上,在昨天语重心长“鼓励”六徒弟使用非常规手段后,他就隐约有些后悔。所以今天放弃观看女儿的比武,心中腻歪得很。 这不,他还专门找来了一顶黑纱斗笠遮挡面目。 听着周围响起的哄笑,田不易的面皮不断抽动,可还是强自忍耐了下来。 再忍忍! 高台上。 笑呵呵等待的平多多,骤见一颗骰子出现在眼前,也是有那么一瞬的错愕。 就在错愕的功夫,杜必书见机催动了法宝,呼啸而去。 象牙白一般的神木骰,在疾飞的过程中迅速胀大,如同一块呼啸的巨石升空而起,之后又迅猛砸落。 与此同时,还有一声断喝在比武台上响彻。 “天柱折!” 此语一出,台下立刻有一个青云弟子诧异出声。 “天柱折……是三才剑阵!也不对,他使的不是剑,而且只有一个……” 三才剑阵在青云门也算颇有名气,不管是结伴山下游历,还是拥有多柄仙剑的神识强大之辈,都会加以涉猎。 对于这名弟子的疑惑,台上很快有了解释。 “地维绝!” 咔嚓一声,平多多脚下的木板猝然断裂,一颗同样大小的骰子旋转而出,由下至上轰击对手。 “啊,有两颗骰子,不对,应该还有第三颗!” 台下那名弟子话音刚落,台上的杜必书猛然打出一道法诀,一道乳白光影从他的胸口衣襟闪烁而出。 “人踪灭!” 当是时,三颗滴溜急转的骰子一上一下一中,封死了落霞峰平多多的上中下三路。 除了后退,别无他法。 如此惊艳的出手,台下观众哪还顾得上哄笑,全都目瞪口呆望着高处滑稽的一幕。 明明是剑阵,却对这个其貌不扬的同门以钝器使出,少了锋锐之气,可也多了威风凛凛的霸气。 唔,一种令人措不及防的霸气! 换作是他们交手,一定会被这一神通逼得手忙脚乱,甚至直接砸伤当场。 哦,明白了! 一定是这人故意将法宝做成骰子模样,为的就是让对手分心大意。 好阴险! 好算计! 然而,祭出翠绿葫芦的平多多亦非弱者,虽然失了先机,但也并非全无抵抗的手段。 在木板断折的一瞬间,其肥硕的身躯急退,脚下更是踩出一连串凌波微步,险之又险地躲避神木骰的合击。 真是一个灵活的胖子! “北斗剑出!” 圆脸上仍挂着笑呵呵的神情,可也多了七分郑重。 在他周遭旋转的翠绿葫芦一滞,生生停在身前,其葫芦口绿芒一闪,一柄柄仙剑首尾相连,如一条银链次第钻出。 一共七柄,在半空微一凝滞,旋即分成三组,迎向急袭而来的三颗骰子。 中路之剑有三,上下两路各二。 不畏惧硬碰硬,亦不求完全拦下,只是想要将攻势缓上一缓。 只要有了缓和的余地,平多多其它的手段就能跟上,以“多宝”的优势占得先机。 可惜,杜必书早料到对方能挡住这波攻击,在神木骰堪堪逼近至其身前三尺时,手中的剑诀再换。 “天左行,地右迁,人尚中!” 一连三道剑诀合一,隔空对着骰子法宝虚点。 本在围攻上中下三路的神木骰骤然变向,升至对手的双肩以上,呈现横向旋转。 以肥硕身躯为轴,疾速环绕。 七柄仙剑登时扑了一个空,在主人的驱使下匆忙回返。 仍以包抄激撞为主,衔尾追击。 比武的高台,一时间变得眼花缭乱,十一件宝物在一开场就齐齐亮相,却又如躲迷藏一般,你追我逐,互不相碰。 如此紧张的场景,台下的青云弟子都忘记了彼此私语,全都一动不动地盯着“漫天”的宝物飞舞。 负责仲裁的王长老、台下戴着斗笠的田不易则是目光闪动,好像已经琢磨出了一点门道。 说时迟,那时快。 在平多多做出相应手段的那一刻,杜必书根本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 “天常在!” “地永恒!” “人道重!” 三颗合围旋转的神木骰骤然向中心一挤,不断在缩小其内的活动范围。 如此一来,速度无形中放慢了许多,分明是置外围的七柄仙剑于不顾。 爱撞不撞,即便被撞,也要压缩骰中人的闪转腾挪。 明眼人都清楚,杜必书此举就是在限制对手的行动,进而酝酿一次攻击。 务必一锤定音! 平多多何尝不明白! 三颗骰子攻击的力道一定不大,只要自己舍得受上一击,就能逃脱现在的不利局面。 可这才刚开始,一旦此时受了伤,获胜的机会就会变得渺茫。 该不该赌? 能不能博? 在进入青云门前,他所在的平氏家族世代经商,积累了敌国的财富。从小在耳濡目染之下,平多多最擅长的就是权衡得失、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修道五十六载,凭借着过人的眼光和交游广泛,他也积聚下不小的身价,本命法宝‘偷天葫’就是其一,甚至在法宝葫芦中还有不少的宝物可供驱使。 但现在—— 对手只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等待接下来的雷霆一击,相信抗过了这一击,对方一定难以组织另一波缜密的攻势。 要么拼着受伤,冒险撞出包围,然后依靠诸多宝物与对方周旋。 该怎么选! 然而,杜必书根本不会给他太多时间考虑。 “三国归一!” 一声沉重、含着必胜信念的大喝响起,阳光明媚的比武高台突然变得阴暗,如乌云盖顶。 三国归一? 这又是什么招式? 熟知《三才剑阵》的那名青云弟子一愣,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高处。 其他观战者更觉得此招陌生,甚至不含有任何的修道气息,好像是随口胡诌的一段说书结语,若是说个“三骰归一”还勉强凑合…… 既然天色变暗,那就抬头瞧着便是。 哪怕是熟知本门神通典籍的王长老和田不易,也疑惑地抬起了头颅。 望天! 所谓的“乌云盖顶”,竟然是—— 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圆筒! 当然,这些都是外人的直观印象。 其实,它还有一个相当响亮的名字。 摄魂盅! 第七十三章 气煞我也 摄魂盅一经罩下,如同一个巨大的牢笼,登时将平多多和周围的十一件宝物尽数笼罩在阴影之内。 在场观战的众人设想过各种情形,比如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又比如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刀剑,还比如是漫天飘洒的雨雪…… 可就是没想到是这种东西! 平多多一愣,几乎是本能地驱动悬空的偷天葫撞了上去。 他的想法很简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令人意外的是,罩下的摄魂盅并不是直上直下,而是在临近目标的瞬间,猛然歪斜成一定的角度,又迅疾横向一抄。 没错,的确是横向一抄。 平多多、三颗神木骰和法宝偷天葫都被抄进了摄魂盅内,独独留下七柄失去目标的仙剑坠落在地。 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 此后,在杜必书的操纵下,摄魂盅在空中快速晃动起来,根本不给困在盅内的对手缓冲的余地。 哐啷,哐啷,哐啷…… 如此的动静,分明就是世俗赌坊中常见的摇骰子动作。 且还是招牌动作! 隐约之间,云海广场仿佛响起了赌坊庄家的嘹亮笑语:“押大押小,快快下注,买定离手!” 明明知道这是臆想,可很多人还是忍不住这般去想。 此外,杜必书的呼喊也分外响亮:“平师兄,认不认输?吱个声,我就放你出来!” 在场众人:“……” 这种错愕和静默很快消失,一部分人的神情变得……憋笑,因为高台上的“哐啷”声响太充满了喜感。 憋笑的人逐渐增多,只要有一人忍俊不禁,那便是山呼海啸般的哄笑。 胜过此前任何的一次! 不光是此处的高台,就连相邻两座高台的观战弟子都被这奇特的动静和场面所吸引,开始向这边移动。 最初,田不易还为六徒弟感到高兴,这场比试已无悬念。以那名龙首峰弟子玉清境五层的修为,想要破盅而出基本没有可能。 更别提,还有频繁的天摇地晃和神木骰在盅内的剧烈撞击。 可他随即发现周围弟子的神情异样,心中隐隐有了不妙的预感。 那绝不是单纯看到神木骰的嘲笑,好像又有人往其中增加了一些猛料。 到底是什么呢? 哐啷了十数下,盅内已经被摇得七荤八素的平多多,终于放弃了心存侥幸的抗争,断断续续地吼出一句。 “我……认……输……呃……呕!” 如此高亢的吼声,在相对安静的‘坎’字高台异常清晰。 闻言,杜必书当即掐诀一收,在摄魂盅的开口部位蓦然吐出了两团光影,掉落至高台的地面上。 绿且小的,是那一件翠绿葫芦状的法宝偷天葫。 白且肥的,自然是蜷缩成一团的龙首峰平多多。 “大竹峰杜必书……胜!” 负责仲裁的王长老,强忍想要大笑的冲动,朗声宣布了比试结果,随后扔出自己的仙剑,径直掠空而去。 没有片刻的停留。 戴着斗笠的田不易目光一闪,一条赤练载着他随即跟了上去。 只不过十余个呼吸,两人消失的方向遥遥传来一声怒吼。 “气煞我也,哼!” 当然,这怒吼在广场喧闹的场合下,显得那般的无足轻重。 瞧着蜷缩成一团的平多多,再加上兀自在一旁翻滚的葫芦法宝,落霞峰三名观战弟子一拥而上、围在他的身旁。 一张肉嘟嘟的胖脸虽然煞白,可也仅仅是剧烈晕眩的后遗症,浑身上下莫说是外伤,就连皮儿都不曾破损一毫。 这三个弟子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后便是捧腹大笑。一面大笑,一面无语地以手指猛杵他身上的肥肉。 平多多愣怔了瞬间,抬眼瞟了瞟高台另一边的杜必书,亦是自嘲般大笑起来。 可见,他们平时的关系相当不错。 事实证明,笑声是真会传染的。 既然龙首峰自己人都笑了,大家也别干杵不动,至少要配合一下呗。 “哈哈哈哈!” “嘻嘻嘻!” “嘎嘎嘎!” “……” 刚才还在努力憋笑的众人,登时变得前仰后合,连其中的两名女弟子也不再顾忌平素的仙子形象,相拥着畅快娇笑。 一些从其它高台赶过来的青云弟子,勉强打听清楚众人发笑的缘由后,不禁莞尔,目露崇拜地望向高台上的始作俑者。 人才! 绝壁的旷世奇才! 瞧着场中近乎失控的一幕,杜必书哪还敢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将摄魂盅和神木骰快速藏入袍袖中,之后尬笑数声,匆匆跃下高台离去。 ## 正午时分。 大竹峰一众弟子下榻的屋舍内。 田不易铁青着一张脸坐在木椅上,神情羞恼得紧。在他的身畔,苏茹正在柔声安慰,还不时望向门口的位置。 一众弟子,除了杜必书以外,都侍立在屋内,大气都不敢出。 上午大竹峰有四场比试,除了何大智技差一筹被淘汰外,其余三场都取得了胜利,就连第一轮轮空的张小凡也“幸运”战胜了对手楚誉宏。 下午还有宋大仁的一场比试,想来问题也不大。 可就是这样骄人的战绩,田不易仍然高兴不起来。 “不易,再怎么说,老六必书也是赢了比试,小凡也运气爆棚,今年咱们大竹峰肯定大出风头。”苏茹再次劝道。 “哼,肯定大出风头!以后商正梁他们几个还不得当着我的面嘲笑于我?没想到大竹峰出了一个赌棍! 不,是一个超级大赌棍!” “噗嗤!” 一旁的田灵儿再也忍不住,涨红了脸偷笑出声,可她也觉得不合时宜,赶忙以手捂紧了嘴巴。 其他六师兄弟何尝不是如此,只是竭尽全力控制不笑出声。 苏茹瞪了女儿一眼,柔荑轻轻搭在田不易的手掌,继续开导:“我倒觉得没什么,再说,必书回山的时候不都展示过他的法宝么?不都和现在一样……” “哪一样!我算看出来了,难怪当时要分批取出,原来是在暗渡陈仓、凭空捏造。”田不易气愤难平,斜眼一扫其他弟子,“难道你们一个都没看出,那摄魂盅和神木骰是一套的赌具?” 一众师兄弟包括田灵儿,整齐划一地摇摇头,每个人的表情是真的无辜。 田灵儿自小在大竹峰长大不提。 其他六人虽然都是由世俗拜入道门,可市井的赌坊还真没有去过,街头耍骰子的零星见过,但是根本没有骰盅一说。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老六太贼!明明是一套东西,干嘛分批次拿出来,而且还瞒了他们这么久! 瞧到众人否认,田不易更恼,豁然扭头看向了苏茹。 “咋地,是不是要说我?” 娇声入耳,田不易立刻别过头,嘴里开始在默默嘟囔,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好啦,大家散了吧!大仁,下午好好比试,莫要再让你师父失望。” 苏茹柔和挥手屏退了众人,最后一句话似乎另有所指。 一众师兄弟如蒙大赦,赶忙跑了出去,远远向着广场方向赶去。 走了老远,他们还能听到身后屋舍内的对话。 “不易,小凡刚才不说给咱们一个惊喜么,想来就是他炼至了驱物境界,这里面肯定有必书的功劳。” “别提他,气煞我也!” “那明天的第三轮让他弃权,省得给田首座丢人现眼!” “……哼,想的美!回头再找他算账!” …… 第七十四章 道玄的苦心 杜必书到了哪里? 回去肯定是不行的,那里说话不好听,还个个想着“嘲笑”自己…… 杜必书掂了掂手中的青玉令牌,决定前往玉清殿去领取所谓的“好东西”。 玉清殿,玉清殿,总感觉不靠谱呐。 哪有去主殿领取物品的,至少不得是藏宝阁或某某秘库么? 要不是师父亲手将令牌交予自己,他都怀疑是被人忽悠,根本没有领赏这码事。 七脉会武期间,并没有严苛的沿路盘查,只是在殿外立着两个少年道童。 “两位小师弟,大竹峰杜必书遵令前来领取物品,还请禀告一下。” 杜必书取出了青玉令牌,在左侧小道童的眼前一亮。 “这位师兄殿里请,掌门真人早已嘱咐过。”小道童稍加查验令牌,便侧身推开了大殿厚重的木门。 摊手相请入内,彬彬有礼。 殿内,道玄真人盘坐在三清神像前的一个蒲团上,双目紧闭,在沉思亦或者修炼。 供案上,三炷粗香插在香炉中,散发着袅袅青烟。香烟缭绕,渐渐升腾至神像头颅齐平的高处,仿若神明在享用世间烟火。 “掌门,人到了!” 听到小道童在耳边的禀告,道玄真人轻缓撩起眼皮,长身而起,转身面向恭立在身后的杜必书。 走近两步,上下打量。 想到上午听过的逸闻,道玄真人清古的面容爬上了一抹古怪的笑意。笑意稍纵即逝,旋即恢复了威严。 “墨松,下去吧。” “是。” 小道童恭敬一揖,脚下轻快,很快响起了殿门合拢的吱呀响声。 玉清殿即时归于宁静,只剩下两人面对站立。 过得一阵儿,杜必书总感觉些许不自在。除了最初的打量外,道玄真人并未继续打量自己,可那种久居上位的威严气度还是令他感到仿徨。 “掌门,师父让我过来挑选宝物,还请……” 接下来,他反而不知道如何说下去——直接说‘还请带路’,听起来有点不礼貌;或者伸出双手等待,也觉得贱格了一点儿。 道玄真人自然看出了他的窘态,移步至一张方桌前,挥袖在其上一扫,三样熠熠生辉的宝物赫然出现。 “不必拘泥,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 三样? 都是给他的?敞亮! 杜必书双眼顿时一亮,连忙躬身做出道谢的姿态。 道玄真人慧眼如炬,立时明白对方有所误会,赶忙补上了后一句:“你选一样吧,我会向你讲解它们的名称和特性。” 呃—— 大佬,不带这么大喘气的,有啥话不能一气儿说完! 不过,杜必书转瞬也想开了,反正是三选一,选一件最实用的也不孬。 方桌上的三样东西的确不错,一看就知道经过了一番精挑细选。 第一件,是一根泛着暗黄金属光泽的木条,仅有三寸长短,粗看平平无奇。 千年金刚木,不错,这一小段可以熔炼到摄魂盅中,增加它的坚韧度。 第二件,也是同样大小的一段炼材,色泽灰白,其表面仿佛有收敛魂力的功效。 千年敛灵木,以它熔炼进摄魂盅,可以极大程度遮掩逸散的黑烟。 第三件,则是一张破旧的兽皮灵符。 灵符? 不知名的灵符? 杜必书的目光顿时被它吸引,不由自主地前跨一步,想要凑近察看。 见此,道玄真人微微一笑,继续在一旁讲解:“这张旧符是三样东西中最特殊、亦是价值最低的一件。” 价值最低? 刚才远远一看,这张旧符蕴含的灵气几乎消散殆尽,的确算作一张废符。可其上的符线纹理却给他一种别样的熟悉。 到底是什么符呢? 瞧到杜必书的疑惑神情,道玄真人轻轻颔首:“你当知道,青云门开派祖师青云子有十个徒弟,可惜两人早夭,四人死于江湖仇杀,一人残废,一人失踪,还有一脉亡于天灾。其中,失踪的那位先辈传承了祖师的旁门道术,这张旧符就是他当年留下。” 哎呦我去,古董! 杜必书立刻将伸出的右手缩回,甚至还后退一大步,唯恐不小心碰到它。 “掌门师伯,不带这么玩的,这都两千多年的老古董了,还不得一吹就散?”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说得有些过,赶忙改口:“我的意思是,它还能用吗?” “能不能用不知道,毕竟祖师旁门的传承已断,当年留下它也是当作一个念想,谁也不会去催动使用。不过,它有一个有趣的名字——定魂咒符。” 定魂咒符! 听着道玄真人淡定的解释,杜必书只觉得心脏一阵急跳,瞧向旧皮符的目光热切起来。 来到这世界五年了,除了最初金手指给了一种往生净世咒,其后再未主动提供过任何东西。 仿佛被遗忘一般。 可他知道,渡灵人作为一种神秘的行当,不可能仅有一样传承流传于世间,甚至都怀疑所谓的‘灵’不是单指狭隘的阴灵。 既有度魂,肯定还有其它类似的手段,就类似周小环后来习得的“收魂术”。 可惜,这些只是他的猜测。 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定魂咒符,说不定其中就有某种特殊的联系。 当然,也可能完全猜错。 要不要赌一把? 短暂盘算了一阵,杜必书与生俱来的冒险意念(或者说赌徒心理)占据了上风,促使他做出了决定。 “掌门师伯,我就选它了!” 言辞斩钉截铁,字字铿锵。 道玄真人哈哈一笑,袍袖一挥,就将其它两样炼材收了起来。 “看来,你能炼出一整套骰子骰盅法宝,不是没有道理,天生好赌,唔,敢于冒险。” 当然,他心中的真实想法是这样的:“接下来的大事,需要一个敢于搏命的人去做,或许试一试也不是一件坏事。” 至于人选可不可靠,暂时勿用理会。 听到道玄真人的感慨,杜必书忽然有一种被算计的直觉。以他的了解,道玄心机深沉善谋,很少会忘形说出这番话。 不过,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也不知道师父师娘气成什么样了,或许现在就在大发雷霆吧。 “那个……掌门师伯,青云门的典藏中真的没有符箓相关的秘笈留存么?” “那当然,这张旧符是唯一的一件。你师父都已询问过三次,难道你得到的‘驱魔传承’不完整?”道玄真人重新恢复了肃然,但面露疑惑。 杜必书心头一凛,索性装作赧然般点点头,顺便侧过身躯,珍而视之地将桌上的旧符纳入怀中。 “无妨,就将它当作辅修吧。若是没有其它事,就去备战明天的比试吧。”显然,道玄已是在下‘逐客令’。 “是,掌门师伯。” 杜必书转身走出两步,忽地脚步一顿,重新面向对方一揖。 “掌门师伯,调查草庙村鬼影时,我曾经见过苍松首座……呃,瞧我这记性,先前已经向师父详禀过。” 杜必书懊恼地拍拍额头,向道玄真人歉意一笑,回身走出了玉清殿。 空旷的玉清殿中。 道玄真人凝望着门外远去的背影,清古的面容上不起任何波澜,口中却在以唯有自己听见的声调低语。 “田不易隐晦提醒这个也就罢了,连他的徒弟也借机提起……有胆色,有意思!” 第七十五章 囫囵吞纸 当日午后的比试,杜必书只去瞧过林惊羽的那场。 因为那里距‘离’字高台最远,不必担心撞见师父师娘,其他师兄弟一定也在为大师兄呐喊助威。 不必总躲着,等师父气消了就好;师娘那边更好办,只要拿下第三轮比试就能糊弄过去。 谁让自己理亏在前……也不对,他根本没有做错什么嘛。 言归正传。 在看过林惊羽的这一场比试,他才知道‘天才’二字代表着什么。 在昨夜那次长谈后,才短短一天,比武台上的林惊羽变得更加主动,一柄斩龙剑舞得大开大合,逼得对手少有还手的机会,一往无前的气势分外耀眼。 杜必书偷眼瞄过台下观战的苍松道人,初时面有震惊,然后才是频频的点头赞许。 很明显,徒弟的表现超出了以往、令人满意。 到最终的取胜,林惊羽所用的时间甚至少过他。 要知道,杜必书的获胜纯粹是快刀斩乱麻、以有心算无心,且有着修为上的优势。 倘若比武对上林惊羽,两人的修为仿佛,他能取胜的几率只有三成。 此外,还有几场比试他比较关注,可仅是知道结果,时间安排的冲突让他无暇分身。 大师兄宋大仁依靠稳扎稳扎的修为顺利过关,曾书书、齐昊都是轻松获胜。 至于陆雪琪,更是天琊神剑都未出鞘,就干脆利落将夺冠呼声很高的通天峰段雷击败。 深夜,过了子时。 杜必书蹑手蹑脚推开了屋舍木门,也不进里屋吵扰熟睡的师兄弟,而是拽过一个蒲团盘坐在地。 “六师兄,这么晚才回来么?”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哦?小师弟,你还没睡?”一听声音和称谓,杜必书就知道身后的是谁。 回首,转身。 只见张小凡披着法袍外套,正十分小心地迈过了睡觉吧唧嘴的吕大信,从里屋走了出来。 并无睡眼惺忪的模样,显然他一直未睡。 “是,六师兄,今天的获胜我总觉得不真实?”张小凡向身后众人瞅了一眼,嗫嚅道。 杜必书上下扫了一遍,发现对方的身躯没有半点伤势,亦没有受到内伤的痕迹。 “今天没有受伤?” “没有,楚誉宏师兄的少阳剑很是炽烈夺目,可我驱动烧……它的时候,总是能避过所有的伤害,好像在保护我一样……” 张小凡有些不自信地望了一眼地铺的最里侧,三兽都在那里簇拥大睡。小黑双爪抱头,蜷缩在大黄的后腿弯儿;小灰则枕着前腿,怀中还紧紧搂着那根棒棒。 “小师弟,不打紧的,初次上台难免有紧张,明天的比试做到不骄不躁、从心而动,就问题不大。 唔,驱使烧火棍的时候,你是不是察觉到一种……凶戾,类似世人皆将你抛弃或仇敌就在眼前的错觉?”杜必书觉得还应该为他打打预防针。 张小凡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慌忙低头,紧张揉搓自己的衣角。 很明显,这是说到了点子上。 “小师弟,六师兄我没有经过苦难,也没资格对别人指手画脚。但是,我还是厚颜提醒一句——一切善恶从心,至少在青云门你过得舒心平静。 外物凶戾,只要你能驾驭它,便任它凶戾;若不能,务必弃之。” 以对方的悟性,应该不难领会。 果然,听了这一席话,张小凡默然不语,似乎陷入了沉思当中。 不催促,不打扰。 杜必书自怀中摸出那张旧皮符,借着窗棂间透过的月光细看起来,不时显露若有所思的神情。 ****** 又过一日。 七脉会武进入到第三轮。 能留下来比试的十六弟子,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真材实料,凭借运气晋级的可能性已变得越来越小。 十六进八,捉对比试,恰好分在了八座高台。 在这种情形下,大竹峰的田不易夫妇瞬间多了烦恼,不知该如何取舍。 宋大仁、田灵儿、杜必书和张小凡,青云山最不起眼的大竹峰竟然有四人同时比试,观战的选择无疑成了难题。 难并快乐着。 经过一番‘艰难’的抉择,宋大仁和田灵儿成了最终的赢家——田不易夫妇亲自为爱女掠阵,余下四人尽数去为宋大仁助威。 这也可以理解。 张小凡属于典型的运气爆棚,第二轮又赶上‘楚誉宏突然发病’的好事,这第三轮断然没有晋级的可能。风回峰彭昌的状态极佳,不出意外,会成为好运终结者。 至于杜必书…… 田不易黑着脸冷哼一声,根本不往他站立的位置瞥上一眼。 会武到了关键阶段,每一场比试都要全力以赴,老六动用神木骰和摄魂盅不可避免,他可不想被人当面嘲笑。 远远瞧着师父师娘前往比武高台的背影,杜必书朝张小凡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小师弟,咱俩还真是难兄难弟哩。” 说罢,他低头瞄了一眼掌心的黄符纸,展开的纸面上以符笔潦草勾画了四行字。 宋大仁vs常箭。 田灵儿vs陆雪琪。 张小凡vs彭昌。 杜必书vs诸葛青。 这是杜必书随手写下的对阵表,涵盖了大竹峰四人的第三轮场次。 每一行的末尾,他标记了一个简单的‘〇’‘x’记号。 身旁,张小凡指着两个名字中间的‘vs’发问:“六师兄,纸条上写的什么啊?咦,这个代表什么?” 这一说话,一旁的吴大义等人顿时被吸引过来,相比于逼问大师兄昨晚的去向,他们更愿意瞧一瞧‘幸运黑马’关注的东西。 仅仅扫了一眼,素来脑瓜灵活的何大智第一个叫起来:“呀,这不是今天咱们大竹峰的对阵表么?” “没错,还真是!” 其他人都是赞同地点点头,至于中间怪模怪样的符号他们都不去关注。 “那——后面的圈圈叉叉又是什么意思?”吴大义又提出了新问题,“大师兄,你这一行是‘叉’哦,灵儿师妹的一行也是。可小凡师弟为啥是一个圈?” “是啊,它代表了什么?” “哦~~~我明白了,是输赢的意思。报告师娘,老六又在搞赌!” 何大智自认逮住了破绽,立刻向师娘苏茹的背影抬手举报,扯着嗓子在喊。 “切!” 杜必书迅速将黄纸符揉成一团儿,硬塞进嘴巴,急急嚼动三下,就囫囵般吞咽了下去。 喉头蠕动,双眼翻白,咕咚一声。 吞咽结束,他还朝着何大智等人露齿一笑,且示威地张大嘴巴、撩拨舌头。 其欠揍搞怪的表情,分明是在说:“来抓我呀,没证据!” 如此的一幕,大竹峰众人只能翘起了大拇指,撂下一句“算你狠”,之后组团离去。 第七十六章 情况有变 空桑山。 方圆百里不见人烟,处处山峦起伏,偏偏又草木稀少,一副荒废萧索的景象。 山坳之间多有豺狼野兽窜行,一旦到了夜间,更是狼嗥阵阵,即便再厉害的猎户,也不愿意亲身涉险其间。 在空桑山北麓,有一条延伸出去的山岭,唤作野狗岭。 在野狗岭深处,又有一破败不堪的道观隐藏,道观外的匾额歪歪扭扭般悬挂,隔着蜘蛛网还能辨认出‘犬神观’三字。 这日清晨。 初升的朝阳尚且挡在空桑山的东方,隐隐在山巅露出一点鱼肚白。 噗! 噗! 两道踉踉跄跄的身影自半倒塌的院墙翻过,落在满是荒草的内院。 “野狗,还不快点出来帮忙!” 喊话的这人,是一个瘦高男子,面貌消瘦,鹰钩鼻小眼睛,眼中尽是骇人的凶光。 仅是片刻,无门的正殿内响起一声回应,带着不耐烦和初醒的困倦。 “刘镐,吵什么吵?不知道道爷正在清修么?呵~~~” 随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披着一件破道袍,打着长长的呵欠,从殿内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其模样出奇的怪,眼皮下搭,鼻子突兀,嘴唇殷红,一条长长的舌头不时伸出口外。 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只人形恶狗。 “野狗,你费什么话,快来搭把手,姜老三被人打伤了!”被唤作刘镐的男子搀着另一人急喊。 被搀扶的中年人干干瘦瘦,阴鸷的面孔没有一点儿血色,正是那从舞柳山庄逃走的姜老三。 走出的奇丑男子登时大惊,残存的睡意尽去,忙不迭跑过来搀住姜老三的另一条胳膊,一起将他扶到正殿的墙角坐下。 “这是怎么回事?” “嗨,别提了。这家伙点儿背,又碰到了那三个正道高手,逃得不够快……”刘镐甩了甩手臂,双臂交叉去揉自己的肩膀。 “啊!他们又追来了?” 奇丑男子大惊,抖手祭出了一根灰色獠牙,紧张地向四周了望。 刘镐瞧着已成惊弓之鸟的同伴,没好气地摆摆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我话还没说完呢,他们暂时被我甩掉了,不过这里也不能久留。” “那还等什么,咱们这就走!” “瞧你那点儿出息,不就是……算了,听你的。焚香谷的那个小娘皮最擅长追踪,咱们还是躲回古窟,上次姜老三提供的线索好像有眉目了。” 说罢,刘镐和奇丑男子一起架起重伤的姜老三就往道观外走。 “野狗,带我去最近的山村,我……我需要血食……疗伤。”被搀起的姜老三双眼紧闭,可还是翕动嘴唇,勉强挤出了一句话。 被唤作野狗的奇丑男子,目露一抹厌恶,与刘镐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同时含糊应承一声。 “唔,好!” 话毕,三人身前光华闪过,一柄黄色飞剑、一根灰色獠牙自动出现在两人脚下,载着三人向空桑山深处疾驰而去。 三人离去才不过半个时辰。 犬神观内院中落下三人,若是杜必书在此,一定会认出三人的身份。 当先作僧人打扮的正是天音寺法相,其余两人则是焚香谷的李洵和燕虹。 四年前,三人在舞柳山庄追丢了吸血鬼姜老三,此后一直在寻找这个魔道凶人的下落。 可谁想到,滑溜的姜老三交游甚广,连番找来魔道好友助战,甚至还故意戕害小宗小派的正道修士挑衅。 这一番较量,转眼就持续了四年多。 中途虽有短暂的停歇,但一直未逮住罪魁祸首。 在道观分头搜索了一阵儿,法相三人又汇集在一处。 燕虹一指墙边的零星血迹:“法相师兄,这里有姜老三的血迹,还未干透。刚刚确认过,他们逃去了南边。” “哦?燕虹施主的‘焚血寻踪‘’确实厉害,要是早两年炼成,咱们也不必这般辛苦。”法相合十宣了一声佛号。 “南方是万蝠古窟,他们应该逃到了那里!”燕虹微微一笑,手指远处高大的空桑山。 “那咱们就去看看吧,正好咱们两家都收到了宗门的传令,万蝠古窟正好探上一探!”李洵傲然长笑,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对此,法相和燕虹都不反对。 三道流光迅速从荒废道观院中飞出,转眼即逝。 ## 空桑山一处山洞洞口。 炼血堂当今的堂主年老大负手站立,眼前的一轮红日正冲上三竿。其身后,另有一人肃立,态度恭敬。 一个炼血堂弟子快步走出洞口,向着年老大抱拳,恭声禀告。 “禀告堂主,在死灵渊外缘,我们发现了密地的痕迹线索。” “什么!太好了,领我看看。” 年老大兴冲冲钻进了山洞,根本没有在意同在洞外站立的另一人。 待到洞外平台空无一人,这个肃然站立的年轻弟子忽地一动,灵活的双眸向四周一扫,翻手摸出一件小小的贝壳法宝,向内打出一道法诀。 “师父,古窟密地现已有了线索,速求人手介入。” ## 青云山,通天峰。 云海广场。 七脉会武仍旧如火如荼。 ‘乾’字高台。 两道靓影在台上辗转腾跃,斗了个旗鼓相当。霞光万丈的琥珀朱绫,绽放蓝芒的天琊神剑,将整个高台映照得恍如人间仙境一般。 台下,掌声如雷涌动,一众青云弟子都在为比试的两人痴迷不已。 大竹峰田灵儿对阵小竹峰陆雪琪。 两人俱是青云门年轻一代的翘楚人物,又有倾世容颜,自然成为今日八场比试的亮点。观战的数百青云弟子十有七八聚集于此,让其它七座高台显得分外冷清。 比试进行了一个时辰,双方还是未分胜负。 法宝在空中飞来飞去,刚柔相济,仙气凌然。 田灵儿的修为弱于陆雪琪,可在对方天琊神剑的频频进攻下,还能操纵琥珀朱绫做到有攻有守,一时未现败象。 其它高台陆续有比试结束,一拨又一拨青云弟子涌向了这边,争相目睹这难得一见的场面。 在大部分观战者的眼中,比赛的结果已不重要。难得的是,得遇如此的赏心悦目。 田不易、水月大师等两脉首座亦在台下观战,甚至掌门道玄真人都面南落座,饶有兴趣地观看着台上的比试。 突然,场下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 在田不易身后,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供人通行的窄道。张小凡踉踉跄跄走了过来,浑身的衣衫烧焦,袒露的手脚和面部乌黑,甚至还发出难闻的焦糊恶臭。 脚步看似踉跄,但也坚定无比,径直来到田不易的身侧站定。 “师父、师娘,我……胜了!” 说罢,张小凡抬头望向高台上,目中异彩连连,只是乌黑的面部不时抽搐数下,强忍着疼痛。 “老七,谁干的!胜便胜了,还要将你打成这般模样?”田不易眉头一皱,言语中有了恼怒。 一面愤怒站起,一面倒出一粒大黄丹递了过去。刚递丹到一半,他的右手蓦地一顿。 “你是说……谁胜了?” “啊?老七你说,你胜了?”一旁的苏茹也是错愕开口。 以田不易和苏茹的眼力自然能瞧出,小徒弟乍看着凄惨,其实都是皮外伤,再者就是用力过度。 “嗯!” 张小凡重重点头,目光还是停留在高台之上,仿佛在他眼中,唯有朱绫环绕中的那道倩影。 田不易夫妇还是不太相信,抬眼扫了一眼高台,逼着他吞下灵丹,准备细细询问一番。 与此同时,距离不远的道玄真人忽地眉头一皱,自袍袖取出一个小巧的贝壳状宝物倾听。 过得片刻,道玄真人身形一闪,径自落在田不易、苏茹和水月大师的座前,沉声吐出一句。 “情况有变,通知其他四位,今日申时玉清殿一叙!” 话音刚落,一旁倔强站立观战的张小凡,蓦然栽倒在地。 第七十七章 僵持,恶斗 ‘离’字高台。 宋大仁驱动‘十虎’仙剑大开大合,剑剑直逼常箭的防御剑网,声势浩大,剑音如狂雷怒鸣。 常箭性子坚韧,即便对手招招紧逼,哪怕是有少许破绽出现,也不贪功冒进,只是将金芒仙剑幻化作钟鼎固守。 两人一主攻一主防,脚下不断转换场地,激斗分外艰难。 攻得艰难,防得亦艰难。 僵持的场面已经持续了很久,争斗的两人额头都已见汗,可谁也不轻言放弃。 修为相仿,法宝也难分高下,照此下去,定然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坤’字高台。 台上,杜必书与龙首峰诸葛青斗得难分难解,其情形与宋大仁一边竟有七八分相似。 同样的僵持无果。 半空中,三颗骰子组成三才剑阵,紧紧围困一柄柳叶长剑,时不时分出一颗去偷袭对手。 在低处,法宝的主人亦不示弱,在掐诀指挥宝物的空档,以拳脚频频隔空对轰,可都是一沾即走,不做多余的身体接触。 但是,无可否认,胜利的天平在一点点向杜必书倾斜。 龙首峰诸葛青,玉清境五层,御使的仙剑名为“青冥”,最擅长的莫过于防御。 以轻灵之剑防御,本就以速度见长,哪怕处在弱势也不能松懈。 防守反击! 上一场的同等对决,诸葛青就是依靠这一手段挺到了最后。 同等修为下,这种战术往往拼的是“谁更沉得住气”。一旦修为不对等,且对手又不急于一时,胜负的节奏便完全由对手掌控。 杜必书自然意识到这一点,攻防不急不躁,与上一场的雷厉风行判若两人。 甚至,他还有闲暇瞟一眼台下“众人”的表现。 然而,台下的观众寥寥。 其中最显眼的,还是一个“交往不多”的胖子平多多。 或许是想瞧一瞧昔日的对手能走多远,毕竟昨天输得不是很舒服。当然更可能的,是准备看笑话。 除了他,也就剩下三个龙首峰弟子观战,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时不时瞟一眼走向‘乾’字高台的同门。 很明显,他们待在这儿的原因,是与诸葛青提前有过约定。要不然谁愿意放弃‘赏心悦目的娇花’。 远处,七座比武高台清空了五座,显然已圆满结束了赛程。 继续在台上坚挺着的,除了杜必书这一场,唯有—— ‘乾’字高台,田灵儿对阵陆雪琪。 ‘离’字高台,宋大仁对阵常箭。 “只要打完了这一场,就能与曾书书顺利会师,然后……” 想到曾书书,杜必书还真在台下的广场瞧到了他的身影,只不过被风回峰众人簇拥前行,一行人脸色铁青,匆匆离开了会武场。 算算时间,一定是张小凡战胜了彭昌,进而惹得他们愤怒吧。 看来,明天的一场并不轻松呐。 台下。 随着时间的推移,平多多渐渐有了不耐烦。 平心而论,他对于今天杜必书的“心不在焉”很不屑,若是换他在比武场,肯定早将对手拿下。 “破壳”战术并不能难破,只要有足够锋利的矛即可。 这种矛,他有! “倒霉呐倒霉,要是昨天自己小心一点、果狠一点,站在台上的就是自己。闯进前八岂不是轻轻松松,呃……” 正当平多多摇头晃脑哀叹时,高台之上蓦地有了变化。 经过一个时辰的鏖战,诸葛青体内的法力早已不济,现在见到对手走神,也不管是不是诱敌之计,索性做最后一搏。 搏得过,自己就是前八,日后在龙首峰也能享受更多的资源。 搏不过……怎么可能! 青冥仙剑骤然松开了所有的防守,诸葛青探手甩出一张幽蓝巨网,向前方兜了过去。 此巨网是以暗影蚕所吐的丝线织就,材质十分坚韧,对付身前的三颗骰子应该绰绰有余。只要锁住一时片刻,腾出的青冥仙剑就能近身而战。 近战,是他的强项。 只要近得身缠斗,对方就算祭出骰盅法宝,也会顾此失彼。不管是骰子,还是骰盅,用来充当兵刃肯定不合手。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传言中的漆黑骰盅到现在都没出现,或许是情报有误吧。 卟! 巨网如愿以偿裹住了神木骰,三颗骰子顿时四散急冲,想要依靠蛮力挣脱缠裹。 可惜,无济于事。 巨网被拉扯得极度变形,可还是将骰子死死束缚其中,令其如陷泥潭。 诸葛青登时面有喜色,当即掐诀一指,青冥仙剑持握在手,合身直扑向前,疾速冲向了杜必书。 “人剑合一!” 在神木骰被束缚的一刻,杜必书蓦然从“失神”中恢复了清明。 未有半分慌乱,反倒是畅快一声大笑。 “来的好!” 他等待这个机会很久了! 以杜必书的实力,根本不必纠缠到现在,除了喂招磨练的打算,他还想稍稍隐藏自己的神通。 毕竟,接下来的一两场才是关键。 与曾书书的滑稽约定,只能当作一个玩笑,对方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有些招数一旦使出,就不能起到奇兵的作用,务必要慎重。 藏拙,不失为一种选择。 “天柱折,地维绝!鹰来!” 随着杜必书的右手掐诀一指,正在分散冲撞的两颗骰子改换了方向,径直撞击在最后一颗骰子上。 顿时,撞在一处的神木骰顶着巨网,主动迎向了人剑合一的诸葛青。 层层缠裹的巨网,反倒成了冲击剑锋的屏障和护持。 与此同时,杜必书藏在身后的左手多出了一把描金折扇,轻轻一扇。 高台上空的云气一阵翻涌,一只展翅苍鹰凭空出现。展开的一对翅膀遮天蔽日,高台之上瞬间多了一处暗影。 苍鹰的出现并未引起诸葛青的注意,他的视线尽数落在直撞而来的神木骰上。 这是什么意思? 就这……也想阻拦住他…… 脑中的想法仅是一闪,他的头顶蓦然多出来一片阴暗的黑影。 {此刻,幻化的苍鹰展翅飞了过来,并未俯冲攻击,仅仅悬停在了高处。} 又是这一招! 没有限制他的行动就来这一招儿,未免太瞧不起人! 诸葛青想当然反应过来,并且当机立断,身躯微微一斜,就要从旁滑翔而过。 也就在这时,一直伫立高台的杜必书,向前猛冲两步,右手迅疾抓出了摄魂盅抛向半空。 “大!大!再大!” “给我反手抄!” 随着一声爆喝,放大如水缸的摄魂盅,如同有一只巨手紧扣,熟稔地倾斜一个角度,向着高台一抄。 巨网、神木骰、青冥仙剑,还有一脸不可思议的诸葛青,尽皆被收进了粗大的摄魂盅内。 收进了如此多的‘物件儿’,杜必书也微觉吃力,可他还是朝着台上的仲裁王守一、台下的四名观众露齿一笑。 “诸位,押大还是押小?” 第七十八章 各显手段 腻歪! 如同吞了一只苍蝇那般腻歪。 这该如何回答! 要知道,被你收进骰盅的可是我们的至亲同门,还真能下注加钱不成? 台下的三个龙首峰弟子总算看出来了——这个叫杜必书的大竹峰同门简直‘腹黑’到家,从始至终都被他算计在内。 没有深仇大恨,是以不存在羞辱。 只是单纯为了好玩,或者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另一边。 瞧见这一幕,胖子平多多惋惜的念头戛然而止,圆脸一阵抽搐,昨日那痛苦的回忆再度泛起,甚至对诸葛青有了同病相怜。 充当仲裁的王守一,更好不到哪儿去。 以他的深厚修为,自然知道了另一座高台曾书书获胜的消息,现在这个家伙又获胜在即,岂不是说前几天的戏言当了真? 赌注不可怕,关键是丢脸。 丢老脸! 那种前脚赌咒发誓、后脚啪啪打脸的事情,委实憋屈憋火。 杜必书可没时间理会他们的复杂心思,也不会做妇人之仁。 只要对手未曾认输或者被判负,一切都有被翻盘的可能。 宜将剩勇追余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走你! 催动体内的法力向摄魂盅涌去,仿冒山河扇也被扔在脚下,杜必书的双手呈现虚抓的姿态,奋力上下挥舞。 哐啷! 哐啷! 卟卟! 嗯哼嗯哼! 半空中,粗大的摄魂盅内瞬间传出各种怪异的声响和呻吟,仿佛奏响了一曲极富节奏的古乐章。 如此大的动静,云海广场上尚未走到‘乾’字高台的青云弟子闻声回头,仅仅犹豫了一阵,就有一大波分流过来。 美女随时可以看,但这等好玩的场面可是‘过这村没这地儿’。 “嗨,又开始摇骰子了,昨天没看到,这次可得好好瞅瞅。” “是是,说不定明天遇上高手就不灵了。” “你们倒是走快点儿,听说这位最喜欢短小无力!” 嘈杂的议论遥遥传来,离这座高台越来越近。 平多多仿佛预感到情况不妙,嗷的一声,撒腿就跑,转瞬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三个龙首峰弟子也反应过来,赶忙扯着嗓子呼喊:“诸葛师兄,快点认输!瞧热闹的来了!” 呼喊声既不能太小,又不敢过大,十分考验火候。 在摄魂盅内,有些七荤八素的诸葛青隐约听到了呼喊,瞬间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也顾不上计较得失。 此前还残存的尝试念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声嘶力竭一般大吼。 “我认输,快放我出去!” 大吼的同时,他还强忍不适,将巨网法宝和青冥仙剑一并收起。 得饶人处,且饶人。 听到认输的话语,杜必书当即冲王守一长老一歪头,在得到确认后,迅速一拍摄魂盅的顶端。 四道白光喷涌而出,随即落在了高台。 其中三道是滴溜乱转的神木骰,剩下的一道不言而喻。 诸葛青狼狈从地面爬起,匆忙向王守一长老施了一礼,转身向台下疾掠,汇合其他三个好友一道逃离了广场。 速度之快,根本不像法力衰竭的模样。 “这场比试胜利者——大竹峰杜必书!”王守一长老没好气般高声宣布。 瞥了一眼还在靠近的观战者,又“心虚”地看看在台上摆谱的杜必书,他再也不想留在高台,径直踩着一团云气飞向玉清殿。 没有高声喝彩,没有师姐师妹的欢呼尖叫。 偌大的高台外,空无一人。 杜必书瞬间感到兴趣缺缺,跃下高台,同样选择了离开。 就这…… 陆续赶到的青云弟子,遗憾地望向空空的高台,隐隐有些后悔。 后悔他们没有早一点儿前来,或许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比武的高台又空了一座。 稍加斟酌后,这一拨弟子重新分成两批,分别前往剩下的两座高台。 …… ‘乾’字高台。 琥珀朱绫如红龙腾空,不断追逐着身躯四周的一线蓝芒,闪烁的蓝芒即是天琊剑。两者皆是通灵法宝,又是一刚一柔,分外赏心悦目。 相比于两件绚烂的法宝,人更多娇。 两道靓丽的身影不时在场地转换,如飞舞丛间的一对蝴蝶,红的热烈如火,白的素雅似梅。 瞧着台下越来越多的同门赶来观战,又加上喝彩和吵嚷不绝于耳,陆雪琪秀眉一蹙,清冷的面容多了一抹不喜。 是该结束了。 师父的嘱托也算是兑现了吧? 她分神望了一眼台下,水月大师立刻会意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微不可查。 陆雪琪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摇曳奔走的身躯忽地拔高,升至与天琊剑齐平的半空。 一只玉手豁然抓住了剑柄,平静清冷的双眸顿时染上了幽蓝的光芒,恍若将要拔剑出鞘。 台下的田不易夫妇顿时面色一变,全神贯注盯着陆雪琪的一举一动。 至始至终的这场比试,陆雪琪都未曾拔剑,以两人的修为自然能分辨出,不是她法力不殆,而是不值得她拔剑。 被水月大师寄予厚望的高徒,若真是无法驱使神兵,也不会堂而皇之将它带到比试场上。 拔剑,便是要使出全力。 然而—— 陆雪琪仅是以手持握剑柄,向前直直平举,一衫白衣旋即猎猎作响,在她的娇躯四周出现一层外放的罡气,之后樱唇轻启。 “以身合剑!” 一道白衣倩影瞬息间附着在天琊神剑之上,裹挟着一线蓝芒,如箭矢一般射向高台的对手。 田灵儿不敢怠慢,伸手一招空中的琥珀朱绫,飘舞的朱绫径直拦在了陆雪琪身前。 以闪电般的速度迎风而长,霞光如纱,恍若形成了一道密实的屏障。 屏障只是短暂的过渡,待到形成遮天蔽日般,她又是一指琥珀朱绫,驱使其极速旋转,呈无穷无尽之势缠向疾驰的蓝矢白箭。 “缚神!” 成败在此一举! …… ## 第三轮的比试最终结束。 本届七脉会武的前八名业已出炉,数百名青云弟子对此津津乐道,甚至还在猜测着明日比试的胜负。 呼声最高的,自然是龙首峰齐昊和小竹峰陆雪琪,毕竟两人的表现过于抢眼,如璀璨夺目之明珠。 使出“缚神”神通的田灵儿,终究还是没能挡住陆雪琪的凌空一击,遗憾败北。 风回峰曾书书和大竹峰杜必书紧随其后,一个道行极深,一个法宝古怪。而且,有好事者有感于两人的名字相似,干脆冠以‘青云双书’的名头。 与宋大仁比试获胜的常箭、‘庚’字高台的胜者吴雄亦有不小的呼声,毕竟是他们是通天峰和朝阳峰早已成名的高手。 对于草庙村的两个幸存者——张小凡和林惊羽,众人只当他们是来见见世面。 林惊羽的确资质妖孽,但在将要进行的‘龙首德比战’胜出机会不大;至于张小凡,所有人还是不看好,只是他的法宝古怪了一些。 不过,真要细论起来,大竹峰才是这届七脉会武最大的赢家。 八人之中,竟然有两人来自那里,且还是平时不显山露水的两个。 或许,大竹峰一脉会借机在其后的一段时间兴盛崛起,成为新入宗门弟子的一个热门选择。 按理说,田不易和苏茹应该笑得合不拢嘴才对,可是爱女田灵儿的失利还是让他们感到可惜。 也罢,终究还是奢望过多了。 田不易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起身向屋外走去。 “我先去一趟玉清殿,记着见到老六,别让他乱跑,我估摸着行程有变。” 苏茹点头应允,亦起身跟着送到了门外。 …… 第七十九章 想请你帮个忙 玉清殿。 “什么!掌门师兄,这不公平!” 田不易瞪大眼睛,蹭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沉声怒吼。 “田师弟,你莫要自欺欺人,以他的修为,即便有几分急智,也不能笑到最后。只不过能为大竹峰添些荣耀罢了。”道玄抬眸一瞥,云淡风轻般回应。 对方如此的作派,田不易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闷头重新坐回木椅不语。 道玄真人也不催促,在偌大的玉清殿中,两人就这般沉默以对。 此时,已不再是申时。 万蝠古洞出现了异常,这个消息刚才道玄真人已经告知了其他六脉首座,无非是让大家做到心中有数,顺便一道分析有无增派人手的可能。 待到其他人散去,田不易被单独留了下来。 没过多久,田不易从沉默中抬起头,目光平静望向道玄真人:“放弃剩下的比试,这事我不能一言做主,还得问问他的意思。即便能成,我这个师父也得为他要些补偿。” “好,今晚你随时可带他来找我。” 所谓的‘补偿’,根本不在道玄真人的考虑范畴,身为掌门,大局永远决定一切。 …… 此时此刻,杜必书还不知道玉清殿中发生的一幕。 说起来,通天峰的膳厅确实大得多,与大竹峰相比,简直不在一个层次上。 虽然一样是粗茶淡饭,可因为环境不同,吃得也异常爽利。只是对面一桌曾书书的脸色难看,好像有人欠着他钱似的。 两人也不搭话,偶尔还会怒目而视。 眼瞅着膳厅内的人越来越少,杜必书旁若无人般吹了一声口哨,向着门外走去。 留到最后用餐的,多是通天峰的杂役道童和火工道人,能认出他的还真没有几个。谁又能想到,这两天大出风头的‘骰子男’这般低调。 低调,亦是一种美德。 用餐完毕,他并未返回住处,而是磨磨蹭蹭走进了小径旁的一处林地。 约莫走了数十丈,杜必书脚下一停,掉头看向身后的几株矮松。 “出来吧,曾师弟,这里已经没人啦。” 话语笃定,眼眸中透着戏谑。 果然,其中一株矮松后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曾书书轻摇折扇施施然走了出来。 “看来,杜师兄很肯定我会跟出来,就不怕我是寻仇?” “寻仇个屁,什么仇什么怨?无非就是小凡师弟留不住手,伤了你们的彭昌师兄。”杜必书哂然一笑。 曾书书佯装恼怒,手中折扇啪地一声合上:“这还不算?” “再演,戏就过了!说正经的,过来点儿,怕我吃了你啊!” 杜必书懒得跟他扯皮,干脆指了指旁边的一截树桩,率先一腚坐在了那里。 曾书书嘿嘿一声贱笑,身形一闪,紧挨着坐了下去:“说吧,啥事?事先声明,以前说的‘猜拳定胜负‘想都别想,真要那样做了,我老爹第一个饶不了我。” 不得不说,够鸡贼。 “切,说得好像你赢定了一样。” “什么‘切’?哦,我明白了,这是一种口头禅,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呐。除了比试,你还能有啥事?” “想让你帮我传个小纸条。”杜必书也不藏着掖着,干脆取出一张折叠四方的黄符纸,平递过去。 哪知,曾书书一歪身躯,根本碰都不碰递过来的符纸,一对眼珠滴溜一转,夸张地张大了嘴巴:“再次声明,我对你只有兄弟之情。唔,不会是给陆雪琪的吧?” “没错!” “呃——”本来他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对方还真的大方承认,简直刷新了他的认知。 出手如电,曾书书迅疾抓向面前的纸条,想要来一个先睹为快。 换作是谁,都会好奇里面的内容。 这次轮到杜必书侧身一闪,两指间的符纸高高举过头顶,口中似笑非笑:“无关情感,只是想请你递个话儿。还有,里面的内容没有见不得人,你也可以看。” 话语稍稍一顿,紧接再补上一句:“但我也相信——我杜必书认定的朋友,一定不会这般做。” 说罢,杜必书才将符纸递给了曾书书,郑重交待了最后一句:“亲手交给她,可以提我,也可以不提。” “神神秘秘搞什么鬼?”曾书书挠挠头,满脸古怪地打量对方,可还是小心把手中的黄符纸纳入怀中。临了,还轻轻按压一遍,确保它不会自动滑出。 “好啦,正事已经谈完,接下来就是私事。”某人满意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忽地贱兮兮一笑。 “曾师弟,明天咱俩的对决,你真的不考虑一下猜拳?至少你还有五成的胜算……” “……” 此刻,曾书书是一脑门的黑线显现,一句亲切的问候脱口而出。 “滚粗!” 一面问候,一面抓出身后的轩辕仙剑比划数下,大有比试提前的冲动。 也就在这时,松柏丛林中蓦然传来一阵落叶踩踏的动静,由小径一侧模糊响起,且变得越来越清晰。 有人? 两人非常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从树桩上跳起,做出了‘你追我逐’的架势。 一个轩辕剑高举,一个赤炎剑出鞘。 “大战”一触即发。 一阵松枝柏叶摇曳,落叶踩踏的脆响在一道矮胖身影出现后戛然停歇。 正是大竹峰首座田不易。 “老六,跟我去一趟玉清殿吧。”田不易一眼都不看他们的争斗动作,只是沉声甩下一句,转身就走。 走出了仅仅五步,他脚下微作停顿,颇为惆帐地叹息一声:“当年我和你爹也是这般玩闹,嘿嘿,还差点儿成了亲家。时间真是消磨一切的刮骨刀……” 矮胖的背影继续前行,转眼消失在茂密的松柏林中。 树桩处,曾书书和杜必书面面相觑,手中的仙剑显得多余且滑稽。 田首座(师父)最后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 场景重新转回玉清殿。 道玄真人居中而坐,田不易位于下首,在两人的面前,杜必书恭敬且忐忑站立,一时搞不清楚这两位的意图。 一旁的方桌上,摆放着一个摊开的包袱。一件半新的血色长袍折叠摆放其上,另外还有一张…… 软塌塌的人皮面具! 道玄真人微抬眼皮,视线在田不易的身躯一扫而过,最终落在前方的杜必书身上。 “必书师侄,如果放手一搏,你有几成胜算战胜风回峰曾书书?” 这是什么意思? 提前考核?七脉会武的八强还有这一道程序? 杜必书有些犯迷糊,偷眼看向自己的师父,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点儿提示。 “老六,据实讲,万事有我!”田不易脸色木然,或多或少还有着不甘。 管它呢,有人撑腰就行! 杜必书郑重抬头,怡然不惧地望向道玄真人,铿锵回应。 “若是比试台上公平切磋,勉强三成。可若是全力以赴、不计生死……” 初时,道玄真人还在赞许颔首,‘三成’的判断倒是与他的估计相仿;但听到后半句,他不由目光一缩,顺口接过了话茬儿。 “如何?” “十成!两个人只能活一个!” 杜必书不知道这句话当不当讲,可他还是迎着对方的冷眸,咬牙给出了答案。 此语一出,不光是道玄真人,就连田不易都目现错愕,俱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错愕过后,道玄真人即时回过神,话语转冷:“若是对上齐昊和陆雪琪呢?” “十成!无人得活,同归于尽!” “你——明日打算这般做?”道玄真人话语森然,周身隐有恐怖的气息流转,作势欲起。 眼见此,田不易缓缓从木椅站了起来,侧身面向了正前,紧张地盯着道玄。 第八十章 星夜启程 瞧着眼前的剑拔弩张,杜必书反而放松下来,耸肩一笑。 “掌门师伯,一个六合镜而已,还值不得我舍生忘死;再者,他们都是我的同门和朋友。” 如此的回答,也算是完美圆场。 道玄真人周身激荡的法力瞬间消弭,面上的冰冷重新化作了威严,眸子里闪过一抹欣赏。 抬手一指身旁的方桌,言语淡然。 “前番听田首座提起,会武后你打算下山继续游历,这些东西就当作宗门的一点心意。” 送东西? 现在?早了点吧! 联想到刚才莫名其妙的问话,杜必书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不太好的预感,脸色微变。 “掌门师伯,别绕圈子了,您是不是打算让我即刻出发?” 询问没有遮掩,到了这个时候,遮掩反而会被蒙在鼓里。 “嘿嘿,当然!不过,刚才道玄掌门还想着清理门户哩。哼!”田不易心情极度不爽,又是讥讽又是冷哼,还重重将身躯砸回了木椅。 显然,这一番做派都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直白地提问,就不许别人直白地回答,简直是强盗逻辑。 刚才,他已经做好了出手阻拦的准备,哪怕是与对方翻脸。 自己的徒弟要打要杀都轮不到别人,没别的,就是护短! 道玄真人深知田不易的脾性,也不与他斗嘴,还是目视前方,平静开口。 “没错,空桑山有一件棘手的事,需要有人提前动身,而我们这些老人露不得面。”话语微微一顿,“以你所说的实力,放弃七脉会武的确有亏,我会再补偿一二。” 不提这个还好,说起这个,一旁的田不易腾地站起,嘲讽一笑。 “掌门真人,上次说奖励的是你,可最后却糊弄我徒弟一张破符。” ‘破’字说得极为用力,甚至吐沫横飞。 心情极度不爽呐,特别是知道六徒弟有更进一步的可能,那可是七脉会武的前四名。 至于老七张小凡,田不易还是不看好。一个刚刚达到驱物境界的新人,根本斗不过长门的常箭,除非是对方弃权轮空。 一个人遇上两次轮空,那得踩多大的一坨才行! 不行,可得好好“讹诈”道玄一下。 杜必书可不清楚师父的复杂心思,只是觉得巧合和……突然。 空桑山? 安排他去空桑山? 好巧合! 这一次下山游历,他本就打算走一趟空桑山,不管有没有进入前四,更与炼血堂的谋划无关,只是单纯想提升愿力等阶。 好突然! 七脉会武结束加上疗伤修整,也就一个月的时间,这也等不及么? 其实这也怪不得人,田不易是打算会武结束再将这件事说出,谁能想到事情突然有了变化。 见到杜必书的疑惑神情,道玄真人当即将事情的大致情形述说一遍。 而交给他的任务只有一个——提前赶往空桑山,找机会进入炼血堂,在暗中配合后派去四人的行动。 若是有机会,可以自行破坏炼血堂的图谋。必要时,还可与早一步潜伏的萧逸才接头配合。 原来是这样! 杜必书恍然点头,心中也有了大致的判断。 既然师父都喊自己来玉清殿,证明事情无可更改,还不如痛快一点儿,给大佬们留下顾大体的好印象。 “师父,掌门师伯,我愿意即刻前往!事关宗门荣辱和正道安危,身为青云弟子义不容辞,补偿或奖励无足轻重。” 瞧,话说得多漂亮,不信你们不感动! 能够执掌青云门三百余年,道玄真人最擅长平衡之道和揣摩人心,又岂能瞧不出这师徒俩的心思。 当即微微一笑,翻手摸出一物放置在敞开的包袱内,不拖泥带水。 “好,这千年金刚木你一并带上,去吧!” 说过之后,道玄真人袍袖一甩,自顾自从木椅站起,负手转身走向殿后。 很快,玉清殿中就剩下了田不易师徒俩,大眼瞪小眼,一脸的无语。 咋不按套路出牌呢,好多说辞还没用上哩。 …… 入夜,一更天。 大竹峰一行人暂居的屋舍外。 背着一个包袱的杜必书,向黑暗的远处吹了一声口哨,在那个方向,隐隐有三兽追逐打闹的吠叫。 “律律律~~~” 口哨刚歇,一道黑影瞬息蹿出,跑到他的脚边。 小脑袋轻轻磨蹭,似在讨好自己的主人。 “老六,你真的不打算同大家道别?” “弟子又不是不回来,就不吵醒大家了。师父,师娘那里就由您带个话吧。”杜必书无所谓般一耸肩,又后退一步站定,恭恭敬敬向田不易施了一礼。 以前,也知道这位师父的面冷心热,别看平时总是臭着一张脸,一伙师兄弟没少惹他生气,可到了关键时刻,能够站出来维护他们的也只有这位。 方才玉清殿发生的一幕,还记忆犹新。 再往前推,他只是提过一次符箓相关的事,田不易就三番四次询问于掌门道玄,足见其真性情。 如此恩惠,值得他诚心一拜! 望着眼前这个曾经顽劣、现在开窍的六徒,田不易眼皮微跳,抬手隔空虚扶一下:“那好,早去早回。事有不对,一定以自己性命为重,仅是调查魔道的阴谋,还不值得舍身取义。” 话语虽低沉,却透着关心和叮嘱。 “放心啦,弟子又不蠢。” 杜必书轻声一笑,岔开这个离别伤感的话题,转身祭出了背后的赤炎剑,纵跃其上。 蹲坐地上的小黑亦是一跃,灵活落于剑柄,之后三窜两跳钻进了斜背的包袱,一颗萌萌的猫脑壳留在了外面。 他刚要催动仙剑离开,脑海中恍然闪过了一事。 “师父,明日弟子和曾书书的比试,您替我在台上回一句,就说——杜必书猜拳认输,等回来补上。” 田不易:“嗯?” “咱也不能白弃权,至少在面子上赢他们一场!” 杜必书畅快大笑一声,脚下的赤炎剑骤然生出耀眼的赤芒,化作一线流光奔南而去。 眺望即将消失的赤色流光,田不易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面子……认输……赢他们一场……” 很快,一抹得意的笑意浮上了圆脸,郁结在心中的少许怨气一扫而光。 …… ## 深夜。 风回峰所在的一间屋舍中。 曾书书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作为曾首座的独子,或多或少还是有点特权——这间屋内住了六人,土炕上睡着三人,稍微宽敞一些。 又过了一刻钟,还是无法入睡。 终于,曾书书一咬牙从床上坐起,四下打量一圈儿,见其他师兄弟仍在睡熟,才小心翼翼摸出了一张黄符纸。 对折两次的黄符纸四四方方,边角还用熟米粒象征性粘了两处。 “杜师兄,反正你也说过我能看……就看一眼!” 说话声音极轻,似乎是在劝解自己。 深深呼出一口气,曾书书挪到窗台一侧,借着银月的光辉,小心翼翼揭开了一颗米粒的粘附。 会是什么呢? 情书? 曾书书满怀期待地凑近黄符纸,顺着那打开的缝隙拆开了第一层。 其上,三个字加红加粗。 “不要脸!” 紧接着,轰的一声轻响,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焰喷了出来,瞬间将曾书书英俊的面容熏得乌漆麻黑。 “怎么啦,怎么啦!” “走水了?你们快起来!” “哎吆,师弟,你这是咋啦?” “……” 正熟睡的两个风回峰弟子蹭地坐起,将其他三人一并喊醒,手忙脚乱地围住了他。 此刻,曾书书还捏着那张打开了一半的黄符纸,英挺的眉毛已被烧焦,口中还往外吐着黑烟。 “师弟,你到底怎么了?” 听到同门的问话,他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第一时间将手中的黄符纸塞进怀中,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打了一个哈哈。 “倒霉,买了一张废符,接着睡吧。” 说罢,曾书书抓起炕上的薄被,飞快将自己完全藏了起来。 …… 第八十一章 河阳旧事 第四日。 青云门的七脉会武,遇到了一桩稀罕事。 本该于今日举行的四场比试,竟然莫名其妙轮空了两场。 幸运的张小凡和曾书书直接晋级了前四,令众人大跌眼球。 通天峰的常箭还情有可原,毕竟昨日与宋大仁的死磕拼了一个两败俱伤,走运的张小凡成了彻彻底底的黑马。 可是,势头正猛的大竹峰杜必书也选择了弃赛,田首座给出的理由更是无比牵强——猜拳输了,这就令人无限遐想。 而且,上台参加比试的曾书书,不知何故,竟然戴了一顶大大的斗笠,斗笠外又挂着一圈垂下来的黑纱。 稀奇,古怪! 惊诧只是一时,众人的热情很快被硕果仅存的两场比试所吸引。 七脉会武依旧继续。 今日两场、明日两场、后天一场,不知不觉间,这一届的会武已到了收尾阶段。 收尾,亦是巅峰! …… ## 河阳城,天刚蒙蒙亮。 德源杂货行。 店铺外的长木板刚刚收起,一个掌柜模样的青年人正在指挥小伙计摆放柜台上的货物,准备开张迎客。 青年掌柜意气风发,可谓一心三用。 扒拉眼前的算盘的同时,还不忘向街道瞅上一眼,寻找可能的熟客。 忽然,青年掌柜眼睛一亮,手脚麻利地绕出柜台,迎向杂货行今日的第一个客人。 “杜神仙,里面请,这次你还是添置佐料等物?” “刘掌柜,这么客套干嘛,你我也算是老相识。” 来人,正是深夜启程的杜必书。 经过半夜的御剑飞行,终于在天明时分赶到了河阳城。 在这里,他要进行短暂的停留,而后一路向东,东行三千里便是空桑山之所在。 “杜神仙,瞧您说的,这些年承蒙照顾生意,我才从一个店铺小伙计晋升到掌柜的位置,您可是我的衣食父母。” 一面熟络地叙旧,一面将杜必书引到柜台外的待客木椅前坐下。 一盏热茶奉上,一小碟蜜饯推前。 可谓宾至如归。 杜必书没有与对方客气,端起茶盏轻轻吹茶,捎带将所需的物品一一报出名来。 这一套待客礼仪,他并不陌生。 最近两三年,杜必书时常光顾这里,瞧着当时的小刘伙计颇有眼力劲儿,索性参照前世的经商套路指点了几句。 些许的茶水点心只是小钱,但却给顾客们一种‘上帝’的感受,再加上一两句贴心话,谁会好意思白吃白喝,甚至出手都阔绰起来。 因为业绩不错,当年的小刘伙计擢升为店铺掌柜,究其缘由,杜必书的指点功不可没。 “杜神仙,这次你要的黄符纸多了些,我让伙计到总店货仓去取,大概要半个时辰。”刘掌柜一脸的歉意。 黄符纸比较冷门,但为了方便青云门这位活神仙,他特意在店铺备足了量。只是,这次说出的数量确实有点多。 对此,杜必书完全理解。 毕竟这一趟出远门,他是照着一年半载的行程,制符用的符纸自然要多存一些在身上。 “不碍事,这是银钱,一个时辰后我再来取。”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他也要去一趟城西南的王员外家。 谈不上故地重游,只是顺道瞧上一瞧。 …… 半个时辰后。 在王家私宅的正门十丈外,杜必书负手而立,一时颇为感慨。 不过是短短的五年时光,眼前的宅院已与昔日相去甚远,隐隐有沧海桑田的错觉。 昔日的老宅院,现在倒有大半被推倒重建——院墙和屋舍崭新,青砖红瓦且雕梁画栋,无不说明王家的蒸蒸日上。 正门前张灯结彩,三个家仆正在向路人和乡邻散发红包和吃食。 稍稍留意行人的谈话,就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 王富财员外喜得贵子,据说还是一房小妾所生。再加上前两年各有一双儿女出生,王家可算是开枝散叶,也难怪会修葺扩建宅院。 看来,枯井怨灵真的再无遗毒。 如此,也算了无牵挂。 杜必书刚要转身离开,敞开的正门中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其中好似有一人的声音透着熟悉。 稍停片刻,一僧一道抬步走出了正门,他们各有行囊背负在身,显然即将远行离去。在两人身旁,还有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在连声挽留。 原来是他们! 正是那阴离道人和圆觉和尚,算的上老相识。 杜必书轻声一笑,抬手摸出一张黄皮面具蒙在脸上,恢复了驱魔道士杜冷的身份。 面容骤变冷酷,连周身的仙灵气质都快速发生了改变。 一直躲在包袱里睡觉的小黑,察觉了这种气息的转变,疑惑地探出了小脑袋张望,甚至不习惯地扭动身躯、抽动着鼻头嗅闻。 好在味道依旧,小黑貌似不满般‘喵呜’抗议,重新将头颅缩了回去。 阴离二人去意已决,最终那个管家停在了门前,注目送行。 就在两人堪堪擦肩而过时,杜必书主动横移一步,拦在了道路正中。 “阴离道长、圆觉法师,咱们又见面了。” “你是?” 离得最近的圆觉和尚顿生疑窦,停住前行的脚步,一脸的茫然。 反倒是阴离道人眸子一亮,主动上前打了一个稽首:“杜天师,别来无恙?” 听到这话,圆觉和尚随即想起了拦路人的身份,合十施了一礼:“贫僧有礼。” 还是话语不多,即便当年已破了闭口禅。 杜必书也不以为意,侧身一指最近的一家茶馆。 “两位,要是行程不急,不如到那里一叙。” 阴离二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同时点头,随着杜必书一道走向了茶馆。 …… 约莫过了两刻钟,三人又从那间茶馆走了出来,之后分道扬镳。 对于杜必书而言,王宅一行算是了却了往日的一份牵挂和一桩因果。 五年前,枯井中的另一个怨灵王嬷嬷选择了散灵,散灵的原因是由开心鬼王富贵转述。受限于当初的修为,他只能选择相信,可也由此多了一份挂念。 现在看来,确实是他多心了。 所谓的‘了却因果’,则是兑现了当时对圆觉和尚的一个承诺。本来以为人海茫茫,或许会蹉跎许久,谁曾想一并在此了结。 送出一小块三千年三珠树的炼材,不管是用来炼制法宝,还是直接换取成品宝物,都足以弥补闭口禅的损失。 方才圆觉和尚的欣喜说明了一切,事也凑巧,这次他们离开王家就是为了寻找炼制法宝的材料。 这五年,两人陆续突破到驱物境界,也算善有善报。 分开之后,杜必书依约返回德源杂货行,取了所需的黄符纸,径直御剑离开了河阳城。 那时,巳时。 青云门的七脉会武,第四轮不过刚刚开始。 在高空御剑的杜必书,不禁回首远望青云山,心生了数分的遗憾。 遗憾不能一睹天琊神剑的风采,遗憾不能观摩神剑御雷真决的施展,遗憾不能欣赏曾书书猪哥般的模样。 …… 第八十二章 桑榆镇 通天峰,云海广场。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片刻之间,晴朗的青天黑了下来,天际突然出现的乌云翻涌不止,雷声隆隆,黑云边缘不断有电光闪动,驰骋天地间,一片肃杀,狂风大作。 望着这煌煌天威,比武高台上的张小凡心中苦涩,五年前一段被掩藏在心底的记忆被重新泛起。 也就在那一天,草庙村惨遭屠戮,只留下他和林惊羽相依为命。 雷声愈来愈近,乌云压得极低极低,仿佛触手可及。 厚厚的云层中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其间电闪如银蛇,扭动着身躯向黑暗中的一柄雪亮神兵贯注,神兵的主人陆雪琪凌空而立,仿若谪落凡尘的九天仙女。 连天上的神仙都要为恶世间么? 必书师兄说的没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张小凡顿时心生愤怒,操纵着身前丑陋的烧火棍,毅然决然地冲向那高空御雷引电的白衣倩影,如飞蛾扑火。 管她是不是神仙,捅了便是! …… ## 一路匆匆。 出发前,杜必书换下了青云门的宗门法袍,还在途中将两张面具都糊在了脸上——黄皮面具在外,人皮面具在内。 道玄真人在赠予的包袱内,特地留有一页便笺,其上详细说明了那张人皮面具原主的身份。 ‘血猿’杜丁,一个魔道小宗的漏网之鱼,在一年前被通天峰的游历弟子诛杀,头颅和外衫等物都被带回了青云门。 既然要和炼血堂打交道,这个身份多少能派上用场。 向东而行,中原地区的繁华渐渐充斥于眼前。 中原地大物博,人烟逐渐稠密,乡野小镇比比皆是。此时当是世俗王朝的鼎盛时期,没有令人流离失所的战乱发生,一副祥和安宁的景象。 出了河阳城,杜必书沿途见到不少乡镇,虽然比不上大城的繁华,可也别有一番韵味。 桑榆镇,便是其一。 小镇建立之初,一个隐居在此的文豪特意留下了这个名字,取‘得之东隅,失之桑榆’之意。 赶路的第二日,杜必书就于此落脚。 有了御剑术代步,三千里的路程会轻松不少,可也不可能一蹴而就,中途总得停下来歇息一二,要不然驾驭仙剑的法力跟不上。 日当正中,杜必书收剑降落在桑榆镇外的官道上,习惯性地回望一眼身后早已模糊的青云山。 “罢了,这一届的七脉会武彻彻底底错过了。” 生出这声感慨之时,在五百里外的青云门比武台上,张小凡正与陆雪琪惊艳一战。 当然,这一切他无从得知。 桑榆镇没有显眼的界限城墙,茅庐屋舍鳞次栉比,越是到小镇的繁华长街,屋舍的规模越是坚固高大。初时只有零散的茅屋,渐渐有了结实的土胚小院,到最后干脆换作青砖店铺或大院。 杜必书信步停在一处镇外的茶寮前,招手喊了一壶热茶坐下。 因为近午的缘故,简陋的茶寮中有了五六桌茶客光顾,茶寮老板在桌间跑前跑后。 瞧这些茶客的打扮,多是赶路的商贩和行人。 这些人也不多话,稍稍歇脚就起身离开,相比于荒郊野外,还是四五里外的桑榆镇更安全一些。 世道太平,并不意味着处处安宁。 除了杜必书身穿葛布道袍、背负长剑外,还有一桌四人持刀佩剑,像是世俗的江湖武者。四个武者喝着碗中的热茶,各自往嘴里塞自带的干粮,在一旁小声交谈,还不时打量过往的路人。 他们不急着赶路,反倒像是在等待某人的来临。 修道者耳聪目明,四人交谈的内容自然瞒不过杜必书。 “厉老大,真要听那个女人的调遣吗?我总觉得这些修道者不靠谱。” “是啊,说不定又是一个坑蒙拐骗的假货!”又有一人随声附和。 “嘘,小声点。”一个袒胸壮汉瞪了那人一眼,歪歪嘴唇示意一旁,“只要给得起银子,给谁卖命不是卖命。” 此人姓厉,名啸天,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 厉啸天示意的对象,自然是隔了一桌的杜必书,他那身显眼的修道者打扮一目了然。 在当今的神州大地,修道并不罕见。只是修出名堂的少之又少,又加上许多跟风者招摇过市,是以被很多武者瞧不上眼。 但也有行事谨慎的,抱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心态,不去故意招惹,就比如厉啸天。 “况且,咱们是帮着稳固阵旗,抓捕噬灵雀的事又不用插手……” 厉啸天的话音渐低,到了最后,干脆是蘸着茶水在桌上勾画,等三个同伴看过,又用衣袖抹掉了水渍。 阵旗,噬灵雀? 这两个字眼一出,杜必书的耳垂轻轻耸动,心生了一丝好奇。 若仅仅提到‘阵旗’,还可能与修道者扯不上关系,毕竟在世俗的军阵演练也时常用到;但加上‘噬灵雀’三字,就变得有意思。 如此的称呼,不是内行人,根本无从知晓。 对于青云门这等顶级宗门,噬灵雀只是一种喜食灵谷灵虫的鸟雀,本身算不得神异。 可在一些修道的小宗小派,还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以它来寻找天地灵物,往往会有奇效。 换作昨日见过的阴离道人和圆觉和尚在此,一定会对它大感兴趣。 杜必书此刻仅是感到一丝好奇,身负重任的他当然不会舍本逐末,权且当做一件游历轶闻来听。 哂然轻笑,捧起茶碗慢饮。 就在他以为这事已过去时,那桌江湖客突然有了变故。 嘭!嘭! 刚才与厉啸天交谈的那两个武者,几乎同时栽倒在木桌上,面前的大碗被砸得四分五裂,茶水四溅。 这倒在其次。 栽倒的这两个武者面目变得铁青,嘴角溢出了一缕暗红腥臭的血迹,手脚抽搐两三下,之后完全不再动弹。 中毒! 而且是剧毒! 目睹这一切,厉啸天和剩下的一个武者蹭地跳起,拔出各自的兵刃背靠在一起,警惕地朝四周打量,同时运转内力检查自己身体的异状。 能无声无息毒倒他们的同伴,正常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茶水有毒’。 可惜,内力运转如常,毫无滞涩,没有半点中毒的迹象。 愈是如此,愈是害怕。 “是谁!” 明明是一声厉吼,却透着胆战心惊。 茶寮中还有三桌人,在瞧到这等变故,哪还敢继续停留在这里喝茶,大呼小叫地跑了出去,争相向东边的桑榆镇疾奔。 连茶寮老板都不例外。 木桌木椅被撞得东倒西歪,茶碗茶壶乒乒乓乓落地。茶寮外的四匹骏马也受到了惊吓,拼命挣脱了栓马绳,四散狂奔。 转眼间,茶寮中只剩下战战兢兢的两个武者。 还有淡定饮茶的杜必书! 第八十三章 碧瑶,幽姬 留下来,不代表要逞强出头。 在那两个武者中毒暴毙的一刻,在西侧的官道尽头突兀出现了两道人影,身躯凌空三尺,仿佛是在漂浮行走,前行的目的地显然是这处茶寮。 若只是这样,杜必书还不会选择留下,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关键是,其中一人释放出警告的威压,专门停留在他的身上。 如此的做法,分明是在阻止他离去。 修道中人? 这就奇怪了,来的这两人为何要针对那两个武者?顺便还将他无辜牵连进来? 杜必书心中疑惑,索性抬头盯着漂浮而来的人影,想要瞧出一些端倪。 眼前的官道尽头,不过是一道山梁的弯路,距离此处的茶寮五十丈有余。 由远及近漂浮而来的两人,俱是女子。 行走在前的,是一个身穿水绿衣裳的少女,相貌秀眉,细眉雪肤,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灵动非常。 落后一步的,则是一个身着黑色丝裙的蒙面女子,仿若一个幽灵衔在绿裳少女的身后。 从二女的突兀出现,到最终停在茶寮正中的位置,仅仅过了十余呼吸。 瞧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两个女子,厉啸天和剩下的那个武者噤若寒蝉,显然二人都认识她们。 结合此前的低声交谈,捕捉噬灵雀的雇主十有八九就是她们。 或许之前还有底气讨价还价,毕竟是雇佣关系且不知晓厉害,但现在是实实在在的害怕——杀人于无形,焉能不惧! 绿裳少女根本不去瞧紧张戒备的二人,悠悠走至暴毙武者的跟前,以靴尖轻轻踢了两下。 “幽姨,刚才这两人是在说咱们坑蒙拐骗,你说是不是嘴欠?” “碧瑶,你还是这般任性……算了,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蒙面女子无奈摇头。 “那这两个,还留吗?” 这话一出,厉啸天二人顿时面色一变,一个扑通跪倒,一个掉头就跑。 “仙子饶命呐,厉某可不曾有半点不敬!”一面苦苦哀求,一面以头触地,砰砰作响。 至于逃走的那名武者,仅是跑出五丈不到,便一头栽倒在地,同样的面色铁青、口溢暗血。 绿裳少女一声冷哼,芊芊的细足灵巧一勾,一条倒地的长凳空翻一圈,立在与杜必书相邻的茶桌前。之后,她取了一壶新茶、两个茶碗,慢悠悠坐下斟茶。 “哼,中毒了还乱跑,这人真是蠢到家!” 闻言,厉啸天愈加惊惧,磕头的力度更大,殷红的鲜血涂满了整个额头,口中哀求不断。 到了现在,哪还不明白,一定是在接受雇佣时就被对方下了剧毒,他们的生死完全在两女的一念之间。 蒙面女子嫌他聒噪,皱眉摆了摆手:“好啦,你再去找些人稳固阵旗,事成之后会给你解药。” 其意图很明显,不想让他待着这里碍事。 厉啸天赶忙识趣地停下了磕头,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躲闪的目光扫过了三个同伴的尸身。 仅是短短一瞬,他一狠心打定了主意,朝桑榆镇所在的方向迈步。 走出十数丈,察觉身上没有半点异样,厉啸天不由加快了脚步,转眼消失在弯弯的官道后。 茶寮中发生的一切,杜必书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不发一言。 在瞧清两女的装束和容貌后,他就隐隐猜到了她们的身份,随后的数句交谈更无疑证实了这个猜测。 碧瑶! 幽姬! 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会在桑榆镇提前遇到她们。 看过一场戏,碗中的茶水已然不多,杜必书随手抓起正中的茶壶自斟自饮。 如果估的没错,刚才以威压锁定自己的应该是幽姬——现为鬼王宗四大圣使之一的朱雀。 幽姬修为高深,不管出于何种原因留住他,想走恐怕不太容易。 唯一可以肯定的,对方没有识破他的身份。 果然,打发走茶寮中的‘闲杂人等’,幽姬身形一晃,回到了绿裳少女碧瑶的身后。 在这一刻,简陋的茶寮诡异地安静下来。 没有呼天抢地的求饶,也没有路人从一旁的官道经过。 倒伏的三具死尸、乱糟糟的桌凳、破碎的瓷碗茶壶、掀翻的马槽……如此明显的异常,任谁都不会贸然靠近这里。 持续的死静,令人心生窒息。 可就在这诡异的茶寮中,有两桌茶客比邻而坐,各自品着桌上的热茶。 终于,还是碧瑶打破了沉默。 “喂,刚才你怎么不逃?” “逃?有圣教高手一直盯着我,逃得掉么?” 壶中的茶水已尽,杜必书起身走到硕大的铜壶前,再一次蓄满了热茶,回到座位坐下。 因为黄皮面具的缘故,话语尤显冷静。 “圣教?” 碧瑶和幽姬同时一愣,紧接着开始古怪打量眼前的陌生人。 刚才她们之所以‘拦下’他,除了他是一个修炼者外,还有些拿不准对方的目的。 桑榆镇还属于青云门的势力范围,‘捕捉噬灵雀’虽是一个托辞,但也不想被青云门察觉而节外生枝。 尤其出现的这个人身着道袍、又不以真面目示人。 “你是何人,报上你的名号。”幽姬冷声道。 “血猿杜丁,出身丽水古城‘兽魂门’,丧家之犬罢了。”杜必书苦笑一声,端起茶碗小心抿了一口。 “兽魂门,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碧瑶不屑冷笑,刚要祭出伤心花消除这个隐患,对面的面具男忽然抬手拍了拍身后的包袱。 “幽明圣母,天煞明王,再怎么说,兽魂门也是圣教的一个微末旁支,不必这般急着自相残杀吧?小黑,出来见一见我的朋友。” 慵懒且冷酷的话语刚一出口,在杜必书的包袱中,蓦地响起一声猫叫。 喵呜! 紧接着,黑影一闪,一只睡眼惺忪的玄猫落在茶桌上,长长打了一个呵欠。 全身漆黑不掺杂色,一双湛蓝的眸子朝对面的两女打量,长长的猫尾不停轻舞,如在妖娆般打着招呼。 “你的朋友?好大的口……咦,这是辟邪玄猫?”碧瑶顿时秀目一闪,神情多了几分古怪。 不光是她,就连站在身后的幽姬也美目一亮,折腰凑近她的耳边低语。 “碧瑶,丽水古城确实有一个兽魂门,在十年前为焚香谷所灭,有没有侥幸逃脱的不太清楚。不过,这玄猫可能对宗主有用。” “有用……” 听到这话,碧瑶闪亮的眸子一黯,竟罕见有了一分不忍。 由于视线受限,幽姬并未发现异样,直起腰身看向杜必书:“杜丁,你可敢除去面具?” 对此,杜必书无所谓地耸一耸肩膀,顺便撸了撸小黑的小脑袋,平静回应对方。 “除去面具?杜家有祖训:看过未婚族人的真容,要么杀,要么娶。前辈见多识广,应该听说过类似的誓言吧?” 第八十四章 噬灵雀 幽姬闻言一滞。 在她的脑海中,瞬息间闪过一个洒脱不羁的白衣男子身影,还有那掀开面纱时的仰天长笑。 “果然是绝色美人!” 哪怕面对强敌围攻,亦无惧生死。 三百余年,恍在昨日。 见对面两女都有失神的迹象,杜必书暗自戳了戳小黑的脖颈,食指一指前方,口中却是岔开了话题。 “两位同道,方才我听他们提起,你们要诱捕噬灵雀,或许我可以帮上忙。鄙门虽是小派,可在与灵兽沟通上颇有心得。” 小黑当即也领会了主人的意图,轻手轻脚跃至相邻的茶桌,蹲坐在碧瑶的对面轻声叫唤。 柔柔弱弱,软软糯糯,分外讨喜。 又有哪个女孩能抵抗这等诱惑?哪怕是身在魔教的碧瑶和幽姬。 两人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欢喜,碧瑶更是壮着胆子伸出了右手,轻轻抚摸小黑的柔滑如黑缎的皮毛。 初时还存着一分小心,可当小黑舒服地半闭眼睛、以脑袋抵住柔荑回应时,碧瑶再无顾忌,索性堂而皇之……撸猫。 一边撸猫,一边展露柔和的微笑,仿若少女该有的‘童心’回归。 幽姬自然看到碧瑶的神情变化,立时眉眼弯弯,溢出更多的欢喜和欣慰,回应的话语也变得随和了不少:“代价呢?” “我想暂时依附炼血堂,想请碧瑶小姐做一个引荐。” “为何不是我鬼王宗?” “杜某修炼血道功法,想要借鉴他们的法门。事成之后,再作良图。” “所谓的良图是指?”幽姬虽然面上展露欢喜,可不影响口中的逼问。 “尽我所能袭杀焚香谷弟子,报宗门被灭的大仇!” 在表情上看不出杜必书有何变化,但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丝丝寒气从中沁出,恍若‘此仇不共戴天’。 听到这儿,幽姬心中一动,垂下香颈,望了一眼还在撸猫的碧瑶,终于放弃了最初的想法。 “好,那你就随我们诱捕噬灵雀。至于引荐信……年老大那一伙散兵游勇认不认,可保不定。” 敢不认? 那才是见鬼! 杜必书努力抑制心头的欢喜,郑重站起身,对着幽姬二人施了一礼表示感谢。 当然,还不忘送给小黑一个赞许的眼神。 …… ## 翌日,过午。 青云山。 这一届七脉会武已圆满结束。 在决战中,龙首峰齐昊依靠法力充沛和修为的优势,战胜了状态不佳的陆雪琪,最终折桂。 各脉参战、观战弟子尽皆散去,也包括大出风头的大竹峰一行人。 只不过,田不易的脸上并无多少欢喜,昏迷不醒的张小凡藏着太多的谜团,收在袍袖中的烧火棍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这个事实。 接下来,青云门肯定会重点调查此事,说不得去空桑山的行程又要变化。 但愿……老六那边撑得住吧! ## 撑得住? 当然撑得住! 此时,杜必书正在指挥着厉啸天等武者布置阵旗——‘蔽日浮云阵’算不得大阵仗,可用来诱捕噬灵雀再合适不过。 冷酷呵斥、不留情面。 即使如此,厉啸天等人还是充满了感激,跑前跑后,不敢有一丝的怠慢。 至少,这位不会无端取人性命,些许的冷言冷语和鞭挞简直是一种福音。 两个时辰过去,蔽日浮云阵终于布置完毕,四名武者各自守住一根阵旗,目光炯炯盯着它,不敢有一丝的分神。 四柄阵旗设置的位置,各在一棵巨大的桑树后。配合着地上的枯叶、杂草等伪装物,若不近前细瞅,还真难以发现。 阵法齐备,接下来便是诱饵! 杜必书从怀中珍重摸出一小包黄米,毫无规律地撒在阵法当中的空地上。 这些黄米可不是寻常农家种植的谷粟,而是由专门的仙农精心培植,长期食用能略微提升初阶修炼者的修为。 当然,这种外物只在小宗小派见到,所说的仙农也是由这些宗门豢养。名门大派收录的弟子资质不俗,根本用不上此等拙劣手段,只是偶尔购置少许喂食仙禽灵宠。 手头的这一小包,还是幽姬从附近的仙农宗索取。 撒完黄米,杜必书再从怀中掏出两个钻孔的圆肚瓷瓶,将其中的十余条活青虫放置在阵法入口。 青虫蠕动着长长的躯体,漫无目的地攀爬,逐渐分散在蒿草地的四周,甚至有个别的一两只向阵外爬去。 即使有青虫爬出,他也听之任之,根本不去捉它回来。 诱饵投放妥当,杜必书朝远处的一棵桑树吹了一声口哨。小黑迅速从枝丫间跳下,遵照主人的指令,跑到阵法外的半截树桩上躺下。 …… 三十丈开外,幽姬和碧瑶站在树荫下,静静观望着五人的忙碌。 “幽姨,你觉得这个杜丁可信吗?” 碧瑶将目光从玄猫小黑的身上收回,幽幽问道。 “可不可信,自然有炼血堂那伙人操心,若是昨天他答应加入鬼王宗,说不得我已杀了。”幽姬轻松回应,偏头看向身畔的绿裳少女,“碧瑶,你若是喜欢玄猫,直接夺了便是。” “算了,免得父亲看上眼。” 说罢,碧瑶幽幽地望向掌心的一朵白色小花,瞧不出喜怒哀乐。 幽姬无奈一叹,飘忽的目光停在了远处。 …… 黄昏至。 夕阳落红,鸟倦知返。 外出觅食的丛林鸟雀纷纷返回了巢穴,或在林中高枝上的鸟巢,或在芦苇蒿草间仓促搭建的小窝。 噬灵雀便属于后者。 这种灵雀天生胆小,每隔三五日就会更换一次栖居的鸟窝。再加上对桑榆树格外钟爱,在遍是桑榆树的小镇外见到它们不足为奇。 据收集到的消息,附近的樵夫猎户就在这两日目睹过“黄鸟觅食”。 等了没多久,落日余晖渐渐在山峦间隐去,桑榆林中返巢的鸟雀变得稀少,叽叽喳喳的啼鸣亦稀疏了不少。 晚风袭来,蒿草轻晃。 忽然,树林间多出了一抹鲜活的明黄色彩,而且向这成片的蒿草丛疾掠而来。 叽叽叽喳! 随着悦耳的啼鸣,这抹明黄色彩落在了蒿草丛前的一棵桑树上。 是一对噬灵雀! 它们的体型与寻常的麻雀相仿,小巧的躯体披着明黄的羽毛,仅是长尾拖曳着三根翠绿的翎羽。 这对噬灵雀停在枝头叽喳啼鸣,不时脖颈相交,如耳鬓厮磨的情侣。 喵呜! 突然,一声恼怒的猫叫响起,两只噬灵雀先是一惊,慌乱地扑腾翅膀,齐齐望向空地一边。 原本在树桩上躺卧的小黑,弓背而起,晃身一抖,将一只青虫从身上抖落下来,又以前爪恼怒撩拨拍打了数下,才踱着优雅的猫步离开了树林。 有了这一幕,两只噬灵雀惊魂稍定,同时也发现了地上蠕动的其它青虫和……黄米。 第八十五章 好漂亮的鸟儿 见到美食在前,两只噬灵雀登时意动,拍打着翅膀冲了上去。 眼看就要降到地面,两只噬灵雀又默契般飞起,悬停在半空中。 之后,又是拍打翅膀快速落地,再迅疾飞起…… 如此往复三次,才轻轻停落在了地面。 初时,它们啄上一口青虫还会停顿张望片刻,唯恐周围出现其它的动静;到了后来,确认安全的二鸟干脆闷头啄食起来。 一两粒黄米,就上一口肥美的青虫,越吃越是欢快。 蹦蹦跳跳,叽叽喳喳。 很快,两只噬灵雀一前一后钻进了布设的阵法中。 躲在树后深坑的四名武者,大气都不敢喘,紧张地盯着杜必书所在的方向,手心都沁出黏糊糊的汗液。 他们的任务,就是看守各自的阵旗,务必保证阵法的稳固。 之所以选择世俗武者,那蒙面女子曾经含糊地提过一句——在十丈以内,噬灵雀对灵气和法力的波动有敏锐的感知。 原本以为这是对方在故弄玄虚,甚至还以为这些疑似的修道者是在没事找事,谁会想到三个同伴把命搭了进去。 所以—— 现在,一定不能出错! 一旦出现了纰漏,厉啸天肯定第一个送命,其他三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又等待了片刻,两只噬灵雀已经吃得肚大脖粗,啄食的动作放缓了数倍。 就在这时,树林的上空突然出现一朵绚烂的粉红焰火,将渐暗的天空映照出霞光一片。 厉啸天四人不敢迟疑,立刻将面前的阵旗狠狠压下,直接触碰到埋在土里的一块玉石阵盘。 一道致密的银白光网凭空而生,如一只巨碗倒扣在地面上,阻断了噬灵雀逃窜的退路。 被罩住的两只噬灵雀顿时惊声尖叫,奋力扑腾着翅膀,撞向上空的光网,数片明黄的羽毛飘飘而落。 随即,两股迅猛的冲击力道出现,沿着光网蔓延至四柄阵旗所在的方位。 厉啸天四人登时身形摇晃,手中的阵旗险些脱手飞出,早先得到过叮嘱的他们立刻扑倒,以身躯的重量死死压住。 十丈开外,杜必书从一棵桑树后现身而出,运转体内的点水诀,迅速蹿到了蔽日浮云阵前,对着光网撒出一把药粉。 正在剧烈挣扎的两只噬灵雀,在药粉及身的一刹那,直接跌落在地。 数度扇动翅膀,可就是不能飞起半寸。 幽姬交给他的灵兽版“蒙汗药”果然好使! “好啦,你们四个可以拔起阵旗!” 随着一声令下,笼罩的光网猝然消失,仅剩下噬灵雀在地面徒劳挣扎。 杜必书弯下腰身,一手一个将它们抓在手中,转身面向身后的方位。 在抓起噬灵雀的那一刻,两只小小鸟仿若认命一般,垂头丧气放弃了扑腾,悲伤地望着自己的同伴。 在远处的一棵巨树后,碧瑶和幽姬联袂走出,仅过了十余呼吸,她们就走到了近前。 幽姬眼眸流转,往两只噬灵雀身上一扫,微微颔首。 “都说噬灵雀性子胆小且刚烈,今日一见,却是有些虚妄了。”幽姬话语一顿,忽地在杜必书的双手打量一遍,“要么,就是你确有几分捕兽驯灵的本事。” “前辈谬赞,只是小把戏罢了。”杜必书微有错愕,可很快谦虚地平举起双手。 见状,碧瑶自腰带摘下了两只小巧的金丝笼,随手抛了过去。 “装进这里吧,一只一个笼子!” 此时的杜必书,双手被噬灵雀占据,哪还方便去接金丝笼,只能任由它们落在地上。 或许……对方是有洁癖吧。 心中虽在暗暗腹诽,可他还是弯腰蹲在地上,放下手中的一只噬灵雀,去捡地上的金丝笼。 守护阵旗的厉啸天等人,也从藏身的深坑爬了出来,在他们手中各有一柄阵旗和一个玉石阵盘。 四人快速围拢过来,将阵旗阵盘都交到厉啸天手中。其中一个武者还主动捡起另一个金丝笼,帮忙去装噬灵雀。 就在这时。 树林间,响起了一声嗲嗲的女子撒娇。 “林公子,好漂亮的鸟儿,奴家想要一只嘛。” 其后,又是一个阴柔的男子说话,话语中带着浓浓的不屑。 “只是最低级的噬灵雀,个头儿又小,你要它做甚!” “奴家就是想要嘛,你们男人都喜欢鹰鹏之类的大鸟,我等弱女子自然钟意小……一点的。”那女子继续嗲声撒娇。 两人如此公然的打情骂俏,在场七人都是一愣,下意识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 在这林中的蒿草地,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小径,一直通往林外的官道。 现在的小径上,一个中年美妇挎着一个白衣公子哥儿的臂弯,迎着众人款款而来。 一面莲步轻挪,一面往那公子哥的身上靠,仿佛她身娇体弱到了极点。 周身邪气的年轻公子哥儿,倒是挺享受这份温柔,右手一把描金折扇轻摇,左手则时不时扶美妇一把,笑容猥琐。 再加上苍白如纸的脸色,一看就是‘身体被掏空’的纵欲之徒。 见到在场的众人向他们张望,公子哥儿潇洒一甩额前的长发,折扇啪地一声合拢,遥遥打了一个招呼。 “在下林锋,见过诸位!” “妾身褚飞燕,有礼!” 中年美妇随声附和一句,腰肢扭得更欢,如水蛇一般。 打过招呼,两人继续眉目传情,旁若无人。 看着两人越走越近,厉啸天四名武者默契地后退五步,站于碧瑶三人身后,将靠前的位置让了出来,一副唯马首是瞻的模样。 碧瑶和幽姬仅是瞄了一眼,就将视线收回,根本不去理会走来的一男一女。 至于杜必书…… 在看过一眼后,赶紧低下头将两只噬灵雀装好,同样后退了五步,半隐在碧瑶二女的身后。 不是因为别的,实在这两位有点儿辣眼睛。 美妇褚飞燕美则美矣,但以其徐娘半老的容貌,足以去当年轻公子哥儿林锋的母亲。若再考虑对方有修为在身,恐怕实际的年龄更大。 试想一下,一对母子在大庭广众下这般依偎行走,能赏心悦目才怪。 不一会儿,林锋二人走至近前。 “诸位,两只噬灵雀可否匀一只给林某?银钱好商量!” 林锋说完这话,终于舍得将目光从褚飞燕的娇躯收回,抬头看向碧瑶二人。 很明显,这两位才是正主儿。 在看清碧瑶的样貌后,林锋登时双眼闪亮,右手折扇一展,顺势以肘部把身畔的褚飞燕顶开。 好一个清纯的佳人! 相比于身边的这位,简直判若云泥。 继续视线横移,又看向一旁蒙面的女子。 幽姬虽然蒙面,可一双美眸显露在外,再加上雪白的鹅颈、光洁的额头和纤细的身姿,其容颜必定倾国倾城。 “两位美女,可否告知林某芳名?在下林锋,家叔是碣石山风月老祖。” 第八十六章 林锋,褚飞燕 碣云山风月老祖? 杜必书顿时想起眼前这货是哪路的神仙,低垂的眼睑撩起,不由往对方右手的描金折扇打量。 这就是正儿八经的山河扇么? 粗略一看,还真和自己的仿制品差不多,唯独扇面的山水画精致不少。当然,要是换做晴朗白日,两者的区别定然明显。 抛开法宝不谈,这夯货还真是没有眼力劲儿,竟然招惹到碧瑶和幽姬,只怕有好戏瞧喽。 果然—— 闻听这轻佻的话语,碧瑶秀眉一挑,俏面染霜,缓缓抬起了右臂,指间隐隐有一朵白花出现。 幽姬倒是冷眸一闪,柔荑轻轻按住身前碧瑶的胳膊,冷冷回答林锋的问话。 “不匀!不可!” 话语简练到极致,生恐多说一字就弄脏口舌。 褚飞燕似深知林锋的秉性,在她被推开的一瞬,夸张地哎呦一声,索性借势扭至杜必书的面前,玉腕一翻伸了过去。 “小小鸟是你的东西吧?送奴家一只,好不好?” 小小鸟! 这是个复读机吧! 杜必书忍着作呕的冲动,抬臂一指幽姬。 “都是这位前辈的东西,找她要!”话中的‘前辈’异常用力,似在提醒对方自重。 恶心巴拉的东西,坑不死你! 这一声前辈,顿时将林锋的兴趣勾起,目光灼热地瞧向幽姬,上下打量不停,好像要分辨到底有何资格当他们的前辈。 褚飞燕同样如此。 只是她打量的方式独特,视线在对方和自己身上频繁转换,仿佛是在比较,红唇间不时发出啧啧惊叹。 幽姬被瞧得恼了,随手一个巴掌抽了出去,直接将褚飞燕打出了两丈开外,不费吹灰之力。 “哼!风月老祖还没那么大的架子,还不给我滚!” 说完,她从杜必书手中取过两个金丝笼,抖手甩出一张信笺,其上拓印着一个厉鬼的头颅。 幽姬飘然转身,还扯了扯碧瑶的水绿衣袖。 “碧瑶,咱们走吧,不要因一个蠢货耽误了大事!” 身后不远的厉啸天,面色一变,刚要开口央求,一粒腥臭的小药丸径自钻进了他的嘴巴,谁也不曾瞧清药丸从哪里飞出。 碧瑶狠狠剜了林锋一眼,扭身向西而行。 两女这般雷厉风行,转眼间,结伴向林外的官道走去,瞧她们离去的方向,显然并未返回桑榆镇。 耽误了大事? 到底是在空桑山的谋划,还是四处捕捉罕见的灵兽? 这个念头在杜必书心中一过,眼中有了思索之色。 “杜、杜神仙,刚才两位仙子还没有付赏钱呢……”眼瞅着两个雇主远去的背影,其中一个武者陪着小心看向了他。 “要什么赏钱!”听到这话,厉啸天顿时一阵心惊肉跳,一个巴掌糊在说话武者的后脑勺上,“杜爷,您别见怪,能帮仙家做成大事,是我们的福气。要是您老没什么事,我们四个先告退?” 一旁还有古怪的一男一女,厉啸天实在不想在这里多待,免得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刚才吞咽进肚腹的丹药,十有八九是对症的解药,甫一落腹,就感觉暖热的气流在经脉之中游走。 不知名的毒药已解,这便是天大的福气! 一面讨好般请示,一面将布置‘遮云蔽日阵’的阵旗阵盘归还。 杜必书接过阵旗等物塞回了包袱,又冷冷点头,装作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四人可以离去。 其实,他何尝不是松了一口气。 幽姬,呃,也就是鬼王宗四大圣使之一的朱雀早已成名数百年,与青云门首座是同一个级数的强者,但凡有缓和的余地,绝对不能招惹。 瞥了眼千恩万谢离去的厉啸天等人,杜必书又将视线转移至林锋身上。 此刻,林锋也知道招惹了修炼界的大人物,全然没有刚才的嚣张跋扈,快走几步,去扶被抽飞的褚飞燕。 说起来,这褚飞燕也算代他受过。 只是,现在她确实有些凄惨。 左侧的面颊肿胀如歪桃,下巴更是脱臼耷拉下来,口中发出难听的呜咽,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淌下。 哪还有美貌可言! 可她犹不自觉,还是妖娆腰肢、靠向搀扶她的林锋,一脸的‘妩媚’。 林锋强忍着喉间的不适,右手闪电一探,迅速将褚飞燕脱臼的下巴归位,然后闪开到了一旁。 哎呦! 一声痛呼之后,褚飞燕终于可以开口,嗲嗲的埋怨:“林公、公子,好无情……” 很快,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嗓音有了走样,忙不迭摸出一面小铜镜,去察看自己的模样。 先是一声惨叫,紧接着,她忙不迭翻找自己的腰囊,取出数粒丹药扔进了嘴巴。可这淤肿想要短时间消散,又岂是那般容易。 多亏幽姬方才有留手,若是没有碣云山这张虎皮在,说不定两人的小命就要交待在这里。 正如幽姬所讲,她根本不惧风月老祖,但也不想平白招惹对方。毕竟,那个老家伙行事忽正忽邪,有可能是鬼王宗拉拢的一个强援。 “林公子,刚才我都向你们使了眼色,你们怎么还是……哎!” 杜必书眼珠滴溜一转,熟络地上前打招呼,全然没有方才敌对的架势。 “哦,在下‘血猿’杜丁,自家宗门被梵香谷屠灭,正要前往空桑山投靠炼血堂。不知同不同路?” “嗯?你不是他们的人?”林锋一愣。 连褚飞燕都疑惑望了过来。 “当然不是,被她们临时抓了壮丁而已,兄弟我在抓捕灵兽有些心得。” 为了印证这番话,杜必书一嘬嘴唇吹出口哨,小黑迅速从远处跑了过来,灵活腾跃到他的左肩蹲坐。 “那噬灵雀……”褚飞燕的一双媚眼闪亮。 “哈哈,褚道友,要是有确切的地点消息,杜某愿意效劳。” 这空口承诺一出,对方登时大喜,腰肢一扭,就要靠过来卖弄风情。 “哎呀,差点忘了,我还得去一趟河阳城,就此别过!”杜必书不着痕迹往旁边一躲,祭出了摄魂盅,直接驾驭着滚滚黑烟向西离去。 转眼间,蒿草空地上只留下了林锋和褚飞燕。 “林,林公子,那咱们……赶回空桑山吧。”褚飞燕不甘地望了望碧瑶二女离去的方向,媚眼中闪过了愤恨和惧怕。 她索要噬灵雀可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记起了年堂主寻找密地的难题,想以此试试效果,谁会想到碰上了硬茬儿! 也罢,至少忽悠了林锋前来卖命,炼血堂的实力又强上几分。 想到这儿,褚飞燕腰肢一扭,再次靠了过去,媚眼如丝。 对于碧瑶二人的离去,林锋有些遗憾地轻叹一声,习惯性去揽身畔佳人的细腰,可他眼角的余光还是扫到了褚飞燕的歪桃脸。 顿时面色一肃,袍袖一甩。 “褚仙子,请自重!” ## 官道上。 碧瑶和幽姬缓步而行,与身后的桑榆镇渐行渐远。 拐过一道山梁,有六个黄衣男子恭敬立在路旁,静静等候她们的走近。 待到了近前,幽姬随手将金丝笼交给其中的两人,冷冷发出了指令:“你们各领一组弟子去搜寻灵物,只需做出样子,让那些正道修炼者搞不清状况即可。” “是!” 六个黄衣人恭声领命,自动分作两批,钻进了前方的桑榆密林。 两女继续缓行,浑然不在意官道的坑洼难行。 走了一阵儿,碧瑶忽然抿了抿嘴唇,抬手掐下路旁的一朵野菊花放在鼻下轻嗅。 “幽姨,我想去河阳城转转,听说山海居的‘清炖寐鱼’做得不错。” “好,听你的。” …… 第八十七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大章 求订) 十日后。 灰熊寨聚义厅。 寨主潘世雄下令安排了一场午宴,以庆祝三个儿子返回山寨。为了不影响团聚气氛,一众喽啰都被打发到山寨的外围。 潘世雄大刀金马坐在首位,其余三子潘龙、潘虎、潘彪和参谋陈安然左右分坐。圆桌之上山珍海味摆得满满当当,在五人面前各有一只海碗盛酒。 潘世雄满面红光地望着三个儿子,可谓老怀大慰。或许过了今天,他就会将山寨的大权移交出去,去山下购置的庄园享享清福。 陈安然眨动三角眼,趁着酒兴站起,端起面前的一碗酒:“恭喜寨主,三位少爷按时完成试炼归来,安然先干为敬!” “哈哈,陈先生有心!” 潘世雄开怀大笑,一仰头就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又抓起桌上的酒坛自己满上。 “好啦,开胃酒菜已经吃过,阿龙、阿虎、阿彪,说说你们下山的收获!” 灰熊寨坐落在长平府辖区的一座矮山上,专门打劫过路的行商和旅者,甚至暗中劫掠当地的一些富户。 也谈不上穷凶极恶,但杀人越货的勾当没少做。 长平府府尹多次派兵上山围剿,可这伙滑溜的山贼总是事先得到消息,跑进了南边的空桑山躲藏。 等待官兵退去,他们又重新占据灰熊寨,继续打家劫舍。 一晃就是十八年过去。 在一月前,寨主潘世雄决定金盆洗手,可山寨的继任者让他颇费思量,最终采取了参谋陈安然的主意——让三个儿子下山各做一桩恶事,最后比一比谁更心狠手辣。 干刀头舔血的买卖,没有一副狠心肠,根本无法震慑一众山贼和周围几家的匪寇。 这不,期限一到,三个儿子都返回了山寨,才有了当前的一幕。 “好,老爹,我先讲!” 大儿子潘龙一口干掉碗中酒,大喇喇站起来,将身后的包裹放在桌上摊开。 包裹内,是满当当的各种首饰、古字画和一叠钱庄金票。 “下山后,我直接去了长平府城内,找了城中最有钱的商贾傅士仁。先找人伪装绑匪劫持傅老爷,我再现身相救,得到了他的信任,还被收为螟蛉义子。 而后,我用了半个月精心侍奉,终于套出了傅家秘库的钥匙和买卖所用的私章印鉴,又用了五天将傅家的所有不动产贱卖变现。 在我走时,那个老家伙竟然敢拦我,让我一刀抹了他的脖子。呶,东西都在这儿!” 说这番话时,潘龙一直得意洋洋,仿佛在说一件寻常的小事。 潘世雄满意抚着长须颔首,眼眸中尽是欣赏。 大儿子这一波操作有勇有谋,灰熊寨交给他,至少不会被人夺了位置。 倒是与潘龙对坐的潘虎不屑一笑,长身站起,同样将一碗酒倒入口中,一抹嘴角的酒渍。 “老爹,再听听我的。 要说最有钱的,当然要算府衙的银库。一月前,我专门跑到银库长官刘大人的手下当差,事事巴结于他,还时常去他的私宅探望喝酒。 就这样过去二十天,等到刘大人轮值看管银库时,我直接抓了他的家眷威胁,让他运出库银埋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显然,潘龙不高兴被弟弟抢了风头,连声叫嚷打断:“丢了官银会被全家抄斩,那刘大人完全可以死撑到底。” 潘虎残忍一笑:“一开始他也是这般的,我每隔一个时辰就给他送一个零件儿,手指、脚掌、眼睛或者耳朵,反正刘大人一家有二十多口哩。” “只到了第三天,他就乖乖就范,金银都埋在乱葬岗的一棵柳树下,足够我们哥仨和老爹您一辈子的挥霍用度。事后,我又将这些人包括挑夫尽数灭口。” 话毕,潘虎抓起桌上的一柄尖刀,恶狠狠剁下一块羊腿肉,放在嘴巴里大嚼特嚼。 坐在首席的潘世雄盯着二儿子残忍发笑的模样,莫名感到后背一片冰凉,喉咙更是一阵发紧,仿佛被人死死扼住。 即便如此,他还是看向默不作声的三子。 “阿彪,你呢?” 潘彪有些拘谨地挠了挠头,端起酒碗在嘴边抿了一下,扫了一眼对面不胜酒力、早已趴伏在桌上的陈安然,腼腆一笑。 “我没有两位哥哥有本事,这次下山就在怡红楼荒唐了一个月,半点血腥都未沾过,清倌人都没找。” 如此的回答,自然不能令潘世雄满意,就连潘龙、潘虎都鄙夷失笑,可还是开口安慰他。 “阿彪,没事,有大哥在,以后肯定少不了你的吃穿用度。” “是啊,阿彪,你陪父亲到山下田庄享福也是一样,我罩着你!” 潘彪又是腼腆笑了笑,右手在怀中一阵摸索,最终掏出一个瘪瘪的纸包放在饭桌上。 “老爹,大哥,二哥,还没说完呢。回山的路上,我特地去了一趟城中药铺,买了一包砒霜带了回来。” “你买砒霜做什么?” 潘世雄闻言一愣,下意识开口问话,可喉咙的那种窒息感更加强烈,而且如烈火灼烧一般疼痛。 “当然是下到酒水里面,辛辣的酒香可以掩盖那涩涩的味道……”潘彪的神情更为腼腆,又摸出一根银簪子插进面前的酒碗里。 原本闪闪发亮的银簪,以可见的速度变黑,而且还有怪异的呲呲声。 这下,潘世雄、潘龙、潘虎全都勃然色变,齐齐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瞪着潘彪,灼烧的喉咙甚至涌出了浓烈的血腥味。 难怪今天的酒水如此辛辣! 原来…… “阿彪,你做什么?” “老三,你在干嘛!” “快点儿给我们解,药……” 三人大呼出声,可仅仅说完这一句,他们一齐栽倒在地上,连酒桌上的菜肴瓷碗都砸落了不少。 三人接下来的症状,如出一辙。 身躯剧烈颤抖,双目充血,口中更往外吐着白沫和血水,呼痛和求饶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化作了急促的嗬嗬喘息。 离潘彪最近的潘龙和潘世雄,努力伸出手掌,想要去抓拽他的裤脚,可最终僵直停在了半途。 又等了一会儿,倒地的潘家父子彻底没了声息。 “陈先生,你说——”潘彪仍旧是腼腆的模样,向对面的陈安然微微一笑,“我是不是赢了老爹的考核?” 可是,哪会有人回答。 原本就是文弱书生的陈安然,在酩酊大醉之中最先毒发身亡。 现在,没有了大哥、二哥的阻碍,他终于可以继承灰熊寨寨主的位置! 腼腆的笑容逐渐从脸上消失,潘彪俯下身躯,从潘世雄尚未冷透的尸身腰间摸出了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可以开启地下宝窟的石门,那里有着十八年积攒的财富。 可还没等起身,聚义厅上空的房梁传出来一声嗤笑。 “嘿嘿,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杀父弑兄做得这般狠绝,我姜老三自愧不如!” 话音刚落,一个干干瘦瘦、面色苍白的汉子飘身落下,踩着一柄暗红小叉,悬停在潘彪的身后。 正是在法相等人追杀下死里逃生的吸血鬼姜老三! 半月前,重伤的他被野狗道人和刘镐架回了万蝠古窟疗伤,到现在勉强恢复了六七成的修为。 吸血大法不同于其它魔功,一旦受了重伤,通过正常途径恢复起来极为缓慢。可要是有了充足的血气滋养,恢复速度就会大大提高,甚至还能再进一步。 所以,在犬神观内姜老三才会请求寻找血食,可惜刘镐二人心生鄙夷,根本不容他做主。 现在恢复了行动能力,姜老三急于恢复修为,索性偷偷溜出来打野食。 毗邻空桑山的灰熊寨,无疑成了首选目标。 原本姜老三只打算抓一两个山贼解决一下,可是,聚义厅内的酒菜香味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就这样鬼使神差跑了过来。 没想到,还让他遇上了一场好戏! 像潘彪这等恶人,连他这个魔道凶人都看不过眼! 既然看不过眼,那就吸了! 身为一介凡人的潘彪,哪会想到遇见修炼者,他还只当是游侠或官府衙役闯入,当即在地上一滚,一把抽出了腰间的短刀。 “什么人!来人!” 潘彪沉声一吼,半蹲身躯,看向了方才停留的位置。 咦? 哪有人,不会是出现幻觉了吧? 可还没等他细细琢磨,脖颈后突然袭来一阵刺痛,两道呼出的热气在刺痛部位频繁滚压,好像有一个活物挂在了脊背上。 汩! 汩汩! 沉闷的响动在耳边响起,潘彪蓦地感觉眼前发黑,手脚亦变得软弱无力。 哐啷! 手中的短刀猝然掉地,如此明显的脆响,在他的耳中却显得遥远微弱。 伴随着持续的汩汩声,潘彪觉得自己的生命正在飞快消逝,很快沉沦在无尽无边的黑暗中。 “呃——” 姜老三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从已经沦为干尸的潘彪后背跳下,抖擞身躯,翻手将暗红小叉收入怀中。 饱饮了这波热血,只要返回万蝠古窟修炼一两日,折损的修为就能尽数恢复! “嘿嘿,好鲜美的精血!没想到,我姜老三也有为民除害的一天!” 姜老三一面得意大笑,一面伸脚踢开了面前碍事的干尸,准备走出这聚义厅。 “是啊,恶人终须恶人磨!可你这恶人也该到了偿命的时辰!”一声邪魅的轻叹从高处传来。 轻叹的位置,好像就在姜老三刚刚藏身的房梁。 “谁!” 姜老三勃然色变,怀中的暗红小叉自动飞了出来,绕着他的身躯急急旋转。 下意识抬头,望向正前方的高处。 咻! 一个身披白袍的和尚缓缓落地,右掌置于胸前,一挂殷红的念珠缠绕在虎口。 白袍被裁剪成僧袍的样式,材质应该是某类锦缎,浑身没有一丝褶皱,颜色浅淡到近乎妖艳。 面容俊秀白净,两道细细的眉毛宛若柳叶,嘴角的笑容温和如春风。多看一眼,竟然不输给貌美的娇娥。 “姜施主,小僧天音寺法心!” 话语还是刚才听到的那般邪魅,与其面容装束有着格格不入的反差。 “法心?”姜老三如临大敌,目光游走,在聚义厅上上下下瞅了一遍,“与那法相是什么关系?” 聚义厅内并没有其他人躲藏,可他还是觉得那里不对劲。 “那是小僧的师兄,姜施主,不用担心,他们并没有同小僧一起。” 没有在一起? 姜老三满面狐疑,可对方邪魅的笑容实在让人不踏实。 算了,走了再说! 五年间,他能够屡屡逃脱,凭借的就是‘小心’二字。一旦事情不对劲,哪怕是施展血遁秘术也在所不惜。 姜老三体内的法力涌动,暗红小叉开始泛出血色微芒,以一种特有的频率发出震颤的嗡嗡声。 也就在他身形将动的一刹那,一身洁白的法心和尚翘起了嘴角,缠绕指间的殷红念珠猝然飞出,见风而长。 与小叉法宝的微弱红芒相比,法心的念珠反倒更像是魔物,瞬息间将聚义厅映照成一屋的血光。 血光耀眼,再也瞧不清任何的存在,除了那妖艳的洁白。 “姜施主,阴世路远,小僧送你一程!” 嘭! 沉闷的皮肉撞击声响蓦地出现,好像有一柄重锤砸在了血肉之躯,姜老三短促且凄惨的嘶吼在血色中乍起。 随后,又是身躯怦然倒地的闷响。 聚义厅内血色翻涌,一袭白袍的法心绕过当中的酒桌,径自走到“劫富济贫”横匾的下方。 在那里,一个干瘦的身躯靠在粗大的木柱旁,微弱的呻吟若隐若现。 “这‘吸血大法’果然强悍,受小僧的血狱珠一击,竟然还没死。唔,也罢,让我再送你一……是谁?” 邪魅的声音一顿,白袍身影迅速后退三丈,闪至聚义厅的大门前。 厅内的血色如潮水一般退去,重新恢复了清明。 一个面容阴鸷的年轻人,突兀出现在姜老三的身旁,一袭半新的血袍异常扎眼,头顶则悬停着一个漆黑圆木筒。 “法心和尚,没想到天音寺有你这般狠人,不知师出哪位圣僧?普泓不可能,普空还是普德?” “你一直躲在这里?”法心不答反问。 “那怎么可能,杜某不过是跟着姜老三来到这里,比你稍微晚了那么一丢丢!”血袍青年以拇指和食指比划,似笑非笑。 这血袍青年,正是乔装成‘血猿’杜丁的杜必书! 那日遇见碧瑶和幽姬后,他故意迂回折返了一段,才重新向东进发。 经过八日的长途跋涉,杜必书终于赶到了空桑山,可惜白白忙活了两天,遍寻不到万蝠古窟的入口。 正当他心中烦恼时,竟然撞见了偷偷外出的姜老三,干脆悄悄尾随跟了过来。 刚才,他一直躲在大门内的木柱后,放大的摄魂盅(圆木筒)完美隐藏了身躯的法力波动。 也正因为如此,杜必书才看了一场、一场又一场的好戏! 可惜呐,好戏终有看够的时候。 听完杜必书的解释,法心和尚翘起的嘴角抚平,邪魅的嗓音一敛,终于有了几分天音寺僧人固有的庄严。 “那,杜施主,你是想救姜老三这个恶坯?” 第八十八章 悲催的姜老三 这是不废话么? 要是不救他,自己费劲吧啦跳出来干嘛。 万蝠古窟找不到,总不能一直在茫茫大山中瞎转吧? 姜老三是人渣不错,但是这块敲门砖暂时有用! “法心和尚,这不很明显么?”杜必书低垂眼皮,瞥了一眼委顿在地的姜老三。 此刻,受了那重重一击,姜老三已经身负重伤,伤势重到胸膛完全塌陷,口中向外狂吐着血水血沫儿,双眼虚弱地睁开一道缝隙,透出希冀、乞求的神采。 乞求这突然出现的血袍青年搭救自己,尽管他并不认识对方。 “那好,就让小僧称一称你的斤两!血狱珠,起!” 法心平静一笑,缠绕在掌中的血红念珠再度血芒大放、脱手而出。 “血狱再临!” 在对方血狱珠催动的一刻,聚义厅又一次沦为血色世界,身处其中的一袭白袍成了唯一的纯洁所在。 “山来!” 杜必书不敢大意,左手迅疾抓出仿制山河扇对着厅门位置一扇,右手则对着头顶的摄魂盅连连掐诀施法。 摄魂盅骤然变大变粗,如同受了刺激一般,十分灵活地向下方的两人一抄,将他和姜老三收进了盅内。 滚滚黑烟在血色世界中乍现,裹挟着摄魂盅豁然冲向了法心和尚身侧的一扇门窗。 满屋的血色毫不示弱,在血狱珠的压迫下急剧向内收缩,极力阻挠黑烟的侵入和冲击。 红与黑! 血与烟! 两种色彩在一处展现,纠缠争斗不息,显得分外诡异。可无论怎么看,都与正道名门无关,却又偏偏出自天音寺和青云门弟子之手。 与此同时,在满屋的血色世界中,一块灰褐色的巨大岩石凭空出现,以压顶之势砸向门前的白袍人影。 轰! 白影鬼魅一般消失,落下的巨岩重重砸在了青砖地面。 一时间,厅内灰尘弥漫,又在这争斗的红与黑中增添了别样的色彩。 激射的碎块岩石砸在最近的窗棂门板,乒乓作响、木屑横飞;甚至巨岩的一部分撞烂了门窗,留出一个硕大的破洞。 咻! 被黑烟包裹的摄魂盅,如离弦之箭,间不容发地穿过了撞出的破洞,直直升上了高空。 转瞬间,逃之夭夭。 此前消失的白袍身影重新出现,立在了聚义厅的门外,漠然望着摄魂盅消失的方向,一线拖曳长尾的黑烟在荒山间醒目非常。 没有去追赶,面上也无沮丧和懊恼。 沉默了片刻,法心抬臂向后一招,聚义厅内的血光迅速散尽,那串被祭出的血狱珠瞬息飞回了右掌之中。 转身,踱步。 聚义厅中一片狼藉,除了碎石瓦砾、残羹剩饭,还有五具东倒西歪的山贼尸体。 四人毒毙,一人干毙。 法心走到傅彪尸身所在的角落,弯腰捡起一柄血红小叉,随手塞进了僧袍的衣袖中。 而后,他随手在尸身的外衣撕下一条布片,蘸着地上尚未干涸的鲜血,在横匾后的白墙写下了六个大字。 人在做,天在看! 聚义厅外隐隐传来山贼们的大呼小叫,此前被寨主等人支开的一众喽啰听到了这边打斗的动静,正急匆匆赶了过来。 闻此,法心邪魅一笑,随手扔掉了紧捏的血布片,祭出血狱珠,飘然御空而去。 ## 一个时辰后。 空桑山的上空。 一袭血袍的杜必书,架着姜老三御盅飞行。 在确定没有追兵后,两人不再躲在摄魂盅内,毕竟其内的视野不佳,不方便寻路。 “姜道友,万蝠古窟就在那道山梁后?” 听到问话,姜老三缓慢撩起眼皮瞅了一眼,才虚弱动了动脖颈,连续眨动三下眼睛表示同意。 这次的伤势,严重过以往的任何一次,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即便他还有一枚保命的血丹在身,可想要此等的伤势痊愈怎么也得一年半载,这还是有充足血食的前提下。 刚才逃命的途中,救他性命的杜丁简单介绍过身份,也知道对方是为了投靠炼血堂、意图报灭门大仇。 对此,姜老三深信不疑,对方展露的魔道法宝足以说明一切。 救命大恩,得报! 甚至他都想好了,等这次伤势痊愈后,一定返回老巢找到自己的师父,替救命恩人索取一两样宝物。 飞过了眼前的山梁,在姜老三的指引下,一个幽黑的半山洞穴出现在山阴背阳处。 杜必书控制摄魂盅降落数十丈,下方的一切变得清晰。 那个洞穴的洞口微有光亮,再往里便是漆黑一片,想要在高空中发现它,还真是一件难事。 “姜道友,从这里进去就能见到炼血堂年堂主?”杜必书不放心地再次询问。 姜老三有些诧异地动了动脖颈,眼皮眨动三下,又一次给予确认。从刚才到现在,对方已经连续问了三次,好像不太相信眼前看到的场景。 也对,一个乡野地方来的土包子,当然没见过大世面。 想到这儿,他释然了许多。 在这次确认之后,杜必书终于展颜一笑,因为人皮面具的拘束,其笑容显得几许僵硬。 “那就好,你可以放心休息了!” “……” 姜老三脑中一片迷糊,不理解对方话语的含义。 可他很快就明白了。 姓杜的血袍青年突然扬起了右手,持着摄魂盅向他的胸膛一杵,弧形的一面立刻撞在塌陷的胸膛处。 左上的两根肋骨齐齐折断,锋利的断口随即刺进了那微弱跳动的心脏。 “姜老三,你恶贯满盈,合该万死。可我还是心善,让你多撑了一个时辰……” 这便是姜老三的意识陷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这辈子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了摄魂盅的托载,杜必书架着姜老三的尸身摇摇欲坠,径直往古窟洞口一面的山坡跌落。 卟!扑通! 杜必书身形踉跄地踩在山坡上,架着的尸体却是重重摔在了地面,如滚地葫芦一般翻滚数圈。 慌乱在脸上出现,他连忙快跑两步,蹲身去摇晃尸身的双肩。 “老三,你醒醒!啊——快来人!” 也不知道洞内有没有值守的魔徒放哨,杜必书还是奋力呼喊一声,紧接着双手连动,在姜老三的遗体一阵摸索,将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塞进了自己的怀中。 凭借娴熟的手感,这些东西中好像有一柄残破的小幡、一个巴掌大的玉匣、一个瓷瓶和一本薄薄的书册。 可惜那个血红小叉不在……算啦,有得必有舍。 刚刚搜索完毕,古窟的洞口便走出了两个精瘦汉子。 各自手持一柄钢刀,警惕地打量着洞口外的两人。 “你们是谁?”其中一个沉声喝问。 “废什么话,快去禀告年堂主,姜老三被天音寺的和尚杀了!” 第八十九章 炼血堂的招揽 万蝠古窟内。 这里是一处巨大的地底空间,上空的岩石洞顶高过百丈。 略微居中的位置,赫然立着一块散发着强烈光芒的巨石,将整个空间照亮。其上,镌刻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古篆字——‘死灵渊’。 在这块巨碑后,则是一道死气沉沉、阴森森的巨大深渊,就连巨石散发的光亮都无法渗入半分。 此即为死灵渊。 传说中,在这死灵渊的底部,不光有着数之不清的阴灵,还有不少的妖兽魔怪。一旦陷入其中,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 一个身着褐衫、满脸胡须的大汉,负手站在巨大的石碑前。 此人便是年老大,现为炼血堂堂主,其名不详,魔(圣)教众人都是这般称呼。 在其身后,野狗道人、刘镐面色哀伤地半蹲在地,轻轻为惨死的姜老三合上了圆睁的双眼。三人相交莫逆,虽然平时看不惯对方的吸血行径,可也算得上知音知己。 林锋、褚飞燕并肩站在另一处,瞧着这‘煽情’的一幕,一人讥诮,一人沉默。 一袭血袍的杜必书站于年老大对面,神情有些拘谨和忐忑。 就在刚才,他被一名炼血堂弟子蒙眼领到了这里,‘详述’了一番在灰熊寨的遭遇。 包括他如何奋不顾身从法心和尚手下救出了重伤垂死的姜老三,又是如何千辛万苦找到了古窟,姜老三又如何在中途伤重毙命。 说得巨细无遗,最后还懊恼地红了眼圈。 “杜道友,多谢你冒险搭救老三,可惜……他命薄!” “都怪那天音寺的白袍和尚太厉害,杜某根本不是他对手,要是我能再……哎!” “白袍?” 年老大一愣,其他几人亦是错愕万分。 按照常识,天音寺弟子都是身着黄色僧袍,很少见过白袍。 杜必书当然知道他们的疑惑,也是无奈耸肩:“没错,而且用的是血色念珠,施展起来血光万丈,比姜老三都邪性。” 在场众人尽皆沉默。 过了片刻,年老大摆摆手,不愿在这个话题多做纠缠。 “如果杜道友愿意投靠本堂,我欢迎之至,只是目前的条件简陋,还请多多包涵。” “年老大哪里话,杜丁不过是被灭门的小卒,有炼血堂收容十分感激。”杜必书躬身一礼,态度放得很低。 “那好,杜道友请便,只要不下这死灵渊就好。” 年老大做出相请的手势,并向野狗道人递了一个眼色。 野狗道人一个激灵,当即起身走到杜必书的面前引路,两人很快走出了这处平台。 没有巨石光芒的映照,离开的通道渐渐变得黑暗,身前留下的两道人影越来越长、越来越模糊,最终完全融入了黑暗。 野狗道人伸手一探,在怀中摸出一张火折子吹亮,举过头顶在靠前的一侧引路。 每当遇见一条岔路,他还会出声解说一两句,教授辨认道路的方法——无非是依靠两侧岩壁留下的隐晦标记。 “野狗……道人,算啦,我还是喊你‘道爷’吧,听着舒服一点儿。有这种标记的岔路便代表有圣教同道居住吗?” 杜必书稍微放慢了前行的步子,指着其中一个△标记发问。 野狗道人也被‘道爷’的称呼搞得一愣,紧接着连忙摆手,面上挤出一个更为难看的笑容:“杜丁道友,你还是喊我‘野狗’吧,都习惯了,你这个称呼听着不自在。至于这个标记,确实如你猜测,不过划痕比较旧的,一般无人占据。” 虽说表示反对,可他的模样分明透着欣喜。 他自小被野狗养大,又因为长相的缘故,所有人都喊他‘野狗’,从没有真正的名字,对此他也不在意。 不在意,并不代表欢喜。 有人突然这般尊称自己,还是觉得浑身舒坦。 哪怕这人的底细不明,哪怕对方还没完全获得炼血堂的信任。 “哪怎么行!你我年龄相近,按说称呼你‘道兄’更为妥当,但是这称呼无法表达杜丁的敬仰之情。”杜必书坚定摇头,“道爷,以后还得您多多照应。” “嘎嘎,好说好说!” 野狗道人转过高大的身躯,满意地上下打量,嘴角都快咧到了耳边。 “哦,还有——”他忽地压低了声音,眼神闪烁,“姜老三的东西是你拿了吧?” 嗯?被瞧见了? 不可能啊! 杜必书刚要摇头否认,就被对方抬手拦住。 “杜老弟,拿不拿都不打紧,关键是等吸血老妖问起,一定一口咬死——‘秘笈功法和血灵叉是被天音寺和尚拿走’,其它东西无所谓。” 瞧着对方迷惑发愣的神情,野狗道人又郑重补上一句。 “姜老三平时没少在我和刘镐面前显摆,刚才说的那两样东西他师父极为看重,肯定不会让它们流落在外。” 哦,明白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多亏自己刚才言语示好野狗道人,才得到这些内幕。 什么劳什子的‘血灵叉’,他还真没见过;至于那能让人练得人鬼不分的吸血大法,刀架脖子上都不去碰。 “多谢道爷提醒,改日咱哥俩一定好好喝两盅。” 杜必书拱手表示感谢,诚意满满。 野狗道人愈发满意,开心地晃动膀子,摇晃的高大身躯显得有些滑稽。 “嘎嘎,小意思!前几天你还在考察期,别乱跑,一开始让你蒙眼进来也是因为这个。狗爷,呸,道爷我看你值得相交,提点你两句。”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天,很快来到一条岔路的尽头停下。 这条岔路的尽头并不是岩石,而是一处豁开的峭壁,不时有阵阵阴风裹了进来。 峭壁之上,立着一块凸出地面四尺的巨岩,恰好拦住了阴风的直吹。紧挨着巨岩,是一张铺着干草和被褥的木板。 野狗道人举起火折子,将一侧岩壁镶嵌的油灯点燃,此处顿时为之一亮。 “杜老弟,先在这里凑合一段时间,等这里事情捋顺了,咱们再开辟新的洞府。”他一指前方的黑暗区域,“还有,峭壁下就是死灵渊,深不见底,可千万不要跌下去!” 死灵渊? 杜必书不由双眼一亮。 借着闪烁的光亮,野狗道人瞥见他的神情变化,再次好心提醒。 “要是你修炼的炼魂功法,可以稍微尝试摄取,可一定不能下去!据说下面的死灵铺天盖地……” “道爷,放心,我心里有数,肯定不会给您添麻烦。” 听到这答复,野狗道人咧嘴一笑,又讲了一些注意事项,遂告辞转身离去。 很快,这条通道就剩下杜必书一人。 杜必书细细察看了一遍周围的情况,包括点燃的油灯和地上的木板床铺。 甚至还跃上了巨岩向峭壁下了望一眼,可惜乌漆麻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确定这里没有什么暗手机关,他才将‘蔽日浮云阵’的阵旗阵盘小心布设在入口的两侧。 小黑也被唤出来守在一旁。 做完这些,杜必书满意地躺在木板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第九十章 临渊扔石头 死灵渊前。 年老大、刘镐、褚玉燕和林锋四人仍旧站在原处。 方才,野狗道人领走了投靠而来的‘杜丁’,四人就这般凝望着两人离去的通道,不发一语。 又过了一阵儿。 刘镐不再半蹲于姜老三的尸身旁,面容哀痛地站了起来。 “年老大,这个新来的小子可靠吗?” 此语一出,一旁的美妇褚玉燕出声附和,显然她也有类似的疑虑:“在返回的路上,我和林公子见过杜丁,他和鬼王宗的人混在一处,不得不防。” 倒是林锋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在洞内惨白光芒的映衬下,纵欲过度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一些。 年老大一摆手:“不碍事,年某立志振兴炼血堂,此刻正是用人之际,不能让投奔者寒心。当然,开始的一段时间,还需大家多盯着。” 说罢,他抬手展开一页信笺,其上拓印的鬼王宗印记分外明显。 略微思索一阵,他还是将信笺纳入怀中,转身看向正中巨碑后的两条绳索,眸子里闪过了期待。 …… ## 迷迷糊糊休息了四五个时辰,杜必书终于醒来。 连续十多天的赶路和寻找,早就让他身心疲惫,还好最终成功混入了炼血堂。 抬眸,伸手向外一招。 小黑立刻识趣地踱步过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掌,小脑袋连连点动。 在主人酣睡的这段时间,它一直守候在入口的阵旗旁,在深洞的黑暗中,它充满了无尽的活力,仿若这里才是真正的乐园。 看来没有异常,不过杜必书肯定,只要他走出这里,一定会有眼睛暗中盯着自己。 这种状态可能要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彻底赢得他们的信任。 当下无所谓,正好尝试自己的猜想。 杜必书提气纵身,跃上毗邻峭壁的那块巨岩,盘腿坐在了边缘。 峭壁之下,便是神秘的死灵渊。 按照渡灵人的特点,这里极可能是他的一个刷级福地。 是不是,一试便知。 平心静气,抬眸凝望。 除了身下的这块巨岩,凝望的视线仿佛在深处和前方消失一般,看不到任何东西,也看不到深渊对面的彼岸,唯有无尽的漆黑。 若是没有背后的油灯光亮闪烁,杜必书都要以为自己不存在于世间。 看不到愿力所化的黑丝,更看不到阴灵存在的痕迹。 微微沉吟,随手抓出一个空瓷瓶扔下了面前的深渊。 许久过去,不曾有半点重物落地的动静。 还真是深呐! 正当他有些放弃时,在这无尽黑暗之中,极为纤细的数缕黑丝在眼前一闪,旋即就要“溜回”深渊。 相比于周围的黑暗,那黑丝分明掺杂了少许的灵动。 那是‘灵’的气息! 有戏! 杜必书精神大振,当即轻念往生净世咒,同时凝神静心感知起来。 随着诵念,这不多的几缕黑丝转瞬间消散,不起任何的波澜。 甚至,他都怀疑刚才是不是看错了。 犹豫片刻,他再从巨岩的边缘捡起三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一股脑扔了下去。 大概过了半炷香时间,数十缕黑丝自深渊升腾出来,而且隐隐聚成了一团,渐有形成阴灵的趋势。 这次,杜必书也懒得口念咒语,干脆取出摄魂盅举在身前,以掌心的法力稍加催动。 咻! 数十缕黑丝尽数没入了摄魂盅,略微在盅内回旋一个呼吸,也消融殆尽。 唔,或许可以再大一点! 一旁的小黑倚着主人的膝盖蹲坐,有些古怪地打量这两次莫名其妙的动静,墨丝的出现对它而言,无法引起任何的不适。 忽然,小黑感觉身躯一歪,它的主人长身而起,抽出包袱中的赤炎剑在一侧的岩壁劈砍三下。 三块状若牛头的岩石应声而落,被某人的脚尖一拨,争相掉进了前方的深渊。 小黑恍若明白了什么,即刻回头盯着身前的黑暗,耐心等候。 半炷香时间将近。 一直保持安静状态的小黑,蓦地瞪圆了瞳孔,弓背而起,全身的皮毛根根竖起,嘴里还发出呜呜的低吼。 瞧到小黑炸毛的模样,杜必书登时一乐,左手两指夹出一张黄符,右手高举摄魂盅朝向了深渊。 嘤嘤嘤! 黑暗的深渊中,竟然传来一阵小声的女子哭泣。哭泣越来越响,仿佛一个孤苦无依的可怜女子正在步步靠近。 如泣如诉,悲切凄凉。 可在这漆黑的环境中,凭空多出了三分诡异。 杜必书抿了抿嘴唇,神情期待。 ## 临渊而居的炼血堂弟子,不止一人。 在这暗无天日的古窟中,除了年老大交予任务的几人,大都选择闭关修炼。 相邻的两处洞窟内,当这诡异的嘤嘤动静响起,两个炼血堂弟子骇然睁开了双眼,各自的法宝操在手中,望向了黑暗的深渊。 …… 此外。 镌刻‘死灵渊’的巨碑后,年老大、刘镐并肩站在深渊岩石的边缘,向下方晃动的绳索张望。 在嘤嘤哭泣出现的一刻,两人立时色变,慌忙抓起地上的绳索晃动三下,同时奋力往上拉。 刘镐:“该死!有阴灵上了吗?” 年老大:“我也不清楚,抽拉快些!” …… 杜必书所在的岔路外。 某个岩壁的凹陷处,一个负责暗中监视的弟子甲,推推身边打瞌睡的弟子乙,诧异地指着前方。 “老李,是我看错了麽,新来的杜丁在往死灵渊扔石块。” “扔就扔呗,咱们又不是没扔过石子!多大?” “有牛头那么大,没事吧?” “妮玛,我去禀告堂主,要是他还扔,你就去撞阵阻止!” 说罢,弟子乙顾不上磕磕绊绊,慌里慌张地冲了出去。 ## 对于外边发生的一切,杜必书一无所知。 此刻他关注的焦点,只有愈来愈近的嘤嘤哭泣。 突然,深渊下方诡异的哭泣声一顿,在无尽的漆黑中,隐约有一道幽幽的白光漂浮上来。这道白光轻轻紊动,逐渐幻化成一个透明的年轻女子身躯。 凹凸有致,又似平平无奇。 双眸紧闭,反而是小巧的鼻头连续翕动,仿佛是在嗅闻着什么。 “阴灵!” “是阴灵!” 黑暗之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两声轻微的惊诧,也彻底将这阴灵‘唤醒’。 一双血眸出现在黑暗中,第一时间望向了正面的巨岩,最终停顿在严阵以待的杜必书身上。 骤然间。 狂啸刺耳,虚幻的身躯前冲。 喵呜! 已经炸毛的小黑,蓦地一声低吼,两只后腿急急蠕动数下,好像随时都会扑向前方的女子阴灵。 杜必书心道一声‘来的好’,豁然将摄魂盅祭出至胸前,空出的右手连连掐兰花指诀,口中一声低喝。 “摄魂盅,收!” 前扑的阴灵女子,登时身躯紊乱扭曲,被拉扯成长长的一线白光,直投放大的摄魂盅。 卟! 一声利落的闷响,甫一出现的阴灵就这般被收进了摄魂盅,盅体表面刻绘的净世符咒当即闪烁连连,别样的黑烟在深渊上空缭绕不停。 杜必书伸臂一抄,将摄魂盅缩小并攥在了手中,左手的黄符迅疾往上一拍。 二符合一,加倍。 一切,尘埃落定! 作势欲扑的小黑,也发现了对面的阴灵消失,身上的黑缎皮毛又变得柔顺,迈着优雅的猫步凑近了主人的脚边。 它习惯地低头磨蹭数下,抬头瞧了一眼摄魂盅,长尾清扬,似在讨要吃食。 杜必书满意地掂了掂外表微凉的法宝,再次将目光瞄上了自己站立的巨岩,露出了意动的神情。 要是将这块巨岩也推下去……啧啧啧! 第九十一章 蹩脚的借口 要不,试试? 想到这儿,杜必书当即从巨岩跳了下来,开始在四周观察起来,时不时在巨岩的缝隙摸索、拍打数下。 瞧到这一幕,弟子甲一阵心惊肉跳,想也不想就冲了出去,扯着嗓子在喊:“杜丁,不能扔!你给我住手!” 可惜,冲出没几步,面前就出现一道弧形的光网,将通道阻隔成两个世界。 …… ‘死灵渊’石碑前。 年老大和刘镐合力将一个炼血堂弟子拉了上来,神情都是一脸的庆幸。 那名炼血堂弟子脸色煞白,双臂犹在难以抑制般颤抖。 缓了片刻,他才克制住心头的恐惧,看向年老大:“堂主,刚才下面的气息突然变得混乱,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冲上来。” “可能是小规模的阴灵潮,具体原因还不清楚……” 年老大话还没说完,身后的一条通道突然出现了慌乱奔跑的动静,紧接着一个炼血堂弟子蹿出,纵跃跳了下来。 “堂主,禀告堂主,新来的血猿杜丁正在往深渊扔石头,还是大石头!” 弟子乙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沿路凸出的岩壁将他的衣衫刮破了几处,显得狼藉万分。 “什么!快带我去看看!” 年老大与刘镐相视一眼,急急走向弟子乙跑出的那条通道。 一行三人疾行匆匆,在一粒夜明珠的照亮下,七拐八绕,很快来到新人‘杜丁’所在的那条岔路通道。 砰砰! 此刻,弟子甲正奋力砸着蔽日浮云阵形成的光网,努力弄出更大的动静,想要提醒另一边执着入神的某人。 谁会想到,看似遍布窟窿的光网,竟然还隔绝外界的动静。 “笨蛋,砸一边的岩壁,岩壁传声!” 年老大一声怒吼,当即上前亲力亲为。 阵法的另一边。 杜必书已经琢磨透巨岩缝隙延伸的规律,一抬手将小黑提了下来,满意地后退了三步。 给我一个支点,我就可以翘起地球。 这是哪位哲人说过的话? 管它呢,若是依靠蛮力推这块巨岩,困难可是不小,该动脑还得动脑! 找准了薄弱点,杜必书刚要向那里施加法力,身后的通道岩壁便传来了剧烈的撞击,如战场擂鼓一般。 咦,难道被人识破了? 杜必书的动作为之一滞,疑惑地转身望了过去。 光网之外,有着一个炼血堂弟子在大呼小叫,不停向自己比划着什么。此外,年老大和另一个陌生弟子神情慌乱,各自选了一处岩壁在施法猛轰。 还有一个高瘦的,叫什么来着,对,刘镐正取出一柄黄色飞剑,准备攻击挡在中间的蔽日浮云阵。 这是在干嘛! 疑问暂且抛到一边,这蔽日浮云阵是幽姬随手丢弃的小阵,用来抓捕小型的灵兽灵禽都有些勉强,肯定挡不了刘镐的几下。 麻雀再小,也是一点肉。 杜必书赶忙招手向对面示意,远离那块巨岩走向入口的阵法。 与此同时,他还朝小黑使了一个眼色,随时准备应对最坏的意外。 年老大这边,见到里面的新人‘杜丁’停手,连忙竖起手臂制止了手下三人的动作,选择等待。 噗! 伴随一声闷响,蔽日浮云阵形成的光网崩碎,化作闪亮的光点收进了地上的阵旗阵盘。 “年老大,你们这是……”杜必书警惕地拱了拱手。 收起法宝的弟子甲、乙一脸腻歪,性子急躁的弟子乙刚要说话,却被年老大拦住。 “杜道友,你刚才可是准备往深渊推那一块巨石?” “是啊,”杜必书眼珠一转,“看着嫌它碍事,打算拓宽一点私人空间。” 呃,这个蹩脚的借口…… 面前四人都有要翻白眼的冲动,面皮微微抽动。 年老大最先反应过来:“杜道友,下面是死灵渊,向下抛掷东西极有可能惹来阴灵潮,这点倒是忘记同你交待了。” 一声苦笑,算是缓和了现场的紧张和尴尬。 听到这话,杜必书顿时‘面显惊慌’,右脚下意识地向外撇,做出逃走的架势。 “啊?那刚才我总共扔了三次,要不咱们逃命吧!” 这时,小黑也十分配合,一对前爪抱住了脑袋,瑟瑟发抖,几欲先走。 “三次?”年老大瞅了一眼负责监视的弟子甲、乙,面现不悦,可他还是爽朗一笑,“小物件儿是没事的,以前我们也这般做过,就是……那个肯定不行!” ‘那个’,自然指的是临渊的那块巨石。 至于面现不悦,也是因为两名下属的拖延隐瞒不报。 “哈哈,那就好,我的修炼功法与炼化魂类有关,好不容易遇见了这种福地。” 误会既然说开,气氛顿时变得轻松。 年老大、刘镐各自说了一些客套话,转身带着两名炼血堂弟子离开,临走时还特意叮嘱一句——扔下的物品一定不能超过头颅大小! 望着年老大等人离开,杜必书摸了摸下巴,遗憾地看了一眼临渊的巨石。 说实话,他还真有些期待所谓的“阴灵潮”…… ## 忽明忽暗的通道中,年老大四人鱼贯而行。 “堂主,刚才杜丁还收了一个阴灵,我亲眼所见。”弟子甲大着胆子在旁边插话。 “收了一个阴灵?” 年老大偏头看了刘镐一眼,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仿佛有了意动。 “好,你俩都给我警醒点儿,尤其是最近的十天半月!” 甩下这句话后,他挥手屏退了两名弟子的跟随,与刘镐并肩同行。 “要是合适,或许可以让他试试?” 刘镐亦是轻轻点头:“今天这事,看到的不止他们两个,我再去核实一番。” “好,辛苦!” …… ## 翌日,清晨。 旭日东升,金黄遍地。 偌大的豺狼寨,此刻已是一座空寨。 冷冷清清,寨门大开,地面上到处都是倒伏抛弃的兵刃、衣衫、米谷等杂物,如同遭遇了洗劫一般。 唯一有动静的,反而是处于正中位置的聚义厅。 屋檐下、旗杆顶和演武场上,停落着数十只黑色乌鸦,刺耳难听的鸦鸣聒噪于耳。 破烂敞开的大门内,四只凶狠的豺狗各霸占了一具还算新鲜的尸体啃咬,时不时发出护食的低吼。 昨日,寨主潘世雄、他的三个儿子和参谋陈安然在聚义厅中无端死于非命,又有瘆人的六个血字留在墙壁,寨中的小首领和喽啰惊惧异常,哪还敢在灰熊寨继续待下去,纷纷收拾细软四散而去。 其间,罕见的没有出现争抢和厮杀,似乎都在惧怕那留下血字的修道者或义士。 人在做,天在看! 字字凶狠霸厉,透着无尽的凶戾。 七窍流血的四人、干如人棍的潘彪、无端出现的巨大岩石,一切根本不能以常理解释。 恐怕这逃跑的大部分山贼都不敢再落草为寇,免得以后遭到清算。 咻咻咻! 一黄一青一白三道流光降落在聚义厅前,化作了一僧二俗三人。 在外等候的乌鸦轰然飞起,在天空的高处不停盘旋,鼓噪更甚,犹不愿意舍弃这里的口粮。 门槛内的四只豺狗停下了低吼,齐齐望了一眼三人,立刻夺门而出,向厅外无人的一侧奔跑。可它们跑出没多远,便陆续中毒倒地,发出了垂死的哀嚎。 来此的三人,正是法相、李洵和燕虹。 燕虹瞄了一眼头顶的乌鸦和垂死的豺狗,迈步走进了聚义厅,其他两人亦是跟上。 第九十二章 不甘心的曾书书 聚义厅内。 豺狗的啃咬让四具尸体肠断肚烂,血腥且带着一丝腐臭的气息在厅内弥散。 燕虹皱了皱眉头,径直走到横匾前,看向正前方涂抹有血字的那面墙壁,施法感应了片刻。 “师兄,是恶徒姜三儿的血,”她又指了指柱子旁的一摊,“那里也是!看这场打斗遗留的痕迹,他多半受了重伤,有人抢先我们一步。” “那接下来怎么办,干脆不要指望什么‘顺藤摸瓜’,我们三个分头逐个区域搜索,万蝠古窟又不会长腿跑掉。”李洵眉头一皱,言语中多了不耐烦。 相比于李洵的悲观,法相倒是眼眸一亮,大踏步走到墙壁前,将六个血字细细看了一遍,一抹笑容浮现。 “伤那恶徒的,是贫僧的师弟,稍后我会留下暗记,让他们二人前来汇合。 还有,燕施主,姜三儿前番的伤势非常严重,他不老老实实待在古窟疗伤,为何会冒险来到这山贼窝?” 经他这么一提醒,燕虹登时反应过来,咯咯捂嘴一笑:“法相师兄睿智!看来此地离万蝠古窟不远了!” 瞧着法相与自己的师妹互打机锋,李洵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索性冷哼一声走出厅外。 法相两人也不以为意,又目扫一遍厅内,才一前一后迈出门外。 聚义厅外,演武场前。 黑鸦仍在天空高处盘旋,中毒的豺狗彻底没了声息。 三人短暂商议一阵儿,便由燕虹继续施展‘焚血寻踪’查找姜老三的踪迹,李洵在一旁负手站立。 心怀慈悲的法相四周张望一遍,索性找来一些引火之物,将整个聚义厅点燃。 非是为火葬山贼,而是可怜在附近觅食的生灵。 待到燕虹施法完毕,三人齐齐掠上了高空,直奔南方的万蝠古窟。 ## 万蝠古窟内。 送走了年老大等人,杜必书抑制住心中的蠢蠢欲动,对小黑低声吩咐一声,重新跃上了巨岩,背向通道坐下。 暂时不必设置蔽日浮云阵,有小黑盯着就好。 接下来,是该整理一下收获。 一柄残破的小幡、一个巴掌大的玉匣、一个瓷瓶和一本薄薄的书册尽皆摊在了身前,这些都是姜老三的遗物。 当然,也算作杜必书的战利品。 方才野狗道人提醒的话语犹在耳畔,他必须剔除其中容易惹祸上身的物品,毕竟吸血老妖可不是吃素的。 不过,话说回来,一开始他也知道可能导致的后果,可还是毫不犹豫下了黑手。没有别的原因,实在是这姜老三不是东西,修炼专门害人的吸血大法。 四样东西一目了然,略微斟酌一下,杜必书第一个捡起了小瓷瓶。 瓷瓶内,是一粒殷红如血的丹药。 看起来不怎么正气,可他在其中感受到充沛的生命气息,明显是一种疗伤丹药,只是这名字有些令人反胃。 血丹! 瞅着瓷瓶表面粘贴的标签,杜必书犹豫片刻,还是将他送入了储物空间。 或许,以后用得上吧。 呸,但愿不要用上! 第二个被捡起的,自然是那薄薄的书册。 如果没有估错,这便是野狗道人提醒的《吸血大法》,是一件惹祸之物。 粗粗翻看了四五页,杜必书悻悻地啐了一口,抬手将薄册扔进了前方的深渊。 上面记载的功法,果真邪恶无比。 且不说凶险难测、动不动就反噬的修炼过程,单是需要吸食活人精血这一点,就没有任何的可取之处。 韦一笑可不是那么好当滴。 哼,丢了丢了,谁愿意练就自个儿去找! 第三个轮到的,自然是那巴掌大的玉匣。 反向打开了玉匣盖,见里面并没有射出什么暗箭之类的机关,杜必书才将其翻转过来。 小小的玉匣内,塞着一块指肚儿大小的木头,粗看并无出奇的地方,可在其深褐色的表面上却有明显的指甲剐蹭痕迹。 匣内的红色衬布上,还有些许的粉末残留。 这是…… 杜必书有些迷惑地稍稍举起,借着身后油灯的光亮端详,还不等他瞧清什么,却有一股极其轻淡的甜香味钻进了鼻孔。 头脑蓦地一阵晕眩,还有一种莫名的心跳加速和口干舌燥,甚至他的小腹感到了一种毫无来由的灼热。 哎呦我去! 他赶忙将手中的玉匣盖上,而且用力在身前挥动衣袖。 竟然是媚香!姜老三真不是个东西! 杜必书一边低声咒骂,一边将这玉匣扔进了……储物空间。 最后一样,也就剩下了那残破的小幡。 小幡的样式非常眼熟,与舞柳山庄见过的有九分相似,显然还是属于鬼魂幡的门类。 鬼魂幡在魔道中并不罕见,无非是拘役一些阴魂厉鬼,在与对手交战时再释放出来应战。其中拘役的厉鬼越凶、等阶越高,其威能越是强悍。 魂灵好寻,厉鬼难觅。 一些魔道中人索性故意制造惨剧,进而催生一些冤魂厉鬼,所以炼制鬼魂幡往往被正道修炼者所不齿。 其实,幡类宝物又岂能武断地分出正与邪。 瞧这柄小幡残破的痕迹,十有八九是最近又被对手击毁,来不及修补。其实就算修补成功,也不过是一件下品威能的鬼魂幡。 杜必书的手头上没有祭炼小幡的法门,再者他也瞧不上这等品阶的宝物,索性也丢进了储物空间。 战利品整理完毕,望着面前空空的岩石地面,杜必书满意地拍了拍手,心生不少的感慨。 这个诛仙世界哪儿都好,就是没有修仙小说(游戏)标配的储物袋或出储物戒指。他虽然有这么一个储物空间,可也小得可怜,勉强能容纳下一立方,再加上见不得光,其实用性大打了折扣。 杜必书向身后的幽黑通道瞥了一眼,隐约看见了一个暗影蜷缩在岩壁凹处。 那应该就是监视他的炼血堂弟子。 刚才年老大和刘镐能及时赶来这里阻止自己,多半就是监视者上报的缘故。 既然行动受限,干脆就利用这段时间修炼,顺便将道玄赏赐的千年金刚石熔炼进摄魂盅。 当然,死灵渊的好处不能浪费。 不可以扔大块的石头,小的总没有问题吧。 想到这儿,杜必书的脸上涌上一抹自得的笑容。 ## 青云山。 风回峰。 首座曾叔常的居所书房里,曾书书手托着下巴翻看一本《九幽异闻录》,有些心不在焉。 此时距离七脉会武结束已过去了十余日,他被父亲严令待在山上修炼,顺便等候掌门真人的召唤。 按照父亲私下透露的消息,这次会武的前四名会在比试结束被派下山,去参加某一历练。 之所以拖得这般久,好像与张小凡和陆雪琪的伤势有关,毕竟两人在比武台上拼得元气大伤。 想到陆雪琪,曾书书的俊脸浮现出一丝挣扎。 此刻,他熏黑的面孔、烤焦的眉毛已在灵丹的治疗下尽复旧观,仅是眉毛比以前短了少许。 挣扎了一阵儿,他最终一咬牙,再次摸出怀中的一张对折的黄符纸。 “就看一眼,我肯定不说出去!” 曾书书一面低声安慰自己,一面从书桌下拽出了一个铁制面具。 这个铁制面具是他专门托人从山下军营偷,呃不,是借来的。为了严密防护,他还在豁开的面孔部位加上了一块厚实的无暇玉,足以抵挡烈焰毒水的侵袭。 四处打量一遍,确定书房内只有自己,曾书书随手向屋门打出一道禁锢法诀,才将铁面具罩在脑袋上。 “我倒要看看里面写的啥,神神秘秘,还在符纸里画上一道低劣的火焰符……” 小声嘀咕的同时,曾书书一咬牙揭开了黄符纸的第二折。 哎呦我去,坑爹呀! 第九十三章 一个纸团 此刻,曾书书面容扭曲地望着手中的黄符纸。 心中无比的气愤和失望。 打开黄符纸的第二折,里面根本没有任何的小把戏和机关。 这让曾书书连续四五天的精心准备尽数化为泡影,甚至还找他的老爹死磨硬泡了一块千年无暇玉,其间遭受的训导无疑是一种折磨。 这一切,换来的,只有轻飘飘的一句话。 “这辈子,有没有一个人为你拼过命!” 坑爹哩! 这是个啥子意思! 这还哪里是他所期待的情书表白,若再加上黄符纸背面的‘不要脸’三字,简直是一个…… 恶作剧! 对,就是恶作剧,用某人说过的怪话,那就是‘恶搞’。 气煞我也! 曾书书的胸膛急剧起伏,懊恼地摘下头上的铁面具,尤其他的目光在千年无暇玉所制的眼窗停留了十余个呼吸。 展开的黄符纸,更被他重重拍在了书桌上。 又缓过一段时间。 恼怒的曾书书忽地嘿嘿一笑,涨红的脸色旋即回归了正常,开始慢条斯理地将黄符纸恢复原状。 “杜师兄呐,我这人可是很讲信用的,等下次见了陆雪琪师妹,一定会将你的纸条亲自送达。但愿她会有我这般的好脾气……” 仿佛想到了某个开心的画面,他的笑容愈发的灿烂,还透着些许的得意和猥琐。 ## 万蝠古窟外。 法相一行人站在相距半里的一道丘陵之巅,遥望不语。 两日前,他们终于如愿找到了万蝠古窟,可在是否进去查探的问题上,一伙人产生了分歧。 法相和燕虹主张谋定后动,先在洞外观察几日,如果炼血堂一伙魔道徒劳无功或知难而退,他们也不必以身涉险。 李洵则是主张直捣黄龙,在他看来,炼血堂早已不成气候,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再扬正魔不两立的威名。 两种意见争执不下,说也不能说服对方,甚至他们都怀念曾经偶遇过的杜冷。 时间就这样耗了两天,李洵决定今日孤身一探。 可就在李洵将行的一刻,法相的同伴找了上来,而且只有一人。 “法善师弟,怎么只有你一人?法心呢?”法相合十施礼。 站定身躯的法善,是一个身材高大、浓眉巨目、满脸横肉的僧人,此刻面对矮了他一头的法相,姿态放得很低。 由此可见,两人在天音寺的地位孰高孰低。 “师兄,法心师弟说……”法善犹豫地瞅了瞅李洵和燕虹,在得到法相的示意后,鼓足勇气说道,“些许的跳梁小丑,不值得他出手,他要去合欢派的老巢转上一转。” “合欢派的老巢?” 那可是在东海流波山的逍遥涧,离此地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再者他孤身前往会不会太冒失了? 法相闻言一愣,马上看看身边的李洵和燕虹,两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听着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跳梁小丑只适合他们这些人来对付,无形中是在自认强过他们。 两人都是焚香谷年轻一代的翘楚人物,肯定会不服气。 “李师兄,燕施主,贫僧的师弟只是觉得咱们这里的人手足够解决炼血堂,青云门不是也得到消息了吗?” 法相及时转换了话题,不再过问法心的去向,免得李洵二人再生不快。 “要是杜冷施主在这里就好了,它的法宝一定可以瞒过魔道妖人,混进炼血堂。” 听了这个名字,一旁的燕虹眸中闪亮了一霎那,神情变得古怪。 对于法相的感慨,李洵则是一声冷哼回应:“哼,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驱魂天师,你还指望他?” 稍微停顿一瞬,他又笃定指指远处半隐的洞口:“今夜三更天,我和师妹要进去探一探,法相师兄,你俩去也不去?” 罕见地,这一次李洵态度果决。 有了法心的那番话,他还真想去证明一下自己。至于师妹燕虹,肯定会跟他一道前去,因为他们的骨子里都流淌着骄傲的热血,不容任何人质疑。 法相沉默了数个呼吸,偏过身向师弟法善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这次的试探。 ## 万蝠古窟内。 一个身穿黑衣的炼血堂弟子,正在向年老大绘声绘色禀告一则消息。 “堂主,昨天夜里,有四个人闯进了古窟的外洞,好像有天音寺的光头。” “哦?咱们设置的障眼法管用吧?” “哈哈哈,当然管用。那四个家伙踩了好久的蝙蝠屎尿,连咱们的门槛儿都没找到!” “好,为了预防万一,你带几名弟子溜出古窟,在外面不时袭扰、迷惑他们,拖慢他们的进度。” “是,堂主!” ## 不知不觉,又是半月时间过去。 ‘血猿’杜丁,哦,也就是杜必书在炼血堂彻底站稳了跟脚,尽管不敢说所有的秘密都已知晓,但年老大等人的大部分指令都不再瞒他。 最初的七八天,杜必书一直老老实实待在临渊通道内,将千年金刚木的精髓一点点炼化至摄魂盅内。 偶尔有了空闲,他还会任性往深渊扔下一些小石块,让一些散逸的愿力黑丝翻涌上来。 不是用于提升进度值的等阶,而是以它们充当小黑的‘口粮’。 有过三五次的示范,小黑也学会了这种简便的觅食方式,时常叼起一些石块扔进深渊自谋生计,过得潇洒惬意。 待得这七八日过去,野狗道人在年老大的授意下,时常来到这里串门聊天,有时还会拉着他一道执行某个任务。 亦即是说,杜必书(杜丁)成为了炼血堂正式接纳的一名‘编外弟子’,如同林锋一般。 甚至,年老大专门提出要为他开辟一处相对隐秘的洞府居住,但杜必书惦念着临渊的便利,含蓄予以拒绝。 不过,在征得同意后,他还是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动。 在入口的位置,切削出一道石制转轴门,用来保证少许的隐私。 这处小小的空间,被杜必书冠以‘临渊居’的名头,多少有了修仙洞府的模样。 这天。 野狗道人又一次来到临渊居,在外敲开了石门,神情有些古里古怪。 “杜老弟,年老大让我喊你过去一趟。要是……唉,边走边说。” 说罢,他欲言又止地一摆手,当先在前方引路。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杜必书深知对方是一个藏不住话的人,而且这野狗道人看似丑陋凶狠,实则本人并不多坏。 刚才的古怪表情,明显代表着有不太好的事情将发生,但又没有显着的恶意。 “好嘞,道爷!” 杜必书朝着巨岩上的小黑一招手,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才走不过几步,一个面相年轻的炼血堂弟子从对面走来,恭敬地对着野狗道人一躬身,然后擦肩而过。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杜必书蓦地感觉手心多了一个纸团。 纸团? 杜必书不由一愣,一时反倒不知该不该说出去。 这段时间,他曾经设想过各种各样的考验,毕竟对于炼血堂,不可能轻易相信一个外来者,哪怕有了死鬼姜老三的‘引荐’。 可惜,迄今为止,除了通道外最初七八日的监视,根本没遇到任何的试探。 这纸团会不会就是一种试探? 第九十四章 你敢让我上,我就干 “道爷,刚才施礼的弟子是谁?好像对你蛮恭敬的。” “唔,也是一个新人,比你早来半年,大家都喊他‘小周’。”野狗道人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回答道。 小周? 这么巧! 不就是道玄真人的二徒弟萧逸才么! 杜必书表面‘哦’了一声,心中却是惊喜交加。 既然是他,那这个纸条就不是试探,而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提醒。 难道这次去见年老大有危险? 脑中的念头急转,杜必书当即一耸左肩,隐晦一指前方半丈远的一盏油灯。 小黑立刻会意,蓦地喵呜一声,弓起腰身向那盏油灯扑了过去,恍若发现了什么活物。 噗! 油灯应声而灭,这段通道登时变得暗了许多。 野狗道人只觉得眼前一黑,下意识停在了原地。 “呀,小黑,老实点!” 杜必书目现惊慌,赶忙快跑两步越过了野狗道人,抓起地上的小黑重新放上了左肩。 “道爷,你少停片刻,我来点上油灯。” 一面背对说着话,一面掏出了火折子吹亮,借着光亮重新的瞬间,他迅速展开纸团瞄了一眼。 其上,以炭笔潦草地写着六个字。 “千万不要答应!” 不要答应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能让萧逸才冒着暴露的危险传递消息,所说的这件事一定有极大的危险。 来不及细细思索,杜必书迅速将纸团攥在掌心,借着脊背的遮挡,伸长手臂点亮了左侧的那盏油灯。 喵呜! 小黑颇为无辜地叫唤一声,左边前爪一抬,比划了一个圆形和一条直线。 “嗨——道爷,实在对不住,这家伙看到了一只老鼠,所以……” 杜必书转过身,对着身后不远处的野狗道人拱手致歉。 “嘎嘎,不打紧。杜老弟,也真是稀奇了,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养什么不好,偏要养一只猫做宠物,简直……”野狗道人摆手一笑,一脸的不解。 “养就养吧,还是一只这么丑的黑猫!难怪那个褚飞燕不拿正眼儿瞧你……哎呦,你个死猫!” 正在野狗道人摇头晃脑感慨时,小黑不开心地甩动长尾,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水珠尽数甩在他的脸上,甚至嘴巴里还落了几滴。 下意识吧唧吧唧嘴唇,他的脸色有些古怪起来。 怎么有点怪怪的尿骚味! 再抬头,野狗道人正好瞅见了小黑前爪叉腰的动作,在它两只后腿之间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水珠残留。 “……” 是什么,显而易见! 野狗道人勃然色变,连忙呸呸朝地上吐着口水,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真它娘的晦气,呸呸,杜老弟,你以后让这死猫离我远点!” 如此的一幕,杜必书也是始料未及,只好连连拱手道歉。 道歉过后,杜必书上前一搭对方的肩膀,一副哥俩儿好的模样:“道爷,堂主喊我到底啥事?” 野狗道人身材高大,在这山洞里行走本就喜欢弓着身子走路,这一搭令他不由自主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不过,他并未发恼。 而是略微沉默一会儿,咬牙说道:“年堂主一会儿不管让你做什么,直接拒绝就行,我会帮你说话的。” 嗯? 听了这话,杜必书更加好奇了。 萧逸才刚才提醒自己‘千万不要答应’,现在野狗道人又是这般劝说他拒绝,到底会是什么事? 上刀山,还是下油锅? 等等! 下油锅! 不会是让他…… 杜必书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越发觉得双脚沉重,仿佛灌了铅一般。 此后,两人默契地不再开口,只是并肩在曲折的通道中行走。 走着走着,前方蓦然出现了一团妖异的光亮。 到了么! …… 还是在镌刻‘死灵渊’三字的巨型碑石前。 奇异璀璨的光芒、涌动的阴风、百丈高的洞顶,还有那漆黑、深不见底的死灵渊。 年老大、刘镐、褚玉燕,若再加上身畔的野狗道人,炼血堂的主要首脑可谓一个不少。 倒是那林锋不见踪影,可见炼血堂诸人将他支了出去。 眼瞅着杜必书走近,年老大主动上前一步,抱起双拳施礼,爽朗大笑:“杜道友,这几日多有怠慢,还请见谅。” “年老大客气了,在这里待了半月,一直不曾出过力,杜某都有些不好意思。这次唤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做吗?” 有些事既然要讲,不如自己大方先提出来。 如此的直接,反倒让年老大事先准备的说辞尽数落空,好在他本就是生性豪爽之人,当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 至于成不成,再议! 原来,姜老三在躲避追杀的途中,无意中发现了一处秘密的洞府,粗略看过才知道,八百年前黑心老人曾在那里居住过一段时日。 在洞府的岩壁上,他发现了一些断续的壁画,绘制的内容与死灵渊十分相似——特别是在巨石碑后有着一架类似升降木梯的器物。 重伤返回万蝠古窟后,姜老三将这一线索讲述出来,年老大第一时间安排弟子攀岩下去察看。 没想到,还真在五十丈深的位置发现了一个凸出的石头平台。平台之后,又有一挂镶嵌在峭壁上的狭窄台阶,倾斜向下延伸,不知其终点。 年老大等人怀疑这台阶的终点,就是死灵渊的渊底,在那附近一定有炼血堂的藏宝秘洞。 在今日之前,他们也派出了不少得力的弟子沿着台阶探路,可都是被密密麻麻的阴灵和妖兽逼了回来,还有两个弟子莫名其妙葬身于渊下。 说到这儿,话语戛然而止。 自此,杜必书也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让自己充当那探路的卒子! 一定是自己‘收取阴灵’的炼魂本领让他们有了这样的想法,也许……这才是一次真正的试探。 是否出于真心投靠,是否别有用心! 这种试探,真他娘的要命! 从心而论,杜必书真没把握在这死灵渊来去自如。且不说那数不清的阴灵,单是那些个妖兽、树怪和黑水玄蛇就够他喝一壶。 还有—— 在炼血堂的藏宝秘洞,也就是在滴血洞中,是藏着天书总纲不假,可他也得有命去拿才行。 死灵渊,若是利用得恰到好处,那是他的晋升福地;可若是点儿背还要乱闯,那就纯粹是在找死。 甚至,他都在考虑接受萧逸才和野狗道人的好意。 只是那样做了,日后就算强留在炼血堂,也会不受待见,基本绝了趁机捞好处的机会。 想得越多,杜必书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年老大、刘镐和褚玉燕三人又何尝不紧张,死灵渊下的秘洞关系着炼血堂能否崛起,自然希望有人冒险赌一把。 当然,这冒险的,一定不能是他们! “杜道友,怎么样?”年老大神情变得紧张,目光炯炯盯着对方的眼睛,“我们不会强求一次到底,慢慢来都是可以的……” 明明是一个修真门派的掌权者,此刻却没有任何的架子和威信,连独断专行的勇气都不曾有。 至于刘镐和美妇褚玉燕,两人的心情与年老大一般无二。 野狗道人也在一旁关注着杜必书的一举一动,时刻准备上前说些好话。这和他的身世悲惨有关,但凡有人对他和善、掏心掏肺,就想百倍偿之。 就在众人瞩目下,杜必书权衡了片刻,一咬牙挤出了一句话。 “你敢让我上,我就干!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第九十五章 信使曾书书 “什么条件?” 年老大三人异口同声回应,面上俱是喜出望外。 半个多月过去,数十次的试探毫无进展,甚至在一众下属弟子心中留下了惧怕的阴影,越来越排斥被派出去。 倘若继续威逼,说不定炼血堂会搞出乱子。 更为关键的,被派出去的弟子死亡或失踪的,可远不止前面所说的‘两个’,只是担心影响对方的决定而有所保留。 总之,一个字——难! 现在对方竟然同意了,怎能不大喜过望。 一旁,野狗道人正准备帮忙说好话,可听到杜必书竟然应承下来,顿时有一种无处着力的空虚。 空虚之后,便是发自内心的担忧。 “我要有半个月的时间准备,在这半月内,年老大要尽量配合我的准备,当然也不会让你感到为难。” “成交!” 年老大毫不犹豫拍板,都不去问其中的细节。 刘镐:“杜道友豪气,我刘镐交你这个朋友!” 褚玉燕:“小哥哥好帅,这古窟常年阴冷潮湿,若是小哥哥想要驱寒除湿,尽管来我的房间找我。”说罢,她还抛了一个媚眼。 野狗道人:“俺也一样!”虽然担忧,但并不影响他的钦佩。 瞧着这四人这般高兴的模样,杜必书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 ## 青云山。 玉清殿。 田不易和苍松道人尽皆站了起来,两人吹胡子瞪眼,一副针锋相对的模样。 “这么说,苍松首座就认定我家老七是魔教派来的卧底?” “那当然,黑气森森的短棒,一看就不是正道修炼者所用,而且还是能与天琊神剑对抗的宝物!” “照你这么说,我家老六是魔教奸细的可能岂不是更大?摄魂盅可比那根棒棒更黑!” “嘿嘿,这是你自己承认,我可没这么说!” “哼,那你要如何对付我这两个徒儿?” “掌门师兄,魔道妖人凶险恶毒,宁杀勿纵!” 瞧着两人越说越离谱,坐在正中的道玄真人再也忍不住,腾地一声从木椅站起:“够了!苍松师弟,你执掌门中刑罚两百余年,是公正严明不假,可最近十几年,你戾气渐重,杀性愈盛,为兄十分担忧。” 苍松道人立刻低头:“是,师兄!” “杜必书此刻还在为宗门犯险,张小凡也即将下山与魔教妖人周旋,我宁愿相信他们都是我青云门大好男儿!好啦,此事不再议!” 道玄真人说完,转身面向张小凡。 “且不说你的……烧火棍是邪是正,既然已是血炼之物,就仍归你用!” 长长袍袖一卷,就将放在茶几上的黑色棒棒抛给了张小凡,又微笑拍了三下手掌,唤来了堂后的道童墨松吩咐了数语。 不一会儿,在墨松的指引下,齐昊、曾书书和陆雪琪鱼贯进入了玉清殿。 …… 等到齐昊四人再度踱出玉清殿,他们并未四散分开,而是向着青云山下走去。 随着一段路途的行走,四人渐渐拉开了一些距离。 行走云海广场时,曾书书忽地眉开眼笑,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着陆雪琪擦肩而过。 “陆师妹,有人托我送你一张纸条。” “……”陆雪琪冷冷撇过一眼,“无聊!” “呵呵,本该是会武就给你的,大竹峰那姓杜的可是说‘你一定会感兴趣’,你真的不好奇?”曾书书丝毫没有碰钉子的觉悟,摸出折叠四方的黄符纸递了过去。 闻言,陆雪琪愣了一下,脑海中忽然想起前些时日那人在碧潭前的表现,一双清冷的美眸又在不经意间瞄了瞄身后的张小凡,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黄符纸? 好怪! 她刚要将它纳入衣袖等方便了再看,一旁的曾书书又在怂恿道:“快看看,他可说不是秘密,我都看过了。” 这次,曾书书说话的声音有些大,走在最前的齐昊停下脚步、疑惑地回过头来:“什么秘密?” 不光是他,走在最后的张小凡应该是心中有事,直接懵懵懂懂撞上了在他前面停下的白衣身躯。 “哎呦!怎么了?”连他都迷糊着发问。 曾书书干笑一声,反而不知该如何解释。 心中更是暗啐自己的‘高声’惹祸,可他实在是奇怪陆雪琪的表现。 小竹峰的冰山美人主动接过一个男子的纸条——这事换谁都会心生诧异。 此刻,陆雪琪并未将手中的纸条收起。 她见到大家都聚拢了过来,尤其那个一直沉默的张小凡也在‘好奇’发问,索性将纸条打开了一折。 “大竹峰杜必书托他送了一张纸条给我,大家都可以看……” 一边冷声说着话,一面低头瞟向打开的黄符纸。 “不要脸!” 三个加红加粗的字,显现在纸面上。 这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四人齐齐一愣,表情各异。 曾书书虽然知道其中的内容,但是没想到陆雪琪会在人前不假思索地打开,让他准备很久的发笑表情出现了卡顿。 其余三人则是难以置信。 大竹峰的杜必书虽然平时性子滑稽,可给这么一张纸条是什么意思,总不成是来调侃大家的吧。 至少,深知六师兄脾性的张小凡这么认为。 “陆、陆师姐,六师兄他、他不是故意的。”他想也不想就替杜必书开口解释,话语有些结结巴巴。 “哈哈,杜师弟真是一个妙人。”齐昊挠挠脑袋一笑。 错愕之后,陆雪琪清冷的面容上蓦地生出了羞恼,柔荑轻扬就要将这黄符纸撕碎。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曾书书连忙伸手一拦:“那个……那个不要。这是杜师兄和我开的玩笑,真正的内容在里面!” 若是平时,他一定会在众人的面前损对方几句,就当做报了被人戏耍的‘大仇’,毕竟某人做得不怎么地道。 可现在…… 还真的不能坏了朋友的大事,要不以后‘赌必输’肯定找自己拼命。 “他……他知道我会偷看……”小声嗫嚅一句,可在话说出口后,曾书书又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其余三人又是一愣。 不过还好,有了这个‘不要脸’衬托,他们更对其中的内容感兴趣了。 陆雪琪恼色稍霁,手指翻动,打开了黄符纸的第二折。 齐昊、张小凡一齐探头瞅了过去,曾书书则是悄眼看向陆雪琪、想要看看她接下来的反应。 “这辈子,有没有一个人为你拼过命!” 这算什么意思? 随即,陆雪琪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一次歪头扫了一眼身畔的张小凡,清冷的容颜蓦然有了一丝暖意。 “曾师兄,你早就偷看过,这是什么意思?六师兄有没有给过提示?” 张小凡的这句话,也问出了齐昊和陆雪琪的疑问,两人都看向了一旁等着看热闹的曾书书。 曾书书赶忙竖起三指发誓,而且还在娴熟地转移了话题。 “呃,我以我的人格保证,可不是偷看!话说回来,杜师兄到底去了哪儿?或许是被派下山执行某样秘密任务……走,咱们去河阳城打听打听!” 说罢,也不等三人有所反应,他直接祭出了轩辕仙剑,率先御空而去。 第九十六章 声东击西 连续三日。 毗邻死灵渊的巨大平台上,都在发生着类似的一幕。 “炼血堂试验第九次测试!”杜必书精神充沛地发出一声大吼。 闻令,九个炼血堂弟子立刻动了起来,其中的三人操控一辆独轮车,将一只捆绑结实的肥猪推到峭壁的边缘,迅速解开绳索,奋力将它推下了深渊。 嗷~~~ 一声长长的惨叫在漆黑的深渊中响起,逐渐变得微弱,直到彻底消失。 在肥猪被推下的一刻,这三名弟子当即后撤,将位置让了出来。 紧接着,又有六名弟子推着三辆独轮车上前,把三块体积相当的石块搬到了峭壁边缘。 这些石块——论大小,每一块都超过了牛头;论斤两,每一块更是在百斤以上。这也是年老大等人同意的极限。 在深渊中的惨叫彻底消失时,六人默契地将石块推了下去。 之后,他们唿哨一声,娴熟地一拉手推车,朝着最近的一条通道狂奔。 哪怕都跑进了通道,这些炼血堂弟子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图,生恐跑慢了就会送命一样。 这处场地,转眼间就剩下了三人。 “道爷,刘镐,咱们上!” 随着杜必书的一声招呼,野狗道人和刘镐互视一眼,紧随着前方的身影冲了出去。 三人呈现尖刀队形,径直向前冲出十余步,在距离峭壁边缘三丈的位置站定。 站在最前的杜必书,右手攥了攥摄魂盅,左手则摸出三张往生净世符。他瞥眼一扫身后的两人确实到位,再次出声叮嘱。 “老规矩,阴灵我来对付!两位看好冲过来的漏网之鱼,尤其是飞行妖兽!” 刘镐二人同时点头。 接下来的等待,并未太久。 正前方。 漆黑的深渊中,突然出现一阵嘈杂的怪响。 有凄惨的哀嚎,也有狂躁喋血的怒吼,还有恐惧的求饶,更有妩媚偾张的娇喘…… 或男,或女,或老,或少。 甚至,在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不知名野兽的嘶吼。 尽管这样的情形已经遇过五次,野狗道人和刘镐还是感到一阵喉头发干、额头见汗。 怪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接近,好像是从极深的渊底蹿了上来。初时如静夜低语,再闻已是鼎沸喧闹。 直至,眼前无比漆黑的深渊猝然多了一大片…… 张牙舞爪的阴灵! 这些阴灵身形虚幻如透明,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即便有巨碑光芒的照耀,也不能遮掩它们的存在。 或高,或矮,或胖,或瘦。 粗略一数,足足有阴灵一十六道! 而且,在这影影绰绰之间,还有两只巨大的蝙蝠妖兽,一对猩红的獠牙外露,吱吱喳喳的尖啸刺耳。 不管是阴灵,还是蝙蝠妖兽,在发现面前出现的三个人类后,全都安静了一刹那。之后,它们齐齐发出兴奋的呼啸,蜂拥般扑了上来。 杜必书早就准备就绪,摄魂盅和净世符同时抛了出去,口中更是在念念有词。 黑烟在前方迅速弥散,将扑上来的阴灵尽数笼罩其内。 又有三朵金莲乍现,环绕着汹涌的黑烟顺时针急转。同时,在摄魂盅的上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朵黑莲虚影,逆向自转。 四朵莲花恍若旋转的磨盘,一寸寸将困住的阴灵挤垮磨碎。那些碎粒簌簌落下,如长虹一般,被吸进了摄魂盅。 这,便是杜必书新创造的一招小神通——阴魂大磨! 野狗道人和刘镐也不含糊,祭出各自的灰色獠牙和黄色飞剑,一左一右,拦下了那两只蝙蝠妖兽。 不求一击毙命,只为拦阻片刻。 等到杜必书解决掉半空的阴灵,就是合力击杀妖兽的时机。 …… 距离交战点最远的一条通道口,年老大和美妇褚玉燕并肩而立。 瞧着远处激烈的打斗,两人并没有上前相帮的意图,因为都知道没有必要,这样的场景他们已经目睹了三天。 “老大,这都三天了,奴家怎么感觉这小子是在借咱们的人手修炼呢?” 年老大稍显迟疑,但还是选择了相信。 “再等等吧,至少证明他真能对付大量的阴灵,特别是他的摄魂盅。据他所讲,他是在吸引渊底的阴灵,让它们尽可能远离下去的通道。” “切,你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四个轮流被杜丁差使,林锋可是有点抱怨哩。”褚玉燕媚眼一翻,娇声抱怨。 听到她的抱怨,年老大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一双豹眼在对方凹凸的身躯色眯眯瞄了一遍:“抱怨?有你这浪蹄子在,还不是拿捏他死死的,要不是林锋和风月老祖有点亲戚关系,我这炼血堂还真不收这等纨绔。” “咯咯咯,奴家就当你是在夸赞喽。” 褚玉燕捂嘴一声娇笑,轻柔拽出了腰间的缚仙索,水蛇腰一扭,走向交战的地点。 “你去做什么?明天才轮到你。” “奴家还是想去试试这小子的定力,咯咯咯!” 一声媚到骨子里的娇笑响起,她的水蛇腰扭得更为欢快。 …… 解决了第九次引上来的阴灵,杜必书朝着远处观战的年老大遥遥一拱手,头也不回地走向‘临渊居’所在的通道。 尽管身后有褚玉燕的连声娇呼,也挡不住郎心似铁。 回到自己的小窝,杜必书随手扔给小黑一些小石块,径直盘坐在巨岩上,开始绘制符箓。 守在临渊居的小黑,最大的乐趣就是趴伏在巨岩的边缘,凝望着深渊的无尽黑暗。若是饿了馋了,长尾一扫就将三四石块推入深渊,引上几缕逸散的墨丝吞入猫口。 见到自己的主人返回,小黑非常默契地起身,换到门口的一侧蹲坐,开始负责警戒。 这三日,他和它都在重复同样的事情。 这种情形,可能还要持续八九天。 杜必书的目的很明确,也正如褚玉燕所猜测,利用炼血堂的人手帮助自己‘狩猎’死灵渊的阴魂,尽可能提升自己的愿力等阶。 同时,也在为他下到死灵渊底做一些准备。 在远离巨石碑的位置频繁抛下肥猪,是为了吸引渊底存在的妖兽;至于抛下巨石,则是在尝试杀伤妖兽,顺带将大量的阴灵引到一处。 这样,或许可以减轻下渊受到的阻力。 简而言之,就是—— 声东击西! 计策成与不成,杜必书也心中没底,所以他才会拖延一些时间,至少等到齐昊、法相几拨人来到这万蝠古窟。 到了那时,即便真要下渊底一趟,也不会孤掌难鸣。 不过,褚玉燕这个婆娘倒是有点麻烦。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勾引诱惑自己,或许是出于年老大的授意前来拉拢,亦或许是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甚至,他都怀疑,自己的某些图谋已被对方猜到。 可猜到又如何。 只要不被抓住‘自己是卧底’的把柄,最多就当他胆小怕事或身怀私心。 一个时辰过去,今日符箓绘制的数目完成。 杜必书从头捋了一遍思绪,脑海中又过了一遍既定的计划,确认没有太大的纰漏,才安心闭目修炼起来。 至于愿力进度值,他现在没心思关注。 估计距离晋升lv4还早,窜上平台的都是一些普通阴灵,单个增加的数值少的可怜。像今天这种规模的阴灵,也不过出现了两次。 第九十七章 燕虹记忆中的眸子 五日后。 一处隐蔽的洞口外。 一年轻的炼血堂弟子恭声向年老大禀告,言语中有稍许的不安。 “堂主,这七八天咱们频繁到广平府购置肥猪,已经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在回来的路上,有两次都遇上有人盘查。” “什么人?小周,你没有找机会做掉?”年老大面色微变。 被称作‘小周’的年轻弟子,为人机灵,办事又牢靠,入门才半年就深得年老大的信任。 小周环视四周一遍,主动凑近一步,小声解释:“堂主,周才是怕打草惊蛇,当时想方设法糊弄了过去。后来我在广平府城的客栈打听过,盘问的那人是焚香谷的,好像是叫李洵。” 闻言,年老大面生愠色,举手一拍洞口的岩壁。 “李洵!哼,这四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堂主,那肥猪还买不买?” “当然买!小周,这事由你全权负责,至于盘查的人,我另外安排人去对付。” 年老大信任地拍拍周才的肩膀,挥手让他退下。 …… 当日傍晚。 第二十三次‘测试’完成后,杜必书正要指挥一众炼血堂弟子做下一次的准备,年老大负手走来拦住了他。 “杜道友,今天剩下的一次能不能暂停或取消?” 杜必书一愣,回头看向对方。 “有人在外面察觉了这里的异动,一直在盯着咱们的人。野狗和刘镐被派了出去接应,我担心采购的弟子实力不足,想要让林锋和褚玉燕出去接应一下。”年老大如是解释道。 “哦?我出去帮忙如何,正好出去放放风。”杜必书主动请缨道,实在是这段时间憋得够久。 年老大沉吟不语,心中有些不情愿,但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不过,在杜必书先一步离开去安置时,他对着一旁的褚玉燕使了一个眼色,将她唤到了一旁。 “帮我盯着他,事情到了现在,可千万不要出纰漏。” 声音放低,郑重叮嘱。 现在陪着这位主儿耽误了这么长时间,生怕有人借着这个机会一去不回。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他一个,褚玉燕登时会意,俏目含春,揶揄着回应。 “老大放心,只要你不怕奴家吃了他就行。” …… 半个时辰后。 在距离万蝠古窟二十里的一处矮山。 一身青衣的燕虹正独自立在山顶,俯视着山下的一条必经小路。 不知不觉,他们又蹉跎了七八日。 在万蝠古窟的探索,没有任何的进展。 洞窟里面有数之不清的蝙蝠频频攻击,地面又有肮脏不堪的粪便。更闹心的是,各种洞口岔道在黑暗中不知有多少,再有一些古怪的幻阵时常出现,简直举步维艰。 在昨日,法相四人不愿再无谓地耗下去,决定在今天四人分开抓一两个魔教妖人的活口,让对方做那探路卒子。 说也奇怪,在这段时间,他们不止一次见到小股的山民出现,俱是前往广平府城或附近的小镇采购,采购的物品都有肥猪和各种中大型牲畜。 一开始,四人还以为是附近的山民在办喜丧宴。 时间一久,燕虹最先发现了不对劲——这些山民出现得过于频繁,且空桑山贫瘠荒凉,很少会存在这等豪富的山村。 这个想法一说出,立刻引起了其他三人的注意。 此刻,燕虹负责的北侧,也是山民出现最频繁的一个方向。 时近黄昏。 落日余晖洒在荒凉的空桑山,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黄。 忽然,伴随着一阵嘹亮欢快的号子,在山坳间出现了四个赤膊的山民身影。两人各推着一辆对轮车,又有两人以绳索帮忙拉拽,号子就是从他们的口中传出。 燕虹面显喜色,即刻从矮山冲了下去拦路。 刚掠出十几丈,她前冲的身形登时止住,在前方突然闪出了一个手摇折扇的白衫青年,一脸淫邪地盯着自己。 燕虹登时身形一闪,一团青芒随即出现在头顶,神情戒备。 还不等她开口喝问,左右又有两道凌厉的劲风急袭而至,恰好挡住了两个方向。 对此,她只能向后急退数步,让开了三面合拢的危机。 急袭的两人也不逼迫,各自在一丈外的位置停下,呈现扇形包夹之势。 左边是一中年美妇,半老徐娘,风韵犹存。 右边则是一个血袍青年,一双眸子炯然有神,面目狠厉,但相比于正面的白衫青年,少了淫邪和苍白。 “诸位拦我道路,是何用意?”燕虹浑然无惧,“青灵石”的青光逼出,仿佛在酝酿着一记神通。 “姑娘,林某想请你去一个地方喝茶聊天,不知可愿意?”林锋文绉绉回应,目光中的猥琐毫不掩饰。 对他而言,一个面容姣好的清纯女子远胜过褚玉燕,唯独知识和韵味方面有所欠缺,浑然忘记了与旧人的日日欢好。 有了比较,才心生厌弃。 美妇褚玉燕媚眼一扫薄情人,吃吃笑了起来:“小妹妹是焚香谷的人吧?碣石山的这位公子可对你有意思哦。” 虽然是在调侃,可也在点名两人的身份。 一则希望林锋不要为美色所惑,忘记自家的身份;二则是将碣石山拉到炼血堂的一边,最不济也不能成为正道的盟友。 哪想到,林锋根本不吃这一套,向前迈了一步,继续提出想要深入交流一番的愿景:“姑娘,现在林某在炼血堂做客,若你不喜欢在荒山野岭谈心作对的调调,随我回碣石山也是一样……” 听着对方的荤言荤语,燕虹立刻心生厌恶,可听到‘炼血堂’三字,还是美目一眨扫向右侧的血袍青年。 “可是人家更喜欢酷酷的这位,对了,红袍哥哥,你怎么称呼?” 一面娇笑回应,一面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腰间的香囊。 明明是一袭血袍,她偏偏说成了红袍,又加上顾盼生姿的青涩模样,只看得林锋心痒难耐,同时也对自己的新同伴有了嫉妒和恼恨。 如此明显的挑拨离间,杜必书焉能不知,当即在嘴角挤出了一抹‘欢喜’。 “在下杜丁,谢姑娘垂青,等会儿你就到我的‘临渊居’安歇可好?” 杜丁? 怎么又是姓杜的! 在燕虹的眼前,恍惚出现了一个葛布道袍的身影,虽然一直戴着面具,可一双明亮的眸子让她记忆犹新。 等等,眸子! 燕虹瞬间发现,眼前杜丁的双眸竟然与记忆中的眼睛十分相似,有着近乎一样的不恭神采。 也就在这失神的一刹那,一道长长的绳索骤然出现,在她的细腰和垂下的左臂迅疾缠绕。 与此同时,眼前的血袍青年忽地祭出了一件法宝,且化作一抹黑影砸向她的左肘。 一件漆黑的圆木筒! 摄魂盅? 燕虹下意识挣脱的动作一滞,诧异地望向对方的双眸,心中已然确定了他的身份。 可是随即响起的狂笑,又让她心生了一丝的不解。 “哈哈,焚香谷燕虹,好久不见!当年的灭门大仇可也算你一份!” 第九十八章 囚禁 灭门大仇?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指舞柳山庄那一档子事! 素来多智的燕虹旋即反应过来,当年的舞柳山庄正是遭人陷害而灭了满门。 还有,杜冷一定是在因缘际会下混进了炼血堂,所以才会以这种暗语来提醒……或者暗助自己。 电光石火间,燕虹心中的不解终去,竟然鬼使神差地放弃了挣扎,左足故作一滑,以肩膀迎上了激撞而来的摄魂盅。 如此一来,反倒让杜必书错愕。 刚才,他原打算在对方挣扎的时机,趁机以摄魂盅撞开缚仙索,好让她有机会逃脱。 一开始用上摄魂盅,更是在暗中传递消息、表明身份,谁会想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杜必书祭出的摄魂盅只能趁势而上,击在了燕虹的肩头,同时抢步上前,右掌并指戳在了她小腹之上的期门穴。 燕虹当即一口鲜血喷出,娇躯随即瘫软在地,失神的双眸瞬时‘恢复’了清明:“你们卑鄙!” 娇喝之中充满了悲愤,尤其死死瞪着偷袭她的一男一女。 666,这波操作满分啊! 杜必书都有些佩服这妞儿的脑洞,其意图很明显,分明是想趁机混进万蝠古窟。 当然,在褚玉燕和林锋的眼中,却是他趁着对方失神的瞬间,以雷霆手段制住了对方。 “哈哈,焚香谷弟子也有今日!褚道友,多谢刚才的援手,正愁进炼血堂一直没有投名状,她便算作一份!” 此举,简直是赤果果的抢功劳。 对于某人的‘抢功’行为,褚玉燕愣怔了片刻,可她很快反应过来,朝着这边抛了一个媚眼,俯身又在燕虹的娇躯补上了一道禁语的禁制,也收走了对方的法宝和背囊。 “好好好,就算作你的投名状,奴家不与你抢,自己可看好喽!” 一边出声调侃,一边收回了捆在对手腰间的缚仙索。 褚玉燕扭身行至林锋的身旁,非常自然地一掰他的肩膀,拖拽着冲上了半空,根本不理会林锋的面有不甘。 “咱们也该走了,刚才那妮子应该通知了她的同伴。” 显然,她是将押送俘虏的重任留给了某人。 杜必书面作哼然冷笑,弯腰一使力,就将燕虹负在了背上。 在两人的脸庞靠近的一刹那,刚刚还一脸悲愤的燕虹忽地翕合红唇数下。 瞧其口型,分明是在说:“好久不见!” …… 山坳间。 伪装成山民的四个炼血堂弟子,见到褚玉燕等人向古窟方向腾空离开,当即也加快了脚步。 他们未曾瞧清在矮山坡上迅疾结束的打斗,只是瞥见某人的肩膀上多了一个青衣女子,立时猥琐一笑。 …… 万蝠古窟内。 返回的杜必书一把扯下燕虹头上的黑布袋,转身面向了年老大。 “年老大,这个妞儿是焚香谷的燕虹,与她齐名的是李洵,向来两人同行游历。要是没估错,李洵应该还在外面!” 话语中充满了森冷的恨意,恨不得生啖其肉。 此刻,燕虹睁开了一双美眸,略微适应巨石碑散发的光亮,开始向四周张望,凛然无惧。 凛然无惧中,又有对周围环境的好奇。 立于石碑前的年老大,冷目上下打量,微微皱眉。 “带她回来作甚?直接在外面干掉……” “年老大,杜某巴不得那样,可外面的那三个家伙总是想闯进咱们的古窟,留着她可以让他们投鼠忌器。另外,杜某也想报一报私仇!” 说罢,杜必书阴狠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淫邪。 燕虹闻言大怒,口不能言,但还是狠狠啐了一口。 眸子中的怒火,仿佛要择人而噬。 杜必书不以为意地擦拭面上的香津,对着年老大正色一抱拳:“年老大,杜丁请求把她关押在临渊居,一定要好好调教她几日。” 说得异常笃定,目光灼灼。 一旁的林锋刚要呛声反对,却被身畔的褚玉燕甩臀撞了一下。 “你干嘛!” “以和为贵!难道林公子是嫌奴家不够好么?”褚玉燕吃吃一笑,还不忘向下拽了拽自己的衣领。 林锋的目光立刻下移,怒色收敛了几分。 就在这时,野狗道人和刘镐匆匆闯了进来,刘镐更是跑到年老大的身侧,凑近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听过了低语,年老大勃然色变,面色阴沉如水。 “什么!他们真这样说?哼,出去告诉他们——不想她死,就给老子老实待着!” 刘镐立刻转身跑向了通道,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杜道友,他就由你看着!要是敢跑,就剁了她!还有咱们得抓紧下渊底的计划。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能要不太平! 大家都散了吧!” 话毕,年老大又扫了一眼周身邪气的林锋,转身走至巨石碑后,望着低处的两条绳索怔怔出神。 林锋本还想再争辩几句,可看到杜必书扛起俘虏就走的背影,唯有悻悻冷哼一声,拂袖走向另一侧的通道。 褚玉燕连忙追了上去,媚笑着搭上了他的臂弯,渐行渐远。 偌大的明亮空间内,只剩下野狗道人和年老大。 野狗道人转身也要离去,可没走几步,他用力抽动了数下鼻子,忽然脸色一变,赶忙跑回至年老大的身后。 “老大,事情不对劲!” “怎么啦?” “进洞的时候,我就好像闻到了一种极淡的香料味道,一直从外面延伸到这里。” “哦?或许是褚玉燕那妖精身上的。”年老大不以为意道。 “绝对不是!老大你也知道我的鼻子灵,要是我没记错,这种香料是嗜香蚁的食物,一般被用作引路或做暗记。”说到最后,野狗道人异常笃定。 “唔?难道是……” 年老大有些惊疑不定,闪烁的目光在远处的一条通道驻留片刻,抬手招过了野狗道人,在他的耳边低声吩咐起来。 …… ## 吱嘎! 杜必书随手关上了临渊居的石门,肩膀一抖,将燕虹丢在了木板床上。 顿时,一声重物砸落的动静出现,在门外的通道和黑暗深渊中渐传渐远。连正在闭目养神的小黑都炸毛跳起,朝着它的主人喵呜叫唤,以示抗议。 可惜这位主人并不回应,而是俯身掏出了‘蔽日浮云阵’的阵旗阵盘,在石门后、巨岩角落布置起来。 一面布置阵法,一面还在发出各种声调的冷笑。 怎么听,都是癫狂、得意和污秽! 木板床上。 有两层不薄的被褥垫着,燕虹根本不曾摔疼,慢慢拄着手肘坐直了身躯,饶有兴趣地瞧着某人在四处忙碌。 仿佛是在欣赏一场好戏。 嗡! 伴随着一阵低低的嗡鸣,一道弧形光网蓦然出现,将杜必书和燕虹笼罩在内。 光网外,小黑弓腰长长打了一个哈欠,慢条斯理在巨岩地面重新卧下,一双湛蓝的猫眼频频往石门上打量。 宛如一个放风的士卒。 光网之内。 在蔽日浮云阵启动后,杜必书忽地变得正经起来,望着歪坐的佳人歉意一耸肩:“燕虹姑娘,我先帮你解开禁语!” 哪知道,燕虹当即噗嗤一笑。 “不必了!我是该喊你杜冷,还是杜丁,亦或者都不是?” 第九十九章 意外 听到燕虹突然发声,杜必书不由一惊。 凝望对方巧笑嫣然的俏面,他随即反应过来。 能作为焚香谷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若真是没有两把刷子,怎么敢以身犯险。 想要破解一道禁锢喉舌的禁制,还不是太难。 不过,这也需要过人的胆色。 故意装作失手被擒,一旦事情发展的走向不如预料,极有可能是在主动送人头。 “燕虹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在下实在佩服。”杜必书由衷说道。 “不要岔开话题,请问这位青云门的师兄,到底姓甚名谁?” 被对方这般居高临下俯视,燕虹稍觉不自在,一指身前的木板示意他坐下,口中却在不依不饶地追问。 或许,‘不依不饶’用在一位美女身上有失偏颇,但的确给人一种这样的错觉。 “青云门?” 杜必书刚要盘腿坐下,却被对方道出了宗门的来历,心脏蓦然一阵急跳,可还是强作镇定坐了下来。 表面镇定,心底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由始至终,下山的数次游历过程中,他自认掩饰功夫做得十分到位,不该露出破绽才对。 即便有,也该是那些修为精深的修真大佬最先发现。 可她是怎么看破! 或许……只是诳语? “燕虹姑娘说笑了,杜冷只是一个驱魂天师,即便会一些道家心法,又怎能与青云门这等大宗攀亲附贵? 不过殊途同归,同是信奉三清,也许在功法上有某些相似吧。” 不管怎么说,杜必书还是打算矢口否认。毕竟焚香谷和青云门暗中的龌龊不少,只要不到无可抵赖的局面,还是保持一些距离为好。 这样的解释,倒是让燕虹一愣,对最初的推断也有了怀疑。 难道自己真搞错了? 如果不是来自青云门,那他又是如何来到这万蝠古窟? 还是说,他是真心加入了魔教的分支炼血堂? 数个念头纷至沓来,俏脸上的神采也变得忽明忽暗。 “话说回来,燕虹姑娘倒是大胆得很,孤身就敢犯险。法相师兄也同意这样做?” 法相师兄? 燕虹忽地释然一笑。 整了整身上的衣衫,盘坐直面眼前的血袍熟人。 “谈不上犯险,这个计划我们早就商量过,是不得已的第二方案。只是没想到会遇到你……” “切,多亏是遇到我,要是落在那个纵欲鬼林锋的手上,恐怕他现在都在嘿嘿嘿呢!” “嘿嘿嘿?”燕虹疑惑一嘟囔,但她旋即反应过来,俏面微红,“不打紧,他动不了我分毫。” 这下,反而轮到杜必书感到奇怪,不由上下打量对方盘坐的娇躯,视线特别在期门穴的位置停顿了瞬间。 眼神无垢,可动作令人想歪。 “你有秘法不被封印修为?你的青灵石都被褚玉燕收走,你拿什么……” 燕虹接下来的动作,很好解释了这一点。 只见她轻柔勾动手指,床铺木板旁的一粒小石子即刻窜起,闪电般落在她如玉光洁的掌心中。 “你没被封印修为?我明明……”杜必书诧异一指。 “明明封住了我的修为对不对?杜……冷,世间的奇妙功法成千上万,在没有杀死对手前,一切都可能发生。这不过是焚香谷的‘封门避穴’的小手段,是以……你根本不用担心林锋那妖人。” 说罢,燕虹忽然瞥见对方手指的部位,微红的俏脸登时窜上一片红霞,嗔怒地白了他一眼。 “不过,杜冷,你也真有意思,别家修炼者禁锢修为都是将对方打成重伤或者拍击气海所在,唯独你……” 下面的话,她一个女儿家反倒说不出口。 “呃——这么说,青灵石也没被收走?” 杜必书没有觉察对方的异样,而是苦笑着垂下了手臂。 望着眼前这个大胆细心的焚香谷天骄,杜必书真正发现,自己的智计有时不怎么上得台面。 或许,对付年老大等人还略有优势…… 等等! 谁又敢担保,年老大一伙人真的被自己骗过? 只要有一两个人清醒或发现了蛛丝马迹,那他所有的表演无疑成为一个笑话! 想到这儿,杜必书的额头立时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燕虹并未发现这些,柔声解释:“当然没有!我燕虹的本命法宝,除非身死,断然不会……咦?杜冷,你怎么……” 杜必书也不答话,忽地合身扑了上来,表情亦变得狰狞,口中却是在低低抢话:“燕虹,配合一下!” 配合一下? 配合什么? 燕虹一愣,可她的表情很快凝滞,继而变得羞恼和愤怒。 合身扑上的杜必书,竟然以雷霆手段一抓一扯,她左肩的青衫登时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其内的白色亵衣。 “你……” “燕虹,你和外面是怎么联络?或者说留的是什么暗记?”杜必书将嘴巴凑到对方的耳边,急急问询。 两人身躯紧挨在一起,在外人看来,绝对是某人在上演霸王别姬。 除此之外,杜必书并未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半撑着身躯等待回答。 闻言,燕虹祭出法宝的动作一滞,心思急转,口中话语却不停顿:“在我的香囊中,有一种嗜香蚁爱吃的香料,师兄手中就有这种小兽。” 联想到刚才野狗道人走在了最后,并未即时离开巨石碑所在的空间,杜必书暗道不妙。 “你有可能被发现了,能不能通知法相他们不要贸然进来,可能会中陷阱!” “什么?你确定?” “不确定,但是野狗道人的嗅觉极佳,他不止一次同我炫耀过,你遗留的香料可能瞒不住。” 听到这话,燕虹面显惊慌,不由想要坐起身,可她忘记了上面还有一人,肩头互撞之后又重新跌回了木板。 这一下但是提醒了杜必书,连忙一扯旁边的薄被,将两人盖了个严严实实。 近距离下,一张姣好的面容在眼前若隐若现,更有呼气如兰和淡淡的体香,任谁都会举旗致敬。 他赶忙压下心头的绮念:“一会儿我找个理由出去,你装作挣脱了禁制,速速离开这里,我会让小黑给你带路。” “还有,要是方便,你的衣服再撕破一些,免得有人怀疑我!” 话一说完,杜必书装模作样地蠕动数下身躯,掀开薄被子的一角钻了出来,满脸的晦气。 他俯身撤去蔽日浮云阵的一根阵旗,在靠近巨岩时揉了揉小黑的小脑袋,隐晦一指木板床铺上的燕虹,低声下发了一道指令。 “领她出洞!” 小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做过这些,杜必书懊恼地去推石门,嘴里还在嘟嘟囔囔抱怨:“哼,跟死人一样不动弹,没情趣!不行,得找褚道友索要一些合欢散!” 石门‘吱嘎’一声推开。 不知在何时,厚重的石门外侧趴了一个炼血堂弟子,还保持着附耳听墙的姿势,睁一眼闭一眼往那细细的门缝瞅。 这一开门,对方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杜某都设了阵法,你丫的还听!滚!” 杜必书一脚踢在了那弟子的腚上,凶狠将其赶走,转身又往石门打上一道法诀,才匆匆向一侧的通道走去。 临渊居内。 躲在薄被下的燕虹,听着外面粗俗的抱怨和呵斥,不禁莞尔。 可是,她很快记起方才的一幕幕荒唐,俏脸滚烫如火,心如小鹿乱撞。 …… 第一百章 偷梁换柱 昏暗的山洞通道内。 沿途询问过几个负责值守的弟子,杜必书很快找到了褚玉燕所居住的洞府。 相比于他的‘临渊居’,眼前的才是一座正儿八经的洞府。 这座洞府是在通道的一侧岩壁精心开凿而成,门外的墙壁特意放置了两盏油灯,右侧更悬挂了一串铜铃。 这类铜铃在门内亦有一串,通过一根极细的丝索相连,主要用作洞府内外的沟通和警示。 石门切削得异常平整,而且,特意在正中位置加上了一个显眼的‘褚’字。 门外,此刻正有一个炼血堂弟子巡守,不过他的神情有些古怪,时不时瞄向了那道石门。 虽然杜必书不认识这名弟子,但至少也算得上脸熟。 “我来找褚玉燕长老。” 随口交待了一句,他刚要去扯动石门外悬挂的铃铛绳索,就被这名炼血堂弟子横臂拦住。 “杜丁,你再等半个时辰吧,客卿长老林锋也在里面……” 接下来的话,不用说都也明白。 两人躲在洞府里面,还能干出什么好事! 若是换作往常,杜必书肯定会掉头就走。 可这次过来,他就是为了找事儿的,或者说找一个见证人,当然不会就此离开。 只见—— 在这名炼血堂弟子诧异的目光中,杜必书非常干脆地一拉铜铃绳索,闪身面向石门开启的缝隙。 叮铃~~~ 只是过了一会儿,随着一声‘吱嘎’闷响,这扇石门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其内还传来一个娇媚女子的埋怨。 “是谁啊,吵到奴家的好事!” 稍顷,褚玉燕的青丝凌乱挽在脑后,一件外袍半搭在娇躯上,自缝隙后露出了半边雪白。 “呦——这不是血袍小哥哥嘛,不去调教你的美女仇人,来这里做什么……”恍若想到了某种可能,她夸张地捂住了红唇,诧异地上下打量,“不会你想和林锋换换吧?” 说起林锋,杜必书还真从门缝间瞧见了对方的身影。 此刻,他的双眼被一条黑布蒙上,正被一条缚仙索绑住了双手,固定在洞府一侧的石壁上,模样十分的……凄惨。 连衣服都不给穿! 在地上散乱的衣袍中,一把描金折扇随意扔在了上面。 那,便是山河扇! “褚道友别误会,我只是过来索要一些合欢散。”杜必书的目光在山河扇上停留了片刻,随即收回。 “……咯咯咯,原来是……好,你等着!” 闻言,褚玉燕腰肢一扭,转身返回洞府内的一张木椅旁,俯身在一堆衣袍中摸索一阵儿,抖手向着石门的缝隙一扔。 一个小巧的纸包瞬息即至,被杜必书扬手一把抓住。 “好喽,奴家不送!” 娇媚的话语一落,厚重的石门同时合拢,将其内的大好景致尽数收敛于内,再无半点春光泄露。 目的达到,转身,回首。 又掂了掂手中的小纸包,杜必书在心底暗松了一口气。 “有这个,就够了!” 往返的这段时间,足够燕虹逃出万蝠古窟,也正好创造了自己不在场的证据。 可谓一箭双雕。 面前,那名炼血堂弟子十分古怪,面红耳赤不说,在他的鼻子下还有一缕鲜红的鼻血流下。 显然,他瞧到了不该看的一幕,旺盛的火气上涌。 年轻人定力真差! 目睹此景,杜必书先摸了摸自己的鼻下,确定没有什么异常,才同情一笑,转身就要离开这条通道。 吱嘎! 刚刚合拢的石门,又一次被打开。 刚才还衣衫不整的褚玉燕,已然变得穿戴整齐,脸上更补上了精致的妆容,可也多了三分急切。 在她的手中,赫然是那条捆绑林锋的缚仙索。 “褚道友,你这是……” 听到杜必书的询问,褚玉燕随口应了一句:“年老大紧急召唤,你也快些回去安置俘虏,外面可能来了强敌!小宫,帮我收拾一下洞府!” 说罢,她急匆匆消失在黑暗的山洞通道中。 洞府的石门并未闭拢,那个被唤作‘小宫’的炼血堂弟子应了一声,推门走了进去。 强敌? 难道是法相一伙人,亦或者…… 杜必书心中一动:“也许是师弟张小凡一行四人?算算日期,他们也差不多该到了!” 要是那样的话,得赶紧过去帮忙! 就在他欲要扭身离开时,眼角余光正好扫了一眼敞开的石门内。 洞府内,林锋还在大口喘着粗气,眼神迷离,原本苍白的脸颊各有一团酡红。因为褚玉燕收走了缚仙索,此刻他半赤着身躯蹲在地上,艰难伸手去抓散乱堆放的衣衫。 小宫快步跑了过去搀扶,憋笑的神情中带着七八分恭谨。 杜必书眼珠一转,连忙跟着跑了进去,将那堆衣服统统抱在怀里,殷勤凑了过去。 “林锋道友,没想到你还有这嗜好,杜某佩服!” “费什么话,外袍衣袖里有、有瓶‘龙阳散’的解药,劳烦……”林锋忍着辛苦述说,即便有小宫搀扶,也不愿起身坦荡荡一次。 龙阳散? 难怪这位不愿站起身! “好嘞。” 在一通快速的翻找后,一个晶莹的玉瓶被递了过去。 借着侧身的机会,杜必书迅疾将夹在衣服中的山河扇抽出,换成了自己的那把仿制品。 动作十分熟练,仿佛演练过多次。 “小宫,是吧?快些伺候客卿长老穿衣!” 说话的同时,他将这堆衣物一股脑扔给了那名炼血堂弟子,闪身退到了一边。 蹲在地上的林锋,颤抖地打开了玉瓶,将一粒褐色的丹丸纳入口中。 只见其面上的酡红开始变淡,喘息声也逐渐平复下来。 稍稍恢复了一些精气神,林锋甩手推开要帮他穿衣的小宫,直接下了逐客令。 “杜丁、小宫,你们退下吧。” “褚长老还让我收拾……” “嗯?”林锋立刻怒目瞪了过去。 不得不说,翻脸的速度贼快! 弟子小宫一缩脖子,悻悻扫了一遍洞府的布置,磨磨蹭蹭往外走去。 偷梁换柱成功,杜必书本就打算随便敷衍两句跑掉,既然对方逐客,索性顺水推舟退了出来。 甫一走出石门,脚下的步伐骤然加快。 仅仅几个呼吸,他的身形就融入了通道的昏暗中。 …… 一刻钟后。 脚步匆匆的杜必书,出现在自己的洞府外,习惯性抬头瞄了一眼,登时面色一变。 临走在石门设下的禁制,竟然分毫未动! ## 巨石碑前。 年老大、刘镐和褚玉燕聚在一处。 “堂主,你怀疑……是青云门的人?” “没错!根据外边弟子的汇报,山里突然出现了三男一女,其中三个御使不俗的飞剑。而且,他们还敢于摸黑上山,也只有青云门有这能耐和底气。就算不是来自青云门,也是某一大宗的历练弟子。” “那咱们怎么办?”刘镐面色凝重。 褚玉燕不屑一笑:“这些家伙还真是不拿蝙蝠夜潮当回事儿,不如咱们等到明天,要是他们活着再作商议?” “不妥,咱们忙活了这么久,可不能半途而废!一会儿喊上杜丁,必须在今夜下渊底一趟。别忘了,外面还有天音寺和焚香谷,这伙自诩正道的家伙或许明日就会联合闯洞,实在打不过,就暂时离开这里。” 年老大望了一眼巨石碑后的绳索,神情分外不甘。 正因为不甘,他才想做离开前的最后一试! 第一百零一章 最后一试 傍晚时分,日将落。 法相、法善和李洵三人神色凝重,站在一座山岗上,注视着不远处的万蝠古窟洞口。 按照原定的计划,一行四人各守住一个方向,打算抓一个魔教妖人充当探路卒。谁会想到,燕虹自作主张出了‘意外’。 李洵自腰囊里摸出一个蜂巢模样的容器,打开一角默默查看。 其内,数十只红色蚂蚁快速窜动,都在往一个方向频频触碰容器外壁,似乎想要脱壳而出。 “法相师兄,看来,我的师妹还是执意进行她提出的方案!” 他的眉头紧蹙,但并不是担心人的安危,而是介意某人的任性。 法相摇头叹了一口气:“燕施主,真乃巾帼英雄,可孤身犯险这种事还是不妥。” 一旁的法善则是面露不悦。 通过这几日的相处,他也看出来,焚香谷这一对‘金童玉女’虽然性格迥异,但都倨傲自负得很。 那位燕虹施主看似谨慎细心,可一旦有了主意,也异常执拗。 白天四人聚在一起商议,她就提过‘装作被俘,进入古窟’的第二方案,因为其他三人的反对而作罢。 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出,真是…… “师兄,那咱们救也不救?现在天快黑了!” 是啊,天快黑了! 万蝠古窟可不是浪得虚名,到了夜间,栖息其间的数十万乃至数百万蝙蝠就会倾巢而出,在偌大的空桑山形成骇人的小型兽潮。只要见到活物,就会蜂拥扑上去抢食。 无穷无尽,不畏生死。 就算修为高深的修炼者遇上,都头疼得很,一不小心还会受伤或身陨。 是以,这一个月的搜寻和试探,都是在白天进行。 听到法善的询问,法相微微皱眉,偏头看向身畔的李洵。 哪料到,李洵根本没有担心的神情,手上的蜂巢容器缓缓合上:“还是等天亮吧,倘若师妹有了危险,她会通过秘法通知我,咱们回山洞吧。” 为了往返的方便,四人在附近开辟了一处小山洞,到了夜间堵上一块巨石,足以保证他们的安全。 “好,也只能这样了。”法相点点头。 三人达成一致,当即就要走下山岗。 “咦?师兄,你看,那边山脚下来了四个人!”法善一指低处,闷声闷气说道。 法相和李洵登时一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背对万蝠古窟的另一面山下,三男一女正在向四周打量,其中三人背负长剑,余下一个则是抓着一根黝黑的棍棒。 由于相隔甚远,四人的容貌瞧不清楚。 “李洵施主,咱们要不要告知一下?毕竟夜间这里不怎么安全。”法相合十道。 “我看不必!艺高者,胆大!” 李洵哂笑一声,迈步走下山岗。 法相与师弟法善互视一眼,默契点点头,亦随着一道下山。 …… 山脚下。 来到空桑山的,正是青云门派出历练的张小凡四人。 十日不停的奔波,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在今日黄昏到达了目的地。 一行人刚刚在会武比试大放异彩,心中豪气干云,当然不在意空桑山的夜色,决定连夜寻找万蝠古窟的所在。 登山途中。 曾书书突然快行两步,与齐昊并肩而行。 “齐师兄,上山前好像有人在盯着咱们!” “不要声张,不管是敌是友,至少证明咱们找对了地方。”齐昊不动声色点点头,显然刚才他也有所察觉。 见到两人交谈,张小凡疑惑地挠挠头,脚下快走了两步。 “曾师兄,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注意留神周围。陆师妹,小凡师弟这里你多照应一下。” 面容清冷的陆雪琪,轻轻点头,不由放慢了脚步。 ## 忐忑,非常忐忑。 犹豫了十数呼吸,杜必书挥手解开了石门外的禁制。 推门而入,怀着最后一丝的侥幸。 或许焚香谷还有类似‘穿墙术’的秘法,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临渊居,进而遁出万蝠古窟。 然而,终究是奢望。 临渊居内。 两盏油灯只留下了最里侧的一盏,洞府内的光线十分暗淡,靠近巨岩的地方更是出现了一大片阴影。 充当床榻的木板,就在阴影的笼罩下。 模糊之中,一床薄被摊开,不再是离开时的模样。可在角落里,一道依稀的女子身影正襟盘坐。 在她的腿边,一双湛蓝的猫眼闪烁,幽幽如灯。 喵呜! 那是小黑,在看到主人返回,它乖巧地叫唤一声,主动走到石门边趴伏在地。 杜必书无声苦笑,随手将身后的石门闭拢,又将蔽日浮云阵的阵旗安放归位。 慢条斯理坐下,又摘下腰间的水壶抿了一口。 “你……你怎么没走?” 问话声中充满了无奈,却没有抱怨。 到了这时,抱怨已无用。 创造一个借口本就不易,多了恐怕换谁都不会信。除非……他愿意就此放弃‘卧底’。 阴影之中,燕虹轻声浅笑:“不正好遂了你的意吗?合欢散借到了吧?” 调侃,绝对的调侃! “燕虹,我是认真的。在炼血堂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至少现在不能。” 杜必书所说的‘要事’,不仅仅是道玄真人交待的打探,还有那死灵渊的藏宝秘洞。 听到这儿,燕虹也不再开玩笑。 “现在是入夜,正是蝙蝠出巢觅食的亢奋阶段,师兄他们不可能闯进来与我汇合。我走了,好不容易安下的楔子又要白费,炼血堂肯定会有所防范或遁逃。” “可要是你早被识破呢?一切还不是一样?”杜必书追问道。 “所以,我就赌这个可能!赌你说的野狗道人没有发现!”燕虹的一张俏脸从阴影冒出半边,面上尽是自信,“要不,我与你打个赌?” 砰砰! 蔽日浮云阵形成的光网一阵摇曳,显然阵外受到了攻击。 正在谈话的杜必书和燕虹,连忙向光网外瞅去。 只见小黑人立而起,一只前爪还保持着拍击的动作,另一只前爪却指向了石门。 其含义,不言而喻。 有人敲门! 如此,杜必书反倒轻松了许多,回头朝向燕虹促狭一笑。 “看来,咱俩的好事又要延时了!” 一面出言调侃,一面起身从地面拔出了阵旗,闪身来到石门后。 木板上,燕虹迅速没入了阴影,盘坐的姿势也变作了娇躯横陈,仿佛还是那个受制于人的俘虏。 拍击石门的动静略显急促,而且还能听到野狗道人扯着嗓子的呼喊。 杜必书望了一眼身后,确认没有什么破绽,才咳嗽一声打开了石门。 “道爷,你怎么过来啦?我刚刚准备喂点儿药……咳咳,可不是我吃!” 野狗道人高大的身躯前躬,瞟了一眼木板上蜷缩的俘虏,之后不在意地一挥手:“快跟我走,年老大要安排你下渊底!” 下渊底? 怎么回事? 一定有了变故! 不待杜必书细问,他的胳膊就被对方拉着前行,一副急不可耐的神情。 “道爷,慢点儿!等我合上石门!” “小黑,跟我走!” “道爷,到底咋回事?先给透个底呗。” “……” 门前通道的一道岔路口。 远望着被拖拽走的背影,急匆匆赶来的‘周才’微微叹息,目光闪烁不定。 紧赶慢赶,还是差了一步! 不行! 去死灵渊的危险太大,不能看着杜师弟白白送死!现在只能…… 打定主意之后,‘周才’转身向另一个方向急急赶去。 第一百零二章 意外迭出(一) 临渊居。 洞府的石门并未闭拢。 方才杜必书走得太匆忙,追出去的小黑又没有这方面的能力,所以,这临渊居成了一座不设防的洞府。 燕虹一动不动地横躺在阴影中,心情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渊底是指死灵渊么,他为什么要去? 是身不由己,还是被人逼迫? 还有,刚才喊话的丑男就是野狗道人吧? 长得还真像一条狗,他的狗鼻子不会真那么灵敏吧? 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目的就是试探自己? 如此多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一向多智的她第一次感到纷乱如麻、理不清头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斟酌‘良久’的燕虹一咬银牙,从阴影中一跃而起,一团青芒自樱唇间飞出,载着她冲出了石门。 …… ## 古窟外,山腰处。 无数只蝙蝠不停冲击着一根淡黄色的光柱,如飞蛾扑火一般前赴后继。 天空中瞧不见夜空星斗,漫无边际的‘黑云’不断涌了过来,噼噼啪啪的脆响和尖啸令人头皮发麻。 这黑云,便是数不胜数的黑色蝙蝠。 在光柱的周围,早已堆积了不少的蝙蝠尸体,可这并不能起到吓阻作用,反而激发了蝙蝠们的凶性,疯狂地向光柱冲撞上去。 一团团血雾腾起,地面更是有着浓稠的污血流淌。 方圆六尺的光柱内。 青云门四人背对而站,握着各自的仙剑法宝,死死盯着赴死的蝙蝠群,唯恐庇护他们的光柱在眼前消失。 不愧是道家玄宝,尽管两个时辰过去,六合镜仍旧悬停在齐昊的头顶,未曾有半分的动摇。 若是没有意外,在六合镜的庇佑下,眼前的僵持还要持续许久。 突然—— 正南方,一颗璀璨的大星升起,将浓密的‘黑云’撕开了一道口子。随即,又有六颗星辰次第亮起,牢牢镶嵌在天空之上。 仅是过了一瞬,七颗星辰大放光芒,光辉迅速连成一片,恍若天之北斗。 瞥见这一幕,身在六合镜下的齐昊,立时惊呼出声。 “七星剑式!” 其余三人都是一愣,连忙看向南方的夜空。 ‘北斗七星’甫一出现,就盖过了六合镜的光芒,疯狂围攻的蝙蝠群蓦然停滞了片刻,之后如风卷残云一般,尖啸着飞走了大半。 远处璀璨的七星,好像受人操纵一般,徐徐向着南方飞行。 蝙蝠群尖啸更疾,速度再次加快三分,急追而去。 头顶重新出现了晴朗的夜空,先前乌云盖顶的压抑骤然消失。 仿若想到了什么,齐昊精神大振,双手打出一连串法诀,六合镜快速向上方一窜。 “曾师弟,陆师妹,张师弟,随我来!” 说罢,寒冰仙剑自动闪至他的脚下,随着光柱同步升起。 曾书书等人当即反应过来,齐齐驱动手中的法宝,亦随之升空。 轰隆! 没有光柱的支撑,地面堆积的蝙蝠尸体轰然倒塌,瞬间形成了一座血腥恶臭的小山丘。 一部分残留的蝙蝠连声尖啸,不甘心地向移动的光柱追击。 撞击声此起彼伏,但也弱了数倍不止。 不过半个时辰,一行四人来到了七星升起的地方。下方,一个幽黑的山洞出现在眼前。 或许是默契,极远处游走的七星忽地熄灭,好像被那无边的蝙蝠黑云吞没。 “走,快些进洞!” 齐昊一声低喝,控制着六合镜缓缓下落。 …… ## 距此不远的一座山岗。 与古窟相对的一面,有一处开凿的小型山洞。 其洞口被一块巨大的岩石挡住,仅在上方的边缘留下了两条用于换气的缝隙。 山洞内。 在七星闪耀夜空的一刻,法相、法善和李洵同时睁开了双眼,望向缝隙外的南方。 “好强的神通!”法相慨然一叹。 “是啊,好强!咦?有人引走了蝙蝠群!”法善也是惊诧附和。 “法相师兄,我师妹传来了求援讯号,看来,古窟里面有了变故!” 先是有七星耀空,紧接着又传来燕虹的求援,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 “那咱们也去瞧瞧!” 三人即时达成了一致,纷纷长身而起。 法善轰出一拳将堵住洞口的巨石撞开,一起走了出去。 ## 巨石碑前。 在平台上,足足聚集了四五十名弟子,可以说,炼血堂此地的大部分人手都齐聚于此。 年老大等一众首脑都在,除了去呼喊‘血猿杜丁’的野狗道人。 也不包括林锋。 场中,众人神情肃穆,鸦雀无声。 又过了一阵儿。 一条通道中蓦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年老大、刘洵和褚玉燕齐齐望了过去,面有喜色。 “道爷,你倒是慢点,又不是赶着投胎!” “杜老弟,这就到了,再忍忍!” 话音刚落,野狗道人拖着杜必书从通道中快跑出来。 脚步匆匆。 纵跃三五次,两人很快在巨石碑前站定。 瞧到场中有这么多的炼血堂弟子,匆忙赶来的杜必书登时心神一凛,神情也有了戒备。 若只是潜下死灵渊,根本用不到这么多人手,显然还有其他事情发生。 “年老大,出了什么事?” “杜……兄弟,本来还能再缓上几日,容你的‘声东击西’测试多一些保障,”年老大话语一顿,面露无奈,“可惜,外面的情况越来越不妙,咱们必须今晚试一试,然后……会暂时撤离这里。” 不称呼‘道友’,而是冠之‘兄弟’,显然更放低了姿态。 “离开?咱们有焚香谷的人质在手,又有这么多的兄弟在,他们还敢胡来?” “可能青云门的人也到了,我们不能冒险。” “青云门?堂主你真的确定?”杜必书面色一肃,心中却是一喜。 年老大摆摆手,一指远处准备好的肥猪和石块等物,话语略显焦灼。 “不管是不是,咱们都没有时间耽搁了。一会儿,我们将引子全都推下去,应付过阴灵潮后,杜老弟就带着两名弟子立即下渊,只要到达渊底确认了四周的地形,我们就能……” “嗯哼,咳咳,堂主,其它的以后再说!”褚玉燕适时咳嗽两声,打断了年老大的话语。 年老大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随即转换了话题。 “杜老弟,你先看下引子,阴灵潮也不能太大。” 所谓的‘引子’,就是指肥猪和巨石块。 六只肥猪,六块巨石,足足是往常分量的两倍。 或许,真能形成一次真正的阴灵潮。 杜必书含糊应承了一句,转身看向聚集在一起的炼血堂弟子。 所有人都整装待发,准备齐全。 唯独自己是被临时拽了过来,事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得到。 足见,年老大等人还在暗中提防自己。 可以理解嘛! 喵呜! 熟悉的猫叫在脚边响起,好歹给了他一些勇气。 既然如此,那就试试! 杜必书扫了一圈在场的一众弟子,忽地心中一动。 “对了,还有十来个兄弟在哪儿?这次应付阴灵潮,人越多越好。” 还不等年老大回答,一旁的野狗道人含糊接过了话头:“他们几个负责古窟的警戒,一会儿我也过去!” 第一百零三章 意外迭出(二) 昏暗的通道中。 燕虹疾掠而行,掀起的劲风令两旁的油灯忽明忽暗。 在她的掌心,有一只小小的噬香蚁攀爬。为了应对可能的搜查,这只噬香蚁一直被藏在头顶发簪的珍珠内,正好派上了用场。 求援的讯号已经发出,现在所要做的就是里应外合。 由内而外打通通道,与师兄三人汇合。 只要搞出的动静足够大,所谓的‘小渊底’就会受到影响,甚至搁置也说不定。 突然—— 通道两旁的油盏齐齐一闪,竟然全部灭掉,黑暗瞬间淹没了青芒以外的所有光亮。 与此同时,还有沙沙的脚步声在四周响起,仿佛有不少人正在围拢过来。 燕虹立刻跳下了青灵石,身躯抵住一侧的岩壁,向身前的法宝猛催法力。 青芒连连闪烁,一次亮过一次。 在青芒的照耀下,通道的前后各有三道黑影靠近,持握的棍叉兵刃光芒黯淡。 有埋伏! 果真是被那野狗道人识破了! 咻! 咻! 两道劲风一前一后急袭而来,听其破风的声响,分明是某类的锥型法宝偷袭。 “哼,魔教妖人,未免太瞧不起我燕虹!” 既然已被识破,也用不着藏匿身形,燕虹当即催动青灵石直冲向前。 身随宝动,如影随形。 在堪堪接近敌人的一刹那,这一道青色倩影的上方生出了一团炽烈的火焰,将周围的黑暗尽数驱散。 “炎龙啸!” 随着一声娇喝,这团火焰猝然化作了一颗狰狞的火龙头颅,仰天嘶吼长啸。 嗷~~~ …… ## 负责警戒? 骗鬼呢! 杜必书环视一圈四周,不由在心中吐槽。 以年老大此时近乎‘孤注一掷’的表现,根本不会在意古窟的警戒。即便有,也不会分出这么多弟子。 既然对方不愿意说,强求无用。 “那咱们开始吧!” 淡淡回应过一句,杜必书径直走向抛掷肥猪、巨石的位置,小黑如随从一般默然相随。 年老大轻咳一声,抬臂对着众人一招手,在场的数十人也跟了过去。 一面无声行走,一面默契取出了各人的法宝,如临大敌。 …… “放!” 听到指令,十二名炼血堂弟子同时发力,将六块巨石连同独轮车一起推进了深渊,然后齐齐后撤。 肥猪早已扔下,同样的连猪带车。 很显然,年老大一伙人准备毕其功于一役,做最后的一次尝试。而且,也在销毁一些证据,免得被那些标榜正道的修炼者看到。 这次的排阵,杜必书并未站在最前。 炼血堂众人团团围在四周,防备阴灵潮时出现意外。 一刻钟过去。 寂静的深渊,终于有了回应。 比以往更为嘈杂的怪响出现,一波接着一波,更分不清其中的韵律,足以媲美那毫无规律可言的飓风海啸。 怪响清晰得极快,前一刻还隐约难辨,下一刻便震耳欲聋。 的确是震耳欲聋,连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仿佛有千军万马在此处疾驰。 喵~呜~~ 蹲坐在杜必书脚边的小黑,弓背跳起,周身的墨色皮毛根根直立,一双湛蓝的双眸微微有赤红光芒闪烁。 低沉嘶吼,一对后腿紧绷。 杜必书自然注意到兽宠的变化,即刻发出了安抚指令。 就在这眨眼的时间,深渊的漆黑蓦地变淡。 一片轻烟的白光悬浮而出,在半空中漂移不定。没有妖兽混杂其中,唯独多了一条长蛇的虚幻光影,腾云驾雾。 盘旋的身躯,尖尖的头颅,且在蛇头下的躯干处生有一对肉翼。 螣蛇! 这是螣蛇! 螣蛇无足而飞,与神龟并称,被视为玄武的分身! 且能兴云雾而游其中,与龙类又有大渊源! 目睹这一幕,被围在中间的杜必书豁然心惊。 以往见过的阴灵大部分是人类的形态,只有极少数的走兽和飞禽,很少会出现传说中的神兽。 或许只是虚有其表,要是真的神兽阴灵,还不得…… 念头刚刚生出,轻烟中的螣蛇突然双眸一闪,长长的蛇信吐出,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 嘶~~~ 嘶吼一出,那片轻烟迅速化作三十六个阴灵,全都是精壮士卒的模样,披坚执锐,结成六横六纵的军阵。 形成军阵后,三十六士卒整齐举起手中的戈矛,铿锵有声。 喵呜! 这次,小黑的吼叫变得短促,其中充满了战意,时刻准备听从主人的号令扑出。 可惜,它的主人沉默横移两步,侧身挡住了前方的视线,再次阻止它的异动。 此时,在场的炼血堂诸人都察觉到不对劲,一齐扭头看向人群的中间。 “你们看我干嘛!都是年老大吩咐的!” 杜必书无辜耸耸肩,摄魂盅和一叠净世符同时出现在掌中,目不转睛地盯着阴灵军阵的一举一动。 至于站在前排的年老大四人,都是嘴角连连抽搐,有些后悔刚才孤注一掷的决定。 终究,还是托大了! 嘶~~~ 螣蛇阴灵又一次发出嘶吼,肉翼猛然向前一扇。 三十六阴灵士卒闻令而动,斜举戈矛,向着众人冲杀而来。 奔至中途,军阵两侧的士卒脚步加快、赶往中间,迅速变阵为锥型的箭头,锋芒直指年老大。 事到如今,已无后悔可言。 年老大目泛狠色,举起右臂猛然下挥:“炼血堂众弟子,随我冲杀!” 说罢,其右眼突然变大一倍,转为赤红之色,巨眼之中又冒出一道红芒,向着最前的阴灵士卒疾射而去。 呲! 红芒径直穿透了最前士卒的脑袋,继续向前奔袭,又射穿了两个阴灵的胸膛方才消失无踪。 失去脑袋的阴灵士卒并未消散,轻烟一般的身躯连续蠕动,重新有一颗头颅从身躯钻了出来,而且体型明显大了一圈。 速度不减,继续前冲。 眼见年老大的‘赤魔眼’不能建功,杜必书当即一声清喝。 “阴灵喜煞畏火,大家小心!” 清喝的同时,摄魂盅脱手飞出,在半空放大了数圈,对着前冲的阴灵士卒猛吸。 强劲的吸摄,顿时令阴灵产生一刹那的停滞,虚幻的躯体连连紊动,仿佛要重归轻烟的状态。 嘶~~~ 坐镇后方的螣蛇阴灵再度嘶吼,一对肉翼急速扇动数下,三十六阴卒立刻放弃了箭矢阵型,各自选了一个对手冲杀过去。 如此多的阴卒,足以将前方的空间堵住,拦住了所有人向前的路途。 得到提醒后,炼血堂众人连忙腾转挪移,法宝或功法属火的一部分弟子换到了前侧,余者负责防御。 年老大身形一闪,来到杜必书的身边,神情凝重。 “杜兄弟,这次会不会做过了?” “不打紧!那螣蛇只是阴灵形态,实力不会超出我们太多。堂主你……” 杜必书驱动摄魂盅撞向一个阴灵,抖手又是一张往生净世符,口中的话语不停。 可下半句话还没说完,一名炼血堂弟子忽地掉头就跑,目标正是最近的一处通道。 “鬼啊,我们打不过!” 逃跑的途中,他还在歇斯底里般叫喊,难掩心中的恐惧。 这名弟子此前下过一次死灵渊,在渊下峭壁的通道上,他亲眼目睹了一个同伴被三个阴灵死死缠住,最终血肉尽失、化作一具骷髅。 现在攻上来的阴灵超过那次数倍,滋生出的恐惧可想而知。 逃,必须逃! 真的会死人! 第一百零四章 阴灵潮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在听到这声呼喊,位置靠前的另一名弟子一慌,下意识回头张望。 嗤! 与之对战的阴灵士卒猛然下挥戈矛,锋利的矛尖迅速穿过了他的胸膛,一蓬热血喷溅而出。 阴灵士卒并未抽出武器,而是合身扑上,裂嘴向着这名弟子的脖颈撕扯、啃咬。 瞬间,虚幻的阴灵被染成了血红,如罩血衣! “啊,堂主救我!救救……” 临终的痛呼戛然而止,场中的打斗立刻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年老大登时大急,连忙抓出一柄弯刀扑了上去,即便于事无补。 “大家不要慌,再坚持片刻!” 可回应他的,是数个炼血堂弟子的亡命奔逃。 “跑啊,阴灵咬死了小王!”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堂主,我不想死!” “……” 奔跑得跌跌撞撞,哪怕是撞倒了自己的同门。 如此一来,还在坚持的人也变得心思浮动,向着后方慢慢挪动。 四五十人的人群,转眼少去了四分之一。 兵败如山倒,即是此理。 年老大、刘镐等人变得脸色难看,各自的宝物齐放光芒,想要稳住当前的形势。 赤魔眼、黄色飞剑、灰色獠牙和缚仙索向外突进,想要接下更多的攻击。 法宝光芒闪烁,煞是夺目。 夺目耀眼不假,但难以挽回颓势。 望着即将形成的溃败,杜必书也不再存‘保留实力’的心思,再次安抚一遍小黑,才施法大吼。 “年老大,快些聚在一处,将阴灵引向我这里!” “阴魂大磨!” 半空中。 即将撞上阴卒的摄魂盅,急转而回,停在正前方一丈半的空中横向旋转。 杜必书双手连扬,各有两张净世符分散飞出。 疾蹿,自燃,化莲。 四朵金莲乍现,围绕着旋转的摄魂盅疾速反转,一股强劲的吸摄力凭空而生。 与此同时,还有往生净世咒低低吟唱。 秽气分散,灵宝符命。 凶秽消散,摄魔摒秽。 破迷开悟,明心开性。 离苦得乐,往生极乐。 吟唱声很低,就连他最近的几名炼血堂弟子都未曾听清,仿佛是一段拗口的咒语。 可就是这咒语,散阵冲杀的三十六阴灵士卒齐齐停滞一瞬,轻烟般的身躯一阵紊乱。 紊乱的同时,还有向摄魂盅靠近的趋势。 年老大等人大喜,连忙驱使各自的法宝攻击阴灵,不给对方喘息的时间。 阴魂大磨! 这招屡试不爽的神通,他们都已见过,自然知道它的威力。 虽然神通的名字一塌糊涂,但对付阴灵确有奇效。最多的一次,甚至有十六只阴灵同时被磨碎湮灭。 这次虽然多了一些,唔,阴灵也比以往的强悍,但有三十多修炼者同时配合,问题应该不大。 咻! 最近的阴灵士卒,化作一道轻烟,径直被磨碎吸进了摄魂盅。 其中一朵金莲的光芒略微一暗,可有了首发之功,威势更甚。 “天狗食月!” 随着野狗道人一声厉吼,空中的灰色獠牙幻化出一只仰天狂吠的巨犬,向着前方的阴灵迅猛一扑、一咬。 猝不及防的阴卒当即横飞出去,砸进了四朵金莲之中。 嘎嘎嘎! 阴灵躯体迅速被挤碎,化作轻烟碎片,投向正中的摄魂盅。 摄魂盅的上方,黑莲虚影又凝实了一分。 “龙蛇之合!” 缚仙索的两端彼此缠绕,如一龙一蛇交颈缠绵,亦是凶狠撞向另一阴灵。 或是嫌威力不足,褚玉燕飞快向刘镐打了一个手势。 刘镐毫不迟疑,指挥空中的黄色飞剑,刺向目标士卒的头颅。 在两者的合力下,那个阴灵士卒避无可避,砰然撞飞。 嘎嘎嘎! 破碎的阴灵躯体再度被吸入摄魂盅,了然无痕。 有了三名长老的示范,余下的炼血堂弟子精神大振,纷纷有样学样,联手逼迫阴灵向摄魂盅的位置聚拢。 …… 每当消灭一个阴灵,在场一众弟子就发出一声欢呼,甚至跑掉的那十来个炼血堂弟子都在回头张望。 照这样下去,消灭所有的阴灵士卒不难。 即便四朵金莲的色泽也在逐渐变淡。 没想到,被灭的兽魂门还有这样的手段! 令人再无法小觑! ………… …… 说也奇怪。 转眼间,三十六阴卒已被消灭了一半还多,悬在深渊上空的螣蛇阴灵一直没有扑上前帮忙,只是在频频嘶吼表达自己的愤怒。 嘶~~~ 嘶~~ 嘶~ 一双肉翼奋力扇动,双眸圆睁,好似要生吞了眼前伤害它下属的人类。 可也只是虚张声势! 卟卟卟卟! 四声闷响过后,色泽暗淡的四朵金莲最终破碎消失,摄魂盅对阴灵的吸摄仍未停歇,反而越来越强劲。 没有了金莲的粉碎,但摄魂盅本身的摄魂亦不容小觑。 想当初在豺狼寨,合体异灵尚且无法抵御摄魂盅之‘摄魂’,眼前的阴灵士卒更不能。 还有十五个! 炼血堂一边,伤亡自然在所难免。 就在这短短的一刻***有六个炼血堂弟子因躲闪不及而亡,令人颇为唏嘘。 十四个! 又一个阴灵士卒被收进摄魂盅! 空出的两名弟子顾不上歇息,匆匆往嘴里扔了一粒丹药,扭身去帮助其他同门。 逃走弟子也有三个快步赶了回来,意图将功补过。 至于其他的,干脆逃之夭夭。 毕竟,仍然有同门在刚才的激战中丧命。 瞄了一眼周围,杜必书以法力催动本命法宝继续吸摄,甩手又是扔出四张净世符,只是目标有了更改。 螣蛇的异状过于显眼,他不可能视而不见。 而且—— 他有理由怀疑,螣蛇根本越不过死灵渊的峭壁界限。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当前的战果,年老大四人感到非常满意,尽管有数名弟子陨落在这里,可还是抵住了阴灵潮。 这次可是真正的阴灵潮! 只要挺过了这次阴灵潮,死灵渊底的阴灵应该能被调走不少,一切都是值得…… 可还等他们完全松懈,眼角余光扫到了某人的‘挑衅’动作,立时一惊。 年老大:“杜丁,不要!” 褚玉燕:“再等等,我还没准备好!” 刘镐:“住手!” 野狗道人:“杜老弟,快收回!” 甚至,四人齐齐操控各自的法宝,想要去阻拦半空正在自燃的四张黄符。 场中说话的,可不止他们四个。 “哼,一个没有形体的阴灵都对付不了,年老大,你不如退位让贤,让我做这堂主算了!” 在一条通道的出口,一身白衣的林锋摇扇走来,根本没将场中剩余的十四个阴灵士卒当回事。 口放厥词,目露不屑。 也就是这一句话,年老大四人的攻击举动一滞。 无可阻挡的黄纸符,瞬息在半空燃烧化莲,带着一种奇异的净化气息,扑向悬浮渊上的螣蛇阴灵。 面对急袭而来的金莲虚影,‘螣蛇’肉翼一闪,轻松躲开了四朵金莲的合围。 可在它的双眸中,明显有忌惮的神色。 死灵渊上的黑暗似乎有着某种魔力,金莲在其上迅速变得枯萎、凋落,如昙花一现。 目睹此景,杜必书的瞳孔一缩。 第一百零五章 还我宝贝 死灵渊,果然诡异! 只不过是表面的黑暗,就能消减往生净世符所化的金莲。若是到了渊底,也不知…… 既然‘螣蛇’有了防范,杜必书索性集中全部精力,去对付余下的十四个阴灵士卒。 不用顾忌‘螣蛇’插手,其它阴灵不足为惧。 法宝摄魂盅在空中闪烁,化作一线黑影,在一众炼血堂弟子的上方往复冲突。 每到一处,持握戈矛的阴卒就会被摄入盅内。 有了众多帮手的制衡,收割阴灵变得轻而易举。 面对下属的接连陨灵,螣蛇阴灵嘶声怒吼,扇动肉翼数度想要冲杀过去,可总在峭壁的边缘生生止步,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 瞧到‘杜丁’不再做挑衅的举动,年老大松了一口气,对着身边三人比划一个手势,让他们去帮忙对付阴灵士卒。 “哼,林锋,你除了夸夸其谈还会什么!你行你上!”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显然刚才的‘让贤’触犯了他的逆鳞。 此刻,林锋的面色再度变成了苍白,龙阳散的药效完全散去。 听到年老大的揶揄,他狂傲一笑,面上浮现了一抹诡异的笑容:“那好,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公子的厉害!” “厉害?一个行房还要吞服药散的家伙,还配说‘厉害’二字!” 你触我逆鳞,我揭你伤疤! 显然,年老大现在就是这种心态。 果然—— 林锋登时羞恼万分,还不忘瞪了远处的褚玉燕一眼,双眸之中厉色闪烁。 “老娘们还真是不靠谱!哼!” 怒哼之后,啪地一声展开了折扇,闪身来到众人的身前,面向前方的死灵渊。 “那好——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家叔山河扇的真正威力!” 说罢,林锋随手一抛,展开的折扇顿时飞上了半空,整把扇子发出淡淡的金光,扇面上的山河和大鹏更加‘栩栩如生’。 “山来!” 山来?还是在死灵渊上方? 众人顿时一慌。 “不要!” “林道友,不要!” …… ## 在夜间探索空桑山,固然会面对漫山遍野的蝙蝠潮围攻,可一旦潜入了万蝠古窟,又是相当的顺利。 绝大部分的蝙蝠都已飞出去觅食,留在洞窟内的只是一些老弱病残。生人的进入,它们仅仅微弱拍打数下翅膀,便不再动弹。 挨过了落满蝙蝠粪便的通道,青云门四人终于踩在了干净的硬地上。 洞顶的一条红色细线十分显眼,正是以这红线为界,彻底隔开了外面的蝙蝠和肮脏粪便。 前方,依旧黑暗。 在六合镜黄芒的映照下,黑暗略微退却了几分。 又走了一段,身后轻微的沙沙声已然消失,周围只剩下一片静谧,除了四人的呼吸,再也听不见半点声响。 “慢!” 在前行走的齐昊,突然伸臂拦住三人,并向半空的六合镜注入了更多的法力。 洞窟顿时明亮了许多,在众人的眼前,两条岔路豁然出现,如同夜魔的一双幽黑眼眸。 幽暗,令人心悸。 道路中间,竖立着一块足有六人高的巨大石碑,恍若夜魔坚挺的鼻梁。其上,雕刻着四个血红大字。 “天道在我!” 再瞧得仔细一些,在石碑靠下的位置有一道细微的暗红裂痕,斜斜向上,把整个石碑分为两半。 很明显,石碑最近被人修复过。 曾书书向两条通道观察了一阵,忽地开口:“齐师兄,咱们该走哪一条?” 他们虽然有四人,可在陌生危险的万蝠古窟,分兵两路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可要选择其中的一条,又有很大的可能走了冤枉路。 冤枉路不怕,怕的是耽误正事。 既然那人在夜间为他们引路,说不定是因为事态紧迫。 正在齐昊四人沉默思索时,左侧的通道隐隐传来一声男子的惨呼,紧接着是兵刃落地的脆响。 “走,这边!” 四人登时有了计较,钻进了左边岔路,速度更是加快了三分。 片刻之后,他们齐齐停下了脚步。 眼前,六具身穿黑衣的尸体东倒西歪躺在通道地面上,折断的兵刃或法宝四处散落。 通道内充满了烧灼皮肉的恶臭,一部分尸体的胸口还有未曾熄灭的孱弱火苗。 齐昊目光一扫,就认出了六具尸体的致命伤,话语显得凝重。 “是焚香谷的‘炎龙啸’!一招毙命,修为不弱于我们!” 张小凡一愣:“咱们是被抢先了吗?” 听到这话,齐昊和曾书书面色微变,同时抬步,准备越过面前的尸体赶路。 咻! 一道白色倩影在身畔闪过。 清丽喜洁的陆雪琪第一个疾掠出去,背上的天琊神剑绽放蓝芒,白裙下的双足各有一道白色的涟漪闪现。 见状,齐昊亦是飞身而起,紧随其后。 “呀,是点水诀!”望见没入黑暗的白衣倩影,张小凡双眼一亮。 “张师弟眼光不错,连小竹峰的身法神通都识得!咱们也跟上吧!”曾书书一拍张小凡的肩膀,催促他追上去。 …… ## 一条通道的尽头。 再往外,便是炼血堂众人激战的巨大平台。 燕虹将整个身躯伏在岩壁的阴影中,微微有些气喘,右肩沁出了斑斑血迹。可她还是屏住了呼吸,静静观察着平台上发生的一举一动。 以雷霆手段诛杀埋伏她的六个魔教妖人,她反而改变了向外突围的主意。 求援讯号已经发出,李洵师兄肯定能带着法相二人找来这里,或许过程稍有阻碍,但安全无虞。 遇到埋伏,就证明自己的图谋败露。 搞不好,会因此连累到杜冷! 即便炼血堂没有怀疑他,潜入死灵渊无疑也是在送死! 鬼使神差下,燕虹折身返回了临渊居。又在一番摸索下,终于找到了平台所在的通道。 肩膀的伤不碍事,是一个魔教妖人临死反扑所致。因为先前右肩受伤,躲闪的动作稍稍慢了一瞬。 还好,他没事! 这,是此刻燕虹脑中闪过的唯一念头。 ## 平台上。 听到林锋突然发出的厉吼,年老大等人脸色大变,赶忙齐声阻止。 那里可是死灵渊,要是一座山砸下去,引来的阴灵潮绝对能让大家前功尽弃。 不对,是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惧怕的一伙人不包括杜必书。 杜必书只是感到心虚。 莫名的心虚! 心虚的他,加快了收割阴灵的速度。 四个! 快一点! 三个! 再快一点! 两个! 叮铃~~~ 脑海中传来了久违的铜铃脆响,令他摄魂的动作一缓。 竟然愿力等阶提升了! 顾不上了,还有最后一个! 杜必书掐诀一指,摄魂盅闪电般撞向最后一个阴灵,还不忘回头望了一眼螣蛇。 这一望不打紧,那里发生的一幕让他干脆放弃了摄魂的打算,一招手收回了半空的法宝,拔腿就往巨石碑的位置疾奔。 “山来!” 这一声颇有气势的厉吼,换来的不是一座携压顶之势的大山,而是…… 一块硕大无比的巨石! 轰隆! 声势同样不凡,可和大山相比,两者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就如同…… 老鹰和小雏鸡! 年老大等人登时万分错愕,难以置信地望着生成的巨石砸下了死灵渊。 拦阻的呼喊戛然而止,场面有些诡异。 觉得难以置信的,还有趾高气昂的林锋。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山河扇的威力,眼前出现的显然不是一座山。 甚至,他还诧异地再次掐诀高呼。 “山来!” 掐诀刚止,又是一块巨石凭空生出,向下方的死灵渊砸落。 到了这时,林锋已然明白了一件事——有人在偷梁换柱。 所以,他撕心裂肺般发出了一声怒吼,悲怆且愤怒。 “还我宝贝!” 第一百零六章 螣蛇的偷袭 “还我宝贝!” 对于林锋,现在可是极其憋屈。 为了能在神州大地扬名立万,林锋在碣石山巴结叔父风月老祖好久,才求得了这把山河扇傍身。 加上他玉树临风的扮相,绝对是男女通杀。 受邀加入炼血堂的这段时间,褚玉燕的巴结就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为了做到一鸣惊人,在辅助杜必书‘声东击西’时,他都不曾使出山河扇的全部威力。可是现在…… 简直成了一个笑话! 甚至,林锋都想到年老大等人接下来会怎样对待自己,客卿长老的位置肯定难保。 怎么会这样! 叔父的山河扇在一月前还曾使出过神通,确实没有问题。 林锋掐诀一指,空中展开的折扇嗖地一声收回,他忙不迭接在手中,翻来覆去查看。 从表面看,的确是山河扇,虽然这里的光线不是很足…… 不对! 虽然很相似,可在稍加辨认后,就会发现扇骨的描金色彩有些粗糙,扇面的山河和鹏鸟明显有临摹的痕迹。 假的! 竟然是假的! 那么,真的山河扇又在哪儿! “啊~~~堂主,救命!” 一声惨叫打断了众人的惊诧,下意识回头望去。 场中。 一名炼血堂弟子倒在了血泊中,残存的一个阴灵士卒正将染血的戈矛拔出,面目喋血狰狞。 这名弟子出气多、进气少,显然已经没救。 怎么会这样! 杜丁没有将阴灵清除干净? 醒过神的数人连忙围上去,去绞杀最后一个阴灵,年老大等人则是在场中寻找杜丁的下落。 半炷香时间不到,残余的阴灵就被打散了灵体,魂飞魄散。 林锋对周遭发生的一切不感兴趣,现在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的山河扇在哪儿!” 失神落魄,喃喃自语。 很快,年老大等人就在峭壁边缘发现了目标的踪迹。 一身血袍的‘杜丁’正匆匆赶向巨石碑所在的位置,摄魂盅在他的头顶悬停,兽宠小黑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杜道友,你这是……”年老大招手呼唤。 “杜老弟,你去干嘛,漏了一个!”野狗道人也扯嗓高喊。 “是吗?年老大,那可得抓紧,新的阴灵潮马上会来,我在绳梯这边候着吧。那个螣蛇阴灵是个银样镴枪头!”杜必书头也不回,继续前奔。 新的阴灵潮! 炼血堂众人登时反应过来,刚才还有两块巨石掉下了深渊,他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也就在这时—— 一条通道口跌跌撞撞跑出了一人,狂奔的同时,还在惶急高喊:“堂主,天音寺的和尚杀过来了,我们几个拦不住!” 啊!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可是,现在是深夜时分,难道空桑山的蝙蝠潮都挡不住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 疑惑念头只是一闪,年老大当即向在场的下属下令。 “野狗,你带十个人去拦住他们,争取拖得久一些!” “柴二狗,陈大壮,你俩跟着杜丁去绳梯那里!” “小周……咦,小周去了哪里?算了,刘镐,你带十个弟兄看住其他通道。” “剩下的人留在这里,吸引这个、螣蛇阴灵的注意,不要让它去捣乱!” 一连串命令急急发出,在场的炼血堂弟子闻令而动。 虽有些慌乱,但仗着他们对万蝠古窟的熟悉,三两个正道高手还不能影响大局。 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努力争取一些时间。 …… 嘶~~~ 悬浮渊上的螣蛇阴灵终于被激怒! 三十六阴卒的灵陨、两个人类的挑衅、在场人类的无视,这一切令它怒不可遏。 不能跨出深渊的界限,不代表它无所作为。 咔! 咔! 双眸微微泛红的螣蛇,突然发出一声怒啸,两颗长长的獠牙从中断折,分别射向了杜必书和林锋。 两人的挑衅,历历在目。 咻! 咻! 峭壁的界限不再拦阻两根獠牙,任由它们窜飞而过。 平台上。 年老大和褚玉燕二人都在分神关注‘螣蛇’的一举一动,这么一个骇人的阴灵,不可能做到完全无视。 瞧到这一幕,两人当即扬声提醒,各自的法宝也是祭出阻拦。 “杜老弟,小心!” “林公子,小心!” 赤魔眼赤芒闪烁,缚仙索蜿蜒游走。 距离最近的林锋,自然首当其冲。 而且,根本来不及躲闪。 缚仙索是有形之物,想要以它拦下轻烟所化的獠牙,本就是痴人说梦。 卟! 在断折獠牙即将击中目标时,林锋的白衫周围顿时生出了一面碧绿荧光盾,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咔嚓! 随着一声脆响,荧光盾的表面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裂纹迅速扩散至整个盾面,与袭来的轻烟獠牙一道化为乌有。 噼啪! 一块碎裂的玉佩掉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终于,林锋从失魂落魄中惊醒过来,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玉佩残渣。 也因为这清醒,在他的脑中忽有一道灵光闪过。 “褚玉燕,杜丁,小宫,是你们哪个换了我的山河扇?” “说!” 怒吼声声,气愤填膺。 另一边。 正在疾奔的杜必书,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螣蛇’的偷袭,当即将掌心的摄魂盅翻转,以盅口向着轻烟獠牙一抄。 对付阴灵獠牙,没有什么法宝比摄魂盅更合适。 噗! 一股迅猛的力道传来,震得他右臂发麻,奔跑的身躯顿时向远离峭壁的一侧猛滑。 好大的力道! 杜必书以最快的速度左右手互叠在一起,双臂法力,死死抵住后滑的冲力。 哧~~~ 一道长长的浅沟在身下出现,两缕轻淡的青烟在鞋底冒出。 滑出足有两丈的距离! 甫一停下,杜必书立刻把法宝揣在怀中,轮换捧着双脚蹦跳、拍打,甚至还往鞋底吐着口水,想要将生出的青烟搞掉。 龇牙咧嘴,钻心般的灼痛。 灼痛稍缓,他快速摸出了摄魂盅,翻转过来向盅内细看。 在盅底,漆黑表面上有着一处浅浅的凹坑痕迹。 还好,前段时间摄魂盅经过了千年金刚木的淬炼强化,要不然还真被戳出一个窟窿。 大意了! 这个螣蛇阴灵不简单,竟然能有如此的蛮力。 就在杜必书暗暗庆幸时,耳边蓦然响起了林锋的怒吼。 换了他的山河扇? 这个家伙还不是太笨! 面对这等‘污蔑’,正常人都不会承认。 褚玉燕最先叫屈,眼眶中有了闪闪的泪光:“林公子,说话可得讲良心,谁会瞧得上你的破扇子!奴家将你天天伺候得服服帖帖,可不许这样污人清白!” “噗噗噗!” 有几个炼血堂弟子忍俊不禁,不由捂嘴偷笑。可笑声还传了出来,场中的紧张气氛有了松动。 杜必书也跟着自证清白:“林道友,屁可以乱放,话可不能瞎说!有本事拿出证据!” 话语铿锵,毫不怯场。 一面出声反驳,一面向巨石碑后继续迈步,眼角的余光不时在暴怒的‘螣蛇’和林锋的身上扫过。 下一个,该是小宫。 炼血堂众人的目光,很快停在平台的一具尸体上。 第一百零七章 混战(一) 人死了? 那岂不是死无对证? 林锋可不管这些,疯狂跑了过去,俯下身躯在小宫的尸体一阵摸索,连裤裆和鞋底都不放过。 数十息时间过去,林锋阴沉的脸色更黑,恍如锅底。 慢慢起身,怀疑的目光再次在褚玉燕和走远的杜必书身上掠过,尤其是褚玉燕。 与他相处时间最久的,当然是这个枕边人。 该看的、不该看的,她都知道得的一清二楚。 所以,嫌疑最大! “林公子,咯咯,要是想搜的话,等今儿这场仗打完,奴家容你好好搜搜。”褚玉燕媚眼一抛。 林锋并未说话,转身又看向站在巨石碑后的杜必书。 被指派的两名炼血堂弟子,柴二狗和陈大壮已经走到绳梯前,开始做下渊的准备。 “他要下死灵渊了,或许就回不来了,本公子想要搜搜看……”林锋忽道。 年老大顿时大怒:“林锋,少他娘的放屁,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杜老弟,你们快些动身吧!” 说罢,他瞅了瞅暴怒的‘螣蛇’,特别在它断掉的两颗獠牙停留片刻。 刚才射出的轻烟獠牙,年老大可谓记忆犹新,辛苦祭炼三百年的赤魔眼竟对其毫发无伤,不由他不重视。 待会儿一定要想办法拖住它,要不然依着这畜牲记仇的性子,恐怕‘杜丁’三人会有大危险。 心中主意已定,他又将期待的目光转向了巨石碑,沉默等待。 其实…… 对于杜必书,还真不怕林锋过来搜身,因为山河扇早被他放进了储物空间。 想要找到,是不可能滴! 不怕归不怕,可他还真腻歪被一个男人东摸摸西捏捏,哪怕是女的都不行。唔,看上眼的除外。 抬眸瞧了一眼年老大欲催又止的神情,杜必书抱拳拱了拱手,转身面向峭壁边缘固定的一挂绳梯。 还不等他有所动作,远处又是传来了一声猖狂大笑。 “哈哈,不要让本公子搜,好!那本公子就不搜,这把假扇子既然是山河扇的仿制品,那有些禁制应该是共通的。 哈哈,敢偷本公子的宝贝,本公子就让你们去死!” 狂笑戛然而止,好似被人扼住了喉咙。 只见一身白衣的林锋甩手一扔,将仿制折扇抛向了高空,双手掐诀不断,口中更在连连怒吼。 “山来!” “水注!” …… “水注!” “山来!” “山河崩裂!不周山倾!” “扇爆!” 向来阴沉猥琐、周身邪气的林锋,第一次展现了他的豪迈,动作大开大合,颇有一番宗师气度。 难怪风月老祖会将心爱的宝物交给他使用,有些天分! 伴随着连声的怒吼,空中的折扇铮然打开,其上赫然出现了极为刺眼的白光。 扇面的丹青山河不在,杳然无踪。 与此同时,在这处巨大空间的高处,蓦然出现了数块巨型岩石、数朵阴沉的乌云,携着骇人的威势聚拢旋转,却保持了含而不发。 范围之广,几乎将这处巨大的平台全部笼罩。 雷鸣,电闪,山崩。 种种异象在同一时间展现,仿佛在酝酿着一个大招。 山河崩裂,不周山倾! 仿制山河扇或许没有正品的威力,但绝对不容小觑。 在场的众人都察觉到不对劲,纷纷大吼制止,离最近的几人甚至跑过去想要阻拦林锋的施法。 “林锋,你在做什么,还不住手!” “林公子,快停下!” “客卿长老,不要!” …… 有不少的炼血堂弟子,干脆向最近的通道飞奔,打算逃出这里。 说时迟,那时快。 在两处通道口,突然跑出了十余道人影,身形闪烁,法宝翻飞。 清喝阵阵,咒骂连连。 “堂主,青云门的人杀来了!” “堂主,天音寺和焚香谷的人在这里,救命!” “魔教妖人,你们的死期到了!” “邪魔外道,还不受死!” “乾坤一掷!” “怒目狮吼!”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 如此嘈杂的场面,年老大等人登时一惊,不再去劝说林锋,尽皆扭头望了过去。 杜必书也是诧异扭身回望,一脸的发懵:“我去!焚香谷、天音寺!神剑御雷真诀!这是个什么场面!” 群英荟萃么! 发懵的杜必书根本没有注意到,暴怒的螣蛇阴灵瞬息闪至了他的身后,正对着他伸出了长长的蛇信。 头上,也有一块巨石摇摇欲坠。 ## 时间回退。 半个时辰前。 一条通道内。 李洵轻轻挥动手中的九阳尺,将沾染其上的一缕鲜血甩掉,淡然跨过了脚下的两具尸体。 法善提着一把戒刀法宝,刀尖也挂着一滴猩红。 法相轻诵佛号跟在其后,一脸的慈悲。 “师兄,对付这些魔教妖人,当以雷霆手段渡化,不必为他们诵经。”法善脸上的横肉抖动,不以为然道。 李洵亦是一声哂笑:“法相师兄,咱们还是加快进度吧,再磨蹭下去,说不得被青云门抢了先!” 埋伏在这条通道的五个炼血堂弟子,被他们干脆利落解决掉四个,还有一个见机逃走。 不过,也无所谓。 一行三人选择了右边的岔路,比青云门四人慢了少许。 炼血堂在外巡守的人明显偏少,且这里的埋伏明显在针对一人,这让他们或多或少感到不妙。 这一走,又是许久。 终于,拐过了一道弯路,三人发现眼前一亮,一处开阔空间出现在洞窟的尽头,隐隐还有人声传来。 也就在这时,一个相貌奇丑的道人带着一队人走进了通道,与他们撞了一个正着。 正魔不两立。 既然相遇,唯有战! …… 另一条通道。 差不过在同一时间,青云门四人也走到了洞窟通道的尽头。 幸运的是,除了沿路见过的六具尸体外,他们并未遇到任何的魔教妖人。 一路通畅! 眼前蓦然出现的亮光,让他们感到了一刹那的不适应。 走在最前的齐昊,忽然眉头一皱,看向出口的一处阴影。 “是谁?” 声音很轻,却聚声如线。 闻言,那处阴影有了轻微的起伏,一个青衫女子慢慢走了出来,柔糯应答。 “焚香谷燕虹,诸位是青云门的道友吧?这边有场好戏,要不要一起看?” 走出来的,正是潜伏在此处的燕虹。 外面的巨大平台有了新动静,而且不如刚才激斗阴灵那般危险,所以,她有了片刻的闲暇来做简短寒暄。 寒暄过后,她再次回身看向平台,神情又微现紧张。 好戏? 青云门四人一愣,继而双眼放亮。 能被称作‘好戏’的,肯定和魔教妖人有关。 齐昊与三位师弟默契交换过眼神,放轻脚步,走至出口的隐蔽处,并肩向外张望。 此刻,平台最靠左的一侧,正在上演着林锋搜身的戏码,多少有些滑稽。 瞧着一伙魔教妖人在内讧,张小凡等人当然乐意在一旁看戏,甚至还想鼓掌叫好。 最好能斗个你死我活,然后他们才好坐收渔翁之利! 直到…… 一个白衣妖人突然发了疯,放出了同归于尽的大招! 第一百零八章 混战(二) 巨石悬空,乌云盖顶,电闪雷鸣。 拎出任何一个异象,都不重要。 身为会武佼佼者的四人,他们也有类似的手段,甚至能强出那妖人不少。 可是—— 诸多异象合而为一,且还有最后的那一声‘扇爆’,一切都透露着危险的讯号。 法宝自爆,又是在地底空间…… 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做! 还有,那一声‘不周山倾’! 不周山为何物? 那可是曾为天柱的存在,共工怒触不周山,进而神州洪水滔天,生灵涂炭无数。 天柱折,地维绝。 一项神通敢以‘不周山倾’命名,其威力还能小到哪儿去! 齐昊四人顿时色变,想也不想地冲了出去,法宝脱手祭出,一起向林锋所在的位置疾冲,想要打断对方的施法。 寒冰剑闪烁,七柄冰锥环绕其四周,白光万道。 轩辕剑和噬魂棒(烧火棍)分于两翼,青黑色彩交替出现,恍若正气与邪恶并行。 陆雪琪更是干脆,直接祭出了‘神剑御雷真诀’,牵引走空间上空的雷电,同时万丈蓝光斩向远处展开的折扇。 燕虹同样冲出。 一袭青衫猎猎作响,肩上的斑红格外刺眼。 只是她冲去的方向略偏,不以林锋为目标,而是巨石碑处的一袭血袍。 青云门四人认不出易容换面的杜必书,是以对这个魔教妖人不管不顾。 可是,她不能! 或许,她也搞不清此时的心态,只是下意识冲了过去。 冲势甚疾,如一抹青影,瞬息间越过了青云门众人,冲在了最前。 青灵石光芒闪烁,如一拖曳长尾的流星。 目标直指—— 渊上吐出蛇信的螣蛇阴灵! 流星瞬息即至,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青芒,杜必书登时一个激灵,想也不想俯身倒地,向着身畔巨石一滚。 视线旋转之间,他终于瞧见了欲要偷袭的阴灵螣蛇,也发现了高处摇摇欲坠的巨石。 “我去!两个阴人!” 暂且不理会事情如何发展到这一步,杜必书唯有充满诚挚情感地、问候攻击他的两个罪魁祸首。 林锋看似发癫发狂,可还是对自己格外照顾,显然是认定山河扇的遗失有自己一份! 这可是天大的冤…… 唔,好像没冤枉自己! 至于那虚幻形态的螣蛇,自己百分百确定,这家伙有着不低的灵智。 一切的狰狞暴怒,都是在掩藏它的袭击手段。 要是在死灵渊不幸遇到它,绝对够自己喝上一壶! 都是阴人! 心中诅咒画圈圈的同时,杜必书一个鹞子翻身跃起,半跪在地面向头顶一指。 摄魂盅在空中迅疾放大,转眼形成水缸粗细的圆筒,滚滚黑烟当即将他的身躯笼罩于内。 去他的螣蛇! 心中一横,抖手就是一十六张往生净世符打出。 既然深渊的黑暗对净世金莲有消融,那就以数量取胜!至少也要赶走这丫的阴棍! 十六朵金莲自燃而出,尾随急袭而来的青芒,一起击向‘螣蛇’的狰狞大口。 为了限制对手的行动,杜必书颇为肉疼地摸出一张青纸符,在双掌间大力一揉。 “定魂!” 一圈奇异的青色涟漪出现,迅疾向外扩散。 仅仅持续了一个呼吸,涟漪便在空中消散,了然无痕。 也就是这不足一丈的距离,巨石碑附近出现了刹那的停滞。停滞的,有那两名炼血堂弟子,也有蛇信长伸的螣蛇阴灵。 卟! 呲呲呲呲! 青灵石所化的青芒攸忽穿过了‘螣蛇’的巨口,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转瞬折回。 嘶~~~ 翻滚,嘶吼。 十六朵快速消融的金莲旋转成环,迅疾向内一挤,一蓬白色轻烟在深渊上空乍现,短促的嘶吼戛然而止。 螣蛇阴灵的头颅瞬间挤爆,没有头颅的身躯同时溃散成烟,缭绕着远离了峭壁。 嗯? 杜必书刚要拍手庆功,远离的白色轻烟却让他目光一凝。 那轻烟一阵翻涌,竟然又形成一条盘卧的螣蛇。 只是身躯小了一半,一双虚幻的眸子里浮现出清晰的恐惧和怨恨。 这也行! 还有完没完! 好在—— 新出现的螣蛇不敢再靠近峭壁的界限,而是远远躲在那里,不断发出愤怒的嘶吼。 既然如此,暂时不用理会。 因为,头顶还有一块巨石! 有了这片刻的耽搁,巨石已经下落,一旦被砸中,就算有摄魂盅的保护,也少不了一口老血喷出。 闪身急退,杜必书探手一抓,身后的赤炎剑锵然出鞘,一道凌厉的赤色剑罡劈空而出。 “惊雷斩!” 天空涌动的电闪雷鸣中,一道纤细的电弧抽离而出,贯注在赤红色的剑罡之中。 呲啦!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赤红剑罡斩在下落的巨石外缘,将其向平台一层逼迫。 砰! 巨石落地,在地面翻滚数下,洒落了一堆碎石。 喵呜! 小黑适时叫唤了一声,好像是在为主人的英勇喝彩。自高空出现电闪雷鸣后,它就机敏地躲到了巨石碑下,准备避雨。 “你个死猫,刚才为啥不提醒我!” 危险暂时远去,杜必书朝小黑鄙夷地嘟哝一句,转身对着疾掠而来的青衫倩影抱拳一笑:“多谢!” 燕虹也不答话,冷哼一声接回了青灵石,美目圆睁。 “魔教妖人,算你命大!” 说罢,她全神‘戒备’,盯着对手的一举一动,似乎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猝起发难。 杜必书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陈大壮二人,一脸担忧(云淡风轻)地望向了其它战团。 就这样,在两人默契的配合下,俨然要去做这一场混战的观众。 …… 远处。 空中展开的折扇,已被万丈蓝光斩碎,化成一摊碎屑簌簌而落。 因为施法被打断,林锋受到不小的反噬,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身形摇晃不止。 一把丹药送入口中,他望了一眼天空业已成型大半的乌云和巨石,仍旧放声狂笑。 狂笑声中,旋转的数块巨石轰然砸向了万丈深渊,那旋转的乌云亦骤然裂开。 狂风不止,大雨滂沱如注。 仿佛天空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虽比不上真正的不周山倾,但也威势惊人。 莽莽秦川八百里,天河注水入萧关! 巨石落渊,洪水淹地。 这一处略有凹陷的巨大平台,瞬间成了一片汪洋大泽,溢出的雨水甚至在往死灵渊下流淌。 “哈哈哈,这神通本公子从未用过,没想到一把仿制品就有这般威势!咳咳咳……” 林锋猖狂大笑,瞧着众人落汤鸡一般的惨状,心情更是畅快。 平日浓妆艳抹的褚玉燕也在狼狈淋雨,全然没有欢好时的高高在上,他开心至极! 还有另外一个…… 可等他的目光远眺至巨石碑时,顿时语噎咳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巨石碑所在的地势较高,汹涌的雨水未曾淹没那里。一身血袍的‘杜丁’竟然从背上的包袱摸出了两把油纸伞。 一把撑起自用,一把还扔给了焚香谷的小娘们,好像不忍心看到美人淋雨。 噗~~~ 林锋再也忍耐不住,鼓起腮帮喷出一线长长的鲜血,在滂沱大雨中异常凄美。 刚刚吞下的一些灵丹也被喷出,脸色更是接近惨白。 就在雪上加霜的时刻,陆雪琪又是一道蓝芒斩来,娇叱嘹亮。 “魔教妖人,纳命来!” 第一百零九章 混战(三) 雨,一直下。 在这地底空间中,滂沱大雨仿佛没有停歇的趋势,依旧向下倾注。 雨,蒙蒙。 水乡泽国之中,混战仍旧继续。 得雨水的助势,齐昊的寒冰剑尽显水属性法宝的威力,冰箭、冰锥、冰盾不时蹿出,愈发游刃有余。 即便如此,可还是在赤魔眼的攻击下,越来越处在下风。 非是功法不济,而是对方的法宝赤魔眼过于诡异。 每当赤魔眼射出的红芒落在仙剑上,就会出现一小块红痕,而且还有一股煞气沿着剑身传入手腕经脉。 这种情形下,齐昊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去抵御煞气的袭体。 眼见这边出现了胶着,曾书书立刻放弃自己的对手前来帮忙。 可惜,年老大的赤魔眼最擅长腐蚀仙家重宝,尽管以一敌二,还是稳稳抵住了两人的围攻,甚至还有余力反击。 红芒不断,大逞威风。 至于张小凡,则是被褚玉燕的缚仙索牢牢钉在原地,想要赶过去支援都无法做到。 噬魂棒是够强悍,可张小凡吃亏在斗法经验不足,缚仙索又是一件软不着力的绳索宝物,根本找不到法宝触碰的机会。 是以,打得也是难解难分。 法相、法善和李洵三人在平台的另一侧,被野狗道人和刘镐联手抵住,再加上十数个炼血堂弟子帮手,一时难分胜负。 混战! 好一场混战! 相比于其它战团的胶着,陆雪琪这边进展得最为顺利。 在打断林锋的施法后,陆雪琪及时收回了神剑御雷真诀,改以天琊神剑本身的锋锐应敌。 神剑御雷真诀强悍无匹,可也需要高深的道法修行作支撑。 而以她当前的修为,根本无法长时间使出。 一月前的会武比试,就是前车之鉴! 想到这儿,陆雪琪不由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张小凡,冷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采。 目光随即收回,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对手上。 望着疯狂吐血的林锋,陆雪琪想也不想,又是一剑斩了过去,口中更在娇叱:“魔教妖人,纳命来!” 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吐血,或许是在施展某种邪术,有了这个猜测,她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没有了山河扇在手,林锋就如同拔了牙的老虎,实力自然大打折扣。 可若要就此丧命,也未免太儿戏。 在劲风袭面的一刹那,林锋毫不犹豫矮身,在泥泞的雨水地面一滚,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蓝色剑罡。 如鹞子一般翻身跳起,此后又是连续躲闪天琊剑的追袭,一身白衫再也瞧不到半点原色。 虽然狼狈踉跄,可想要短时间分出胜负—— 难! …… 就在各处的战团胶着时,一侧的死灵渊蓦地响起一阵怪响。 传出的怪响十分嘈杂,仿佛有数百生灵在同一时间喧闹、嘶吼和啼鸣,如闷雷贯耳。 不,应该是阴灵! 可能还有妖兽! 连续十数块巨石掉入了死灵渊,更有持续不断注入的磅礴暴雨,引来的怪物绝对会超过以往的任何一次。 躲远的螣蛇阴灵,最先发现了异常。 只见它虚幻的双眸里红芒一敛,极为罕见地闪过了惧怕,长长的蛇躯急速蜿蜒数下,竟然向深渊相对安静的一侧迅疾逃遁。 嗖! 嗖嗖! 很快,螣蛇阴灵闪至视线的极远处,猛然向下一扎,瞬时消失在黑暗的深渊之下。 …… 怪响越来越急,平台上的所有人都已听到。 “炼血堂弟子,速速退出古窟!” 年老大面色一变,口中狂吼下令,巨目中连续射出三道赤芒,逼退了附近的齐昊、曾书书和张小凡,掩护一众弟子向外侧的通道退却。 联手挡住法相等人的刘镐和野狗道人,也是且战且走。 褚玉燕‘花’容失色,趁着张小凡被逼退的良机,往林锋所在的方向疾奔数步,伸手一指空中的缚仙索,去偷袭气势正盛的陆雪琪。 显然,她是想在临走时帮对方一把。 可惜—— 狼狈的林锋并不领情,执拗留在那里闪躲周旋,手中一柄短剑法宝带出点点白芒,招招不离陆雪琪的小腹。 这短剑才是他本来的宝物,用起来当然得心应手。 而且,林锋不求伤敌,只是为了拖住对手。 拖到死灵渊的怪物出现! 对面的女子斩碎了仿制山河扇,令他受到反噬,此仇不能不报。 …… 待到炼血堂众人退出了十余丈,年老大面露狠色,又一次射出三道赤芒,闪身奔向正中的巨石碑。 “野狗,刘镐,你们两个掩护片刻!” “好!” “堂主,你快些!” 刘镐和野狗道人自然明白掩护的意图,连声回应,两件法宝登时光芒大放,奋力向身前的对手施压。 数十呼吸过去。 冒着瓢泼大雨,年老大闪身纵跃数下,急急抢到巨石碑前。 先向燕虹射出一道赤芒将其逼退,再看向了背靠巨石的杜必书。 “杜老弟,我来挡住她,你和他们两个快些下渊!这次的‘声东击西’绝对有效!”话说到一半,他诧异地左右打量一下,“咦,你俩怎么还打着伞?” 打伞? 打伞! 燕虹轻松闪过了赤芒,闻言不由噗嗤一笑,瞬间将之前的紧张气氛散去了大半。 这都看不出来! 看来,这个炼血堂的堂主有点犯傻呐! 笑归笑,她还是控制青灵石佯攻过去,凶狠砸向对方的头颅,大有砸烂他眼珠的劲头。 年老大根本没在意这‘嗤笑’,巨目一鼓,又是一道赤芒射出。 “杜老弟,快些吧,这次的阴灵潮棘手,又有正道那些家伙捣乱,再不下渊就来不及了。” 面对催促,杜必书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堂主,就是因为这个,要是我和两个兄弟现在下去,可就没办法回来喽。” “也对,唔,罢了,要不咱们下次……” “堂主,要不你有什么地图也行,杜某愿意拼死一试!”杜必书赶忙截断对方的话,低声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 “地图?”年老大闻言一愣。 “对,就是藏宝秘洞的大致标记啥的,在圣教的秘洞我们可以躲上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出来。” 为了不给对方思索的时间,杜必书主动催促:“堂主,再不下渊就来不及了!” 一面急声催促,杜必书一面催动摄魂盅撞向燕虹,攻势越发凶狠,根本不给对方靠近的机会。 燕虹自然不敌,被逼得连连后退,而且担忧地瞥了一眼深渊,有了先行退走的打算。 远处,深渊中的怪响已如万马奔腾。 依照以往的经验,接下来就是怪响骤停,阴灵潮也会在那时出现。 面对这种无形的压迫,年老大一咬牙,在怀中摸出一片兽皮塞到了对方手中。 “杜老弟,全靠你了!焚香谷这娘们,我帮你赶走!” 话毕,他豁然转身,向着再次欺近的燕虹猛冲过去,拳影重重,赤芒闪烁。 受伤的燕虹哪里会是年老大的对手,被逼得掉头就跑,手中的油纸伞也抛在了地上。 一追一逃,两人很快消失在雨帘之中。 第一百一十章 万千死灵 正道一方。 齐昊、法相等人虽然不明白魔教妖人为何急急撤退,但肯定与死灵渊传出的怪响有关。 再联想到一开始见到的阴灵士卒和‘螣蛇’,当即快速后撤。 后撤的同时,还不忘追杀炼血堂众人,除魔卫道。 唯独,陆雪琪是个例外。 此刻,她正腹背受敌,无法分心后撤。 对手的短剑法宝诡异难缠,根本不与锋利的天琊剑接触。 你进他退,你退他扰。 本来这也没什么,可加上突然背后偷袭的一条绳索法宝,就变得手忙脚乱。 “林公子,快走!阴灵潮就要来了!” “不用你们管,除非山河扇还我!” “你个榆木脑壳儿,命重要还是宝物重要?” “宝物!” “……” 听着两人在耳边的争吵,陆雪琪清冷的容颜浮现出恼怒,天琊剑锋芒毕露,玉腕一翻,剑柄倒持向后一松。 嗤!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外加一个女子的惊呼在雨中响起。 击中了目标? 陆雪琪秀眉一挑,当即将剑柄翻转,以剑刃平削而去。 噗! 剑刃刺入血肉之躯的真实感让她心中一喜,又飘然闪身躲开了身前林锋的攻击,回眸一望。 嗯? 中剑的,根本不是那个唤作‘褚玉燕’的妖人,而是一个面目陌生的炼血堂弟子。 剑刃切入其心脏,当场殒命。 错愕神情在陆雪琪的脸上刚一显露,她只觉得腰身一紧,一条绳索毫无征兆地缠绕上去。 也包括她下垂的一双手臂! 绳索缠绕的力度加大,吃痛之下,天琊神剑当啷一声掉落,没入浅浅的积水当中。 那中剑毙命的炼血堂弟子尸身轰然倒下,褚玉燕在其后现身而出:“咯咯,小妹妹,都成落汤鸡了还这般美丽,姐姐我可真是羡慕!这缚仙索的滋味怎么样?“ “卑鄙!” 陆雪琪双臂使力刚要挣扎,在她的脊背处又响起利刃急刺的锐啸。 不用问,肯定是另一对手林锋的杰作。 避无可避,无从闪躲。 掉落于积水中的天琊神剑猝然跳起,自动以剑脊迎向偷袭的短剑,撞得林锋的手腕一偏。 “法宝自动护主?哼,本公子倒要看看你护得多久!”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利刃锐啸。 双手受制,腹背受敌,自己的同门又在远处…… 难道她真要丧命于此? 陆雪琪这个念头刚起,一根幽黑丑陋的噬魂棒瞬息飞至,间不容发地挡住林锋的短剑。 “陆,陆师姐,你没事吧?” 张小凡闪身挡在她的身后,脊背互抵,拦住了短剑的一次又一次进攻。 感受到脊背传来的暖意,陆雪琪顿时觉得心安,以意念控制天琊神剑再度飞起,欲要去斩断腰上的缚仙索。 褚玉燕咯咯一笑,立刻控制自己的法宝收紧再收紧。 当啷! 吃痛之下,陆雪琪的天琊剑再度落地。 也就在这时,死灵渊上急促的怪响突然中止,甚至瓢泼般的大雨在同一时间停歇。 偌大的平台空间,瞬间一静。 留在场中的十余人,只要还没有跑进通道,都不由停步,将目光看向远处那本该漆黑无光的深渊。 以镌刻着‘死灵渊’三字的巨石碑为界,半边的深渊不再是漆黑,而是充斥着朦胧的微白。 那是成千上万的阴灵簇拥在一处,散发着幽幽的白光。 见到平台上的数十个人类,这些阴灵虚幻的身躯登时一阵摇曳,都是一副贪婪欲要扑上来的模样,可最终还是伫立在原地。 贪婪之中,又带着某种畏惧。 畏惧的,当然不是一众修炼者,而是居于它们身后的一个庞大虚影。 说是虚影,其实倒有大半处在凝实状态,仿佛即将形成真正的躯体。 那是一只神龟! 其身长约有七八丈,龟壳已然变得凝实,由大小不等的六边形拼凑在一起,两双锋利的龟爪撑起身躯,鳄尾半露轻摆。 略尖的头颅生有峥嵘突起,溜圆的眼睛正睥睨着众人。 在场众人,识得它的,也只有曾书书! “神龟!” 这一声惊呼,落在所有人耳中,顿时齐齐变色。 刚才在渊上见过了螣蛇阴灵,现在又是神龟阴灵,难不成死灵渊下还有更多的上古神兽? 而且,神龟有一众所周知的嗜好—— 嗜睡贪吃! 嗜睡可以理解,毕竟龟类多是如此;可这贪吃……据传仅次于凶兽饕餮。 贪吃…… 在场众人不由打了一个突突,缓缓往身后的通道挪动脚步。 牵一发,动全身。 这一小小的举动,立刻引起了‘神龟’的警觉。 只见它慢条斯理抬起了一只前爪,向前轻轻挥动,仿佛是在做着进攻的手势。 其动作明明很慢,落在众人眼中却是迅疾无比。 刚刚还安静浮于渊上的万千阴灵,顿时出现一阵躁动,涌出一小半向着众人飞扑而来。 一小半,那也代表着数千阴灵! 这些阴灵尽管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可汇聚在一起,也胜过以往任何一次阴灵潮。 尖啸乍起,如海啸。 目睹此景,在场的一众修炼者哪还不明白情势危急。 “快走!” “跑!” “快进入通道!” “阿弥陀……” …… 恐惧急迫的呼喊在场中响起,所有人忙不迭跑进了身后的洞窟通道,呼朋引伴,乱做一团。 只有躲进了通道,才能依靠相对狭窄的空间应付潮水一般的阴灵。 留在空旷的平台,那就是在等死! 什么除魔卫道,什么拱卫圣教,在这一刻都不再重要。 一旦被这阴灵潮困住,绝对十死无生。 平台之上,还遗留着数具炼血堂弟子的尸体,可在众多虚幻阴灵掠过的一刹那,其上的血肉立时不翼而飞。 仅剩下一副空空的骨架! 如此一幕,众人更加胆寒,奔跑更疾。 齐昊和曾书书距离通道口不远,他们刚要钻进洞窟,忽然发现身畔少了两个同伴,连忙向身后张望。 “齐昊师兄,他们在那里!” 顺着曾书书手指的方向,齐昊迅速找到了陆雪琪和张小凡的身影。 在那里。 陆雪琪和张小凡的脊背互抵在一起,竭力对付着扑上来的数百阴灵,时不时还要抵挡林锋的偷袭。 天琊蓝芒闪烁,噬魂黑气翻滚。 围困三人的阴灵,仿佛对丑陋的噬魂棒有着天生的畏惧,一时不敢过于靠近,只是趁着空隙频频发动偷袭。 那个魔教妖人也跟着沾光不少,可每当张小凡催动噬魂棒驱走一片阴灵想后撤时,他都会猝起偷袭阻拦他们离开。 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剌激! 另一个唤作褚玉燕的妖人,正头也不回地向最近的一条通道口疾掠,一缚仙索在她身后翻飞不停,阻挡数十阴灵的靠近。 “走!去救他们!” 齐昊当即一催寒冰仙剑,腾空而起。 也就在这时—— 渊上的神龟阴灵发现了那处异常,眼眸中闪过不耐,张口一吸。 一股强劲的飓风在平台上出现,顿时将处在同一线的阴灵、地面的积水和碎石一起拉上了高空,如长虹般飞向‘神龟’的巨口。 也包括陆雪琪三人。 身在远处的齐昊二人,根本救援不及。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下渊 “这辈子,有没有一个人为你拼过命?” 身在强烈的飓风中。 身不由己。 挣扎过几次,在确认都是徒劳时,陆雪琪抬眼望向身畔的朴实少年,脑海中蓦然记起这个问题。 有! 就在眼前! 想到这儿,她努力动了动手指,想要去握对方的手掌。 或许是心有灵犀,张小凡也向她望了过来,有那么一瞬间的眼神回避,仿佛受不了那清冷的目光。 不止是清冷,在这一刻,竟然有刹那的温暖和眷恋。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师姐就有这样的眼神吧。 刚才是怎么回事? 好像有剧烈的飓风将他们卷起,这是要飞向哪里? 周围都是如轻烟般的阴灵、浑浊的水滴和细小的碎石沙砾…… 等等! 神龟阴灵! 张小凡恍若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催动法力,去召唤自己的噬魂棒。 这一切,只是在一刹那间。 飓风仍在旋转向前,发出类似呜咽的嗖嗖声响,径直飞向‘神龟’的幽黑巨口。 就在陆雪琪、张小凡即将被吞的一瞬间,跟着他们飞行的噬魂棒忽地一震,玄青色光芒在这幽暗之中点亮。 嗷~~~唔! 倨傲长吸的‘神龟’,突然合上了巨口,笨拙的身躯往左侧迅疾一闪,让过了即将入口的食物。 飓风消失,吸力不在。 所有被裹挟的阴灵、碎石和修炼者,在这一刻簌簌而落,径直投向深不见底的死灵渊。 隐约间,还能听见林锋歇斯底里的狂笑。 …… 平台上。 正要赶过来相救的齐昊二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远处的一幕,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的确,难以接受! 甚至,他们还想凑去峭壁那里看上一看。 嗷~~~ 到嘴边的美食被打断,‘神龟’不情愿地唳叫一声,重新张开了巨口一吸,赫然是朝着齐昊二人所在的方向。 “曾师弟,先进通道!” “好!” 两人当机立断,赶忙身形一沉,落进了身后的一条通道。 …… 一切,发生得太快。 恍若是一场梦。 立在巨石碑前的杜必书,就是这场梦的见证者。 在深渊怪响骤停之前,杜必书催促两名炼血堂弟子爬下了绳梯,能被年老大委以重任,显然这两人也是他的铁杆儿下属。 此去,二人明面上是帮手,其实也负责着监视和敦促。 这点,他心知肚明。 杜必书抬头望了望燕虹二人消失的方向,心中无声一叹。 在刚才观战时,燕虹就曾低声劝说自己,让他不要去冒险,还说眼前的大雨就是脱身的最佳良机。 诚然,有着滂沱大雨的掩护,两人的交谈并未惊动到两名炼血堂弟子,想要离去更是轻而易举。 可是,他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毕竟,在死灵渊下有着一部天书总纲! 是时候下渊底了,若是拖得久了,两个眼线说不定就要起疑。 杜必书收起油纸伞,俯身一揪小黑的脖颈,将它塞进了怀中。又猫腰抓住地上的绳梯,开始准备往下爬。 也就在这时—— 深渊怪响骤停,万千阴灵在远处蓦然出现。 为了保险,杜必书即时祭出了摄魂盅,利用释放的黑烟将身形隐藏起来,同时屏住了呼吸。 阴灵出现的位置,距离巨石碑尚有一段距离。 可谁又敢担保,这万千阴灵不会发现自己? 咦? 神龟阴灵! 杜必书不由瞅向螣蛇阴灵逃窜的一侧,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 也就是这稍稍分神,悬停渊上的‘神龟’立刻偏头看了过来,仅仅扫了一眼就将目光收回。 看来,真不能大意。 杜必书不敢再在峭壁边缘停留,索性慢慢顺着绳梯下移,没入了深渊的黑暗中。 在黑暗淹没身躯的一刹那,他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头顶平台的嘈杂尽皆在耳边消失。 听不见阴灵发出的兴奋尖啸! 也听不见‘神龟’发出飓风攻击的嘶吼! 更听不见修炼者们零散的惊呼! 甚至,上方的强烈光芒都在一瞬间湮灭! 杜必书心中一动,双臂使力,将身躯拔高了一尺,仰面将一双眼睛露出了黑暗。 世间的一切,恍若回到了耳边、眼前,也包括飓风中林锋的狂笑。 飓风之内,俱是萦绕旋转的阴灵,仿佛还有三五道人影,只是隔得太远瞧不真切。 “大家自求多福吧,我也是爱莫能助!” 杜必书在心中感叹一句,重新没入了深渊。 黑暗! 黑暗! 还是黑暗! 死静! 死静! 还是死静! 杜必书踩着绳梯下移,在心中默默数着梯木的数量,似乎这成了唯一能排解孤寂的方式。 深渊之下,听不到任何声响。 连他的呼吸都轻不可闻,唯有胸腔中的心跳剧烈。 深渊之下,感受不到微风,仿若空气都在静止。 ……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一百。 …… 两百。 …… 三百九十八,三百九十九,四百。 …… 当默数至‘四百五十’的一刻,杜必书的双脚终于踩在一块坚硬的巨大岩石。 正好是五十丈! 按照年老大告知的情报,这是一处可供歇脚的平台。在平台的右侧,会有一挂镶嵌在峭壁上的狭窄台阶。 再往下走,就有可能遇到零散漂浮的阴灵。 平台右侧——那便意味着会远离万千阴灵出现的位置,不必担心那一场邂逅。 杜必书略微感知一遍,确认自己的摄魂盅仍在头顶悬停,心中稍稍安定。 此处,仍旧是无尽的黑暗。 身处其中,不知路在何方。 正当他松开绳梯、打算转身探路时,右肩突然有一物搭了过来,触碰到笼罩周身的黑烟。 杜必书心中警觉,下意识向一旁闪躲了一步。 “哎呦,杜丁,是你吗?” 一个低低沙哑的询问在黑暗中响起,声音压抑,略带着一丝的颤抖。 嗯?好像是先前下渊的柴二狗。 “是我!二狗,大壮呢?”杜必书沉声问道。 听到回话,柴二狗长长吁了一口气,此前的惊恐消散了不少。 “在!”又一个低低的男声回应。 紧接着,随着一阵沙沙的翻找动静,一团朦胧的白光在小平台上亮起。 这团白光不是火烛所生,而是来自一块拳头大小的白玉,此前专门收在一个严实的木盒中。 在死灵渊,任何的光亮都会吸引到阴灵,唯独这种普通白玉的影响最小。其原因不详,只是炼血堂历代堂主口口相传的一个秘密。 “太好了,你总算下来了,我都想上去找你!” 说话的柴二狗,左手举着照明白玉,有些后怕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同时借着朦胧的白光向四周打量。 这是他第一次下来,确实紧张得很。 在他的身边,是身躯粗犷的一个壮汉,陈大壮。 听到柴二狗的抱怨,陈大壮圆眼一瞪,低低打出一个噤声手势。 “少说话!” 比划过手势,他转身看向杜必书。 目光炯炯,等待着下一步的指示。 在渊上平台,年老大曾经再三嘱咐过,让两人下渊完全听从杜丁的指挥,哪怕他先前来过一趟。 第一百一十二章 悬空石梯 对于陈大壮二人的注视,杜必书暂时选择了无视。 白玉散发的朦胧白光刚一出现,他第一时间眯上了双眼,待到稍稍适应,才睁眼向四周打量。 脚下的岩石平台并不大。 宽度不过三尺,长度却有两丈,站下十个成年人绰绰有余。 平台的表面非常平整,就像是有人以斧钺等利器切削而成。左侧被陈大壮二人堵住,向右挪出两步,能隐约看见一条长石板镶嵌在低处的岩壁。 再往下望,又是无尽的黑暗充斥。 “那白玉给我一份!” 杜必书朝着陈大壮一伸手,不容置疑说道。 这照明白玉十分普通,下渊这种大事,年老大等人肯定不会只准备一份。 陈大壮倒也干脆,反手在背上的包袱摸索两下,抓出一个木盒递了过来。 “你不用?”见到对方只取出一个木盒,杜必书有些诧异。 “有光,危险!” 听到这言简意赅的回复,杜必书不由在陈大壮身上审视一圈,缓缓打开木盒扣出了照明白玉。 “既然你下过深渊,你就在前面带路吧,我居中策应。” 说话的同时,他以脊背紧贴岩壁,让出一个通行的位置,等待对方换到前侧。 到了陌生的环境,逞英雄是大忌。 有现成的向导在,或多或少能规避一些未知的风险,另外他也想细细观察一番所谓的悬空石梯。 “啊?我走在后面?要不换我在中间……”柴二狗忍不住出声叫嚷。 “闭嘴!” 陈大壮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挪动脚步换过了位置,扭头确定杜必书再无吩咐,抬腿就往低处的长石板一踩。 抬脚沉稳有力,换脚又往下踏了一步,未见丝毫的犹豫。 因为光线不足,陈大壮所踩的第二级台阶根本看不到,仿佛他踏在了黑暗的空处。 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胆大的狠人。 杜必书目光一凝,右侧的肩膀贴着岩壁紧跟在后面,还不忘把衣襟拨开一道缝隙,让小黑的脑袋钻出来。 在死灵渊这种地方,玄猫肯定能派上大用场。 为了不引来阴灵,他特意在小黑的双眼一抚,示意它暂时不要睁眼。 一对蓝宝石的眸子,在漆黑的环境中绝对显眼。 小黑立刻会意,伸出涩涩的小舌头在主人的掌心舔了一下,算作一种回应。 等到陈大壮离开第一级台阶,杜必书慎重地探出脚尖搭了上去,在确保牢靠之后,才凝神下望。 借着左手朦胧的白光,第二级台阶模糊出现在前方一尺的位置,加上两级台阶又有一尺半的高差,显得非常陡峭。 “岩壁有扶手!” 陈大壮再次低声开口,他的半截身躯已没入了黑暗中。 偏头一看,果然在台阶靠前的上方岩壁,有一个开凿出来的下凹孔洞,能供人牢牢抓握。 岩壁有些湿滑,黑褐色的苔藓比比皆是。 这样一看,倒有点像山崖栈道,只是换在了黑暗的深渊。 有了前两级台阶的示范和适应,接下来的路便好走得多,就连最初有些胆怯的柴二狗都开始催促加快速度。 对此,杜必书和陈大壮根本不予理会,始终保持不紧不慢的节奏,每走一级台阶就会停顿数息,细细打量岩壁和脚下的黑暗。 十级,二十级,三十级…… 三人就这般沉默下行。 岩壁渐渐不再湿滑,苔藓也在七十级台阶后消失。 一百八十级,一百九十级…… 在走到两百级台阶时,三人的脚下又出现一块长条状的平台。 很明显,这是一处供人休息的场地。 陈大壮主动停下了脚步,摸出水壶在嘴边抿了一小口,回身看向杜必书。 “下面的台阶,我只走过三十二级,在那里就被七八个阴灵逼了回来。” 这次,他罕见地说出了一长段话,脸上闪过了一抹惧怕。 低沉的嗓音回响在无边的黑暗中,平添了几许压抑。 或许是因为前一段路过于顺利,柴二狗反倒没了害怕的心思,不以为然一笑,声调无形中高了三分。 “大壮哥,你可别瞎说,刚才咱们不一直顺风顺水么?” “闭嘴,小声点!”陈大壮登时色变,急忙呵斥。 “怕啥,就算有那么七八个,杜丁也会轻松搞定!” “你!” 听到两人的争吵,杜必书收起了水壶,恼怒轻哼一声:“二狗,小心总没……” 话还没说完,怀中的小黑蓦然拱了拱脑袋,发出了示警。 “嘘——” 伸出食指在唇边做出噤声的动作,他毫不犹豫背靠岩壁,朝头顶的摄魂盅注入更多的法力。 同时,凝目四处张望。 这一番正儿八经的操作,陈大壮两人登时一慌,立刻摸出各自的法宝护在身前。 以脊背贴紧岩壁,趁着朦胧的白玉光芒,向前方和左右寻找。 仅仅过了十数息,一道长长的白影在三人眼前一扫而过,迅速又没入了黑暗之中。 并未发起任何的攻击,仿佛是……单纯的路过。 又等了半刻钟,眼前再无半点动静。 “大壮哥,会不会没有发现我们?” “有,有可能吧。杜丁,你看清了吗?咱们还继续吗?” “没有,不过咱们得加快些速度。”杜必书沉默了一瞬,沉声回应道。 说完,他杵了杵前侧的陈大壮,示意他继续在前领路。 其他两人没有看清那虚幻白影的模样,可目力不错的杜必书还真瞧了一个真切。 螣蛇阴灵! 长度粗细稍小,扇动着一对肉翼,而且又是在逃走位置的一侧。 十有八九,就是在渊上逃遁的螣蛇阴灵。 除非……在这死灵渊下‘螣蛇’不止一条! 之所以不说出来,还是担心他们过于担忧,进而变得畏缩不前。 若是现在返回巨石碑所在的平台,肯定要面对那万千阴灵和‘神龟’;但要是继续待在这里,时间久了还不知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在这狭窄的小平台,也放不开手脚。 螣蛇阴灵拥有了灵智,这点不得不防! 听到他的回话,陈大壮重重点头,立刻走向了第二段悬空石梯。 杜必书稍稍收回摄魂盅上的法力,快步跟了过去,同时还拍了拍柴二狗的肩膀以示安慰。 …… ## 正如所料。 巨石碑所在的平台上,此时可称得上群魔乱舞。 一众修炼者跑了个干干净净,数千阴灵在四处游荡,有的还在通道内频繁穿行。 深渊上。 ‘神龟’正以一只前爪扣住半截普通阴灵的躯体,大嚼特嚼,一双眸子里闪烁着骇人的凶光。 相比于血肉和新鲜灵魂的美味,阴灵只能算作果脯和腊肉,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只可惜,可口的食物都已不在。 即便这里没有了人类,可它还是不愿返回死灵渊。 它想静静!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半日之久。 这些,都是后话。 不管是‘神龟’,还是普通阴灵,它们都没有发现—— 在某条通道出口的一块岩石上,搁放着一面不起眼的铜镜。 …… 第一百一十三章 渊底 万蝠古窟外。 已是清晨微明。 觅食返回洞窟的蝙蝠逐渐变得稀少,哪怕有六个猎物站在山岗上,它们也不去理会。 “齐昊师兄,陆师妹他们两个怎么办?” “曾师弟,我打算传讯回宗门,请掌门安排一位长辈过来。这些阴灵太多……” 齐昊一脸忧色,将手中的一面铜镜递还给身旁的法相。 铜镜之上,正显示着数千阴灵游荡的画面,也包括正在大块朵硕的‘神龟’。 法相接过铜镜,合十道:“齐施主,莫要忧虑,我们四人也会留在这里略尽绵薄之力。只要那神龟阴灵返回深渊,未尝不是没有机会。” “齐昊代青云门谢过诸位!” 齐昊抱拳一礼,曾书书也是同样动作。 “正道三宗同气连枝,本就该守望相助,齐施主客气了。” …… 法相、法善在这里与青云门二人聊天商议,李洵则是皱眉望着身畔的燕虹。 自从古窟跑出来,她就时不时凝视那幽黑的洞口,秀眉紧锁,仿佛在担忧着什么。 仿佛感受到师兄的注视,燕虹回眸嫣然一笑,转身移步至曾书书身前,俏生生问道:“曾师兄,贵门可有一个擅长驱使圆筒宝物的弟子?” “圆筒?骰盅?” 曾书书下意识脱口而出。 他有些不明白,对方如何会有如此一问。 在古窟混战时,年老大的赤魔眼诡异难缠,他无暇分心去观察周围其他人,所以并不曾瞧见杜必书祭出宝物的场面。 即便见到,他也不会将一件黑烟滚滚的魔物往‘摄魂盅’上联想,在比试台上某人只是展示了骰盅法宝滑稽的一面。 听到曾书书的回应,燕虹顿时美眸一闪。 “那他姓甚名谁?” 话语欣喜,且夹杂着期盼。 “大竹峰杜必书,名字是不是很滑……”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轻咳打断,此后又是齐昊略带不悦的提醒。 “嗯哼,曾师弟注意言行!” 曾书书当即一捂嘴巴,讪讪向着众人拱手,走到了一边。 可,有这个答案就够了! 燕虹眉眼弯弯,喜上眉梢,心中欢喜得紧。 欢喜的表情仅是一瞬闪现,她寒暄一句走回原地,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古窟洞口。 不光是她,李洵和法相俱是眉头一挑,若有所思。 …… 半日后。 在山岗顶盘坐的法相,忽地一指手中的铜镜。 “诸位,那神龟阴灵要回渊了!” 听到这话,在场五人都将脑袋凑了过去,看向铜镜中的画面。 只见那‘神龟’作昂首嘶吼的模样,庞大的身躯却在一点点下沉,已有半边没入了黑暗中。其它阴灵齐齐尖啸,分出一大半漂浮至深渊上,一道沉没。 转眼间,偌大的空间中,仅留下了近千阴灵游荡。 齐昊和曾书书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站起抱拳。 “事不宜迟,我和曾师弟打算潜入古窟。” “好,一道去吧。” 其余人也是陆续起身,颔首同意。 …… ## 在古窟之外,尚且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可在漆黑的死灵渊又是另一番景象。 迄今为止,杜必书一行三人不知下了多少级台阶,一开始还有在计数,后来干脆舍弃以节省一些脑力。 不过,休息平台倒是路过了八十有六。 大概每过二十个平台,台阶就会折回一次,朝着相反的方向向下延伸。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三人懒得再估计。 到了此时,杜必书反而有些怀念前世的各种钟表器械,哪怕有一部超长待机的诺基亚也好啊。 奢望,终归是奢望。 如此多的台阶,他只希望快些走到尽头。 下渊的这一路,三人一共遭遇了七波阴灵的攻击。而且,越往下行,出现的频次越高。 阴灵或多或少,最多的一次竟有九个! 还好,都是一些普通货色,甚至还有几个极为孱弱的新生阴灵。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杜必书并未让陈大壮二人祭出法宝,单纯依靠摄魂盅将它们收入炼化。 没有任何的法宝光芒闪烁,除了那虚幻的阴灵躯体消失。 不得不说,声东击西的策略有效。 至少,目前看起来不错。 黑暗中摸索前行,两团朦胧的白光不知疲倦般闪烁,带着三人一路下行。 除此之外,唯余黑暗和死寂。 …… 又不知多了多久。 或许是一日,亦或许是更久。 “到了!是平地!” 一贯寡言少语的陈大壮,突然欣喜喊出了一句,声调略高。 听到这反常的话语,杜必书和柴二狗先是一愣,继而也反应过来,连忙向下抢了两步。 噗噗! 噗噗! 的确是脚踏实地的感觉。 贴近地面去滑动双脚,一直挪出近一丈的距离,未曾感受到任何的踩空,两人都是一喜。 俯身将手中的照明白玉放低,隐约能看见较为平坦的岩石地面。 再往远处,岩石之外又是一片类似戈壁的砂石地。 没错,终于到达了渊底! 稍稍平息心中的喜悦,侧耳倾听,又隐隐约约听到潺潺的水声,好像在极远处有着溪流或湖泊。 经历了这么久的孤寂,柴二狗早就憋不住,现在能平安到达渊底,当然喜不自胜。 “杜丁,你的‘声东击西’真好用!听以前下渊的兄弟说,阴灵在第三平台以后,那可是层出不穷,好多人都因为这个送了命。” 一面兴奋地捶了捶陈大壮的胸口,一面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后退走了几步。 一路上的阴暗朦胧,他都受够了! “大壮哥,咱们快些找找周围有什么标记物,记录下来就可以交给年堂主,绝对是大功一件!” 柴二狗语速极快,难掩心中的激动。 甚至他都在憧憬未来—— 等返回古窟平台,堂主等高层一定会另眼相看,重重奖赏自己。 话语稍稍停歇,他举起火折子在嘴边连续吹了三五下。一团晃眼的火苗亮起,将四周的黑暗驱离了两丈有余。 听到这连珠炮似的话,杜必书不禁眉头一皱,收回向远处观察的视线,就要开口阻止。 还是陈大壮快了一嘴:“二狗,小声点!你在干……” 呵斥声戛然而止,一抹难以置信的惊慌在他脸上浮现,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右手,食指颤抖地指着柴二狗的身后。 于此同时,杜必书也察觉到一点异样,举起白玉朝面前一晃。 其实根本用不上白玉来照明,因为火折子燃烧的火苗,足以让他看清一切。 心跳蓦然一停,目光凝滞。 在柴二狗的身后。 一颗硕大的白色骸骨头颅,赫然悬停在上方,空空的眼眶内绽放着幽黑的锐芒。 尖嘴下弯成钩,看起来像是某种猛禽的长喙。 此刻,三尺长喙微张,正有一缕长长的淡绿涎水挂在了边缘,随时都可能滴落在柴二狗的脑门上。 颅骨之后,又是一副雪白的骨架伫立在地。 骨高一丈,双翼展开。 骨鸟! 骸骨大鸟! 而且,不是一个死物! 在晃眼火苗的照耀下,骨鸟两只眼眶内的幽芒一闪,赫然多了两团倒映的火焰。 “二狗!跑!” 第一百一十四章 腐骨鸟 柴二狗轻轻晃动手中的火折子,一脸欣喜向同伴提出了建议。 如此激动人心的时刻,大家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可当他望向陈大壮和‘杜丁’时,看到的却是满满的惊骇,甚至两人还在瞅着自己的身后。 身后? 身后能有什么。 柴二狗狐疑地偏转半边身躯,举起火折向后方张望。 两根长长的白色圆柱,柱子下是四根开叉的……趾骨。 趾骨! 他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僵硬着脖颈,昂起头看向了高处。 那是一副展开双翼的洁白骨架,不存留一片血肉;再往上瞅,一颗闪烁着幽芒的巨大鸟骨头颅…… “哎呀妈呀!” 柴二狗的面色顿时变得惨白,扑通一下跌坐在地上,两腿难以抑制地开始打颤。 求生的本能,让他迅速丢掉了手中的火折,拼命往前爬。 “二狗,跑呀!” 耳边又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 同时,一红一绿两道流光先后在头顶上方出现,直接击向那骇人的鸟骨头颅。 “惊雷斩!” “鬼焰刀!” 绽放赤红光芒的,是赤炎剑形成的剑芒。 闪烁幽绿光芒的,是陈大壮法宝的刀罡。 骨鸟对这两样法宝颇为畏惧,‘吱嘎吱嘎’数声轻响,扭转脖颈闪过了刀罡。 刀罡躲过,锋利的剑芒却扫到右侧颅骨的边缘,留下了一道显眼的裂痕。 “吱叽!” 骨鸟登时发出一声尖啸,长喙下悬挂的涎水随即滴了下来,恰巧落在柴二狗的脊背正中。 那淡绿色的涎水竟然有着强烈的腐蚀力,甫一接触,就将他体外的衣物腐蚀通透,沾染在脊背的皮肤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柴二狗口中传出。 杜必书面色一变,催动赤炎剑再次横斩过去,目标赫然是骨鸟拄地的两根圆柱腿骨。 同时,口中也在低吼提醒。 “腐骨鸟!小心!” 《志异》妖兽篇有过记载,腐骨鸟的外形仿若鸟类的骷髅,主要生活在幽暗潮湿的地底洞穴,从不在白日外出觅食。 腐骨鸟捕食猎物,都是以腐蚀性的涎水将猎物软化,然后再吞咽而食。 这些特征,与眼前的骨鸟完全吻合。 因为甚少在高处觅食,这类妖兽失去了飞行能力,完全靠着迅疾的奔跑捕食猎物。 这一点,又与前世所见的鸵鸟有共通之处。 果然—— 赤炎剑的横向一斩,就被眼前的腐骨鸟闪身躲过,速度极快。 “啊~~~” 听到柴二狗还在惨呼,陈大壮慌忙出声喝止:“二狗,别喊了!阴灵来了,咱们都得完蛋!” 说罢,他手持鬼焰刀奋力劈出一道罡气,趁着腐骨鸟后退闪躲的空档,冒险抢前两步,抓住了对方的胳膊,向后方拖拽。 要说这柴二狗也是一条好汉。 听到喝止的话语后,立时死死咬住一只胳膊的衣袖,挣扎着挪到了一侧的岩壁下。 见这腐骨鸟再次向自己扑来,他索性一狠心,祭出自己的法宝三股叉,悬停在身前迅疾一刺。 叮! 蓝芒闪烁的三股叉,顿时刺中了袭来的骸骨头颅,可手柄的一端也戳在了自己的胸膛。 柴二狗痛哼一声,咬牙撑住,不让腐骨鸟继续靠近,两只眼睛死死盯着眼前模糊的白骨。 他的一双手掌豁然伸出,直接扣住了颅骨长喙下的两根横骨。 拼命后扯,不给对方缩回的机会。 与腐骨鸟硕大的颅骨相比,身材瘦小的柴二狗显得那么不成比例。 可就是这短暂的拼命,竟然让腐骨鸟收回头颅的动作一滞。 一旁的杜陈二人,哪会放过这等好机会,齐齐挥动刀剑向下猛劈,斩向了腐骨鸟长长的脖颈。 呲啦! 咔嚓! 两声脆响过后,细长的颈骨登时断成了三截。 硕大的颅骨重重砸在柴二狗的身上,其庞大的骨架更是发出了砰然落地的巨响。 “吱叽~~” 随着最后一声凄厉的唳叫,腐骨鸟眼眶内的幽芒登时变得空洞,声息全无。 到了这时,柴二狗终于松开了长喙的横骨,全身剧烈颤抖,艰难地指了指自己的脊背。 陈大壮立时会意,将其后背的衣衫嗤啦挑开,又以鬼焰刀剔除表面的烂肉和淡绿涎水。 血流如注,衣衫尽赤。 在这期间,柴二狗不曾发出一声惨叫,额头汗珠如雨。 很快,背上的烂肉和残余涎水都被剔除,陈大壮又摸出一个小瓷瓶,快速将止血药散洒在了表面。 涌出的鲜血很快止住,可少了一块皮肉的脊背,显得分外狰狞。 另一边。 得手之后,杜必书一剑劈开腐骨鸟的头颅,从其中挑出三粒黑色的圆球,直接纳入怀中。 连正要逸散的一缕愿力,都被摄魂盅收了进去。 起身,等候。 在看到陈大壮处理好同伴的伤势,杜必书沉声向两人说道: “好啦,刚才的打斗动静和这里的血腥味,可能会吸引阴灵过来,咱们换个地方修整!” 两人当即点头。 陈大壮双臂使力将柴二狗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搀扶着向前方走去。 三人的发光法宝都收了起来,唯独留下摄魂盅保持警戒。 这一次,除了杜必书手中的照明白玉,再无其它光亮出现。 ## 就在三人走远后。 一个长条状的白影出现,如小蛇一般,在地面蜿蜒爬行。 瞧得仔细一些。 这白影,竟然是在深渊上逃走的螣蛇阴灵。 其虚幻的躯体有些黯淡,体型比先前更小,甚至比不过中途出现的那一次。 ‘螣蛇’扬起头颅,冷冷扫了一眼腐骨鸟裂开的颅骨,黯淡的眸子里闪过了忌惮和懊恼。 不再是长声嘶吼,而是低低挤出一句生涩的人语:“笨鸟,不,中用!” 说完,它歪头思索一阵儿,长长的蛇信伸缩数下,眼眸中又浮现了一丝得意。 一对小小的肉翼轻扇,载着它迅速飞入了黑暗之中。 ## 杜必书三人沿着一侧的岩壁谨慎前行,一直走出近五十丈的距离才停了下来。 此处的岩壁,恰好有一处深约五尺的凹陷,勉强可以当成休息的场所。 柴二狗的伤势已恢复不少,毕竟算是皮外伤,不曾伤到了五脏六腑。 陈大壮搀着他坐下,两人取出一些干粮垫了几口,抬头看向正在警惕张望的杜必书。 “杜丁,你刚才喊那个怪物‘腐骨鸟’?嘶~~~”柴二狗抬头的动作牵动了伤口,不由长吸一口冷气。 杜必书揉了揉小黑的脑袋,低声解释道: “没错,这是一种比较奇特的妖兽,我在《志异》中见过相关的记载。 说起来,这种妖兽并不算厉害,只是长喙中的涎水腐蚀力惊人。远古时代的一些修炼宗门还会专门豢养它们,用来提取涎水炼丹或者炼毒。” 这一点,三人深有感触。 短短的几个回合,就将腐骨鸟斩杀,的确算不得厉害。 柴二狗的受伤,全是因为一开始的大意,自动送上门。 “可是,它没有皮肉和脏腑,要如何吃东西和繁殖后代?” 第一百一十五章 树妖 既然是妖兽,肯定离不开饮食。 繁衍后代,才能保证种族延续,不然又何来宗门豢养一说。 不单是柴二狗有此疑惑,陈大壮也停下喝水的动作。 杜必书沉吟片刻,翻手取出此前收起的三粒黑色圆珠,摊开手掌展示在两人的眼前。 “呶,那粒大一些的,是腐骨鸟的内丹;另外两粒则是它的眼珠。 根据书中的记载,腐骨鸟会将猎物含在长喙中,等到猎物完全腐蚀成汁液,便会收进它的头颅空腔内。” 陈大壮本来还打算捡起一粒细瞧,听到这里,连忙缩回了手臂。 “放心! 腐骨鸟的内丹和眼珠都位于后脑的一半空腔内,另一半空腔相当于它的肠胃。 至于你提到繁殖后代,书中没有细述,只是提到一句‘落珠于骸骨,断裂而生’。我猜想,有点类似分裂生殖吧。” 瞧到两人仍旧迷惑的神情,杜必书无奈摇头,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前世的生物学知识,自己都是‘一瓶不满半瓶晃’,又怎能传道受业解惑。况且,以上也只是他的猜测。 “好啦,正好三粒!内丹归柴二狗,毕竟他遭了大罪,剩下的你我平分!” 这种东西算不得天地灵物,只是比较稀少,说不定有些炼药师会用到。 换点零用钱,问题不大。 杜必书飞快分割了战利品,继续望向外面的黑暗。 略微犹豫片刻,他还是取出了年老大交予自己的兽皮展开,借着白玉朦胧的光线查看。 看过一阵儿,不禁无语一叹。 与其说这兽皮是地图,不如说是若干条简单的线条组合。 大部分都是随手勾画,标注文字也是潦草难辨。 “岩壁”、“无情海”、“滴血洞”、“灵渊”…… 没有南北方位之分,更没有距离的表示,仅仅是一些相对位置的罗列,聊胜于无。 杜必书也懒得吐槽那位前辈的绘图水平,画一幅地图都这样粗糙,说不准后来者会因此送命。 唔,说不定就是黑心老人所画。 不过,地图上有两个红点最为清晰。 其中一个红点旁边画着模糊的两级台阶,另一个红点则标注着‘滴血洞’的注释。 或许,当年的黑心老人也不曾走遍整个死灵渊吧。 “杜丁,年堂主让咱们在附近寻找一两样标志物,要不,咱们分头找找!” 陈大壮自然瞧见他在查看兽皮地图,但十分识趣地没有凑过来一起看。 毕竟,涉及到宗门隐秘。 柴二狗也是点头。 早些确定了标志物,就可以找一个安全地方躲起来,估计上面的阴灵潮三五日总该退了。 寻找标志物…… 瞧地图的简易程度,所谓的‘标志物’,无非就是那一块圆形的巨石和一颗大树。 难不成还要找出滴血洞? 杜必书斟酌片刻,还是应承下来。 “也好,你俩一组沿着岩壁到前面看看,注意身后!咱们每走二十丈距离返回一次!” 不光是在提醒两人,也是在警醒自己。 小黑是能感知阴灵等邪物的存在,但是对于妖兽基本不起作用。 比如,刚才遇到腐骨鸟,小黑就没有做出任何的预警。 自己对死灵渊的了解,仅限于一些小说情节上的东西,远远谈不上熟悉。 有人总以为穿越到这种异世界,了解情节走向就能掌控一切,那简直是在自欺欺人,有时还比不上一件法宝。 现在,柴二狗的伤势谈不上痊愈,有陈大壮在一旁照料,又是相对安全的岩壁,应该问题不大。 耳边的潺潺水声犹在,杜必书打算向外瞧一瞧。 或许,那便是无情海。 陈大壮两人对此没有异议,心中还有些许感激。 目送他们走进了黑暗,杜必书拽出一件备用的白布底裤,撕扯数下,将其撕扯成大小不等的碎片,才沿着垂直岩壁的方向迈步。 每走出大概一丈的距离,一块布片就被扔在地面,充当返回时的路标。 在黑暗中行走,没有参照物,依靠直觉走路是大忌。 三四步一停,越走越远。 起初,脚下的地面还干爽一些。越是远离岩壁,地面越是湿润。 待走到大概二十丈的位置,已能在脚下看到碎石间充盈的细流。 潺潺的水声更大,浓重的湿气扑面而来,仿若不远的前方就是一片海洋或湖泊。 默想了一遍兽皮地图,杜必书已明白,这里应该是无情海。 无情海,黑水玄蛇。 想到这种凶兽,杜必书心中一凛,转身沿着路标打算返回。 连幽姬都搞不定的凶兽,他可不想去触霉头。 “啊——” 才走了不过三五丈,右前方蓦然响起一声熟悉的惨叫。 又是柴二狗! 杜必书当即加快了脚步,同时以手揉了揉小黑的脑袋,让它留意周围阴灵的动静。 但愿他们没事! …… 另一边。 陈大壮和柴二狗顺着岩壁走出了八九丈远,忽然在远处模糊看到了一株大树。 确切地说,是一棵枯树。 在这不知有多深的黑暗空间,骤然遇见一棵树,哪怕它的模样再怪,也会生出三分喜悦和温暖。 或许,它就可以算作标志物! “大壮哥,看,有树!” 柴二狗疲惫的双眼一亮,抬起胳膊向前一指。 因为抬臂的动作大了一点,背上结痂的伤口挣开了少许,沁出一缕殷红的鲜血。 可他浑然未觉。 “二狗,小心点好,有古怪!”陈大壮抓紧对方的手臂,唯恐他又冒失冲出去。 “放心啦,我二狗还能总走背字!小心,再小心,对不?” 说完,柴二狗一拍斜挎的包袱,三股叉嗖地一声飞出,径自射向远处的枯树。 一道蓝芒在黑暗中闪过,也照亮了沿途的道路。 没有任何的阴灵,更没有骷髅妖兽。 卟! 三股叉戳进了枯树树干,发出轻微的闷响,短柄亦在微微震颤。 柴二狗并未即时收回宝物,而是靠着岩壁静静等待了片刻,自得一笑。 “大壮哥,看!没任何的动静,我够谨慎吧!这叫吃一堑长一智!” 说罢,他一招手收回了三股叉,借着蓝芒的照亮,又一次观察了周遭的动静。 的确谨慎! 显然,陈大壮也相信了这一点,抓着对方手臂的左手松开,任由他往那边迈步。 也包括他自己。 一前一后,两人很快站在了那棵枯树下。 枯树,彻头彻尾的枯树。 其上见不到一片叶子,斑驳的树皮皲裂了一道又一道口子,尽显岁月沧桑。 树干粗大,三人难以合抱。 柴二狗站在树前观察了一阵,才一脸放松上前,拍了拍阴湿的树干。 “大壮哥,这棵树目标明显,当标志物总够格了吧?就是离岩壁稍远了一些。” 话语轻松,又如释重负。 “你刚才说什么?稍远?”陈大壮一惊。 “对啊,你看都看不到岩壁了……” “不对,咱们先离开……” 噗嗤! “啊~~~” 没等陈大壮把话说完,一根手臂粗细的树枝穿过了柴二狗的胸膛,露出一截滴血的枝头。 再看向枯树,只见那皲裂的树干上,一对猩红的眼睛乍现。 树妖!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眼前。 一棵枯树的枝条上串着浑身冒血的柴二狗,陈大壮此刻正持握鬼焰刀疯狂劈砍阻挡的树根枝条。 这种场面,简直令人惊悚。 望着这一幕,杜必书错愕了一瞬,当即驱使赤炎剑疾刺过去。 “大壮,砍树妖的树干!” 树妖是植物成妖,本体挪移不便,打蛇就要打七寸。 听到提醒,陈大壮登时反应过来,不再追着枝条劈砍,而是朝粗大的树干挥出一道刀罡。 “啊,救命……咳咳,好疼!”柴二狗剧烈咳嗽,血沫不时从嘴巴冒出来。 串过胸口的枝条不停抽动,热血顺着树枝流淌,很快染红了半边的树干。 树妖的两只眼睛迸射出喋血的光芒,下方突然裂开一张猩红的巨口,任凭热血流入其中,且发出‘忽忽’的欢啸。 巨口腥臭无比,令人作呕。 瞧到柴二狗奄奄一息的模样,陈大壮双目尽赤,一刀又一刀往树干劈斩,树皮和散碎的枝条四处迸溅。 可这些,对树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惊雷斩!” 一道赤红剑芒瞬息而至,险些斩中那串着柴二狗的枝条,可还是被其它枝条挡得一偏。 一击不能建功,赤炎剑仿佛被放弃一般,任由其留在了高处。 “天柱折!” 三道白光在黑暗中乍现,连成一个旋转的弧线,扫向树妖的双眼。 事情紧急,也顾不得掩藏身份,三粒骰子呼啸而出。 这还不算! 杜必书伸手一指头顶悬浮的摄魂盅,立时一道黑色闪电出现,砸向树妖的巨口。 树妖染血的双眸中顿时闪过不屑,树冠的枝条抽打得更急,同时巨口一张,就要将摄魂盅吞没。 “释煞!” 在摄魂盅即将入口的一瞬间,杜必书伸直的两根食指一弯,蜷缩的大拇指竖起,手腕更是前翻立了起来。 如持握着酒盏,向外倾倒烈酒! 三五缕纤细的青烟出现,主动落了树妖巨口的下颌。 那是他在大竹峰后山收集的摄魂短棒的煞气,对生灵有着致命的杀伤力。 一阵袅袅的白烟出现,此外,还有一股烧灼的呛鼻味道混杂在腥臭之中。 “吐吐吐!” 树妖仿佛吃到了令它反胃的食物,巨口一张,往外吐着腥臭的汁液。 就是现在! 刚才所有的招式,就是为了这一瞬。 “大壮,一齐砍它树枝!” 杜必书怒吼一声,在树冠上方悬停的赤炎剑蓦然下斩,目标赫然是那根染血的枝条。 陈大壮也不含糊,横冲直撞过去,扬刀下劈,完全放弃了防守。 躲过其一,躲不过其二。 何况,又是在这种分神的前提下。 嗤! 嗤! 树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一根分叉枝条应声而落,同时也将到手的猎物丢了出去。 陈大壮刷刷两刀,砍掉两端多余的枝条,左臂一使力,就将柴二狗拖出了树妖的攻击范围。 忽律律~~~ 树妖嘶声长啸。 愤怒、痛楚、躁狂。 最后,还有来自灵魂的恐惧! 轰隆隆! 一时间,地动山摇。 脚下的地面突然出现几道宽宽的裂缝,而且还在迅速扩大,仿佛有东西要从地底钻出来。 杜必书双手连招,飞出的三件宝物迅速返回身边,神木骰更是直接塞进了左边袍袖。 身形摇摇晃晃,几欲扑倒。 陈大壮为了护住受伤的柴二狗,索性趴倒在地面,以左臂牢牢压住了对方。 这是怎么了? 在三人诧异的目光中,树妖竟然抽出了地下的根须,以根须代替双脚,跌跌撞撞向着远处奔跑。 树能跑? 这又不是《魔兽争霸》精灵族的基地! 别说,速度还真快! 等到三人反应过来,树妖已经彻底不见了踪影。 “哎呦~~~” 一声虚弱的痛呼响起。 陈大壮赶忙爬起来,半蹲着查看柴二狗的伤势。 儿臂粗细的枝条从胸腔下斜穿而出,极其靠近心脏,甚至还带出了一截断肠。 如此严重的伤势,又是在死灵渊这种鬼地方,基本无救。 灵丹妙药…… 这天下间,哪来那么多的灵丹妙药! 杜必书捏了捏拳头,最终还是放弃了取出大黄丹的打算。 大黄丹,也只是一种疗伤灵药。 眼前的……已不能称之为‘伤’。 瞧清伤势之后,陈大壮同样面色一沉。 “大壮哥,杜丁,谢谢你们救命之恩,我二狗真丫的点儿背!” 大量失血之后,柴二狗的面色极其苍白,可精气神倒是好了很多,说话声音也显得中气十足。 “大壮,咱们还是先返回那处凹陷岩壁吧,这里不安全。” 杜必书抬眸扫了一圈周围,语气低沉。 陈大壮凝重点头,横臂将瘦小的柴二狗抱起,默不作声往回走。 “大壮,咳咳,你这是将我当新娘子嘞。等我伤好了,还你!” “唔!” “少说点话吧,小心树妖姥姥回来找你!”杜必书轻声说了一句。 说罢,杜必书忽然感到,自己讲的打趣笑话…… 好冷! 两人默不作声走着。 …… 凹陷岩壁处。 柴二狗横躺在地上,两件厚外袍铺在身下,沾染上斑斑的血迹。 穿胸而过的那截粗枝,仍然嵌在他的胸口,相接的边缘不再有鲜血流出,仿佛结痂干涸一般。 一柄浅蓝色的三股叉被他抱在胸口,轻轻的抚摸。 相比于一刻钟前,柴二狗的气色又好了很多,苍白的脸上多了两坨红晕,除了偶尔的几声咳嗽,瞧不出半点重伤的模样。 杜必书二人都明白—— 这是回光返照! “你俩说,倒霉的为什么总是我?” 听着这抱怨的话语,杜必书二人都摇摇头,显然不知道怎么去回答。 柴二狗嘿嘿一乐,嘴里开始嘟囔起来。 “大壮哥,正道的人都管咱们叫‘魔教妖人’,你说怪不怪?咳咳,咱们明明信奉的是幽明圣母和天煞明王,是圣教!” “或许跟咱们的名字有关吧,炼血堂,呵呵。”陈大壮道。 “我猜也是,唔,圣教确实有一些类似姜老三的坏种,一定是他们败坏的名声。要是没有炼血堂教我修行,我又怎么会手刃那狗官和恶霸。” 陈大壮:“……” “大壮哥,等这次回去拿到赏钱,我就送给我出嫁的小妹,我的小外甥虎头虎脑,可天天念叨我哩。” 陈大壮:“……” “咳咳,大壮哥,其实我有一个哥哥的,叫大狗,和你好像的。” 陈大壮:“……” “可惜,被那欺侮嫂子的恶霸活活打死了,我爹、我娘、我侄女、我嫂子都被害死了,我只杀了恶霸和包庇他的狗官,是不是太轻了?可我看着那两家人,真的下不去手……杜丁,我是不是傻?” 说罢,柴二狗偏头望了一眼杜必书,自嘲一笑。 杜必书:“……” “你俩别笑我没出息哈,我……我有点想家了,想爹娘给我烙的大饼。那大饼可真香,啧啧!” “咦,大壮哥,杜丁,你俩咋把照明白玉收起来了?好黑啊……能点上吗?反正杜丁的计策管用,都没有阴灵……” 陈大壮茫然地望了一眼手中的白玉,随即反应过来,一顿手忙脚乱:“二狗,我嫌破白玉不亮,打算换火折子的,你等等!” “咳咳,随口一说哈,黑点儿没事。我好像看见我爹娘了,他们正在烙饼,真香呐,真香……香……” …… 杜必书摇摇头,伸手推了推正在翻找包袱的陈大壮:“不要找了,他走了!” 话语有些嘶哑,莫名感到自己想哭。 此刻,柴二狗的双手还抱着三股叉,双眼圆睁,瞳孔已然放大,仿佛全都变成了与死灵渊一样的黑暗。 声息全无。 再也听不到他的多舌唠叨。 ……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朱雀印 谁说魔教都是坏人,正道亦有恶魔。 就比如今日身死的柴二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单就他的所作所为,根本算不得恶,只要转变一个身份,那便是‘快意恩仇、为民除害’。 又比如以后叛出宗门的苍松道人。 为了替师兄万剑一讨回一个公道,他不惜与毒神等魔教人物勾结在一起,炼制毒血幡,甚至去戕害青云门。 孰正孰邪,委实难料。 杜必书心中感慨良久,低头看陈大壮还坐在地上发愣,索性俯身替柴二狗合上了双眼。 “大壮,你我搬一些石块替二狗做一个坟冢吧,这里不能掘地让他入土为安,但总比曝尸荒野好些。” “嗯!” 陈大壮点点头,起身向外走去。 走出五步,他忽然停下脚步,涩声说道:“杜丁,这次要是我回不去,替二狗完成心愿就劳你跑一趟吧。” 说完,他继续向前走,不时弯腰搬起一两石块,在凹陷岩壁的外缘开始堆放。 杜必书微微一怔,最终无言点头。 随后起身,往另一个方向捡取石块。 …… 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两个时辰,或许是更久。 最终,一座简陋的坟冢出现在眼前,一块较大的石板充当墓碑,其上以炭笔书写着‘柴二狗之墓’。 两人在墓前静立片刻,转身继续向前方走去。 …… ## 黑暗中的某处。 一棵枯树,一道白影。 枯树即是逃走的树妖,白影即是螣蛇阴灵。 一妖一灵,相对而立。 此刻,树妖裂开腥臭的大口,发出难听的忽忽声,似乎是在向‘螣蛇’解释着什么,一根粗枝条还不停指着口内。 “笨蛋,给你提供,情报,都……” 螣蛇阴灵磕磕绊绊讲着话,可很快有所醒悟,干脆换了另一种方式训斥:“嘶~~~” 稍顷,它们的交谈忽然停下。 ‘螣蛇’的眼眸中闪过了惊慌,只见它快速掉转头颅看向身后的高处,翘起的蛇尾都在微微颤抖。 “糟了,它,它追来了!” 说罢,螣蛇阴灵以蛇尾戳了戳树妖的根须,一指正前的方向,掉头却向着相反的方向疾驰。 树妖不算太笨,忙不迭朝蛇尾所指的方向挪动树躯。 …… 一妖一灵离开没多久,神龟阴灵带着数千下属出现在那里,仅仅停留了片刻,就朝着‘螣蛇’疾驰的方向追去。 ## 两团朦胧的白光,沿着岩壁缓缓移动。 除了沙沙脚步声,再无其它动静。 杜必书和陈大壮沉默前行,各自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四周的一切。 两人走了很久,起码已走出数里,可还是找不到尽头。耳边的潺潺水声渐远,仿佛离无情海越来越远。 “杜丁,那树妖到底是什么来头?”陈大壮最终打破了沉默。 “唔,是一种千年老树,靠吸纳天地灵气或者怨灵妖力成精,喜吞噬活物,不过一般不能自行移动。”杜必书想了想,回答道。 “可修炼者在锻造法宝时,也会用到千年植株,怎么没见它们化作树妖?” “我也不太清楚,肯定另有机缘或者人为开启灵智……咦,你听,那边好像有打斗的动静。” 打斗? 话刚一出口,杜必书突然面露喜色。 兽皮地图上的标志物至今没有找到,大树倒是遇见了一棵,可是长脚能跑,也就没有了参考的意义。 滴血洞的位置,还真没有头绪。 能在死灵渊出现,除了他们还有谁! 陈大壮侧耳倾听片刻,脸色骤然变得难看,有些心急地看向杜必书。 “还真是!咱们……” 显然,他是担心有人捷足先登。 “摸过去看看!” 杜必书向前一挥手,做出了决定。 也就在这时,怀中的小黑突然拱了拱脑袋,伸出一只前爪,向着前方一指,向自己的主人发出了警示。 所指的方向,恰是传来打斗动静的方向。 事情赶到一起了? 也对,无巧不成书嘛! 见到这挥手的动作,陈大壮迅速收起了照明白玉,只将鬼焰刀提在手中。不敢向其内注入丁点儿的法力,唯恐它散发出法宝光芒。 杜必书也是同样施为。 前方是敌是友还不确定,不能心存大意。 靠近,再靠近。 脚步放轻,再放轻。 根据声音推断,距离大概在百丈远近,算不得太远,一刻钟足够抵达。 …… 其实,还是保守了一些。 只是走了七八十丈,远处的打斗赫然显现于眼前,比预料的时间早了不少。 那里的打斗,根本不忌讳引来死灵渊的阴灵,六只火把均匀布在了四周,将那处场地照得灯火通明。 其战团,共分成了三处。 而且,都是人类修炼者与渊底生灵的厮杀! 其中一处。 张小凡与陆雪琪一道挡住了赤眼猪妖,虽然有些惊险,但暂时无忧。 两人的伤势并不严重,按理说不该这般艰难,可猪妖皮糙肉厚且对环境熟悉,再加上鬼王宗众人在场牵制心思,反倒打得束手束脚。 另一处。 一身水绿衣裳的碧瑶,正驱使着数十朵洁白花,与树妖打得难解难分。 可以很肯定,这树妖正是杜必书二人见过的那棵! 最后一处最是激烈。 一袭黑裙的幽姬,率领五个黄衣人抵住了近百阴灵,进退有据,游刃有余。 只见她随手弹出一团小小的火球,精准无比落在对面的阴灵躯体上,随着一蓬火焰暴燃,那阴灵瞬间飞灰湮灭。 樱口之中,还在轻声低语,指点着另一场的激斗。 “碧瑶,此妖以年轮为骨,树皮等同汲取养分的肠道脉络,可用‘伤心花’阻断其皮!” 话音方落,在碧瑶的身畔,如蝶舞的洁白小花当即化作数线白芒,向树妖的树干表面疾冲。 呲呲…… 一块块黑褐色的树皮簌簌而落,仿佛有无数的利刃在不停切削。 树妖登时发出难听的‘忽忽’声,一对瞪大的血眼中浮现出愤怒和恐惧。 归根到底,它还是一棵树啊! 只要没有达到魂灵离体化形的境界,本体就是它的一切。 这简直是在要树命! 远处。 瞧着凄惨挣扎的树妖,陈大壮目露快意,左拳下意识攥紧,发出嘎巴嘎巴的脆响。 “谁?” 幽姬登时衣袖一甩,一尊朱雀玉印蓦然出现在身前,将三个阴灵彻底击散。 一双明亮的眸子扫向杜必书二人的藏身处,玉印作势欲冲。 朱雀印! 鬼王宗朱雀圣使的成名法宝! 只要加入鬼王宗门派,系统将会自动赠送新手玩家一枚! 附加攻击力,令目标防御下降! 咳咳咳,有些出戏。 杜必书连忙中断了胡思乱想,讪笑着站起身,向着幽姬遥遥一拜。 “圣教炼血堂弟子杜丁、陈大壮见过前辈!刚才是误会!” 高喊的同时,杜必书还踢了陈大壮一脚,示意他起来见礼。 朱雀印依旧闪烁,幽姬眸子泛冷。 “前辈,咱们在桑榆镇见过一面,那时还听您吩咐,做了一点儿小差事。”杜必书赶忙补上一句。 还不忘从怀中拽出小黑,拎着它的后脖颈摇晃数下:“玄猫小黑,你总有印象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圆谎 但凡有其它的办法,杜必书都不会这般作践自己。 唔,还有作践小黑。 小黑不满地喵呜一声,两只前爪不停上撩,想要去拨开主人的魔爪。 可惜,又被抖了两抖。 杜必书的目的,非常明确。 要知道—— 鬼王宗一行人是来寻找滴血洞,也就是昔日黑心老人的藏宝秘洞。 对于其它竞争者,尤其还是两个炼血堂弟子,肯定是不待见。 甚至,还会出手灭掉。 如同碾死两只弱小的蝼蚁! 除了逃跑,最省事的还是攀交情,尽管这交情不值一提。 听到这个解释和小黑的证明,幽姬的美眸一闪,闪烁的朱雀印嗖地一声收回了衣袖中。 “小黑!” “小黑!” 还在交战的另两处战团,同时响起一声惊疑的呼喊。 碧瑶、张小凡一齐扭过头颅,诧异地望向这边,忘却了自身的防范。 坏喽,可能要穿帮! 杜必书心中一慌,连忙指着趁势反攻的树妖,转移其中一人的注意力。 “小心,树妖!” 幽姬冷哼一声,刚刚收起的朱雀印再度祭出,一线黄芒在昏暗中疾掠而过,卟地一声穿透了树妖的大口,又转瞬飞回。 砰! 树妖高大的躯体重重倒地,在戈壁地砸飞了无数的砂石。 随即,火起。 熊熊烈火在树妖的躯干燃起,将周围映照得更加明亮。 看似强大的树妖,竟然在幽姬的一击下陨落。 另一边。 赤眼猪妖也瞧出张小凡的失神,咆哮着冲撞过去,浑然不去理会陆雪琪挥出的一道天琊剑罡。 “张师弟,小……” 提醒已然来不及,陆雪琪索性银牙一咬,闪身一跃挡在了猪妖疾冲的前方。 砰! 陆雪琪顿时被撞飞出去,赤眼猪妖前冲的势头也停滞了片刻。 “陆师姐!” 张小凡见状,手中的噬魂棒脱手飞出,如离弦之箭,窜向面前的那头妖兽。 卟! 不曾防备的赤眼猪妖,登时被这无锋的棒棒透体而过,在胸口心脏处出现了一个小圆洞。 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其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垂死挣扎了数下,便不再动弹。 在它的圆洞伤口和嘴巴里,汩汩冒出了黑色的血液,慢慢干瘪下去。 赤眼猪妖,灭! 噬魂棒随即飞回,其表面并未沾染任何的血迹,反而闪烁着玄青色光芒,遮掩了棍体本身的丑陋。 张小凡伸臂接住了陆雪琪,却发现她全身冰凉,腹部的伤口更有黑血渗出,显然中了剧毒。 “陆师姐,你没事吧?” 可惜,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张小凡赶忙摸出了一个瓷瓶,将一粒丹药倒进她的嘴巴,又以手掌抵住其脊背,催动法力帮陆雪琪吸收药力。 远处的杜必书眼皮一跳,认出了那粒丹药的出处。 大黄丹! 看来,那边的危局也已解决。 杜必书暗松一口气,放下了被拎着的小黑,又甩手祭出自己的摄魂盅,控制它前去吸摄余下的数十阴灵。 既以此举来示好幽姬,又是在向张小凡表明身份,更是在提升愿力等阶。 果然,收回朱雀印的幽姬瞥了他一眼,回身看向走过来的碧瑶。 “碧瑶,以后要切记,不能因为一时的情绪波动或冲动,忘记了自身的安危!” “嗯,幽姨,我记住了!” 接下来,几人同时加入清剿阴灵的战斗,很快就将场中的阴灵一扫而空。 空中蝶舞的洁白小花,攸忽间化作一朵,最终飞回碧瑶的指间。 一双妙目扫过一旁的张小凡,发现他仍揽住白衣女子为其疗伤,嘴角涌出一丝不屑,转而看向另一边的杜必书。 确切地说,是看向他脚边的小黑。 素手轻扬,口中柔声呼唤。 “小黑!” 闻声,小黑就像一个有奶就是娘的婴童,登时屁颠儿屁颠儿跑了过去,长尾一撩,以脑袋蹭着对方的小腿。 碧瑶目露欢喜,刚要俯下身躯逗弄一番,眼角余光却发现了一桩趣事。 “咦,杜丁是吧?面具摘了,可是找到了心上人?” 杜必书一愣。 可他迅速反应过来,想起了当日的一句戏言。 “没错,缘分这东西,一旦来了,想挡都挡不住!” 有句名言怎么说来着——一旦撒了一个谎,就会有无尽的谎言去圆这个谎。 他就是如此。 幽姬略感意外。 毕竟距离上次的相见,不过一个月多些,未免有些凑巧。 可也仅是感到意外,她当年又何尝不‘一见动情,再见倾心’。 听到这个回答,碧瑶口中嘟囔一声,随即俯下身,开始逗弄脚边的小黑。 “长得不咋地,女人缘还挺好!” 长得不咋地…… 这绝对是一万点暴击! 对此,杜必书也只能在心中腹诽,面上讪笑不停。 还没等他把心完全放进肚子里,幽姬忽然转向张小凡一边,长袖中隐有黄芒闪动。 “青云门……刚才你喊出‘小黑’,你和这个杜丁认识?” 话语渐变森冷,回眸又一扫杜必书。 心脏剧烈跳动,如大象乱撞。 到了这般田地,杜必书只能寄希望于张小凡看懂他刚才的暗示举动。 跑? 拖着一个重伤不醒的陆雪琪,还能跑到天上去? 张小凡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先瞅了一眼在撸猫的碧瑶,才鄙夷地哼了一声。 “魔教妖人,要你管!我家养的猫也叫‘小黑’不行么?穿一身血不拉几的破袍子,还学人养猫,我呸!” 最后,他还朝着稍远处的杜必书吐了一口浓痰。 干得漂亮! 杜必书忍不住想翘起大拇指为小师弟点赞,演技到位,毫不浮夸。 听到张小凡如此倔强的话语,碧瑶忽地抬起头,视线在悬空的噬魂棒上一扫,低声道: “幽姨,刚才我见那短棒杀死赤眼猪妖后,不曾染血且愈加闪亮,可能有古怪。“ “嗯,的确!刚才那么多阴灵,竟然不去攻击二人,好像是对某样东西颇为畏惧,可能就是因为这根短棒。” “那就连人带棒带回去,给父亲瞧一瞧!咦,想跑?” 就在她与幽姬交谈时,一直为人疗伤的张小凡突然腾跃而起,强搀着陆雪琪就要逃走。 “前辈,碧瑶小姐,我俩去抓他们!” 杜必书连忙横移一步,故意挡在碧瑶和幽姬的身前,拔腿前冲。 陈大壮还未反应过来,反倒留在了原地。 生性谨慎的他,在这里一直战战兢兢,鬼王宗的实力强过炼血堂,所以不敢有半点造次。 也就在这时—— 众人的身后,隐约传来一大一小两声嘶吼。 嘶吼声响起于黑暗之中,而且,好像是在朝着这边逼近。 与此同时,一直温顺趴地、享受抚摸的小黑炸毛而起,迅速窜回到主人的脚下,双目炯炯地盯着那处黑暗。 一双弓起的后腿紧绷,口中更是发出了低沉的咆哮。 正在犯愁如何演戏的杜必书,顿时目泛喜色,迅速回转身躯,发出了一声惊呼。 “有阴灵!” 碧瑶神情凝重般站起,与幽姬站成一线,一朵伤心花从指间升起。 五个黄衣人飞快围拢上来,立于两人的身后。 到底是什么阴灵?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追逃 嘶~~~ 嘶~~~ 嘶吼越来越近,此起彼伏。 声调高的,兴奋。 声调低的,恐惧。 再近一些,已能模糊瞧见黑暗中的来客。 那是一群朦胧的白影。 或者称其为‘阴灵‘。 跑在最前的,是一条体型细长的阴灵,若不是还有一对明显的肉翼,一定认为它是一条蠕动的蚯蚓。 在人们的视野中,‘小蚯蚓’越蠕动越粗大,但绝难超过一尺。 杜必书等人一阵古怪,特别是之前见过它的陈大壮、张小凡和陆雪琪。 这……这货是螣蛇阴灵? 而且,它是在逃跑? 在‘螣蛇’奔跑身影之后,是体型十分庞大的神龟阴灵。 明明四只脚划动得很慢,却牢牢追在‘螣蛇’的身后,迅若闪电。 在一龟一蛇之后,还有数千的普通阴灵飘舞,如一大团萤火虫结伴飞行。 即便前方出现了一伙人类修炼者,阴灵们仍旧不管不顾,继续向前窜行。 很快,就来到距众人三四丈远的位置。 面对如此多的阴灵,幽姬的双眸绽放出一抹凝重,右边长袖内淡黄光芒若隐若现。 其他人的神情,更是透着紧张。 仓皇逃跑的‘螣蛇’,终于发现了前方的阻碍,朦胧的双眸里竟然闪过了惊喜。 只见它的身躯蓦然模糊,从众人的眼前诡异般消失。再出现时,已是在杜必书等人的身后。 杜必书等人一惊,刚要驱使法宝去攻击,不料这螣蛇阴灵低低嘶吼一声,闪电般继续向远处逃跑。 逃窜的同时,它还掉转头颅吐出了一截蛇信,似乎是在嘲讽远处的对手。 再往前,便是无情海所在的区域。 嘶~~~ 在后追赶的‘神龟’一声长嘶,顿时气恼地抬起一只前爪,向着前方一挥。 数千阴灵登时狂啸,如潮水一般,冲向了在场的人类修炼者。 这是被当成枪使了么? 一个古怪的念头,同时在众人的脑中泛起。 答案是肯定的。 只见这阴灵潮汹涌而至,张牙舞爪冲向了最前的幽姬。 仿佛要为主人开道一般! 幽姬嗤然一笑,抬起玉腕,弹指就是一蓬火焰飞出。 熊熊烈焰,顿时化作了一道火墙。 扑在最前的十多个阴灵避闪不及,直接撞在火墙上,随即灰飞烟灭。 其余阴灵长嘶连连,纷纷绕过了这道火墙,从两侧迂回冲了过去。 五名黄衣人迅速围成了半圆,将碧瑶和幽姬护在内侧,挥动各自的兵刃抵挡阴灵。 相比于鬼王宗七人的默契,其他人显得慌乱不少,仓促祭出法宝对阵。 看到下属将人类修炼者尽数围困,‘神龟’得意嘶吼一声,笨重的身躯腾空而起,径直越过众人,继续追向前方的‘螣蛇’。 对此,幽姬根本不予理会。 一时间,场中阴灵游荡,法宝闪烁。 这一次,小黑总算展示了玄猫的少许风采。 在其主人的四周,一道黑影轻盈窜行,如一个敏捷的暗影猎手,频频绕到阴灵的背后发动攻击,撕咬下一片又一片残躯。 杜必书略感诧异,可现在形势紧急,容不得他细细思量。 不能表现得抢眼,又不能束手待毙。 摄魂盅悬停在头顶,投下了缭绕的黑烟,又有一缕缕煞气散逸而出,阻挡大部分的阴灵靠近。 时不时还‘艰难’地吸摄一两个阴灵,似乎这已经是极限。 瞧到幽姬一伙人并未关注自己,杜必书缓缓移动脚步,靠近了张小凡所在的位置。 有噬魂棒的克制,冲上来的阴灵们特意绕开了玄青光芒的挥洒,一遍遍往复游荡,专门往横卧在地的陆雪琪身边凑。 每当张小凡蹲身驱赶它们时,另有一部分阴灵就会袭击他的后背。 噗噗! 又是两口鲜血喷出。 张小凡心中苦涩,可还是倔强地半蹲身躯,护住了面前的陆雪琪。 坚持,再坚持! 只要坚持到陆师姐清醒,一切都是值得! 咬牙坚持的张小凡,忽然发现,在它掌心持握的噬魂棒变得耀眼起来,尤其是原本佛珠(噬血珠)所在的一端,其上还沾染着斑斑的血迹。 那是他刚才喷出的鲜血! 张小凡顿时想起幽谷血炼的一幕,心中有了恍然。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那耀眼的玄青光芒猛然向外扩张,四周游荡的阴灵们发出阵阵尖啸,仓皇四散。 张小凡喜形于色,刚要驱动法宝乘胜追击,身前的陆雪琪忽地嘤咛一声,悠悠醒转过来。 “陆师姐,你醒了?你,你的伤不要紧了吧?” “唔,我,我这是在哪儿?猪妖呢……” 陆雪琪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下意识向上方瞅去。 正上方,是一张欣喜的熟悉面孔。 张小凡刚准备答话,他们的身边突兀出现一道血袍身影,耳边还有若有若无的低语。 “小师弟,你快带……咦,你醒了?那正好,借这个机会逃走吧。” 说话的,正是杜必书。 见到陆雪琪苏醒,他不由一喜,但还是快速提醒两人。 有着数千阴灵的掩护,现在是逃走的最佳时机。 不然,绝难从幽姬手下安然离开! “六师兄,咱们一起走……” 张小凡面露喜色,可他随即意识到当前的环境,立刻收口不语。 先低头瞧了瞧挣扎起身的陆师姐,再微微点头算作应承。 在受伤昏迷前,陆雪琪也猜到了杜必书的身份,见对方过来提醒,当即心领神会般点点头。 尽管在她心中还有疑惑,可眼下明显不是询问的时机。 “好,黑烟变浓时,你们就走!” 见两人理解了自己的意图,杜必书再不犹豫,立时向摄魂盅打出了一道法诀。 只见—— 缭绕的黑烟骤然变得浓烈起来,急剧向周遭扩散,很快将三人完全遮掩。 不见踪迹! 而且,摄魂盅的吸摄力道大增,将附近的十余个阴灵迅速拉扯过来。 与此同时,某人的厉吼亦在黑烟中传出。 “哼!该死的阴灵,让你尝尝杜某的厉害!” ## 水岸边。 一大一小两个白影继续追逐,距离水岸越来越近。 耍小聪明的‘螣蛇’并未得逞,‘神龟’根本不被人类修炼者所吸引,还是死追着它不放。 仿佛,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一口,又一口。 在追逐的过程中,螣蛇阴灵躲闪不及,又被咬掉了小半截身躯,勉强留下一半。 这一次,它都来不及重组身躯,只能继续逃窜,蛇口之中发出了近乎穷途末路的哀嘶。 嘶~~~ 悲切,绝望! 相反地,在后追赶的神龟阴灵又涨大了一圈,庞大的身躯凝实到极致,恍若拥有了一具真实的躯体。 或者说‘即将拥有’,只要将逃窜小蛇的残躯完全吞噬! 嘶~~~ ‘神龟’昂首也发出一声嘶吼,其中的快意尽显。 夙愿将偿! 两者的距离越来越近,很快只剩下五尺,只需神龟阴灵最后一次伸长脖颈…… 就在这最后的一刻,远处的潺潺水声突然变得响亮。 第一百二十章 螣蛇的妥协 无情海。 其名,来由不详。 或许,是因为此海最是凶险,很少有生灵在这里繁衍生息,除了极少的一些上古凶兽。 或许,是取自‘道是无情胜有情’的典故,毕竟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先例。 谁又会想到,五海中最为神秘的无情海,就在这死灵渊下。 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谁也瞧不清无情海的真实模样,只有那充斥耳边的潺潺水声和海风。 水声一直舒缓平静,只是刚才…… 仿若感知到了不同寻常,即将得偿心愿的神龟阴灵,猝然停步。 掉转身躯,凝目望向无情海。 仅过了片刻,便是一声长长的怒吼,如临生平之大敌。 螣蛇阴灵因此暂时逃过了一劫,可它并没有半点欣喜,也是怔怔地看了过去。 仅是扫了一眼,它残缺的身躯立刻瑟瑟发抖,转身就朝相反的方向疾蹿,浑然不在意那边的打斗。 路过陈大壮的身边。 又路过黑烟弥漫的一处战团。 再绕过…… ‘螣蛇’刚准备绕过鬼王宗一伙人、继续向远处逃遁时,忽地身躯一僵,蓦然回首。 一对残破的肉翼轻扇,蛇信更在连续伸缩。 稍顷。 恍若做出了重大的决定,螣蛇阴灵蜿蜒着身躯,蹿向那处弥散的黑烟,一头扎了进去。 此刻。 张小凡二人已凭借黑烟的掩护,闪到了岩壁附近,隐身在一处阴影中,准备悄无声息从这里溜走。 是以,黑烟之中只有杜必书一人、小黑一猫。 唔,当然,还有数只即将入盅的阴灵。 察觉到又有阴灵进入,杜必书下意识瞥了一眼,正好瞧见了‘螣蛇’的贴地爬行。 嗯? 什么状况? 不会大乌龟也跟过来了吧! 杜必书心中一惊,连忙单手掐诀,就要驱散那里的黑烟观察情况。 “人类,不要!救我,一命!” 声音纤细,可精准落入耳中。 救命? 这条小蛇莫不是脑子瓦塔了,竟然向自己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瞧着对方如看白痴的神情,螣蛇阴灵更急,抬起尾巴就要做出解释,可它很快意识到尾巴已经不在,只能扇动一边肉翼飞快指了指空中的摄魂盅。 “我躲,龟杀,我!” 话语磕磕绊绊。 杜必书抬眸瞥了一眼摄魂盅,又稍稍思索片刻,大致搞懂了它的意思。 “你想躲在里边,躲避神龟的吞噬?” ‘螣蛇’登时一喜,连忙点头。 瞧着它以一边肉翼蜷作小手指点的模样,萌萌哒,杜必书还真有那么一点动心,哪怕它少了半截身躯。 可一想到在深渊上见过那螣蛇狰狞的模样,他还是冷冷摇头,甚至摆出了攻击的姿态。 “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农夫与蛇’的故事又不是没听过,等着以后咬自己一口嚒。 退一步讲,要这么个邪门的阴灵干嘛? 给小黑当预备的口粮? 或许是知晓了主人的心意,一旁的小黑顿时欢喜大叫,抬起了一只前爪,就要去拨弄地上的小蛇。 此刻,黑烟中已无半个阴灵,小黑也没了厮杀的对手。 ‘螣蛇’的神情特别焦急,瞅到一人一猫作势攻击的举动,急声央求道:“为奴,十年,交换!” 可惜,杜必书不为所动。 哗啦哗啦! 突然,黑烟外传来了一阵清晰的水响,而且还有一声不知名的兽吼。 紧随其后,又是‘神龟’愤怒的嘶吼针对。 听到这个动静,‘螣蛇’急得乱蹦数下,模糊的眼眸中闪现出一丝决绝,双翼猛然扇动了一下。 其额头,猝然出现一个银色的袖珍小蛇,仅有指肚大小。 蛇生双翼,是为螣蛇。 ‘螣蛇’稍稍迟疑了一瞬间,猛然将蛇头一甩,这条迷你螣蛇竟然缓慢飘向了杜必书。 双眸中有着不舍,但很快被身后的持续动静吓得一怂,急切提醒对方。 “人类,认你,为主,信了吧?” 认他为主? 杜必书都有些迷糊了。 飘到自己身前的银色螣蛇,的的确确是妖兽的精魂,只要任何一个人类修炼者加以炼化,就等同掌握了妖兽的生死。 不是单纯的兽宠,而近似于兽仆。 主人亡命,兽仆同死;可兽仆死去,主人仅仅受到少许反噬。 只是……这螣蛇阴灵算是一种妖兽吗? 不过,这也证明了一点。 螣蛇阴灵确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且黑烟外一定发生了大事,将它的最后一点侥幸击垮。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有这种好事轮到自己,要是还迟疑不决,那还不如躲到大竹峰苟且一辈子。 只不过进入摄魂盅不妥,除了防备对方有暗手外,还得考虑接下来在死灵渊的行动。 一件专门克制阴灵的法宝,可不能随便搁置一旁。 至于‘螣蛇’的去处…… “摄魂盅暂时不能进,幡类宝物可以吗?比如鬼魂幡。” 虽然是在询问,但杜必书毫不犹豫伸出了左手,一把将眼前的螣蛇精魂抓住,干脆利落往自己的右手腕一拍。 啪! 精魂迅疾钻入皮下,在小臂的内侧化作了一个银色纹身。 一个展开双翼的螣蛇纹身! 螣蛇阴灵:“……” 你都先斩后奏了,征求意见还有意义吗? “嘶~~~” 黑烟外的海浪声更响,夹杂着‘神龟’的怒吼。 ‘螣蛇’连忙抛却自己的怨念,朝着某人连连点头,恨不得随便找个场所钻进去。 或许……他说的‘幡类宝物’不会比这圆筒差吧。 可是,它很快绝望了! 只见新主人在怀里一阵摸索,飞快取出了一柄…… 破破烂烂的鬼魂幡! 除了幡杆尚且完好外,幡面撕开了若干道口子。 甚至,甚至还少去了半截幡面,就如同自己的残躯一般。 嘶嘶,本兽怎么这般命苦! 瞧着对方迟疑苦脸的模样,杜必书不耐烦地一抖破幡:“小螣,进不进,不进就算了!” 很明显,螣蛇阴灵是在嫌弃,可他没时间在这儿空耗时间。 说罢,他朝摄魂盅打出一道法诀,撤去了笼罩四周的黑烟。 ‘螣蛇’哪敢再哀怨,嗖地一声化作一道纤细白光,主动扎进了残破的鬼魂幡中。 算你识相! 鬼魂幡被他随便丢进了储物空间,还不忘朝脚边目瞪口呆的小黑做了一个鬼脸。 刚才配合得不错,放心,以后你可有玩伴(玩具)喽! 随着黑烟变淡,杜必书终于瞧见了海岸边的场景,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一百二十一章 黑水玄蛇 死灵渊下。 漆黑的无情海上,缓缓亮起了两盏闪着幽绿光芒的巨大明灯,渐渐逼近。 明灯不是常见的圆状,而是自上而下的瘦长模样。 哗啦哗啦! 划水的声响越来越近,终于在临近岸边的位置停下。 那是—— 一头巨大无比的黑色巨蛇! 其下半身盘着,蛇身浸泡在海水中,蛇身粗逾四丈,上半身和蛇头离地数十丈,散发着幽幽绿芒的一双蛇眼,正冷冷盯着眼前的神龟虚影。 ‘神龟’并未畏惧,反而露出了一争长短的愤怒,身躯悬空,挪移到了海水之上。 哪怕对方拥有实体! 怡然不惧! 嘶吼,尽皆嘶吼。 在这此起彼伏的嘶吼声中,正在围攻人类修炼者的数千阴灵快速聚拢,一齐飘至神龟阴灵的身后。 长嘶阵阵,浑然无惧。 …… 刚刚还打生打死的战斗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无情海上。 幽姬双眸中的惊骇未退,口中犹不相信般喃喃自语:“黑水玄蛇!没想到这个畜生还没有死去!” “什么!幽姨,你确定?这魔物不是在千年前被神兽黄鸟杀死了么?” 碧瑶失声惊呼,话语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在她身旁,其他五名黄衣人俱是面色一变,忙不迭看向幽姬。 同样惊骇的,还有稍远处的陈大壮。 幽姬望着对峙的龟蛇,声音罕见带着凝重,甚至还夹杂着些微的恐惧:“碧瑶,那神龟阴灵抗不住的,这魔物也只有黄鸟能降住!咱们快走!” 说罢,她一扯碧瑶的衣袖,率先向后退却。 不敢走得太快,生恐魔物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一边。 “可是,滴血洞就在这无情海附近,咱们三日的辛苦不能白费;还有那个小子也没抓到……咦,他们两个不见了!” 碧瑶不甘地扫视四周,这才发现,场中早已找不到张小凡二人的身影。 幽姬摇摇头:“顾不上了,保命要紧……” 话音刚落,无情海上的对峙蓦然巨变。 只见—— ‘神龟’陡然停住了嘶吼,回转长长的脖颈,对着一众阴灵下属迅猛一吸。 这些阴灵纷纷身形破碎,化作一道乳白色的长虹,径直投进了它的嘴巴。 转眼间,数千阴灵少了大半。 粗粗咀嚼数下,骨碌吞咽入腹。 霎时间,‘神龟’的气焰更加高涨,庞大的身躯又涨大一倍,峥嵘的龟首亦多出了角质化的鳞片。 之后,它挟着赫赫凶威,嘶吼着冲了出去,直扑正前方的黑水玄蛇。 凶兽大战,起! 黑水玄蛇冰冷的眸子登时一亮,盘着的下半身迅疾绷直,朝着冲来的对手狠命一抽。 谁曾想,看似笨拙的‘神龟’身形闪烁,躲过了长尾抽打,凑近了高昂的玄蛇头颅。 撕咬,扑击,横冲直撞。 黑水玄蛇不甘示弱,立时长尾回旋,黝黑的身躯碾压而至,张口还以撕咬。 两个庞大凶兽的战斗,迅速变为近身厮杀,身下的无情海亦随之波涛汹涌、风急浪高。 …… 眼看两大凶兽的厮杀即将展开,幽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向五名属下打了一个手势。 鬼王宗一行人默契放轻了脚步,一齐向相反的方向急退。 撤去摄魂盅释放的黑烟,杜必书恰好瞧到了这一幕,登时脸色大变。 且不说身躯变大的‘神龟’,另一个与之厮杀的凶兽赫然就是黑水玄蛇。 那正是他一直担心遇见的凶兽! 素来有‘凶狠’表现的小黑,第一次展露出惧怕的模样,哧溜哧溜攀爬数下,钻进了杜必书的怀中。 而且,快速以双爪勾住了衣襟,严严实实将自己的脑袋盖上,连探头张望的勇气都没有。 总之一个字,怂! 有了小黑的行动提醒,杜必书登时反应过来,连忙跟着鬼王宗一伙人后退,并且朝着发愣的陈大壮招手。 “陈大壮,别发呆,走!” 陈大壮瞬间惊醒,忙不迭步步倒退。 残余的阴灵尽皆聚拢在海岸,也不必担心它们的阻挠。 一开始很顺利,众人很快退出了四五丈,可就在这时,黑水玄蛇突然长尾一扫,挟着一道巨浪砸了过来。 浪高数丈,宽达数十丈,恍若铺天盖地一般。 巨浪未至,狂风先袭。 正在后退的众人当即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往后方倾倒。亏得他们有修为在身,迅速祭出各自的法宝,闪身疾退或上冲。 可那巨浪如风驰电掣一般,转瞬就将众人追上,轰隆作响,尽数将他们卷入了浪底。 场中燃烧的熊熊烈火和火把,一并被水浇灭,此处的死灵渊再度恢复了黑暗。 无尽的黑暗! 在巨浪临身的一刻,杜必书心中灵犀一闪,将摄魂盅放大、罩在了头顶,避免了巨浪拍打的厄运。 之后,任由圆筒状的盅体浮起,自己则躲在了盅内,如乘小舟一般。 嘭嘭嘭…… 盅体不时与岩壁和凸出的岩石磕碰,摇晃不止,可也算得上安全无恙。 黑暗之中,瞧不见其他人的状况,当然也就谈不上伸手援助。 涛声震天,嘶吼连连。 时间亦随之逝去。 “啊——” 轰鸣的巨浪中,一声急促的惨叫响起。 “是陈大壮!” 杜必书立刻从盅内冒出头来,快速摸出一张火焰符,向惨叫传出的方向一弹。 因为海水回潮的缘故,此刻,摄魂盅已经反向飘出了七八丈,比之前更靠近厮杀的战场。 一粒明亮的火球,随即在远处出现。 发出惨叫的,的确是陈大壮。 此刻,他正被挂在黑水玄蛇的尾尖,一条左臂更死死卡在了一枚鳞片下,鲜血从划破的肩头不断涌出。 眼前突然有了光明,陈大壮也发现了自己的处境,尝试抽出无果后,当机立断举起鬼焰刀劈斩过去。 瞧其动作,分明是想断臂求生。 可还没等他砍中,一道白影霎时出现。 “啊!”惨叫再起。 怎么回事? 杜必书连忙凝神望去,才发现—— 那是神龟阴灵趁势咬住了黑水玄蛇的尾巴,并且在拼命摇晃头颅,想要扯断对手的身躯。 黑水玄蛇则是死死勒住了对方的身躯,狰狞的蛇口正在吞噬‘神龟’的身躯。 显然,厮杀即将分出胜负。 只有阴灵之躯的凶兽,还是抵不过拥有躯体的魔物。 而陈大壮,只是遭了池鱼之殃。 此时的他,不再是肩头受伤,而是半截身子没入了阴灵凶兽的嘴巴,浑身鲜血流淌,鬼焰刀也脱手落入了海水中。 除了刚才的那一声惨叫,陈大壮已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以解脱的目光望向了杜必书,嘴唇微微翕张,似乎有话交代。 “拜托,二狗!” 瞧其口型,分明是在嘱咐这最后的一句。 望着这一幕,还不等杜必书有所反应,吃痛的黑水玄蛇立刻加快了吞噬的速度,将大半的龟壳嘎嘣咬碎。 第一百二十二章 老树,援救 神龟阴灵遭受重创,可它还是不肯松口,分明是想拼一个鱼死网破。 沉闷的呜咽在喉咙间响起,残留的阴灵一声呼啸,齐齐涌了上来,主动汇入了‘神龟’的身躯内。 霎时间,垂死的神龟阴灵恢复了几分实力,撕咬的动作愈发凶猛。 瞧着两兽的争斗,杜必书不敢在原地停留,连忙朝海面虚拍数下,摄魂盅当即向相反的方向滑翔。 陈大壮已经无救,再强留在这里,可能还会将自己搭进去。 数十呼吸过去。 摄魂盅再次触碰到平整的岩壁,杜必书不禁回头望了一眼身后。 两兽的嘶吼还在继续,只是其一变得衰弱无比,似乎随时都会大败。 大败之后,杀红眼的一方定然不会放过他们这些外来者。 砰! 黑暗中,有一物轻撞在外侧的盅面,隐约还能听到一声熟悉的闷哼。 是小师弟! 杜必书迅疾伸手一探,在汹涌的海浪中抓住了一角衣衫,将摄魂盅荡了过去。 此刻,张小凡仰面浮在海浪中,身下有噬魂棒托住,双目紧闭,气息绵长。 显然,只是暂时昏厥。 陆雪琪不见了踪影,估计是在逃跑的途中失散。 杜必书双臂发力,将张小凡拖进了摄魂盅内,一齐沿着岩壁的方向摸索前进。 刚才的巨浪,被冲散的肯定不止一个。 在这黑暗的环境找寻,无疑是一个笑话。他所能做的,就是尽量远离危险。 轰隆! 轰隆! 隆隆…… 厮杀造成的轰鸣,渐渐在身后远去。 “噗噗……咳咳!” 在杜必书的简单推拿下,张小凡终于吐出几口海水,悠悠醒转过来。 “小师弟,你醒了?” 一边欣喜打着招呼,一边控制漂行的路线。 “咳咳咳,六师兄?”张小凡听出了说话人的身份,甩甩头努力让自己再清醒一些,左手也在下意识攥紧,“啊,陆师姐呢?” 呼喊的同时,他猛地在盅内站起,四下一阵疯狂摸索。 可在这狭小的空间内,除了两个大男人,再没有其他人栖身。 张小凡还不死心,抓起脚下的噬魂棒,向其内贯注法力。 一团玄青色光芒亮起,四周的景象朦胧可见。 盅外,海水依旧汹涌。 一侧的岩壁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 “别找了,估计是失散了!陆师妹吉人自有天相,咱们还是先找一个地方落脚吧。”杜必书劝慰道。 闻言,张小凡略有颓丧,但还是嗯了一声回应。 此刻摄魂盅正顺流而行,每当海水回涌时,杜必书就以手中赤炎剑刺入岩壁,阻止两人走回头路。 远离,再远离。 只要远离了黑水玄蛇,以他们的手段,在这死灵渊还是有自保之力。 “小师弟,你俩是怎么失散的?”杜必书随口道。 张小凡沉默片刻,略带懊恼地回答:“我和陆师姐本来都退到了岩壁的角落,在两只凶兽打斗掀起巨浪时,我们第一时间祭出了法宝躲闪。可是水浪太猛,就撞在了一段焦木上,后来……” 一段焦木? 多半是那树妖被烧焦的树干。 也算造化弄人吧。 杜必书刚想出言宽慰几句,却被一声呼喊打算了思绪。 “看,那边!” 顺着张小凡手指的方向望去。 在前方的岩壁上,赫然有一棵歪脖老树横生而出,像极了迎客的松柏。 长在岩壁上的老树? 杜必书的双眼登时放亮。 在原着情节中,张小凡不就是撞在绝壁上,而后抓住一棵老树跌在了石洞外么? 在死灵渊这种环境,植株绝对是一种稀罕物,或许滴血洞就在那里! “走,过去看看!” 说完,杜必书当即拨动摄魂盅,快速向着那里靠近。 张小凡点点头。 以赤炎剑、噬魂棒做桨,时不时在岩壁戳动数下,摄魂盅充当的小舟登时加快了速度。 也就在两人即将靠近歪脖树时,头顶的上方,突然出现了数道七彩光芒。 光芒过后,还有一声惊喜的欢呼。 “齐昊师兄,你瞧,那个是不是张师弟?” 嗯? 曾书书! 齐昊! 他们怎么来了? 杜必书和张小凡下意识抬头,望向了高处。 一柄寒冰仙剑载着齐昊、一柄轩辕剑载着曾书书,两人的位置最为靠下,而且还在加快速度下行。 光芒一银白、一淡紫。 再往上,又有两道金黄光芒和一青一白。 不用问,肯定是天音寺的法相法善和焚香谷的燕虹李洵。 应该是六人想了办法下到这死灵渊下,前来搜救…… 等等! 光芒! 不好! “齐师兄,你们快快灭掉法宝光辉!”杜必书毫不犹豫高喊,喊声中透着惶急。 如此显眼的七彩光芒…… 嘶~~~ 不等喊话的回音出现,盅外的海水蓦然翻涌,一声长长的嘶吼在身后响起。 回首急望。 一团模糊的黑影,正在迅疾游了过来,没有白影跟随在侧。 “黑水玄蛇!” 璀璨的法宝光芒,显然吸引了黑水玄蛇的注意力。 至于神龟阴灵,估计凶多吉少。 高处。 冲在最前的齐昊和曾书书,瞧到张小凡和一个血袍魔教妖人同乘一‘舟’在水中飘摇,而且各持法宝在挥舞,刚准备冲过来搭救。 在他们看来,一定是两人正在厮杀。 可这熟悉的呼喊语调,又让他们心生疑惑。 那是谁? 还有,灭掉法宝光芒、黑水玄蛇又是什么意思! 答案,很快揭晓。 哗啦! 下方的海水一阵剧烈翻涌,一条长长的蛇尾如山一般突兀抽了过来,尾尖还能见到一圈深深的咬痕,血洒如珠。 与此同时,还有一颗狰狞的黑色蛇头探出水面嘶吼。 嘶~~~ 蛇尾迅疾,势不可挡。 就是不知被这蛇尾抽中,是否还有命在。 在短暂的错愕后,齐昊二人终于明白了‘魔教妖人’提醒的含义,齐齐操纵脚下的仙剑,向两旁闪躲。 还好,间不容发地躲闪了过去。 随后冲下的法相等人,也瞧清了突来的袭击,急急刹住身形,目视下方,严阵以待。 嘭! 巨大的蛇尾砸烂了一侧的岩壁,大小不一的石块簌簌而落。 身处下方的杜必书二人顿时遭了殃,落下的石块重重撞在摄魂盅上,直接侧翻翻进了海水之中。 黑水玄蛇并不罢休,狰狞的蛇头向上猛窜,径直冲向立足未稳的齐昊。 在诸多光芒中,唯有银白色最是显眼,自然成了它首选的攻击目标。 时机,掌握得恰当好处。 闪躲的动作刚刚停歇,旧力已去,新力未生。 同伴的位置稍远,救援根本来不及。 齐昊钢牙一咬,双手迅速打出一道法诀,六合镜在袖内飞出,停留在头顶二尺处,垂下了一圈淡黄色光晕。 此举,分明是打算以法宝的威能硬抗一记。 也就在蛇头将至时,死灵渊下猝然闪出一道蓝芒,带着一道白衣倩影疾冲上去,目标直指黑水玄蛇的七寸所在。 是陆雪琪! 第一百二十三章 招你惹你了 没人瞧清陆雪琪从哪里冒出来,也不知道先前她躲在哪里,只是听见了一声清冷娇叱。 还有那一道斜冲而上的白衣倩影。 “孽畜,归元剑气!” 蛇在七寸,俱是要害。 黑水玄蛇自然瞥见这一攻击,长尾再度一扫,借着横扫的力道迅速垂下了蛇头,向袭来的白影撕咬而去。 陆雪琪冷哼一声,天琊神剑脱手飞出,身躯却是往相反的一方急退。 蓝芒闪烁,继续追击黑水玄蛇的七寸。 至此,齐昊面临的危机解除。 上方的六人瞧见陆雪琪现身,顿时大喜过望,驱使各人的宝物围攻过去。 此行的目的,就是搜救张小凡和陆雪琪,现在两人安然无恙出现在这里,一切辛苦都已值得。 刹那间,七件法宝纷飞如蝶,光彩夺目。 下方。 “吐吐!” “呸呸!” 杜必书和张小凡一先一后钻出海面,闪过砸落的一些碎石,迅速拔高身躯,远离了在下的黑水玄蛇。 刚才在两人落水后,海水被黑水玄蛇搅动得天翻地覆,又将他们撞得七荤八素。 摇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当即看向高处。 场中的打斗异常激烈,不时传出法宝的轰鸣和凶兽嘶吼。 杜必书抬手拦阻张小凡上前的举动:“小师弟,加上你也斗不过黑水玄蛇。” “可是……” “没什么可是,刚才那位蒙面前辈,唔,就是那个蒙面妖人不也逃走了吗?” 说完,他不再继续解释,而是施法对着围攻黑水玄蛇的众人大喊:“各位,大蛇斗不过,往高处跑,它追不上……哎呦,我去!” 喊话的内容才进行到一半,正大逞威风的黑水玄蛇猝然甩动长尾,向着这边抽打过来。 恍若一道黑色闪电,一闪而至。 郁闷,招你惹你了! 是疯狗嚒,逮谁咬谁! 杜必书腹诽一句,连忙闪身一躲,同时还拽上张小凡的胳膊。 谁想到—— 黑水玄蛇的蛇尾在中途突然弯折,自上而下的抽击改为拦腰横扫。 这…… 不带这样的,**还能打折啊! 这不科学! 在这种情况下,杜必书只能松开了拖拽张小凡的左手,快速在空中掐诀,以摄魂盅撞击过去。 只求能将蛇尾撞得偏移少许,要不然,自己的大黄丹马上就会派上用场。 咚~~~ 摄魂盅直接被撞飞出去,伴随着一连串的撞击声响,不知滚向了何处。 可是,那条粗壮的蛇尾未曾有半点的迟缓,还是朝着两人急冲而来,袭来的劲风犹如刮骨钢刀。 妮玛,躲不过了! “小师弟,快……” 可惜,‘躲’字还没等出口,两人的腰部就被蛇尾同时扫中,紧接着是一声轻微的嘎嚓声。 到底是谁的腰断了? 这个念头来的快,去得也快。 扑通! 扑通! 杜必书二人如同出膛的炮弹,砰地两声砸进了湍急的海水中。 一个停在原地,一个随波逐流。 咕嘟咕嘟! 猝不及防地呛了两口水,杜必书挣扎着上仰身躯想要浮出水面,可腰间传来的剧痛让他不由一咧嘴。 我的腰! 咕嘟咕嘟…… 杜必书又是吞下了数口齁咸的海水,双眼翻白,手脚在无意识地抽搐。 这是要挂的节奏吗? 不要哇,小爷我还没玩够,妹子也没把到呢。 还有,这明明是无情海啊,怎么跟死海似的! 海水盐分超高,要是贩卖海盐肯定血赚到家…… 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在脑中蹿出,唯独缺少了自救的想法。 咦,等等! 死海,哇咔咔,死海好啊! 想到这儿,杜必书干脆不做任何的挣扎,尽量忍痛让整个身躯舒展。 果然,这个举动有了效果。 忽忽悠悠,他竟自动浮出了水面。 睁眼向上张望,七彩的法宝光芒仍在,好像还有一道青影在向这边扑来。 呃,不对! 在那道青影之后,还有一个狰狞的蛇头跟随。 蛇口大张,誓要将青影吞入口中。 那是……燕虹! 此时,她的俏脸上挂着焦急,直直伸出右手好像要去拉拽什么。 这不是找死么! 顾不上许多,现在出声制止也来不及,说不定还会让她更加忙乱。 杜必书索性心中一横,伸臂将背上的赤炎剑扔了出去,单手掐诀施法。 一道赤芒闪现,越过了夹在中间的燕虹,径直奔向黑水玄蛇的巨口。 如此明显的提醒,在前的燕虹登时反应过来,脚下的青灵石一闪,托着她瞬间加速,直接扎进了海水中。 在后的黑水玄蛇浑不在意,暂时合拢了巨口,以峥嵘的脑门撞向这柄下品仙剑。 “爆!” 随着一声厉喝,升空的赤炎剑登时爆裂,锋利的碎片杂乱迸溅,赤红色光芒化作一团汹涌的能量向四周扩散。 这种能量,便是相对纯粹的天地灵气。 汹涌的能量一经散开,黑水玄蛇俯冲的动作微微一阻,而杜必书也在其推动下迅疾后退,划出了两道透明的水墙。 先有反噬,再有能量冲击,杜必书当即喷出一口鲜血,意识有了短暂的恍惚。 法宝自爆! 在神州大地,这种方式简直难以想象,远超出人类修炼者的认知。 且不说一件法宝的珍稀程度,单就自爆效果而言,可能比正常驱使的威力高出一两成,但也会反噬其主、造成法宝主人不小的伤势。 但是,眼前的杜必书就这样做了! 赤炎剑以锋利着称,全因其材质特殊。 爆裂产生的两枚碎片,急速划过黑水玄蛇的头颅,留下了两道浅浅的血痕。 至于其它的碎片,除了一枚反射在杜必书身上外,全数落空。 在短短的时间内,接连两次受伤的黑水玄蛇更为暴怒,一双绿芒蛇眼隐隐泛红,凶戾地盯着滑水远离的人类。 嘶—— 昂首长嘶,海浪大作。 瞧其模样,分明是想报此血仇。 齐昊等人悬空而立,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幕。 一个魔教妖人为了对抗黑水玄蛇,竟然自爆了一件法宝,而且成功激怒了这条凶兽。 到底他为何这样做? 张小凡师弟为何会与他待在一起? 初时乍一看,以为他们是在厮杀,可刚刚发生在眼前的,分明是在彼此守护。 还有,燕虹不顾一切冲过去,怎么看都是在解救对方。 再加上此前的提醒…… 搞不懂! “那是杜必书师兄!” 陆雪琪柳眉微皱,清冷解释一句,当先驱使天琊神剑杀向黑水玄蛇。 什么? 是杜必书? 难怪刚才的呼喊听起来熟悉。 齐昊和曾书书瞬间醒悟过来,尽皆驭剑俯冲下去。 法相、法善和李洵好似明白了一点隐情,随即跟上。 暴怒的黑水玄蛇固然危险,但众人合力牵制一段时间总能做到。 冲上前的,不光是他们—— 一个略显黯淡的神龟阴灵在黑暗中现身,在瞧到黑水玄蛇再度受伤,陡然怒吼一声蹿了出去。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摘掉面具的理由(各种求) 混战在继续。 有了神龟阴灵的加入,斗法骤然变得诡异。 六个人类修炼者悬空袭扰,根本不与黑水玄蛇硬碰硬,而且刻意将战团引远。 ‘神龟’的身躯黯淡且缩小了不少,这次的厮杀也不再蛮冲蛮撞,也以纠缠偷袭为主。 两方心照不宣般配合,又在彼此防备。 场中嘶吼不断,法宝呼啸不绝。 …… 距离战团百余丈的远处。 涌上岸的海水已然变浅,勉强及腰。 浑身湿透的燕虹正在涉水前行,在她臂弯下,正半托举着一人。 被托举的人,正是杜必书。 “燕虹,你这是何必呢?快点去帮他们吧,我能行!” “闭嘴,你现在除了一双手和一张嘴,还有能行的吗?”燕虹不耐烦地呵斥道。 难怪她不耐烦,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这个家伙已经罗里吧嗦重复这话七八遍。 “男人,永远不能说‘不行’,作为一个资深宅男,有灵巧的五姑娘和一张嘴,绝对够了!”杜必书笑嘻嘻回应,有些玩世不恭。 “呵,不知所云。” “要不要我帮你解释一下,就跟前几日在我洞府做的类似。嘿嘿嘿!”杜必书故作猥琐。 听到这话,燕虹前行的脚步一滞,俏脸变得发烫,可她很快轻松一笑。 “哦?你敢吗?不怕焚香谷再灭你一次满门?” “哈哈,杜丁我孤家寡人一个……” “杜必书师兄,你真的不怕我将这番调戏我的话……转述给大竹峰首座?”燕虹调侃着开口,涉水的声响又起。 杜必书:“……” 此刻,他的心里绝对是腻歪的。 原来对方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先前的‘口花花’就显得过于轻浮。 哎,愁人! 之所以这般,还不是想要两人保持一些距离? 焚香谷对青云门有诸多算计,甚至暗地里不乏针对的举动,而燕虹又是一个尊师重道、坚定站在宗门一边的聪慧女子,将来免不了…… 听不到他的回应,燕虹反而有些不适应,幽幽一叹:“杜师兄,你在想什么?是在考虑门户之见吗?” 其实,杜必书也不知自己在瞎琢磨什么。 听到身边佳人的语境一变,再结合此前她冒险相救的举动,心中不由一动。 不会吧? 这丫头对我有那么点儿意思? “燕虹,你……你不会看上我了吧?哈哈哈,你可真有眼光!” 杜必书故作搞怪一笑,只是语调分外干涩。 接下来,他没有听到回答。 仅是被托举的手臂一僵,涉水的哗啦声也骤然停歇。 这并未持续多久,约莫只是十余呼吸。 燕虹托举的手臂突然抽了出去,直接让他的上半身重重跌进水中,呛了几口齁咸的海水。 耳边,还有一声咯咯娇笑传来。 “杜师兄,请自重!” 杜必书:“咕嘟咕嘟……咳咳咳!” 这次的惩罚并不太久,很快,他又被拽出了水面。 同时,眼前还多了一团火光。 在黑暗中,这星星之火显得异常明亮,周身的寒冷随之驱散了少许。 卟! 燕虹屈指一弹,将指尖的火球镶嵌在左侧的一块岩石上。 左侧,不再是平整的岩壁,反而是一片明显的倾斜陡坡,其下是高出水面的一小块平地。 一段陡坡过后,又是千仞壁立。 峭壁上,一棵歪脖老树斜斜生长,黑漆漆的枝叶格外注目。 咦? 怎么到了这里? 记得刚才还跟小师弟提过这里,现在兜兜转转一圈,竟然又来到了此处。 只是,不知道小师弟到了哪里…… “好啦,杜师兄,咱们在这里修整一阵儿。师兄他们摆脱了黑水玄蛇,就会找过来。” 燕虹一面说着话,一面将杜必书拖到平地上躺好,又细心取下自己的包袱垫在了他的脑后。 做完这些,她翻手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色泽火红的丹药,直接塞进了杜必书的嘴巴。 “这是什么?”杜必书囫囵道。 “合欢散,怕就吐出来!”燕虹促狭一笑。 越是这般,他还能说什么,只能吞入肚腹。 丹药初一入腹,一股暖暖的热流顿时向周身扩散,尤其在腰部和小腹出现了微微的滚烫和麻痒。 “刚才我检查过,你的脊柱骨错位了一寸有余,所以双腿失去了知觉。” 燕虹俯身帮助揉捏两下,忽地一指高处的歪脖老树:“你看,那儿有一个鸟巢!” 鸟巢? 别开玩笑了! 虽然不相信,可杜必书还是下意识侧肩瞥了一眼,根本没有…… “哎呦!” 杜必书只感觉后腰被人猛击了一掌,整个身躯条件反射般坐起。 这是干嘛! 还不等他开口询问,耳边便传来一阵欢快的拍手声响。 “大功告成!等麻痒的感觉褪去,你就能正常行走了。” 麻痒褪去? 正常行走? “刚才那是什么丹药?说正经的。”杜必书疑惑道。 听到这话,燕虹当即媚眼弯弯轻笑:“呦,‘正经’两个字从你的嘴里冒出来,怎么听着稀奇哩。火神丹,这名字是不是比合欢散好听多了?” “……” 现在,杜必书忽然有点怕这姑娘,以前看着挺孤傲的性格,咋就跑偏了呢? 心中的想法当然不能表露,不然,还不知道有啥后话等着自己。 “燕虹,你有没有方法联系李洵他们,那黑水玄蛇真的斗不过,时间久了难免失手。” 这句话很正经。 燕虹不答反问:“那杜师兄,你能不能揭掉这层面具?现在,我可看不出你是不是正经说话。” 这句话好像还不怎么正经。 杜必书懒得纠正,略微沉默一阵儿,抬手在耳后部位揉搓数下,再往外一揭,将整个人皮面具揭了下来。 不知为何,他的心情突然有点紧张。 紧张个屁! “是不是很失望?” 杜必书故作一笑,双眼却在注视着对方明亮的双眸。 相貌平平,又有三分瘦削。 属于那种—— 丢到人堆里,非常不起眼的那种! 借着明亮的火光,燕虹瞧清了杜必书的真实模样,神情没有大起大落,仍旧浅笑盈盈。 心底,甚至有了一丝如释重负。 “好了,蛮普通麽……不过,我也看出来,你确实不是在说笑。”燕虹的玉指一拄下巴,随即又是点点头,“那我就跑一趟,你待在这里别动!” 说罢,她悄然起身,法诀轻诵。 青灵石瞬息祭出,为这一道青衣倩影平添了三分飘逸。 “你的摄魂盅等我们回来再去找,备用法宝你总该有吧?” 杜必书点点头。 燕虹微微犹豫,最终,还是脚踩法宝奔向了远处的黑暗。 眺望着青影消失,杜必书忽然有了一刹那的失神。 抛却这种心思,他稍稍运转体内的法力,确定双腿已有所恢复,刚打算调息去消化火神丹的药力,身后蓦然响起了银铃般的轻笑。 “这就是你摘掉面具的理由?杜丁,唔,或者称你为‘杜必书’?” 第一百二十五章 凡瑶书 脆生生的轻笑中,透着几许调侃,且又有杀意绽放。 的确是杀意,毋庸置疑。 是谁? 听起来,有些耳熟! 杜必书下意识想要转身,转身至中途时,他忽然想到了说话人的身份。 是她! 碧瑶! 她怎么会在这里…… 也对,按照剧情的走向,碧瑶是在山洞外顺手救下了张小凡,进而在洞内发现了滴血洞。 至于刚才他和燕虹的对话,多半被对方听了个正着。 那么—— 自己的身份完全败露! 杜必书不禁苦笑一声,双手高高举过了头顶。 “碧瑶小姐,依你温柔漂亮、高贵大方的特质,应该不会对付我这个‘残废’吧?” 一面花言巧语,一面以膝盖顶了顶怀中的小肉团儿。 死猫,快点出来演戏! 要不是这家伙刚刚蠕动了一下,杜必书都要以为它溺水而亡。 现在可是生死攸关的局面,必须尽一切可能消除对方的杀意。 仅仅见过两三面,两人根本没有交情可言。 就算是张小凡在场…… 算了,现在这两人还不曾产生好感,也救不到自己。 指望别人不成,那就依靠自己! 依靠他无与伦比的……呸,屁都没一个。 除了小黑还能帮上点儿忙! 死猫,唔,小黑祖宗,还不快点现身卖萌! ## 时间回溯。 巨浪骤起时。 一道水墙铺天盖地,汹涌向着众人扑来。 沛不可挡的巨力之下,碧瑶一行七人还来不及祭出法宝,就被卷入了轰鸣的浪底。 一切,身不由己。 只要中途触碰到岩石或硬物,不死也得掉层皮。 碧瑶当然不甘心听天由命,腾身而起,指间的伤心花法宝顿时化作七朵奇花,托在了脚底。 恍若一条花环水舟! 可不等她松懈,黑水玄蛇的长尾突然横抽过来,挟着海浪扫到了‘白色小舟’。 轰! 七朵奇花形成的‘舟船’当即破碎,重新将她卷入了水底。 不断与凸出的岩石碰撞,很快,碧瑶再也做不出反抗的动作。 只能随波逐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身黑衣裙的幽姬,突然在附近的海浪中现身,抖手扔出了朱雀印,把碧瑶撞进了一棵歪脖树的枝丫间。 做过这些,幽姬又一次沉入海水中,踪迹全无。 速度如此之快,碧瑶根本来不及救援。 也就在她四下张望时,歪脖树下的洞口映入了眼帘。 …… “咦?是那个使棒的小子!好像昏了过去。” …… “呵——那女子是焚香谷的人,她怎么会在这儿?好像她还托举着一个人!” …… “杜必书?好哇,你竟然敢骗我们!一会儿就要你好看!” …… “他们在说啥,总感觉有些肉麻。哈哈,那个叫‘燕虹’的竟然要离开,那就怪不得我咯。” …… ## “喵呜!” 小黑不情愿地从衣襟内钻出了脑袋,贼兮兮向四周观望一圈,鼻头又连续抽动数下,确定没有了危险,才优雅地钻出了‘庇护所’。 轻盈跳到一块岩石上,抬起一条后腿优雅地挠了挠脖颈的皮毛。 宛若小睡初醒的公主! 唔,应该是王子! 头颅轻歪,恰好瞥见了亭亭玉立的绿裳女子,登时猫眼一亮。 “喵呜!” 连续两声的叫唤,正轻抚指间‘伤心花’的碧瑶,忽地柳眉一缓,笑吟吟蹲下了娇躯。 双臂撑开,如等待恋人的扑来。 小黑立刻三蹿两跳,跑到近前,任由佳人将其抱起。 “小黑,又见到你了!咱俩真是有缘,要不你跟我走吧?” 听到这话,杜必书顿时松了一口气,挤出满脸的笑容,转过腰身。 小猫‘外交’做的不错! 虽说有点苟,但总比丢掉小命强。 “碧瑶小姐,咱们是不是先进洞躲一躲,这么亮着一团火,说不定会把阴灵或妖兽招来!” “哼,来吧,正好里面还有一个活死人。” 碧瑶冷哼一声,转身走进背后的山洞。 至于对方是爬是走,她懒得理会。 甫一走进洞口,杜必书才发现,其内像是一条过道,两侧不过三尺宽。左右石壁的材质有些特殊,散发着柔和的光线。 靠着石壁的一边,张小凡横躺在坑洼的地面上,明显有被拖拽的痕迹。 双目紧闭,呼吸平稳。 “呶,就是他!你自己看着办!” 碧瑶冷哼一声,抱着小黑走到相对的一侧坐下,柔荑轻抚,神情有了那么一丝的恍惚。 杜必书扶墙缓慢蹲下身躯,为张小凡简单检查过一遍,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除了右臂有点儿骨骼错位外,倒是没有受到任何的内伤,比自己强了太多。 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小师弟,醒醒!” 轻声呼唤过几声,张小凡的一双眼皮乱跳数下,才惺忪睁开。 “六师兄,是你!你的面具摘了?” “哼,当然摘了,原来你早就知道。幽姨总说,正道也多有狡诈阴险之徒,你们就是!”碧瑶在一旁冷哼。 听到这话,张小凡一个激灵,腾地一声坐起,抬手就要召回地上的噬魂棒,神情戒备。 “哎呦!” 这一动作牵动了错位的右臂,登时大声呼痛,额头上又有汗珠沁出。 “该!胳膊都快断了,还打算跟人动手!” 碧瑶揶揄一句,索性埋头不再瞧二人,专心撸猫。 对此,杜必书摇摇头。 “小师弟,现在咱们同坐一条船,那凶兽随时都可能找来,我先帮你正骨吧。” 张小凡一愣,随即点头。 只是臂骨错位,其实他自己也能处理,但还是戒备望着绿裳女子,任凭师兄在一旁帮忙正骨。 一声闷哼过后,张小凡活动活动右臂,确定恢复正常后,探手捡起了噬魂棒。一双眼睛仍旧盯着对面,不肯有一丝的松懈。 瞧到这副模样,杜必书再度摇头。 看来,有了自己的介入,这段本该两人酝酿情感的情节怕是要有变故。 现在,两人这般陌生,又少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别说因情生爱,说不定还会起冲突。 也不知是对是错。 或许,碧瑶不会因此殒命。 或许,小凡不会被青云门逐出。 但是…… 杜必书有些纠结。 在《诛仙》中,前世的他最感动的就是凡瑶恋,认为两人才是最般配的一对cp,只是后来造化弄人,造成了他们的阴阳两隔。 重生在这里,他还想过尽可能帮他们一把,至少不会让碧瑶魂飞魄散,那样的话,张小凡也不会“十年生死两茫茫”般颓丧。 现在,唔,好像事情偏离了轨迹呐。 算了,顺其自然吧。 “好啦,碧瑶小姐才不会搭理咱俩这小人物哩。”杜必书拍拍张小凡的肩膀,一指黝黑的山洞内侧,“走,去看看山洞里还有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哦,好!” 张小凡也发现杜必书的走路动作僵硬,赶忙站起来搀扶。走出几步,他还悄悄回头望了静坐的碧瑶一眼。 两人在山洞内前行,很快,拐过了一道弯儿,消失在前方。 碧瑶独坐了一阵儿,随着行走的脚步声越去越远,这里又恢复了孤寂和冷清。她轻轻揉了揉怀中的小黑脑袋,不由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快速起身追了上去。 随着她的离去,洞口附近随即光线一暗,连洞外透进来的火光也在逐渐暗淡。 火,该熄灭了。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滴血洞 两人转过拐角,还是一条长廊,不过宽敞了些。 两侧的石壁依旧泛着微光,即便没有火把照明,也能将这里瞧得一清二楚。脚下灰尘极厚,一串清晰的脚印一直向前延伸。 再往远处,又是一个拐角出现,隐隐有水声传出。 “不要找了,刚才我看过一遍,根本没什么古怪!何况就是暂时避风头,一会儿就会离开。” 瞧着两人东翻西找、左右张望的模样,碧瑶抱着小黑俏立一旁,轻嗤一声。 一个普通的山洞而已,又不是滴血洞! “呵呵,可万一是滴血洞呢?”杜必书故意激她。 “滴血洞?果然你们炼血堂不死心!哦,差点忘了,你根本不是炼血堂弟子!” 碧瑶撇撇嘴,出声揶揄。 “切,不是也可以看嘛。天下的宝物,当然能者居之,到时你别要打要杀就行。” “什么滴血洞?六师兄,你们在打什么哑迷?”张小凡挠头道。 “就是炼血堂的藏宝秘洞,据说里面有黑心老人的珍藏。 话说回来,万一真有呢?碧瑶小姐,是不是容我们哥俩分一些好处?” 听着这不依不饶的追问,碧瑶没好气哂笑:“随你!” 刚一找到这个山洞,她可是细细搜索过一遍,除了通道材质特殊外,还真找不出任何的机关。 杜必书默默运转法力,又确认了一遍伤势恢复的情况,当即嘿嘿一笑。 火神丹不愧是疗伤灵药,短短的一段时间,就能让骨骼恢复如常。 现在是二比一,总算不担心某人翻脸。 “小师弟,咱们到瀑布那边看看,对了,你们有没有听说水帘洞的故事?就是美猴王大闹天宫的传说?” 张小凡:“!!” 碧瑶:“!!” 听某人说着说着滴血洞,忽然又要讲故事,两人都是一脸发懵。 水帘洞是什么鬼? 还有美猴王大闹什么来着? 这都哪儿跟哪儿! 如此一来,反倒吊起了两人的胃口,齐齐盯着杜必书的一举一动。 等等! 瀑布! 碧瑶和张小凡立刻双眼放亮,不由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因为在前方通道的尽头,洞顶正有一幕水帘垂了下来,水花四溅,晶莹美丽,最后落入下方的小水潭内。 还真像一帘瀑布! 水帘洞……一定是这样。 两人眼睁睁瞅着——杜必书走到了瀑布前,侧过身向瀑布后面张望,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精彩。 “六师兄,真有洞吗?” 碧瑶也是伸长了脖子,等待出现奇迹。刚才,她还真没有细瞧过那里,毕竟水帘极其轻薄、又没有任何空穴来风的迹象。 “当然没有,方才我就是随口一说!” 杜必书坏笑着耸耸肩膀,低头看看下方清可见底的水潭,又抬头望向高处的石壁洞顶。 眼角余光向身后一扫,见到两人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又故作惊讶地一指洞顶。 “你们看!上边有几块红色的地方,水珠流过,都被映成了像血一样。碧瑶姑娘,你说会不会是滴血洞在附近的标志?” 表情略显浮夸,演技相当一般。 可是—— 凡瑶二人根本没在意这些,而是神情紧张地抬起了头。 只见洞顶的当中,正好有七块红色石头镶嵌,整体像是一柄古怪的勺子,石质纹理与旁边的石头相同,仅是颜色有着差异。 每当有水珠沿着红石滴落,便宛若滴血一般。 滴血! 滴血! “哈哈哈,还真是滴血洞!” 碧瑶顿时喜形于色,随手将怀中的小黑扔到了地上,双臂展开,娇笑着送给身畔张小凡一个‘熊抱’。 兴奋之余,全然没有了男女之防。 也不在意某猫的抗议叫唤。 张小凡下意识想要挣扎,可看到眼前的人面桃花,不禁心神一荡,脸庞登时变得滚烫,呼吸也有些急促。 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真好看!” 碧瑶犹不自觉,随即松开了双臂,再次看向洞顶,兴奋自语:“好你个黑心老鬼,居然想到这么一出,难怪我们找了八百年都不曾找到!” 随即,她好似想起刚才的唐突,俏脸腾地变得通红,娇羞无限。 凡瑶二人都不再说话,即便有刹那的眼神交汇,也会飞快移开到一边。 望着两人羞红脸的模样,最先‘发现’滴血七星石的杜必书,一脸的古怪。 啥叫姻缘? 这就是! 就算是有他这个外人在场当‘灯泡’,就算他这个意外因素搅局,凡瑶恋还是出现了苗头。 就这样持续了数十呼吸,杜必书终于有些忍不住,轻咳一声化解了场中的尴尬。 “小师弟,弟妹,呸,碧瑶小姐,咱们继续找找,或许机关就在附近!” 即便他知道机关在哪儿,也不好再指明。 一次,可以解释为巧合;两次,那就值得怀疑。 更何况,还有此前的言语试探。 “哦,也是!找找看!” 碧瑶并未发现杜必书的口误,稍有慌乱地掩饰一句,腾身而起,伸出右手逐个儿去触摸这些红色石头。过后,又是轻轻敲打,又是拉拽砸扳。 神情兴奋,又有期待和紧张。 试了很久,山洞内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 这段时间,张小凡也从羞窘的状态回归了正常,怔怔瞅着碧瑶在忙碌,眼神变得柔和少许,至少不再像刚才那般敌视。 “小师弟,来吃点干粮吧,水倒是现成的。” 杜必书伸手递过一块牛肉干,恍若无意般一指地上的水潭。 这些干粮,他多的是。 碧瑶的屡试无果,他都替对方着急,索性借着递干粮的机会再次引导。 突然间,杜必书觉得自己—— 累! 很累! 有一种明明知道谜底、还要装作费劲心思解谜的疲惫。 要是任由两人慢慢寻找,恐怕得耽误很久,他可没精力留在这里当电灯泡加保姆。 “六师兄,你这么一说,我还真饿了!” 张小凡欢喜接过了牛肉干,肚腹中配合地发出‘咕咕’的响声。他刚要塞进嘴巴,忽然心思一动,昂头又望向高处的碧瑶。 “碧……碧瑶,先下来吃点东西吧!” 说罢,张小凡举起胳膊,将手中的牛肉干送了出去。 闻言,碧瑶略有颓然地落于地面,非常自然接过牛肉干,放进小口以贝齿轻咬。 “奇怪了,怎么又线索断了?唔,对了,以后说话别结巴,我叫‘碧瑶’,不是‘碧碧瑶’!” “哦……” 张小凡尴尬地挠挠头,俯身掬起一捧清水,就要往嘴里送。 便在此时—— 他凑巧望见了水塘中浮现的一处倒影,心中不禁一动。 水潭很浅,隔着清冽的潭水,有一层沙石薄薄铺在了水底。洞顶七颗红石的倒影,安静在水中浮沉。 不再是北斗七星的模样,倒像是一只张开的手掌。 “六师兄,你快看这里!像不像手掌!” “咦?我瞧瞧!” 杜必书万分‘惊讶’,忙不迭凑上前去,伸出手掌在潭底摸索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天书总纲 抛却情节剧透的优势,杜必书还真佩服黑心老人的独具匠心。 洞顶的七颗红石已足够隐秘,还要再搞出个潭水倒影,简直烧脑到极点。 触手冰凉,慢慢摸索。 很快,在红石倒影的位置,杜必书摸到了七处凸起。由于潭水折射视线,这些凸起相当不起眼。 “六师兄,你在找什么?”张小凡蹲在一旁,疑惑问道。 甚至,小黑也从身后绕了过来,歪着脑袋盯着自己的主人。 此刻,杜必书信心满满,可还是屏住了呼吸,用力向下按压。 稍等了片刻,在安静的山洞内,刺耳且沉重的“喀喀”响声猝然响起。 伴随着声响,水帘瀑布后的那面石壁整体向后缩了进去,渐渐露出了一个新的洞口。洞口内,隐约是一条幽深的隧道,光线比外界暗淡了许多。 还真是水帘洞! 张小凡诧异望向杜必书,心中涌起莫名的敬佩。 “呀!还真被你猜中了!” 碧瑶欢呼一声,也顾不得去吃牛肉干,随手将其揣回了腰间的布囊,还特地在外侧按了两下。 紧接着,又大力拍拍张小凡的肩膀,眉眼间俱是欢喜。 杜必书:“……” 好像是我找到的吧,快夸我啊! 当然,这只是玩笑。 等到石门完全打开后,碧瑶深呼吸一遍,第一个穿过水帘走进了洞口。她指间的伤心花飘忽祭出,环绕在身侧充当一道防护。 张小凡略有忐忑,可还是好奇跟了上去。 小黑尾随其后。 杜必书谨慎回望了一眼身后,快步跟上。 这条通道颇为曲折,缓缓上行,幽深漫长。 最初,一行三人走走停停,时刻提防可能出现的禁制和危险。走到后来,他们的脚步逐渐加快。 一路上,畅通无阻。 直至,在这条隧道的尽头,出现了一间明亮的石室。 “到了!”碧瑶轻声道。 说罢,她当先走进了石室。 整个石室呈现圆状,在隧道相对的一侧,居然还有一条通道继续向里延伸,似乎此处只是一个短暂休息的场所。 石室的左侧摆放着两尊高大的雕像。一尊狰狞凶恶黑脸鬼角,四头八臂,嘴角更有一缕鲜血流下,令人不寒而栗;一尊慈眉善目,微笑而立,衣袂翻飞。 天煞明王! 幽冥圣母! 瞧着他们,杜必书的脑海中,蓦然想起两个前世世界的神话人物——盘古和女娲。 一个开天辟地,一个捏泥造人。 两者之间,竟然有着某种共通之处。 雕像前面,还有一张石制供桌,其上有香炉一鼎,香烛若干,可都布满了灰尘。 石室的右侧,则是几个蒲团随意丢弃,能数百年没有沤烂,显然不是平凡之物。 碧瑶瞥了一眼杜必书,神情变得肃然,上前捡起一个蒲团放在供桌前,开始焚香、参拜、祷告。 “幽明圣母,天煞明王,圣教四十三代弟子碧瑶诚心拜见。圣教遭厄,衰微已久,无数教众,披肝沥胆,为兴圣教,前仆后继。唯愿圣母明王,垂怜苍生,赐我福祉,再兴圣教,渡化众生,共登长生不死极·乐欢喜境!” 轻烟袅袅,祷音阵阵。 恍如一座凡俗间常见的庙宇。 张小凡对此略有鄙夷,可也留在原地站立,似在等候。 杜必书倒是没这等雅致,他感兴趣的天书总纲,这些旁枝末节当是能忽略就忽略。举步投足,继续向更深处前行,速度无形中加快了两分。 走了没多久,又有一处相对宽敞的地方。 此地天然生成,钟乳石倒悬在洞顶,映射下五颜六色的光彩,下方是一片簇拥的石林;洞口处还立着一块石碑,与那‘天道在我’的石碑仿佛。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十个大字镌刻其上,古拙苍劲,迎面有呼啸苍穹的错觉。 杜必书也不去细看,径直绕了过去,在石林中穿梭了一阵儿,最终在一面光滑的石壁前停了下来。 石壁下的平台,赫然有一具骷髅端坐,两侧各有一条隧道向深处延伸。 没错! 这便是黑心老人的坐化之地,这么说,在左边通道的尽头,就有他所期盼的天书总纲! 至于右边…… 一间被扫荡过的藏宝库而已,唯一的合欢铃也不合他的胃口。 杜必书摇摇头,转身向左奔行,速度又快了一些。 良久,走过一条长长的隧道,最终来到一间相对明亮的石室,其内空空荡荡。 唯独在坚硬的石壁之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找到了! 天书总纲! 亦即是天书的第一卷! 这才是藏宝秘洞的真正宝藏,此番历经千难万险就是为了它! 杜必书没有迟疑,当即细细默记起来,唯恐漏过了一个字。 夫天地造化,盖谓混沌之时,蒙昧未分,日月含其辉,天地混其体,廓然既变,清浊乃陈。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久。 然天地万物,皆有其相,众生沉迷,惑於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以为众相故,心生三毒三惧三恐怖,不可久矣。 …… 故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也。 故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哉! …… 仅是看了一阵,杜必书就觉得头脑发昏,身躯有了微微的颤抖。若是有旁人在场,定能看见他的脸上充满了痛苦和迷惘。 呼—— 或许,自己的悟性还不够高吧。 亦或者,是因为自己没有修炼过大梵般若,所以才会如此的艰难。 杜必书勉强控制自己不再思索其中的含义,而是单纯的背诵记忆。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这天书总纲尽数烙印在脑海记忆之中。 在此期间,小黑一直在脚边蹲坐,偶尔还会眼神古怪地打量自己的主人。 笃笃笃! 身后,脚步声响起。 “六师兄,你在这儿?” 张小凡快步走了进来,与他并肩而行的,是一脸喜意的碧瑶。 叮,叮当! 悦耳的铃铛声随着两人的前行轻鸣,令人心神略有摇曳和恍惚。 那是一枚小巧别致的金色铃铛,以一条细铁索悬挂于腰间。 看来,这便是合欢铃! “小师弟,你俩看看墙上的‘天书’,可能对你们的修行有益。” “什么?天书!” 碧瑶忍不住一声欢呼。 可她随即轻皱眉头,俏脸一沉,冰冷的目光扫向身畔的两个男子。 杀意! 又是杀意! 杜必书都有些无语了,不由翻了一个白眼。 “我说,碧瑶小姐,咱能不能胸怀宽广一点,不就是圣教秘典么?万一我俩学会了,或许会想着改投鬼王宗呢!” 改投鬼王宗? 两人闻言一愣,态度瞬间变得古怪。 一个心生抵触,有些迟疑地望着杜必书。 一个则是柳眉一松,以眼角余光扫了身畔的朴实少年,仿佛有了少许的意动。 “六师兄,我才不要去看……” 杜必书抬手止住了张小凡的解释,微笑转身,看向石室外的隧道。 “小师弟,看看没坏处!你俩先瞧着,我出去透透气。” 说罢,脚尖一拨趴伏在地的小黑,迈步前行。 第一百二十八章 阴魂不散 按照碧瑶最初的想法,还真的想将眼前的两人灭口,毕竟‘天书第一卷’是圣教经典,绝对不能传入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手中。 只是眼前的两人…… 她第一次少了往日的果决。 说不清缘由,或许是她孤寂得太久,是以渴望一些朋友在身边。 幽姨亦师亦母,属下对她敬畏更多,哪曾遇见这么两个怪人。 尤其是…… 碧瑶悄悄瞄了一眼身边的朴实少年,见他还是观看墙壁的‘天书’,心情莫名好了一些,抬头也望了过去。 咦? 这里的圣典似乎更全面一些,多了不少的内容。 …… 杜必书沿着隧道慢行。 重新回到了左右分岔的路口,凝目向端坐的骨骼观察。 刚才为了天书总纲,他行走得过于急切,将一个小细节忽略过去。 现在,算作拾遗。 惨白的骨骼之上,隐约有一道缭绕的墨丝盘旋,好似它们在眷恋生前的躯体。 墨丝如此纤细,是以在初见时,杜必书连收取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可现在……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掐诀轻勾手指,虽然没有摄魂盅在手,可要渡灵并不难。 可惜—— 那萦绕的墨丝仅是微微颤动一下,便不再动弹。 嗯? 杜必书向小黑比了一个手势,小黑当即双目炯炯,一双宝石蓝的双眸瞧向高过自己的骨骼。 喵……呜! 小黑轻叫一声,拟人化地摇摇脑袋,否认了主人的猜测。 不是愿力墨丝? 怎么会! 杜必书立刻摸出一张净世符激活,在骸骨的周围晃动一圈,形成的金莲虚影根本没有半点反应。 还真不是愿力所化的墨丝,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撤去双目附着的法力,这具骸骨又瞧不见墨丝的存在,显然还是某种灵属的气息。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索性去取储物空间中的破烂鬼魂幡,准备唤出螣蛇阴灵询问一番,毕竟那个家伙生于斯长于斯,算是一个土着居民。 “嘶——” 就在这时,杜必书隐约听见一声悠长的嘶吼。 仿佛是从来时的通道外传出,偶尔还夹杂着山崩地裂的轰鸣。 又怎么回事! 杜必书顾不上再验证骸骨,当即运转点水诀,沿着长长的隧道向外狂奔。 水帘瀑布的石门还是开启的状态,一旦有外地侵入,绝对会将他们三个瓮中捉鳖。 呃,也不对。 至少还有一个后门出口在,只是还没打开。 很快—— 跑过了长长的隧道,又一次穿越了水帘瀑布,传来的嘶吼却越来越弱。 竖耳倾听,的确就在滴血洞外。 接下来,杜必书不再疾奔,抖手祭出三粒神木骰,任其在身前盘旋飞舞。之后,又向小黑指了指自己身后,让它负责后方的警戒,才警惕向外走去。 行走十余步,马上就要绕过拐弯通道,外界的嘶吼蓦然中断,仿若彻底离开了洞外。 难道是有人引着黑水玄蛇经过这里? 再走出一段距离,杜必书彻底走出了滴血洞,站在洞口的斜坡向左右了望。 除了滴血洞透出的朦胧光亮,外界仍旧一片黑暗,根本瞧不到任何的人兽踪影,好像刚才听到的都是错觉。 不! 肯定不是错觉! 借着神木骰散发的乳白光芒,他涉水走出了几步,甚至还往燕虹离开的方向了望一阵儿,可都一无所获。 或许,自己反应过度了? 杜必书无奈摇摇头,刚打算折身返回滴血洞,在洞口巨石蹲坐等候的小黑,猝然叫唤了一声,声音中夹杂着惶急。 与此同时,一双碧蓝的竖眸突兀出现在黑暗中,方才远去消失的嘶吼重现。 轰隆! 黑暗中,一道迅猛的劲风从身侧扫过,轰然砸在岩壁上,碎石迸溅,落水声不绝于耳。 “黑水玄蛇!” 又是这畜牲,还有完没完! 杜必书瞬间觉得怒气上涌,恨不得上前厮杀一场,出一出这口闷气。 可又能怎么样! 已经来不及躲回滴血洞,杜必书一指身前的神木骰,任其中两粒飞向自己的脚底,托着他向前方逃窜。 路过斜坡时,杜必书探手一捞,就将小黑拽了过来,一把塞进了胸口的衣襟中。 在这个方向,若是运气好,可能会遇到法相一伙人,多少会有个照应。 乳白色的法宝光辉闪烁,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黑水玄蛇的眸中凶光一闪,罕见地迟疑了一瞬,长尾一甩一卷一收,滴血洞洞口上方的歪脖树顿时被扯了出来。 轰隆! 轰隆! 轰隆! …… 拔出老树的动作引起了连锁反应,连续一长串的巨石滚落声响起,顿时将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数十阴灵唿哨一声,争先恐后从掀开的碎石中窜了出来,一起往另一侧逃走。其中,隐约还能瞧见一只袖珍小龟爬行。 场中。 黑水玄蛇回转过头颅,向杜必书逃走的方向瞥了一眼,绿瞳中涌出一丝戏谑的意味,转而向阴灵们追杀过去。 显然,在它的心目中,“神龟”这边的仇怨更重! 嘶吼和划水声,再一次变弱直至消失。 怎么回事! 正贴着水面疾掠的杜必书,诧异止住了身形,从怀中拽出小黑,在得到肯定的回应后,才蹑手蹑脚开始返回。 可是—— 当他赶到滴血洞外,顿时,觉得这个世界不再美好。 滴血洞所在的位置。 十数块巨石堵住了并不宽裕的洞口,隔着巨石之间的缝隙,更是发现,其内的隧道也有大半坍塌。 回是回不去,除非有足够的人手和时间去清通洞口。 望望黑水玄蛇离去的方向,杜必书无奈一叹,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快些去找遗落的摄魂盅,然后暂时离开这里。 说不准,黑水玄蛇随时会杀个回马枪! 通过前几次的遭遇可知,这个家伙相当记仇。 杜必书转身又瞧了一眼坍塌的洞口,不得不感慨命运的神奇——看来老天爷是铁定心思,要促成凡瑶之间的苦恋,被堵在令人绝望的滴血洞,基本又还原了他们人生的轨迹。 自己数度的‘逆天而行’,虽然有了一些效果,可还需继续努力。 量变到了极致,终究会带来质变。 想到这儿,杜必书挥舞拳头为自己鼓劲,旋即踩着神木骰离开了这里。 当然—— 在离开前,他还在最显眼的一块岩石上,压上了一张空白的黄符纸,以用来充当暗号。 …… ## 滴血洞内。 轰隆的巨响、山洞的轻微摇晃,将张小凡和碧瑶引了出来。 望着坍塌的隧道出口,两人脸色相当难看。 坍塌的原因已经不重要,关键是两人被困在了这里,要是找不到另外的出路,滴血洞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碧瑶,洞口塌了,也没见到六师兄出现,你说会不会……”张小凡一脸担忧道。 “不用想那么多,还是回几间石室找找看,说不定会有其他的出口。” 说完,碧瑶当先向水帘瀑布走去。 走了两步,她听到身后并未响起脚步声,不由回眸一声呼唤。 “张小凡,别愣着了,要不然迟早饿死在这里!还想不想见你的漂亮师姐!” 第一百二十九章 林锋很悲催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前行。 三粒神木骰围绕身体滴溜溜乱转,如三只大号的萤火虫在飞舞,在黑暗中煞是璀璨。 这次,不需要隐藏身份。 再者,杜必书也没有其它的法宝可供驱使。 有了黑水玄蛇和‘神龟’的一场混战,沿路的阴灵几乎难觅踪影,更是见不到任何的妖兽袭扰。 在乳白光芒的照亮下,处处可见狼藉。 碎石遍地,水泊点点。 很快,他来到先前法相等人围攻黑水玄蛇的场所,以体内法力默默感应摄魂盅的下落。 好像是这儿…… 地面上,偶尔能见到零星的赤炎剑碎片,还有一些打斗余威波及的痕迹。 靠近岩壁的数堆碎石前,杜必书忽然发现了自己本命法宝的气息波动。 很淡。 很淡。 但,的确是摄魂盅蕴含的阴魂木气息。 咦? 怎么往那个方向延伸? 他清楚记得,在大战时,他是在这里驱使摄魂盅撞向黑水玄蛇,最后掉落于水中。 即便有少许的偏移,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千年阴魂木是木制不假,可毕竟不是世俗的普通树木,断然不会简单的‘随波逐流’。 好像…… 好像是被人带离了这里。 杜必书心中一奇,索性循迹寻找过去。 那个方向,不是两只凶兽恶斗的场所么? 靠近。 一点点靠近。 随着距离的缩短,摄魂盅的波动愈加明显。 再加上杜必书催动法力的影响,远处忽然出现了幽光一闪,好像在遥相呼应。 那是摄魂盅在呼唤自己的主人! 杜必书大喜,当即就要冲过去。 “咳咳,该死,本公子亲手镇压之下,你还敢反抗!哼!” 有人在远处气急败坏道。 声音一出,摄魂盅闪烁的幽芒忽地一敛,似乎是被强行压制。 杜必书前冲的脚步一止,面色陡然变得古怪起来。 还真有人捡走了摄魂盅? 而且,那人的身份…… 这个声音他不会陌生,那种带有邪性和傲慢的语调,绝对令人记忆犹新。 林锋? 他还活着! 从如此高的平台跌下死灵渊,凡瑶二人幸存下来已属奇迹,林锋也能? 靠的是什么? 念头一起,杜必书下意识内视了一遍储物空间,那把山河扇还老老实实待在一角。 “哼,杜丁,不管是不是你拿走本公子的山河扇,既然捡到了这木筒法宝,那它就姓林了!” 远处,那阴沉的话语又起。 呃,有志气! 杜必书一愣,单手一招,三粒神木骰被他收起,悄摸摸向话语传出的位置走去。 他倒想去看看,林锋这家伙到底有何奇异。 …… 林锋很悲催。 真的! 原本,林锋以为借着叔父的名头和山河扇,至少能叱咤风云,在炼血堂坐上前几把交椅。 理想很美满,现实特骨感。 能感觉得出来,年老大一伙人是在拉拢、重视他,可还是有一种骨子里的不信任,甚至还贪图他的法宝。不管是哪个人调换了山河扇,肯定和炼血堂脱不了关系。 这次掉下死灵渊能大难不死,还多亏叔父赐予的另一件护身玉坠,但也因随后发生的一桩意外身受重伤。 刚才的两凶兽大战,闻声赶来的他幸运捡到了摄魂盅。 摄魂盅的神奇,林锋亲眼所见,当然就动了收为己用的心思。 “嘎嘎,该死的爬虫,竟然害我如此模样,等本公子炼化了摄魂盅,一定要你好看!” “不,一定要将你挫骨扬灰,顺便将本公子失去的东西抢回来!臭爬虫,叔父送的‘邪血玉’威力无双,岂是你能消受的!” “嘎嘎,焚香谷的臭娘们给脸不要脸,等本公子伤好了,非得找机会炮制她一番!” “……” 在照明白玉的朦胧光线下,林锋桀桀怪笑、喋喋不休,咒骂或述说着各种遭遇,话语阴狠,宛若邪魔临世。 不,瞧他的模样,分明就是邪魔! 角落暗处,杜必书望着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实在无法将它和林锋的样貌联系在一起。若是胆子再小一些,说不定就会掉头逃走。 以前只是看着邪性,至少还有点儿人模狗样。 可现在—— 上半身的白袍破破烂烂,沾满了泥沙和污血;凌乱的头发下,是一张血肉外翻的面孔,一只眼球脱出了眼眶,如荡秋千一般左右摆动,余下的一只眼睛赤红如血。 下半身干脆消失不见,仿佛被人生生砍断了腰身,白袍也在此处稀碎。 唔? 林锋还有下半身,只不过是特别黯淡的白影,在朦胧光线下瞧得并不真切。 那是一条……蛇尾! 没错! 就是蛇尾! 这是怎么回事! 仿佛知晓了杜必书的疑问,林锋狠狠瞅了一遍自己的身躯,继续咬牙切齿般咒骂。 “臭长虫,你是螣蛇阴灵又怎样!竟敢趁本公子重伤昏迷,吞噬本公子的肉身和灵魂,邪血玉的‘融灵’滋味怎么样?要不是本公子当时失去了意识,你也只能沦为养分!” 咒骂的同时,林锋又朝身前的摄魂盅打入一道法诀,阻止它的频频震颤。 “怎么回事,它怎么越来越躁动?” 光线笼罩范围之外。 杜必书不屑地一撇嘴,眼中莫名有了同情的色彩。 摄魂盅的躁动,是因为感受到主人就在身边,自然竭力反抗外力的镇压。 同情,自然是因为林锋的鬼样子。 看来,这个家伙的运气并不好,正好犯在了螣蛇阴灵手里,差点将性命丢了。 或许,‘螣蛇’的口吐人言也和邪血玉有关。 那,到底是一件什么宝贝! 有疑惑,当然要解惑。 杜必书扬手祭出了两粒神木骰,令其收敛光芒,停在林锋的头顶上空,剩下的一粒则被催生出耀眼的光亮、托在掌心。 淡然走出,话语如春风。 “林锋公子,是你吗?还好你没事……”杜必书拍拍胸脯,一脸庆幸的神色,“呀,这不是我的法宝么,是你捡到了啊,能否还我?” 如此的一幕,林锋根本始料未及。 只见他浑身一个激灵,单手撑地转过了身躯,下意识抓起摄魂盅藏在自己的身后。 “谁!你!” 因为转身的幅度有些大,林锋外露的眼珠一阵乱颤。 “对啊,刚才我好像听见什么邪血玉,能不能让我长长见识?” “杜,杜丁,你还活着?”林锋心虚地掖了掖领口,不答反问道。 的确是心虚,林锋还悄悄将自己的蛇尾一抽,彻底缩回了破碎的白袍内。 神情异常警惕,似在防范对方。 这一切,杜必书恍若未觉,左手在怀中一阵摸索,取出了一面破烂的鬼魂幡。 “对了,你刚才说的螣蛇……是这个吗?” 说罢,破幡忽地一抖。 一道白光,在两人的中间出现。 正是自愿认主的螣蛇阴灵! 此刻,身躯小小的它,正蜷缩成一盘,嘴角还咬着一团不停扭动的墨丝。 “长虫,是你!” “啊,是你!” 两声惊呼,同时在场中响起。 第一百三十章 小螣的惊惧 鬼魂幡是残破不假,可在其内也是有着不少的愿力墨丝,甚至还滋生了一定数量的初级恶灵。现在,这些全都沦为螣蛇阴灵的口粮。 ‘螣蛇’为何会选择认主,还是因为它接二连三受到打击,尤其受到邪血玉‘融灵’的影响,自身的实力十不存一。 所以,才会在神龟的追逐下,毫无还手之力。 想要恢复实力,唯有去吞噬其它的阴灵或者负面能量,鬼魂幡残存的墨丝正好是‘螣蛇’之急需。 或许,认主这个主意算是歪打正着。 吞吃着愿力墨丝恢复实力,还不用担心被其它强悍阴灵吞噬,绝对是一个宝地。 吞! 再吞! 我再吞! 大块朵硕、留着口水。 这便是螣蛇阴灵(小螣)被召唤出鬼魂幡的状态! 一场美梦被打断,还遇到能操控‘邪血玉’的人类,怎能不令它大吃一惊。 林锋何尝不是如此! “长虫,是你!” 林锋的惊叫充满了恐惧,全然没有刚才的嚣张跋扈。 “啊,是你!” 小螣亦是惊声尖叫。 在惊叫过后,这两个家伙非常默契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转身逃走! 就是现在! 杜必书弹指一指空中的两粒神木骰,顿时它们光芒大放。 “天柱折!” 两粒骰子都有婴孩头颅般大小,在杜必书的驱动下,恍若一对流星锤迅猛对撞而去。 卟! 咔嚓! 林锋那狰狞的头颅,登时被砸了个稀巴烂,如同一颗熟透崩碎的大西瓜。 没有任何的惨叫,甚至没有触发任何宝物的防护。 噗噗! 两块脑壳残骸,掉落在小螣逃窜的身躯前,逼得它生生止步。 回首一望。 只见它虚幻的身躯当即摇曳欲散,模糊的双眸中生出了几许惧色。 太狠了吧! “林锋公子,你这般的‘人不人鬼不鬼’,我实在担心你的报复。还有,你不该贪图我的摄魂盅的!”杜必书摇头叹息道。 倘若对方仍旧是人类之身,他说不定还会迟疑。毕竟截止目前,还不曾见这林锋有过大奸大恶之举,他也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恶人。 可惜…… 杜必书缓缓迈步,伸手一招将摄魂盅抓在掌心,又在林锋的半截尸身翻找一遍,摸出了两样战利品。 一面翻看,一面淡然开口。 “小螣,暂时没什么危险,你该说一些我感兴趣的东西了吧?比如和他的往事,又比如‘神龟’为何追着你不放。” 闻言,小螣惊惧地瞅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但仍有迟疑的神情。 “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 杜必书撩起左臂,轻轻抚摸其上的螣蛇纹身。 威胁! 赤果果的威胁! 小螣顿时慌了神,一侧的肉翼飞快一指林锋的‘蛇尾’,飞快请求道:“我说!尾巴,吞噬,行吗?” 很明显,它是在索要。 “好,等你!” 杜必书无所谓摆手,顺便将一块碎裂的护身玉坠丢在地上,弃之如敝履。 若是估计无误,那玉坠就是邪血玉。 即便其上还残存了一些威能,他也瞧不上眼。‘融灵’这么邪恶的自保手段,听着就让人不自在。 有些东西,宁可死,他都不会碰。 至于另一件战利品,则是一块记录了山河扇祭炼手段的绢布,讲解得更为细致,远强过那件仿品的血炼法。 迅速记下了其中的内容,杜必书双手一搓就将其销毁。 做完这些,他饶有兴致地看向了地面。 此刻,螣蛇阴灵刚刚吞噬掉林锋的‘蛇尾’,而且,还在挑拣一些红白之物送入了口中。 随着一点点的吞噬,它原本虚幻的残躯,正以显眼的速度变得凝实粗壮,就连断掉的半截身躯都在缓慢生长。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 小螣终于停了下来,蜿蜒身躯游到杜必书的身前。 “主人,咱们边走边说吧,这里的血腥味说不定会引来黑水玄蛇。唔,好像‘神龟’那家伙也活着。” 如此流利的话语,根本不像此前的磕磕绊绊。 “好,你获得了人类的语言天赋?”杜必书点点头,转身就走,同时讲出了自己的猜测。 “嗯,没错!和‘融灵’有关!” 小螣恭声回应,飞快蹿到前面带路,非常识相。 就这样,他们一前一后很快离开了这里,只留下半截的无头残躯。 …… 死灵渊。 渊下存在着数量不菲的阴灵,种类各异。 其中,数量最多的还是人型阴灵。 这些阴灵大多和八百年的炼血堂有关,尤其是黑心老人嗜杀成性,以一粒噬血珠造下了无边的杀孽。枉死的魂灵不得超生,最终滞留在死灵渊下一处名为‘灵渊’的区域。 当然,还有一部分阴灵来自死亡的凶兽妖兽。 就比如,‘螣蛇’和‘神龟’。 它们两个在生前就是宿敌,时常争斗不已,总想着吞噬对方,进而化作真正的神兽玄武。 在死后,一龟一蛇还都执念不改,时常发生厮杀。 要是换做以前,又有三十六阴灵士卒的辅助,‘螣蛇’还不会畏惧‘神龟’;可现在元气大伤的情形下,它唯有逃窜躲避。 听完小螣的讲述,杜必书直指其中的关键:“以阴灵形态完成吞噬,你们还能化作玄武?” “应该是这样,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清楚,只是有着模糊的记忆片段。” “记忆片段?类似传承?” “……我不清楚,灵渊区域的深处可能会有答案,可惜我和它只敢在外围区域游荡。” 听到这儿,杜必书确实大开眼界。 玄武!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玄武,岂不是说其它一些神兽也不再是传说?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麒麟! 还有,刚才提到的灵渊深处,连‘螣蛇’和‘神龟’都不敢进入,恐怕也是一处‘高等级地图’。 越来越有意思了! 杜必书双眸闪亮,不由捏了捏拳头,脸上有了向往的神采。 但是——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实力有限。 “对了,黑水玄蛇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不太清楚,好像是八百年前从地底暗河过来的,一直和这里的阴灵井水不犯河水。” “嗯?那‘神龟’……” “主人,我知道你的意思。可能是它吞噬了我的一部分力量,自觉有了挑战的实力,嘿嘿,不自量力的家伙!” “……” 平心而论,有了小螣这个家伙聊天,旅途倒是不再寂寞。 或许因为杜必书的态度‘和善’,某蛇也有了一点儿小想法。 “主人,能不能帮我换个名字,每次听到‘小螣’,总是有一种被鄙视的感觉……” “不行!要不,让小黑和你讲讲道理?” “喵呜!” 衣襟内,一颗毛茸茸的黑脑袋探了出来,兴奋地应和杜必书的话语,一双湛蓝的猫眼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呃,当我没说。主人,那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小螣非常痛快地转换了话题。 “帮我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我打算在这里闭关一段时间。” “好!” …… ## 死灵渊外。 法相一行人静静站在山岗上,望着远处的万蝠古窟洞口。 在七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伤势,全是拜黑水玄蛇所赐。即便七人使出浑身解数,可还是斗不过那只凶兽,最后不得不先行离开了死灵渊。 炼血堂一伙人被剿灭不少,余者也仓皇离开了空桑山,此行目的已算有了结果,唯独杜必书和张小凡下落不明。 有黄符纸的记号在,想来安全不成问题。 在这里又等了三日,还是不见有人出洞。 齐昊三人急着返回宗门汇报情况,索性向其他四人辞行。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返回人间 小池镇外。 仙风道骨的周一仙,撑着布幡前行,不时抚着胡须打量来往的行人,一脸祥和。 在他身边,还有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冲天辫,手里举着一串冰糖葫芦,频频以粉舌轻舔。 不用问,还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周小环。 “小环,你稍微配合爷爷一下,就知道吃!” “不嘛,我才不要总骗人!开心鬼,你说对不对?” 话音刚落,一只小小的拨浪鼓自动从腰间跳出,左右摇晃,发出清脆的咚咚声响。 仿佛是在附和。 “小鬼头,别胡闹,早知就让杜道士渡了你!” 听到这话,拨浪鼓摇晃的动作一滞,两颗木珠瞬时耷拉下来,闪躲到小环的背后,像是受委屈的孩子。 “哼,爷爷你又吓唬开心,不理你了!” 小环嘟嘟嘴,抓着糖葫芦跑向道边。 那里,一个行商瞧见了‘仙人指路’的布幡,正在朝这边走来,多半是准备占卜问卦。 “大老爷,别去!那算卦的老头儿是个骗子,根本算得不准!” 周一仙:“……” 望着行商戛然止步、面泛怀疑的举止,周一仙感到了莫名的悲伤。 “世风日下呐!女大不中留!” …… ## 不知不觉,在死灵渊下已待了一月之久。 若不是身上所带的干粮将尽,杜必书一定愿意继续修炼下去。 一处临时开辟的山洞。 此处靠近灵渊区域,又远离无情海的海岸。 山洞不大,长宽不过一丈有余,一枚白玉镶嵌在入口侧壁,虽然说不上亮堂,但也足以保证照明。 山洞内,摊着一个草蒲团,除此再无他物。 杜必书盘坐其上,闭目修炼。 有了绢布功法的帮助,祭炼山河扇只是一两日之功;剩下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静心提升自己的修为。 玉清境第七层! 有了研读天书第一卷(总纲)的些许感悟,又有渡灵人特有的修炼增幅,大概在十天前,杜必书的修为就实现了进阶。 “当前愿力进度:lv4(3%)” “自身修炼速度+200%,往生净世咒威力增加40%,其它咒术威力增加5%。” 瞥了一眼脑海中浮现的讯息,杜必书不禁一阵满意。 修炼速度是以前的三倍,足以弥补自己与其他天才们的差距,修为的突破即是证明。 不过,悟性方面的差异难以弥补,只能依靠四处游历增加相关方面的感悟,这一点杜必书深有体会。 此外,还多了一项其它咒术的增幅,估计也与习得的定魂咒符有关。 “小黑!” 杜必书随口呼喊一声。 洞口外,迅速窜进来一道黑影,停在了他的身前。 确切地说,还有一线白影被它扣在一只前爪间,如同一件……玩具。 这‘玩具’,正是认主的器灵小螣。 “喵呜!” “主人!我申请回幡休养!”小螣可怜巴巴蠕动身躯,想要逃出魔掌。 为了避免自己的蛇头被利爪所伤,它将一对肉翼紧紧裹住脑袋,仅仅留出两只眼睛的缝隙,身躯微弓,显得非常萌(怂)。 对于它们的玩闹,杜必书视而不见。 不过,他还是扫了一眼摊放在膝盖上的鬼魂幡。 幡面是漆黑、破烂的特制亚麻布,其上浸染着干涸的血渍,血腥且令人作呕。 充当幡杆的木柄,被一段三千年年份的三珠树木条所代替,在阴森的基调下,略添了一些正气。 幡杆时常会与手掌接触,他可不愿意握着血糊糊的旧柄。 “小螣,你确定能行?” “没错,只要寻找一些类似软体妖兽的残骸和精血,就能引出‘神龟’那家伙。现在,它一定躲在隐秘的地方疗伤。”小螣蠕动长颈点头。 “那好,你说的东西,我正好知道哪里有!”杜必书点点头,起身掸了掸血袍上的灰尘,“走吧,这鬼魂幡当做你的栖灵场所,终究还是太跌份了。准备返回‘人间’,为你修补新家!” 这‘人间’二字,充满了调侃意味,似乎是在提醒自己所处的环境。 在死灵渊,与一众阴灵打交道,见不到任何的活人,分明与黄泉世界无异。 有些讽刺的是—— 这里,还是他的修炼福地! 身为阴灵之身,小螣的实力并未恢复,不过,由它和小黑轮流吸引一些阴灵来此渡灵,也是轻松得很。 可惜,引来的阴灵都属于普通货色,对提升愿力等级的帮助不大;可要进入灵渊深处渡灵,杜必书还是觉得底气不足。 “对了,那天你请求认主,不光是因为摄魂盅的原因吧?” 事后复盘当初的场景,杜必书总觉得某蛇的选择还有隐情。 或许没有故意隐瞒,但问清楚总没坏处。 对此,小螣没有隐瞒,干脆猛点脑袋承认:“是的,好像我对主人有一种天生的亲近和畏惧,亲近有时大于畏惧。” 亲近,畏惧? 这两种相悖的情感,同时在自己身上出现? 不知为何,杜必书的脑海中,蓦然闪过在桑榆镇的一副画面。 那两只噬灵雀本该极度抗拒,却在自己的安抚下很快安静下来。也正因为如此,才取得了幽姬和碧瑶两人的信任,认可了他‘血猿杜丁’的身份。 再结合,更早以前初遇大玄猫和三眼灵猴小灰的场景…… 难道说,自己对‘生’灵也有着某种特质?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有机会,再验证一番吧! “走吧!” 杜必书将山洞内的蒲团等物一并收起,又将照明白玉举在了身前,迈步向外走去。 时间过了这么久,外边一定很热闹吧。 一声轻笑,袍袖一甩。 或多或少,有了修道者应具备的飘逸。 走出山洞,沿着岩壁一路前行。 有小螣在前方引路,一番长途跋涉之后,杜必书又来到悬空石梯所在的位置。 腐骨鸟的骸骨仍在,石梯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只是,当日的三人结伴下渊,仅余一人归来。 沉默,一声唏嘘。 前往灵渊外围的路上,杜必书也曾返回寻找过陈大壮的尸骸,可惜,只找到一截断臂和一柄鬼焰刀。无奈之下,他将两样遗物带到了柴二狗的坟冢处,让他们合葬在一起,这是杜必书唯一可做的事。 唏嘘过后,杜必书没有沿着悬空石梯攀登,而是直接祭出了摄魂盅,扶摇而上。 有‘螣蛇’这个地头蛇在,又有小黑在旁警戒,区区零散的阴灵何惧! …… ## 死灵渊下。 灵渊区域的某处山涧。 一只巨龟模样的阴灵,在一洼浅水中潜伏,在它的四周,还有着数百的阴灵下属环绕伺。 巨龟时不时以前爪勾过了一名阴灵下属,放在嘴里脆声大嚼,一双泛红的眸子里闪烁着桀骜的凶光。 “腾蛇,我的!” 沙哑沉闷的低吼,在死寂的黑暗中响起。 ……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恐怕近日有血光之灾 古道尽头,有一小镇。 乍一看,小镇的规模不大,可因坐落在古道之上,往来的行人倒是不少。 正午时分。 镇口路旁,刻着‘小池镇’三字的石碑前,一个血袍青年摇扇不语。 在他的脚边,还有一只漆皮黑猫蹲坐。 此人,即是风尘仆仆赶路的杜必书。 “这就是小池镇么,也不知满月古井藏在哪里。” 轻声呢喃,啪地一声将折扇合上。 这把折扇,正是被他祭炼成功的山河扇,在把玩了几日后,竟有些爱不释手。 若不是身上的血袍太过扎眼,倒有几分浊世佳公子的风采。 咕咕噜! 肚腹中传出一阵轰鸣,杜必书无语摇头。 两日的荒野奔波,干粮早已吃得干干净净,而他又没有野外烹食的本领,所以只能忍饥挨饿到现在。 小镇上应该有饭馆和客栈吧。 想到这儿,杜必书当即大步流星走进了小池镇。 古道从小镇直穿而过,沿路零散分布着一些商铺,不过更多的是直接摆摊的小贩。叫卖招揽声不绝于耳,别有一番烟火气。 “豆汁儿,豆腐脑儿!” “烧饼,脆梨!” “冰糖葫芦!又酸又甜,开胃不粘牙!” …… 这一声声小贩的吆喝,更是勾起了杜必书肚子里的馋虫,索性先买了两串糖葫芦打打牙祭。 唔,也算开开胃。 轻轻咬下一颗咀嚼,顿觉齿舌生津。 也算触景生情,在他的脑中蓦然闪过一个娇憨小女孩的形象,肉肉的小手抓着糖葫芦,奶声奶气地向一个老头儿在炫耀。 周一仙,周小环…… 三年多了,不知他们‘流窜’到了哪里。 要是自己早半个月来这小池镇,说不定真能碰上他们。可真要遇上,依着周一仙的秉性,一定会追究三年前的‘分赃不均’吧。 想想,不禁莞尔。 前方的不远处,有一面布幡悬挂招摇,其上的‘悦来客栈’分外醒目。 悦来客栈,好烂大街的名字。 今晚就在此歇脚! 打定主意,杜必书立时加快脚步,最终走进客栈的大堂,撩袍落座,小黑也跳上长凳挨坐在一起。 在小镇来往的,多是附近的村民,是以大堂内的顾客并不多。 “小二,你们这里的拿手酒菜来一桌!” 近两个月的啃咬干粮,对任何人都是一种折磨,现在总算可以改善改善伙食。 “好嘞,客官您稍候!” 店伙计一甩白毛巾,麻溜跑过来倒茶招呼,满脸堆笑,颇为殷勤。 手中还有一串冰糖葫芦未动,杜必书随手将他别在方桌的一道裂缝间,抬手去取筷筒内的竹筷。 正在这时—— 店外的街道,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十七八个青年壮汉,满面尘灰,扛提着各种农具簇拥前行。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两名老者频频向沿街的镇民拱手说笑。 一行人神情欢喜,仿佛有什么开心事。 “小二,他们这是……”杜必书疑惑抬了抬下巴道。 “客官您是外来客吧?这是镇长在组织大家修建仙人祠堂,已有半月光景了!” “仙人祠堂?” “对啊,黑石洞的狐妖被三位神仙剿灭,镇民诚心感念,所以各家出钱出力,想在城镇东建一座祠堂供奉他们。” 说到这儿,杜必书已然知道了大致的情形。 那三位神仙,无疑是张小凡、碧瑶和石头。 这么说,黑石洞的妖狐已被消灭,小师弟也脱离了险境。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在死灵渊潜心修炼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期间还感受到一次“地震”。 那次的地动山摇,应该就是他们找到了滴血洞的出口。 “小二,帮我在客栈开一间上房,时间长短还没定下来,钱都从里边扣!” 杜必书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继续观察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不为别的,只求一睹‘久违’的世俗烟火气。 又过了一阵儿,店伙计陆陆续续端上了酒菜。 三荤两素一汤,又有一壶温好的竹叶青。 菜品虽然比不上山海居,但也胜在量大管饱,尤其是那道地三鲜做得分外地道,让他吃得大呼过瘾。 谈不上风卷残云,可也算大块朵硕。 转眼间,桌上的酒菜少掉了大半。 杜必书满意地摸摸肚子,刚准备呼喊小二结账,街道外又传来一老一少的吵嚷。 “糊涂,你怎么能帮着外人说话,爷爷我都三天没开张了!再这样下去,咱爷俩可真得喝西北风……哎哎,别再买糖葫芦了,小祖宗!” “哼,谁让你总唠叨把开心送到死灵渊!” “呃,这也是为你好啊,小环,毕竟人鬼殊途呐。” “……” 听着这似曾熟悉的吵嚷,杜必书抬手招呼伙计的动作收回,不禁走出了客栈大堂。 掌柜和店伙计扫了一眼,也不拦阻,继续在柜台边聊天,毕竟对方还有押金放在柜上。 走出悦来客栈,循声望去。 大概三五丈远的小摊前。 周一仙正一脸心疼地瞅着小贩手中的铜钱,几度想要开口索回,可最终还是磨不开脸。在他身边,小环右手高举着一串糖葫芦示威,左手则抓着一面拨浪鼓得意摇摆。 咚咚咚! 其间,还夹着宛若银铃般的娇笑。 三年不见,周小环的个头蹿了不少,已经有一米三四十,可眉眼间还能辨认出往昔的调皮和精灵古怪。 杜必书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血袍,又摸了摸脸,确认找不出去驱魂天师杜冷的痕迹,才展开折扇,施施然走了过去。 走到两人的面前,见他们仍然不曾注意自己,杜必书当即轻咳一声。 “咳,算卦的,还做不做生意?” 算卦的? 做生意? 正在懊恼心疼的周一仙,登时一个激灵,收敛了面上的世俗老者形象,瞬间变得云淡风轻、轻抚白须。 仿佛视钱财如粪土! “哦?尊客着相了,贫道占卜问卦,为的是替人消灾解厄,说是‘生意’未免俗气……”莫测高深般微笑,智珠在握。 “不做生意?那算了,小爷也不信你!” 说罢,杜必书作势欲走,一副斜眼儿瞧人的神情。 “呃——尊客留步,生意我做!” 周一仙忙不迭以布幡放平一拦,口中连声应承,同时还不忘朝吃糖葫芦的小环使了一个眼色。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他立时摆出了得道高人的形象,悲天悯人地一声叹息。 “尊客,我观你印堂发黑,目光无神,头顶隐约有黑气缭绕,恐怕近日会有血光之灾。罢了,贫道免费替你占卜一卦!” “大哥哥,我爷爷算卦可准了!”小环微一撇嘴,可还是配合地点点头。 你妹啊! 骗人都是一个台词,能不能有点创新? 至少也要说‘喜事临近,特来沾沾喜气,为人指点一二’之类的吧。 关键是,还有一个lol在旁边当托儿! 虽然是在腹诽,杜必书还是面露惊慌,手忙脚乱地一合折扇,诚心摸出一块碎银递出,口中急声叫嚷。 “啊!老神仙,什么‘血光之灾’,还请您老指点迷津!哦,木某在悦来客栈有一桌酒菜,不嫌弃的话,一起坐下来聊聊?”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卜算 “小二,再原样上一桌酒菜!” 走进悦来客栈大堂,杜必书扯着嗓子喊来了店伙计。 “啊?原样?” 店伙计小跑着过来,一脸的诧异。 刚才这位可是吃了好多,咋还没吃饱?再说,桌上还不是有小半的酒菜么。 “对,做好了,送到客房内。小爷有贵客!”杜必书声音高亢,特别在‘贵客’二字着重强调,典型的富家公子习气。 这一行径,与刚才的谦逊有礼截然不同。 闻言,店伙计更加疑惑,可他随后瞧见了跨过门槛的周一仙祖孙俩,又有了那么一些恍然。 神色恍然之中,又带着一丝鄙夷。 “好嘞,我先引您到楼上的客房,早就帮您收拾好了,绝对干净舒适。” 动作麻利,脸上涌出职业化的微笑。 不光是店伙计,大堂还有两桌食客,在见到周一仙祖孙俩时,也都是眉头一皱,展露嫌弃和厌恶的神情。 杜必书没有在意这些细节,转身朝着周一仙躬身作揖,在前方巴结引路。 在店伙计的指引下,一行人很快走上了楼梯,被带到了最靠里的一间天字号上房。 又过了一阵儿,店伙计重新回到柜台前。 四下瞅了瞅,才压低声音对算账的掌柜说道:“掌柜的,又是那两个江湖骗子,要不要提醒……” “莫要多事,做好咱们的份内事!”老掌柜低声回应。 “好嘞,我这就吩咐厨房准备酒菜!” …… 楼上。 天字二号客房。 别看这客栈开在穷乡僻壤,可还是学到了繁华大城的一些经营模式,至少在客房名称上下了一番功夫。 无非是让顾客感受到贵宾式的待遇,进而显出高人一等。 地、玄、黄,三类客房各有十间,可天字号客房仅设置了四间,而且是在最安静的角落,阳面临窗,推窗便可望见不远处的池塘水景,尽显雅致。 其实,杜必书还真不在意这些,只是信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理念。或者说,他前世大手大脚惯了,不舍得委屈自个儿。 “老神仙,您刚才说的‘血光之灾’作何解释?” 杜必书恭恭敬敬倒上一杯酒,满脸郑重地发问,心中却是在憋笑。 桌上的酒菜都已上齐,甚至店伙计还自作主张、多加了几样下酒小菜。 此刻,周一仙轻轻举筷,夹起一粒五香花生扔进了嘴巴,又慢条斯理抿了一口竹叶青,神色透着满意。 “咳咳,尊客身穿一件血袍,又沾染了一些阴灵气息,想来最近都是待在阴灵聚集的奇险之地,不知贫道说得可对?” 没错,的确有眼光! 杜必书心中不由赞叹一声,可面上还是惶急不堪。 “啊?是有这回事!能不能化解呢?” “既然贫道看出你的劫难,又承蒙你这么客气,当然要相帮一二。” 周一仙一指这满桌的酒菜,郑重摸出三张黄纸符放在桌上,继续神神叨叨:“这里有灵符三道,你带在身上十日,即可消除阴气所带来的厄运,此后定然浩然正气盈身,无往不利!” 一旁,周小环正在往嘴里塞着鸡腿,小口内鼓鼓囊囊,萌态十足。 在看到周一仙取出的三张黄纸符时,她忍不住噗嗤一声,从鼻孔里喷出了几片碎肉。可她很快反应过来,连忙一搓鼻子,将掌心的脏东西抹到了桌边的拨浪鼓上。 “开心,给你吃!” 杜必书:“!!” 周一仙:“!!” 开心鬼:“!!” 拨浪鼓内的开心鬼(王富贵)绝对是崩溃的,莫名想哭。 且不去管它—— 瞧着这一老一少的配合默契,杜必书不禁摇摇头,也没有了继续开玩笑的心思。 他抬手捡起三张黄纸符查看一遍,忽地嘴角上翘,似笑非笑地抖了抖黄纸符。 “周一仙前辈,你这就有点不地道了,画了几张保胎安神的野道符箓,就想骗我这一桌的酒菜?小环丫头,你可被他带偏了呢。” 周一仙前辈? 小环丫头? 保胎安神? 周一仙和小环同时傻眼,两人悄悄交换了一个眼色,立马摆出无辜的表情,双手连连摇晃。 “木公子,可不许这样诬赖人!” “嗯嗯!”(嘴里有东西,小环也只能这般解释。) 话刚出口,两人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又是异口同声喊了一句。 “你,你怎么知道贫道的姓名!明明没有告诉过你!” “咕——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以前的苦主?”小环咽下了嘴里的东西,说道。 说罢,这祖孙俩十分默契地看向了客房门口,脚尖外撇,准备来一个溜之大吉。 杜必书哪会不明白两人的想法,索性也不再戏耍,将自己的摄魂盅扔在了桌上。 “周前辈,这下你俩想起了没?不应该啊,小环,你的相面本领不是很牛么?” 瞧着这摄魂盅,周一仙有些迟疑,抚着白须似乎是在回忆往事;可周小环却是眼睛一亮,又在杜必书的身上打量一番,登时欢喜娇呼:“杜哥哥!是你!” 听到这话,周一仙哪还不明白对方是谁,不由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杜老弟呐,你这玩笑可一点不地道!唔,不对,上次在豺狼寨你可是狠狠算计了我一把……” 说着说着,他竟然感到怒气上涌,恨不得出手教训一二。 杜必书可不管这些,而是指了指身边的方凳,示意对方稍安勿躁,又伸手揉了揉小环的小脑袋。 “小环,三年多不见,都长这么高了。你不是能看‘往生相’么,按说我这点儿把戏瞒不住你吧?唔,‘后生相’也能看一些吧?” 所说的‘把戏’,无非是指自己的改容换面。 闻言,周小环不由吐了吐舌头。 只见她重新坐回了方凳,继续抓起撂在桌上的鸡腿儿,在空中比划一下。 “呀,杜哥哥,你都看出我的相术水平了啊,你真厉害!” 这几年,她爷爷确实将几本相书交给她翻看,什么‘命理九算’和‘玉柱相学’,早就学得融会贯通,帮人看个往生相自然不在话下。 “那你现在给我好好看看,过去和将来都行,这次我可没戴面具!” 杜必书笑呵呵转过了身躯正对,等待对方的相面。 以前下山历练,出于种种原因,需要隐藏本来面目,现在却是不必。 再者,他也想考校一下周小环的本领。 “好!” 小环放下鸡腿,一双小手在杜必书的血袍抹了抹,正儿八经地开始相面。 对于两人的谈兴正浓,周一仙颇有些尴尬,甚至找对方算账的心思也偃旗息鼓,自嘲干笑一声,开始捏起酒盅自斟自饮。 可当他听到对方准确说出了孙女的相术能力,眸子里顿时闪过一丝惊讶,越发觉得对方莫测高深。 若是杜必书知晓了周一仙的想法,一定会乐不可支。 十数个呼吸过去。 正在看相的小环,忽地轻咦一声,小脸的神情莫名变得精彩起来。 “杜哥哥,你怎么有两段过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满月古井 两段过去! 听到这话,杜必书不由双目一凝,呼吸变得急促几分。 他的确有两段过去! 一个穿越前的前世经历,另一个则是原主杜必书的过往。 这么说—— 周小环的相术能够看出来? 不敢去追问核实,甚至都怕她继续深究下去。 这是个仙侠世界不假,可类似夺舍的传闻几乎没听说过,有点类似‘微’仙侠的味道。一旦真被对方瞧出点儿什么,又被有心人知道,那—— 真的会出大问题! “小环,哈哈,可能跟我当过卧底有关!卧底,明白吗? 就是为了某个任务,同时扮演几种截然不同的身份,就如同……你先前所见的‘驱魂天师杜冷’,那也是我的隐藏身份之一。 小环,往生不论,只谈今生。你瞧一瞧我的姻缘或者未来,咋样?” 语速极快,极力解释。 有时,解释就是掩饰。 “那你的真实身份,可是青云门弟子?”周一仙在一旁插话,瞧其神情,分明不感到意外。 “对,在下大竹峰弟子杜必书,师承田不易首座!算起来,我与周前辈也算是同门……” 周一仙一愣,连忙摇着皓首否认:“瞎说,贫道可不是!你们聊,别在意我~~~!” 说罢,他干脆闷头喝酒吃菜,神色有了那么一丝不自然。 对于这个回答,小环撇撇嘴,接着端详面容。 “姻缘……我可能不太懂,是两个人一起睡觉么?”小环声音略顿,清秀的双眸中隐约有白雾缭绕,恍若在施展某种术法,“杜哥哥,你的姻缘蛮多的,红的、绿的、黑的、粉的都有……” 话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下来,嘴唇瘪瘪,好像要哭的模样。 两人睡觉? 姻缘蛮多的…… 那些乱七八糟的颜色代表了什么…… 这三四年,周小环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懂得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还有,她刚才要哭的表情是因为什么! 杜必书古怪地看向她,一双耳朵竖得直直的,等待听后面的内容。 他想听! 周一仙本来在闷头喝酒、嚼着花生米,听到孙女这番言论,登时大惊失色,连忙丢下筷子,伸出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巴。 尬笑,干干的尬笑。 “杜老弟,女娃娃还小,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 “唔唔唔……”小环拼命摇着脑袋,想要从爷爷的魔爪下张口嘴巴,可都徒劳无功。 “小环,别瞎说,后生相不可乱讲,容易折寿和触怒上天,你杜哥哥也不想被人说破将来的!将来的事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周一仙赶忙安抚孙女,使出浑身解数。 一边劝说,一边觉得心里腻歪。 呸呸,这都什么辈分,我喊那小子‘老弟’,你个傻丫头却喊人家‘哥哥’,那岂不是祖孙俩搞成了平辈? 以前还不觉得,可现在从自己口中说出,就觉得非常奇怪。 好在,周一仙不太在意。 酒桌的对面。 见到祖孙俩这种架势,杜必书还能再说什么,尽管他心中充满了好奇。 “小环,不用看了!只要不是小师弟的‘乱魔命’就好!” 脸上堆笑,努力装作无所谓的表情。 甚至,他还专门捡起桌边糯米纸上的冰糖葫芦,在小环的眼前轻晃,做出要抛向地面的举动。 果然,糖葫芦有效。 只见周小环的‘挣扎’停止,唔唔声响也戛然而止,两眼水汪汪地盯着糖葫芦。 吁—— 周一仙松开手掌,继续尬笑,还不忘朝孙女瞪了一眼,宠溺般责备。 “小环,有些事不能乱说,尤其是女儿家家的。” “知道啦!” 小环一把抢过冰糖葫芦,粉舌轻舔一下,然后如藏宝贝一般放在自己身后的茶桌上,生恐再被其他人抢走。 做过这些,她再次抓起鸡腿啃咬,也不再提看相算命的事。 周一仙讪讪一笑,举起酒杯向杜必书敬酒,以掩饰刚才的小尴尬。 杜必书仰头一饮而尽。 “杜老弟,你也知道‘乱魔命’?” “周前辈,我也是听人粗略提起过,一直不明白这种命相的特点,您要是方便的话,能否给我唠叨两句?”杜必书诚意一抱拳,又抓起桌上的酒壶满上杯中酒。 他哪知道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刚才不过是照本宣科,根本没想到太深远的层次。 有些事,总是口比脑子快。 “咳咳,杜老弟谦虚,这是在考校老哥哩,那我就说一说!” 周一仙得意一笑,拿起酒盅又是一饮而尽,夹过几口菜后,才娓娓道来。 其中,不乏炫耀。 原来,这所谓的‘乱魔命’,是相书记载的最难测的一种命数,平素也是极少见。 具有这种命格的人,往往历经磨难,要么深陷魔道为祸世间,要么除魔卫道斩尽一切邪恶。不管是哪种选择,都将掀起一场偌大的血雨腥风。 是‘乱魔’,还是‘乱’魔,诡异难测,但注定累及挚友亲朋。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成魔成佛皆在一念之间,我命由我不由天! 听着这似是而非的讲解,杜必书简直一个脑袋两个大。 难怪都说算命一张嘴,祸福全靠吹。 这说的,完全就是囫囵话,怎么理解都有道理。 瞧着周一仙还要引申讲解的劲头儿,他连忙正色一抱拳,口中沉着以对。 “周前辈,受教了,我悟了!” 这就悟了? 周一仙颇有些不信。 更关键的,他真的酒性大发,想要找个志同道合的同道论道言欢。 “对了,小环,我打算前往东海流波山,你能不能帮我测测吉凶?”杜必书及时转换了话题。 “你也要去流波山?”周一仙诧异道。 “对啊,怎么啦?” “啊,没事没事,据说魔道势力在东海流波山聚集,好像要谋划一件大事,正道也有不少门派去往那里。不知杜老弟可是……” “周前辈想岔了,我就是想去瞧一瞧神州大地的风光,据说合欢派也在那里。” 杜必书摇头笑道。 这可不是托词,而是真想去走走转转,顺道瞧一瞧合欢派附近的景致,倒也是不错。 现在已经岔开了时间,不用担心撞上吸血老妖等魔教妖人。 正在吃鸡腿的小环,闻言一愣,先瞅了一眼自己的爷爷,见他没有出声反对,才快速往杜必书的面相瞄了一眼。 “不知道准不准,依据面相,应该没有什么危险。爷爷,我也想去流波山。” “呃——去什么去,等看过满月之井,咱爷俩得接着往京城赶路。京城那里达官贵人最多,骗钱,不,赚钱也容易一些。”周一仙果断否决了孙女的请求。 看满月古井? 好像蛮顺路的,只是他们不是看过了么。 “哼,爷爷又凶我,以后别指着我帮你看相!等满月古井看完,我跟杜哥哥走!” 小环嘟着嘴,抓起拨浪鼓跑到床边,独自生着闷气。 周一仙立刻脸色一僵,朝着杜必书苦笑一遍,低声说道:“这丫头,非要再看一遍古井,说是不信上次的结果。后天就是月圆之夜,这两天杜老弟多开导她几句。” “周前辈说的哪里话,来,咱们接着喝酒!过会儿,我让店伙计帮您在隔壁开一间客房,正好我也想去瞧一瞧满月古井。” “杜老弟够豪气,来喝一个!” “干!” “干!” ……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仙人祠堂 第三日傍晚。 镇中心,石台旁有一面青砖墙,显然是最近砌筑而成,其上只贴着一张大红告示。 内容无非是筹建仙人祠堂,镇民各自捐款捐物的详单,连某家的何时出工出力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杜必书简单扫过一眼,转身喊上周一仙祖孙俩,迈步走出了小镇。 十里的路程,算不得远。 这里人多眼杂,驱使宝物飞行有些扎眼,唯有步行。 再要考虑到周一仙和小环,是以提前了一些时间,免得临行仓促。 一路北行。 落日余晖洒满了乡野小路,路旁沾染血迹的翎羽和砍断的树枝时时可见,显然,这里常有猎户和樵夫行走。 小路的远处,一泊池塘在嫣红的余晖下荡漾,鸥鸟和燕雀在水面疾飞而过,颇有一点‘落霞与孤鹜齐飞’的韵味。 只是,鸥鸟和燕雀并非孤鹜。 “杜哥哥,这边走!上月我和爷爷来看过古井,路可比这难走多了。” “上次还见过一个漂亮姐姐,好像是什么焚香谷的,就是有点凶!” “……” 小环拽着杜必书的右手,蹦蹦跳跳,扯着他前行,如黄鹂般的话语不时响起。 在两人的身后,周一仙磨磨蹭蹭往前走,偶尔还埋怨嘟囔一句,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走着走着。 前方的小路上,一伙短衣赤膊的青壮镇民迎面走来。 面有疲惫,可是精神抖擞。 “李哥,王老爹的手艺真赞,才半个月时间就将三位神仙的雕像搞定了!” “是哩是哩,你还别说,刻得真像。” “恩恩,上月放榜的时候,我还见过石头壮士呐,真的好像!王老爹就听咱们说过一遍,就能把三位神仙的样貌记下,了不起!” “……” 很明显,这伙人是修建祠堂的镇民,正准备歇工返家。 一伙人吵吵嚷嚷,很快走到三人的近前,而且主动让开了半边小路,朝面相陌生的杜必书憨厚一笑。 乡民纯朴,向来如此。 等错开了三五丈远,这些镇民又恢复了先前的谈论,不过话题有了转变。 “李哥,你看,是算命的祖孙俩!” “啊?还真是,一定是骗这位公子来看那些小怪兽。” “没错,老的贼,小的骗!” “……” 这小声的议论,丝毫不差地传入三人的耳中。 周一仙的面色顿时黑如锅底,下意识倒手将布幡挡在身前,遮掩了头脸;小环小嘴一撇,气冲冲瞪了自己爷爷一眼:“都怪爷爷见钱眼开,哼!” 反倒杜必书心生好奇,晃了晃小环的手臂。 “小环,他们说的‘小怪兽’是不是黑石洞跑出来的?” “嗯,杜哥哥,你也知道啊?” “在街上听有人提起过,一会儿顺道瞧瞧。刚才他们说的‘骗人’又是怎么回事?”杜必书随口道。 说到这儿,小环登时小脸通红,期期艾艾一阵,才羞恼地说出了真相。 原来,因故滞留此地的祖孙俩,为了生计,不时找人算命。有小环的暗中把关,算以前的旧事倒是十分灵验,为此还打出了不小的名声。 可是,谁家看相算命,都想了解将来的祸福运势,甚至,想知道最近一段时间的财运和姻缘。 小环的‘后生相’仅仅触及皮毛,这样一来,出现纰漏在所难免,可周一仙为了多赚点卦金,各种胡吹乱侃,全然忘了相术中模棱两可解读的规矩,自然错漏连连。 又因为待在这里的时间太久,祖孙俩很快就成了骗人的过街老鼠。 “杜哥哥,我们从未在一个地方待久的,就是怕人砸场……” 小环觉得特委屈。 听着小美女委屈吧啦的讲述,杜必书都有些同情和不忍心,可他还是送给这爷俩一个字。 该! 各行都有各行的规矩。 占卜问卦,这种东西本来就讲究心诚则灵,而且其中的门道相当多。 过去可算,将来无定。 不管是算过去,还是问将来,合格的相师都是擅长打擦边球。说得明白一些,就是‘囫囵话两边说’。 再者—— 相师为何总爱游历四方,不是他们愿意奔波劳碌,而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得让一些想算后账的苦主找不到发泄的目标。 这祖孙俩倒好,在一个地方待了一个多月,哪会不翻车! “周前辈,你攒的钱足够你们衣食无忧,还这般铁公鸡……服了!” 杜必书指了指对方手中的竹竿,无奈一声苦笑。 周一仙瞬间攥紧了竹竿,搂到自己的怀里,满脸警惕。 “杜老弟,你不懂!” 听了这斩钉截铁的回答,杜必书都不知说什么好,索性不再在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事上纠缠。 “略略略,铁公鸡!反正我有钱!”在前蹦跳的小环戳住鼻尖吐着舌头,还摸出了两块散碎银子炫耀。 “呀,树林到了!” 小环惊喜地指了指前方。 杜必书连忙抬头望去,还拍了拍肩头蹲坐的小黑。 小黑登时跳了下来,三蹿两跳,就消失在前方的树林中。 树木高直,枝叶繁茂,前方初升的圆月被挡住了大半,林中一片昏暗。 天色已晚,山间的树林本该无比寂静,此刻却传来各种嘈杂的兽吼鸟鸣,偶尔还能听到鸟兽争斗发出的惨叫。 再加上阵阵阴气逸散,淡雾缭绕,颇觉恐怖。 在树林的边缘,还有一座模糊可见的祠堂建筑矗立,仿若它在镇守住林间的凶物。 瞅见杜必书正在观察祠堂建筑,小环骄傲地一叉腰,如小大人一般指点介绍。 “杜哥哥,那就是小池镇集资修建的仙人祠堂,一直都没完工,好像现在有那么点样子了。” 说完,她又压低声音咯咯娇笑:“你说好不好笑,明明是三个修道者斩妖除魔,却被他们当做了神仙!咯咯咯!” 联想到刚才那伙镇民的谈话,杜必书登时来了兴致。 “走,咱们先去祠堂看看!” 对此建议,周一仙不出声反对,小环更是乐不可支地点头。 夜空晴朗无云,借着斑驳的月色,勉强能辨认出脚下的一条小径。 路上有深浅不一的车辙和脚印,遇到坑洼的地方,还有数块碎青石板铺垫,一直延伸到祠堂的所在。 显然,这是镇民运送砖石木料的通道。 三人并肩而行,渐渐靠近。 随着祠堂越来越近,杜必书也瞧清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祠堂通体由青砖砌筑,屋顶披着一层造型考究的筒瓦,瓦当上隐约辨认出兽面的模样,两侧的飞檐翘角各悬挂了一串铜铃。 正对的一面,长度约莫三丈,正中有三扇粉刷一新的红漆木门,此时有三把铜锁虚挂在门环上。两旁的窗棂间,糊着崭新的白窗纸。 木门高处,还有一块被红布遮挡的门匾,仅能看出下缘的两角。 看来,是要完工了! 杜必书踏上三级台阶,轻轻取下了铜锁,双手一推,祠堂内的黑暗扑面而来。 点亮火折,高举过顶。 就在这时,身畔传来了小环诧异的惊呼。 “杜哥哥,你看!” 第一百三十六章 周一仙的惊诧 看什么! 杜必书和周一仙连忙向祠堂内瞧去。 在火光的照耀下,祠堂正中的供台上,三个比正常人略高的石胎像并排而立。 中间是一个壮硕高大的巨汉,如金刚模样,右手抓着一柄通体金色的狼牙棒;左边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少年,一根烧火棍模样的东西持握在手;右边则是一绿裳少女,容颜极美。 雕刻工匠的手艺不凡,将三座石像雕刻得惟妙惟肖,涂抹的颜料格外细致,乍一看倒有八九分相似。 杜必书没见过石头的模样,凡瑶二人倒不陌生,不禁多瞄了几眼。 可是—— 这些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吧? “小环,怎么了,这不挺普通的嘛!”周一仙也看不出门道,疑惑面向自己的孙女。 杜必书同样有此疑问。 在两人目光的注视下,小环咯咯一笑,蹦跳着走到供桌前。 供桌上,一尊铜鼎状的崭新香炉摆放正中,旁边还有三四捆香烛堆放。 “杜哥哥,这个就是上个月踩狗屎的人,你看,他攥着木棍丑不丑!” 小环抬臂一指左边的雕像,煞有介事说道。 就这…… 杜必书刚要无语摇头,耳边紧跟着传来另外一句话。 “雕刻他的工匠一定眼神好使,连‘乱魔命’的面相都模仿出来了,杜哥哥,你说厉不厉害?” 眼神好使? 乱魔命! 这也只能说明对方的技艺精湛,唔,在别人眼中确实算的上‘厉害’。 杜必书如是想。 “不可能!除非他也是一个修道相师!”周一仙立刻出声反对。 同时,周一仙还凑到近前,开始细细端详,面色逐渐变得凝重、惊诧。 看到周一仙的惊诧,杜必书不由一愣,心中随即有了好奇。 如果说小环是小孩心性,还可以接受;可见多识广的周一仙也跟着发疯,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周前辈,有问题吗?” 周一仙凝重摇摇头,双眼仍然死盯着面前的雕像不放。 “怪哉,怪哉……” 呢喃了十数遍,甚至还以手指去抚摸雕像的双腿,然后放在鼻下轻嗅,仿佛想从其中找到一些线索。 越是这样,杜必书越觉得奇怪。 不急着发问,耐心等待。 过了一阵儿,等周一仙转身回过头,他才赶忙出声询问:“周前辈,怎么啦?” 周一仙摇头不语,迈步跨出了高门槛。 到底啥意思? 好奇心一旦被勾起,都会在心中无比挂念,好像百爪挠心一般。 杜必书眼珠一转,矮身半蹲,拍拍小环娇弱的肩膀,朝周一仙的背影一努嘴。 小环立刻会意,大拇指向自己的胸口一指,那神情分明是在说‘看我的’,然后快步追向周一仙,并且绕到他的身前。 “爷爷,给小环讲讲呗,人家年龄还小,没您老人家阅历多,雕像上的‘乱魔命’到底怎么啦?” 周一仙脚步一停,心中似乎犹豫了一瞬,还是摇了摇头不说话。 小环哪肯这样罢休,一把拽着自己爷爷的衣袖,卖力地左右摇晃:“爷爷,你说嘛~~~要不,小环真跟杜哥哥走了,再也不帮你看相骗钱!” 既是撒娇,又是威胁。 事实证明,周一仙很吃这一套。 只见他的眉毛长须抖动三五下,终于慨然一叹,抬手揉了揉孙女的脑袋。 “王老爹,姓王……或许是咱们听错了,或许是凑巧吧。 在三百年前,也有一个‘乱魔命’命格的修炼者出现,天纵奇才又有机缘随身,进而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 正道魔道厮杀不止,最后差点将名门大派青云门毁掉……” 周一仙话语有些低沉,似乎讲述的同时又在回忆过往。 三百年! 差点将青云门毁掉! 怎么可能! 等等,莫不是那场正魔大战? 想到这儿,杜必书忍不住插口相问:“周前辈,你说的是魔教教主仇忘语?” 周一仙一愣,可很快又反应过来。 “你是青云门弟子,说不定听师长曾经说起过。没错,就是仇忘语,这个名字连我都快忘记了。 当年,他在进攻青云山时被诛仙剑所伤,最终在一处幽谷伤重不治而亡,也因此让魔教再度分崩离析。 但是—— 仇忘语真的死了吗? 乱魔命,命途多舛,可也最是命硬。 他怎会那般容易死去!” 这一大段话讲出来,杜必书都觉得匪夷所思,甚至怀疑自己现在是在做梦。 可紧接着脑中灵光一闪,仿佛抓住了一点儿什么关键。 “周前辈,你是说……雕刻这石像的王老爹见过魔教教主仇忘语?” 虽然是询问,可他心中仍旧不信。 “咳咳,我可没那么说,或许他们曾经见过面,或许……或许这个王老爹近距离瞧过他!” 说罢,周一仙豁然转身,一指祠堂内的张小凡雕像,不太确定地回答。 见过面? 那岂不是说,王老爹是一个隐姓埋名三百年的修道相师兼石匠。 近距离瞧过张小凡? 可是刚才,那几个镇民不是这样说的。 杜必书顿时觉得头大如斗,思绪有些混乱。 “你们在说什么嘛,小环不懂,小环要去看古井喽!”小环左右打量两人一遍,嘟囔着看向不远处的树林,蹦跳走开。 此时,月上树梢头,宛若白玉盘。 古井就在树林中,现在,也算最佳的望井时机。 一语惊醒梦中人! 费劲琢磨这些作甚,与他有何关系。 还是老老实实看一眼古井,然后走一趟黑石洞。 想通了这点,杜必书回身去合拢祠堂的红漆木门,顺便将铜锁挂在门环上。 快走两步,跟上。 周一仙瞥了一眼身后的祠堂,眼神微有迟疑,才急急追向先走一步的孙女。 新建的祠堂再度恢复了寂静,在嘈杂树林的映衬下,有些格格不入,但又如一处可供停歇的港湾。 …… “杜哥哥,咱们得小心点儿,树林外围都是一些吃素的小兽,只要动静不大,它们不会吵到咱们的!” 小环到底是孩童心性,转眼又开始兴奋地比划引路。 在小孩的心目中,年幼时对她(他)有过善举的人总是难以忘却,哪怕是在三四岁这段记忆模糊的岁月。 而杜必书对她的好,只是两串甜腻腻的冰糖葫芦。 甫一走进树林,三两只绿色的猫头鹰振翅飞起,惊慌地向树林深处逃窜,且发出咕噜噜的尖叫,如胆子极小的鹌鹑一般。 不光是它们,在脚下也传来一阵窸窸窣窣,视线下移,正好瞧见四五个散发着荧光的田鼠仓皇乱窜。 唔,还有一只色泽赤红的蟾蜍,连蹦带跳。 绿色猫头鹰、荧光田鼠、赤红蟾蜍…… 当真是怪异! 要是曾书书师弟瞧见了这些,一定嘴巴都得乐歪了。 杜必书越发对黑石洞感兴趣了,也不知是哪路神仙将这些珍禽异兽拘禁在那里,而且,非得六尾狐和大黑蛭挂掉才能跑出来作怪。 过了一阵儿。 “杜哥哥,到了!” 在前带路的小环,拍着一双小手笑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杜哥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这就到了? 杜必书闻言一喜,顺着小环的指点方向看去。 林中皆是夜色,在黑暗中恍恍惚惚,偶尔有几寸月光从头顶树叶的缝隙落下,照在灌木丛中轻晃。 可在七八步外的一处空地,却是光亮一片。 当中,正是一口挂着绿苔的古井! 乍一看,与河阳城王员外后院的枯井,有四五成的相似。 想到这儿,杜必书不禁看向小环腰间别着的拨浪鼓,稍有唏嘘。 “这是一口三千年的古井,传说,只要是在月圆之夜虔诚许愿,就能在井中看到在意的人或者物。要是运气好了,还能感应到将实现的心愿。” 小环见杜必书视线移向自己,登时小胸脯一挺,脆生生解说眼前古井的来历。 说完,她高高举起右手。 “我第一个来,上次都是冰糖葫芦,这次又是什么呢?” 对此,两人自然没有意见,甚至也有跃跃欲试。 周一仙想再看一眼令他迷醉的金黄,杜必书则是纯粹的好奇。 小环蹦跳着上前,根本没有一个小女孩身在夜晚幽林的害怕,倒像是来野外踏青。 她半蹲身躯,扶着井沿,探头向古井内张望,表情一如既往的欢喜。 “呀,好多好多的糖葫芦!和上次差不多!” 拍手弹跳而起,脆生生的呼喊又一次惊飞了林间的几只怪鸟。 小环扭头朝身后‘排队’的两人做出一个鬼脸,让开靠前的位置,连连招手。 “爷爷,轮到你了!” 周一仙貌似紧张地搓搓手,小跑两三步,凑到望月古井前,还将同样凑过来的小脑袋往后推了推。 “爷爷,让我看看嘛!”小环很执着。 小环索性换了一个方向,又将脑袋探了出去。 周一仙干脆不再管她,快速朝井内瞟了一眼,随即满意地昂起头,负手离开了古井。 “什么嘛!怎么还是糖葫芦!”小环嘟嘴道。 显然,即便两人同时观井,看到的场景也不一样,端是神奇。 然而,小环还是不死心,又开始连声催促杜必书:“杜哥哥,你也来看看!” “刚才,你真的只看到了糖葫芦?没有其它?”杜必书哈哈调笑,闪身跃至井边。 古井的一圈井沿儿滑不溜手,四周的灌木丛有被清除过的痕迹,断枝随处可见。 泥泞的地面上,还有若干奇形怪状的脚印,有大有小,估计是林间的鸟兽也来井里饮水。 杜必书小心让过了两个小水坑,在小环的身边站定。 “直接看,对吧?” “嗯嗯,只要屏空杂念就可以!”小环急语道。 屏空杂念? 杜必书闻言点头,闭眼深呼了一口气,弯腰向古井一探身躯,凝神望去。 心诚则灵,仪式感一定要足! …… 这口古井,是寻常的浅水山泉井,井内的水面距离地面仅有一丈有余。 井水清澈见底,在井壁苔藓的映衬下,略显出浅绿的颜色,零散的枯枝落叶被挤到了井壁的外沿。 就在这清澈的水面上,杜必书发现,随着他的心绪平静,蓦然多了一些古怪的画面。 有山,有水。 一处庄园中,有男,有女。 男的面目清晰,正是玉树临风的自己(咳咳);女的则是容貌模糊,可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火红的曳地长裙,俏皮上扬的嘴角…… 杜必书不由将脑袋垂下更低,努力让自己接近水面。 近一些! 再近一些! 接近的同时,杜必书竟然感到了一丝清冽的寒意。 寒意扑面,双目也逐渐空灵。 咚! 不知从哪里落下一粒水滴,刚好滴在了圆形水面的正中,刚才看到的画面顿时变得紊乱,转瞬消失不见。 涟漪阵阵,寒意亦随之褪去。 杜必书:“……” 他还没有看清那女子的样貌哩,要不要这么绝! 待到水中的涟漪平复,杜必书怀着侥幸的心思,再次看向了水面,可除了自己和小环的倒影外,没有任何的画面存留。 好神奇的望月古井! 一旁。 小环见某人怔怔望着水面,而且极力往井内探出身体,赶忙在一旁呼唤。 “杜哥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是啊,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或许……真的是幻觉吧。 杜必书揉了揉眼睛,确定水中的倒影不再发生改变,才叹息一声起身。 “看到了什么……无非是寻常人家的居家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事。” 非是敷衍,而是他自己都没看清。 “怎么可能,一定是看错了!要不,咱们在小池镇多待一个月?”小环一脸的不信。 多待一个月? 周一仙和杜必书同时一个激灵,如有默契一般,一齐摇头叫道:“不要!” 留在这里空耗一个月,为的仅是多看一次望月古井,简直是因噎废食、得不偿失。 杜必书第一个不同意。 有这耽搁的时间,不如快些完成柴二狗的遗愿,然后赶往流波山。 周一仙第二个不同意。 在小池镇,他们祖孙俩的名声已经臭大街了,继续待下去,不但挣不到卦金,还要遭受镇民的议论和白眼,他的自尊心不允许! 小环被两人的‘坚决反对’搞得一愣,继而一脸古怪地开始打量,想要从他们的身上挖掘出一些隐秘。 就在此时—— “嗷~~~” 树林中,突然传来一声类似狼嚎的兽吼。 这,仅仅是一个开头! 紧接着,在树林的深处,模糊响起了一大片声调不一的野兽吼叫。 虎吼、狼嚎、鹰唳、蛇嘶…… 此起彼伏,越来越近。 脚下的地面,在这一刻,都有了明显的震颤,仿佛有千军万马袭来。 “糟糕,是怪兽来了!小兽潮!” 周一仙面色一变,熟练一伸手,拉着孙女就往来时的树林外奔跑;仅是过了一阵儿,就成了小环拽着他在狂奔,而且两人还在高声提醒同伴。 “杜老弟,快跑!” “杜哥哥,快溜!” 提醒的话音刚落,祖孙俩已经蹿出了七八丈远,全然没有老迈者和年幼者该有的迟缓,扬起了一路的尘灰。 练过! 绝对练过! 望着两人撒丫子飞奔的背影,杜必书一阵无语加无奈。 这不是仙侠版的周跑跑么! 咦,真看不出来——小环这丫头竟然能跑得这么快、手劲儿还不小,拖得周一仙前辈跌跌撞撞、仙气全无。 一面饶有兴趣地看戏,杜必书一面展开了手中折扇轻扇,遥望树林的深处。 “小黑,你个家伙可真能惹祸呐,不是让你收敛点么!” 话语,放得很轻。 这句低语,要是让周一仙祖孙俩听到,一定会不留情面、破口大骂。 搞了这么半天,树林奔跑的怪兽都是杜必书故意惹出来的,简直是在无端玩火! 玩火者,易自焚。 不留情面又怎样,破口大骂又怎样,反正势在必行。 杜必书来到小池镇,可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目标明确—— 黑石洞! 第一百三十八章 黑石洞 黑石洞附近。 树林深处。 一只灵巧的玄猫,不断在枝杈里、地面上、草丛间蹿跳。 每见到一个奇兽怪禽,哪怕是普通的野兽,它都会极其撩骚地凑过去,或拍打,或嘶吼,或嘲弄,或恐吓。 总之,就是两个字。 挑衅! 很快,数只、数十只、数百只林间野兽都被激怒,嘶吼着冲向这个不开眼的外来客。 虎吼、狼嚎、鹰唳、蛇嘶……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有了一部分野兽的‘带动’,林中近乎所有的生灵受到了惊扰,如潮水一般冲了出去。 倘若身处树林上的高空,一定会瞧清,这群逐渐疯狂的野兽竟然冲向了毗邻林外的望月古井。 在前引路的玄猫非常欠揍,每跑出一段路,还会停下来等候片刻,直到后面的‘兽潮’再度跟上自己。 挑衅,一再挑衅。 待到距离古井二三丈远的位置,只见它身化一道黑色闪电,三蹿两跳就消失在众兽的视线中。 众兽已然癫狂,继续向前冲刺。 向前! 向前! 义无反顾地向前! 吱吱! 呲呲! 一众异兽猛禽冲过了古井,在即将靠近树林边缘时,竟然如同踩了刹车一般,拼命止住了奔跑、疾飞的躯体。 仿佛前面有着一道无形的边界,约束着众兽不能跨出这片树林。 前兽戛然止步,后兽冲势不减,瞬间林中传出了一阵混乱的冲撞。紧随其后,便是彼此间的争斗和厮杀。 …… 与此同时。 与众兽奔跑路线稍偏的远处。 有两大一小三条人影快速在林间穿梭,离此行的目标黑石洞越来越近。 “杜老弟,你可真行!” 周一仙侧耳倾听着身后的嘶吼,不禁一阵苦笑,话语中似有抱怨。 是啊,摊上这种事,提前打个招呼呗。 早知如此,根本不用逃跑丢人。 相反地,小环则是一脸振奋地追在杜必书的身后,口中叽叽喳喳不停,一双眼眸中俱是崇拜的神采。 “杜哥哥,你这招儿真好使!” “杜哥哥,咱们是要去黑石洞吧,这路我熟!” “刚才小黑跑出去,是你早就安排好的吧?” “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 杜必书含笑以对,面上也掩不住内心的得意。 声东击西,果然有效! 这些刚逃出不久的怪兽实力不一,越接近黑石洞,其实力越强。 以他现在的修为,固然不畏惧,可也不想与它们纠缠太久,要是一不小心有个闪失,还不得冤死。 将怪兽引开一段距离,难题便迎刃而解。 身形灵巧的小黑,自然是不二猫选。 “快看,那就是黑石洞!”在身畔的小环突然一指前方。 “哦?” 顺着指点方向,杜必书抬头望去。 在前方,又有一片林中空地出现。 在森森古木的包围之中,空地居中的位置有一座小山丘。 在小山丘的一侧,一个幽黑的洞口显现眼前,洞口的岩石尽数为黑色。这洞口并不大,但有阵阵阴风从内吹出,即便在清冷的树林,也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杜必书走到洞口前,伸手摸了摸外露的黑色岩石,触手冰凉,指尖也染上了一抹墨色。 将这墨色凑近鼻下嗅闻,他随即反应过来。 所谓的黑石,无非是前世所见的一种硬质煤矸石,其燃烧不易,难怪当地镇民会开采出来铺路。 四周皆是古木参天,想必更久远的年代亦是如此,在沧海桑田中形成一处浅层煤矿,也不是不可能。 “既然到了,那咱们就进去吧。” 听到这话,周一仙祖孙俩默契向后退了一步,将第一的位置让了出来,尤其小环的动作最为明显。 本来她蹦跳在前引路,现在搞这么一出,杜必书当即有短暂的失神。 两人的心思不难理解,只是…… 罢了,反正也没指着他们! 站在原地等候片刻,三人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影,最后停在了洞口的一块黑石上。 周家祖孙俩再次后退一步,那常常自诩神仙的周一仙,更是迅疾摸出了一张土遁符,抓住孙女的小手,随时准备溜之大吉。 “别紧张,是小黑!咱们走吧!” 杜必书无奈一笑,当先猫腰进了黑石洞。 周一仙并不觉尴尬,干笑一声,拉着小环紧随其后。 黑石洞,漆黑不见五指。 三粒散发着乳白光芒的神木骰祭出,呈品字形悬停在三人身前,照亮了周围四五尺的范围。 一入洞口,陡峭的通道径直往下,仿佛要直入地底。周围的岩壁尽皆黑石,给人一种压抑的错觉。 此前,杜必书见识过万蝠古窟和死灵渊,眼前的场景不过是小儿科;周一仙祖孙俩也曾走过黑石洞的前半段,又有人在前打头阵,当然也不怵。 很快,三人走到了一处断崖。 相比于死灵渊,这处断崖的规模小了太多,至少能看到对面的一片峭壁。 周一仙往幽黑的断崖里瞥了一眼,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走到杜必书的面前。 “下面,就是百丈多深的断崖。那个……杜老弟,能不能商量一件事?” “周前辈尽管说……哦,我明白了,您是想跟着下去?”杜必书猜测道。 “对对,知我者,非杜老弟莫属!” 周一仙连连点头。 一旁的小环双眼放亮,也跟着猛点脑袋。 杜必书倒是无所谓,断崖下的妖兽差不多都跑出了黑石洞,安全不成问题。 “那,一道走吧!” 法宝随心而动,三粒神木骰登时下移三尺,停在了三人的脚边。 “嗨,瞧我这记性。小环,我带着你吧。”杜必书有些懊恼地拍拍额头。 让一个道法浅薄的修炼者独自御空飞行,那可是相当不负责任,更别提,小环还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还有我!” 周一仙连忙指了指自己,大声提醒道。 “你?周前辈,咱们真心换真心好不?以您的修为,稳住身形绰绰有余,再不济也有符箓之术帮衬。要不,由您护着她?” 说到这儿,杜必书都替对方臊得慌,明明稀奇古怪的手段不少,修为貌似也不低,却总在假装‘小娇娘’。 累不累! “啊?” 周一仙有些傻眼。 可他随即反应过来,意味深长地打量杜必书一眼,刚准备矢口否认,自己的孙女小环却欢蹦到对方的身后。 “好,我跟杜哥哥一起!爷爷,看好你的竹竿,要是掉下去了,一辈子的积蓄就都没了!” 说罢,还调皮吐了吐舌头。 此刻,小环紧紧抓住了杜必书的腰间外袍,使力扯了扯,示意自己已经抓好。 那还等什么! 颔首表示知晓,杜必书一掐指诀,单手一托小环的腋下,二人随即落在一对神木骰上,向断崖下掠去。 周一仙连忙跟上,瞧着脚下滴溜乱转的白色骰子,他还是觉得不太保险,抖手摸出了一张风遁符。 “杜老弟,等等我!”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黑蛭 在黑暗中,御空下行。 速度既不快,也不慢。 过得一阵儿,在眼前的漆黑岩壁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小洞,如同蜂巢一般。 稍微凑近一些,就会发现,不少的小洞内有着一层散乱的软草或羽毛,似乎有小兽曾在这里栖息过。 蹲坐在主人左肩的小黑,一双蓝瞳在黑暗中异常明亮,双耳频频轻动,关注着周围的任何异常。 “喵呜!” 随着一声猫叫,下方的岩壁突然亮起了一双橙黄色的眼睛,警惕地望着三个外界来客。 杜必书忽觉腰间一紧,两股剧痛蓦地涌起,不由嘶了一口冷气。 可他没有呼痛,而是强忍着疼痛、安抚身后的小环。 “别怕,就是一只老迈的蓝狸猫!” 果然—— 在那个小洞内,一只长尾狸猫蜷在一团软草中,有气无力地抬着脑袋。除了两边的长须和眉骨处的毛色泛白外,其余的皮毛湛蓝。 猫犬一类的小兽,随着年岁增长,某些部位的皮毛会变淡变白,等到该处完全变色,便是寿尽之时。 听到这个解释,小环顿时觉得心安不少,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死死掐住某人的腰间软肉,连忙不好意思地松开。 瞧着蓝狸猫有气无力的模样,小环目露不忍,又扯扯指间的血袍。 “难怪它离不开洞穴,要不——我们帮帮它?” 杜必书摇头道:“到了地面,其它妖兽可不会放过它。在这里,至少还能活着,虽然我也不知道原来的妖兽靠什么活着。周前辈,您见多识广,能看出来吗?” 一旁的周一仙摇头不语,可神色中却显露了一丝惊讶。 三人又陷入了沉默,小环也不再提救助蓝狸猫的事。 三粒旋转的神木骰,带着他们继续下行。 岩壁上的洞窟逐渐稀少,但是洞口的尺寸在明显增大,就连断崖空间的温度都有显着的升高。 如蓝狸猫一般的留守妖兽还有一些,大都是老弱病残之流。即便发现了三人的闯入,它们也只是静静观望,瞳孔中透出异样的情绪。 恐惧、绝望、挣扎、愤怒。 三人望着石壁上大大小小的石洞,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如果那些妖兽还留在石洞内,那该是何等的壮观。 还有,这么多的妖兽栖息于此,到底是哪位高人的神通和手段! 继续下降。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深入地底近百丈,可下方依旧深邃幽黑、不可见底。 热! 越来越热! 三人已额头见汗,尤其掌心之中都有了湿漉漉的汗水滚淌。 石壁上的洞口愈加稀少,但也高过了正常人,空气中隐隐传来淡淡的血腥气味。 杜必书心中一动,朝下方一个高大的石洞掠去,其中的血腥气息最为浓重。 此石洞内宽敞无比,角落里还堆着小山丘一般的森森白骨。所有白骨都有撕咬啃噬的痕迹,一部分白骨还沾染了缕缕血丝。 除了堆积的白骨,洞内仅留下一处可供妖兽趴伏的空地,地表光滑油亮,如同包浆一般。 从进入石洞,小环一直抓紧杜必书的血袍,不敢松开片刻。 “杜哥哥,这里关着的……是什么?” 杜必书一指旁边的洞壁,口中郑重解释:“是月牙魔熊!” 洞壁之上,有利刃勾划的痕迹,因整体色调漆黑,稍不留神就会错过。 “月牙魔熊,常见于十万大山,性情暴戾,喜吞噬豺狼虎豹,其血至阳。” 小环低声诵念一遍,回头望了自己爷爷一眼,见对方轻摇白首,便压下了心中的疑问。 两人的小动作,杜必书有所察觉,但他并未直接询问,而是并起食中指在眼前一抹,一双眼睛中顿时闪现出一抹银芒。 举目四望,心中惊骇愈盛。 在那堆白骨之上,竟没有一个魂灵残留,哪怕是破碎的愿力墨丝。 再望向洞外。 不小的断崖空间中,黑暗充斥其中,可就是瞧不见任何的阴灵气息。相比于死灵渊,可算是两个极端。 “杜老弟,你在看什么?” 周一仙凑了过来,好奇向外张望,可眼前一无所有。 杜必书摇摇头:“周前辈,众多修炼流派中,擅长驱使死灵或魂灵的,除了鬼道和蛮荒巫道,还有哪些?” “咦?你看出了什么!” 周一仙神色一凛,急声问道。 杜必书并未回答,而是直勾勾盯着对方,等待对方的回答。 可惜,周一仙在察觉自己的失态后,立刻打了一个哈哈,负手看向那面刻字的洞壁。 显然,他有所保留。 不,是根本不撒口! 越是这样,杜必书越肯定,周一仙肯定知道一些秘闻。 不告诉自己,不是因为敝帚自珍,而是其中牵扯的隐秘事关重大。 不急,不急…… 杜必书也不收回秘法,忽地展颜一笑。 “小环,周前辈,咱们继续走吧。” “唔唔,这里又腥臭又闷热,我都有些,唔,饿了!”小环抓着一把蜜饯往嘴里塞,囫囵应承道。 说完,她又从腰间的小布袋里掏出了一块山楂糕,放在鼻下贪婪地嗅闻。 呃,还真是一个小吃货。 …… 黑暗之中,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 三团乳白色的光芒,托着杜必书三人徐徐下降,如飘舞在黑夜中的萤火虫。 石壁的洞穴已近两人高,错落分布,极其零散稀疏。 又下降七八丈,在法宝光芒的映照下,隐约看清了深渊的底部。 那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戈壁地,散落的碎石遍布,阵阵腥臭的味道从碎石间溢散出来,仿佛其下埋葬着大量死去的野兽。 “咦?杜老弟,你看!”周一仙诧异道。 “哦?” “哪里?小环也要看!” 在这一刻,三人的视线往下方汇集,落在一物之上。 在正下方,有着一段粗壮的“藤条”镶嵌在一处巨大的石洞内,将通道挡住了大半。 石洞约莫高十丈,宽也有七八丈,即便被挡住大半,还能供人轻松通行。 驱动神木骰落在地面,杜必书望了一眼那段粗壮的‘藤条’,又伸手轻轻触碰一下,顿时明白了它为何物。 大黑蛭的触手! 在高温的烘烤下,肉质触手有了少许的干瘪迹象,可依旧滑腻柔软。 找到了! 此行的目的,就是它! 杜必书面露欢喜,当即摸出鬼魂幡一挥,螣蛇阴灵登时从中飞出。 “小螣,它是你的了!” 闻听主人的吩咐,小螣在半空猛点蛇头,一双肉翼快速在身前交叉晃动,仿佛人类在抱拳道谢一般。 之后,只见它一晃身躯,向着前方的那截触手扑去。 “喵呜!” 此前一直保持安静的小黑,蹭地一声,从杜必书的肩头跳下,连续蹿跳数下,转眼消失在前方的通道内。 很明显,那里也有着它感兴趣的东西! ## 【妖兽小百科】 据《志异》妖兽篇记载——大黑蛭,上古异种,居于阴暗地穴之中。体型硕大,高十丈,有触手,长逾数丈,食肉,有近者无不掠之而食,不见骨矣。 第一百四十章 六尾狐,三尾狐 这是什么! 阴灵? 妖兽? 还是…… 望着眼前突然的螣蛇阴灵,周一仙祖孙俩全都目瞪口呆,神情中尽是难以置信。 而且—— 眼前出现的怪物,第一时间扑向那段‘藤条’,瞬间没入了其中。 其后,‘藤条’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一截一截缩短,很快收进了通道内。 就好像…… 就好像是一条贪吃蛇在贪婪吞噬,浑不顾忌自身的孱弱。 “杜老弟,你在养鬼!” 周一仙面色急变,失声惊呼。 惊呼声中,甚至还带着一丝恐惧、一丝责备和一丝惋惜。 “养鬼?那是什么,和开心一样吗?”小环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自己腰间的拨浪鼓。 王富贵是阴灵所化,而且能归到厉鬼之流,她将拨浪鼓带在身边好几年,也算作养鬼吧? 好像没问题吧…… 小环的念头即是如此。 疑惑,且并无担忧。 周一仙不去回答孙女的发问,死死盯着消失的一截‘藤条’,眼角的余光却在关注杜必书的一举一动。 不仅如此,在他左边袍袖内,风遁符被捏得紧紧,有了些许激发的迹象。 身穿血袍,他会不会…… 脑中念头急转,不断在权衡利弊得失。 杜必书哂笑,耸耸肩膀。 “周前辈,您老可真是见多识广呐。只是一个器灵,不要大惊小怪,唔,你也别急着逃走啊。” 说罢,他轻轻一撸袍袖。 就是这个动作,周一仙下意识后退一步,可当他看到小环还拽着对方的袍袖,又走回一步。 嗯? 手臂上是什么! 图腾,还是刺青? 周一仙疑惑不解。 杜必书指着左臂的纹身图案,在周家祖孙俩的面前一晃:“机缘巧合之下,一个阴灵死皮赖脸非要认我为主,很无奈呐。” 这副神情落在他人眼中,分明就是臭屁般的炫耀。 当然,在场三人都没有注意到。 正在通道内吞噬大黑蛭血肉的小螣,闻言一滞,神情有了愤愤不平。 什么叫‘死皮赖脸’! 当时要不是它反应快,真的会死蛇! 无奈? 无奈个屁! 抛却小螣的怨念不提,周一仙仍旧惊疑不定,反倒是小环凑了过去,盯着杜必书手臂上的纹身观察,手指还轻轻触碰两下。 “这条小蛇好可爱,爷爷,我也要!” 通道内,刚缓过来少许、准备继续吞食的小螣又是一滞:“可爱个球球,超凶好不好!” “让开心鬼也到我的手臂上,好不好?”外边又传来小姑娘的话语。 “不行,饲虎易反噬,何况是怨念形成的厉鬼!”外边的老者怒声反对。 小螣更呆滞:“开心鬼?连一个小女孩都要养鬼?呸,饲养器灵?” 好可怕! 它已经不想再听这些人类的对话,相比之下,总感觉—— 人比鬼都可怕,尤其是…… 螣蛇阴灵打了一个寒颤,索性合上了肉翼,作捂耳状,闷头吞食面前的大黑蛭残躯。 通道外。 小环已经跑到自己爷爷的身边,摇晃他的手臂连连央求,想要求一道‘养鬼’的法术。 周一仙态度很坚决。 不给,不理! 央求过一阵儿,小环眼珠一转,转身来到杜必书的身边,同样去摇晃手臂:“哼,爷爷小气鬼,我找杜哥哥要!” “呃——不行!” 周一仙急急看了过去,生恐杜必书答应她。 杜必书放下袍袖,瞥了一眼周一仙紧张且戒备的神情,轻笑道:“小环,你想开心鬼转世为人,还是想他永远陪着你?” “当然是永远陪……唔,小环想让他活过来。” “一旦成了器灵,就如同我的纹身,它就再无转世为人的机会。一辈子是小孩的模样,不能长大,不能生儿育女,不能……” 杜必书尽量用浅显易懂的话语去解释,说到最后,自己都有点编不上来。 他真的不擅长‘忽悠’小孩! 还好,她懂了! “杜哥哥,我明白了。” 小环重重点头。 周一仙也松了一口气。 “周前辈,这下你放心了吧?我这情况特殊,但您也应该见过‘以正驱邪,以邪压正’的事吧?不管是法术还是宝物,用之为正则为正。若是有了邪念,即便手持佛珠舍利,也当做邪魔。” 杜必书不是在解释,而是有感而发。 诛仙剑,在世人眼中,肯定是最为正义的神兵利器,可驱使者极易入邪,杀戮也最是严重。 对人而言,普智更是如此。 周一仙闻言沉默,缓过一阵儿,指尖的风遁符收起,但又摸出了一张土遁符,语气也有所缓和。 “但愿杜老弟莫忘本心,魔物威力最易提升,可也最易反噬。咱们走吧,凡是妖兽守候的地方,多有宝物存留,或许咱们还能捡个漏儿。” 说罢,他抬臂做出相请的手势,又把小环拉在自己的身边,显然还打算让对方打头阵。 自始至终,周一仙都没提过‘藤条’,似乎他早已识得。 杜必书也不矫情,挥手祭出一粒神木骰用作照明,摇扇走进了断崖下的唯一通道。 前行,继续前行。 小环最耐不住性子,很快又挣脱爷爷的拉扯,凑到杜必书的身边问东问西。 这条通道崎岖不平,且在沿路多有分岔的洞穴,可都是倾斜向上或笔直而下,大黑蛭的触手痕迹更是消失不见。 杜必书在前引路前行。 他并不认识路,只是跟着感觉走。 时常去触碰一侧的岩壁,感受其上的温度,同时,与周家祖孙俩低声交谈。 越走越热,汗流浃背。 到了最后,两侧的岩壁变得极为烫手,色泽也开始泛红,前方的弯曲通道渐渐有了红光渗出。 见状,杜必书收起了神木骰,只往红光最盛的方向疾行。 又过了一阵儿,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地底岩洞,出现在三人的面前。 岩洞内红彤彤一片,宛若一个红色世界。 眼前,到处都是炽热到通红的岩浆,形成了一个焦热的湖面。 湖面之上,不时有热浪气泡冒起、破裂,更有汹涌处,炽热的岩浆飞弹而起,直至半空,如潮汐翻涌一般。 岩浆湖中,一个近似圆形的平台镶嵌其上。平台与三人所站立的通道,仅以一条狭窄的小径相连。 而且—— 在平台的尽头,放置着一个椭圆形状的石窝。 “杜哥哥,你看,小黑躲在那里!”小环惊喜欢呼,当即就想跑上平台,却被周一仙一把拉住。 “小环,别急,再等等!” 眼前的环境看似没有危险,可总给人一种诡异的错觉,况且,那个石窝有人力雕琢的痕迹。 杜必书却不这么想。 手中的折扇挥动稍急,努力为自己带来少许的凉爽,同时毫不犹豫抬腿迈步,径直来到石窝旁。 “小黑,你发现了什么?” 此刻,小黑正焦急踱着猫步,在平台的边缘往复折返,一双猫眼不断往下方的岩浆湖瞅,好似那里有一样对它无比重要的东西。 听到主人的询问,小黑登时蹲坐而起,以一只前爪指向下方的某处。 “喵呜!” 顺着指引望去。 在平台与岩浆湖相接的位置,有一根小小的透明棱锥起起伏伏,恍若一块冬季水面上的浮冰。 冰锥? 不会吧! 杜必书双目一缩,运足目力细瞧,才发现,那疑似冰锥的内部,隐约有一只纯白毛色的狐狸,且这只狐狸生长着数条长尾。 是那殉情的六尾狐? 怎么可能! “喵呜!” 一旁的小黑,见自己的主人迟迟未有动作,再次叫唤一声。 也正是这声叫唤,站在最远处的周一仙,终于有了决定,拉着孙女快走过来。 “杜老弟,是有宝贝吗?” 一面询问,一面松开了孙女的胳膊、探头向下张望。 在火红的岩浆湖中,疑似的冰锥并不难找,很快,周一仙就瞧清了目标。 顿时双眼放亮,摩拳擦掌。 “好宝贝,在岩浆中还能存留,肯定是金刚琥珀!唔,也可能是琉璃冰!不对,说不定是浴火冰晶!” 越说越是兴奋,周一仙恨不得一个猛子扎下去,将下方的宝贝捞到手。 可他,还是生生忍住了! “杜老弟,你一定对它有想法吧?等咱们合作取上来,咱俩三七开,我七你三!” 杜必书:“……” “要不四六?好啦好啦,五五开,我吃点亏!”周一仙大方地一挥手,咬牙切齿道。 杜必书:“……” 瞧着对方沉默不语,周一仙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面皮抽搐,在原地跳脚呼喊。 “够了啊,难不成你想六四?我老人家拿你当兄弟,你却为一点小利斤斤计较,简直毫无人性。小环,帮爷爷骂他!咦,小环,你跑哪儿去了?” 看到自己爷爷如此的不顾忌形象,小环早就捂脸躲到了杜必书的身后。 杜必书也很无语。 若不是事先知道这位神仙的本事,他都以为遇到了泼皮无赖。 不止是泼皮无赖,简直是女娲造人的时候恰好缺了土。 看周一仙还要‘撒泼打诨’,杜必书赶紧拱手止住。 “周前辈,全给你都行!你说吧,怎么取?” 周一仙登时眉开眼笑:“这可是你说的啊!等等,怎么取……不该是你想办法么?我的道法差劲,又没有法宝……” 得! 这位是打算光分成不出力! 杜必书不由翻了一个白眼,内心鄙夷不已。 瞧到这神情,周一仙登时有些心慌:“杜老弟,你不是要反悔吧?人无信而不立,圣人有云……” “千金一诺!” 杜必书都有点儿怕了这位,赶紧郑重承诺一声,而后,着手准备‘捞取’岩浆湖中的异物。 “小环,你退到平台外,这里有我和周前辈就够了!” “嗯,杜哥哥,你们小心点儿!” 小环利落地点点头,俯身想要去抱小黑,却被它灵巧闪过。她抬眸瞧了一眼四周,快速向后方的通道飞奔。 “这丫头,都不知道等我一起……” 杜必书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也想离开的周一仙:“周前辈,你就不怕我提前藏起一点儿?” 听到这话,周一仙即刻止步,干干一笑,但也稍稍远离了三步。 眼瞅着小环跑进了通道、安全有了保障,杜必书啪地一声将手中的折扇展开。 粗估了一遍距离,他猛然挥扇两下。 “山来!” “山来!” 随着高呼,岩浆湖上方十丈高的空中,两座小型山丘凭空而生,并排砸下。 势大力猛,若山倾。 相比于仿制品,两座山丘足足大了一倍不止,这还是刻意收敛法力的结果。 卟! 卟! 两座小山丘几乎同时砸入了岩浆湖,一左一右,恰好落在疑似冰锥的两侧。 冰锥登时被挤出了湖面,向空中跃出一丈有余。 杜必书再次朝山河扇贯注法力,手腕一翻,又反扇回去。 “水注!” 一道水龙应声而出,迅速将溅起的冰锥四周笼罩,尽数降落在炽烈的湖面。 呲呲—— 大量水汽蒸腾而起,四周火红的岩浆出现了短暂的黯淡,连其上的温度都降低了不少。 在水龙降落之时,杜必书腾身而起,双脚各踩一粒神木骰,任凭自己浑身淋透,亦随水龙扑下。 身形闪烁至疑似冰锥的侧下方,连续在其表面脚踢数次。 砰! 砰! …… 冰锥斜冲而上,每当上升势头一缓,杜必书再次驱动神木骰追上,连踢数次。 登时,冰锥再度加速升起。 …… 如此往复三遍,冰锥终于升至平台之上,随着最后一次脚踢,嘭地一声,砸落在周一仙的身前。 在这个过程中。 周一仙一直紧张盯着下方,抚须的动作僵停,就连几缕胡须被揪断都不曾察觉。 随着冰锥的落地,他终于回过神来,先是下意识地往后闪躲一步,其后,又快速凑了过去。 “周前辈,幸不辱命!” 杜必书飘然站于周一仙的身畔,气定神闲道。 这一连串的动作,他颇为自得。 与此同时,岩浆湖中冰锥浮沉的地方,两座山丘砰然炸裂,翻涌的岩浆随即将之淹没,那一片黯淡也重新恢复了火红的颜色。 岩浆湖逐渐恢复往昔的模样,只是在高处的平台多了一根疑似的冰锥。 平台上已没了危险,躲在通道口的小环瞧见这一幕,立刻碎步跑过来。 杜必书、周一仙和小环,三人围着横放的冰锥走动,口中都在啧啧赞叹。 冰锥! 真正的冰锥! 寒气袅袅,扑面而来。 苦苦忍受燥热的三人,都有了扑上去享受清凉的冲动。 若是没有冰中的诡异狐影,他们一定会这样做。 冰内,并不是只有一只白狐。 而是—— 一大一小两只白狐,紧紧拥抱在一起,四目紧闭,安详无比。大的一只生有六尾,小的一只仅有三尾。 六尾狐! 三尾狐! 细瞧一些,两只白狐嘴角上扬,仿佛挂着幸福的微笑。 这是一对殉情的白狐么? 它们好痴情! 好可怜! 小环忽然心生痴念,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要去触摸冰锥的表面。 “小环,不要动!” 周一仙登时一惊,急声制止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快吐出来,脏 小环的触摸动作,不止一人看到。 在周一仙出声制止时,离她最近的杜必书,猝然伸臂一拦,将小环向外推开两步。 “你们在干嘛!” 小环嘟着嘴,一脸的不情愿。 “周前辈,这就是你说的宝物?这冰锥有什么来头?” 杜必书确实不理解。 三尾狐女殉情,六尾狐嘱托张小凡将它们丢下岩浆湖,这段情节他清楚。 可是,落进岩浆湖,不是应该化为乌有么,怎么会冰封在一起? 而且—— 这块寒冰还能浮在岩浆之中,时间更是长达一月之久。 这,不科学! 另一边。 瞧见孙女安然无恙,周一仙不由松了一口气,对于杜必书的疑问,他沉吟少许,还是选择了实话相告。 “焚香谷的‘九寒凝冰刺’,杜老弟应该有所耳闻吧?” “九寒凝冰刺?这和眼前的冰锥有什么关系?”杜必书仍旧疑惑。 九寒凝冰刺是焚香谷上官策的独门手法,对他而言,这不是秘密。 周一仙懊恼地抓了抓头发,遥指冰锥的表面,正色道:“这是‘九寒凝冰刺’三百年寒气所化的极冰,修为低的人触碰到,也会沾染残留的寒气,进而中了寒毒。这趟买卖亏了,亏大发了!” 杜必书无语至极。 亏? 下了本钱的买卖才能说亏和赚,您老人家可是一毛不拔,何来的‘亏’! “焚香谷,最为出名的,还是火系功法《焚香玉册》。正常来讲,冰火相克,可是焚香谷有奇智之士,独辟蹊径去修炼其它属性的功法,而且做到了某种程度的融合,是以,有些冰属性功法不畏火焰。” 不畏火焰? 寒冰? 杜必书感觉自己学过的物理知识受到了侮辱,且将脑袋拖到地上反复摩擦。 “当然,这个‘火焰’是指焚香谷门下修炼的唤火诀或其它火属功法,毕竟它们同出一源。据我估计,这六尾狐中的法术就是九寒凝冰刺。”周一仙扫了一圈岩浆湖,目光深邃难测,“而这里的偌大阵仗,也是出自焚香谷弟子的手笔。” 刚说到这儿,周一仙神色突变。 “该死,买卖真的亏了。要是这里是焚香谷布置,外面见到的大黑蛭,一定是他们安排的守护兽。守护兽身死,说不定布阵者也察觉了这里的失守,正在朝这里赶来……” 有些时候,自己吓唬自己最可怕。 周一仙开始朝四周张望,掌心一翻,将一直不曾收起的土遁符亮了出来。 瞧这模样,分明是想溜之大吉,远离这是非之地。 可惜,小环并不配合。 她一撇嘴,继续盯着冰锥内的一对白狐,神情似乎有感动。 杜必书也不着慌:“周前辈,这么长时间了,要是布阵者觉察有变,哪怕他身在焚香谷,现在早已赶了过来。现在没到,证明他被某件事绊住了,或者干脆死翘翘也说不定。” “就是!”小环随声附和。 当局者迷,显然她也想到了这一点。 周一仙一愣,随即神情又变得轻松,袍袖一甩,又将抓着土遁符的手掌缩了回去。 “呵呵,老哥哥我就是考验你们的警惕性。哎——不管怎么说,这趟买卖也是亏了!” 轻松的表情一敛,又变得患得患失。 有了这段插曲,小环不去触碰冰锥,三人继续围着冰锥观察,心思各异。 不光是他们,一旁的小黑也是抓耳挠腮,好像对其中的白狐格外紧张。 “喵呜~~~” 或许是等着急了,只见小黑拖曳着长长的尾音叫唤,还以前爪勾了勾杜必书的长袍下摆,一指冰锥内的白狐。 “小黑,你是想要六尾狐的妖丹?” “杜哥哥,小环感觉它们好可怜,能不能帮帮它们?” 两句话几乎同时说出,场中的气氛瞬间变得古怪。 一个要‘杀’,一个要‘救’。 好像,完全冲突。 小环最先醒悟过来,叉着腰怒目瞪着小黑,顿时觉得这只小猫不再讨喜。 “坏猫,你要吃它!” 小黑身子一跃,立刻躲到主人的身后,还贼兮兮探出了脑袋,还是盯着冰锥内的狐影。 “小环,这也没什么,两只白狐已经死了,周前辈,我说得可对?”对于他们的对峙,杜必书摇头觉得好笑。 不过,可以理解。 小环只是一个小姑娘,涉世未深,自然对一些美好事物充满了期待和保护欲。 唔,‘涉世未深’或许用得并不准确,跟着一个相师招摇撞骗,心思早不单纯,只是这对白狐确实…… “小环,杜老弟说得对。一个被玄火鉴伤了肺腑,一个让九寒凝冰刺冻结了经脉,早就死去多日了。” 从张小凡一行人离开黑石洞,就代表了狐妖之祸终结。在那时,这对白狐就已死去。 这一点,周一仙早就猜到。 “那——小环怎么觉得它们还活着?” “因为它们的魂灵离体,但在冰火两重天下,还没来得及遁走或消散。”这次换成杜必书开口解释。 在小黑跳脚叫唤时,杜必书运足目力扫了一眼。 在两只白狐的眉心位置,隐约有两团浅白色的光团附着,因为皮毛颜色的影响,一开始他并未瞧出来。 初生的魂灵孱弱,畏惧至阳火焰,是故它们还躲在生前的躯体处。 炎有九重,寒亦有九重。 或许,冰锥的寒气也阻挡了狐魂的离去。 至少现在,两团狐魂没有离开的迹象。 小环天生对鬼道敏感,听了这个解释,她也隐约发现了冰锥内的异常。 灵动双眸的表面,有了蒙蒙的水雾,似乎在为狐逝哀伤。 “杜哥哥,冰,能破开吗?” 当然,能。 暴力破开,就是一种手段。 不过现在说出来,小环肯定不同意。 如果有人会‘九寒凝冰刺’的法门,倒是可以尝试收起冰锥的寒气…… 杜必书没有头绪,索性看向了周一仙,小环也将期盼的目光转向他。 此时,周一仙已然恢复了云淡风轻。 没有重宝在前动心,又没有危险临近,多年在世间行走,早让他养成了仙风道骨的‘习惯’——轻抚白须,微微沉吟,目光深邃。 “爷爷,别卖关子!” 小环嗔怪一跺脚,作势要去抢她爷爷的竹竿。 “啊?”周一仙登时一惊,手臂一移,让开了抓来的一双小手,“别急,爷爷有办法!” 小环闻言,停住了争抢。 周一仙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面向杜必书抚须道:“杜老弟,你的修为已达到玉清境第七层了吧?” 杜必书点头承认。 能被对方看破,他不感到意外。 “那就好,我有一牵引寒气的小手段,你稍加揣摩就能使用,可以在冰锥上引走一部分寒气,让狐魂能够遁出即可。” 说罢,周一仙嘴唇轻动,将一段晦涩的法诀念出,也包括法力运转的轨迹。 约莫数百字,字字珠玑。 “冰者,水之极致。凡冰遇火而融,神冰千古不化。神冰者,尤以万载古井凝结最寒,谓之深井冰魄……” 开始的一段,应该是纲领性的叙述,杜必书理解起来稍觉晦涩;可到了第二段,其内容就变成运功轨迹的描述,通俗易懂。 仅是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将法诀尽皆记下,且尝试修炼。 “杜老弟,这是最初始的运功轨迹,应该能,唔,肯定能达成效果。试试看!” 周一仙非常自信。 真的是‘最初始’,而且,没有对应修炼心法的要求。 杜必书按照运气轨迹操作一番,确定没有不适的感觉,才将指尖靠近了冰锥。 并未直接触碰,在距离其表面还有一寸处停下,缓缓运转,不急不躁。 卟! 一声轻微的脆响在指尖处出现,丝丝缕缕的寒气,仿若被牵引一般,渗进了他的体内。 杜必书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寒颤过后,整个身体似乎被掏空一样,双腿发软,小腹有了些许的坠胀。 这个感觉,好熟悉…… 由于这刹那的分神,寒气的渗入速度立刻快了三分,径直窜向自己的肩胛和胸膛。 不好! 杜必书赶忙收敛心神,同时将展开的折扇搭在左腕处,欲要合力削弱寒气的力道。 就是这无意之举,一部分渗入的寒气更改了行进轨迹,开始往展开的扇面灌注。 这些灌注的寒气,并未沿着扇柄继续蔓延,而是尽数注入了扇面之中。 这是…… 唔,山河扇? 前不久到手的祭炼法诀中,好像就有增加山河扇威能的窍门。 蕴气于扇! 对,就是蕴气于扇! 杜必书心中大喜,干脆加快了寒气牵引的速度,将这冰锥上的寒气尽数往山河扇引去。 原本按照周一仙赠予的法诀,需把寒气逐渐引入气海所在的位置,然后依靠自身的法力,将它们炼化和消融。 这种手段能达到融冰的效果,但进度缓慢。 可现在—— 大可不必那般麻烦! 牵引下的寒气,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化作一条手指粗细的小气柱,如牛饮一般吸进了他的左腕。 牵引,再牵引。 左掌仅是转嫁的媒介,根本不必担忧寒气对躯体的损害…… 冰棱锥,以可见的速度缩小。 …… 如此的一幕收入眼中,周一仙大感惊讶。 要知道,他念出的法诀仅是摘出来的一段残篇,用来消磨冰棱锥都有些勉强,可对方的速度完全颠覆了他的初衷。 可他很快回过味来,看向了那把山河扇,面容上有迟疑之色。 就在周一仙迟疑要不要出声打断时,杜必书竟主动停下寒气的牵引,且啪地一声合上了山河扇。 此时,地上的冰锥已消融近半,两只白狐的上半截身躯完全显露出来。 “杜哥哥,这样就行了嘛?”小环急切问道。 杜必书摇摇头,脚尖一拨,就将正要扑上前的小黑拦住。 “喵呜!”小黑不满地发出抗议。 “你们两个不要急,他们可能有话要说。” 他们? 谁! 周一仙和小环诧异望向他,小黑也停止了抗议。 只见杜必书袍袖一甩,摄魂盅瞬息出现在白狐尸身的上方。盅口向下,不断向外溢出缭绕的黑烟,直接笼罩住两只白狐尸身的头颅。 这黑烟是魂灵愿力所化,在周围红彤彤的环境下滋滋作响,显然在被消融。 “两位,可否现身一叙?” 现身? 两只白狐还活着? 其实,并不是。 在两人一猫诧异的目光中,两团白芒从狐首眉心的位置钻了出来,借着黑烟愿力的滋润,迅速成型,化作两只虚幻的白狐魂灵。 其中一个体型较小的‘三尾’,似乎热风一吹就能将其吹散。体型较大的‘六尾白狐’迅速搂住了它,抬头望向眼前的杜必书。 “人类,是你将我们的魂灵救了出来?咦,你和先前的少年郎师出同门?” 杜必书心中一动,继而点点头:“没错,那人是我师弟,东西还在他的手腕上。” 此语,是在拉近两者的关系。 六尾虚幻的眼眸一闪:“你们有所求?” “谈不上,你们先前一心求死,现在即便成了魂灵之身,也算不上活着。杜某只是想知道,你和她是想以魂灵形态待在一起,还是往生转世、相见相识全凭缘分?” 此语一出,‘六尾’和周一仙都是一愣,小环则在一旁面露欢喜。 “魂灵是另一种形态的开始,我这里也有鬼道功法,可以帮着你们度过最初的艰难。要是选择往生,杜某只需要撤去法宝,你们自然会在至阳的岩洞内,慢慢魂消魄散。” 杜必书很肯定,他们会选择第一个方案。 选择往生,且不说往生是否真的存在,即便存在,二狐相遇的可能性也极低。 “哦?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玄火鉴,他已经赠与了张小凡,除此之外,他们一无所有。 要说没有任何目的……那怎么可能。 其实,还真没有。 杜必书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三尾的殉情感动。 “我这兽宠,想要你修炼近千年的妖丹。” 有这个借口,应该足够了吧。 “有、有,我们想知道这里的宝贝藏在哪儿!”周一仙赶忙插话。 妖丹? 这个对他已无用,可这个犯得着征询意见吗,直接取了便是。 这里的宝贝? 原来,重点在这儿! ‘六尾’顿时恍然,心中不再怀疑。 点头算作同意,而后,面向了周一仙沉声回答。 “原来是想知道这里的秘密……罢了,虽然得到这里的庇佑,可终究是戕害妖族的东西,你们愿意要就拿去。就在……咦,你干什么!” 只是惊呼,没有愤怒。 在场三人,低头望去。 却见小黑迫不及待地跳上了六尾狐的尸身,前爪在其腹部一划一掏,一粒鹌鹑蛋大小的内丹登时蹦了出来,其上还裹挟着血块冰晶和皮毛。 听到‘六尾’的呼喊,小黑唯恐对方改变主意,张开嘴巴咬了过去。 杜必书下意识伸手阻拦,口中还在急声制止。 “小黑,快吐出来,脏!”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吸血老妖的恨 “小黑,快吐出来,脏!” 闻言,六尾虚幻的面孔一阵紊乱,极其尴尬。 毕竟,地上停放的狐躯曾是他的躯体,白狐喜洁,哪怕他深受九寒凝冰刺的煎熬,都十分爱惜皮毛,现在却被一个人类说成‘脏’,有些难以接受。 汩! 却见小黑一仰脖颈,伴随着一声明显的吞咽,妖丹就被吞入了肚腹。 直到这时,它才觉得安心些,双爪抬起交叉,对着空中的‘六尾’晃动两下,似乎在表达感激之情。 “喵呜!” 做完这些,小黑欢快叫唤一声,朝着远处的通道疾奔,转眼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外。 木已成舟! 杜必书收回了远眺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六尾道友,杜某管教不严,让你见笑了。刚才说到哪儿了?” “刚要说这里的宝物,对吧?”周一仙忙在一旁提醒。 六尾魂灵摇了摇脑袋,颇为感慨地唏嘘一声,继续说道:“不碍事,反正也是要化作灰烬的皮囊。这里的宝物,就在那石凳下!” 石凳? 哪来的石凳! 还是周一仙反应最快,身形一闪来到平台上唯一的圆形石窝前。 “是这个吧,是什么宝物?” 一面询问,一面撸起衣袖,弯腰准备去搬挪。 “我也不清楚,应该是某种收集碎魂的阵法或者法宝。大概四个月前,我们来到这黑石洞,它就存在。为了不节外生枝,我不曾打开看过,只是每日有数不清的碎魂飞来此处。” “法宝?哈哈,杜老弟,赶紧过来搭把手,别用法术,小心坏了里面的东西。”周一仙更是欢喜,冲着杜必书连连招手。 杜必书摆摆手示意他暂缓一阵儿,接着摸出了三张信笺纸,先在六尾魂灵面前展示一遍,又将它们摊开放在地面上,以小石块压住了边缘。 “这是一门鬼道功法,优劣杜某不清楚,你且记好! 此地火气过盛,记牢功法以后就带着她离开吧,离这里不远有一座空桑山,功法修炼到一定程度再去那里。” 稍稍犹豫一瞬,杜必书再次补上一句。 “杜某不管什么正义邪恶,也不理会什么‘人诛妖、妖怪噬人天经地义’的道理,功法出自杜某之手,道友就不能用它来无辜害人。要不然,杜某第一个不饶你!” 这句话说得很郑重,其中不乏有警告的成分。 六尾狐魂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脑袋点动数下。 在他怀中的三尾狐魂,忽地蠕动一下,偏转头颅亦是同样的动作。 “我答应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小三魂灵虚弱,不能言语,我代她道谢。 哦,对了,此地东行一百里,有一村落名为柴家堡,村外的大柳树下挖三尺,藏了一些金银财物,就当做我们的一点心意。” 说罢,‘六尾’低头看向怀中的爱侣,虚幻的眼眸中闪烁着温情和眷恋。 …… 杜必书站在原地,也不去催促,静静在一旁等候。 直到六尾狐魂记下功法且做出示意的动作,他才操纵摄魂盅,引着二狐魂灵离开了平台,送到了通道处。 临行前,杜必书再次馈赠一些黑烟愿力,才收起摄魂盅,任由它们自行离去。 转身,走回平台。 此刻,周一仙祖孙俩正并排坐在‘石窝’上,分吃着一些干粮,时不时往他这边撇上一眼。 很明显,是在等待。 杜必书并不急着去搜寻宝物,而是望着地面的半截冰锥思索片刻,一挥山河扇,将其重新击下了岩浆湖。 啪地一声,折扇打开。 在扇面之上,那条大河的表面,分明多了一层厚厚的冰雪,如北国的雪日风光。 轻轻一扇,凉爽的轻风拂面,添了一两分清凉。 “送佛送到西啦?还没瞧出来,杜老弟除了杀伐果决,还有心软善良的一面。” 周一仙揶揄道。 “爷爷,再这样说,不理你啦。杜哥哥,别和他一般见识,你是一个大大的好人!”小环立刻反驳。 不错,好人卡一张。 “我说周前辈,您老就别取笑我了。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临走多告诉一个藏宝地,心不心动?”杜必书俯身观察六尾狐口中的石凳。 若不是得到提醒,他们还真把它当做,狐狸专门找来用作栖息的石窝。 那是十分普通的一块青石,供三四人并坐都问题不大,中间呈现下凹的弧度,稍远一瞧,有点像坐坏的一张沙发。 话说回来,整个山洞都是黑石,这一块青石确实有些突兀。 转圈打量了一圈,确认过没有其它危险,杜必书示意周家祖孙俩躲远一些,单手四指塞进底部的缝隙。运转体内的太极玄清道功法,将法力贯注于掌心和指尖。 “起!” 伴随一声爆喝,眼前的青石石凳即刻出现了摇晃,继而在轰隆巨响中翻转过来,砰然落地。 青石凳不重,道法精深者都能将它移动,也正因为如此普通,来过这里的修炼者才不将其当回事。 石凳落地后,周一仙立刻跑了过去,在地面上细细摸索寻找,神情期盼。 一面寻找,一面埋怨。 “杜老弟,你就不能轻点儿,万一下面有什么自毁机关,宝物就遭殃了。” 可是,话并未得到回应。 “咦,没有啊?还是石头!咱们被骗了!” 周一仙不甘心地摸索一遍地面,除了石凳放置形成的凹痕和灰尘,瞧不到任何宝物,更看不到机关的存在。 可是,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倒是小环的一句话清晰入耳,带着欢呼雀跃。 “杜哥哥,这都被你找到,真厉害!” 找到了? 明明没有嘛。 周一仙疑惑抬起头,却发现,自己的孙女正趴着翻转过来的石凳,俯视打量。 眼眸中,尽是崇拜的神采。 在石凳上? 周一仙顿时欢喜,连忙直起身,笑嘻嘻地凑了过去。 “在哪儿呢,我瞧瞧!” 的确,石凳的底部有东西! 在正中的位置,被人为切削出一片凹陷区域,如果不是彻底翻转石凳,单靠搬挪和摸索,肯定无法发现它的存在。 凹陷处,是一处类似印章的阴刻图案。 不,不是图案! 是阵法! 以世俗篆刻手段制作的阵法! 就这…… 周一仙很失望。 有人忧愁,有人喜。 此刻,杜必书目不转睛地盯着篆刻阵法,目中异彩连连,连小环和周一仙的话语都不曾回复。 不回复,是因为,注意力尽皆放在上面。 好东西! 好宝物! 比起金山银山的财宝,这篆刻的阵法,简直是无价之宝。 篆刻的阵法,呈现长条状,其上曲折回旋的凹陷好像在水中游走的蝌蚪。而且,在其表面,隐约有散碎魂力渗入的痕迹。 与其说它是阵法,倒不如称之为符箓。 确切地说,是一张石符! 在石符的右下角,还有笔法张扬的注释文字—— 凝魂符! 以天地间散碎的魂灵,凝结强大的合魂体。 或凭此与敌厮杀。 或助收魂。 注释中,既没有口诀,又没有注明石符的出处。 “杜哥哥,爷爷,这是……一张符么?”小环也瞧见了注释文字,脆声问道。 听到孙女的问话,周一仙没好气地嘟囔,一双眸子黯淡无神,脚尖还在地面画圈圈:“倒霉,费了半天劲儿,就是一破符,还是蓄力类型的镌符!晦气!” “啥是镌符?” “镌符,是一种类似阵法的符箓,都是依赖长时间的孕养和蓄力,才能达到最佳的使用效果。并且,它不是即时使用,而是需要镌刻某样炼材或者法宝上,成为一种永久的附着法术。” “那不是很值钱?” 小环很奇怪,自己爷爷竟然转了性子,对这般重宝竟然不上心。 一说这个就来气,周一仙晦气摆摆手。 “这么大的东西,你让我这老胳膊老腿怎么背! 就算能背出去,下家怎么找! 就算找到了下家,你要多少金银合适! 就算……呃,杜老弟,要不你买走?” 周一仙眼珠一转,满怀期待地看向杜必书,因为他发现,对方一直紧张盯着石凳上的石符,恨不得收进眼里。 那种眼神,比他年轻时看见漂亮姑娘都要炽烈。 “得嘞,就等你老这句话!” 杜必书手脚麻利地取出摄魂盅,当即将其放大,以空白的一面对准石符按压上去,之后双手掐诀不断。 石符上,一道璀璨的黄芒顿时出现,在岩洞的火红世界中异常夺目。随即,黄芒转瞬化作流体状,径直向摄魂盅贯注。 贯注,即是镌刻,即是烙印。 黄芒每汇入一分,摄魂盅空白的位置便出现一处凸起。相反地,石符对应的部位就会化作齑粉,风吹而散。 与此同时,远处通道内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噼啪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破碎,一缕缕青丝陆续飘飞而来,也在往摄魂盅渗透。 黑烟、黄芒、青丝,迅速纠缠在一起。 剪不断,理还乱。 瞧到对方干脆利落的劲头,还有镌刻过程出现的异象,周一仙有点诧异……和后悔。 诧异对方正好有可供提升的法宝,后悔刚才没有多“卖”点钱。 这两种情绪之中,诧异的成分更多。 杜必书平日使用的摄魂盅看似普通,一般用来摄魂渡灵,与人对敌厮杀时反倒用处不大,谁会想到他在上面预留了可供提升的空白。 这一类宝物炼制容易,可往往因为留有空白,初期的威力并不强,需要后期不断填充契合的材料和法术用以提升。在修为低微时炼制此等法宝,无疑是得不偿失,可他偏偏这般做了。 也合该对方走运,竟然在这里捡了一个漏儿,也不知将来,黑石洞的布阵者发现石符丢失会被气成什么样。 …… 周一仙在这边大发感慨,杜必书炼化石符也进行到了最后。 卟! 簌簌! 随着最后一声闷响和石粉吹散,石凳上的石符彻底消失了踪迹。 黑、黄、青三色尽数内敛,摄魂盅也在杜必书的操控下,恢复了正常的大小。 与原先的通体漆黑相比,盅体表面显着增加了温润的色泽,一抹浅浅的青黄在盅口边缘闪现,如镀暗金。 杜必书满意摩挲着摄魂盅,心情自然高兴得很。 挥手之间,尽显大度。 “好啦,周前辈,多谢成全。咱们去找找柴家堡的藏宝吧,唔,那里的东西我一分不取。” “一分不取?你确定?” 周一仙顿时眉开眼笑,赶忙开口确认。 “没错,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离开吧。” 杜必书在平台扫视一圈,山河扇一挥,脚边的石凳瞬间翻滚数下,直直落下了岩浆湖。 轰! 岩浆湖一阵翻涌,很快,不大的青石凳尽被淹没,不见踪影。 一眼望去,红彤彤的湖面上,唯独留下了半截冰锥浮沉。 “杜哥哥,你这是……” “拿了别人的东西,当然得抹掉痕迹。放心,这方面我是行家!” 小环:“!!” 一仙:“!!” 杜必书瞟了一眼两人,哈哈大笑,迈步走向远处的通道。 在通道口,肚皮撑得溜圆的灵宠小螣正在等候,一对肉翼还捧着一粒黑色妖丹,慢慢凑近到小黑的身边,似乎在讨好一般。 …… ## 北水镇,红溪村。 将军冢内。 “啊~~~” “啊~~~该死,到底是谁!” “是谁!” “是谁破坏了老夫的炼僵大阵!” 一个面容枯槁的高瘦老者,仰天怒吼,双拳疯狂捶打着山洞的洞壁,碎石簌簌而落。 山洞通道内栖息的蝙蝠,再也忍受不住这种凄厉愤怒的嘶吼,纷纷扇动翅膀逃向洞外,哪怕现在还是烈日当头。 怒吼的枯槁老者,正是五毒门的吸血老妖。 这一次,应门主毒神的邀请,前往流波山助拳,吸血老妖本打算讨些便宜,谁曾想得知了爱徒姜老三被正道弟子所杀。 之后,为了替爱徒讨一个公道,他连番与正道中人大战,本命法宝血骷髅有了折损不说,更被青云门田不易打得身负重伤。 所以,流波山的事情刚告一段落,吸血老妖便迫不及待赶来这里,打算取回三百年前留下的炼僵。 可谁曾想…… 洞内地面,高处的悬棺已被取了下来,棺盖大开,里面的将军僵尸仍在,只是体表的白毛全数不见,身躯也有了轻微塌陷和腐烂。 虽然还有大量的煞气入体,却不是导入心脏的所在,再加上炼僵中断了五六年的时间,已算是功亏一篑。 三百五十余年的辛苦,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让他如何不怒! 恨! 恨! 恨! 无比痛恨那个坏他好事的人! 要知道,这具炼僵将军一旦真正炼成,绝不会逊色依托血骷髅法宝施展的‘五鬼御灵’,成为他的一大依仗。 可是,现在棺中的僵尸,仅能保留成品的四五成威力,成了一件鸡肋。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哼,老祖我倒要看看,谁敢在太岁的头上动土,千年阴魂木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冷哼之后,吸血老妖探手在石棺上方虚抓,那将军尸身即时直立而起,双膝并未弯曲,如同寻常僵尸一般直直跳出了石棺。 紧闭的眼皮撩起,双眸赤红一片。 “随老祖出去一趟,先去上边的乱葬岗瞧一瞧。” …… 半个时辰后。 乱葬岗。 浑身皮包骨的吸血老妖,站在一处深坑的边缘,苍白枯槁的面容上俱是愤恨。 这个深坑,正是当日周一仙亲手挖掘。 由于此地极为荒僻,深坑并未被回填掩埋,依稀能看到最初的翻挖痕迹,锈迹斑斑的锄头仍然躺在坑底。 吸血老妖伸手一招,将锄头摄到眼前,观察嗅闻片刻,又将其抛回了深坑。 “哼!能知道聚息阵法的阵眼,看来是一个老家伙,至少和老祖我是同一时代的修炼者,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僵大,先随我去一趟红溪村,再去空桑山探上一探!” 在吸血老妖的心目中,还是放不下爱徒的枉死,想要去查证一番。 他口中所谓的‘僵大’,便是那具半成品的炼僵。 无智的炼僵当然无法回应,仅是眸中的血芒微微闪烁。 吸血老妖朝深坑随手轰出了一掌,将下方的聚息阵法破坏,转身向山阳一侧走去。 僵大亦蹦跳随之。 …… 第一百四十三章 被带坏的周小环 百里的路途,不过一日。 柴家堡。 村名听起来颇为气派,实则是毗邻县府的一个小村庄。 在很久以前,柴家是当地有名的富户,为了防备盗贼和流寇,专门修建了一处私家城堡,柴家堡由此得名。 岁月变迁,以前的荣华富贵成过眼云烟,城堡也在一次战火中毁灭,仅是村名保留了下来。 柴二狗,就出生在这里。 村外,路旁草丛中。 望着眼前的小村庄,还有村口唯一的一棵大柳树,杜必书心生感慨。 事有凑巧,这一趟正好借着寻宝,了却死灵渊下的一句承诺。 也算不上承诺,最多是一份执念。 临死前,柴二狗没有说出他妹妹的名姓,但在这不大的村落里不难打听。 古时,越是山村偏僻,村女外嫁的范围越小。 “杜老弟,大狐狸说的就是那棵柳树吧?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周一仙在一旁摩拳擦掌。 用来挖坑的锄头和柳筐,他都在县府的集市备好,只差‘分金定穴’。 “等深夜吧,还有两个时辰,我先到村里讨口水喝,顺便打听点儿事。” 说罢,杜必书迈步走向村口。 “唔,杜哥哥,我也去!” 小环快速吃掉了最后一颗冰糖葫芦,一蹦一跳跟上去,看都不看自己爷爷一眼。 带着那么多的工具,肯定不能带进村子,容易引人注意,周一仙抚须沉吟少许,还是决定留在村外等候。 走进柴家堡。 村子真不大,零散分布着二十多处院落。 当前正是黄昏,各家各户炊烟袅袅,都在忙活着晚饭。路上,还能瞧到打猎或做工返家的男人们,一副恬静的乡村风情。 没人在意两人的到来,哪怕他们是陌生的外乡人。 杜必书也不远走,径直向村口的第一家院落走去。 隔着篱笆墙清楚看到,一个赤膊的中年壮汉正在院中磨着砍刀,简陋的户外厨房内也有一村妇在忙碌。茅草屋檐下,悬挂着一些晾晒的兽皮和腊肉,显然是一猎户之家。 “这位猎户大哥,冒昧向您打听一下,柴二狗的小妹住在哪里?” 开门见山,也没必要迂回。 呲啦磨刀的声响一停,中年壮汉疑惑地看向篱笆外,目光一凝。 此时,杜必书身穿一袭血袍,怎么看都不像是良善之人。 不过小环的存在,还是让他略松一口气,放下砍刀,起身走到篱笆墙前。 “柴二狗在深山修道哩,你们问起他……” “猎户大哥,受他之托,来送一些东西。我来的时候有些匆忙,忘记问具体的地址。”杜必书主动解释道。 解释完毕,他一拍山河扇的扇骨,一缕细细的水箭从扇子顶端射出,落在篱笆墙下的一条石基上。 以此,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 看到这一手‘仙家手段’,中年壮汉登时态度变得谦卑,抬臂指向村里的方向。 “原来是仙长驾临,柴月娥的夫家就在本村,从这里一直走,挨着旧石墙的那家砖瓦房就是!仙长,需要我陪你过去吗?” 谦卑中,话不粗鄙,想来也是一个识文断字的人。 杜必书摆摆手笑道:“猎户大哥,不必麻烦,我自己走去就好。” 身畔的小环,笑嘻嘻摆摆手,也在模仿着某人的做派。 嘴唇翕动,却不发声。 两人也不多做停留,按照指点的方向,迈步走向村内。 很快,他们来到一处院落前。 泥坯院墙低矮,院内是三间青砖房,明显强过其他的乡邻,家境不错。 “笃笃笃!” 手叩门环,静候。 过了一阵儿,左侧的一间房门打开,一对中年夫妇一前一后跨出了门槛,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约莫七八岁,虎头虎脑,诚如柴二狗所言。他的手里抓着一块烤馍,嘴里鼓鼓囊囊嚼动。 “谁啊,进来坐,吃过饭了吗?” 走在最前的中年汉子,嗓门洪亮,瞧其身上的打扮,多半是在县府讨生活的账房等文职。 隔着低矮的院墙,仅能看到来人的面容,显然,是一个陌生人。 吱呀! 木门打开,夫妇俩前后跨出了门槛,在看清杜必书的装束后,脸上的热情一滞。 一身血袍,寻常人很少这般穿着。 “这位……公子,您找哪位?”中年汉子客气问道。 杜必书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外袍,当然明白对方的顾虑:“这里是柴月娥家吗?” “是,你是……”中年汉子偏头瞅瞅妻子,见妻子也是一脸迷茫,遂疑惑道。 见找对了人,杜必书轻松一口气。 而且,在柴二狗临死的只言片语中,出嫁的小妹生活不错。 也的确不错。 此时,柴月娥薄施粉黛,肌肤粉嫩,衣裳谈不上绮罗绸缎,可也是一袭新裙裹身。 小男孩躲在父亲的身后,脖颈上挂着银制的长命锁,新衫新裤。 “那就没错了,我是柴二狗的同门,受他委托,顺道过来瞧一瞧,也捎了一点东西。” “哦,原来是二舅哥的朋友,仙长进来坐。”中年汉子大喜道。 柴月娥也面露喜色,在一旁忙着招呼:“仙长请进!” 小男孩更是蹦跳喊了一句:“是舅舅呐,他还好吧?小姐姐,你真漂亮,我请你吃山楂糕。” 没了刚才的拘谨,多了几分熟络,而且,一双大眼睛瞄着对面的小环,侧身邀请小环入内。 孩童之间,总是有着共通的语言。 小环报以灿烂一笑,尤其听到‘山楂糕’时,弯弯的眼睛一亮,不自觉跟了进去。 杜必书无意在这里久留,但也不好太过失礼,索性决定进院子小坐片刻。 …… 半个时辰后。 杜必书拉着小环从柴月娥家走出,再三婉拒了一家人的留宿,径直向村外走去。 临行前,他特意取出了一小袋金豆,交到柴月娥的手上,声称是柴二狗嘱咐转交的一些钱财,算是留给小妹和外甥的平日用度。 至于柴二狗何时回乡探亲,也找了一个‘苦修十年五载’的借口搪塞过去。毕竟,对于修道者,闭关十年、百年都是常有的事,白云苍狗、修凡两忘。 倒是小环有些不舍刚刚结识的玩伴,一步三回头地向后张望,直到走出了村口,消失在乡路的拐弯处。 “杜哥哥,咱们借宿一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小环噘着嘴,还是不太开心。 “要是留宿,你爷爷怎么办?他可是惦记着宝藏哩,咱们也不能让他露宿荒野。”杜必书随口回道。 “他不打紧的……算了,走都走了,哎。” 如小大人一般叹息,神情落寞。 瞧她这般的神态,杜必书在心中亦是感慨。 这丫头也算得上命途多舛,自小随着周一仙颠沛流离,几乎没有安定的一刻。没有青梅竹马的玩伴,没有父母的呵护和娇惯,更没有享受过锦衣玉食和温暖家宅。 即便如此,她还是保持着一颗天真烂漫、善待他人的心肠,难能可贵。 想到这些,杜必书心生怜惜,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小环,有没有想过安定下来?我可以带你回青云门的。” “青云门?”小环眼眸一亮,可还是摇摇头,“我还得陪着爷爷呢,要不然他更孤独。” “哈哈,乖孙女,爷爷没白疼你!” 路旁的草丛中,周一仙开心地跳了出来,双臂展开就要去搂抱小环。但他很快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场,轻咳一声,恢复了平时的仙风道骨。 抚须,淡定。 “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天都黑透了!咱们什么时候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杜必书和小环面面相觑片刻,默契苦笑。 “周前辈,再等等,至少也得等村民熟睡。” 说罢,杜必书屈指放在唇边,打了一个唿哨。 嗖! 嗖! 附近的草丛一阵轻动,小黑闪电般钻了出来,跑到了主人的脚边。 “小黑,你到村口去放哨,要是有了动静,及时跑回来通知我们。” 小黑登时会意,湛蓝的双眸在夜色中轻闪两三下,掉头跑向村口的简陋牌坊。 “还得等啊——” 周一仙仰天长叹。 好在,这次的等待不太长。 又过了半个时辰,柴家堡中的灯烛陆续熄灭,杜必书、周一仙和小环各提着一把锄头,向不远处的大柳树前行。 六尾狐魂提到的藏宝,还是当年他们躲避焚香谷追杀的途中顺手埋下。近三百年的东躲西藏,两只白狐不止隐藏在山野间,还曾试图躲在市井之中,此地的东西就是三十年前所藏。 在与柴月娥一家交谈时,杜必书隐晦打听过。 在三十年前,柴家堡曾经来过一对胡姓夫妇,说是家乡遭了灾来这里避难。这夫妇俩平素很少外出,而且,那个白衣男子体弱多病,总是裹着一件厚厚的毛外袍,不论寒暑。他们一直在村中住了五年光景,然后就搬到了县府居住。 稍加印证,就能做出推断。 皎洁的月光下,两大一小的三道人影在柳树下不停蠕动,又有一蓬蓬泥土被翻起。动作很轻,都不曾惊动了村中的鸡犬牲畜。 整整忙活了近一个时辰,他们才捧着一个乌黑裹土的首饰盒,贼兮兮离开了柴家堡。 守在村口的小黑,快速追上了他们。 …… 次日。 朝阳初升,温暖遍地。 一处荒郊的山岗。 周一仙满怀期待地撬开了首饰盒,顿时一片珠光宝气出现,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令人迷醉的光芒。 首饰盒长一尺,宽半尺,表面还刻绘着牡丹等花卉。 其内的一半空间,都是女子佩戴的珠玉金银首饰,个个制作精巧,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另一半空间,则是码放整整齐齐的金条银饼。 粗略估计,怎么也得折合三五万贯铜钱。 “发达了,发达了!” 周一仙的白须连续抖动,口中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 这副守财奴兼暴发户的神态,连他的孙女小环都有些看不惯。 对杜必书而言,更多的是疑惑。 “周前辈,以你的本事,要真的在意这些世俗财物,做个富家翁非常轻松吧?” 这个问题,换谁都想不通。 一个修炼者,甭管修为高低,只要存了享受人间富贵的心思,金银财宝肯定轻而易举。世俗王朝的国师之流不过会些三脚猫的道术,不也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懂什么!贫道生平的志向,就是游戏人间、匡扶正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有贫道在,世间的正义长存。” “噗——哈哈哈!” 正在喝水的小环,当即忍俊不禁,揉着肚子在一旁大笑。 杜必书也是一脑门的黑线。 没有这么糊弄人的! 这一刻,他都有些替小环感到不值,摊上这么一个老顽童(神棍),这一辈子算是毁了大半。 “周前辈,我是认真的。” “杜老弟,我也是认真的。” “小环,要不,你重新考虑一下刚才的建议,我带你回青云门!” “少来!我孙女才不忍心让她的爷爷孑然漂泊……” 周一仙的言语非常笃定,神情突然变得高深莫测:“再说,你们青云门多灾多难,说不定又有魔道妖人攻山哩。” 等等! 杜必书闻言一惊。 魔道妖人攻山? 好像在东海流波山的“诱捕夔牛事件”后,还真的发生了一场正魔大战。 在那场大战上,张小凡和苍松道人叛出了青云门,碧瑶也遭受诛仙剑的攻击魂飞魄散。 时间是多久来着? 杜必书不由扳着手指细算——死灵渊下凡瑶二人死里逃生后,行走的轨迹先是小池镇,其后是流波山,最后就是青云山。 好像……时间并不长! 杜必书越想越是心惊,脸色变得奇差无比,仿佛胸口被压了一块巨石,憋闷且喘不过气来。 如果估算无误,青云门一行人应该在返回宗门的路上,当然也不排除事有偏差。 “杜老弟,不如以后跟着我们祖孙俩浪迹天涯吧,没有性命之忧,还有这么多的钱财傍身,吃香的喝辣的,多好! 怎么样?” 周一仙洋洋得意,自顾自在一旁‘畅想未来’。 “杜哥哥,你怎么了?是吃坏肚子了吗?” 大笑过后,小环最先发现了杜必书的异样,连忙凑了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放在自己脑门的位置比对。 “咦?不烫啊! 不对,杜哥哥,我观你的印堂发黑,目光无神,头顶隐约有黑气缭绕,恐怕近日会有血光之灾。” 若是换做往常,听到这话,杜必书一定会即时怼回去。 台词高度重复,没有任何的新意。 甚至还要感慨某人被周一仙带坏,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招摇撞骗。 可是现在…… “周前辈,我要即刻返回青云山!流波山的行程得暂缓了!” 杜必书腾地站起,面向周一仙沉声说道。 “啊?你还要回去?” “嗯,正如您所猜测,青云门可能真的有一场劫难……唔,周前辈,您刚才的猜测真的只是随口说说?” 若是其他人,杜必书都不会有此一问。但对眼前这位……他还真不敢妄下结论。 周一仙诧异地回望一眼,可随即并指在身前,信誓旦旦嚷道:“贫道绝对不骗自家人,我发誓!有些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 现在,杜必书懒得去考证和分辨,甩手祭出了摄魂盅,身躯一跃踩踏而上。 抱拳,以当道别。 “周前辈,小环,我先走一步!” ……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你动了老祖的东西 “快点!” “再快点!” 一道血影驾驭着乌芒,在高空中风驰电掣,不时冲散一团又一团白云,在碧空中拖曳出一线长长的划痕。 一路西行。 已是与周一仙祖孙俩分道扬镳的第五天。 最初的两天,杜必书并未如这般赶路,至少还能做到夜伏昼出,适当保证自己的休息。 可在第三天傍晚,他偶遇了一个从流波山返回的长生堂弟子,于是拦下来询问了几句,这才知道一个坏消息。 一个他并不陌生的坏消息! 鬼王宗将魔道众人诓骗到东海流波山,为的就是集合众家之力,寻找和诱捕上古奇兽夔牛。一切都尽如鬼王宗的谋算,夔牛在七日前已被抓获,而且还爆出了一个超级大的大瓜。 在场的正魔两道修炼者,亲眼目睹了魔道至宝噬血珠的出世,且还是掌握在正道一个普通修炼者的手中。 尽管噬血珠被镶嵌在一根黑棒棒之上,可还是有人认出了它。 青云门弟子张小凡! 这个名字,瞬间变得家喻户晓。 在正魔两道对峙厮杀时,有不少人都瞧见了噬血珠的凶悍,甚至连吸血老妖都在上面吃了暗亏。 夔牛被鬼王宗带走后,正道三大顶级宗门的人手,如有默契一般,同时选择了退走,不再与魔道众人纠缠厮杀。他们退走得十分匆忙,似乎有着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散去。 “七天,七天!师父他们应该早就回山了吧!” 杜必书心中焦急,同时,还有一些自责淤积于胸。 在死灵渊脱险后,他就应该早点返回宗门的,至少也要赶去流波山,说不定还能来得及。可是修炼带来的爽利感,让他忽略了《诛仙》发展的时间线,以为中间还有漫长的一段时间可供挥霍。 逆历史潮流而动,就算更改不了大势,至少也能在小细节上有所修正。 这些年,他十分努力去尝试过,虽然效果不甚明显,可总是有了些许的改变。至于找师父和道玄真人公开摊牌,他想都不敢想,那样只会被当做神经错乱而关起来,甚至还会带来一些负面的影响。 “快点!” “再快点!'' 杜必书连声催促自己,再次向脚下的摄魂盅注入了更多的法力。 飞行的速度,又快了一分。 可就在这时,一阵头晕目眩毫无征兆地出现,身形踉跄,险些从高空中跌落下去。 连续的赶路,早就令他疲惫不堪,体内的法力也有了枯竭的迹象。再这样下去,极有可能青云山还没赶到,身体就先垮了下去。 杜必书深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控制法宝摄魂盅俯冲,降落在一条官道上。 在这条官道上,有一处近乎荒废的驿站,前往空桑山时,他就曾在那里歇息过。 夜色已深,还是歇息一晚再赶路! 再这般玩命赶路,且不提身体是否抗住,即使回去也是一个累赘。 湛蓝夜空,圆月已残。 半荒废的驿站中。 一个年迈不堪的驿卒,正在往马槽里添加草料,昏黄的一盏油灯挂在马棚立柱上,被山风吹得轻轻摇晃。 马仅有两匹,倒还算健壮。 即便一个世俗王朝再腐朽,也不会在这上面克扣节俭,以免传递消息时惹下祸端。 三间驿站木屋前,有一简陋的茶棚。 茶棚内,还有两个行商坐在一桌,低声说笑。 咻! 一道血影从天而降并收敛,杜必书收起了摄魂盅,停在了年迈驿卒的身后。 “牛老爹,您还是这般辛劳,今晚又要叨扰了。” 这年迈的驿卒,姓牛名猛,是附近牛家村的村民,当这个差事近三十年,算是一名资深的公务员。 荒僻的官道没有多少油水,也只有他这种遣返的伤兵才愿意干下去。 牛猛迟缓转身,身躯有些摇晃,微跛的一条腿显得较为吃力。 在瞧到杜必书后,并未感到意外,只是皱眉瞧了瞧他身上的血袍,随即又是咧嘴一笑。 “呦,是小杜后生呢,你这一身血袍可真是瘆人,要不是老汉我见过一些场面,大半夜还真被你吓个半死。” 战场厮杀,浴血战袍更是常有的事。老兵不死,只是凋零,这点胆气还是有的。 再者,上次见到这血袍青年,言谈举止还颇对他自己的胃口。 “事情办完了吧?赶着回去找媳妇?” 牛猛俯身去抱地上的草料袋,口中打趣道。 杜必书附和一笑,主动帮着捧起草料袋,往马槽中摊开草料:“牛老爹,你又说笑了,我这媳妇八字还没有一撇,说不定还在上启蒙私塾吧。” “说的也对,以你的身家,到了我这把岁数,也能娶个年轻小妾,嘿嘿!” “那是!牛老爹,要不我给你也张罗一个?刘寡妇才二十一,身段又好……” “去去去,老头子的腰不好,少拿我开涮!” …… 两人就这般开玩笑,看不出年龄的代沟。 唔,好像两人还年岁相仿,只是修道者显得面相年轻不少。 以‘牛老爹’称呼,还是不想暴露年龄,修仙圈里都流行这个。 杜必书不急着休息。 在匆忙的旅途中,停下来,就是一种放松。 “牛老爹,那两个行商是要留宿吗?” “不是,我倒茶时问过了,也许一会儿就走了。”牛猛又往水槽中添水。 马无夜草不肥,尽管这里少有官差来往,他还是将两匹马伺候得膘肥体壮。 “那就好,我可不想和你挤在一屋,呼噜山响!”杜必书笑道。 “哈哈,小杜后生,还没吃饭吧?我去加两个地瓜烤着,顺带往你上次住的屋子里添把火。” 见到对方点头,牛猛跛着脚,走向了不远处的一间木屋。 杜必书也不拦着,将手头的草料倒完,转身走到茶棚的一张木桌坐下,取碗倒上热茶,慢慢温暖自己的肠胃。 …… 过得一刻钟。 驿卒牛猛走出木屋,一瘸一拐来到茶棚里,坐到了杜必书的对面,也倒上了一碗茶。 “牛老爹,有没有想过回家养老?” 瞧着对方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身躯,杜必书忽地发问。 记得上次深谈过,知道他还有一双儿女在牛家村,如今都成家立业,甚至还为他添上了一个长孙,可谓四世同堂。 牛猛吹了吹碗中的茶叶梗,笑呵呵回应:“再干几年吧,总得给乖孙儿攒点上私塾的钱……咦,有人来了!” 有人? 杜必书下意识回过身,顺着牛猛注视的方向望了过去。 在驿站的茶棚外。 一个身穿墨色旧袍的人影缓缓走来,在夜色中分外不起眼。没有携带远行必备的行囊,也没有驴马代步,只是徒步而行。 瞧到有人走来,牛猛撑着桌面站起身,刚要上前去打个招呼,却被对面的杜必书抬手拦住。 因为,杜必书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修炼者的感官,总是强出普通人不少。 来人走得更近一些,隐在黑暗中的面孔显露出来。 身躯枯槁,面色苍白,宽大的墨袍仿佛罩在了一副空骨架上,随风猎猎作响。 这人一直走到两人的桌前,旁若无人地坐下,鼻翼翕动数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杜必书,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血腥味更浓,就连牛猛都能闻到。 来人,正是吸血老妖。 在来此之前,他去过一趟红溪村,可惜那里早已荒废了四五年,找不到一个村民可供询问。 寻找无果之下,吸血老妖决定去空桑山走一遭,谁会想到,在路旁树下盘坐歇息时,还让他看到了一抹熟悉的乌芒。 “老板,再取一壶热茶来,整天磨磨蹭蹭!” 杜必书忽地出声,朝着牛猛不耐烦地一挥手。 牛猛一愣,可还是抓起桌上的茶壶走开,去稍远的铜壶处蓄水。 “你动了老祖我的东西,刚才看到了!”吸血老妖森冷出声。 “什么东西?” 杜必书感到诧异,眼前的墨袍人给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好似一只残忍嗜血的野兽。 对方丢了东西,而且找上了自己。 不会……是黑石洞平台的布阵者吧? 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否定了刚刚的猜测。 “千年阴魂木!拿出来!” 吸血老妖冷哼一声,眸子里闪过一抹凶光,枯瘦的手指在木桌上划动,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凹痕。 “什么千年阴魂木?这位前辈,你肯定看错了。” 杜必书矢口否认,可心里还是咯噔一声,暗自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北水镇,红溪村附近的山洞,还需要老祖再说详细一点儿吗?你的师门长辈是谁?” 吸血老妖一面冷声解释,一面向四周打量,想要找出对方同行的长辈或同伴。 能够精准挖掘聚息阵法的人,一定是擅长此道的修炼者,而且修炼的岁月一定不短,断然不是眼前的年轻人。 显然,他将杜必书和周一仙混为了一谈,认为他们是同谋。 师门长辈? 瞧着对方如临大敌、四下搜寻的神情,杜必书有些恍然。 对方一直忍着不发作,敢情是误以为自己有长辈同行,所以才会心存忌惮。 这,就好办了。 杜必书当即面色一肃,起身‘恭敬’地一抱拳,借着这个机会后退了一步。 “老祖?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老夫吸血老祖,小子,你还没有回答老祖我的问题——你的师门长辈是谁?”吸血老妖忍着怒气再度发问。 吸血老妖! 杜必书心中一个突突。 怎么是这个老家伙,难道宰了姜老三露馅了? 也不对,刚才,对方第一时间问的可是千年阴魂木,也就是说,红溪村附近的将军冢是吸血老妖的手笔? 脑中闪过了不少念头,杜必书还是强压下心中的慌乱,镇定地扬了扬手中的山河扇。 “家叔碣石山风月老祖,晚辈林锋见过老祖。” 再度抱拳施礼,脚下又往外退了一步。 风月老祖? 吸血老妖不由一凛,逼问的语气为之一缓。 “既然是风月道友的晚辈,那老祖也不追究破坏阵法的事,千年阴魂木还回来,这事就此作罢!” 风月老祖亦正亦邪,且道法精深,正邪两道都要给他三分面子。吸血老妖再桀骜,也不会平白为自己树一个敌人,炼僵阵法的失败就权当自己倒霉。 在他看来,自己做出了让步,对方一定会感激涕零。 可惜—— 杜必书怎么可能交出千年阴魂木,那玩意已被他炼成了本命法宝摄魂盅。 退一步讲,吸血老妖他还真不怵,张小凡都能与对方过上几招,自己再不济也能找个机会逃走。 再者,在东海流波山,吸血老妖好像被师父打成了重伤,对付一个半残的魔道妖人,他还有几分底气。 “老祖,您说的千年阴魂木,我已经炼成了法宝,要不,等我返回碣石山,找一件价值相当的炼材冲抵?您看,是真的。” 杜必书翻手摸出了摄魂盅,在对方的眼前展示,还略微向其中注入了一缕法力,控制它悬浮在半空。 黑烟氤氲,缭绕其表。 “不行,这东西我有大用!老祖我……找死!” 在两人中间,摄魂盅蓦地放大,化作一道黑色流光,迅猛撞向吸血老妖的头颅。 吸血老妖大惊,连忙向后仰身,间不容发地躲开了这一记偷袭,同时右手迅速上抓,欲要控制疾掠而来的黑色流光。 哪知,摄魂盅一击不中,立刻在空中转向,杜必书一跃而起,踩着法宝疾速向西窜去。 “老祖,想要阴魂木,到碣石山找家叔,杜某,呃呸,林某恕不奉陪!” 才蹿出七八丈,还不等杜必书松下一口气,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粗壮的人影,抡起手臂向他砸了过来。与此同时,还有一股腥臭的腐尸气息扑鼻而来,令他脑袋有了短暂的晕眩。 不好! 杜必书连忙一个急闪,手中的山河扇快速击向横扫的手臂。 砰! 在空中连续翻滚四五下,前冲的血影猝然撞在路旁的一棵大树上。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杜必书甩了甩发麻的胳膊,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看向突然挡住去路的怪物。 僵尸! 是那一具将军僵尸! 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对眼前的面容和装束,他并不陌生。 “臭小子,敢跟老祖我耍花招,老祖没有后手安排,会和你对面‘商量’?交出千年阴魂木,老祖放你离开!” 即便被逼到这种境地,他还是不愿真的翻脸。 场中出现了如此的变故,那两个行商哪还敢在此停留,一起向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连他们拴在木桩上的马车都不去牵走。 跑出十多步,其中一个行商只觉得眼前有黑影一闪,右侧的脖颈就传来一阵剧痛。四肢不停抽搐,脑中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最终,化作一具轻飘飘的干尸! “嘿嘿,臭小子,不想变成这样,就老老实实交出来!” 吸血老妖将手中的干尸一甩,闪电般砸中了另一个逃跑的行商,将其砸晕过去。 一掼之下,干尸四分五裂。 分外凄惨! 魔道终究是魔道,一言不合就拿无辜的路人撒气,难怪正道宗门会群起而攻之。 杜必书似乎也被吓破了胆,战战兢兢走了过去,摄魂盅被他举在了身前,仿佛要交出自己的法宝。 因为头颅低垂的缘故,吸血老妖根本没有发现,杜必书的眼眸中闪过了不忿和…… 果狠!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吸血老妖怒了 不忿,是因为对方的草菅人命。 果狠,是因为他打算给对方上一课。 “老祖,犯得上打打杀杀么,大不了,这千年阴魂木我不要了!” 杜必书一面出声‘求饶’,一面将摄魂盅递了出去。 吸血老妖上过一次当,哪肯轻易再相信他,冷哼着走回了茶棚,伸脚勾来一条长凳坐下。 “将阴魂木给了僵大,你别想着耍花招!老头儿,过来给老祖倒完热茶。嘿嘿,别以为老祖没瞧见,你俩互相认识,臭小子你要是再跑,老祖就把他吸了!” 此刻,牛猛正躲在烧水的铜壶后,面露惊惧地向外张望。 刚才杜必书借机支开他,甚至还故意撇开两人的关系,分明就是要保护他。 可惜,对于这种年老成精的魔道凶人,骗过他们谈何容易。 牛猛瞧了一眼战战兢兢向前挪步的杜必书,浑浊的双眼中惊惧之色更浓。 方才短暂的打斗他不曾看清,可也明白一件事—— 这两位都是修仙者,而且,他们之间有着不小的恩怨。 “两位……神仙,小老儿是一个世俗粗人,你们的事真的与我无关。那个后生仔,也是因为以前在这里喝过茶闲聊了两句,真的不熟!” 这大部分话,都是对吸血老妖解释。 眨眼间将一个大活人吸成了干尸,绝对是恶魔行径,相比于比较好说话的‘杜丁’,牛猛只能去哀求另一个枯槁老者。 “费什么话,快去泡茶!把你们官家的好茶叶拿出来,别用这些茶叶梗糊弄老祖!” 吸血老妖不耐烦一甩手,一道血光出现,直奔向那个撞昏的行商。 血光之中发出呜呜怪响,直接扑在了昏迷行商的脊背上。血光散开少许,露出一个狰狞的血骷髅头,张嘴咬住了那人的脖颈。 吸血! 如其主人那般吸血,骷髅头表面瞬即出现了一团血雾。 牛猛顿时被吓破了胆,一瘸一拐跑向木屋,嘴里还一直喊着:“神仙饶命,我这就找好茶叶!饶命,饶命……” 稍远处。 杜必书仍旧保持着递出摄魂盅的姿势,小心翼翼靠近了堵路的将军僵尸,眼角的余光自然瞄到了身后发生的一幕。 两个无辜的行商都被杀死,牛老爹又被吸血老妖点破了‘身份’。显然,今日不可能善了。 哪怕自己不再逃跑,对方也不可能放过牛老爹。 “老祖,咱们之间的小事,不要牵扯这些世俗凡人,让他走吧……”杜必书苦笑道。 “少啰嗦,能让你活着离开,就是看在风月道友的面子,本老祖的事还用你来操心!” 吸血老妖的眼中凶光翻涌,厉声呵斥,神情不耐烦至极。 在他的眼中,‘适逢其会’的三个普通人早已死去,不管是拿来疗伤,还是对今日之事的封口。 “哎呀,老祖,你的僵尸太臭了,我还是亲手交给你吧!” 说罢,杜必书猝然跳起,踩着摄魂盅,疾奔向吸血老妖。 行至半途,他甩手就是一叠往生净世符,扔向追赶自己的将军僵尸。 与此同时,三粒神木骰瞬息祭出,呈品字形砸向刚刚落座的吸血老妖。 骰子迎风而涨,转眼就变作了头颅大小,在空中滴溜溜乱转。 “天柱折!” “地维绝!” “人踪灭!” 在神木骰堪堪接近目标时,其中一粒急速下落,砸向吸血老妖的头颅;第二粒斜挑上撩,击向他小腹以下的三寸;第三粒则是加速前冲,迂回轰向他的后背。 与此同时,杜必书还怒声大吼。 “臭老妖,看你还不跑!” 明面上,是在咒骂眼前皮包骨的吸血老妖,实则在提醒牛猛趁机逃走。 话音刚落,驿站木屋内的灯烛随即熄灭,还有一声‘咣当’开门的闷响。紧接着,一道黑影在屋后的密林闪烁两下,就消失不见。 “找死!” 吸血老妖纵横魔道数百年,心思狠毒不说,智计亦是不凡。 在吃过一次小亏后,一直在紧盯着‘林锋’的一举一动。 他设想过各种可能,包括对方可能再次夺路而逃,或者去攻击僵大,或者依靠法宝冲天而起,可就没想到对方如此大胆。 敢直接冲上来找他的麻烦,简直是—— 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 至于,逃走的牛猛…… 哼,怎么可能让他逃掉! 犯在他的手上,让谁死,谁就得死! 吸血老妖冷哼一声,十指连掐法诀。还‘趴’在尸体上饮血的血骷髅法宝,骤然飞起,呼啸着追向了林间消失的黑影。 而他本人,则是长身冲天而起,双掌叠加在一起,撞向上方的白色骰子。 轰! 下砸的那粒白色骰子登时被撞飞,窜高的身躯顺势躲开了另外两粒。 天、地、人三面包夹,并非无懈可击,只要以迅猛的力道击打其一,缺口立现。 杜必书早就料到这招对吸血老妖无效,登时在空中掐诀变招。 “天左行!” “地右迁!” “人尚中!” 三粒神木骰顿时转向,如纷飞的蝴蝶一般,围绕着吸血老妖急速旋转,时不时去袭扰对方。 不再与对方接触,而是进行不停的滋扰。 不奢求拦住对方,只需要一个短暂的缓冲。 杜必书在空中豁然转身,右脚在摄魂盅疾速一踢,一道乌光冲向了前扑的将军僵尸。 九张净世符,在这一刻,已然化作了九朵净世金莲,紧挨在一起,成环状套向僵尸的头颅。 僵尸的身躯坚硬强悍,可最是忌讳正气盈身,净世金莲便是邪祟的克星。 面对金莲的欺近,这具将军僵尸,本能想要向后闪避。 “莲爆!” 随着一声厉喝,九朵金莲轰然炸开,点点的金星迅速沾到了僵尸的血色铠甲上,连泛黑腐臭的头颅都洒满了一层。 呲呲! 一股腐臭的气味,在空中弥散。 嗷~~~ 将军僵尸昂首怒吼,泛黄的两根獠牙高高竖起,一对猩红的血目顿时光芒黯淡。 “就是现在!” 杜必书毫不迟疑,向外猛催法力,摄魂盅的盅口迅速冒出一团黑烟,形成一面虚幻的巨网罩了过去。 并且,抖手又是一张黄纸符飞出。 “定魂!” 这是最后一张定魂符! 临摹定魂符的成功几率并不高,迄今为止,杜必书只成功了两次。 在连番手段之下,将军僵尸躯体内的恶魂,当即一颤,挣扎的身躯出现了短暂的僵硬。 “秽气分散,灵宝符命。凶秽消散,摄魔摒秽。 魂散!” 口诀念罢,场中登时有了变化。 噗! 卟卟! 霎时间,僵尸的颅顶出现了一朵火苗和两缕青烟,整个身躯如无骨一般后仰倒下去。 砰! 官道上,随即激起了一地的灰尘。 在确认将军僵尸不再动弹之后,杜必书伸手一招,摄魂盅又一次飞回脚下,托着他回转过身躯,看向了茶棚附近的吸血老妖。 “老祖,林某得罪了!” 可是,瞧其面容,哪里有半点道歉的神情,分明是傲然的挑衅。 这段时间,吸血老妖都在被三粒神木骰纠缠,而且它们攻击的角度极为刁钻。 等他发现了‘林锋’的真实意图,想要蹿过来补救时,旋转的三粒白色骰子,立刻阴损地袭击下三路。 脚心、裆下和后腿弯,全是防御的薄弱部位。 仅仅纠缠了十余呼吸,他的一大帮手(僵尸)就倒在了地上。 若是血骷髅法宝在手边,决然不会如此。 可惜,法宝并未飞回。 吸血老妖不甘地瞥了一眼远处的密林,冷哼一声,袍袖一甩,跳出了三粒骰子的围攻。 只要不再抢攻,对方的骰子纵然花样百出,也不能近身。 “臭小子,风月老祖可没这种功法!” 吸血老妖盯着三粒神木骰,又瞧了瞧对手脚下的摄魂盅,寒声逼问道: “三才剑阵?你是青云门的人?不对,青云门可不会用这种滑稽、邪异的法宝! 一身血袍……你到底是谁!” 与青云门弟子交手过不少,可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邪门的手段。 三才剑阵,的确是青云门弟子用的最多,可并不代表其他剑宗门派不会,且对方还不是用剑。 “老祖,都说过好多次了,家叔碣石山风月老祖。正魔两道他老人家都吃得开,一点儿功法算什么! 还是那句话,千年阴魂木,本公子要定了,你可以找家叔索取等值的宝物。” 无形之中,杜必书的语气硬气不少。 一双眸子,在不经意间,瞄向了驿站木屋后的密林,他心中委实有些担忧。 闻言,吸血老妖面色阴晴不定,有了短暂的犹豫。 现在他重伤未愈,明知道对手的修为不及自己,可还是不敢硬拼。倘若真惹恼了风月老祖,惹得对方从碣石山跑来追杀自己,真的抵挡不住。 咻! 一道血芒从木屋后的密林飞回,最终落在吸血老妖的手中,化作一颗血色骷髅。 在骷髅张合的嘴角边,分明叼着一缕黑黝黝的短毛。 短毛? 吸血老妖一愣,伸指捏了起来,举在眼前细瞧。 “……” 这哪里是人类该有的毛发,分明就是一撮…… 狗毛! 该死!被那个跛脚老头儿骗了! 吸血老妖迅疾反应过来,双目冰冷地扫向驿站木屋,目中杀意大盛。 “臭小子,你可以滚了!老祖我要去杀了那个老东西!” 说罢,他身形一闪,就蹿向了敞开的木屋,打算出一出被戏耍的恶气。 至于‘林锋’这个世家子弟,暂时还真拿他没办法。 杜必书也瞧出了对方的意图,登时心中一慌,忙不迭冲了上去。三粒神木骰再度追上去,依旧是追着吸血老妖的下三路袭扰。 “你找死!” 如此明显的阻扰动作,吸血老妖顿时暴跳如雷。 到了这时,他还哪顾得上风月老祖的面子。 只要杀了这个臭小子,再将驿卒老头灭口,谁会知道是他吸血老祖下的毒手。 说时迟那时快—— 一转眼的功夫,吸血老妖闪到了木屋门前。 只见他面容狰狞地转过身,十指连续在身前结着奇怪的法印。 红色骷髅头忽地张开了嘴巴,四道黑光自其中窜出,落在地面化作了四只面目狰狞的鬼怪,凶狠地瞪着冲过来的‘林锋’。 五鬼御灵! 不,应该称之为‘四鬼御灵’! 在前不久,吸血老妖被青云门的张小凡破去了一只命鬼,至今未来得及修复。 “老祖管你是不是风月老鬼的侄子,杀了你谁知道!嘎嘎嘎!” 狰狞干笑,不再心存顾忌。 说罢,吸血老妖全力驱动四鬼冲了出去,一只冲向了袭扰他的三粒神木骰,其余则绕过眼前的战团,杀向了血袍‘林锋’。 擒贼先擒王,这就是他的意图。 当然,这其中不乏有保险的想法。 毕竟,刚才出现的纸符和摄魂盅对僵尸有着明显的克制。为了保险起见,他才派出了三鬼。 面对三个扑上来的恶鬼阴灵,杜必书不惊反喜。当然,这份欢喜被他小心掩藏起来,唯恐对方瞧出了端倪。 表面装作脸色难看,还慌里慌张地催动了自己的宝物。 摄魂盅再度飞出,悬停半空,以盅口对准了前方。 “摄魂!” 一股强烈的吸摄力道,在盅口的前方出现,直接扯着其中两只鬼怪往盅内拽。 挣扎、剧烈的挣扎。 后退,拼命的后退。 然而,两只鬼怪还是不受抑制向前扯动,同时体型急剧缩小,径直投向了黑烟滚滚的盅口。 “你是鬼道中人?”吸血老妖面色一变,难以置信吼道。 鬼道功法,他也会。 虽然只是一部残篇,可也威力不小。 ‘五鬼御灵’就是学自那部残篇,‘炼僵大阵’也是出自其中。 可惜,终究是残篇! 现在,在他的眼前,是一个真正的鬼道中人,简直是天赐洪福。 吸血老妖顿时起了贪婪的心思,留下对方的心思更加笃定。 “臭小子,鬼道功法留下来吧。哈哈,天助我也!你的本领低微,挡不住老祖的第三只命鬼!” 对方的手段仅是针对两只命鬼,一定是修为不足。 现在,以两只命鬼为诱饵,一次性灭掉眼前的‘林锋’,哪怕是命鬼被破—— 也值了! 狂笑! 歇斯底里的狂笑! 仿若胜券在握! 在两只命鬼即将被吸进盅口时,第三只命鬼也凑到了杜必书的身前,桀桀怪笑。 也就在这时—— 杜必书忽地一拍胸口,猝然一声急吼。 “小黑,上!” 只见一道黑影疾速蹿出了衣襟,凌空扑向靠近的鬼怪。 “喵呜!” 别人或许看不真切,但是吸血老妖的修为高深,自然瞧得清清楚楚。 那是—— 一只玄猫! 专门克制阴邪鬼物的玄猫! 狞笑的表情一滞,眼中再度浮现出难以置信。 就在吸血老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小黑的一双前爪凶狠一抓,顿时将那只命鬼的身躯扯住,而后猫口凶猛撕咬。 “不!” “我的命鬼!” 时间之快,根本不容他做出撤回的指令。 在痛呼声中—— 两只命鬼,直接被收进了摄魂盅,摄魂盅表面的净世符文一阵闪烁,快速开始炼化起来。 第三只命鬼,则被玄猫小黑撕成了几块碎片,飞快吞入了肚腹。 “臭小子,你成功激怒老祖了,老祖要将你碎尸万段!” 吸血老妖嘶声咆哮。 就算被青云门田不易斩成重伤,他也没有这般恼怒。 以真实的实力击败,他最多是感到恼怒不甘,毕竟技不如人。 可当下,分明是被‘阴谋诡计’算计,让他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老不死的,敢情只许你杀人放火,不许他人反抗啊。你有本事,来咬我啊!” 杜必书叉腰怒骂,还不忘挺了挺腰身,枪口对外。 第一百四十六章 斗智斗勇 来咬我啊! 这句话—— 说得异常嘲讽、异常嚣张、异常猥琐! 杜必书就是要彻底激怒对方,让对方无暇再针对藏匿起来的牛老爹。 毋庸怀疑,牛猛是使了‘金蝉脱壳’的花招,刚才跑出去的黑影,定然是那只看家护院的老狗,以前他也见过一次。 “啊~~~去死去死!” 此时此刻,吸血老妖彻底狂暴,浑身溢散出三寸高的血芒,一双抽搐的眼睛更恍若地狱修罗一般猩红。 眼见嘲讽成功,杜必书当即伸手连招,神木骰刹那间飞回了身畔,左手一把接住小黑,脚踩摄魂盅回身欲跑。 突然,一柄锈渍斑斑的军刀,从木屋内冲了出去,直插向吸血老妖的后背。 噗嗤! 看似锈迹斑斑的军刀,竟然锋利无比。 伴随着一声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吸血老妖瞬时从狂暴愤怒之中恢复了三五分清醒。 错愕低头,看向了肚腹冒出的带血刀尖。 殷红的鲜血从干瘪的身躯汩汩涌出,逐渐沿着墨袍向四周渗透蔓延,让向来只吸食别人血液的他有了恍惚的冲动。 原来,自己的热血也这般美味。 冲动,终被疼痛唤醒。 怎么会! 是谁伤了自己! 吸血老妖不敢相信地瞪大了双眼,心下发狠,疾速转过身。 咯嘣! 锈迹斑斑的军刀当即折断,回过身的吸血老妖也看清了刺伤自己的凶手。 竟然是—— 那个跛脚的驿卒老头! “老东西,是你!” 吸血老妖狰狞道。 “老东西,是我!老子在战场玩命的时候,就不怕你这种‘混不吝’!” 牛猛同样面目狰狞,与平日的和善待人判若两人。 哪怕自己的军刀被折断,他仍旧不罢休,在怒吼回应的同时,又将半截断刃横向急划,再度在吸血老妖的胸口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仙人又如何,老子不怕死,照样溅你一身血!杀!杀!杀!” 在那么一瞬间,牛猛好似又回到了昔日的战场,奋勇杀敌,即便自己的右腿被砍断,还在战友的搀扶下继续冲锋。 冲锋! 再冲锋!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不光是吸血老妖,就连站得稍远的杜必书也完全惊呆。 在以往的接触中,身为修炼者,自然见多了世俗普通人对他们的畏惧和唯唯诺诺,张口闭口尊称他们为‘仙人’。 可谁又想到,眼前的凡俗老者竟有着杀仙的胆魄。 “小杜后生,还不快走!杀!杀……” 牛猛一声厉吼,举起手中的断刃又一次横斩。这一回的目标,赫然是对方的脖颈喉管。 一旦划中,仙人也得魂断! 这一声厉吼,同时惊醒了两人。 “牛老爹,快跑!” 杜必书惊声嘶吼,三粒神木骰抖手飞出,直击眼前墨袍身躯的脊背。 “老家伙,去死!” 吸血老妖右手疾伸,后发先至,在断刃将要划破自己喉管前,先一步捏住了牛猛的脖颈。 咔! 一声骨骼断折的脆响。 牛猛的脖颈霎时间折断,怒吼戛然而止,圆睁的双目中尤有不甘。 随着吸血老妖的一松手,牛猛干瘦的身躯登时软绵绵倒地,半截断刃也哐啷一声掉落在地上。 “不——牛老爹!” 杜必书目眦尽裂,调动体内全部的法力,向疾飞的神木骰贯注。 轰! 轰! 轰! 三粒神木骰尽数砸在吸血老妖的脊背,其中更有一粒撞在折断的军刀上。 笃! 军刀断刃疾射而出,插入木屋内的一根木柱上,嗡嗡震颤不止。 噗噗! 吸血老妖喷出了两口热血,流淌在嘴角和胸前,又有一道道伤口冒血,更显狰狞。 “臭小子,你也……去死!” 脚下疾退,横臂后扫。 砰! 枯瘦的右臂,挟着墨袍的猎猎声响,轰在了杜必书的右侧胸膛,立时将他击飞出去。 在被击飞的一刹那,出于求生的本能,杜必书一招手,将三粒神木骰挡在了身前。 一个能同大竹峰首座田不易打得难解难分的魔道巨擘,即便此前连番受伤,也不是杜必书所能抵挡的。 尤其是这记含愤一击! 只见一道血影贴地倒飞,直接撞翻了烧水的铜壶,又砸断了支撑茶棚的一根木柱。 茶棚轰然倒塌,直接将他掩埋在茅草堆下。 击飞对手后,吸血老妖也不敢立即追击,连忙在怀中一阵摸索,取出一个玉瓶,将其内的丹药一股脑倒进了口中。 并起双指,连续在胸前、背后点击数下,止住流血的几处伤口后,他才愤怒看向撞塌的茶棚。 那里,一片死寂! 吸血老妖强忍周身的疼痛,挪到了茶棚的近前。 宽大的袍袖一甩,顿时将虚掩的茅草翻起。 其下,空空如也! 哪还能见到‘林锋’(杜必书)的身影! “臭小子,老祖看你哪里跑!” 吸血老妖一声嘶吼,抖手祭出了血骷髅。 因为之前连着三只命鬼被破,骷髅头的表面出现了四道明显的裂纹。 即便如此,血骷髅还能勉强驱使。 只见—— 骷髅头的表面一阵血芒闪烁,随着一道黑光落地,唯一的命鬼桀桀怪笑站了出来。 停滞数息之后,命鬼突然朝正东方向飞了出去。 见状,吸血老妖冷哼一声,闪身踩在了悬空的血骷髅上,化作一道流光追了出去。 流光,红与黑。 …… ## 青云山。 大竹峰。 张小凡正躺在自己房间的木床上,望着屋顶怔怔出神。 窗外阳光明媚,可他的心情并不愉悦,甚至还有着担忧和沮丧。 昨日午后,流波山一行人匆匆返回了青云山。 如七脉会武那次一样,张小凡又一次被关了‘禁闭’,仍旧没有限制他的自由。 可是,他知道—— 这次惹出来的‘祸’,比上次要严重得多。 机缘巧合之下血炼了魔道至宝,在师父田不易和道玄真人的斡旋下,青云门一众高层还可能接受,毕竟这是自家事。 但要是掺和了天音寺的大梵般若功法和焚香谷的玄火鉴,事情就变得难以预料。 玄火鉴还是小事,关键是天音寺的功法。 怎么办! 倔强的张小凡,思索了许久,心中还是做不下决定。 将普智传授功法的事情说出去? 肯定不行,他答应过的。 死也不说! 可又该如何解释! “吱呀!” 紧闭的木门忽然打开,只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小灰悄悄从门缝挤了进来,欢叫着冲他招了招手,猴脸上竟然挤出了一丝开心的笑容。 “小灰,你来陪我啦!” 闻言,小灰聪慧点点头,三蹿两跳,就跳上了不高的床榻,一翻身在张小凡的身边躺下。 一双猴爪伸出,开始熟练翻动他的头发,分外专注。 张小凡慢慢闭上了双眼,任凭头顶那温柔的细指滑动,仅是一小会儿,心情就轻松起来。 也有那么一瞬间,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道绿裳倩影,对着他浅浅甜笑。 碧瑶! 不知,她还好吗? …… ## 东方,距青云山四五百里。 湛蓝的高空,如水洗过一般,万里无云。 两道迅疾的血影,在高处你追我逐,就像是一对不起眼的血色飞鸟。 血影之间,不过相距十余丈。 这等距离,似乎已是海角天涯,难以逾越。 “老家伙,本少爷要你命了?干嘛追着不放!咳咳!” “林锋,臭小子,有本事停下来!” “你就当我傻啊,呸,老不死!” …… 听两人的遥遥争吵,分明就是偶遇大战过一场的杜必书和吸血老妖。 杜必书很恼火。 这样的追逐,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 在驿站,借着茶棚倒塌的掩护,他第一时间逃窜出去。 没想到,连番受了重伤的吸血老妖,还能那般的凶狠,直接将他轰得吐血不止,甚至右侧的一根肋骨断裂。 在途中,杜必书吞下了一粒大黄丹,用来治疗伤势;又是五粒回气丹入口,恢复体内近乎亏空的法力。 假若当时法力充沛,他还真有勇气再去厮杀周旋一阵,可惜连日的赶路已将法力消耗得七七八八。 逃! 只能逃! 此刻,杜必书很肯定,吸血老妖施展的追踪秘法,一定和命鬼有关。 一开始的追逃,他分明甩开了对方,可很快就被追了上来。 其后的一次,他借着一条湍急的大江游出了五里,可还是被发现。 嗖! 一根血刺擦身而过,杜必书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这个阴险的老家伙,看似在与他互骂,可总是抽冷子偷袭一下,左臂的伤势就拜他所赐。 坚持! 再坚持两天! 只要到了青云弟子平时历练巡视的区域,他就即刻发出求援信号,不信对方还敢死追着不放。 就是不知道,现在的青云山是不是安全。 在后追逐的吸血老妖,也是非常恼火。 一天一夜的追逐,就算他修为深厚,可也有些吃不消。 受修炼功法的限制,他的法力恢复更多依赖吸食人血。可是那个滑溜的臭小子,竟特意避开了沿路的山村乡镇,专门往荒僻的郊外大川逃窜。 得不到充足的补给,身上的伤势也来不及调理,甚至还挣开了旧有的伤口。 墨袍尽皆血染,分外凄惨。 “老祖就不相信,你还能坚持!”吸血老妖在心中第四次发狠道。 …… 又是半日过去。 日渐黄昏。 杜必书往嘴里塞进最后一块牛肉干,面色阴沉,腹如鼓鸣。 再这样下去,饥饿就能将他击垮。 不行! 趁着气力还在,搞他一下! 至少,也要将那只能追踪的命鬼整死! 他瞥了一眼身后如跗骨之蛆的吸血老妖,又向前方观察一番,猝然扎向了下方的密林。 脚下的一粒神木骰急速下坠,划出一线柔和的白芒。 下方的密林,正好充当一层掩护。 脚踏实地的一刹那,杜必书快速往口中扔了两粒回气丹,掐诀祭出摄魂盅令其悬停在头顶,山河扇啪地一声展开。 严阵以待,准备…… 偷袭! 吸血老妖急追入林,面容狰狞,心中愤恨难平。 愤恨之中,充溢着先杀而后快的残忍。 在他看来,逃跑的‘林锋’已然穷途末路,只是有一点奇怪—— 对方为何一直往西逃窜,碣石山不是在偏东南的方向么? 而且,在下方的密林中,他也清楚瞧见了对方的严阵以待。 有依仗? 难道是臭小子的师门长辈在附近? 甫一落地,吸血老妖立刻祭出了血骷髅,谨慎向四周观望。 前方没有,左侧没有…… 还不等他继续下去,头顶上方就传来一声雄鹰唳叫。 蓦然抬头,只见—— 一只展翅的雄鹰俯冲而下,向半空的血骷髅撑开了一对铁爪。 似乎要掠夺他的法宝! “找死!” 吸血老妖手诀一换,血骷髅顿时闪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击向雄鹰的胸口。 骷髅头巨口张开,吐出一蓬血雾笼罩上去。 对面的杜必书,当然不止这一个手段,迅疾一挥山河扇。 “山来!” 一座小山骤然在半空凝聚,朝着吸血老妖的头顶激撞。 四周的七八棵大树瞬即被压折,小山的下落速度一缓,且向着一侧倾斜。 也正是这一缓,吸血老妖迅速向外一窜,躲开了大小山的碾压。闪躲的方向,正好是小山倾斜的一侧。 血骷髅也被随即召回,护在了他的身前。 轰隆! 小山落地,灰尘四溢。 这一片密林区域,顿时变得昏暗无光。 吸血老妖真心感到腻歪。 这一路上,对方总是抽冷子给自己埋个坑,稍有不慎,就会被暗算。上次是一堆凶狠无智的阴灵,上上次是三粒骰子偷袭,上上上次是一把劣质的火焰符。 这次倒好,干脆是山河扇! 看来,他真和风月老祖有莫大的关系! 绕过了眼前的小山,吸血老妖发现,“林锋”又一次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走,瞧不到半点踪迹。 “哼,雕虫小技!” 吸血老妖目露不屑,左手连续掐诀,不停戳点在血骷髅法宝的表面,一只命鬼歪歪扭扭从地底钻了出来。 只见他的十指在血骷髅的表面轻压,唯恐力气稍微大就将法宝捏爆。轻压完毕,这只命鬼顿时双目赤红,身躯杵在原地旋转,鼻翼翕动。 此举,分明还是要依照旧法,搜寻杜必书的踪迹。 也就在这时,一棵枯树后,响起了志得的轻笑。 “老家伙,你的‘一鬼御灵’该回炉了!” 什么‘一鬼御灵’? ‘回炉’是什么意思? 这个念头刚起,一股强劲的吸摄力出现,径直裹住了搜寻踪迹的命鬼。 与此同时,还有三道熟悉的白光疾速向他扑来,头顶雄鹰的唳叫再现。 又来? 不止这些,一道气势汹汹的血影、一只矫健的黑猫、一条人高的腾蛇阴灵,同时从三个方向围拢过来。 给人一种群殴的错觉! 吸血老妖不敢大意,也顾不上受到攻击的命鬼,向着唯一的一处缺口急掠,同时扔出了一根白骨法杖,撞向正面的血影。 他看的真切,那血影正是臭小子‘林锋’。 只要击毙了正主,一切都不成问题。 吸血老妖的确眼光毒辣,攻敌之必救。 杜必书亦感受到了危机,可他的眼角余光在摄魂盅处一扫,发现那命鬼正处在盅口的位置,当即牙关一咬,展开手中的山河扇,挡在了身前。 嘭! 噗! 白骨法杖结结实实轰在了扇面上,力道再传递到杜必书的胸膛,当时就是一口鲜血喷出。 第一百四十七章 河阳城谋算 “臭小子,看你这次还不死?” 吸血老妖桀桀大笑,闪身让开了‘螣蛇’和黑猫的攻击,抬眼瞧向被轰飞的血袍人影。 卟! 一声沉闷的怪响响起。 紧接着,又是一阵连续的咔嚓动静,从他的右手掌心出现。 吸血老妖连忙低头看去。 掌中的血骷髅法宝,再度添了两道裂缝,随即四散崩解,化作了满手的骨片,一部分簌簌落向了地面。 在四只命鬼接连被破后,这件法宝已经裂缝明显,但还勉强可供驱使,前番招出最后一只命鬼,他都不敢过于用力,唯恐捏碎了法宝。 可现在,竟然完全碎裂! 完全碎裂! “不!” 吸血老妖仰天一声怒吼。 到了如今,他已然明白。 最后的一只命鬼,肯定被对手破灭! 吸血老妖抬头望向先前命鬼所在的位置,根本看不到‘凶手’摄魂盅的存在。 不仅是摄魂盅,还有一猫一灵,甚至连被轰飞的‘林锋’都不见了踪影。 又一次被他逃了! 可是这次,再无命鬼用来搜寻。 吸血老妖四下瞅了瞅,最终,愤恨的目光停留在地面的一滩血迹上。 “哼,老祖还有最后一招,这宝物不要了!” 他猝然握紧了右掌,血骷髅的碎片被挤出了指缝,尖锐的棱角也划破了皮肤,殷红的血珠沾染在碎片上,簌簌落下。 这还不够。 吸血老妖左掌猛击胸膛,又是一口鲜血喷到地表的法宝碎片上,口中念念有词。 “我以我血献魔神,帮我找到他!”咬牙切齿的吸血老妖,一指地上的那滩血迹。 …… …… 密林深处。 “咳咳咳!老家伙,真够劲儿!” 杜必书踩着摄魂盅低空掠行,捂着胸口不断咳嗽。 为了灭掉最后一只命鬼,他甘愿挨了白骨法杖一击。虽然有山河扇挡了一下,可还是受伤不轻。 还好,目的总算达到。 这次,吸血老妖应该追不上了吧? 杜必书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并没有追逐的人影。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将最后一粒大黄丹纳入口中,落到一棵高大古槐树的枝桠间。 抬手召唤出小螣和小黑,让它们两个在一旁负责禁戒。 盘坐,疗伤。 正如以前所说,以受伤之身返回青云门,真要遇到那场大战,那简直就是去送菜。 必须尽快恢复伤势! 半个时辰过去。 一切平安无事,胸口受到的创伤也在慢慢恢复,随着夜幕降临,杜必书的心态逐渐放松,打算在这里待上一夜。 蝉鸣、蛙叫、狼嚎逐渐响亮,林间常见的田鼠松鼠也都跑出来觅食。 突然,偏西方向的蝉鸣一弱,杜必书心中蓦然升出警觉。 与此同时,小黑和小螣齐刷刷望向了那边,发出了低沉的吼叫和嘶鸣。 “不好!“ 已成惊弓之鸟的他,瞬间跳下树杈,一招手收回了两只灵宠,闷头急掠。 才离开不过数个呼吸,吸血老妖就出现在古槐的上空,面目阴沉地向周围打量,很快,东侧密林的鸟雀出现了不安的啼叫,还能见到几只扇翅飞起。 “臭小子,找到你了!“ 吸血老妖一声怒吼,催动体内法力,追了上去。 在刚动的一刹那,他的身躯微微一晃,几处未曾愈合的伤口再度渗出了血丝。 然而,愤怒掩盖了一切。 …… 听到身后传来的怒吼,杜必书一阵胆战心惊。 怎么会这样,明明已经搞掉了追踪的命鬼…… 可他随即反应过来。 冲着对方这么长时间才追过来,显然已没有了命鬼的指引。至于为什么还能追来,一定还有其它的手段,修炼多年,谁没点压箱底的东西。 不过,有一点很肯定。 这种手段,有很大的限制,远不如命鬼来得有效。 踩着摄魂盅,再次逃窜。 杜必书分出小部分心神,极力消化大黄丹的药力。 而且,他还发现了一件怪事。 吸血老妖依旧来势汹汹,口中喝骂不止,可速度明显不如以前。 哼,肯定是伤势发作的缘故。 想到这儿,在杜必书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牛猛最后的疯狂。 还有那一声亡命嘶吼。 “小杜后生,还不快走!杀!杀……” 想到这儿,他不禁双目泛红,隐隐有了想哭的冲动。一个并不熟悉的人,为自己而死,那种触动绝难忘却。 “我杜必书发誓,一定会手刃吸血老妖,为牛老爹您报仇!“杜必书捏了捏拳头,回头仇恨地瞥了一眼。 …… 追逐,继续追逐。 又是一夜过去。 远处,已经遥遥看见了一座大城。 河阳城。 “老东西,累了吧,累了就歇歇!“ 这一夜的追逐,杜必书的伤势大有好转,现在眼见河阳城就在眼前,甚至还有心思开起了玩笑。 以前,或许还有怀疑。 现在他已确信,吸血老妖的伤势的确不是伪装。 “找死,臭小子,有本事你停下来!“吸血老妖发狠吼道。 虽然是在怒吼,可他明显有了犹豫。 不单是因为伤势,前方出现的河阳城也让他疑窦丛生。 鬼王宗的谋划,他或多或少猜出了一些,所以他才会借着养伤的机会,打算远远避开这次的圣教计划。 可是,兜兜转转,现在又来到了河阳城。 这可是青云门的地界! 要不,躲躲? “臭小子,先容你嚣张几天,等老祖……“吸血老妖色厉内荏大吼,追赶的流光微弱,有了转身离开的迹象。 “别啊,老祖,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可不是什么林锋,青云门就是我家,哦,大竹峰田不易还是我的师尊,怕不怕!“ 瞧着越来越近的河阳城,杜必书忽然有了‘花样作死’的念头。 “青云门?田不易?“ 吸血老妖登时一愣,随即窜上来的怒火,彻底将他的暂避想法湮灭。 又是青云门! 又是田不易! 该死! 本老祖与你们誓不两立! 想到这儿,吸血老妖怒目看向前方的杜必书,速度突然加快。 对方似乎没想到他还敢追来,神情和举止有了明显的惊慌,嗷地一声逃得更快。就在加快的瞬间,踩在黑烟宝物上的身躯一阵摇晃,险些跌了下去。 “哈哈,原来你早就法力枯竭,找死!“ 瞧到这一幕,吸血老妖得意大笑,急速催动脚下的白骨法杖。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杜必书冷冷撇了一眼追上来的吸血老妖,又检查一遍自己的伤势和法力,心中冷笑一声,速度也‘艰难’加快了一些。 嗖! 嗖! 两道血影急冲向前,奔着前方的河阳城而去。 …… 河阳城。 城东郊外。 一座废弃的砖瓦窑。 此地,距离城墙的所在不足两里。 有一段时间,河阳城大兴土木修补城郭和巷道,为了便于取材,城内的郡守组织人手在这里建造了这座砖瓦窑。 鼎盛时,这里人山人海,工匠、官员、商贩和家属聚居于此。 只是后来随着土木大建尘埃落定,砖瓦窑又在其后的一段时间发生了闹鬼事件,所以这里荒废下来。 重生获得渡灵传承后,杜必书曾经来过这里,还真给他消灭了一些游魂阴灵,是以,对这里并不陌生。 此时,月落星稀,即将启明。 奔逃了一夜,杜必书的身形连连摇晃,可还是控制摄魂盅,勉强飞到了这里。 “不可能,师兄们都撤走了,宗门一定出事了!” 杜必书失声惊呼,面色刹那间变得煞白。 原本笃定自信的神情不再,神情仓皇地扭头,看向身后追近的吸血老妖。 “老祖,刚才我是和你开玩笑的,咱们休兵罢战好不好?家叔风月老祖,我不认识什么田不易,和青云门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一面急声求饶,一面催动脚下的摄魂盅法宝,可紧接着,又是一阵虚脱的摇晃。 “哼,你是不是当本老祖好骗?” 吸血老妖死死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想要找出言行之间的破绽。 眼前这个滑溜的小子,可是让他吃足了苦头,连祭炼多年的血骷髅法宝都损毁,更是在半废驿站那里让他身受重伤。 在潜意识中,吸血老妖将老驿卒对他的伤害,也算在了杜必书的身上。 “我以人格担保,我真的没有骗……哎呀!” 杜必书一个踉跄,直接从摄魂盅栽了下来,直接掉到了地面上。 嘭! 顿时被摔得灰头土脸,额头还磕在一块碎砖上,血流如注。 即便如此,杜必书顾不上包扎,慌里慌张地钻进了最近的一个砖瓦窑坑道。 逃跑得极其匆忙,甚至有两件东西从他怀中掉落出来,都来不及捡起。 瞧见这一幕,吸血老妖反倒急停下来,眼神闪烁,充满了怀疑。 “会不会又是他的诡计?” 这个念头登时冒了出来。 “咦?那是什么?” 吸血老妖的目光随即被那两样东西吸引,伸手一招,就将它们摄在了掌心。 一个盛放丹药的玉瓶! 一粒乳白色的神木骰! 丹药? 这是…… 吸血老妖仅是一瞥,便目眦尽裂。 血丹! 自己赏赐给爱徒姜老三的血丹! 而且,瓶塞还刚刚打开过,丹药不在! “这臭小子怎么会有……老祖明白了,我那徒弟是你杀的!” 如果之前吸血老妖还存着小心和怀疑,那现在,他将这些情绪尽数摒弃。 伤了他,他可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如毒蛇一般伺机找回场子、毒杀对方;可杀了他的徒弟,一个本该继承他毕生衣钵的至亲传人,绝对不能忍受下去。 况且,连自己的法宝都来不及捡回,可见他真正黔驴技穷。 还有一点,玉瓶内的血丹不见,瓶塞又是刚刚打开过,极有可能是在刚才被他吞服,那简直是在找死! 这血丹,只有修炼了吸血大法的人才能炼化,其他人……肯定会被邪异的血气冲击得心神错乱、吐血而亡。 既如此,哪还犹豫什么! 要是杜必书知道了对方的想法,一定会偷笑出声——他留下空玉瓶仅是为了表明穷途末路。 脑补,真可怕! 吸血老妖残忍一笑,身形一闪,钻进了面前的砖瓦窑通道。 通道内,漆黑一片。 一股霉腐的气息扑面而来,地面上更有着干涸的粪便、沤烂的棉被等物。 潮湿的窑壁上,偶尔还能见到点点新鲜的血迹。 隐约间,在通道的远处,还能听见轻微慌乱的脚步声。 “就这……纳命来!” 吸血老妖更加笃定,对方到了穷途末路。 一个修为低微的小丑,还想跳梁! 刚见河阳城就自以为有了依仗,他肯定意想不到,青云门正面临大难,那些宗门弟子要么是回山支援,要么早被圣教同道暗杀。 吸血老妖挥手祭出白骨法杖,悬停在身前,既作保护,又充当照明。 脚下步伐加快,直奔前方脚步声的所在。 血腥味逐渐强烈,脚步声更是清晰。 近了! 更近了! 走出大概七八丈的距离,两条岔道出现在眼前,吸血老妖毫不犹豫向左,因为他相信自己灵敏的嗅觉。 又走出三丈远。 轰隆! 身后,突然传出了震颤的轰鸣,伴之以地动壁摇。头顶和两侧的窑壁出现一道道裂缝,碎石砖块不停掉落。 仿佛,这条通道将要塌陷。 “不好!上当了!” 吸血老妖面色大变,连忙转身狂奔,想要逃出当前的险境。 可三丈之外,却是一堵坚实的石墙挡住了归途。 不,不是石墙! 分明就是一座小山堵住了出口,如镶嵌在这里。 吸血老妖怒不可遏,催动全身的法力汇聚在右掌,迅猛向前推出一掌,可惜小山纹丝不动,反倒加剧了通道的坍塌。 “臭小子!你又阴我!” 砰! 砰砰! 一块又一块砖石砸下,吸血老妖不敢再出掌轰击,抱头闪躲着落石,连忙向通道的深处亡命狂奔。 或许,在那里还会有一线生机。 轰隆! 才跑出七八丈,又是一座小山在通道内涨大,堵住了前进的路线。 到了此时,吸血老妖真正陷入了绝境,被活埋在废弃砖瓦窑的通道中。 前无去路,后无归途。 “啊!不~~~” 吸血老妖仰天嘶吼,歇斯底里地砸着堵路的小山。 …… ## 河阳城内。 表面一切如常,实则暗流涌动。 最近一段时间,城内突然多了不少的外来客。有的是四处游历的富家翁,有的是远道而来的武道门派,也有一些走街串巷的外地小贩。 一处幽静的庄园。 一间宽敞的会客厅内,四拨人马泾渭分明占据一处。 四方势力为首的,分别是鬼王宗鬼王,万毒门毒神,长生堂玉阳子,合欢派三妙仙子。 这四人执掌魔教四大派系,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毒神前辈,这次的大事还得您老牵头,圣教四大派系中就属您德高望重。” 尽管前一日两人已见过一面,鬼王还是谦逊一拱手,最先发出了倡议。 “此言差矣,老朽行将就木,我觉得还是长生堂玉阳子老弟可担此大任。”皓首老者依靠在躺椅上,有气无力道。 三妙仙子微微一笑,亦是淡淡附和:“我赞成毒神前辈的提议,合欢派定当全力配合。” 鬼王目光一凝,可随即领会一笑。 “毒神前辈所说极是,”他转身面向一个相貌俊朗的中年人,再次拱手道,“玉阳子道兄,还请统领我等,为圣教出一口恶气!” 玉阳子微感意外,可他随即面有喜意,一口应承下来。 “既然三位道兄瞧得起我,咱们就同心协力,让青云门尝一尝打上山门的耻辱。” “好,那请大家到圣母明王座前立下重誓,明日就准时出发!”三妙仙子婀娜起身,指了指屋内的两座石像。 “好!” “好!” “好!” 其余三人齐齐颔首。 …… 第一百四十八章 闯玉清殿 砖瓦窑外。 “哈哈哈,老家伙,不信你还不死!” 杜必书盯着突出地面的两处山尖,一脸的快意。 额头和嘴角的血渍仍在,由于刚刚疾跑出窑洞,气息也有些急促。 之前,以多次的示弱作为铺垫,又仗着对这里地形的熟悉,终于将这个难缠的魔道凶人引入了绝地。 引入绝地,只是开始! “山来!” “山来!” “山来!” 杜必书奋力挥动山河扇,连续招来三座小山,重重砸向两处山尖中间的位置。 轰隆…… 地面之上,迅速出现了一道显眼的凹陷,向着两侧蔓延,脚下更摇晃不止。 此番举动,分明是要彻底轰塌地下的窑洞通道。 挥扇的动作一停,杜必书连忙往口中倒了两粒回气丹,就地调息恢复。 连续五次施展山河扇,体内好不容易积攒的一些法力,又处在了告罄的状态。 一刻钟过后。 眼前的尘埃落定,脚下的摇晃也归于平静。 杜必书稍稍回复了一些法力,抬起左臂,在螣蛇纹身上轻按了数下。 又十余呼吸过去。 在地面的裂缝处,小螣近乎虚幻的蛇躯钻了出来,飘荡到杜必书的面前。 “主人,他死了!” 禀告完毕,它又飘荡到一处凹陷的上方,在空中盘旋一圈。 “尸体就在这里,小螣亲眼所见。” “真的死了?”杜必书郑重问道。 “是,没气了!” “会不会是龟息之类的法术?”杜必书又一次确认,还是不太相信——追了他两天三夜的老家伙,就这样嗝屁了。 “唔,我打包票,脑袋都扁了!”小螣这次干脆将一只肉翼变作小拳头,高举着赌咒发誓。 在它心里,都有些鄙视主人的苟。 到了这时,杜必书终于不再怀疑:“小螣干得不错,你的身躯可以回归凝实了。” 抬头看了一眼东方,朝阳已然升起,新的一天来临。 小黑从一旁的碎石堆旁钻了出来,嘴里还咬着一块血布片,兀自向下滴血。 在窑洞通道,尤其岔路之后,由它和杜必书分工诱敌,布下了陷阱。 “小螣,以最快的速度挖掘这里!还有你,小黑,在附近警戒,有陌生人接近就想法撵走他们。布片没用了,找个地儿埋了!” 小螣、小黑立刻分头忙碌,杜必书挥扇挪走碍事的一座小山后,直接盘坐地上,继续恢复元气。 只见小螣的身躯迅速凝实,并且涨大至一丈高,开始以一对肉翼挪移地上的烂砖碎石。每当遇到阻碍,就会蛇躯变小,钻进废墟的缝隙再度涨大身躯,将杂物挤开。 可大可小,可伸可缩,可硬可软。 一炷香过去。 在它挖掘的地方,就出现了一个深坑。 嘶嘶嘶! 听到自己灵宠的提醒,杜必书睁开双眼,摸出鬼魂幡让它钻了进去。 现在是白日,以阴灵之身待得久了,终归会对它造成损伤。 起身,走到深坑前。 坑深一丈有余,因为不稳定,四周不断有土石滑落。 在坑底,一具挤压变形的尸体出现在眼前,血肉模糊一片。正如小螣所言,脑袋都被砸扁,红白之物混在了泥土砖石里,死的不能再死。 杜必书转身迎向朝阳,遥望牛猛驿站所在的方位,心中默念祈祷。 “牛老爹,你的仇,我替你报了,安息吧。” 祈祷,静默,感伤。 在旅途中遇到一个和善的老人,是他杜必书的幸运;但对牛猛来说,却是一件丧生的灾祸。 不管怎么说,是他亏欠了。 以后,路过牛家村时,再尽力弥补他的儿女长孙吧。 片刻之后,杜必书忍着恶心跳下深坑,在近乎成烂肉的尸体上一阵摸索,扣出一些可用之物,才跳了出来。 一根出现裂纹的白骨法杖。 两个未曾压烂的玉瓶。 一块血迹斑斑的兽皮。 还有—— 方才充当诱饵的一粒神木骰。 仅此而已。 杜必书粗粗扫过一眼,就将它们揣进了怀中。 指放唇边,发出一声响亮的唿哨。 等到小黑蹿回了身边,杜必书微微沉吟,抬手祭出了三粒神木骰,抓起它的脖颈纵跃其上。 赤炎剑不在,只能采用这种招摇的方式,要不然,容易被友军误伤。 至于吸血老妖的尸身,随它曝尸荒野,难不成还要帮其收敛! 咻! 咻咻! 一抹流光载着杜必书前行,径直前往青云山通天峰。 沿途一切正常,并未瞧见大战四起或过后的迹象,可他还是觉得心中不踏实。 …… 三个时辰恍惚而去,杜必书终于望见了白云缭绕的云海平台,那里依旧平静。 四周的白玉栏杆和远处的虹桥,未见任何破损的痕迹;虹桥另一端的碧潭中,隐约看见水麒麟庞大的身躯,依旧在酣睡。 杜必书轻松一口气,控制着脚下的神木骰,缓缓降落。 负责巡守的两名青云弟子,自然发现了御器下落的杜必书,在瞧见血袍身影的一刻,两人神情顿时变得戒备。 “什么人?” 甫一靠近,其中一名弟子冷声喝问。 另一名弟子掐诀以待,皱眉看着古怪装束的杜必书。 这两名青云弟子,样貌非常陌生,法袍的样式也是龙首峰的款式。 “两位师兄,我是大竹峰弟子杜必书,在外完成了掌门交予的任务,特来复命。” 杜必书朗声回应。 “杜必书?没听过。” “如何证明?” 显然,两人没有参加和观战过七脉会武,不认识眼前大出过风头的‘八强小黑马’。 “证明?” 杜必书无奈一笑。 下山游历前,他将宗门法袍都放在储物空间内,在众目睽睽之下无中生有,肯定不合适。 见两人神情戒备地打量自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穿的血袍,顿时反应过来。 一身邪异的血袍,其上还沾染着斑斑血迹,任谁都会怀疑。 “师兄,这身行头是为了行走方便,莫要见怪。哦,还请通禀掌门,说我有急事求见。”杜必书耐心解释。 “不行!今日玉清殿有贵客,掌门真人正在招待,不方便……” “贵客?可是天音寺和焚香谷的人?”杜必书急声追问。 “没错,你怎么知道?” “糟糕!这位师兄,还请通融通融!要不帮忙喊下常箭师兄,唔,其他的通天峰师兄也行。” 杜必书急忙向四周眺望,可惜有云雾遮挡,远处的山峰根本瞧不真切,更别提去寻找魔道妖人的踪迹。 “常箭?好,你在这里等着。” 听对方准确说出了通天峰常箭的名字,其中一人戒备的神情略缓,微一抱拳,转身走向虹桥。 很快,这名弟子的背影消失在虹桥的高处。 杜必书眼珠一转,抖手摸出了山河扇展开,凑到另一弟子的身边:“师兄,这次下山我得了一件了不得的宝物,你帮忙掌掌眼。” “哦?我看看……你!” 这名弟子刚刚探出头,就被一记掌刀砍在了脖颈上,面露惊骇,随即昏了过去。 “师兄,对不住,再等下去,就来不及了!” 尽管知道对方听不见,可他还是真诚道歉。 道歉的同时,杜必书伸手一搀,扶着这名弟子缓缓躺倒在地。 周围的乳白云雾迅疾翻涌,掩藏了他‘戕害同门’的痕迹。 做完这些,杜必书借着猫腰的机会,迅速从储物空间内拽出了宗门法袍,套在自己的血袍外。 因为小黑和法杖的存在,外袍有些臃肿,还有些不伦不类。 可他顾不得许多,连忙跑上了虹桥,迂回躲过那名去禀告常箭的值守弟子,向玉清殿的位置疾奔。 有了宗门法袍开路,一路畅行无阻,沿途又遇见四个同门,都被轻松糊弄了过去。 片刻之后,绕过了碧水潭,玉清殿近在眼前。 大殿门外的台阶下,十二个青云弟子恭立两旁,既作看守,又担当对外迎宾的门面。 最靠近正门的位置,站着的一人,赫然是通天峰弟子常箭。 三四个月未见,常箭的伤势早已痊愈,精神抖擞。 杜必书登时面露喜色,身形闪动数下,冲了过去。 “什么人?”常箭冷眸一扫。 “常师兄,是我!大竹峰杜必书!” 瞧着疾速靠近的臃肿身影,常箭眉头一皱,可他还是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七脉会武有过一面之缘,是宋大仁的师弟,且还是差点闯进四强的一匹黑马,他印象颇深。 “杜师兄,你这是……” 因为奔跑的缘故,杜必书的领口有些敞口,其内的血袍显露出一片,分外扎眼。 是以,常箭有些皱眉。 “常师兄,我有急事求见掌门真人!天大的急事!” 虽然惶急,可声音不敢太高。 大殿内,隐约传出了道玄真人严厉的喝问,好像是在追查魔道至宝噬血珠的来历。 “杜师兄,现在掌门正在会见天音寺和焚香谷的贵宾,好像还在处理张小凡师弟的事……” “我知道!要不,你喊萧逸才师兄出来也一样!”杜必书急声接话。 “常师弟,谁要找我?咦,是你!” 听到殿外的动静,一个高瘦儒雅、剑眉星目的青年迈步走了出来。 正是道玄真人座下二徒,萧逸才。 “见过萧师兄,好久不见。”杜必书赶忙抱拳见礼,然后急迫地瞄了一眼大殿敞开的两扇大门,“我有重要的事禀告掌门,或者单独说与你也一样。” 萧逸才闻言一愣,随即有了决断:“好,你随我到偏殿吧。” 偏殿内。 “你说魔教四大派系即将攻山?消息是否可靠?” 听完杜必书的讲述,萧逸才腾地一声站起,面沉如水。 毕竟,这个消息太过骇人,东海流波山的一场正魔道争斗刚刚结束,按理说魔道不该有大动作才对。 “没错,还请萧师兄即刻禀告掌门师伯,唔,青云门内也有魔道的内应!” 偏殿与玉清殿主殿仅有一墙之隔,两人不敢过于大声。 “魔道内应?好,我这就去!” 萧逸才颇为果决,毫不犹豫走进殿后的侧门。 …… 玉清主殿内。 正中主位上,道玄真人端坐在那里,皱眉望着前方,神情难堪。 其右侧一边,俱是青云门各脉的首座、长老和弟子,表情各异;左侧一边,则是天音寺和‘焚香谷’的贵客。 两边人群之间,张小凡低头跪在那里,沉默不语。 林惊羽、齐昊、陆雪琪等五六个年轻青云弟子跪在相对靠后的位置,齐齐在为张小凡求情。 “弟子林惊羽,愿以性命为张小凡担保!” “弟子愿以性命为张师弟担保!” “弟子也愿以性命为张师弟担保!” …… …… 一时间,殿内吵嚷成一片。 天音寺、焚香谷众人在一旁也不说话,甚至冷眼旁观。 见门下一众弟子跪在大殿上求情,又有天音寺和焚香谷外人在场旁观,道玄真人更觉恼火,也就在他进退两难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轻咳。 “师父,你是不是先去休息一下,待会儿再来处置?” 出声的,正是萧逸才。 只见他微笑绕到前侧,借着身躯的遮掩,隐晦朝自己的师父做了一个手势。 道玄真人心领神会,重重哼了一声,砰然拍案,将殿内的嘈杂压了下去。 负手转身,走向了内殿。 可是,在他的心中还是有着疑惑——是谁要见他。 自己这个徒弟向来谦卑识分寸、城府深厚,由他暂时挡一阵,问题不大。 道玄真人大步穿过内殿走廊,走进了一旁的偏殿,一眼看见了焦急等候的杜必书。 “杜必书,你回来了?”道玄真人有些意外,可随即眉头一皱。 因为他发现,对方还不伦不类地内穿了一件血袍,其上干涸的血迹清晰可见,一只黑猫在衣襟内探头探脑。 面色苍白,气息不稳。 显然,他的身上还有不轻的伤势。 “你受伤了?可是炼血堂那里有了新情况?放心,这里有隔音。” “掌门师伯,小伤不打紧,刚刚杀了万毒门的吸血老妖!弟子先说正事!” 吸血老妖? 道玄真人不由一愣,眼眸中闪过了怀疑。 虽然他坐镇青云门,很少下山行走,可也知道吸血老妖的大致修为。以杜必书眼下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杀得了对方。 怀疑归怀疑,但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尤其是‘正事’二字落在耳中。 “什么正事?”道玄真人正色道。 “掌门师伯,弟子有两件紧急事向您禀报。” “第一,弟子刚从河阳城赶回来,意外得到一个消息,魔教四大派系联合起来,将在今日攻打青云门。确切地说,是攻打通天峰。” “第二,大殿的上官策是假的,还有,苍松首座可能是内奸,小心他突起发难!” 杜必书不想卖关子,连珠炮一般,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复述出来。 与其说是两件,倒不如说是三件。 而且,件件骇人听闻。 道玄真人面色立变,回头瞥了一眼与主殿相邻的一面墙壁,沉声问道。 “魔道攻山是真的?上官策是假的?” “应该是真的,弟子来不及向您解释消息的来源。”杜必书语速极快。 的确来不及,主殿还有天音寺等人候着,掌门不可能耽搁太长的时间。 嗯? 刚才,道玄掌门的话里好像没有提苍松真人……或许,他已心中有数? 难不成,在这三四个月内,青云门发生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杜必书疑惑瞅向对方,等待回应。 道玄真人沉吟少许,面色反而平静了不少。 “好,我知道了。你整理一下衣物后,由正门入殿待命,一会儿见机行事。” 说罢,道玄真人默然走向侧门。 走出几步,身后又响起杜必书的一句低语。 “掌门师伯,小师弟真不是魔教妖人!还有,您小心!” 道玄真人脚步微顿,继而走出了偏殿。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多谢苍松师叔教诲 道玄真人再回到大殿。 步履反倒缓慢了不少,神情凝重,仍有一丝怒色存留。 跪倒求情的林惊羽等人都已站起,且站回各脉师长的身后,萧逸才正与天音寺普泓低声交谈,言语和煦。 见道玄真人重新入殿落座,场中蓦然安静下来。 “普泓师兄,门下弟子无礼,倒是让师兄见笑了。” “道玄师兄哪里话!”普泓微笑合十。 客套过后,道玄真人再度将目光移向下方跪地的张小凡,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大殿正门。 在那里,杜必书正蹑手蹑脚进殿,法袍简单收拾了一遍,算得上周正。 此刻,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张小凡和道玄真人一边,少有人注意他的到来。 除了苍松道人目显疑惑。 也仅是疑惑,见道玄真人又要开口,苍松道人眉头一挑,拿着烧火棍(噬魂棒)上前,将它放在就近的茶几上。 “师兄,刚才形势混乱,我将此物暂时收起,现在将它归还原处。” 道玄真人轻撩眼皮,在噬魂棒上一扫,默然点头。在苍松道人返回归位时,他心中却是一沉。 神情未有异样,淡然开口。 “张小凡,你还有何话要讲?” 相比于方才的愤怒,此时异常平静。 张小凡依旧沉默,额头上的汗珠隐隐沁出,两只袍袖微有颤抖,似乎内心在极度挣扎。 在场众人都瞧出了这一点,神情复杂。 道玄真人面如寒霜,抬眸在场中一扫,目光在焚香谷一行人和苍松道人身上略有停顿,又瞥了一眼站在殿门内侧的杜必书。 “罢了,这魔障身怀魔教邪物,又犯我正道大忌,今日就让他死在自己的邪物法宝之下!” 话毕,他一把抓起了噬魂棒,霍然站起。 在场众人大惊,林惊羽等人更是脸色刷白,有了冲出去的冲动。 杜必书也是面有急色,当即攥紧了掌心的摄魂盅。 刚才苍松道人将噬魂棒放在茶几时,他就将目光在其上停留,甚至频频以眼神示意提醒,可谁想到,道玄真人还是伸手去拿。 到了此时,他都不知在偏殿的提醒有没有效果。 甚至,患得患失。 刚才是不是该多透露一些细节,比如让掌门小心七尾蜈蚣;可若是道玄真人没有中毒,会不会真的出手杀了小师弟。 事到临头,他才发现—— 即便知道了剧情,只要身在其中,选择往往无比艰难。 脑中纷杂的念头一闪而逝,场中也突然有了变化。 一道玄青光芒被道玄真人抛了出去,可紧接着身躯一抖,跌坐回身后的木椅。 当啷! 噬魂棒附加的力道并不大,在地上反弹数下,恰好滚到了张小凡的身前。 与此同时,噬魂棒上飞起一线黑影,在空中悬停,发出了吱吱怪响。 那是一条巴掌大小的蜈蚣,色彩绚丽,尾分七岔。 “七尾蜈蚣!” 道玄真人一声怒吼,颤抖的袍袖中滴出了一滴黑血,右臂更是急剧颤抖。紧接着他怒色一敛,并指在手臂连点数下,凌空画符。 青云门一众首座和长老顿时色变,齐齐上前围住他,冷目扫向四周。 “张小凡,你敢谋害掌门!”苍松道人闪身来到道玄真人身后,怒目瞪着下跪的张小凡。 “不,不是我!” 张小凡尽管身躯颤抖,还是极力摇头否认。 此时,道玄真人面色稍有好转,可还是能瞧见隐约的黑气笼罩脸上:“苍松,你去将他拿下,好好审问。” 苍松道人立刻应声:“师兄放心,我这就去!” 说罢,苍松道人蓦然前行一步,离开道玄真人少许,焦急的神态骤然化作了狰狞,手中一柄短剑翻手亮出,向前刺了过去。 急刺的目标,赫然是—— 近在咫尺的道玄真人! 速度之快,最近的几位首座长老,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道玄真人忽地喟叹一声,虚弱的身躯诡异挪开了少许,低垂颤抖的右臂竟笔直一扫,击打在剑脊之上,将短剑挡了出去。 嗤! 一声裂帛轻响,一缕鲜血洒落半空。 “苍松,我给过你机会了,不止一次!可你还是执迷不悟!” 话毕,道玄真人左掌猝然击出,同时长身而起。 砰! 闻听此言,苍松道人微微愣怔,可还是立刻左掌迎上,发出一声沉重闷响,身躯倒飞出去,直落到玉清殿门前。 嘴角噙着冷笑,伴随一缕鲜血溢出。 短剑横卧,剑身滴血。 如此突然的一幕,场中顿时变得寂静,掉针可闻。 在场的所有人,都诧异地望向苍松和道玄二人。 杜必书也一样。 甚至比所有人都感觉……不可思议。 自己明明都提醒过道玄掌门了,怎么还会不加防备? 也不对! 在偏殿时,听道玄掌门的言外之意,他已经心中有数,可为何还要中毒中剑? 还有,方才的喟叹…… 呃,好像自己站的位置有点靠近苍松呐。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杜必书压下心中的疑惑,小心挪动脚步,往大竹峰众人所在的位置挪动。 这一静中有动,顿时将场中的寂静盘活。 田不易和苏茹齐齐一愣,显然,他们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六徒。紧接着,田不易皱眉招了招手,示意杜必书快些躲开。 “苍松,你在做什么!”商正梁怒道。 “苍松,大逆不道!”曾叔常愤然开口。 “住手!”天云道人道。 …… 道玄真人目泛悲哀,抬手止住了其他首座长老的呵斥,死盯着门前的苍松道人。 “苍松,我想知道为什么。” 话语低沉、嘶哑。 “师父,这,这是为什么?”林惊羽也在一旁涩声追问。 是啊! 做什么,为什么! 这也是殿内所有人的疑问。 苍松道人环视一圈,招手收回了半空悬停的七尾蜈蚣,继而猖狂大笑:“做什么,当然是暗算他喽;为什么,那你们得问他!” “哈哈哈,你们都应该知道的,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一群白眼狼!” 手指道玄真人,面露狰狞。 “不要再撑着了,这可是七尾蜈蚣的毒,很快就会侵入你的心脉。” 场中大部分人闻之色变,一齐看向道玄真人,只见他的脸上黑气渐浓。 “师父,你,你疯了吗?”齐昊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师尊,忍不住叫道。 “疯了?我早就疯了!当年在这个玉清殿,看到万剑一师兄的下场,我就已经疯了!”苍松道人仰天大笑,眼角竟有泪光闪动。 万剑一!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的青云门首座长老,尽皆身躯僵硬,神情难堪之极。 道玄真人笔直站立的身躯一抖,悲哀的神情一敛,反倒有了恍然之色。 若是往常,他一定会耐心听下去,听一听自己器重的苍松到底还有多少怨恨,看一看众人对他这个掌门有何不满。 可今天……不行。 道玄真人悄眼瞥了瞥焚香谷一行人,又瞄了杜必书一眼,发现对方已经“乖巧”站到了大竹峰众弟子的身边。 收回视线,甩开萧逸才的搀扶,抬臂拨开身前的两位首座长老,步履沉稳有力。 “苍松,你投靠的是万毒门,还是鬼王宗?长生堂你是看不上的,至于合欢派…… 算啦,我也不想知道,让他们一并进来吧!” 言语铿锵,话语激昂。 话音刚落,在玉清殿外,遥遥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哈哈哈,道玄老友,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那般的硬气!” 其声如雷鸣,紧接着,喊杀声四起。 在纷乱的喊杀声中,还有数声慌乱的呼喊。 “魔教妖人杀来了!” “通知闭关的同门,速来阻挡魔教妖人!” “呃,我认识他,鬼王宗的人!” …… 听到殿外纷杂的喊杀动静,殿内众人齐齐色变,青云门的数位长老默契互视一眼,就要掠出迎敌。 苍松道人却是后退两步,掌心的七尾蜈蚣再度蹿起,挡在了门槛处。 道玄真人尽管事先得到了消息,可也是双目一凝,继而冷眸扫向苍松道人。 “好,好,好得很!你还真是不择手段!” 殿外的喊杀声如此之近,之前没有任何的征兆,显然,入侵的魔教妖人绕过了值守弟子,未曾受到像样的阻拦。 没有周密的安排和内奸的引路,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方才,他对杜必书的急报还有一些怀疑,现在却是板上钉钉。 “苍松,你竟然勾结魔教妖人,你真的疯了!”曾叔常有些气急败坏。 “闭嘴,平时就你鬼心思多。勾结魔教怎么啦,现在的青云门和魔教又有何区别!”苍松道人悲愤嘶吼。 就在这短暂对话的一段时间,殿外的喊杀声更近,甚至听到了正门外衣衫的猎猎作响。 “站住!” 殿外弟子厉声道。 随即,声音戛然而止。随着数声砰砰闷响,四名青云弟子跌进了玉清殿,受伤滚地。 门外,四道人影猝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毒神和玉阳子站在中间,鬼王和三妙仙子居于两侧,四人缓步进殿,浑然不将在场的正道修炼者放在眼里。 毒神瞄了苍松道人一眼,抚掌笑道。 “苍松道友说得对,青云门藏污纳垢,堂堂一宗之主都嫉贤杀能,哪比得上我们圣教。” “是你!毒神!”道玄沉声道。 “没错,正是老朽!” 在两人交谈的过程中,门外陆续又走进了数十个魔道修炼者,个个都是魔教四大派系的高手。 道玄真人森冷的目光在一众魔教妖人身上扫过,最终折返到苍松道人的脸上,盯着他的眼睛傲然一笑。 “苍松,就凭这些土鸡瓦狗,也想在青云门撒野!普泓师兄,天音寺不会袖手旁观吧?” 只听一声佛号宣出,普泓大师沉稳从椅上站起,领着天音寺众人踱至道玄真人身后,微笑回应:“自古邪不胜正,天音寺愿与青云门一道斩妖除魔。” “说得好,焚香谷也不会袖手旁观。” 上官策亦带领门下弟子走过来,站到普泓等人身后。 殿内。 杜必书瞧见局势越演越烈,悄悄蹭到张小凡的身边,右臂一使力,就将他拉了起来,顺便也捡起了噬魂棒。 “小师弟,平心静气,大局为重。” 说罢,也不管他是否听进去,拉扯着再次后退,来到师娘苏茹的身后。 接下来,将是一场混战。进殿的魔教妖人都是吸血老妖一个级数的高手,身为小萌新,还是抱紧大腿好一些。 在紧张之下,他未曾觉察,握住噬魂棒的左手,有一处结痂伤口莫名裂开。 苏茹似是瞧出了杜必书的想法,横移一步,挡在两人身前。 场中。 进殿的长生堂堂主玉阳子,听到‘土鸡瓦狗’的贬低言语,当即骄横冷笑:“我们既然敢来这里,难不成还会惧怕。今日就让你们看看,到底是我们伏诛,还是你们受死!” 这话说得猖狂无比,尤其最后一个‘死’字,特意加重了语气,语含讥讽。 玉阳子一挥手,所有魔教高手尽皆祭出了法宝,作势欲动。 青云门一边,登时全神戒备。 就在这时,刚刚还誓言斩妖除魔的焚香谷众人一齐发难,法宝光辉大盛,击向天音寺一行人。 “小心!” 杜必书一声疾呼。 按理说,他已将这个消息禀告了道玄掌门,算是尽到了本分,可危险临近的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他也知道,一旦这么干,一定会引起魔教一伙人的注意和针对。 可,还是做了! 而且,不仅仅是提醒。 杜必书挥手祭出了三粒神木骰,迅疾砸向最近的三人,拦住了他们的偷袭举动。 正道一伙人顿时乱做一团,怒吼和撞击声响成一片。 砰砰砰…… 随着四五声闷响,数人同时飞了出去,跌倒在主殿的四周,呻吟不止。 魔教诸人登时面泛喜色,刚要弹冠相庆,却发现了一桩怪事。 飞出去的数人,所穿的根本不是月白僧袍,而是焚香谷的青袍。 怎么回事! 望向场中,只见道玄真人早已不在原位,双臂展开如翼,墨绿道袍鼓胀成一面墙,拦在了焚香谷和天音寺两拨人的中间。 面容冷峻,嘴角噙着冷笑。 “毒神,苍松,你们好胆魄,让人冒充焚香谷同道,打算瞒天过海,还真不把青云门放在眼里!” 口中虽是这般说,道玄真人还是在心中连呼侥幸——还好,多留了个心眼儿,没将杜必书禀告的话全当做戏言。 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墨绿道袍落回身躯,又以眼角余光扫过了正召回法宝的杜必书,目露一丝赞许。 即便道玄真人出手及时,天音寺一方还是有一人受了重伤。 “道玄师兄,这是怎么回事?”普泓长眉一抖,惊魂未定道。 刚才的偷袭,他完全没有防备。 “普泓师兄,这一伙人是假的,根本不是焚香谷的人。” 假的? 天音寺众人一惊,立刻看向倒地或被击退的‘焚香谷’高手,掌中的法宝闪烁。 魔教一边。 目睹此景,毒神、鬼王等人难以置信地收敛了笑意。本来万无一失的偷袭,竟然被识破,全然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道玄老贼,你是怎么识破的?”玉阳子不甘问道。 “咦,不对!你没有中毒!可我明明……” 苍松道人终于发现了异样,手指道玄真人,惊疑质问。 质问的话刚说半截,他随即意识到什么,偏头瞪向刚才出手的杜必书。 “是你刚才通风报信?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此语一出,正魔双方的注意力都转向了那边,惊诧地望着一袭臃肿法袍的杜必书。 “……” 杜必书不由脖子一缩,忙不迭低下头,心中暗自懊悔刚才的出手。除了道玄真人,正道一方都没有防备的心思,唯独自己跳出来,不被怀疑才怪。 浑身凉飕飕的,如芒在背。 缓了数息,感觉大家的目光仍不放过自己,杜必书眼珠一转,面容一肃,傲然抬头面向了苍松道人。 恭敬抱拳施礼,朗声回应。 “弟子在魔教卧底数月,终于完成任务归山,多谢苍松师叔教诲!现在妖人首脑尽皆入局,还请师叔反戈一击!” 言外之意,我摊牌了,你也别装了! 苍松道人:“……” 道玄真人:“……” 在场众人:“……” 第一百五十章 要不,你俩私奔吧 听到杜必书的胡诌,苍松道人内心崩溃。 在计划今日行动前,他将所有的因素考虑了一遍,连最近出外游历或执行任务的青云弟子都逐一排查,争取做到万无一失。 在宗门报备簿上,查不到杜必书的行踪。与田不易旁敲侧击过几次,也没有结果。 最终,他只能将这件事放到一边。 在刚才,杜必书半路悄悄溜进玉清殿,他有过一刹那的怀疑,但已箭在弦上。 现在行动出现纰漏,苍松道人自然想到了他。 更别提,还有闪身阻止的举动。 “你胡说,谁曾教诲过你!”苍松道人冷哼否认。 开口驳斥的同时,他也发现,长生堂玉阳子和一些魔教中人正以怀疑的眼神看着他,甚至还在刻意拉开距离。 简直就是缺心眼儿,连信口胡诌都听不出来么! 还好,其他人不为所动。 “苍松师叔,既然魔教高手尽数在此,您也不用委屈自己。再演下去,林师弟和齐师兄可要真误会了……” 杜必书巧舌如簧,生搬硬扯。 总之,就是想把水搅浑,让魔教一伙人窝里斗。 正道人群中。 田不易矮胖的身躯一抖,虽然还在紧张留意鬼王等魔教高手的一举一动,可有些捂脸。 自己这个六徒弟真能扯,换个场合,他非得踹他一脚。 你以为鬼王、毒神这些老家伙能相信你的挑唆,也就蒙骗一下不明真相的小部分人。 曾书书的神情更怪,先是错愕,再是气恼,最后则是憋笑。 脾性相投,也代表他知道对方的鬼心思,不久前还被小小整蛊一次,害得他‘颜面尽失’。 陆雪琪秀眉微挑,田灵儿樱唇微张,萧逸才皱眉诧异…… 总之,觉得殿内的气氛有些偏。 可惜,天不从必书愿。 道玄真人跨前一步,竖起手臂止住某人的胡诌,盯着苍松道人冷笑:“苍松,你刚才见到我中毒……呵呵,你再看看!” 说罢,袍袖一翻,露出了右手。 其右手明显带了一只薄如蝉翼的手套,五指间还捏着一只灵豚鼠的尸体,其周身泛黑,肚皮处更有一处破损的伤口,正往外冒着黑血。 与此同时,道玄真人运气一逼,面上笼罩的黑气立刻散去。 方才的中毒,都是假象! “看清楚了吗?苍松师弟!当然,那一剑,我可是生生受了。”道玄真人一指腰间的一处剑伤,“因为,我还想给你机会回头!” “可是,你不该引来这些魔教妖人攻山,听,外面发出惨叫的,就有我青云门弟子!更有龙首峰一脉的弟子!难道往日我们之间的怨恨,就让你如此不顾情面?” 道玄真人神情激愤。 之所以阻拦杜必书拖时间,也是不愿更多的门下弟子枉送性命。 痛斥告一段落,他也不想再无端耽误时间。 “门下弟子听令,速速出殿迎敌;普泓师兄,还请援手相助。” “是!” 一众青云弟子弟子轰然应命。 “天音寺众人,随贫僧斩妖除魔!”普泓合十下令。 “诺!” 余下的八名天音寺弟子应道。 令已下,道玄真人再不犹豫,身上的墨绿道袍再度鼓胀,率先掠向前方的毒神和鬼王,隔空就是一掌劈出。 掌罡疾冲向前,在空中见风而涨,赫然笼罩两人。 瞧其举动,分明是想以一抵二。 商正梁、天云道人、曾叔常、水月大师四名首座紧随其后,召唤带来的各脉弟子,一同冲向敞开的六扇殿门。 普泓、普空互视一眼,亦是掠空而起,各选了一个魔教高手冲了上去。 普泓vs玉阳子。 普空vs三妙仙子。 余下七名天音寺弟子,转身轰击刚才偷袭他们的七八个魔教妖人,佛陀亦怒。 顿时,大战起。 杜必书等大竹峰弟子跃跃欲试,却被田不易伸手拦住:“大仁、大智,你们两个跟我冲出去,斗法时不要离我太远;老六,你看着老七,你俩找长门常箭去一趟后山,务必保证祖师祠堂不被妖人破坏。” 话语微微一顿,他又看向在旁的苏茹和田灵儿:“你们注意安全!” 田灵儿的安全,自然由苏茹保护,可他还是叮嘱一句。 叮嘱过后,田不易身形将动,可还是回头拍了拍张小凡的肩膀。 “老七,不要做傻事,至少你还有大竹峰的家在!” 深吸一口气,抬眸扫了一眼激战正酣的殿外,田不易甩手祭出赤焰剑,冲出了玉清殿。 田不易vs青龙圣使。 大竹峰众人亦是身形闪动,向魔教妖人冲杀过去。 轰! 轰! 轰! 昔日仙气缭绕的青云山,硝烟四起,法宝光辉闪烁,不时有血光迸溅。 怒吼、哀嚎、狂笑,此起彼伏。 即便有了天音寺一行人的驰援,即便道玄真人安然无恙,正道一方也不过勉强抵住了魔教四派的攻击。 更不要说,通天峰还有为数不少的低阶弟子。 不到玉清境四层,不能操纵法宝,在早有预谋的魔教凶徒面前,不断发出惨叫。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冲杀在前,三五一伙,缠住一人围攻不休。 幸亏通天峰有禁空阵法,要不然,局势更加不利。 殿前广场。 道玄真人以一敌二,勉强挡住了鬼王和毒神的合击,脸色阴沉。 情况比想象的糟糕。 攻打青云山的都是魔教好手,又是四派合力,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使挡住了这波攻击,青云门也会元气大伤。 而这一切,都是拜苍松所赐。 此刻,受伤的苍松道人正在与龙首峰的一名长老对阵,大占上风。 七尾蜈蚣神出鬼没,在两道纠缠的剑芒中灵巧穿梭,逼得对手连连后退。 这名长老不停怒吼,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很明显,苍松道人的背叛令他惋惜、愤怒。 目睹此景,道玄真人怒哼一声,出手更急,想要腾出手相帮一二。 鬼王和毒神默契交换一个眼神,攻击一远一近,死死将他拖住,口中还不断讥讽,扰乱其心。 天音寺普泓到底实力雄厚,刚才又险些被宵小暗算,自然也有怒气填胸。大开大合,将玉阳子轰得顾此失彼。 法袍之上,双掌之间,不时有金色卍印记飞舞,正气凌然。 另一处战团,普空手托一顶浮屠金钵,恍若怒目金刚一般,频频往三妙仙子身上招呼。三妙仙子根本不与对方硬碰,曼妙身躯如彩蝶翻飞,不断甩出一团粉色粉雾。 田不易对上鬼王宗青龙,倒是不分上下。 两人在流波山有过照面,更在当年的蛮荒神殿有过交手,倒也棋逢对手。 赤红剑芒追着一道青光轰击,法宝之下,二人更是频频对掌,刚猛无双。 青云小辈一边。 齐昊、曾书书、陆雪琪等人各选定了一个对手,寒冰剑、轩辕剑、天琊神剑空中翻飞,打得难解难分。 …… “小师弟,法宝给你!咱们去那边,常箭师兄在那里!” 杜必书将手中的噬魂棒塞给张小凡,最先朝台阶下方掠去。 没有常箭的带路,他们可不知祖师祠堂在什么位置。 张小凡情绪异常低沉,木然接过了自己的噬魂棒,一股熟悉的冰凉传递入体,让他恢复了少许的活力。 常箭? 六师兄? 对,跟着六师兄去找常箭! 刚才,师父就是这般吩咐! 他的愤怒是因为苍松道人,是因为那七尾蜈蚣。等宗门度过了眼前的危局,或许,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想到这儿,张小凡压下了体内的愤怒,快步向前奔跑。 “六师兄,咱们要怎么做?” “当然是,人多欺负人少!”听到小师弟开口说话,杜必书心安了不少,随即嘿嘿一笑。 人多欺负人少? 张小凡一愣,可还是重重点头,手中的噬魂棒捏得更紧。 与常箭相斗的,是一名长生堂高手,黑须精瘦,作道人装束,手持一柄拂尘法宝,招招歹毒夺命。 现在宗门有难,常箭也一改擅长的防守,驱动法宝长剑展开了对攻,在短时间内不落下风。 “哈哈,青云小道士,看在同在道门的份上,现在投降长生堂还来得及,日后也能求个真长生!” “做梦!长生堂借长生之名、行恶魔事,别以为能瞒过天下,受死!”常箭又是两剑斩出,身形欺近。 “哈哈,就凭你这把破剑……啊~~~” 黑须道士刚要出口调侃,身后就传来三道劲风,直袭他的头颅和脊背。他下意识向上一纵打算躲开偷袭,却不料,早有一粒乳白骰子直撞而下。 脆弱的颅顶登时被击碎,与此同时,一剑一棒二骰全部击中了他的身躯。 砰然落地,彻底死透。 “张师弟,你们……”常箭长吁一口气,伸手招回了长剑。 “常师兄,师父吩咐我俩去后山守护祖师祠堂,想请你指路。”杜必书连忙接过话,说明了来意。 “好,跟我来!” 路上。 “六师兄,咱们刚才是不是不够磊落?”张小凡小声问道。 “小师弟你得这样想,魔教偷袭算不算光明正大?咱们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再说,谁规定斗法只能一对一!”杜必书耐心解释。 常箭闻言一愣,随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三人匆匆赶路,尽量躲避沿路的厮杀,根本没发现,在他们的身后,有一抹绿影闪过。 绕过了玉清殿,后山的小径幽静无比,两旁的松柏郁郁葱葱,平添了几分静谧。 “两位师弟,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了一处三岔口即可。左边一条通往圣地‘幻月洞府’,另一条就是祖师祠堂。唔,你们在那里守护就好,想来魔道妖人不会对那里感兴趣。” “那可说不定,别忘了苍松首座。”杜必书在一旁提醒。 听到‘苍松’二字,张小凡不由捏紧手中的噬魂棒,嘴唇紧咬。 常箭闻言沉默。 在玉清殿外值守时,他也隐约听到了苍松的怒吼。 紧接着,一伙魔教妖人闯入了云海广场,他带着四个师弟前去狙击。后来殿内发生了什么,他所知不多,可或多或少也猜出了真相。 沉默一瞬,常箭甩甩头赶走心中的疑惑:“两位师弟,我要去云海杀敌,你们也多加小心。” 说罢,他一抱拳示意,掉头往回赶。 三拐两拐,就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轰! 轰隆! 伴随着两声闷响,远处的玉清殿上空出现两道柱状豪光,直冲云霄。随后,又是四五道人影蹿出,夹杂着数声惨叫。 能有如此的威势,定然是首座长老那等修为的精英好手。 杜必书和张小凡骇然望着这一幕,心底泛起了担忧。 “小师弟,咱们快走吧。” 祖师祠堂那里有万剑一坐镇,倒是不会出现纰漏,可也架不住魔教人多势众。 在小说情节中,真有不少的魔教妖人堵在了半路。 张小凡点点头,甩开步子向前奔跑。 杜必书刚打算追上,左臂的纹身处蓦然一阵滚烫,小黑也在怀中蠕动一下身躯。 有情况? “小师弟,慢些,小心!” 开口止住了张小凡的奔跑,杜必书闪身一晃,与他站在一处。 “嘎嘎,两个小家伙儿还挺小心!” 前方小径右侧的松柏林,蓦然一阵摇曳,自三棵粗树后跳出了三个黑衣妖人。 都是男的,且猥琐摸着下巴。 不知为何,杜必书不由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夹紧了双腿。 怀中的小黑,依旧蠕动。 杜必书眉头一皱。 不管有没有,诈了再说! “后面的人,也出来吧,都看见你了!” 后面还有? 张小凡本就神情紧张地盯着眼前三人,听到这话,立刻侧身回望过去。 三个魔道修炼者也有些奇怪,齐齐向那个方向张望。 “呦~~~啧啧,看来,我们的六师兄还蛮警惕的,这都被你察觉,让我猜猜,一定是小黑的功劳吧?” 铃铃铃! 伴随一阵铃铛脆响,一身绿裳的碧瑶,自一棵古松后走出,娇声调侃道。 不光是她,幽姬紧跟在身后走出,如影相随。 刚刚还异常紧张的张小凡,在这一刻,竟然莫名放松下来,一双眼眸中闪过了一丝柔情。 柔情之后,又有淡淡的担忧。 可他随即反应过来,这里虽然是青云山,但来袭的魔教才是优势的一方。 与张小凡的患得患失不同,杜必书则是心头微冷,尤其是看到沉默踱步的幽姬。 如果只是碧瑶一人,他还有把握耍些心思摆脱当前的困境。可加上修为高深的幽姬,硬拼没有一丁点儿的胜算。 在绝对实力的面前,阴谋诡计将毫无意义。 “碧瑶姑娘,好久不见!” 杜必书强颜欢笑。 “是啊,都没想过会在这种场合见面……咯咯,这次你还能有什么鬼主意?” 碧瑶悠然走近,毫无顾忌地来到二人身前,先瞄了一眼杜必书微微蠕动的衣襟。 又面朝张小凡嫣然一笑,周遭的花朵在这一刻黯然失色。 “你,你怎么来了?” 话一出口,张小凡立时醒悟,神情又变得激愤:“你也要攻打青云门?” 碧瑶不由捂嘴一笑,伸出纤纤玉指,戳了戳他的手臂:“呆瓜,我就是为你而来,这次的大事,也是我央求父亲促成的。” “啊?为什么?” “刚才玉清殿发生的,我也看到了。再留在这里,你真会死的!”碧瑶笑容收敛,痴痴望着张小凡。 “不会的,不会的……” 张小凡喃喃自语,轻轻摇头。 在他的掌心,噬魂棒悠然传出一阵冰凉,顺着手臂游走胸膛,最终流淌入心。 “要不,你俩私奔吧!” 正在这时,一旁沉默的杜必书,忽然开口插话。 私奔? 私奔! 凡瑶二人一愣,一齐转身看向杜必书。 就连幽姬和三个魔道修炼者,都是一脸错愕,不自觉地微张嘴巴。 第一百五十一章 诛仙剑出 还是在小径。 在幽姬和碧瑶出现后,拦路的三个魔道修炼者登时认出了她们的身份。 虽然三人是万毒门弟子,可幽姬的地位与他们的门主相当,当然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留在原地候命。 在他们看来,有鬼王宗两名援手到来,青云门的两名弟子在劫难逃。 谁曾想,三人留在这里,还让他们亲耳听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隐秘。 攻打青云山,是鬼王宗千金央求鬼王促成的?不是说要一雪圣教的前耻吗? 鬼王宗千金与正道的两个小子关系不错? 还和其中一个有暧昧? 怎么有种撞破(奸)私情的赶脚! 另一边。 发愣的凡瑶,很快回过神来。 “六师兄,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临阵脱逃!”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小凡,你六师兄说得对!” 两人各说各话,一个惶急,一个欣喜。 “我是认真的,现在趁着青云门大乱,到时我就报一个‘失踪’的理由。至少,不会被天音寺的那伙人死逼着不放。” 杜必书可是斟酌许久,才提出的这个‘馊’主意。 焚香谷一拨人是假的,玄火鉴也就不成问题;张小凡身怀天音寺功法大梵般若却是不争的事实,天音寺这伙人看似慈悲,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绝对做的不地道。 尤其是普泓和法相,自己一方做错了事,却一直隐忍不发。 假若刚一得知真相,就来青云门解释清楚,一切的轨迹都将得到改变。张小凡或许会愤怒,或许会过激,但是绝不会就此叛出宗门。 杜必书一直对这件事难以释怀。 冷场了片刻。 在碧瑶期盼的目光下,张小凡的面上闪过犹豫,可最终化作了坚定,木讷摇头。 “师父说过,大竹峰是我家,我不想走!” 得,自己全白说! 杜必书暗自腹诽。 一旁,幽姬眼眸一闪,身姿摇曳挪了过来,轻轻扯了扯碧瑶的衣角,做出一个手掌虚握的手势。 其用意不言而喻——强行带走。 这个动作不隐晦,只是没让张小凡见到。 杜必书不禁在心底叫好,倒是最先点了点头。哪知道,碧瑶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制止了幽姬接下来的动作。 “幽姨,让他再想想,不要勉强他。” 话毕,她移前一步,很自然地伸出右手,与张小凡的左手相握,温柔浅笑。 明明冰凉,但她觉得温暖。 张小凡一愣,下意识攥紧,心中残留的愤怒涓滴不剩,忘却了还有旁人在场。 怎么说呢,一对小傻瓜! 杜必书暗暗叹息,也不得不否决了第一个方案。 抬头远眺前方的小径,目光似乎能穿透幽深的松柏林、瞧见了远处的祖师祠堂,杜必书心中一动。 “幽姬前辈,你还想见到那人吗?斩龙剑!” 在静默的环境下,突然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其他人又是一愣。 唯独幽姬的眼神一变,遮面的黑纱连续抖动,被急促的呼吸吹起,随即愣怔怔地盯着杜必书。 “你,你说什么?你都知道什么?” “我想问前辈,想不想见他,哪怕他已是耄耋老朽。” “不可能!他,他早已死了!”幽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眼眸一冷。 “我想请前辈沿着这条小径一直走,在三岔路的右边,答案就在那里!哦,对了,让他俩再想想,最好您能带走他们三个!”杜必书抬手一指旁边‘看戏’的三个魔教妖人,话语有些异样和微冷。 瞧着杜必书如此笃信的神情,幽姬秀眉一皱。 带走己方的三人,这里岂不是就剩下碧瑶一人?倘若对方图谋不轨,还真的救援不及。但是—— 他所说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控制自己不去想,可还是有了心乱,那是百多年不曾在心底泛起的感觉。 犹豫了四五息,幽姬最终平复心绪,面向茫然的碧瑶微一颔首。 “碧瑶,我去去就回!” 说罢,她黑裙掠起,向着前方的小径疾行,在路过那三个万毒门弟子时,蓦地抬臂前挥。 “你们三个,跟我走!” 尽管心中有诸多疑惑,这三人互望一眼,还是紧随在幽姬的身后离去。 转眼间,林间小径上只留下了杜必书、张小凡和碧瑶。 两人彼此凝望无言,一人回身看向远处树顶上方的天空。 前山玉清殿所在的位置,不断传来法术的轰鸣。 偶尔,还能瞧见法宝催动的耀眼光芒,也有乌云盖顶、电闪雷鸣,或许那是某人在施展神剑御雷真诀吧。 “呀,六师兄,你指给他们祖师祠堂的位置,他们一定会大肆破坏,师父不是让咱俩……”张小凡突然叫嚷,也从刚才的温馨惊醒过来。 杜必书摆摆手:“放心,那三个猥琐妖人不会活着,幽姬前辈也不会那样做。” 不愿在这个问题多做纠缠,他豁然转身面向了不愿松手的碧瑶。 “碧瑶姑娘,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们被撵下山,你一定不要再折返,那样只会害了小师弟,也害了你自己!” 盯着碧瑶秀美清雅的面庞,她的眼眸中晃过了古怪和不以为然,可见对方并未听进去,杜必书不得不在怀中假意摸索,却是从储物空间摸出一段黑木条,向她递了过去。 “这是栖魂木,你一定要收好!” 栖魂木? 凡瑶二人有些古怪。 想要开口询问,却被他挥手制止。 “你们聊,不要待在这里!我去玉清殿那里应敌。” 杜必书急急将栖魂木塞进碧瑶手中,头也不回地跑向前山,身形闪烁之间,消失在两人的视线外。 碧瑶古怪地捏了捏黑木条,最终还是将它放进腰间小袋内,温柔瞄了身畔一眼。 “小凡,我们……” 不等她说完,张小凡突然抽出自己的左手,歉意一躬身。 “碧瑶,宗门有难,我必须去帮忙,对不起!你赶紧下山吧,被师伯师叔他们看到,就糟了。等这件事了结,我,我就下山找你! 我发誓的!” 这个倔强少年不敢去瞅对方的眼睛,闷头向后山祠堂的方向奔跑。 虽然六师兄言语笃定,可他还是决定前去守护。 转瞬,背影隐没在林间。 一袭绿裳的碧瑶,俏立当场,哪怕自己被甩开,都没有半点气恼,温柔的眼眸中尽是小欢喜。 至此,她更加确定张小凡的心意,知晓他的心中再也放不下自己。 或许一刻钟,或许是一炷香…… 她终于回过神来,得意娇笑一声,走进了眼前的松柏林,慢悠悠行至一棵横卧的松树下。 抱膝坐下,似在等待。 …… ## 后山。 祖师祠堂前。 祖师祠堂,顾名思义,这里是供奉青云门历代祖师的地方。 创宗祖师青云子以及历代先辈都在其内有着灵位,日日有香火供奉。每逢重要的日子,掌门真人都会带领一众精英弟子隆重祭祖。 相比于圣地‘幻月洞府’,这里更像是一个精神寄托,让门下弟子牢记前辈的艰辛。 当下,没有祭祖的安排,是以,氛围分外冷清。 祠堂是一座气势雄伟的殿堂,古色古香,四角飞檐,琉璃瓦顶,一缕缕轻烟从殿内飘出,彰显着庄严。 殿前的青石地面,并无一片落叶,萧瑟的山风早将大部分落叶枯枝吹到了角落。 没有落叶,但有尸体。 四具带有余温的尸体,并排躺在祠堂大殿前的空地,都是胸口中剑,甚至一人的肩膀被卸下了半边。 数件法宝散落在尸体旁,一长戢,一白骨剑,一短锥。 一个衣衫朴素的枯槁老者,甩手扔掉了手中的黄色长剑,挺拔的身躯瞬间佝偻下来,摇头一声叹息。 “唉,剑不趁手呐。” 颓然弯下腰身,捡起地上的竹枝扫把,去清扫刚落下的两片落叶。 扫完了这处,他又走向另一边,继续轻挥扫把。 枯槁老者的动作忽地一停,皱眉望向了右方的松柏林,言语森冷。 “还有魔崽子敢来这里,出来吧!” 咔嚓! 咔!咔…… 那边的树林,随后响起了数声树枝踩断的动静,又是四个黑衣人迈步缓缓走出。 一前,三后。 在前的一人,正是赶来此地的幽姬。 只见她一双秀眉微抖,眼眶内一片泪光,如蒙上了一层水雾。 一袭黑裙的裙角飞扬,面上的黑纱被风掠起了半边,显露出半张白皙俏面。 身后紧随的三人,并未发现幽姬的异样,齐齐瞪着扫地老者,发出了一声冷笑。 “臭老头儿,你敢辱骂我们,活得不耐烦了。” “老鬼,瞧见了吗?鬼王宗前辈在此,还不快滚!” “滚?杀了便是!咦,你们看,是周隐他们四个,他们都死了!” 三人一惊,这才发现了枯槁老者身后的四具尸体。 怎么会? 难不成是这老者所杀! 四人刚刚来到这里,并未瞧见方才的一场大战。 正当他们惊疑不定时,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黄芒,往复闪烁三遍,紧接着,耳边传来了沉闷的爆响。 眼前一黑,猝然倒地。 非是昏迷,而是毙命! 在三人的右侧太阳穴,一处凹陷明显,正往外汩汩涌出鲜血。 “他们嘴臭,该死!” 幽姬皓腕一翻,将朱雀印纳入了衣袖,口中轻声解释。 枯槁老者的视线,在朱雀环停留了一瞬间,又落在幽姬的蒙面黑纱上,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一抹恍然。 恍然的神色一闪而逝,紧接着装作不认识,冷漠开口。 “自相残杀,果然是魔教本色!还是滚吧,如若不然,身后四个就是你的下场!” “万剑一,你,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我,我是朱雀!” 幽姬结结巴巴回应,紧张向前跨了一步。 之后,她似乎记起了什么,踌躇一瞬,还是抬手摘下了自己的蒙面黑纱。 轻施粉黛,娇艳欲滴,如一朵芙蓉绽放,多一分则嫌肥,少一分则嫌瘦。 总之,一句话。 容颜倾世,倾国倾城。 似乎岁月都不曾在她的脸庞留下痕迹,宛若二八年华的少女。 “果然是绝色美人!这句话,你可还记得?”幽姬眼中的水雾更浓,仿佛随时都会化作泪水滴下。 枯槁老者,亦即是万剑一,佝偻的身躯在听到这句话时,有了一刹那的颤抖,双眼中更是闪现了一抹回味。 可,随即恢复了正常。 “魔教就是魔教,莫非你是那合欢派中人?还不速速离开青云门后山!” 万剑一冷声回应,但也不忍去看幽姬那双眼睛,微微偏转了身躯。 幽姬贝齿轻咬嘴唇,根本不理会对方的回绝,身形一闪,来到万剑一的对面,猝然伸出双手搭在他的肩膀,昂头凄婉倾诉。 根本不怕对方出手。 “当年,在蛮荒沙漠的绿洲小湖,你偷窥沐浴的勇气呢?现在,连承认自己都不敢了么!” 在被搭上肩膀的一刹那,万剑一本能想要反抗,可眼角余光瞥见了那欲要哭泣的倾世容颜,就再也狠不下心肠。 何况,还有那语不惊人的‘偷窥沐浴’字眼,令他佝偻的身躯莫名一阵僵硬。 遥远的记忆之中,那湖中沐浴的女子面戴黑纱,肩头雪白,诱人的肌肤袒露在明亮星光下,好像一件熠熠生辉的珍宝。 在被发现偷窥后,她又是双臂交叉收拢在胸前,挡住了令他怦然心动的光泽。 “我是万剑一,可你我正魔距疏,就不怕我仗剑斩了你?” 万剑一语气一弱,可依旧冷声道。 幽姬根本不理这些,颤抖着抬起右手,轻轻触碰那沟壑遍布的面孔,口中倾诉不停。 “我与你讲过,凡是担当部族圣女之位的女子,终生都会蒙着面纱,倘若容颜被男子窥见,要么杀,要么嫁。 你明明知道这些,可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我的面纱。既然你不愿意,又何必招惹于我! 自那一刻,我将心完全许了你,你却在回青云山后离奇失踪。你说—— 身为一个七尺男儿,身为自诩正道的青云翘楚,你是不是做得绝情?” 说到最后,幽姬再也忍耐不住,蓄满眼眶的泪水登时淌出,顺着娇艳的面庞滑落下来。 两行清泪! 贝齿紧咬红唇,一丝鲜血渗出,可就是这般怔怔望着面前的苍老容颜。 恍惚之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剑眉星目、仰天长笑的白衣男子。 若是这一刻,是永恒,该有多好! 是啊,这一刻是永恒多好! 万剑一的心中,也是这般认为。 仿若橘皮一般的枯槁手掌,无意识般抬起,轻轻拭去佳人脸上的两行清泪,蓦地一声叹息。 美人尚未迟暮,可英雄早已末路。 意气风发不再,唯有一声苍老的叹息。 感受到有人为自己拭去泪水,幽姬情难自禁地将娇躯靠了上去,任由对方的双臂环住,心中多年的坚持和夙愿终于在今日得偿。 这一次,万剑一没有再否认。 更没有去拒绝! 当年,揭开面纱的一刹那,他也曾有过怦然心动。要不然,以他洒脱且守礼的性子,根本不屑做这种小人之举。 做了,情不自禁做了,可也让佳人蹉跎相思百多年。 遗憾! 为自己遗憾,更是为朱雀遗憾! 就在两人忘情相拥时,在前山的方向,蓦地响起了镇山灵兽水麒麟的愤然嘶吼。 万剑一登时清醒过来,推开了怀中低泣的幽姬,偏头看向远处的碧空,口中怅然一叹。 “诛仙!诛仙剑又要出世了!” 叹息刚落,他忽然面色一变,慌忙看向面前的幽姬。 “朱雀姑娘,你得赶紧下山,等到诛仙剑出,想走就不可能了!” 朱雀姑娘! 听到这个称呼,幽姬微微愣怔,紧接着又是转泣为笑,水汪汪的眼睛脉脉含情。 “不要耽搁,快走!” “剑一,要不,我们私奔吧!”幽姬忽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剑定乾坤(5000大章) 玉清殿前。 更确切地说,是整个通天峰前山。 本该是仙家福地的场所,现在宛如修罗地狱一般。 处处可见横卧的尸体和残骸,鲜血横流,腥气扑鼻。 斗法鏖战不过半个时辰,青云门弟子已经死伤惨重,连天音寺一行人也折损了四人。 前来攻打通天峰的,是魔教实力最为雄厚的四大派系,又是精心挑选的精英好手,在有心算无心之下,结果可想而知。 道玄真人和普泓二人免于被暗算,虽然挡住了魔教的三大高手,可也难挽回颓势。 望着眼前的打打杀杀,杜必书第一次感到了胆寒。 他不是手不染血的雏儿,也经历过不少的除鬼灭灵,甚至在万蝠古窟参与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混战,可与当前相比,简直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刚才赶到碧潭附近,杜必书就成功袭杀了一个鬼王宗的瘦脸高手。因为这‘抢眼’的表现,立刻引来一个修为更高的莽撞大汉,使着一根九龙镔铁棍法宝,与他打得不相上下。 在混战时,最忌讳的,要属出头鸟。 战胜面前的大汉并不艰难,然而一旦取胜,马上会引来更强的高手或者被围殴。 所以,只能僵持待变。 直到巅峰主力一边,有所突破。 距杜必书最近的两处战团,分别是,陆雪琪对战一个合欢派的红衣女子,曾书书抵住一名万毒门弟子。 那合欢派女子操纵一对紫月刃,修为比陆雪琪稍逊一筹,可总是以污言秽语扰乱心智,再凭借邪魅的身法,一时间难分胜负。 曾书书则有些狼狈,万毒门弟子擅长用毒,使用的法宝又是一件黑蛇鞭,每击中轩辕剑一次,就会在其上留下一道腐蚀污损的痕迹。 杜必书有心相帮二人,但又腾不出手。 远处。 “啊~~~魔狗,我与你同归于尽!” 连番遭受重创的天云道人,自知不能幸免,索性合身扑上去,任凭柳叶刀法宝刺进自己胸膛,掌中的三尺青锋也斩下了对手的半边头颅。 天云道人,陨。 “师父!” “首座!” 附近的两名落霞峰弟子凄厉呼喊,奋力逼退各自的对手,疾冲了过去。 虹桥附近,登时一片混乱。 苦苦鏖战的道玄真人,恰好瞥见了这一幕,心中怒火冲天,墨绿道袍蓦地离体飞出,挡住了紧逼的鬼王。又咬破指尖,在半空虚画一道血符。 血符见风而涨,化作一只水缸大小的血拳,急闪瞬移一段,径直砸中了毒神的右肩。 “曾书书,齐昊,随我去后山圣地!” 下令完毕,道玄真人隔空轰出一掌,在附近的碧潭水面猛击。 轰! 碧潭顿起波涛,汹涌的水面一阵翻滚,在水底酣睡的水麒麟豁然惊醒,愤懑嘶吼。 “灵尊,还请出手拦住他们!” 道玄真人一指对面的鬼王和毒神,发出了指令。 水麒麟仰天再度怒吼,周围的潭水当即冒出数十、数百根水柱,裹挟着诸多的阴灵,撞向前方的鬼王和毒神。 道玄真人抽身出来,身形一闪,来到齐昊所在的战团,对着一名合欢派弟子拍出一掌。 砰! 一道红影被击飞出去。 身形再闪,又来到曾书书的身畔,袍袖一挥,将那名万毒门弟子直接扫得吐血倒地。 “走!” 道玄真人一声大吼,径直往玉清殿后闯去,齐昊和曾书书毫不犹豫跟上。 沿途遇到其它战团,若是己方情势危急,他们也会随手劈出两剑或轰击一掌。 一路横冲直撞,很快拐进了大殿旁的小径。 见状,玉阳子驱动阴阳镜逼开了普弘,向最近的几名盟友发号施令。 “快!去几个人拦住他们!” “是!” “堂主,交给我们吧。” …… 杜必书一边。 听到道玄真人下令赶往后山,他登时面露喜色。 未受重伤的道玄掌门操纵诛仙剑,反噬的影响肯定最小。 诛仙一出,谁与争锋! 只要不与幽姬等人撞上,就能一路畅通! 想到这儿,杜必书的攻势骤然变得凌厉,三粒神木骰以三才剑阵驱使,威势更添了三分。 “天左行!” “地右迁!” “人尚中!” 三粒神木骰缠住眼前的魔教凶徒,手腕一翻,又将摄魂盅取了出来。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喽! 也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正好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向陆雪琪所在的位置挪动,待到距她一丈远近,一道鞭影顿时抽出。 有人偷袭! 杜必书心中微惊,身躯一晃,反向朝着身后疾掠,手中的摄魂盅如一练黑色闪电,奔袭而去。 “陆师妹,小心!” 一面高声提醒,一面驱动神木骰避开自己的对手。 此时,陆雪琪正冷面含霜,她的对手不停污言秽语,而且做出一些令她非常难堪的粗俗动作,偏偏她又奈何不得对方。 身后的偷袭,根本不曾留意,或者说分身无暇。 那合欢派女子自然瞧见了同伙的相帮,当即一声娇笑,紫月刃化作一颗紫色流星,掉转方向朝下方的陆雪琪急袭而去。 与此同时,娇躯上本就不多的镂空红衣,离体飘起,挡向半空天琊神剑的蓝色剑芒。 不着片缕,恍若大海。 这一幕,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都会面红耳赤。向来性子恬静清冷的陆雪琪,哪怕自己是一个女子,也下意识移开了视线,身躯出现短暂的迟滞。 “咯咯咯,小妹妹,你的定力不够!” 就连偷袭她的那个万毒门弟子,都淫邪大笑,志得意满。 紫芒更急,鞭影更烈。 眼看两件法宝就要将她击中,陆雪琪强迫自己清醒下来,银牙一咬,就要冲天而起。 冲天而起,就意味着她要施展神剑御雷真诀,在这个时候,也只有威力无双的雷剑才能摆脱危急。 一旦那般做了,体内的法力就会消耗一空,再有魔教妖人上前,丧命都有可能。 就在身躯将要离地的一刹那,头顶蓦地出现一片乌云,且盖顶之势迅急。 耳边的提醒恰好传来,出于本能昂起头,心中却知晓了乌云的来历。 定是那摄魂盅! 轰! 眼前顿时出现了一片黑暗,同时,三声撞击闷响响彻耳畔。 盅外。 瞧到自己的援助还算及时,杜必书松了一口气,掐诀一指,驱动摄魂盅再度升空。 蝶飞一般的神木骰忽地分出两粒,迅若白练,轰向偷袭陆雪琪的那名万毒门弟子。 这万毒门弟子,正是刚才曾书书的对手。在被道玄真人袍袖扫开时,已然身负不轻的伤势,所以才会选择偷袭他人。 蛇鞭在半空化作恶蛟,自身的防护当然就弱,再者,他也没想到有人腾出手帮忙。 在两团白芒袭来的一刹那,他唯有仓促伸出了双掌抵挡。 咔咔! 两声骨折的脆响,瞬间传入耳中。 紧接着,便是痛彻心扉的哀嚎。 气息一弱,半空的恶蛟,当即跌落在地,重新恢复了黑色蛇鞭的面目。 趁病要命! 这是杜必书向来的宗旨! 杜必书瞥了一眼岌岌可危的一粒神木骰,不管不顾,向那名万毒门弟子掠去。 手腕一翻,山河扇被抓在手中。 腾然展开,竭尽全力发出一击。 “山来!” 在无法分神的情形下,摄魂盅迅疾恢复了初始大小,骨碌碌掉落在地上。 取而代之,是一块小山模样的巨石。 巨石方圆可达两丈,离地不足三丈,径直往痛嚎的那名万毒门弟子砸下。 如此低的高度,闪躲殊为不易,更何况身负不轻的伤势。 轰隆! 地面,出现了显着的震颤,甚至一条长长的裂痕向外延伸。 “啊~~~” 惨叫戛然而止,在巨石的边缘,顿时挤出了一摊鲜血,其结果可想而知。 如此大的动静,周围的三四处战团齐齐停滞了一瞬,诧异地望向这边。 仅是一瞬,厮杀再起。 只不过,斗法的双方,如有默契一般,迅速远离了三五丈,免得受到牵连。 这一幕,自然逃不过杜必书的眼睛,有些心虚地一抹额头,翻腕将山河扇收拢、纳入怀中。 还好,周围这些人不是什么大高手和老怪物,不然自己又成了出头鸟。 棒打出头鸟,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杜必书伸手一招,落地的摄魂盅再度飞回掌心,神木骰也急急撤回,身形一闪,来到陆雪琪的身边。 此刻,躲过了偷袭,陆雪琪这边压力大减。可还是打得畏首畏尾,天琊神剑也被她攥在手中,挥出一层剑网护在四周。 实在是对手过于龌龊! 女人一旦龌龊起来,比男人更为致命。 “陆师妹,咱俩换换!” 一面抢在陆雪琪的身前,杜必书一面正色开口。 说罢,祭出三粒神木骰,抢先攻向对面的合欢派女子。 陆雪琪一愣,同时,竟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掌心的天琊神剑再度抛飞半空,身剑合一,化为一练蓝色闪电,刺向赶过来的持棍壮汉。 以快打慢,剑棍频击,很快占据了上风。 占据上风的,不止她这边。 稍稍拉开了一段距离,杜必书的正气凛然顿时一变,化身为一个指点江山的看客。 “合欢派的仙子,其实,你可以再奔放一些!在我的家乡,你的裙子可以再短一些,大概到这个位置!” “仙子,还有,含苞待放才更诱人,你可以考虑手工制作一个bra。唔,可能你不懂,至少来一件红肚兜也行……” “仙子,还有还有,红装有些过于庄重了一点,要不要换一身粉红或者橘色,那样更有冲击力!” “仙子,这种圆刃不适合,要是换一条长鞭,就显得韵味十足。” “仙子……” 杜必书单纯是以他前世的观点,为爱美的女孩提出一点不成熟的建议,同时,也不忘欣赏眼前美女的‘横看成岭侧成峰’。 目光,清澈单纯得很。 “卑鄙,淫贼!” 合欢派女子一声愤怒的娇喝,玉腕一扬,半空那件化作丝网的法宝衣衫顿时下落,重新披在了自己身上。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卑鄙的正道中人,连魔道修炼者都没有这样的。 说他恶心吧,喋喋不休的话语,又听起来好有道理;说他正直吧…… 屁的正直! 风月场的那些爷,都比他正直! 这名女子,恨恨暗骂。 合欢派在魔教诸多派系中赫赫有名,靠的就是一身的魅惑手段,真正的修为和修炼功法并不算强悍。 现在,遇到这么一个另类的正派人士,反倒废掉了大半的优势。 “这才对嘛,至少有内味了!含而微露,赞!”杜必书满意点头。 听到这话,合欢派女子不由打了一个趔趄,浑身恶寒。 她的攻势又一次收敛,胜利的天平砝码自然滑向了对方一边,场面更加不堪。 轰! 轰! 锵啷! …… 玉清殿前,虹桥附近,偌大的云海广场,处处可闻法术的轰鸣、可见各色璀璨的法宝光辉。 碧潭内的水麒麟,凭借一兽之力,生生挡住了鬼王、毒神和其他数名魔教高手。 数百道水柱中的人兽怨灵,更在疯狂扑向四周的魔教妖人,分担青云弟子的压力。 其对手一方,毒神不时往碧潭中弹出一些毒粉毒液,又摸出一柄半尺长的小刀,频频切割巨大的水柱。 明明是一把不起眼的小刀,竟然将一道道水柱切断,再加上投加剧毒,清澈的潭水逐渐变得深蓝幽暗,且飘出了淡淡的腥臭。 水麒麟也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可身畔的水珠越来越少,攻击威势自然大打了折扣。 通天峰愈发的危急! 青云门愈发的危急! 正当情势危急时,通天峰的后山忽地传来一声低沉的异啸。 轰隆! 轰隆! 山峰微颤,万剑齐吟。 就连晴朗的碧空,也在这一刻阴暗下来,唯有一道璀璨光芒冲天而起,翱翔于九天之上。 在那璀璨的光芒之中,还有一道墨绿的人影持剑而立,冲天而起,神情肃然。 刚刚还在惨烈厮杀的所有人,全都停下了各自的争斗,自动分开至两处,屏住呼吸,错愕地望着阴暗天空下的那道光芒。 “诛仙!” 叛出青云门的苍松道人,顿时失声惊呼,难以置信地望着光芒中的墨绿身影。 “道玄,道玄,你竟然达到了太清境界!” 喃喃自语之后,又是滔天的愤怒充盈在胸口。 “哈哈,你这狗贼都能达到太清,要是万师兄还活着,肯定远远胜过你!我苍松可不怕!” 狂笑作罢,苍松道人身形一闪,来到鬼王和毒神的身边,急声吼道。 “诸位,快些拦住水麒麟!没有水麒麟,‘诛仙剑阵’威力不大……” 话还未说完,碧水潭中的水麒麟猝然狂吼,周遭的水柱瞬息合并,化作一道巨大无比的水幕,托着它飞向天空的那道光芒。 鬼王、毒神等人面色一变,顾不上询问其中的缘由,祭出各自的法宝,轰向刚刚离开碧潭的水麒麟。 轰轰! 轰轰轰! 水麒麟根本不予理会,继续向高处升空。任凭各色的法宝光辉轰击在水幕之上,剥离了大片的潭水。 在诸多法宝的轰击助势下,水麒麟的身躯腾空更疾。 其势,不可挡! 瞧到这一幕,苍松道人的脸色变得煞白,口中喃喃自语。 “道玄基本不曾受伤,要是驱动了诛仙剑阵,威力肯定无与伦比。剑阵汇聚七脉山峰千万年的煞气,根本不是人力所能阻挡,挡不住了,挡不住了,我不甘心!” 苍松愤恨地盯着天空,又抬眸横扫虹桥的四周,冷冷瞥了一眼杜必书所在的位置,恨不能立刻蹿过去,将这个破坏他计划的小子碎尸万段。 可他随即放弃了这个念头,回身急声道:“诛仙剑阵不可挡,咱们快退!” 说罢,苍松道人也不管其他人的想法,挥手祭出仙剑,驾驭剑芒疾掠而行,向云海广场所在的位置疾蹿。 通天峰上腾不得空,可低空驾驭法宝飞行无碍,只要不超出一定的高度。 换作青云门以外的修炼者,肯定不敢这般托大,可他这个龙首峰首座极有把握。 如此的一幕,即便鬼王等人再有千般想法、千般不甘,也不愿亲身试验诛仙剑阵的威力,齐齐往两旁的松柏林撤退。 他们可没有苍松道人的‘胆魄’,只能以最稳妥的方式下山。 “传我指令,鬼王宗弟子速速撤退!” “传我指令,万毒门儿郎暂避锋芒!” “合欢派的姑娘们,出来接……呃,撤!” “长生堂弟子,退!” 一面疾掠下山,一面扬声下达了命令。 方才,还气势正盛的魔教四派,顿时如潮水一般,向着通天峰下退去。 在这一刻,他们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慌不择路地滚爬下山,连受伤的同伴都顾及不上,乱成了一团。 存活至今的青云门和天音寺弟子,全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除了青云门少数年长的宿老,他们何曾见过这等的场面。 刚才还兵败如山倒,现在立场瞬息转换。 没人去拦截逃窜的魔教妖人,尽皆昂首望天,望着持剑而立的道玄真人。 想要亲眼目睹接下来的盛景,想要看一看如何—— 一剑定乾坤!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万剑一回归 虹桥旁。 杜必书收起神木骰,唯独留下摄魂盅悬停在头顶守护,目露期待地四十五度望天。为了瞧得更舒适,他还特意倚靠着虹桥的一侧栏杆。 那名合欢派的对手,早就慌不择路地逃走,连那件镂空的红衫宝物都遗落在地。 碧空高处。 道玄真人飘身落在灵兽水麒麟的头顶,持剑指向天空。 诛仙剑出,唯有肃杀和冰冷。 奇异的吟唱咒语声响起,在山峦间回荡,如诸天神佛诵经,又如九幽恶魔狞笑。 突然,通天峰后山和青云山其他六座山峰各自飞起一色奇光,紫、黄、青、赤、绿、橙、蓝七色向着道玄真人手中的诛仙古剑汇聚,最终合而为一。 紧接着,天地变色,巨雷炸响。 在璀璨的诛仙古剑上方,一把闪耀着七彩的气剑缓缓出现,逐渐变大、变得霸气。同时,在这柄气剑的周围,不断分离出小型七色气剑。 气剑越来越多,瞬间布满整个天空。 七彩流转,令人炫目。 在这一刻,通天峰上,飞沙走石,尘土飞扬,每一人的衣衫猎猎作响,身躯站立不稳。 片刻之后,无数围拢在七彩巨剑周围的小剑,如疾风骤雨一般倾泄而下,直冲向通天峰上的魔教妖人。 好一场剑雨! 如有千万人在操纵气剑,尽皆寻找奔逃的魔教妖人,青云门和天音寺两方的弟子则秋毫无犯,哪怕有魔教妖人靠近。 无坚不摧,毫不容情。 霎时间,通天峰响起了鬼哭狼嚎,惨叫声更不绝于耳,腥风血雨,碎肉横飞,犹如身在阿鼻地狱。 有那么一瞬间,正道一方的一些修炼者,都有了不忍,纷纷别过头不再观看。 哪怕强如鬼王、毒神、青龙圣使等强者,也只能极力躲闪。一柄气剑还好说,可碧空中的气剑成千上万,硬抗只有死路一条。 那名持握九龙镔铁棍的魔道修炼者,不信邪地击向其中一柄气剑,登时被震得虎口裂开,连手中的镔铁棍法宝都被削断了半截。之后避无可避的他,终被气剑贯胸而过,横尸当场。 四大宗主之中,三妙仙子修为最弱,在扛过两柄气剑后,也被第三柄蓝色气剑斩断了右腕。 鬼王念头急转,可在急切之下,根本找不到诛仙剑阵的任何破绽。 不甘心之下,他只能手指苍松道人逃走的方向,挥臂一声急吼。 “大家往这边冲!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不然,都得死!” 说罢,鬼王祭出一件伞型法宝顶在头上,化作一道黑色流光向下方冲去。 青龙圣使紧跟其后,乾坤青光戒在身体四周形成一层青芒。 毒神、玉阳子和三妙仙子不再迟疑,也不去管门下弟子,各自祭出防身宝物跟随冲出。 魔教四大派的高手亦随之奔走,可头顶的各色气剑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们,一路追逐而去。 剑雨不止,惨呼不歇。 终于,一众魔教高手从最东边冲了出去,活着的不足二十之数,其中更有四五人身受重伤,近乎失去了战力。 水麒麟头颅之上,道玄真人遥望着逃走的少许漏网之鱼,当即一声冷哼,高举的诛仙古剑微微摇晃。 余下的各色气剑,纷纷回归了七彩巨剑,最后收敛至诛仙剑内,漫天剑雨消失不见,只余下无数的血花飘飞。 偌大的通天峰,不再仙气缭绕,完全沦为一个血色的世界。 道玄真人手腕一翻,诛仙古剑登时消失不见,之后踩着水麒麟缓缓落下。 墨绿道袍猎猎作响,恍若一尊战神睥睨众生。 除了脸色少许苍白,道玄真人的精气神还算不错,身形一闪跳下水麒麟,又在它巨大的头颅轻拍两下,令其自行返回碧潭。 田不易等青云门人迅速围拢过来,连普泓五人都不例外。重伤行动不便的几人,也被其他人搀扶过来。 “掌门师兄,你没事吧?”田不易凝神打量,口中关切问道。 “不碍事,有些反噬,稍后化解便是。对了,青云门和天音寺的损失如何?”道玄真人摆摆手,之后目光在场中流转寻找。 “道玄师兄,我……我天音寺只剩下这五人!”普泓大师面容悲切,欠身合十道。 天音寺一行十人,最终,有五人将性命留在了这里。 “没有核查过,不过天云师兄与魔教妖人同归于尽……” 田不易语气低沉。 其实不用细数,幸存的都聚在了这里。玉清殿这次的公审,首座长老都被召集过来。 众人微微扫视一圈,才发现,门中二十五位长老战死了十人,商正梁、曾叔常、水月大师等人也都个个带伤。通天峰的低阶弟子更是十不存一,沦为七脉垫底的存在。 只此一役,青云门的实力损伤近半。 道玄真人目泛悲哀,嘴唇紧绷,可还是强撑着面向普泓大师拱手道谢,若是没有天音寺的仗义援手,今日的伤亡远远不止这些。 道谢完毕,他忽然想起一事,抬眼不着痕迹地瞄了瞄站在人群外围的杜必书。 若是没有他,天音寺这一强援,肯定无法躲过假上官策等人的暗算。 稍稍沉吟一阵,道玄真人再度开口。 “杜必书,唔,还有田师弟,你们两个随我来偏殿一趟。 其他首座长老,暂且随我徒逸才到‘守心殿’稍加休息。 齐昊,龙首峰弟子众多,暂时由你调度一部分人手过来,负责修葺殿堂屋舍,顺便安排值守的事务。”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吩咐下去。 特别是点名齐昊负责调度龙首峰弟子,无形中是在表明一个态度—— 苍松叛宗与他们无关,自己不会株连追究,甚至继续委以重任。 说罢,道玄真人当先转身迈步,负手走向残破的玉清殿。 田不易面不改色,矮胖的身躯亦随之前行;杜必书‘面带惶恐’地跟在师父身后。临离去时,他还紧了紧衣襟,将血袍和小黑的脑袋再度挡得严严实实。 对于杜必书被召唤,众人不明所以,除了风回峰首座曾叔常和天音寺法相眼神闪烁,似乎猜到了一些什么。 偌大的通天峰,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法宝、法术轰塌损坏的痕迹。 损坏的大殿不止一座,甚至有的大殿成为一堆碎砖瓦砾。 玉清殿主殿保存得还算完好,只是屋顶多了两三个大窟窿,地面散落了一些碎瓦。 偏殿。 待到田不易师徒俩走进殿内,前行的道玄真人一挥袍袖,敞开的两扇门立刻合拢。 双手打出两道法诀,在偏殿的四面墙壁上,泛起了轻微的涟漪。 田不易、杜必书尽皆识得这法诀,是禁音、禁窥的小法术,并无多少的防御力。 法诀施展完毕,道玄真人终于安下心,走到一张木椅坐下,翻手取出一粒灵丹送进口中。 只是瞬息间,他苍白的面色有了少许缓解。 道玄真人指了指身旁的木椅,让田不易也坐下,才正色看向杜必书。 “必书师侄,现在这里无人窥视侧耳,又有你的师父在旁,可否说一说你消息的来源。苍松师……咳,苍松是内奸的缘由先不谈,另外两件可否解释一二。” 能做到青云门的一宗之主,为人处世滴水不漏,遇事心细如发。 喊来田不易,自然是做个见证,同时让杜必书安心,不必心存顾虑。 “掌门师兄,你是说……在此之前,我这徒弟就曾经禀告过你一些消息? 对了,老七不是和你一起吗?” 田不易心思灵敏,瞬间猜出了一部分真相。 在被召进偏殿时,杜必书就知道此番的目的,对此,他并不意外。 实际上,在闯玉清殿说出那两条内幕的一刻,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场‘会审’。 从当前的结果来看,至少比原轨迹强了太多。 道玄真人未曾重伤,或许受到的反噬小了很多;朝阳峰首座商正梁也不曾身亡,长老们也少死了好几个。 这些,都足以欣喜。 杜必书深吸一口气,先面向自己的师父躬身施了一礼:“师父,小师弟应该在后山祖师祠堂。那里安全得很,扫地那位前辈修为高深……” 道玄真人闻言眉头一动,故意咳嗽一声打断。 “必书师侄,说正事!” “哦。” 杜必书点点头,心中如明镜。 看来,道玄掌门还打算瞒着师父,不让说出万剑一的存在。 “破坏炼血堂的图谋后,弟子因为修炼有了感悟,在万蝠古窟觅地修炼了一月。 返回宗门的途中,发现魔教有向西集结的迹象。弟子一路跟随,最终跟到了河阳城附近,可惜被吸血老妖发觉。 那个老怪物不知为何受了重伤,几经波折,弟子侥幸宰了他……” 田不易忍不住皱眉插话:“凭你的修为,根本杀不了他,在东海流波山,是我将他打成了重伤。即便重伤,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也不是你能对付的。” “我说呢,原来是师父大发神威,重创了吸血老鬼,要不然……”杜必书‘有些后怕’地拍拍胸膛,由衷竖起了大拇指,“师父法力无边,这等魔教妖人自然蹦跶不了多久,弟子谢过师父救命之恩。” 田不易:“……” 道玄真人:“……” 两人都有些眼角抽搐,这家伙见缝插针的拍马屁,是个‘人才’! 杜必书言归正传:“是弟子将他引进了一处废弃砖瓦窑,活埋了他。在这之后,我就从两个喝酒的魔教妖人口中,打探到这则消息。” “至于上官策是假的,是因为我在游历过程中,与焚香谷燕虹李洵有过几次交集。闲谈时听他们说起过,上官策镇守玄火坛,不方便踏出焚香谷,玄火鉴的寻找才落在他们的头上。” 两个解释相当完美,不管大佬信不信,反正他自己都信了。 道玄真人抚须微微沉吟,偏头与田不易互视一眼,两人同时颔首认可。 显然,他们也听信了这个解释。 见此,杜必书松了一口气。 魔教攻山的消息并未起到太大作用,时间仓促之下,根本做不出有效的防御。 可帮助拆穿假上官策,肯定是帮了大忙。 “还有,你与我说过,张小凡不是魔教妖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道玄真人继续追问。 这该怎么说呢? 杜必书有些犯嘀咕。 总不能推给所谓的直觉或者第六感吧,要是那样,还不如吞一粒摇头丸。 脑中念头急转,忽地一个想法蹿了出来。 “掌门师伯,在死灵渊上,我曾经无意发现了一点古怪。在那时,天音寺法相总是用一种同情的目光注视小师弟,或许他知道一点儿什么。 再者,弟子觉得,噬血珠这种魔道至宝,要是小师弟一直带在身上,肯定会被吸干精血而亡,这么长时间没事,一定是有东西或者功法克制了它的凶性。 溯源下来,弟子有一个猜想,会不会是某位修为高深的前辈压制噬血珠的凶性,而后机缘巧合落到了小师弟手中。 师父,你也知道,我那小师弟最是倔强,若是应承了某人一件事,定然打死也不说。 而这个人,定然与天音寺法相脱不了干系。掌门师伯不妨单独与他们聊一聊,有些事太公开了,谁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一顿的滔滔不绝,杜必书都觉得自己已柯南附体,分析得头头是道。 在已知结果的前提下,进行逆推解释,当然是纹丝合缝。接下来不能再说,过犹不及。 也多亏杜必书及时止口,就当前这番话,道玄真人和田不易已对他刮目相看,甚至心中大为惊叹。 什么叫‘内秀’? 这就是! 就如同他的师父田不易一般。 道玄真人抚须颔首,眼角余光瞥了瞥身畔的矮胖子,左手指节轻轻敲击扶手。 思索一阵儿,他终于有了决定。 “好啦,必书师侄,你之所言,尽解我之疑惑。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去后山把张小凡召回来。 哦,待通天峰安定下来,在合计你的赏赐。” 赏赐? 这个要得(dei)! 杜必书立刻躬身感谢,转身走出两步,他又回头补了一句。 “掌门师伯,咱们是不是得提防魔教杀个回马枪?” …… ## 祖师祠堂前。 万剑一、幽姬、张小凡和碧瑶并肩站成一列,抬头望着远处碧空中的七彩巨剑。 除了万剑一,其他三人都心生惊骇,脸上俱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前山魔教一方的惨状,他们不曾瞧见,可那种举世无敌的气势,换作任何一人,都难以阻挡一二。 幽姬相信这一点。 张小凡和碧瑶更是相信。 在幽姬和碧瑶的额头上,各有一个猩红的血斑,不断向外散发着淡淡的气息,将她们与外界隔离开来。 “看到了吧,这就是诛仙剑阵的威势。这也是为何不需我出手的原因。 只要道玄未曾受伤,他一人一剑就可守住这通天峰的基业!” 万剑一怅然一叹,神情微有落寞。 幽姬轻移莲步,一伸胳膊,环住了他的手臂,将脑袋轻靠上去。 此时,万剑一身形挺拔,仿若恢复了当年逍遥洒脱的心性。 感受到臂弯处的温暖,他偏头看了看幽姬和碧瑶。 “为了防止气剑追踪,我以指尖精血为你俩做屏蔽印记,却是有违道玄的严令。等那巨剑消失,你们就潜下山吧。” 说到这儿,万剑一又觉臂弯一紧,当即明白了幽姬的心中所想,以左手轻拍她的胳膊安慰。 “一月后,等处理了此间事,我会下山找你,不再理会这世事纷争,专心陪你畅游神州大地。 碧瑶,记住你的承诺,不要杀青云门一人,否则,我不饶你!” 话语淡然,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前番打开了心结,以前那个快意恩仇、意气风发的万剑一,又回来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被中断的痴情咒 玉清殿前。 宋大仁与两名同门俯身收拾地面的砖石瓦砾,轰出的深坑被抚平,尸体又被归拢到一边。 正道在左,魔道在右。 至于一些辨认不出的残骸,索性搁置在左侧。 杜必书一扯身边的张小凡,努努嘴,一齐凑了过去。 “大师兄,刚才都发生了什么,说说呗!”杜必书指着紧闭的偏殿大门,疑惑询问道。 偏殿的四周,明显有禁音阵法笼罩。 此时,距离他被‘赶’出来,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这段时间,杜必书去了一趟后山祖师祠堂,有幸见到了万剑一四人‘其乐融融’的场景。 对于他这个牵线搭桥人,万剑一表现得相当和善,其相貌比想象的苍老,如一名耄耋老者,但自带一种锋芒内含的意气风发。 在得知他的来意后,万剑一再度催促幽姬和碧瑶离去,捎带还婉拒了他求教‘斩鬼神’的要求。 婉拒的话,杜必书都能一字不落地背出来。 “以你的性子,修炼《斩鬼神》不合适,如果修为再精深一些,可以去学那《神剑御雷真诀》,当做你的杀手锏。 功法因人而异,‘一往无前’对你而言,并非最佳的选择,又没有斩龙剑在手,修炼了也会不伦不类。 倒是张小凡刚才提到的林惊羽,表现不俗,找个机会让他来祠堂一趟吧。” 这不—— 有些小失望的杜必书,只能带着张小凡,返回了玉清殿所在的前山。 宋大仁听到他的询问,放下手中的一截断木,言语中也有疑惑。 “不清楚,掌门师伯和师父一直在里面,你出殿以后,天音寺的普泓、普方和法相就进了偏殿,一直不曾出来。” 一直都在? 可真能聊的,也不知谈得怎么样。 杜必书摸摸下巴,眼神略有闪烁。 又约莫过了一炷香。 那间紧闭的偏殿,总算吱呀一声打开,天音寺三人鱼贯而出。 在瞧到台阶下的张小凡后,三人明显愣怔片刻,肃然的脸上同时浮现一抹歉意,齐齐合十宣了一声佛号,大步走向远处的虹桥。 守心殿前,正在等候的两名天音寺弟子,匆匆与他们汇合,简单交谈数语,一起登上了虹桥。 一行人脚步匆匆,分明是要离开青云山。 田不易神情疲惫地跨出偏殿,微微眺望天音寺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又朝这边招手。 “老七,你进来一趟。” “是,师父!” 张小凡偷眼瞄了瞄身畔的杜必书,噬魂棒被塞进怀中,快步跑了过去。 吱呀! 偏殿大门又一次闭拢,禁音阵法的波动重新出现。 显然,谈的还是紧要事。 …… “必书,别瞅了,反正听不见,与我们一起搬运尸体吧。”宋大仁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师兄,你们忙,我再等等!” 杜必书还是有些不放心,索性行至偏殿大门外,在一根石柱前盘坐等候。 宋大仁也不管他,自去一旁忙碌。 …… 时间无声无息,转眼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偏殿里没有半点动静,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已近黄昏。 通天峰主殿前,仍旧是满目疮痍的景象,可至少没有了血色。 随着时间的推移,杜必书最初的担心淡了下来,开始翻出怀中的白骨法杖把玩。小黑也跑了出去玩耍,估计是去那厨房偷吃,这一点倒和大黄相像。 “这破玩意儿,换点炼材都难!” 杜必书抛了抛小臂长短的法杖,嫌弃地嘟囔了一声。 “要不,给了我?”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铃铛的轻响。 “给你?凭……碧瑶姑娘!” 瞧清眼前人的容貌,杜必书腾地一声站了起来,一脸的惊讶。 竟然是碧瑶! “喊什么喊,想让他们抓我啊!”幽姬美目一瞪。 杜必书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同时向四周打量。 还好,原本在这里忙碌的同门,都去了其它区域收拾或者觅地疗伤。 “你怎么来啦,要是被掌门他们看见,小师弟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我还是有些担心……”碧瑶的俏脸上,忧色忡忡。 “幽姬前辈呢?” “她下山通知我爹了,要不然,又有乱子发生。” “那好吧,你千万不要出声,哪怕有人要怪罪小师弟,我和师父不会袖手旁观的。” “嗯,我自是省得。” 杜必书还待细加嘱咐,身后的偏殿,突然传来一阵法术爆裂的轰响。 笼罩的禁音阵法,应声而破。 “张小凡,你竟然执迷不悟!今日我就替青云门清理门户!” “掌门师兄,不可!” “哈哈哈,正道!这就是你们口口声声说的正道,苍松说得对,这与魔道何异!” 轰! 又是一声法术轰响,偏殿的门窗登时破碎,将其内的场景显露出来。 正前方,道玄真人手指颤抖,正一脸惊怒地指着面前的倔强少年。偏左的位置,田不易挺着肥胖的肚腩,展开双臂做拦阻状,面色焦急。 靠近门口,张小凡手持噬魂棒惨声低笑,噬魂棒在此刻涌出了浓厚的玄青光芒,将其主人的身躯笼罩,如魔似鬼。 “胡说,刚才不是与你说过,屠戮草庙村的普智已经毒发身亡。” “他死了,可天音寺还在!”张小凡狞声道。 “老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这般做,你和恶魔有什么区别。青云门也不曾亏欠你,你就不能放下?”田不易皱眉急声道。 “哈哈哈,如何放下,草庙村全村人的性命就得白白算了,我不服!” 张小凡状如疯魔,癫狂挥舞噬魂棒。一时间,偏殿内魔焰高涨。 “田师弟,你看见了吧,他入魔极深、无可救药,就让我灭了他!” 道玄真人目泛冷冽,愤然伸手一招,悬挂在墙壁上的一柄长剑,嗖地一声落入掌中,拔剑出鞘。 锵! 剑身清凉如水,随即黄芒大放。 这……这是怎么回事? 杜必书只感觉脑瓜子嗡嗡作响,一时有些搞不清状况。 掌门和师父提前与普泓等人有过深谈,应该是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也就解开了大梵般若功法的心结。 剩下的,只有将草庙村惨案的真相转述和开导。 以道玄真人的涵养和师父的从中斡旋,不该这般激进才是…… 兜兜转转,怎么又回到原轨迹了呢。 “小凡!” 眼见情势危急,碧瑶想也不想就要冲过去,却被杜必书一把抓住。 “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别添乱了!” 杜必书心中大急,轻晃她的手臂示意稍安勿躁,自己则先一步冲了进去。 如此大的动静,留在守心殿调息的八名长老尽皆走出,虹桥的另一端也匆匆跑来十数个青云弟子。 一伙人很快赶到偏殿前,可都聚拢在殿外,并未贸然闯进去。 “掌门师伯,师父,小师弟,有话好好说!” 杜必书一面抱拳劝解,一面走到张小凡的身边想要拍他的肩膀。 浓烈的摄魂噬血,气息扑面而来。 似乎连他都要榨个精干,脑中蓦然一阵晕眩。 不敢勉强,杜必书远离了两步站定:“小师弟,到底怎么回事?我是你六师兄!” 在张小凡的面前晃动手掌,可他眼中的怒火掩盖了理智,视而不见。 手持仙剑的道玄真人,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目光落在门槛内的绿裳少女,眸子更冷。 “张小凡,你竟敢勾结魔教妖女!” 不提这个还好,听到这话,碧瑶将最后的克制抛之脑后,身形一闪,站在张小凡的身边。 浑然不理会摄魂噬血的冲击,抓住那紧攥噬魂棒的手臂,向外拉扯。 “小凡,跟我走!青云门不要你,我让我爹给你副宗主当!” 几缕血气似乎被牵引出来,碧瑶的面色一白,随即她的腰间金铃脆响,抵消了噬魂棒的吸摄威势。 听到是她的声音,张小凡周身的魔焰一敛,木然点头,如行尸走肉一般,跟着碧瑶往外走。 道玄真人瞥了一眼拦阻身前的田不易,登时身躯漂浮而起,手中仙剑的黄芒炽烈如骄阳。 “好,好,好!既然你选择了魔教,我就斩了你!” “是谁要斩我鬼王宗的副宗主,哈哈哈,道玄老鬼,咱们又见面了!” 一声朗笑在虹桥高处响起,只见一道黑影闪烁,随即越过了围观的青云众人,出现在偏殿门外。 正是那先前逃之夭夭的鬼王! 咻咻咻! 又是三声衣袂掠空的动静,在鬼王的身后多出了三人。 青龙圣使、幽姬和苍松道人! “是你们!”道玄真人面色一惊,随即一声冷笑。 “张小凡,看来还真没冤枉你,正好将他们一并斩了!” “斩?就凭这几个人?”鬼王哂笑。 “道玄狗贼,就算你修为强绝,诛仙剑你不敢再用了吧?除了诛仙剑,我们想来就来,能奈我何!”苍松道人恨声呛道。 青龙倒是眉头一皱:“宗主,不宜节外生枝,那三家可都……” 鬼王当即点点头,朝身前的碧瑶一招手。 “瑶儿,带着他,咱们走!” 碧瑶登时有了主心骨,拉着张小凡往后退。 道玄真人哪肯让他们轻易离开,掌中仙剑猝然下挥,径直劈向后退的张小凡,连碧瑶也一并笼罩在内。 “惊雷斩!” 黄芒化作剑罡,势不可挡。 张小凡双眼泛红,仰天一声嘶吼,噬魂棒悬浮而起,以棍身迎了上去。 可谁都能看出,两者的力量有着天壤之别,根本抵挡不住。 目睹这一幕,杜必书毫不犹豫扔出了三粒神木骰,挡向眼前的黄芒剑罡,与此同时,左手迅疾去拉扯离他最近的张小凡。 也就在挥手间,空中的噬魂棒古怪地颤抖一下,竟然向一边偏移了一尺,跌落下来。 如此一来,凡瑶二人完全处在剑罡之下,无任何抵挡。 “瑶儿!” 鬼王身形一闪,闯进了偏殿内,掌心蓦然出现一尊通体泛红的古鼎,抛飞出去拦阻。 此鼎,三足两耳。 正是那伏龙鼎! 青龙、幽姬和苍松道人各自祭出宝物,欲要上前相帮,可被一众青云长老出手挡住,偏殿前又一次陷入了混乱激斗。 离道玄真人最近的田不易,面色急变,背上的赤焰剑一阵剑鸣,掐诀一指,化作赤芒冲了出去,竟然也是去挡黄芒剑罡。 “老七,快躲!” 听到师父的提醒,张小凡似乎清醒过来,下意识拉住碧瑶,就要向一旁翻滚闪躲。 可,哪来得及! 只见碧瑶银牙一咬,挺身挡在张小凡的身前,在清脆的铃铛声响中,祭出了法宝伤心花。 她深知以自己的修为,根本挡不住这一剑,毅然决然地口中轻颂。 “九幽阴灵,诸天,以我血躯,奉为牺牲。 三生七世,永堕阎罗,只为情故……” 随着咒语诵念,无数的血色雾气从碧瑶的身体喷出,在她身前,凝结成一道宛若红玉的血墙。与此同时,白皙的面容上隐隐有轻烟飘出…… “痴情咒!我去!别犯傻!” 杜必书正在为噬魂棒的跌落感到疑惑,发现这一幕,立刻急吼阻拦。 有没有搞错,又不是抵挡诛仙剑,用得着这么下血本么! 哪怕他离得最近,也来不及出手阻止。 就在悲剧将临的一刹那,一道灰白人影自偏殿后门闪出,隔空斩出两道龙形剑气。 吼! 吼! 其中一道剑气撞在道玄真人劈出的剑罡上,将其消弭于无形;余下一道剑气以迅雷之势,划向碧瑶光洁的脖颈。 嗤! 念咒的低语戛然而止,在碧瑶的咽喉处出现一条细细的血痕,似乎已将喉管划破。 咒语刚一中断,未曾逸出身躯的数缕轻烟当即缩回,仅余下两缕停滞了一瞬,相继投入了碧瑶的腰间和衣襟。 “碧瑶!” “碧瑶!” 鬼王和幽姬凄厉大吼,拼着各自挨上一击,齐齐抢到碧瑶的左右。 鬼王并指连点,幽姬则摸出一粒灵丹塞进碧瑶的口中。 之后,两人分别抓住张小凡和碧瑶的手臂,闪身向殿外奔逃。 “龙兄,帮我们阻拦片刻!” 青龙登时会意,乾坤青光戒立刻青芒大放,将周遭的法宝禁锢在空中。虽只是呼吸之间,但足够鬼王二人闯出重围。 苍松道人身形闪烁,矮身将地上的噬魂棒抄起,亦随之疾掠冲出。 在折身冲出的一刹那,他突然瞥见了一个傲然挺立的背影,透着一种难以说出的亲切。可时间紧迫,他来不及细瞧,跟在青龙的身后闯了出去。 鬼王宗四人修为高绝,一眨眼就消失在虹桥尽头。 偏殿内。 道玄真人挥剑的动作停滞,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老者,眼眸中闪过了惊诧。 可他随即回过神,挥手掐诀,在周遭布下了一道隔绝视线的阵法。 “大家散去吧,穷寇莫追!” 威严传令之后,又是袍袖一甩,将发愣的杜必书送出了殿外。 再布下一道禁音阵法,或许觉得不保险,道玄真人连续又布置下两重阵法。 一为隔绝视线,一为禁音。 此时,偏殿内只剩下了三人。 若不是被田不易瞧了个正着,道玄真人肯定也会将他请出去。 田不易手持赤焰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老者,神情之中似有疑惑,疑惑之后又是难以抑制的激动。 “你,你,你是万师兄?” 询问得小心翼翼,嘴唇哆嗦。 突然出现的老者,正是看守祖师祠堂的万剑一。 一身朴素的灰白粗衣,负手而立,苍老的面容难掩淡然从容。 “田师弟,好久不见!”万剑一轻笑道。 虽然嗓音苍老,可田不易还是听出了往日的熟悉,遥远的记忆纷至沓来。 “真,真的是你!你不是死掉了吗?”田不易面现惊喜,全然没有平时的老成持重。 或许想到了什么,他豁然转身,看向身畔的道玄真人:“掌门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道玄真人并未回答。 而是神色复杂地上下打量一遍,微微皱眉。 “你怎么出来了?要是被其他人看到,我可保不得你!” 第一百五十五章 要你嘴贱 “保我? 大可不必! 当年的师长都已故去,剩下的还有谁,能认出这副模样的我!”万剑一摆手笑道。 “他就认了出来!”道玄真人一指田不易。 万剑一正色面向道玄真人,眼眸中含着淡淡温和的笑意。 “无所谓了,师兄,这次过来,我是知会你一声—— 一月之后,我打算下山走走,去逛一逛这天下神州。青云门若无倾覆之危,不会再回来!” “嗯?” “师兄,你莫要急着反对,自此以后,我不会以‘万剑一’之名示人,想必也牵连不到你。” 万剑一负手斜跨出一步,缓步走向了偏殿后门,不在意道玄真人是否同意。 如他所言,此来仅是‘告知’而已。 走出三步,万剑一的脚下微顿,淡然提醒道。 “师兄,田师弟,你们的‘苦肉计’不错,但莫要弄巧成拙了! 方才,不就有了意外么? 还有,听闻苍松收了一个徒弟林惊羽,修炼《斩鬼神》的悟性不错,若是不介意,我想指点他一个月。” 说罢,万剑一继续前行。 在临近阵法边缘时,他的背影莫名一虚,竟离奇穿过了四重法阵,唯独余下一圈淡淡的涟漪。 布设的四重阵法,未曾有本分的损坏。 见状,道玄真人不由一眯双眼。 田不易在一旁既惊且喜,关注点也不在这上面,而是崇敬般望着那道背影消失。 忽然又感到不真实,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梦。 一场惟愿永不醒来的美梦! 道玄真人略作沉默,回身看向偏殿的正前方,隔着重重阵法,似乎瞧清了殿外的一切。 尤其是,鬼王等人离开的方向。 “田师弟,咱们这般做,究竟是对是错?” 声音虽轻,却字字入耳。 终于,田不易从‘梦’中惊醒,亦是回转身躯,与道玄真人并肩而立。 视线向前延伸,口中喃喃自语。 “不清楚,原本是一场戏,可险些弄假成真。世事难料啊!不过,掌门师兄,你瞒得我们好苦!” 之后,两人就这般安静伫立。 良久无言。 …… 玉清殿外。 半个时辰过去。 夜幕完全降临,月如钩,繁星点点。 鬼王宗四人方才的去而复返,令青云门众人始终绷着一根弦,不敢松懈。 那些门中长老重新回到了守心殿,不打算返回自己的住处。各脉还活下来的弟子,自发分组巡守,拱卫在通天峰各个紧要之处。 若不是亲身经历其中,谁也不会想到——天下有着赫赫威名的青云门,会在今日遭此大劫。 此战过后,青云门的实力折损严重。又不知,会有多少的宵小和修炼宗派觊觎。 玉清殿四周,庭院深深,无人安睡。 杜必书倚靠在大殿外的走廊横栏上,依旧盯着阵法笼罩的偏殿。 一脑袋的浆糊! 千般努力,事情又回到了原有的轨迹。 小师弟还是叛出了青云门,就如同那苍松道人,给他一种‘冥冥天注定’的无奈。 其实,也谈不上‘回归’,因为万剑一的出手,碧瑶诵念的痴情咒被中断。与三魂六魄崩散相比,现在的局面已改善了太多,就是不知道具体的情形。 百多年岁月逝去,别人或许不再识得万剑一,可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哪怕仅是一道背影。 道玄掌门认得,想必,留在偏殿的师父此刻也已知晓。 一切,平添了不少变数。 当然,还有一点。 道玄真人也没有两次驱动诛仙剑,这算不算作一种破局? 杜必书心思纷乱,根本无心沉浸修炼,只是守在这里等候。 想要等出一个结果! 夜微凉。 通天峰上,殿堂屋舍内点亮灯烛,一盏又一盏,温暖人心。 忽然,身畔拂过一阵凉风,灰暗的地面也多了一道轻淡的影子。 许久,又是一声担忧询问。 “六师兄,小凡真的叛出宗门了?” 闻声,就知是小师妹田灵儿。 杜必书沉默不语,依旧望着被黑暗笼罩的偏殿。 答案显而易见,可在他心中,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古怪。 身后,田灵儿一袭红衣裹身,秀眉微蹙,悄然站立。 不舍和难过的神情交替,她明明知道答案,可还是不敢相信、不愿相信。 这些年,她与张小凡玩耍嬉闹、一同长大,早已将他当做亲弟看待,亲人叛宗堕落至魔道,怎不能伤心难过。 在这里得不到答案,田灵儿不甘地一跺脚:“我问大师兄去,我娘不说,齐昊师兄不说,你也不说,一个个都是这般!” 终于,气哼哼离去。 …… 许久,又是许久。 身后的走廊,又拂过了习习凉风,一道瘦弱的暗影再度出现在长廊的地面。 同样的安静伫立,良久,才莺声相询。 “杜师兄,他,他真的叛出宗门了吗?” 明明是在询问,可言语中分明是不信,只是想从旁人的口中得到印证。 陆雪琪! 杜必书意外地回过身,昂头目视。 一如既往的洁白衣裙,不染一丝尘埃,仿佛不曾经历白日的一场苦战。 清冷的容颜,看不出任何情绪展露。 可是,搭在腰间的袍袖内,一双素手紧紧互握,微微颤抖。 昂头的姿势实在别扭,杜必书倚着柱子滑起身躯,平视对方的眼睛。 她的眼眸中,分明隐藏了担忧。 这种担忧,决然不是普通朋友之间的那种,倒更接近于牵挂。 感情这种东西,最是折磨人心。还好自己内心强大,至今不曾陷入这等漩涡。 杜必书心中一叹,不知该如何去开导。 倘若碧瑶安然无恙,张小凡还会与她产生交集吗? 恐怕,答案是残酷的。 “陆师妹,还记得当初我传给你的那句话吗?这辈子,有没有一个人为你拼过命!” “当然记得。”陆雪琪有些伤感。 “为你拼过命的,一次,两次亦或者三次,可能是你的亲人、恩师、朋友、同门,呃,我好像也救过你呐,对不对? 唯有那情愿为你拼命一世的,才是相守一生的伴侣。 在缘分到来之前,你确定,他便是你的唯一吗?” 杜必书承认,自己不善于说教和劝人,此刻套用前世的心灵鸡汤,也显得笨拙。 不过,有些话,总得说在前面。 现在不知将来事,但‘将来’在他的干预下,貌似有了很大的改变。 说不定…… 一个改变,便意味着有人欢喜有人愁,他只是不想成为一个情感的刽子手。 听到这番话,陆雪琪忽然有些转不过弯来,对方的答非所问,明显另有所指。 可是,她发现,此刻的自己根本听不进任何的劝解,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他,真的叛出宗门了吗? 秀眉紧蹙,忧伤淡淡。 瞧到这副表情,杜必书就知道她没有听进去,索性也不多言,挪步让开了一些距离。 继续看向模糊不清的偏殿,或许,那里就有答案。 …… 卟~~~ 静夜中,一声恍若气泡被戳破的轻响出现。 黑暗笼罩的偏殿,顿时多了一片光亮。 殿内的灯火摇曳,好似沉寂已久的古刹恢复了香火祭祀,焕发了生机。 破损的门槛内,田不易迈步走出,殿内仅留下道玄真人背对站立,注视着殿后的两扇木门,专注思索着什么。 田不易负手沿着走廊慢行,途经杜必书和陆雪琪的身边时,稍稍打量他们一眼,轻挥手臂。 “老六,早些休息,明天早上与我们一道返回大竹峰吧!” 说罢,他再度缓慢前行,走向前方的守心殿。 守心殿内灯火通明,隐约有数道人影在晃动,夜深人未眠。 杜必书朝身畔的陆雪琪歉意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有些事,他还想向师父打听。 …… ## 河阳城。 一处秘密庄园的暗室内。 其内的布置,恍若未出阁女子的闺房,一张红木大床,素雅的布幔挽起。 幽姬从床沿处站起,将碧瑶的玉腕放回锦被,又掖了掖被角。 “怎么样?” 鬼王神情焦灼,凑过来问道。 “碧瑶小姐昏睡不醒,我刚才试了试几样催醒的法子,都不管事。要不,回去让鬼先生再试试?”幽姬苦涩道。 脖颈的伤势并不重,万剑一的那一剑极有分寸,只是划开一道小口,阻止了碧瑶的念咒。 可是,痴情咒成了大半,三魂七魄肯定有了缺损。 在这方面,她并不擅长。 鬼王也不擅长此道,但多少有些眼力。 在通天峰偏殿,灰衣人斩出的一剑,分明是存了相救的心思。若没有那一剑,自己的女儿肯定魂飞魄散。 是以,他并不记恨,甚至还心存感激。 至于灰衣人的身份,当下无暇顾及,只是那背影的气度有些熟悉。 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鬼先生?也好,他在鬼道小术有独到之处,鬼道本就与精灵魂魄打交道。”鬼王沉吟一刻,继续叮嘱,“合欢派那边,也安排得力的人手接触,毕竟合欢铃是她们的东西。” “若是她们坚持索要合欢铃呢?若我没猜错,小姐的魂魄得以保全,可能与合欢铃有关。”幽姬回道。 “哼,不给! 瑶儿历经生死得到的东西,谁也不能拿走! 若不是三妙那个贱婢怂恿毒神和玉阳子离去,第二次的上山不至于耽搁那么久,害得瑶儿遭此劫难…… 算了,先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眼下宗内高手折损不少,能不冲突最好。等恢复一些元气,再与她们算账!” 鬼王一声冷笑。 幽姬点点头,退到了一旁。 鬼王俯下身躯,将手掌轻放在女儿的额头,为她拨开碍事的两缕秀发,并拢在了耳后。之后,拉来一个方凳坐在床前。 此刻,碧瑶如同熟睡一般,呼吸轻轻,偶尔睫毛微抖一下,嘴角上翘少许,似沉浸在美梦中。 “在她小时候,我就这般看着,还有她的娘亲小痴陪在一边,一家人和和美美。那时,真的是我最开心的时刻。” 鬼王冷酷的脸庞,涌起了回味的神采,难得有了慈祥的笑意。 可这慈祥一闪而逝,一抹仇恨取而代之。 “若是没有狐岐山之行,该多好!都要怪天音寺的普方秃驴,哼!” “宗主,张小凡怎么办?”幽姬忽道。 “先带他回宗,我可不想,瑶儿醒来后埋怨于我!你先退下吧,我想和瑶儿再单独待会儿。”鬼王挥手示意。 “好!” 幽姬走出几步,在拉门的瞬间,又停了下来。 “宗主,我要在河阳城待一段时间,有些私事处理。送小姐回去的事,我会安排好。” “哦?”鬼王神情一怔。 可他最终摆摆手,示意自己已然知晓。 ## 大竹峰。 对于小师弟的叛宗,留在大竹峰的四师兄弟都感到不可思议,为此,还鼓起勇气在晚饭时向师父师娘打听过。 毕竟前往通天峰的,只有宋大仁、杜必书和田灵儿,三人对此绝口不提,他们也只有采取这种‘非常规’的手段。 相处五年,无论是谁,都不愿去相信—— 一个草庙村的朴实少年、炒的一手好菜的小师弟,会无缘无故叛出宗门,说他是魔教内奸,简直是无稽之谈。 对此,田不易两口子沉默不语,只是严肃甩出一句话。 “以后莫要再提,你们小师弟只是出了一趟远门,早晚会回来!” 此后,一众弟子还真的消停下来,开始回归以前的修炼。 一转眼,就是五日过去。 杜必书很郁闷。 在师父那里,他没有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反而,被交予一个艰巨的任务。 吃惯了小师弟做的可口饭菜,众人再也无法忍受其他人的厨艺。 所以,特意差遣他下山一趟,请一个‘外包厨子’回来。 河阳城的厨子是有不少,可要他们到大竹峰这种清苦之地生活,那是一百个一千个不乐意。 为此,杜必书往返了两趟,可没有一点进展。 “老六,主意是你出的,要是你找不到大厨,你外出游历的请示,就不要再提了!” “你师父说得对!哦,那日在通天峰,你与魔道女子的对话,师娘我好像听到了一些,若是办的不利索,交给你师父一并处置!” “师父师娘英明!我就想不出‘外包’这等妙招,佩服佩服!”何大智快速补刀。 “六师弟,大师兄看好你!” “同上!” “附议!” …… 想起第一日晚饭的场景,杜必书只觉得脑仁疼,一边分心操控神木骰飞行,一面猛拍自己嘴巴。 “要你嘴贱,要你嘴贱!” 悄悄溜走,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杜必书扼杀在萌芽中。 现在,他已是玉清境七层的修为,心里自然开始惦记《神剑御雷真诀》这门神通。原本,他更倾向于修炼《斩鬼神》,可在听了万剑一的指点后,还真觉得是那么回事儿。 一来,自己没有斩龙剑,无法正常发挥‘斩鬼神’的威力;二来,一往无前的气势,他还真没有。 想要修炼《神剑御雷真诀》,就得师父首肯并抄录功法。 再者,还缺一把神兵利刃! 种种因素制约之下,他只能耐下性子,在大竹峰多待一段时日。 这次,杜必书没有带小黑出门。 一回到大竹峰,那家伙就与小灰和大黄凑到一起,形影不离,如胶似漆,连他这个主人都不再搭理。 这次的目的地,是德源杂货行。 前日,杜必书曾委托了小刘掌柜,让他帮忙留意物色合适的大厨人选。 实在不行,只能去叨扰王员外一趟。 但是那样做,多少有点儿挟恩图报的味道,感觉有些别扭。 “老天保佑,我愿意用我三年的赌运,换这次的一帆风顺。” 杜必书暗暗祈祷。 第一百五十六章 副宗主鬼厉 德源杂货行。 刘掌柜早早在柜台前忙碌,敦促新招的小伙计忙东忙西,言语间不乏提拔指点。 双手笼在袖筒,不时向北侧的街道了望。 在瞧到一袭葛布长袍身影时,他顿时喜上眉梢,笑呵呵迎了上去。 “杜神仙,早就在等着哩!” 抱拳拱手,满面油光中透着欢喜。 来人,正是杜必书。 对方眉眼间的欢喜,他自然瞧了个真切,当即心中一动。 “哈哈哈,有劳刘掌柜惦记……可是帮厨有了眉目?” “哈哈,那当然。上次我就跟您说过,能为仙家烹制美食,多少人都上赶着排队哩。” 刘掌柜与杜必书一道走向杂货行,很自然落后了半个身位。 甫一跨进店铺,刘掌柜向忙碌的伙计使了一个眼色,自己则忙前忙后斟茶倒水、奉上茶点。 这一切,水到渠成般自然。 又彰显诚意满满。 过了一会儿,一个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四旬汉子,在小伙计的指引下,从店铺后堂走出。 这汉子有些拘谨,尤其是与小伙计说话时,眼神躲闪。 “杜神仙,您看,这就是帮你找的帮厨,可别瞧他精瘦,那也是在山海苑掌过勺的大厨。 听说要给仙家烹饭做菜,专门辞了工,央求到我这儿。” 刘掌柜熟络地走到四旬汉子的面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颇有点炫耀的劲头。 初一看,这人还真不像一个厨子。 正常的厨子,因为常年在灶台忙碌,身上的油烟味会很重,且大多身形比较富态。 可这位,体格精瘦不说,浑身上下更闻不到半点的烟火气。 杜必书有些疑虑。 “杜神仙,我叫张顺,是河阳本地人,先前确在山海苑做工,那里的菜肴基本都能做得。” 四旬汉子表现得很恭敬,微微躬身回应。 “需要试做一些菜品吗?” 张顺似瞧出对方的疑虑,坦然询问。 杜必书摇摇头。 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刘掌柜能将对方介绍给自己,做饭炒菜的手艺一定不差。 “刘掌柜和你说过工钱了吧?山中清苦一些,自然比在河阳城高出三成。每隔一月,会有三天的休假,如果家中有事,也可让我的师兄们带你下山,一般当日往返。” “这个说过,没问题。” “其实,山上做饭并不难,一日一晚餐,略清淡就行。其余时间,自行安排,完全适合修身养性。” 说到最后,杜必书都觉得心虚。 所谓的‘修身养性’,完全是无事可做。 一座野生大山上,只有那么九个人居住,而且终日安静修炼,没有任何的娱乐项目。 要是换作现代,还能有个手机看看网文小说、追追影视剧、水群吹吹牛,再不济,也有个妹子玩猜拳游戏。 可在这里—— 大白天,还好说。 一到晚上,风急天高猿啸,运气不好还能听到狼嚎熊吼,绝对挑战心理的承受能力。 唔,倒是可以逗逗馋狗、懒猴。 想到这儿,杜必书抬头瞧了瞧对方的反应。 “没问题。” 张顺没有异议,平静点头。 “还有,要是我那些师兄们问起工钱,你就说市价的八成,剩下的找刘掌柜领。这个麻烦一些,不介意吧?” 张顺再次点头。 杜必书立刻喜上眉梢,越看越觉得面前的精瘦汉子顺眼,颇有些看女婿的架势。 模样周正,话还不多。 赞! “好嘞,就这么说定了!刘掌柜,符纸还得你多费心,过些时日我一并带走,你们先忙,我去一趟首饰店再来接他!” 杜必书心情大爽,乐呵呵地起身,走出了杂货行。 过了片刻。 店铺内,张顺向外边的街道瞅了瞅,确定人已走远,才小声道。 “大侄子,你说的算数吧?” “那当然,张小顺以后就跟我好好干,保准日后谋个好差事!” 刘掌柜看了看柜台后忙碌的小伙计,笑得十分开心。 “那就好,反正我老婆走的早,冷清就冷清吧,只要小顺有出息,一切都值得。” “放心吧,张叔你好好干,说不定仙人们吃着一高兴,送你一些仙丹尝尝哩。”刘掌柜开起了玩笑。 …… 杜必书虽已走远,两人的对话声音不显,还是听了个大概,不由感慨刘掌柜的办事可靠上心。 这类人,将来想不发达都难。 拿到前世的现代社会,绝对是马老师的一路人。 解决了心头大患,杜必书的心情极度舒爽,哼着小曲打量左右的商铺,每经过一家首饰店,就会走进去瞧瞧。 食材米粮不用自己操心,刘掌柜会帮忙张罗妥当。 可这送礼的东西,一定要亲自挑选,这样才显得有诚意。 况且,这次可不是一件两件。 …… ## 狐岐山。 鬼王宗总部所在。 一地下石窟内,有着一个巨大的血池,其内鲜红的血水翻涌,血腥气味浓郁冲天。 在血水之中,一只状若青牛的奇兽浸泡其中,偶尔无力挣扎数下,低吼如闷雷。 夔牛! 正是鬼王宗在东海流波山诱捕的上古奇兽夔牛! 在血池的上方,有一道暗红光芒投下将夔牛笼罩。每当夔牛冲撞挣扎时,这道暗红光芒就会变得明亮,将它重重压制在血水中,动弹不得。 红芒的尽头,是一尊青中泛红的铜鼎悬浮半空。 铜鼎旁,一个黑袍人盘坐掐诀,隔一段时间,便朝铜鼎打入一道法力。 此人,即是鬼王宗最神秘的供奉,鬼先生。 其来历神秘莫测,平日只听宗主一人的号令,地位崇高,哪怕几位圣使都无权差使。 此次魔教四大派系合力进攻青云山,鬼先生并未参与,只因这‘四灵血阵’需要有人主持,无暇分身。 踏踏踏!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石窟平台上多了一个黑衣弟子,其胸口绣着骷髅金线。 抱拳躬身,略带惶恐禀告。 “启禀供奉!” “说!” “按照您的吩咐,我到了小池镇的黑石洞,发现……守护兽大黑蛭已然不在,您,您所说的石符也不见了踪影。” “什么!” 鬼先生愤怒站起。 血池中的夔牛,自然瞧出了便宜,立刻奋力挣扎,笼罩的暗红光芒登时摇曳颤抖,似乎困不住这只上古奇兽。 悬空的铜鼎,亦随之摇晃,摇摇欲坠。 见此,鬼先生冷哼一声,快速掐诀注入一道法力,甚至弹指打出一线黑芒,击中了挣扎的夔牛。 夔牛登时一声哀嚎,变得老实了许多。 “可曾查出是何人所为?”鬼先生寒声道。 “不清楚,不过在岩浆之中发现了半截六尾灵狐尸体,应该是几近覆灭的灵狐一族,可它的妖丹被人挖去,而且冻结在寒冰内。说也奇怪,那寒冰处在岩浆中,竟然没有尽数融化。” “灵狐?挖去妖丹?九寒凝冰刺?” 鬼先生一愣,眼神闪现出狐疑。 “要真是他,一定能认出那道石符,更不会主动收走它。除非……” 思索片刻,鬼先生偏头扫了一眼悬浮的铜鼎,不甘心地放弃了走一趟的打算。 “可惜,留在这里的伏龙鼎只是仿品,威力不足以单独镇压夔牛。要不然,非得找他问个清楚。” 喃喃低语过后,他无奈一挥手,示意这名鬼王宗弟子退下。 刚要继续盘坐下去,身后的石径再度有了动静。 还是脚步匆匆,但明显不是刚才的那名弟子。 又是谁? 数息后,一个体型娇小的女弟子出现在平台上。 “禀告供奉,碧瑶小姐出了意外,宗主请您出手救治。” “什么意外?在哪里?”鬼先生疑惑道。 且不谈碧瑶有幽姬保护,听话中的意思,鬼王对此也束手无策,是以,他顿时来了兴致。 “刚刚安置在小姐的住处,宗主明日稍晚些才能返回这里。” “好,在前引路!” 鬼先生转过身,连续打出三道法诀,印在悬空的铜鼎上,又瞥了一眼血池中的夔牛,才迈步走向石径。 …… 一日后。 一间石室内。 室内的陈设简朴,一张暖玉床,一个普通的檀木衣柜,再瞧不到任何的家具。 暖玉床上,碧瑶静静躺在那里。 床前,鬼王和张小凡紧张站立一旁,盯着面前鬼先生的一举一动。 只见鬼先生频频转动三根银针,神情凝重。而这三根银针,分别扎在碧瑶的心脏、额头和颅顶。 每次转动银针,他都会弹出一缕细细的黑烟,任凭黑烟在银针的末端回旋。 此番操作,已持续了两天。 终于,鬼先生长吁一声,袍袖一挥,将三根银针尽数拔出。 “怎么样了?” “前辈,怎么样了?” 鬼王和张小凡同时抢前一步,急切问道。 鬼先生微微摇头,神情不太自然。 瞧见这一幕,两人登时心中一沉,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先生,但讲无妨!”鬼王涩然开口,语调有些发颤。 张小凡紧紧握拳,指甲都深陷在肉里,殷红的鲜血渗出。 “宗主稍安勿躁,据他所言,”鬼先生一指旁边的张小凡,“碧瑶小姐的痴情咒施展不全,三魂七魄刚刚离体,就被两件异宝牵引,大部分收回了体内……” “你是说大部分?”鬼王皱眉道。 “没错,小姐腰间的合欢铃,是圣教金铃夫人的旧物,算是上古合欢派的镇派之宝。此宝,本身就具有摄人心魄的威能,是以护住了小姐的一魄!” 鬼王不解其意,刚要询问,又被鬼先生抬手止住。 “不光是合欢铃!” 鬼先生俯下身躯,两指一拨一夹,在碧瑶腰间的小包取出一段黑木条,在两人眼前一晃。 “这是栖魂木,宗主想必知晓此物。虽然是一种炼材,其保存魂魄的效用并不比合欢铃差。因为痴情咒的中断反噬,它也在机缘巧合下存贮了小姐的一魄! 若是没有它们,两魄肯定逸散,甚至更多。 小姐还真是好运道,两件宝物可遇不可求,竟然都落在一人手中。” 其言语之间,颇多感慨。 听到这儿,张小凡恍然记起,这段栖魂木还是六师兄赠予,当时他还觉得莫名其妙。 谁知,还派上了用场。 可是—— 怎么感觉,六师兄当时的言谈举止有些奇怪,似乎知道它能用得上一般。 来不及多想,面前的鬼先生再度开口。 “两件宝物各护住了一魄,剩下的三魂五魄被逼回了身躯,算得上周全,不必为招魂苦恼。只是……” 鬼王心中一紧:“只是什么?” “只是如何将两魄送回小姐体内,我没有办法。刚才的银针牵引,可以保持两魄与其余魂魄之间的联系,不至于成了活死人。 宗主,每隔十日半月,碧瑶小姐都会有一次清醒,长则一日,短则一刻。要想彻底的魂魄归一,还得求助外力!” “什么外力,怎么做?”张小凡急切问了出来,心急如焚。 鬼王并未怪他僭越,同样望着鬼先生,等待答案。 “寻一个会收魂术的鬼道中人聚敛魂魄,或找南蛮黑巫族!不需要太精,哪怕粗粗涉猎即可。 当然,某些相类似的强悍法宝亦可。” 鬼先生郑重说道。 “好好,我去找!我这就动身去南蛮!”张小凡忙不迭就要往外走。 鬼王伸手一拦。 “慢着,还有几日瑶儿就要醒来,我可不想她见不到你伤心。再者,有些事不必亲力亲为。” 鬼王眸中精光一闪,轻抚黑须。 “我现在任命你为鬼王宗副宗主,全权处理让瑶儿清醒这一件事,除供奉和四大圣使外,宗内好手都归你调遣!” “我才不要做什么副宗主,我只要她活着!”张小凡倔强回道。 鬼王神情微愕,随即摆手叹道:“这个随你,反正这‘副宗主’是瑶儿许你的!还有,以后你就改唤作‘鬼厉’吧,正道不要你,这里就是你家!” 说罢,鬼王挥袖一抛,一枚幽黑令牌飞向张小凡,其上的骷髅图案泛着狰狞的血光。 张小凡下意识接过。 “先生,咱们出去吧!” 鬼王踱步至鬼先生面前,沉声发话,径直往石室外走去。 鬼先生不着痕迹地扫了张小凡一眼,尾随离去。 隆—— 石门闭拢。 幽静的石室内,转眼留下了凡瑶二人。 张小凡略作沉默,将鬼王令郑重纳入怀中,走到床边侧身坐下。 微颤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碧瑶‘熟睡’的俏脸,神情变得萧索挣扎,口中喃喃。 “瑶……儿,你怎么这么傻,我当时不会有事的。” “瑶儿,你不是想知道,我在望月古井里看到了什么嘛,其实在通天峰后山,我就想说出答案的……那里是你!” “瑶儿,放心,你只是小睡了一场,我会让你醒来的。” “瑶儿……” 呢喃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眼角有一行清泪沁出,滑过脸庞滴下。 泪珠落在碧瑶的手背上,瞬即形成了花瓣模样,宛若指间的伤心花。 …… 石室外。 鬼王与鬼先生在石径鱼贯而行,行走了许久,穿越了数道暗哨、机关,终于来到血池平台之上。 两人望着血池中一动不动的夔牛,沉默良久。 “先生,刚才你说的‘强悍法宝’,不知那诛仙剑可行?”鬼王忽道。 “唔……应该可行,诛仙能集聚天地戾气,自然也能吸引两魄归体,只是要谨防戾气的反噬。” 鬼先生略作沉吟,颔首回道。 “好!晚回来一日,是因为得到了烛龙的一点消息。” “烛龙?!” “没错,我已派人前往打探。对了,四灵血阵的事,不要与张……鬼厉提起!”鬼王语调低沉。 鬼先生眸中精光一闪,可口中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宗主,伏龙鼎既然带了回来,还请宗主在此镇守数日,我要走一趟小池镇,处理一些私事。”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初入太极洞 大竹峰。 当日晚饭时分。 田不易、苏茹和一众弟子坐在膳厅饭桌的四周,唯独缺少了田灵儿和张小凡。 这段时间,田灵儿心情不佳、怕待在这里触景生情,索性搬到小竹峰文敏那里暂住。 至于张小凡,多半在鬼王宗的某个角落,为碧瑶的‘昏迷’黯然神伤。 饭桌前,没有了往日的欢笑嬉闹,也没有了那个忙忙碌碌、张罗饭菜的少年,气氛显得沉闷。 这五六天,都是如此。 新来的帮厨张顺性子很轴(执拗),在将饭菜做好并端上饭桌后,就一人躲进了厨房吃‘小灶’,死活不愿意与他们同桌。 用他的话,一介凡夫俗子怎能与众位神仙同桌而食,简言之,就是仙凡有别。 再劝说得多了,张顺干脆又搬出厨界的传承规矩——厨佣不与主客共桌。 杜必书等人只能由他。 田不易捡起面前的竹筷,眼皮轻撩,瞄了一眼众弟子的神情低落,皱眉刚要发话,桌下的脚面就被轻踩了一下。 略一偏头,只见苏茹挑眉示意。 “好啦,吃饭!老七只是下山游历一段时间,又不是不回来!这不是随你们的意,请了山下的‘外包’厨子。若是不乐意,就还由大信做饭。” 苏茹言语淡淡,似有反悔的意图。 啪啪啪…… 听到这话,师兄弟六人忙不迭拿起竹筷、捧起饭碗,一齐看向自己的师父。 显然,他们秉承着‘尊师重道’的传统美德,等待师长先一步开动。 田不易面色一僵,轻哼一声,开始动筷夹菜。 见状,众弟子也是朝最近的菜肴伸筷,试探着放进嘴里。 田不易:“……” 众弟子:“……” 瞧着其他人暂停咀嚼愣怔的模样,苏茹秀眉一皱。 “怎么啦?也和老六那次一样,放盐放多了?” 被齁得双眼翻白的经历,她毕生难忘。 一面出声询问大家,一面将筷子上的莴笋片放回了菜盘。 “看你们一个个的出息,或许是请来的厨子有些不适应山中环境,下次……” 众弟子齐齐摇头,嘴巴恢复了咀嚼,双眼放亮,好似品尝到珍馐美味。 连田不易都是一般神态,而且,伸筷夹向另外一盘的红烧茄子。 “哦?是很好吃么?” 苏茹心中十分诧异,捏筷又夹起先前撂下的莴笋片。 “你快尝尝,真不错!”田不易含糊催促。 “是啊,师娘,果然是山海苑的资深大厨,香!”宋大仁附和。 “这鱼真鲜!”吴大义赞叹。 “没错没错,和小师弟各有千……哎呦,唔,咬舌头了!”何大智抢着又夹起一块拔丝地瓜。 “真香!师父,小师弟的游历,能不能推迟一些回来?”郑大礼猛点头。 “三师兄,四师兄,没义气,这就把你收买了?嗯~~~别抢,拔丝地瓜给我留一块!”吕大信连声叫嚷。 瞧着师兄们没见过世面的德行,杜必书鄙夷一笑,非常果断将面前的一盘烧辣椒擂皮蛋全划拉到自己碗里。 “别抢!” “给我留一块!” “你们成何体统,连为师的也要抢!” “不易,帮我留一条鸡腿!” “……” 膳厅内,顿时欢乐一片,之前的沉闷不再。 厨房内。 张顺初来大竹峰,还是拘谨得很。 在做好一桌饭菜后,确定没有遗漏,他才从橱柜里取出一壶高粱酒,准备小酌两口。 听到隔壁的吵闹,在他的脑中,不禁泛出了一个疑问。 “他们,真的是神仙么?” …… …… 晚饭后。 大饱口福的宋大仁等人,自告奋勇去洗涮碗筷。 田不易满意地剔牙,与苏茹交换了一个眼神,喊住了正要离去的杜必书。 “老六,跟我去一趟太极洞!” 太极洞? 杜必书闻言一愣,随即又是精神振奋。 在大竹峰的这些年,他还真没进过太极洞。倒是大师兄、四师兄和田灵儿不止一次进入其中,或闭关修炼,或接受师父师娘的单独指导。 这也怪自己常年在外,怨不得旁人。 “嗳,好!” 杜必书连忙点头应承。 起身,掸了掸外袍的褶皱,快步跟上了负手走出膳厅的田不易。 在曲折的回廊穿行,一直走到守静堂殿后。殿后是一条青石小径,两旁长满郁郁葱葱的绿竹,前行大约十丈,眼前便出现一面切削平整的山岩峭壁。 峭壁正中,是一个圆拱形的洞口,洞口上方镌刻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古纂大字。 太极洞! 甫一踏进洞口,迎面就是两扇紧闭的石门。 田不易站在门前,袍袖一挥,一团青气在半空迅速形成太极图案,向前一蹿,印在了石门的正中位置。 吱嘎! 石门自中竖直分开,向两侧的岩壁缩进,最终一个圆形石径显现眼前。 “老六,这太极洞的入口,只要达到玉清境第四层,能做到太极凝形外显,便可用刚才的手法打开。 日后,若你需要闭关修炼,就自行进入,无须向我和你师娘请示。” 田不易淡然解释,负手走进了太极洞。 “谢师父!” 杜必书躬身一礼,闪身追了上去。 在身躯没入太极洞的一刹那,两扇石门再度吱嘎作响,缓缓闭拢。 洞内。 每隔四五步的岩壁上,左右各镶嵌着一枚月光石,一团团柔和的光亮洒落,宛若群月在夹道相迎。 与外界的幽静相比,这里有一种沁人心脾的空灵。身处其中,顿感神清气明。 师徒俩,一前一后沿着石径行走。 越向内行,空灵的感觉越强烈。 隐约间,一缕缕纤细的乳白雾气出现在眼前,缭绕盘旋在半空,如烟如幻。 怎么感觉到了云海广场呢? 杜必书暗自惊奇。 前行的田不易,仿佛瞧见了他的疑惑,平静开口解释。 “老六,你一定觉得奇怪吧?太极洞为何会有这般空灵的气息?” “师父,我确实有这个疑惑。” “这些游离的雾气,便是修道者吐纳所需的天地灵气。大竹峰一脉的祖师,施展莫大神通布置了聚息阵法,收拢天地灵气为己用,方便门下弟子加快修炼速度和领悟道法。” 杜必书心中一动:“师父,是不是其他六脉也有类似的场所?譬如,通天峰的幻月洞府。” 对于这个提问,田不易并不感到意外。 “没错!朝阳峰有望日阁,龙首峰有升龙殿,小竹峰有静月轩,等等。 但是,六脉的秘地都比不过幻月洞府,甚至不在一个层次上。” 讲到最后,田不易一声苦笑,神情似有无奈。 “是因为诛仙剑?” “不全是,”田不易摇摇头,“幻月洞府内有洞天,甚至可能自成一方世界。其内的具体情形,只有掌门知晓。” “自成世界?” 杜必书不由瞪大双眼,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诛仙世界还有这等神奇的地方!那岂不说,出现储物类宝物或芥子空间也有可能? 怎么在小说中,就没见到类似的描述呢? “很吃惊吧?老六,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的性子跳脱、不愿待在一地,日后有机会多四处走走,对你的修炼大有好处! 好啦,到地方了!” 田不易停下脚步,适时中断了讲述。 此地,已是太极洞的尽头。 石径相对的,是一处宽广的穹顶空间,横纵各有七八丈,就好像一间空荡荡的仓库。正面墙壁刻绘着一张巨大的两仪太极图,孤零零的三五蒲团横列在前。 左右两侧的墙壁,各分布六间石室,门楣高处醒目标注了子、丑、寅、卯等十二地支的字样。 在诸多月光石的映照下,这里的光线并不暗淡,四周的陈设清晰可见。 待杜必书粗略瞧清了穹顶空间,田不易继续向左慢行,指点左侧的墙壁耐心解释。 “老六,两侧的石壁镌刻了大竹峰一脉的修炼功法和道法神通,你可自行选择一两种进行参详修炼,宗门不做限制。 不过,你要谨记—— 莫要贪多嚼不烂,人的精力有限,只要通晓一种修炼功法,就能无往不利、叱咤世间。 若是有可能,尽量琢磨出适合自己的功法神通,这些毕竟是前人之谈。生硬照搬修炼下去,成就很难超出留下神通的前辈。” 瞧着岩壁密密麻麻的功法字迹,杜必书叹为观止,不由对大竹峰的底蕴多了敬佩。 青云门,能成为神州大地的顶级宗门,果真实至名归。单是排名垫底的大竹峰一脉,就有这么多的典藏,且都不是寻常之法。 两仪剑阵、弄影剑诀、竹剑术、冰玉清心诀…… 一门门功法从眼前掠过,杜必书轻声诵念出它们的名字,愈加的震撼。 这些功法,随便拿出去一两样,都能成为中小型宗门的镇派之宝,可在太极洞俯仰皆是。 “唔?这是郎情妾意剑!名字好熟悉!” 脚下一停,口中呢喃一句。 很快,杜必书反应过来。 在前世看过的某部搞笑动作电影中,就有类似的剑法,听起来蛮不正经。 “是啊,这是大竹峰第五代弟子复方道人和他的道侣曹珊瑚合着。 练习此剑法,需要时时心意相通,最好是长相厮守的异性道侣,若是单使,剑法威力会大打折扣,甚至比不过二流剑诀。” 田不易在一旁解释。 “咦?这是破剑术!” 杜必书又一指高处的一门功法,大感惊奇。 “这是二代长老独孤老人所创,只是现在慢慢落伍了。”田不易瞥了一眼。 “可是独孤求败?” “什么?这名字倒也别致,”田不易闻声摇头,“当时神州剑道之风大盛,这位长老独辟蹊径创出了它,与其说是一门剑法,还不如称其为一种御剑技巧,讲究以剑破剑。现在各类法宝层出不穷,反倒有了不小的局限。” 听着这番讲解,杜必书认同点头。 且不说,眼前不是武侠小说中那神乎其神的剑诀,就算有一些沾边,他也不太相信。 剑法这种东西,关键还得看谁去用。真正的绝顶高手,即使使出普通的剑招,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若是换作一个庸手,呵呵! 继续向前行,田不易见他对墙壁的功法大感兴趣,索性放缓脚步,在一旁不时出声解释。 最终,两人来到正面的墙壁处。 在巨大的太极图案两旁,仍有镌刻的文字存在,可明显大了不少。 字字苍劲有力,洋洋洒洒数千字。 初一看,杜必书竟然在心底有了强烈的共鸣,体内的太极玄清道法力,如被牵引一般,骤然加快了三分。 不是走火入魔那般的失控,倒更像修炼速度提升。 田不易目现赞许,在一旁缓声提点,话语中充满傲然。 “这便是青云门功法的源头,青云祖师曾经笑称这是一卷天书!” “天书?”杜必书心脏狂跳。 “昔日,青云祖师在幻月洞府偶得一无名古卷,之后开创了青云门偌大的基业。这些你应该知晓吧?” “没错!” 杜必书连连点头。 “只是后来青云门频遭劫难,又无人参透古卷上的功法,是以日渐凋零。所幸,青叶祖师横空出世,在幻月洞府闭关十三载悟透古卷,乃奠定了正道第一宗的地位。 为了方便后辈参悟,青叶祖师将古卷内容及个人注解誊抄了七份,由七名弟子各开一脉保存。 岩壁上所镌刻的,就是大竹峰一脉祖师所存,此前你看过岩壁的大部分功法,都是由它衍生领悟而出。” 听着田不易的讲解,尤其又提过的“天书笑谈”,杜必书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青云门的无名古卷,会不会类似魔教圣典那般,都是从一卷天书领悟而来? 魔教圣典源出总纲,亦即天书第一卷;无名古卷出自诛仙剑,也就是天书第五卷,这也合情合理! “老六,想什么呢?”发现杜必书有些走神,田不易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没事,就是惊奇得很。师父,那是不是说,只要悟透了这古卷内容,便等同掌握了这里所有的功法精髓?” 田不易严肃的胖脸上,顿时有了笑意,可随即一板面孔假意呵斥。 “道理是没错,但是,没学会走,何谈去奔跑? 为师建议你,先学两三种差异明显的功法,在运用中找出其中的关联脉络,那便是直指本质的精髓!” 本质的精髓? 那岂不就是同源的无名古卷! 想透了这点,杜必书立刻将目光移向石壁。 田不易抚须一笑,越发觉得自己的六徒开启了慧根—— 一法通,万法明! 转身向一旁走了数步,他又一指面前的一间石室。 “这间静室,就归你用了,修行切莫懈怠!” “哦,谢师父!” 杜必书闻声转过头,只见那间静室的门楣处,写了大大的一个古篆字。 丑! “呃,师父,能不换一间?寅、卯都可以的……” 不为其它,这个字听起来怪! 要是以后师兄们问起,“你在那间石室闭关修炼”,让他怎么回答? “哦!我在‘丑’字间!” “哪一间?” “丑,吃欧——丑!” 听起来,就觉得别扭! “老六,依照大竹峰的规矩,静室是按照修为高低排序。你的修为高过大仁大智和灵儿,当然是选它,难不成你还想要我和你师娘的‘子’号房?” ‘子’号房……还n号房呢。 杜必书气势一弱,在脑中悻悻发着牢骚。 对于这些,田不易当然不清楚,还以为他不再有异议,当即话锋一转。 “老六,你以前问过斩鬼神,可是想要学那剑诀?我与你师娘细细想过,觉得斩鬼神与你心性不符,要么改练神剑御雷真诀?” “嗯?这么巧!” 杜必书面露古怪,几乎都要以为,师父与万剑一此前有过交流。 “当然,欲引九天神雷诛敌,非金铁之器不可。你的骰盅法宝虽然不错,但终归为木属,难以承受雷电之威! 所以,为师特地为你寻来一柄神兵利器!”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好剑,好剑,好剑 “什么神兵?” 杜必书顿时来了兴趣。 瞧到自己徒弟摩拳擦掌、一脸期待的模样,田不易不由暗自好笑,可还得不苟言笑撑住。 一抖袍袖,一件法宝出现在掌中,向前一送。 “呶,就是这件!” 只见—— 一柄带鞘长剑横放其上,分外醒目。 剑柄作龙首状,持握部位布满细密的龙鳞,张开的巨口衔着剑鞘,含而未露;剑鞘色泽青黑,外裹一层细鳞皮革。 “此剑,名为逆鳞,是千年前黑龙宗宗主龙啸的成名法宝,与九天神兵不遑多让。 黑龙宗鼎盛时,曾占据青云四峰三百余年,龙啸以逆鳞剑鏖战诸多强者,逢战必胜,正魔两道都忌惮三分。 后来,青叶祖师仗剑斩杀了龙啸,整个黑龙宗的高手也被屠灭,四峰至此重归青云门,逆鳞剑更收进了通天峰秘库。 能入青叶祖师法眼的宝物,屈指可数,当年带回的宝物仅有三件。” “这么牛掰?谢师父!” 杜必书迫不及待抢了过去,唯恐自己的师父改变主意。 入手沉甸甸,剑鞘的颗粒触感明显。 锵! 长剑出鞘,登时一抹寒光在洞内闪烁,将月光石的光芒尽数压制下去。 剑身长两尺八寸,剑宽两指,光可鉴人,清凉如一泓秋水。 稍稍提剑靠近,锋锐之气自剑刃渗透而出,恍若要划破肌肤,刮骨生寒。 “好剑!好剑!好剑!” 杜必书弹剑大赞,手腕轻轻一翻,一朵剑花迅疾在半空绽放。 剑刃破空的声响,极像是巨龙愤怒的嗥叫。 龙有逆鳞,触之即怒! 持握剑柄,隐隐感觉手掌在发颤,逆鳞剑如同活了一般,不停向外急蹿,想要自行腾空而起。 索性由它! 杜必书右手一松,向其内打入一道法力,并单手掐诀稍加指引。 咻! 逆鳞剑闪电般激射而出,在高高的穹顶空间,渐渐化作一条翱翔天际的银龙,偏偏银鳞竖起,嘶吼震天。 好一个逆鳞之龙! 巨大的龙首狰狞回眸,望向操纵它的杜必书,似有反噬之意。 没想到,这柄逆鳞剑竟然生出了一分灵性,有了些许的自主意识。 杜必书喜上加喜,兴奋地搓动双手,浑然不在意‘银龙’释放的敌意。 “此剑的原主人被青叶祖师诛杀,当然会对青云门弟子有所排斥,不过,千年岁月也将它的性子消磨得差不多,所以为师才敢要来送你。 老六,这几日,你就在‘丑’号石室以精血祭炼,培养人剑之间的默契!” 田不易轻抚胡须,面泛笑意。 这柄逆鳞剑,还是他厚着脸皮向道玄师兄索要,为的就是让六徒多一些自保手段。 当然,也有小小的私心。 身在青云门,谁不渴望脚踩仙剑驰骋天地,逆鳞剑的扮相又是不俗,一旦杜必书习惯了操纵仙剑,那些骰盅法宝自然也就用得少,其他人也没有理由再对他指点嘲讽。 “哈哈,完美!” 田不易干干一笑,庆幸自己的机智。 紧接着,他意识到失态,当即轻咳一声,恢复了先前严肃的神情。 听到师父的吩咐,杜必书掐诀一指,翱翔的银龙不情愿地盘旋一圈身躯,咻地一声蹿了回来。 锵然归鞘! 太极洞内的光线一暗,恢复至先前。 “多谢师父厚赐!” 杜必书抓着剑鞘,抱拳躬身。 这已是今日他的第四次道谢,字字发自肺腑。 逆鳞剑,明显是一柄上品仙剑,观其灵性和材质,绝对不输给林惊羽的斩龙剑。 此剑来自通天峰,师父将其索要过来,定然废了不少的唇舌。他是有功劳在身,掌门也说过会给予赏赐,但那些功绩还不足以换取此等神兵利器。 是以,他铭感五内。 “嗯!” 田不易抚须点头,翻手又取出一本誊抄的薄册,送到杜必书的面前。 “这是《神剑御雷真诀》的秘笈抄本,你记熟以后毁掉,万不可私自传授他人,哪怕是自己的同门好友! 扪心起誓吧!” 神情肃然,不容置疑。 杜必书赶忙接过来,郑重揣进怀中,而后并指起誓。 “我杜必书对历代祖师起誓,不得师长的允许,绝不将《神剑御雷真诀》私传他人。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起誓完毕的一刹那,杜必书只觉得身躯内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牵绊,随即这种感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便是誓言的约束。 田不易满意颔首。 “好啦,该交代的都交代过了,你自行祭炼法宝吧。” 说罢,他转身欲走。 “师父,等等!”杜必书赶忙伸手一拦。 “老六,你还有事?” 杜必书郑重点头。 明明知道太极洞安全无比,他还是回头瞄了瞄进入这里的石径,才从怀中掏出一叠早就备好的信笺纸。 纸上分明有字,淡淡的墨香逸散,似是近几日书写而成。 “师父,这是我在死灵渊下的滴血洞找到的修道功法,想孝敬给您!” “哦?神神秘秘作甚,拿来我看看!” 田不易疑惑接过,刚要打开翻阅,又被杜必书的一句话打断。 “师父,这上面的东西,您最多与师娘分享,千万不要透露出去,即便是掌门都不行。” 田不易更加疑惑。 甚至都以为,这个家伙是在为方才的起誓编排自己。 “是不是也要为师起誓?” “那倒不用,师父您老人家言出必践,吐出唾沫是个钉,就连放屁……”杜必书在一旁耍着贫嘴。 “得得,打住!为何要保密?” “师父,滴血洞是八百年前黑心老人藏宝的所在,这功法就镌刻在秘洞最深处的岩壁上,倘若宣扬出去,难免有人说这是魔道功法!” 杜必书瞥见田不易眉头微皱,显然对‘魔道功法’也有芥蒂,赶忙加快语速。 “师父莫要急着反对,弟子发现,这功法与太极玄清道有某种关联,有点类似提纲挈领的综述。 您刚才也说过,青叶祖师曾戏称无名古卷是一卷天书,凑巧的是,魔教妖人称其为天书总纲,两者会不会同出一源? 弟子也无比纠结,将它拿出来,也是想让师父您把把关,看我的发现对不对、该不该练。” 说完,杜必书住口不提,目光灼灼地盯着田不易的反应,心有略有忐忑。 刚才的一番说辞,有真有假。 把关是假,为的就是找一个借口。 田不易以诚心待他,他便诚心回报。 滴水恩,涌泉报。 只有师父的修为提高,将来的沟沟坎坎才可能平安跨过。 田不易沉吟片刻,忽地眉头一挑:“老六,这几年你的境界提升迅速,是否和这个有关?” 紧接着,他又摇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 “应该不是,空桑山之行到现在不过数月……是为师想多了!” 攥着信笺纸,左右踱了几步,田不易猛然脚步一顿,做出了决定。 “好!为师帮你看看,这件事你知我知,莫要再让其他人知晓,你师娘那里也不要说漏了嘴!” 说罢,他转身走向‘子’字石室。 田不易在石室旁的突起轻按一下,厚重的石门轰然打开,待到走进其中,石门又缓缓闭拢。 瞧其举止,显然是打算即时验证。 对此,杜必书完全理解。 既然师父这么拼,他这个做徒弟的,也不能懈怠。 想到这儿,杜必书当即取来一个蒲团,背壁坐下,开始祭炼新到手的逆鳞剑。 祭炼法宝,他早已轻车熟路。 咬破指尖放血,涂抹在剑身的两面,不断向其内输出法力,以法宝充当传输的媒介。 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 直至仙剑驱使随心,无垢无滞。 时间在不经意间过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苏茹进过太极洞一趟,得知自己夫君临时闭关修炼,也不再担忧,出洞自去安歇。 杜必书继续祭炼,神情愈加振奋。 …… 厨房内。 回溯至一个时辰前。 宋大仁等人吃过晚饭,并未各自回屋,而是聚在不大的厨房里。 五人有些热切地打量着帮厨张顺,欲言又止。 对此,张顺有些忐忑。 在山海苑做工二十余年,从最底层的传菜、切堆儿、配菜做起,凭借他脑子活络和天赋使然,一步一个脚印儿,最后坐到了主厨的位置。 论做菜的技艺,他还真有几分底气,可在待人接物上则差得多,颇为内向。 面对青云山上的这几位神仙,张顺心中更慌乱到了极点。 难不成,自己做的饭菜不合神仙们的口味? 不对啊,刚才膳厅的动静做不得假,且眼前水盆的一堆碗碟分外干净,如舔过一般。 就在张顺忐忑间,宋大仁终于在其他四人的催促推搡下,迈前一步。 “小张哥,是吧?那个,这个,我们也知道六师弟与你说好了,一日一晚餐。”宋大仁期期艾艾出声,有些觉得不好意思,“能不能明天早上,也帮我们简单做些早点?简单就好!” 姿态放得很低,按说他的年龄超过对方不少,可还是冠以“小张哥”的称呼。 “补些工钱也行!”何大智在一旁补充。 “对对,简单就好,豆浆、油条、包子,配一两样爽口小菜,不用太多!”吴大义说完,口中不由泛起丝丝凉凉的口水。 吸溜! 也不知是谁吞了一口水,气氛尴尬安静。 “只是这?” 张顺有些不信,目光掠过五张期待的面孔,心神有些恍惚。 可他很快回过神来,毫不犹豫点头。 只是一餐早点而已,他也要吃饭,又不费事,再者,正好打发空闲的时间。 “太好了,小张哥,要是缺什么食材或调料,尽管提,我和老四连夜为你备齐。” 宋大仁大喜过望。 其他师兄弟亦喜出望外。 主动俯身抢着洗涮碗筷,又与张顺东聊西扯了一通,才心满意足地返回各自的住处。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张顺先前按捺下的疑惑,再一次泛起。 “他们真的是神仙吗?” 在守静堂的门口。 苏茹一脸无语地望着厨房这边,众人的交谈都听在耳中,也包括最后准备食材的承诺。 “这些个惫懒的家伙,平时的修炼和考校总是推三阻四,在吃的方面倒是勤快得很,还要连夜备料……” 喃喃自语微顿,俏面之上却闪过了回味。 “不过话说回来,厨艺真不错呢,比小凡强了不少呐,要不,明早也来尝尝? 唔,一会儿去太极洞瞧瞧,顺便问问不易的打算。” 安静伫立了片刻,苏茹折身走进了守静堂。 ## 夕阳西沉。 通天峰,后山祖师祠堂。 殿前空地。 大战留下的几具尸体早已不在,连血迹都不曾残留,一如往昔的幽静。 幽静,但不冷清。 空地的正中,林惊羽手持斩龙剑腾飞辗转,追逐一柄白骨剑,一团碧芒萦绕在身躯四周,如碧波荡漾。 碧光闪耀之中,坚毅的面孔淌下了颗颗汗珠,却没有停歇休息的意图。 “呔!” 随着一声爆喝,林惊羽身形一疾,斩龙剑脱手飞出,碧芒在瞬间化作一道凝实的剑罡,斩向近在身前的白骨剑。 浑然不惧,哪怕剑尖已在胸口三寸。 呲! 卟卟! 白骨剑先是一分两断,再猝然跌落在地。 林惊羽伸手一招,斩龙剑飞回掌心,腾跃之躯一停,傲然立在场中。 “啪啪啪!” 清脆的击掌声在一旁响起,万剑一面含微笑,缓步走到林惊羽的面前,彼此相距一丈。 此时,他已换了一袭白袍,身形挺拔。 白袍银发,风华绝代。 “一往无前斩龙剑!不错,惊羽,你已掌握‘一往无前’的精髓,短短五六日,能有这般进展,足见你的悟性不俗。” “师……师伯谬赞,惊羽自觉还差得远!”林惊羽恭声道。 “没错,是差得远!”万剑一微微颔首,笑意收敛。 “一往无前,不代表以伤换伤;以势压人,不代表以势欺人。 接下来,你该学习如何自保且不失锐气——锐气在,自能破除一切阻碍。” 说罢,万剑一抬手一挥,立在大殿栏杆处的一杆长戟飞来,被他持握在手中。 贯注数道法力于其中,而后将长戟抛飞,直袭向面前的林惊羽。 “再来!” “是!” 斩龙剑再度碧芒大盛,白影掠起。 …… …… ## 一转眼,又是一月过去。 大竹峰。 杜必书的闭关,大竹峰众人也习以为常。 每隔两日,他都会出洞吃上一顿晚饭,一通狼吞虎咽之后,又一头扎进了太极洞。 在最初的两天,田不易也待在太极洞内,竭尽全力指导徒弟的修炼,帮助他解读或展示《神剑御雷真诀》。 至于那‘天书总纲’,在细细看过后,田不易没有发现不妥,也就不再阻拦杜必书修炼。 甚至—— 正如杜必书所言,其中的一部分内容,还真与太极玄清道有着某些渊源,且更为全面。 佛、魔两道的功法,他不曾修炼,但粗粗了解过,或多或少知晓一些根本。道家讲究身御自然造化,佛门注重体悟自性,魔教在乎特异激进。 然而,这篇总纲却将它们囊括在内,算得上面面俱到。 见猎心喜之下,田不易也在暗暗参悟修炼,偶尔还会找杜必书探讨一二。 对于师父的‘偏心’,宋大仁等人并不理会。五年多的时间,从玉清境三层到玉清境七层,如此妖孽的修炼速度,他们由衷佩服,更替杜必书感到骄傲。 这一个月,心服口服。 心服,自然是钦佩某人的废寝忘食;口服,则是因为他们的确吃嗨了。 一个山海苑的大厨,在大竹峰变着花样烹制美食,吃嗨也在情理之中。 大黄、小黑不再往外疯跑,小灰似乎暂时忘却了张小凡的离去,三兽每日守在厨房附近,等待新的一餐开始。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小灰的选择 一月后。 一天。 太极洞的石门轰然打开。 杜必书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冗长且枯燥的闭关终于结束。 经过一月的祭炼,逆鳞剑总算能做到操纵由心,不再排斥自己。在师父的帮助下,神剑御雷真诀初窥门径,唯独在修为差了火候。 修为的提升,还得依靠老规矩。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守静堂内。 苏茹一人端坐在木椅上,一袭淡绿衣裙,青丝之上簪凤钗玉。 在正前的位置,杜必书恭敬肃立。 “师娘,我今日就要下山游历,特来向您辞行,前天也禀告过师父。” “去吧,可惜你师父昨天去了通天峰,好像要见一位故友,不能为你践行。” 苏茹颇为感慨地挥挥手,眼角余光扫过桌上的两个檀木盒。 木盒样式考究,盒盖半开。 其内,各有一支剑状玉簪,玉质通透,温润欲滴。 两支玉簪的造型,一为赤红,一为银中含青,像极了赤焰剑和墨雪剑。 真是难得呐,她的墨雪剑已被封印百年,老六肯定花了不少的心思去打听吧。 苏茹如是想道。 东西谈不上贵重,但花在上面的心思难能可贵。 “那——师娘如果没有其它交待,我与师兄们道别后就即刻下山了。”杜必书恭敬道。 “嗯,一路小心,若有为难之事,及时传回大竹峰,我与你师父全力助你。” “师娘保重!” 杜必书躬身施了一礼,后退两步,才转身走出守静堂。 本来,他出发不在意这一两日。 可前日在太极洞,听师父提起,要去通天峰为故人送行,杜必书就猜到了所谓‘故人’的身份。 万剑一! 万剑一离开,必然是与幽姬一道,而他又有事情请教于幽姬,所以,出发的日程唯有提前。 走出守静堂,沿回廊前行。 转过几道弯,宋大仁五人正在回廊的尽头等候,三兽也在他们的旁边。 昨天晚饭时,杜必书就将自己的打算说出,师兄们顾着闷头扒饭吃菜,随口应和了一两句,显然已习惯他的频繁下山。 对寻常修道者而言,数十寒暑也不过很短的时日,何况短短的一年半载。 原以为自己会独自下山,没想到大家还是…… “老六,想啥呢?”宋大仁笑着招手。 “要是不打算走了就明说,我还得去后山练剑哩。” “吁~~~四师兄,你的哪是剑,分明就是练笔!”吕大信很认真纠正。 “都不要吵,今天的主角是老六!”郑大礼嚷道。 “是嘞是嘞!” 听到五人的吵嚷,杜必书有一刹那的怀念。 要是摒弃提升修为的念头,陪着大家在大竹峰胡闹下去,该有多好! 这念头,也就想想罢了。 “哈哈哈,我又不是下山很久,说不定下月就回来了,大家该干嘛干嘛!”杜必书笑着拍了拍吕大信的肩膀。 笑罢,他快走两步越过了众人,背对他们挥挥手。 “回见!” 杜必书忍着眼角的酸涩,心中默念驱剑法诀,逆鳞剑即时出鞘。 还未等纵跃而上,裤脚突然被快速扯动,耳边还有小黑的连声叫唤。 小黑? 这次下山,他本不打算带它同行,毕竟此行不是去阴邪鬼地。 看来,这灵宠还知道依恋主人…… 低头望去,心中的感慨顿去。 扯动自己裤脚的,是龇牙咧嘴的小灰。 而方才叫唤的小黑,此时,正以前爪按住大黄的尾巴嬉闹。 小灰见杜必书低下头,连忙向悬停的逆鳞剑指点比划,嘴里吱吱叫个不停。 或许是担心对方不明白,又飞快捡来一截竹枝,在身前连连挥舞。 杜必书心中一动。 “小灰,你是想,让我带你去找小师弟?” “吱吱!”小灰兴奋点头。 “你主人只是暂时出个远门,说不定很快就回来。”宋大仁在一旁解释。 他知道,小灰一定能听懂。 听到这句话,小灰登时冲着他龇牙咧嘴,而后继续扯动杜必书的裤脚,一只前爪遥指偏西的方向,眼眸中有哀求的神色。 偏西向,正是通天峰之所在。 三眼灵猴最是忠心和聪颖,别看小师弟‘叛宗’时日不长,可脑子灵活的小灰可能意识到了什么。 “小灰,你舍得离开大黄和大竹峰?”杜必书尝试劝说。 小灰掉转脑袋,瞄了一眼正在驱赶小黑的大黄,猴目中闪过犹豫,可还是抬头望着杜必书,继续扯动裤脚。 反倒是小黑,没良心地接着嬉闹,望都不望向这边。 罢了,带上它吧,小师弟现在也需要陪伴! 杜必书稍稍沉吟,最终同意下来。 “那好,可事先说好,我可不一定能找到他!” 小灰哪管这些,马上抓着下垂的衣摆攀爬,一眨眼跳到他的肩头。 好重! 杜必书微一沉肩。 活动活动肩膀,短暂适应了一阵儿,纵身一跃,跳上了逆鳞剑。 “师兄们,回见!” 一抹银光迅若流星,在湛蓝的天空划出一道浅浅的印记,随即杳然无踪。 …… 两个时辰后。 正当午时。 风回峰。 此地,位于大竹峰西北两百余里,再往北,便是一马平川的平原。 因没有山峦阻挡,来自冰川的北风常年劲吹,正南又是高大险峻的通天峰,北风兜转而回,山峰之间、山谷之中时常听闻北风呜咽。 风回峰,由此得名。 空中,一道银色流光在半山腰降落,随即,杜必书收起了逆鳞剑。 半山腰,有一待客的石台。 石台上,又有一座凉亭。 两名风回峰弟子端坐在凉亭中,各捏一枚棋子对弈。 其中一个身形高大,神情颇为温和,正是与张小凡擂台对战过的彭昌。 赤红的吴钩仙剑负在脊背,与月白法袍形成鲜明的对比。 两人发现有人前来,齐齐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走近。 “大竹峰杜必书,见过彭昌师兄!”杜必书主动抱拳见礼。 他与彭昌入门的时间相近,索性以‘师兄’笼统称呼。 “原来是杜师兄,这次来风回峰有何贵干?”彭昌朗笑一声,拱手还礼。 “贵干谈不上,就是想见一见曾书书,若是方便,劳烦彭师兄递个话。” “找曾师弟?他最近可是被师尊禁足,除非是天塌下来,想出来一趟都难……” 话语越来越低,唯恐有其他人听到。 不过,彭昌双眉耸动,显然在表达相反的意思。 杜必书登时会意,向四周扫视一圈,也压低声音回话:“确实是大事,彭师兄只需说一句‘小灰在我这儿’,曾师弟一定会设法溜出来,我就在凉亭后等他。” 小灰在这儿…… 肩上的三眼灵猴,似乎听明白了这句话,立刻作龇牙咧嘴状,一对前爪揪住他的头发往外拉扯。 “疼,你轻点!” 杜必书笑骂道。 彭昌有些意外地瞅瞅小灰,稍加思索,便侧身向另一个风回峰弟子低声叮嘱了数语,让他暂时盯着这里,自己去去就回。 交待完毕,彭昌挥手祭出吴钩,化作一道赤白流光离去。 杜必书也不杵在原地,迈步走到凉亭后的一棵松树下,耐心等候。 一炷香时间过后。 两道白影鬼祟从林间蹿出,转眼间,停在了杜必书的面前。 在前的一人正是曾书书,只见他神情欢喜,双眼贼溜溜向左右打量,恍若做贼一般。 在后相随的,自然是彭昌。 果然,曾书书对小灰的执念颇深,闻之必至。 杜必书自得一笑,抱拳刚要打个招呼,哪知被对方抢了一个先。 “哈哈,小灰,好想你!” 接下来,他只觉得肩头一轻,耳边又传来小灰愤怒的吱吱大叫。 杜必书:“……” 杜必书拱手的动作僵在那里,有一种被忽视的失落感,很明显,对方根本没有瞧见自己。 事实确实如此。 曾书书不理会小灰的拼命挣扎,宠溺地将脑袋蹭了过去,各种爱抚磨蹭。 “小灰,你家主人跑了,要不你跟我混吧。哎呦~~~” 话没说完,某某人英俊的脸庞当即多了两道殷红的划痕,由眼角直到下巴。 趁着这个机会,小灰连续扭动身躯,竟然从曾书书的魔掌中挣脱出来,跳到最近的一棵松树上。 捧腹吱吱大笑,一不留神,又摔落下枝头。 如滚地葫芦一般,在遍是落叶的地面翻滚。 如此滑稽的模样,在场四人不由大笑,笑声盖过了小灰愤怒的大叫。 若是换作往常,它一定会溜之大吉,可现在…… 小灰有些悻悻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纵跃数下,躲到了杜必书的身后,隔着腿间的缝隙,冲着曾书书挥舞拳头。 到了这时,曾书书终于看见了正主儿。 一面咧嘴触碰脸上的血痕,一面诧异地打招呼。 “呀,原来是杜师兄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呐?” ‘贵干’个球球! 杜必书不禁白眼一翻,差点就要爆粗。 敢情折腾了半天,现在才瞧到我啊,真是眼瞎! 当然,也就是心里想想。 毕竟正事要紧。 杜必书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双腿并拢,挡住对方时不时下瞄的目光,再度热络抱拳:“曾师兄,好久不见!” “呵呵,好久不见!”曾书书同样还礼。 “今儿天气不错,风好像蛮大的。” “是啊,这里很少有雨。” “按理说,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一定,风大云自散,没有乌云盖顶,又哪来的雨?” 一旁,彭昌有些受不了两人的尬聊,索性走回凉亭内,招呼值守的同门再续棋缘。 场中,就剩下两人一猴。 曾书书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瞥了一眼凉亭内的两位同门,侧身指了指林中的远处。 “杜师兄,咱们里边聊!” 刚才的尬聊,对方显然有话要讲,且要私下说,他也顺势胡诌。 “好!”杜必书乐呵呵迈步。 两人一前一后,在林间走出十数丈,才在一处相对开阔的空地停了下来。 “杜师兄,到底有什么事?哎呦~~~” 曾书书按了按脸上的血痕,颇含怨念地瞅着跟在杜必书身后的小灰。 “曾师弟,有没有兴趣与我一道下山游历?” 杜必书正色道。 没有遮掩,开门见山。 前不久,在吸血老妖的手下连番吃瘪,就是吃亏在没有帮手,所以,他打算拉一个强援同行。 同行游历,自然要心性相投,且实力相当。 曾书书闻言一愣:“啊?我还在禁足中,再说,门中刚刚遭受重创……” 杜必书一句话怼了回去。 “得了吧,禁足你还出现在这里!再说,你不问问目的地在哪儿?” 曾书书下意识接口:“目的地在哪儿?” “神州的修道门派中,哪里的美女最多?小竹峰总排的上号吧。” “当然是魔教合欢派,其次是古墓派,再次是正道瑶池剑派,京都望月庵也别有风韵,小竹峰根本算不得……嗯?你什么意思!” 曾书书登时反应过来,贼兮兮往四周张望,确定无人在附近窥听,才松了一口气,怒目瞪着对方。 “你是在套我的话,然后悄悄向小竹峰师姐师妹告密,对不对?” 告密? 还真不是! 真没想到,曾书书在这方面的研究精细如斯,令人五体投地。 杜必书无语摆手。 “曾师弟,你想多了!我打算走一趟流波山的逍遥涧,去打探合欢派如今的实力,顺便……你懂得。” 闻此,曾书书顿时双眼放亮。 可随即,又黯淡下来。 “可惜,可惜我在禁足,要是偷跑出去,肯定会被我爹揍死。” “此行,我带着小灰,顺路要见一见小师弟,看他愿不愿意留下它……” “好,成交!我与你去!” 曾书书立刻回应,态度出奇的坚决。 虽然料到对方会答应,可也没想到这么顺利,杜必书有些惊讶。 惊讶之后,又是欢喜。 “那咱们偷偷溜走,还是告诉彭昌师兄一句?” “你是不是傻,告诉了彭师兄,不是拉他下水么,我爹还能饶了他? 直接走!这又不是我第一次偷跑!” 曾书书目露鄙视,非常干脆一掐剑诀,轩辕剑闪烁而出,托着他往东疾驰。 错愕片刻,杜必书随即跟上。 …… 凉亭内。 两人棋战正酣。 “彭师兄,你看,曾师弟又跑了!” “胡说,方师弟,咱们可什么都没看到!”彭昌波澜不惊,抬手放下一枚黑子。 “嘿嘿,也对,我刚才眼花了!” “……” ## 通天峰北麓。 环境清幽阴暗,常年不见阳光。 这里幽静无比,又毗邻一片茫茫原始密林,可谓人迹罕至。 可就在这密林的边缘,有三人相对而立。 “万师兄,你,你真的要离开青云门?”田不易涩声问道。 “田师弟,昨日不与你说过,都一大把年纪了,莫要做这等儿女姿态。况且,我留在这里,恐怕会有人不自在!”万剑一温和微笑,言语颇为洒脱。 一旁,道玄真人冷哼一声。 “那,万师兄,我跟你走,如何?” 田不易的心中蓦地涌起冲动,话语脱口而出,一如当年决定蛮荒之行的那一刻。 话刚一说完,脑中又闪过苏茹的如花笑靥,神情有了犹豫。 “哈哈,田师弟,我又不是去打生打死,蹉跎大半生,师兄我也想放下责任,弥补当年的亏欠。” 对方的短暂犹豫,万剑一何尝看不出,可还是大笑拍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 “田师弟,珍惜眼前人,莫要忘了当年对我的承诺。” 当年的承诺? 田不易郑重点头,双拳在袍袖中攥紧。 万剑一微笑转身,面向绷着脸的道玄真人。 “师兄,咱们就此别过?” 道玄真人眼神微有闪烁,可还是冷声回了一句:“你要去哪儿?” 第一百六十章 曾书书的秘密 “去哪儿?” 万剑一负手望向通天峰,被阻挡的视线似乎越过了山体,看向遥远的南方。 “在南疆十万大山里,有太多的未知,或许会去看一看。 你们有没有想过,神州大地是否真如我们所认知的,北方冰川、南方南疆、东方大海、西方不周昆仑便是此方天地的界限? 若真是界限,那里又会是怎样的场景? 天大地大,我愿以余生去转一转、闯一闯。” 缓过一阵,万剑一忽地收回视线,在右侧袍袖中伸出一物,展示在田不易和道玄真人的面前。 正是长生堂周隐使用的离人锥。 “这件魔教奇珍还凑合,以后我就弃剑用它,名字嘛,你们觉得南宫隐如何?” 此语,既是留下可供联系的讯息,又是让道玄真人宽心。 “哈哈,两位,咱们后会有期!” 万剑一畅快大笑,离人锥离手化作一道乌光,不见他有任何的纵跃动作,身躯便停在乌光之上,瞬息闪烁至数十丈外。 渐行渐远,一往无前。 道玄和田不易目送这道黑白流光远去,最终消失在天地相接的东方。 两人动也不动,伫立许久。 直至天半朱霞,松林唱晚。 到了最后,两人如心有灵犀一般,口中同时吐出了两字。 “珍重!” ## 河阳城。 山海苑一层大堂。 结账的柜台前。 听着裴掌柜的讲述,杜必书一脸的惊讶,在他的手中,还捏着一封信。 在河阳城,他先去了德源杂货行,留下足够支付一年的帮厨工钱,并取走了订购的黄符纸,这才准备打听幽姬的下落。 首选的,自然是客流量最大的山海苑。谁知,刚一进门,就被这里的裴掌柜拦下。 “老掌柜,你是说,一个黑衣蒙面女子委托你交给我的?你怎么确认是我?” 曾书书连忙凑了过来,更是好奇。 “那位姑娘说过,一个样貌勉强算得上普通的年轻人,会在最近一段时间打听她的下落,而且是青云山上的神仙。” 裴掌柜赔笑解释。 能当上山海苑的大掌柜,自认眼力还是有的,且圆滑世故。 在看到两人的第一眼,他就大致确定了某人的身份,又加上刚才的简短交谈,肯定八九不离十。 “啧啧,样貌勉强算得上普通,真准!”曾书书在一旁打趣道。 “滚粗,没正形!” 杜必书古怪地瞅着手中的信笺,其上的落款仅有四字。 “杜丁亲启!” 若不是这四个字,杜必书一定以为对方认错了人。 那相貌的描述,根本不准! “老掌柜,那位姑娘走了多久?” “比你们早了半日功夫吧?大概是在午后。” 虽然说是‘大概’,但裴掌柜的语气异常肯定。 “那她往哪个方向走的,您还有印象吗?” “大概,出城向东。” 其它也没什么可问的,杜必书再三谢过裴掌柜,闷头走出了山海苑。 曾书书疑惑跟在后面,默不作声。 现在天色已晚,怎么着也得找一家客栈休息,为何不在山海苑住下? 因为疑惑,他才觉得有意思。 锵! 刚一走出山海苑,杜必书便祭出逆鳞剑,面朝正东,作势欲起。 曾书书连忙上前一拦。 “嗨,这么急干嘛!” 到了这般时候,必须得拦,他可不想稀里糊涂赶夜路。 哪怕对方追的是绝世佳人! “我在找一位前辈,可惜晚了一步。” “前辈?你小子的口味够刁……嗯,是我想歪了么?” 曾书书更觉奇怪,可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不信。 有些人,一撅屁股,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瞧着对方猥琐的表情,杜必书没好气啐了一口:“你小子,开车都猝不及防,搁以前,准是群主的料!” 对方这么一拦,反倒让他想通了,只是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贸然追出去,纯粹是撞大运。 “开车,群主?那是什么东西?”曾书书挠了挠头。 “哈,哈哈!”杜必书敷衍一笑,“他们可不是东西!走吧,休息一晚再走!” 说罢,挥手收起仙剑,转身走回了客栈大堂。 …… 客房内。 小灰在床榻上沉沉睡去,其怀中还抱着一截抢来的竹筷,嘴角上扬。 方桌前。 杜必书打开了幽姬所留的信笺,在油灯下凝神细看。 “杜丁: 我和他即将远行,心愿已成,此生足矣,唯一有挂碍的就是她。 你给她的东西,我看过。 或许,你早就预知了一些内情;或许,只是凑巧。 若有能力,顺手帮一帮她,也是在帮他。 临别前,送你一件小东西,就放在初相见的地方。 望自珍重。” 通篇都是以含糊的措辞书写,要是不相干的人打开,肯定猜不透其中的暗语。 杜必书不禁苦笑。 自己真的做得过于明显吗?连幽姬都隐隐察觉出不对劲。 至于她赠予的东西,肯定不会差到哪儿去,甚至他猜出了所放置的地点。 以后还得慎重,再慎重呐。 信封内,仅有这张薄薄的信纸,在封口的部位,惟妙惟肖地画着一只灵狐伏地,没有一点法力波动。 隔着油灯比照一番,也找不到其它的暗记,杜必书索性以火点燃,将其付之一炬。 黑色飞灰片片撕裂,如追逐的蝴蝶在空中飘飞,终落于青砖地面。 待灰烬尽数落定,脚掌在其上轻碾数下,随着袍袖一挥,已成齑粉的纸灰飞出了临街的木窗。 杜必书信步走向木窗,凭窗而立。 窗外的河阳城,华灯初上。 街道的行人络绎不绝,不时出入酒肆、茶馆、戏园和青楼,上演一天中最后的繁华。 多少有些感慨。 忽然,在熙攘的人群中,杜必书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流连在青楼的门前。 探头探脑,踌躇再三。 与招揽生意的鸨母、龟公闲扯了片刻,还是踏进了那灯红酒绿的门槛。 杜必书:“……” …… 翌日清晨。 在结清房钱、吃过早点后,杜必书若无其事走上二楼,在一间客房的门外轻敲。 笃笃笃! 没有回应。 笃笃笃! 仍旧没有回应。 杜必书眉头微皱,刚要抡拳砸门,房内传来了哈欠连天,还有一句含含糊糊的抱怨。 “谁啊,睡个懒觉都不安生!” 吱呀! 房门打开。 曾书书身披松垮的法袍,揉着惺忪的睡眼,又长长打了一个哈欠。 “是杜师兄啊?进来坐!” 侧身让开房门,还摊手做出相请的手势。 杜必书没与他客套,跨过门槛,走进了这间客房。 除了床榻凌乱,房内还保持着最初模样,连桌上的茶壶茶碗都未曾动过。 鼻翼翕动,还能闻到淡淡的酒气,即便窗户大开,也逸散不去。 杜必书偏头又瞧了瞧曾书书,发现在他惺忪的双眼中,有一两缕浅浅的红丝,那是熬夜晚睡才会有的痕迹。 按理说,修道者不该有这般痕迹。 曾书书察觉到注视的目光,立刻偏头躲闪,神情有了一丝的慌乱。 杜必书也不点破,高深莫测一笑,拍了拍对方的左肩。 其挤眉弄眼的神情,分明是在说‘我懂的’。 “曾师弟,时候不早了,咱们出发吧。” “啊?这么早!” “难不成,曾师弟还想再待一天?” “那倒不是,至少先吃顿饱饭吧,这里的‘清炖寐鱼’不错。”曾书书一面说话,一面整理外袍、穿上鞋履。 杜必书点点头,非常赞同这个提议:“也好,下楼吧。” 向外走了两步,忽地脚下一顿,口中轻声嘟囔了一句。 “醉红阁陪酒的姑娘叫什么来着,哦,是莹莹!对吧?” “胡扯,分明是金钗儿!你……” 曾书书立刻出声反对,可话说到一半,他恍然反应过来。 客房内,顿时一静。 窗外的零散喧闹,仿佛突然间消失,只剩下一声声粗重的喘息。 喘息之中,透着慌乱。 就这样挨过了十数息,曾书书讪讪抓了抓头发,手脚麻利地关上了房门。 声音压得极低,急急做着解释。 “杜师兄,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去那里,是为了‘公干’!” 公干! 这个借口找的好,而且脑洞不错,就是难度系数大了些。 “曾师弟,我信你!” 嘴里这么说,可杜必书的嘴角一歪。 “杜师兄,你别不信,那个红倌人肯定有问题,我来不及通知你,就亲自探了一探!” 探了一探! 好污,令人无限遐想呢。 杜必书‘信服’地点点头。 越是这般,曾书书越急,恨不得立刻赌咒发誓。 “是真的!我怀疑金钗儿是合欢派的人,那一笑一颦的媚劲儿,连见多识广的我都吃不消!” 合欢派? 杜必书豁然一惊。 没有心思去揶揄对方,甚至连‘见多识广’的内涵都不再关注。 “曾师弟,你确定?” “差不多,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曾书书很肯定地回应,同时紧绷的神经一松。 “走,去看看!” 现在,杜必书反倒相信曾书书的判断,当即回身拉开了房门,迅疾奔出。 金钗儿这个名字,让他忽然记起了另一个名字。 金瓶儿! 十年后叱咤魔教的妙公子,合欢派最杰出的天骄。 两者的名字,如此相似,又是和合欢派扯上关系。 要说是巧合,那未免巧到了极点。 “嗨,杜师兄,等等我!” 瞧着对方雷厉风行的背影,曾书书也不迟疑,跑到床榻边捡起轩辕剑,施展清风诀追了过去。 飘身下楼,在经过大堂柜台时,随手抛下一块碎银,撂下一句‘结账’,便冲出了山海苑。 裴掌柜、一旁的跑堂伙计尽皆愣怔当场。 过了一会儿。 伙计满面古怪地推推裴掌柜:“掌柜的,先前那个神仙,不是结过账了吗?” “是啊,难道神仙记差了?” …… 醉红阁。 清晨时分,是这里最清闲的时间。 除了一些恩客、纨绔子弟要早早赶路和返家,大部分姑娘都会赖在屋中补觉,连日常的早餐都省了。 偌大的三层阁楼,少有人走动。 一个尖嘴猴腮的龟公,靠在门内的长凳上打瞌睡,眼睛半眯。 每当有昨夜的主顾匆忙离开,他才会僵硬站起、拱手相送,之后又歪倒在凳上。 啪啪啪…… 迷糊之间,这龟公好像看到有人走进大堂,登时打了一个激灵,嘴里热切打着招呼。 “这位大爷,姑娘们都在休息,状态差的很,要不,您午后再来……” 可等他瞧清了眼前人的样貌,随即又是巴结一笑。 “曾爷,您不是刚走吗?哈哈,一定是舍不得钗儿姑娘,想再让她吹箫弹曲儿。” 曾书书面色一僵,偷眼瞄了瞄身边的杜必书,心里有些发虚。 “去去,一边去!我们自己过去!” 挥手屏退了龟公,曾书书径自跑上了三楼,来到最靠里的一间房外。 “杜师兄,她就在这里,寅时我才离开的。哦,我可什么也没干!” 杜必书无语附和一句,直接去推那房门。 紧闭的房门,应手而开。 为了以示清白,曾书书身形一闪,第一个闯了进去。 “咦?人呢!” 随即,一声惊诧在屋内传出。 杜必书跟着进入。 这是一间宽敞的套间,分为内外两屋,中间以一扇镂空的檀木屏风相隔。 外间,有矮桌坐垫三处,可供三人端坐下方听曲。 桌上还有残酒蜜饯存留,淡淡的酒香与脂粉气混合在一起,令人心醉神迷。 内间,摆放典雅乐器若干。 古筝、玉箫、琵琶、横笛…… 件件精致,依照一种特定规律,陈列在屋内的每个角落,可见其主人多才多艺。 在乐器的包围中,是一张宽敞的女子绣床,粉红的布幔、晶莹的珠帘、略显凌乱的蚕丝被褥映入眼帘。 可惜,榻上无人。 此刻,曾书书诧异站在床榻前,目光向不大的内屋四处搜寻,可哪还有佳人踪影。 曾书书伸手摸了摸蚕丝被褥,动作颇为熟稔。 “奇怪啊,床褥还有余温。或许是外出如厕……” 语气不确定,但还带着最后的侥幸。 杜必书走到靠窗的小巧梳妆台前,指着台上的一张素雅信笺,回头笑道。 “看来,她已经先走一步。” “先走一步?不可能,寅时还在的。” 曾书书犹不相信,心急火燎跳了过来,瞥见半开的信笺,就要伸手去抓。 “慢着!你不怕有毒?”杜必书伸手一拦。 “怎么可能?” 杜必书可不敢大意,向后退出两步,手掌隔空一抓,就将信笺完全展开。 在展开的一刹那,一蓬浅粉色的粉末四散逸出,将梳妆台的四周笼罩。即便隔开半丈,他们还是嗅到淡淡的甜香和莫名涌起的悸动。 两人齐齐挥动袍袖,同时法力外逼,驱散了这里古怪的粉尘。 “纸醉金迷!还真是合欢派!” 曾书书揉了揉鼻头,面色一沉。 纸醉金迷,是合欢派惯用的一种迷香。虽然有色有味,但与寻常的胭脂极为相似,大意之下极容易中招。 对没有修为的人,这只是一种催情亢奋的药物,对身体没有损害。可是对修为在身的修道者,却是一种难缠的淫毒。 轻者,浑身法力滞涩,运转艰难;重者,法力涣散数日。除了独门解药,很难寻到对症的药物。 不取人性命,可无比歹毒。 杜必书在典籍中读过相关的内容,仅有一个模糊的印象,经一提醒,恍然记起。 毒粉已清,两人还是不打算靠近,远远看向信笺上的内容。 字迹略显潦草,且以眉笔书写。 “正道小哥,昨夜钗儿承蒙雨露,心甚喜。若要重续姻缘,可来逍遥涧找我。” 信笺的末尾,还画着一个俏皮女孩的脑袋,在吐舌头做鬼脸。 承蒙雨露! 杜必书收回手掌,任由信笺飘然落到梳妆台,侧身摸着下巴贱笑,目光上下打量曾书书。 “老弟,你还有什么说的?没关系,我懂!” “懂个屁,她这是栽赃陷害!” 曾书书羞恼跳起,伸手就要抓那染毒的信笺。 第一百六十一章 红倌人金钗儿 ## 庆祝本书第一个舵主出现,决定在周六加更一章,感谢‘雨季与新生’大佬的打赏支持!大家帮我记着点哈! ## 呃,这是恼羞成怒么! 杜必书大惊失色,忙不迭要去拦阻他。 挤兑归挤兑,但不能眼睁睁看着曾书书“自残”,中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哪知,曾书书并未直接抓起信笺,而是在掌心闪出一团火焰。 火焰熊熊,即时将翘起的纸角点燃。 仅是瞬息间,信笺化为灰烬。 “杜师兄,刚才你什么都没看见,对吧?” “……” 这算是毁灭证据么? 杜必书微感错愕,随即一声‘冷笑’,就要拆穿某人的丑恶嘴脸。 “杜师兄,对于这等污蔑,师弟我深感愤慨,决定去那逍遥涧与她当面对质。 至于那封信……你,肯定不会说给我爹吧!” 前一句义正辞严,后一句莫名心虚。 或者说,犯怂。 至少,有曾书书的抱拳讨饶为证。 好在,杜必书自认是一个大度的人。 万一以后有了类似的遭遇,还得指望对方帮自己一把…… “曾师弟哪里话,师兄我是那样的人么!咱们事不宜迟,赶紧启程东行,去追金钗儿这个妖女!” 杜必书正色道。 曾书书等的,就是这句话! 这里,他一刻都不想待下去。 屋内弥散的胭脂香气,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昨夜发生的一幕。虽然还达不到刚才所污蔑内容的程度,可也相去不远。 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差一点儿就做了。 撤去一半酒菜的八仙桌、靠墙的一张软榻、挂着披肩的衣架……处处都有缠绵的痕迹。 想到这些,曾书书不由面红耳赤,心脏剧烈跳个不停。 “杜师兄,我在外边等你!” 匆匆撂下一句,他疾步冲出了‘钗风阁’,恍若一个横冲直撞的莽汉。 钗凤阁,正是这间大屋的名字,他记忆犹新。 在青楼界,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 只要是有些身价的姑娘,她们的屋舍都会起一个琅琅上口的名号,或用来标新立异,或让自己有个家的念想。 只是这个名字,曾书书再也不想看见。 屋外,哐哐当当一阵乱响,似乎撞倒了某件东西,还有一个嗲嗲的女子叫喊。 “哎呦,曾哥,您这是去哪儿?钗儿起了么?” “王妈妈,回见嘞!”这个声音,分明就是曾书书。 “呃,曾哥您慢走,今儿晚上还来啊!” 之后,又是移动和翻捡东西的细微动静。 屋内,杜必书不禁扶额无语。 不用问,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要不然,以曾书书荤淡不忌的个性,肯定不会这般不顾及形象。 杜必书快速扫视,一些日常用品都不曾落下,包括那些不起眼的摆饰和挂件。 又走到床榻前,掀开蚕丝锦被,如曾书书那般摸了摸被褥,捻了捻手指,放在小灰的鼻下。 小灰嫌弃地偏转脑袋,一双猴眼瞄向了角落。 随即龇牙咧嘴,发出吱吱的叫声。 在那里,有一只虎皮鹦鹉。 “一只鹦鹉?” 杜必书双目一凝,面露思索之色。 刚才,他和曾书书在房间里动静不小,这只鹦鹉竟然不发一声,简直有悖常理。 房间内的其他物品,能查到线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一个藏在暗处的合欢派弟子,敢留在青云门的眼皮底下,还是在正魔大战后的敏感时期,不至于这般思虑不周全。在撤走时,她肯定抹掉了绝大部分的痕迹。 反倒是这只鹦鹉…… “钗儿,你可不能慢待了曾哥,他可是咱们的大主顾,怎么就急着走……”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鸨母走进了房间,肥臀扭动,脸上涂抹着厚厚的脂粉。 绕过屏风,在瞧到杜必书的一瞬,顿时话语噎住。 当家花旦金钗儿不在,财神爷‘曾哥’慌忙逃走,屋内反倒多了一个陌生人,鸨母顿时面色一变。 “二狗子,你给我进来。” “花姐,有啥吩咐?”门外端盘的龟公跑进来,流里流气问道。 “你快去看看,金钗儿在不在院里,还有小金锁那妮子在不在!” 被唤作‘二狗子’的龟公,立刻放下木盘,跑了出去。 别看他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跑起来如生风一般。 吩咐完毕,鸨母花姐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轻摇团扇,扭着腰肢凑了过来。 “这位剑仙,你是来找金钗儿姑娘吹箫的吧?” 吹箫? 杜必书相当无语,微微摇头,借着走向鹦鹉的机会,远离了粉得掉渣的花姐。 “金钗儿是何时,来到醉红阁坐馆卖艺?” 结合屋内的布置,这金钗儿走的是‘艺伎’路线,自然称呼其‘卖艺’。至于她是不是立牌坊,他也没心思去理会。 花姐一时吃不准对方的身份,上下打量两三遍,还是陪着小心回答:“剑仙,金钗儿是两年前来到这里,没和我们签卖身契,赎身也找不得醉红阁。” 生意开在河阳城,免不了见过或听过修道神仙的事迹,再加上河阳城内的官府势力几近于无,所以,醉红阁这种吃开口饭的,更是秉承‘小心无大错’的处事原则。 对方背着一把剑,是不是剑仙没关系,只要不在这里吃白食就行。 就比如,刚刚跑出去的那位剑仙‘曾哥’,人好、钱多、不抠门,自然她们当爷供着。 杜必书见她眼神闪烁,估计是在猜测自己的身份,也不点破,继续询问。 “那她平时与什么人有来往?” “呵呵,剑仙说笑了,”花姐捂嘴窃笑,浑不知一块脂粉从脸上掉了下来,“当然是男人,哦,有钱的男人!” 得! 估计问不出什么了! 瞥了一眼花姐令人反胃的模样,杜必书赶紧移开了视线,伸手一指旁边‘沉默’的鹦鹉。 “这是她的东西?” 花姐一瞅虎皮鹦鹉,顿时点头应道:“我们醉红阁怕姑娘们寂寞,特意买了一批鹦鹉,陪她们解闷来着。” 微微犹豫,她又大着胆子补充。 “别的鹦鹉都会学话,就是这只傻鸟,一句话不说。” 斜眼瞄了那鹦鹉一眼,一脸的不屑。 没想到,那鹦鹉登时回瞪过来,又转个身,撅起尾巴冲着她连续摇晃。 这挑衅的动作,令花姐的粉面一黑。 “你个傻鸟,回头非炖了你不可!” 杜必书倒是一乐,绕着虎皮鹦鹉转了半圈,忽地弹指向它注入一道纤细的法力,又出手如电,在鹦鹉的脖颈戳点一下。 “呃——” 如同即将咽气的老者,这鹦鹉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怪响。 先是冲着杜必书扑扇翅膀数下,再扭脖瞪着轻摇团扇的花姐,鸟嘴挤出两个字。 “傻叉!” 傻叉! 傻叉! 傻叉…… 这只虎皮鹦鹉原来会学话,只是被人施法扼住了喉舌。破天荒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标准的骂街! 花姐摇扇的动作一滞,脸上的假笑顿时僵住。 虎皮鹦鹉非常记仇,也非常享受她现在的表情,好久不曾‘说话’的它,极其渴望表达内心的喜悦。 “傻叉!” “你傻叉!” 这两声叫唤点燃了花姐心中的怒火,她刚要嘶声尖叫,门外匆匆跑进来的二狗子又为她添了一把火。 “花姐,金钗儿姑娘不见了,小金锁就昏倒在您房里,她说金钗儿姑娘抢走了您的首饰盒。” 首饰盒? 首饰盒! 花姐只觉得眼前一黑,身躯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 那首饰盒,装的可不只是首饰,还有她半辈子的积蓄。 就在她即将昏厥时,还是一咬后槽牙撑住,嘴里呼天抢地大喊。 “我的命根子啊! 二狗子,派人给我去追!还有,这个人肯定是同伙,给我抓起来啊~~~” 此刻,她已是半疯癫状态。 哪还去管什么剑仙不剑仙的,没了首饰盒,她生不如死! 涕泪交流,脸上沟壑扭曲。 二狗子跑出去喊人,扯嗓子喊叫的声音,如破锣一般。 “来人啊,抓贼呀!” 望着鸨母花姐的这副惨状,杜必书有些同情,可还是忍不住在心中点赞。 当然,他可没心思留在这里,掺和这档子破事。 杜必书伸手摘下近旁的鹦鹉鸟架,身形一闪,从敞开的外窗御剑飞了出去。 银色流光划过了碧空,转瞬消失在远处。 隐约间,还能听到虎皮鹦鹉的最后一声嘲讽。 “傻叉!” …… 城东十里的一座小山丘。 碧空中闪过了一道银色流光,在山顶翘首以盼的曾书书顿时一喜,连忙祭出轩辕剑,笔直冲向高空。 轩辕剑在空中迸现淡紫光芒,迅疾虚晃一圈,再度回落至山丘。 只见那道银色流光即时慢了下来,尾随轩辕剑降落。 银芒收敛之后,杜必书提着鸟架出现在曾书书的面前,面带促狭的笑意。 “曾师弟,我发现,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曾书书刚要矢口否认,场中又响起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曾哥,钗儿有礼!” “……” 曾书书先愣后慌,焦急的目光随即锁定了声音的源头。 正是鸟架上的虎皮鹦鹉。 “咦?这不是那只哑巴傻鸟么?” 此语一出,杜必书瞬间就知要坏事。 果然—— 虎皮鹦鹉脖颈的羽毛竖起,扇动两下翅膀,熟练地呛了一句。 “又一个傻叉!” 相比于醉红阁的鸨母花姐,曾书书的涵养可不是一般的高。 在听完这句话,他根本没有恼怒的打算,只是诧异地看向虎皮鹦鹉,眸子放亮。 “刚才,是它在说话吧?瞧不出来啊,你还能说什么?” 虎皮鹦鹉一翻白眼,似乎懒得搭理对方。 “小鹦鹉,你再说句话,表现好了,我带你到风回峰吃香的、喝辣的!” “曾哥,钗儿有礼!” 这次,倒是得到了回应,可曾书书的欢喜神情一僵。 因为他看到,有人正以古怪的目光审视自己。 “曾师弟,说说吧,你还‘打探’到什么?知道我为什么带它出来吗?”杜必书似笑非笑。 “杜师兄,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曾书书咬牙继续否认。 鹦鹉是能学舌,但智商感人。就算看到什么,它也说不出来。 只要咬定不松口,谁来也没辙。 否认的话语刚落,杜必书嘿嘿一乐,胸有成竹般探出了右手。 一把握住虎皮鹦鹉的整个身躯,缓缓输出一股柔和的淡青法力,同时,口中轻念了一句咒语。 “破迷开悟,明心开性。 灵符待命,急急如律令!” 只见这鹦鹉十分配合地闭上了眼睑,弯钩状的鸟嘴频繁翕动,好像在说着什么。 杜必书立刻将脑袋凑了过去,凝神倾听。 一边倾听,一边点头。 过了一阵儿,他还吃惊地望向曾书书,不时猥琐轻笑。 那模样,简直比醉红阁的龟公好不到哪儿去。 曾书书心中一突,可还是不太相信。 不相信杜必书真懂得鸟语之术,可刚才的咒语…… “哦~~~我明白了!” “曾哥……” “钗儿……” “吹箫……唱曲……” “曾哥,不要……” 杜必书在断断续续低语,似乎是在复述鹦鹉的讲述,每一个词都含糊不清。 曾书书的脸色越来越差,最终变得煞白,主动抱拳在对方面前一晃,连声央求。 “杜师兄,你就别嘚啵了,我自己说,还不行么?” 有些事自己说,还能表达得含蓄一些。要是由一只傻鸟复述,谁晓得它怎么诋毁自己。 “啊,你要自己说?”杜必书面泛诧异,可还是不情愿点头,“那好吧,听一只鸟讲述,实在是太消耗法力。” 表面上不情愿,心底却无限欢喜。 他哪会什么‘鸟语术’,刚才只不过是在自导自演一场戏。 鸟兽等生灵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亲近和顺从,这点已多次得到验证。不管是赤水之畔遇到的玄猫,还是后来抓捕过的噬灵雀,亦或者死灵渊收服的小螣,又或者在肩膀老实蹲着的小灰。 所以,虎皮鹦鹉不会反抗他的抓握,法力一催,当然也会合上眼睑配合。 咒语,是他随口胡编的。 低语,是他故意误导,其实那些内容,都是在醉红阁零碎听到的。 只要摆出笃定的姿态,心虚的人多半会自我攻略。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 曾书书不再遮遮掩掩,将昨夜的‘遭遇’如实讲述出来,虽有一点避重就轻,但大体无碍。 原来—— 不止一次溜下山的曾书书,当然不会放过游览河阳城夜景的机会,走出客栈去闲逛。 在路过醉红阁时,他恰巧瞥见推窗透气的金钗儿,且认出了对方所戴的一对碧玉扳指。 那对扳指是一套法宝,极像合欢派流霞道姑之物。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测,曾书书扮成一名豪客走进醉红阁,专门点了金钗儿的钟。 其后,就是正常的青楼套路,免不了觥筹交错、借机揩油和污言秽语。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这种场合,自然驾驭得游刃有余。 “以上,就是全部的实情,我发誓!” 曾书书讲述完毕,还特地加上一句,以获取某人的信任。 杜必书一百个不信。 身为男人,面对一个擅长媚术的绝世尤物,能做到‘游刃有余’的又有几人?曾书书肯定在某个环节露出了马脚,对方才会先一步逃走。 不过,他并没有指出其中的不实,而是问出另一个问题。 “流霞道姑的法宝叫什么名字?” “鸳鸯扣!但是外形像是一对青玉扳指!”曾书书也是松了一口气。 “鸳鸯扣……唔,曾师弟,你能画出金钗儿的样貌吗?” “当然能!” “那好!咱们走吧!” 杜必书松开了抓握鹦鹉的手掌,两指微一用力,就将拴在其腿上的细铁链掐断,随手将鸟架抛在地上。 只见这只鹦鹉睁开双眼,疑惑地歪着脑袋,打量脚下断开的铁链儿。 “小鹦鹉,再陪我们走一段吧,路上有好人家,你就留下!” 说罢,杜必书将它交给了曾书书,面朝东方祭出了逆鳞剑。 “咱们去哪儿追她?”曾书书忙问道。 “追她,为什么要追?还是往逍遥涧走,说不定还能遇上。” 杜必书自信一笑,踩着逆鳞剑疾驰而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捡来的新娘子 追逐谈何容易。 河阳城四面八方,只要稍有偏差,就会谬以千里。 况且,金钗儿除了身份以外,他们一无所知,为了诸多的未知去耗费时间,肯定得不偿失。 曾书书随即想通了这点,祭出轩辕剑跟上。 初时,他还对虎皮鹦鹉有些喜爱,可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发现它只会骂街和各种荤段子,一点都不可爱,索性出手制住了它的喉舌。 一如金钗儿当初所做。 长路漫漫,好歹有人相伴。 两个人一起赶路,好处就是不会感到寂寞,哪怕随口闲聊两句,也是一件幸事。 除了闲聊,杜必书顺路去了两个地方。 其一,自然是桑榆镇。 桑榆镇外,那处茶寮还是一片废墟。当地镇民只是草草收敛了三个枉死者的尸首,对这处不幸之地避而远之。 连茶寮老板都不敢留在这里,换了一个地方讨生活。 时间一长,自然也就荒废下来。 在倒塌的茶寮废墟中,他翻到了幽姬留下的东西。 一套品相不错的中品阵盘,就埋在他们初次相见的那张方桌所在的位置。 地面以下三尺,且以厚厚的一层油纸包裹。与阵盘一同放置的,还有一页记录布阵方法的金箔。 小混元弥天阵。 一种用于困敌惑敌的小型阵法,制造各种幻象和迷宫,足能拖延一段时间。 相比于蔽日浮云阵,小混元弥天阵就如同一个升级版,而且多了幻阵的功能。 阵法一类的宝物,在修炼界可算相当稀缺,至少曾书书表现得极为羡慕。 另一个地方,则是那处半废的驿站。 距离上次来到驿站,已有月余。 坍塌的茶棚和破损的木屋,早被修葺一新,几乎瞧不出旧时的痕迹。 新来的驿卒是一个中年人,左臂齐肘而断,可龙行虎步,一看就是行伍出身。 茶棚中无人,中年驿卒正抓着抹布擦拭桌凳。 在稍远的隐蔽处,杜必书二人收剑走出,走向驿站茶棚。 “杜师兄,你来这里干嘛?”曾书书瞧了瞧渐近的茶棚,神情古怪,“千万不要说,这里还有人给你留东西。” 杜必书闻言苦笑:“这里,是我欠了人家的东西。” 其实,欠的不是东西,是一条命。 一月前,如果没有牛老爹的拼死阻拦,他有大概率重伤,乃至丢掉小命。 吸血老妖的手段,果真诡异难缠。 当日,他还是想得太过简单,以为重伤的魔教妖人就可随便欺负。 事后,杜必书翻看过战利品,在那血迹斑斑的兽皮上,发现了《吸血大法》的不少歹毒禁术。 其中的一些血祭手段,绝对能轻松要了他的小命,只是损耗大量的精血。 牛老爹插的那一刀,真是帮了大忙! “欠了别人?” 曾书书还待细问,两人已走到中年驿卒的身前。 “这位大哥,打听一下,上任驿卒牛猛你认识吗?”杜必书主动抱拳。 “你是谁?” 中年驿卒一愣,眼中泛起警惕。 “一月前,牛老爹为了救我,被奸人所害,这次是过来祭拜还愿的,顺道给他的儿女嫡孙一些补偿。” 没有虚言敷衍,坦诚相告。 中年驿卒神色一黯,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对方的话。 能知道牛猛的家庭情况,肯定是熟人;而且直觉告诉他,来人所说的句句属实。 中年驿卒侧身指着一条山坳,语气深沉回答。 “牛大叔和阿黑的尸体都被运回了牛家村,由他的儿子埋在了村后坟地,你顺着这条山路一直走,大概三十里路,就能到牛家村。” 阿黑,正是牛猛所豢养的大狗,被吸血老妖的骷髅法宝追上吸干了血。 杜必书抱拳谢过,转身往那条山坳走去。 曾书书连忙跟上,听过两人短暂的交谈,心中更觉得好奇。 中年驿卒遥望两个陌生人离去,最终慨然一叹,抓起抹布继续擦拭桌凳。 …… 在绕过山坳后,杜必书和曾书书再度御剑赶路,不到半个时辰,就见到了一处规模颇大的村落。 这里,就是牛家村。 收起仙剑,两人继续步行进村。 只要遇到一两个村民,稍稍打听,肯定能找到牛猛的儿女。 甫一进村,还不等他们打探消息,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锣鼓喧天,随后又是鞭炮脆响,好像哪家正有着婚嫁的喜事。 有婚嫁喜事,村民肯定不少。 杜必书与曾书书互视一眼,心中的想法出奇一致,循着喧嚣走了过去。 …… 一处简陋破败的夯土房前。 近百村民围拢了一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踮着脚尖或隔着缝隙往院中张望。 七八个臂扎红带的汉子,卖力地吹唢呐、敲锣、打鼓。村中的孩童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不时丢出一两个小炮仗取乐。 院中,一对新人披红挂彩。 新郎高高壮壮,面相憨厚,胸戴红花;新娘身躯娇小,大红盖头遮住了容颜。 “新人一拜天地!” 兼做司仪的鼓手高喊致辞。 新郎、新娘杵在场中,谁也不动弹一下,尤其新郎只顾着咧嘴傻笑。 “傻彪,你倒是搀着新娘子啊!”一个看热闹的村民连忙提醒。 “哦哦!” 新郎憨憨一笑,忙不迭去拉那新娘子的手,还将一个草垫放到她的身前。 等新娘盈盈跪下,他才扑通一声膝盖着地,额头在坚实的地面砰砰磕头。 “傻人有傻福哩,天上还能掉下个漂亮媳妇!”围观人群中,一人羡慕说道。 “是哩是哩,俺咋没这个好运?” “就你!天天在村口抠脚晒太阳,放屁还得脱裤子、怕窜稀脏了裤子,庄稼也都荒废了,还指着媳妇上门?” “滚!那也比你强,天天回家跪搓衣板!” “哈哈哈……” 四周的村民,顿时哄堂大笑。 乡里乡亲之间的言语挤兑,可都没有恶意,也将婚礼的气氛渲染得更热烈。 杜必书二人凑到近前,悄无声息站在村民们的身后,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这种热闹的乡村婚礼,令他们耳目一新,大觉有趣,脸上不由多了几分笑容。 两人的目光扫到场中,慢慢聚焦在新娘的宽大喜服上。 双目急缩,笑容一敛。 因为—— 在新娘叠在小腹的双手拇指上,各有一枚青玉扳指,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杜必书不敢确定,偏头看向身畔的曾书书,以眼神询问示意。 在得到肯定的回应后,他手掌一翻,取出了摄魂盅。 曾书书摸出了一把银白折扇,也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认出新娘身份的,不止他们两个,就连被禁言的虎皮鹦鹉都抖了一个机灵,频频拍打翅膀。 “新人二拜高堂!” 司仪再度致辞。 一个年近七旬的驼背老者,在两个壮小伙的搀扶下,坐到夯土房的门前。 新郎立刻傻笑着转身,这次倒是没忘记搀扶新娘。 “傻彪父母都走了,老族长愿意给他主婚,真是好大的面子哩。” “还不是傻彪为人热情,平时没少帮大家。” “是啊!对了,大宝,妞姐,猛叔该过末七了吧?” “嗯!”一男一女齐齐回应。 “你俩靠后点,免得沾上喜气,祭奠时再冲撞了猛叔的魂灵!” 听闻此语,杜必书不由偏转头颅,看向人群中说话的三人。 并肩站在一起的一男一女,面容哀切,左臂各箍着一条宽宽的黑带,隐约还能看到一个‘孝’字。 结合刚才听到的话,定然是驿卒牛猛的一双儿女。 杜必书记住两人的样貌,又回头盯着盈盈跪拜的新娘。 若真是金钗儿,她又是在搞什么鬼。 难道她刚扮完青楼女子,又来体验一把乡村新娘的滋味? 还是说她一刻都离不了男人? 搞不明白! 曾书书同样搞不明白。 甚至,在看到傻彪憨厚丑脸的一刹那,有了那么一丢丢的嫉妒。 金钗儿与他逢场作戏,可也有过肌肤之亲,现在却要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这种嫉妒一闪而逝,曾书书自己都觉得可笑。 “新人夫妻对拜!” 司仪三度高喊,声音骤然拔高,将整个仪式推进至高朝! “傻彪,别愣着啦,赶紧磕头!”旁人又是催促。 “是嘞,要不,新娘子可不算过门!” 一对新人循规蹈矩完成了最后一步,在四周村民的恭贺和哄笑声中,被推搡进了简陋的夯土房。 仅仅过了一会儿,新郎又被喊了出来,陪着大家张罗小院中的流水席。 只见他一直在憨笑,手掌不停摩挲胸前的大红花,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 院外聚集的村民陆续散去,有的走进院子落座,有的暂时回家等候,流水席要持续到傍晚,直到闹洞房为止。 箍黑孝带的一男一女,默然转身,远离了这处喜庆的院落。 杜必书沉吟片刻,又瞧了瞧安静的夯土房,还是决定去找牛猛的家人。 “曾师弟,我去去就回,你看好了她!” “没问题。” 曾书书正色点头。 在得到确认后,杜必书加快速度,追上了离开的那一男一女。 杜必书并没有兜圈子,而是直接相询:“冒昧打扰一下,请问二位可是牛猛的亲人?” 被唤作大宝的男子点点头,目有疑惑,抬臂止住身畔女子的开口。 “没错,你是?” “我是来自青云门的修道者,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杜必书当即将自己的来意说明,也将驿站当日发生的事简略讲述,过程虽有删减,但出入不大。 无非就是,当日牛猛仗义援手救了一命,可也被奸人所害。而且,他将吸血老妖被杀的事一并告知,也算为牛猛报了仇。 说罢,他看向牛大宝身边的女子。 在刚才讲述的过程中,杜必书发现,两人面容俱浮现哀痛难当的神情,眼角泪光闪烁。但是,这名女子只是抓住牛大宝的衣袖,并未有其它亲密的举动。 “这位是你的胞妹?” 牛大宝点点头:“我妹妹牛妞,现在嫁给了同村的楚歌。” 果然,如他的猜测。 杜必书眼角余光向四周一扫,见无人注意这边,从怀中摸出两个小钱袋,递给眼前的兄妹俩。 “牛老爹因我而亡,他生前惦念着二位的生计,让我力所能及帮衬一二,这里是一些银钱,还请收下。” 见牛大宝兄妹俩有拒绝的意图,他不得不补上一句。 “两位别忙着拒绝,这是我和牛老爹说好的,拿命换的钱,天经地义!” 钱袋里,钱不多,各有散碎银子二十两。不是他吝啬,在这等穷乡僻壤,钱多了反倒不是一件好事。 二十两碎银,足够两家人在数年衣食无忧,以后有空暇,可以陆续再送一些。 杜必书将两个小钱袋硬塞给牛大宝,借机转移话题,指着热闹的夯土房小院。 “牛兄弟,这家的新娘,听村民刚才说,是‘捡来的’?” 牛大宝捏了捏手中的钱袋,侧身递给胞妹一个,才感慨地回答问话。 “是啊,三天前,傻彪去山里砍柴,正好遇到这个遭山匪抢劫、与家人失散的富家小姐,就将她背了回来。 没想到,这富家小姐看上了傻彪的憨厚,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就以身相许。 大家都说,傻人有傻福哩。” 好一个‘以身相许’! 这妮玛都是套路啊! “那这富家小姐的姓氏,你们可知道?”杜必书不动声色。 “知道,新娘子姓金,名字好像是柴儿,你说土不土?一个富家大户能给自己女儿起个贱名,可能这富户是祖上砍柴出身吧……” 讲到这里,牛大宝脸上的哀痛,似散开少许。 人,总要向前看,生存不易。 “这可没准儿,不都说,贱名好养活么。”杜必书附和一句,“牛兄弟,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去牛老爹的坟上祭拜。” 牛大宝当然不会反对,侧身同胞妹嘱咐了两句,让她先行返家,自己则引着杜必书走向山后。 在新坟那里,藏了一些香烛和冥钱,不用回家再取一趟。 …… 入夜,月上枝头。 经历了一整天的喜庆喧闹,小院的村民终于各回各家,酒饱饭足,喜笑颜开。 打算闹洞房的壮小伙们,都被自己长辈喊了回去,用他们的话——傻彪熬到四十多岁不容易,别把甘心下嫁的新娘子吓跑了。 至于,还有三五个趴墙根儿的顽皮小孩,更是被他们的父母提着耳朵,拎回了各家。 新郎傻彪打着酒嗝,晃晃悠悠闩上了院门,院里狼藉的酒桌和长凳也不去收拾,憨笑走向自己的婚房。 他的名字的确是‘傻彪’,并不是村民胡诌的绰号。 不是假傻,是真傻。 据说,是因为幼时的淘气,自己将脑袋塞进了半开的木门门缝,进不去又退不得,夹得太久进而昏厥所致。 也因为憨傻,附近十里八村的姑娘,哪怕是丧偶克夫的寡妇,都不愿嫁给他。 操办喜事花费得不少,傻彪靠砍柴帮工为生,积攒的仨瓜俩枣根本不够,多亏新娘主动变卖了一些随身的首饰添补。 这种做法,也在牛家村传为了美谈。 所以,傻彪格外相信村中长辈的话—— 傻人有傻福。 “嗝~~~” 傻彪紧张搓搓手掌,迫不及待打开了房门,背靠木门,插好了门栓。 身形踉跄,酒嗝阵阵。 一步三晃,扶着墙走向了里屋,那里正是他的……洞房。 傻彪根本没发现,破烂木窗下的墙角,蹲了一个年轻外乡人。 在雪白的窗纸上,被戳出了一个指头肚大小的破洞。 那年轻人身躯半蹲,眯起左眼,又摸出一个古怪的圆筒。 圆筒的前后各有一个方孔,前侧的方孔被他对准了窗纸破洞,另一方孔则凑近了右眼。 手法娴熟,相当的专业。 不仅如此,这年轻人的脸上,还挂着得逞的、猥琐的笑容。 第一百六十三章 妖女,哪里跑(三合一章) 【加更,三合一大章!】 ------------------------------------- 曾书书很紧张。 比以前任何一次都紧张。 勘(偷)测(窥)敌(隐)情(私)需要的,不仅是娴熟的技术,还有对忍耐力的考验。 不管看到什么,都有保持安静的状态。 哪怕心撞小鹿、面红耳赤,也哪怕被人察觉、有人近身。 尽管心中紧张,可曾书书还是捏着自制的圆筒窥镜,稳稳靠近了雪白窗纸上的破洞。 还没等他瞧清屋内的情形,一道黑影轻轻落在窗外角落,同样半蹲下来,撞了撞他的肩膀。 就是这一撞,差点让他魂飞天外。 还好,眼角瞥见了那人熟悉的侧脸。 凑过来的,正是祭拜完牛猛返回的杜必书。 在瞧到曾书书鬼祟的模样后,又加上屋檐下悬挂的大红灯笼,杜必书顿时‘领悟’了他的意图。 不与他客气,伸手就去拿对方手中的圆筒。 曾书书微见犹豫,还是松开手,任由它被取走。 杜必书将圆筒举到眼前稍一查看,就明白了它的原理。 不是什么特殊宝物,这玩意在前世很常见,有点脑子的都会捣鼓出来。 说通俗点,就是一潜望镜! 圆筒是普通的竹节打磨而成,其内镶嵌的两块反光镜倒有点特殊,好像是上等炼材炫光水晶。 败家呐! 在普通修道者眼中,这两块炫光水晶也是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 一般人得到它,肯定用来炼制趁手的法宝,这位倒好,就为了做一个玩具。 他可算是领教了,这位修二代‘城会玩’。 谈不上歪门邪道,可也不是什么正途。 杜必书撇撇嘴,刚要举起圆筒向屋内窥视,身畔的曾书书又从怀中摸出两块炫光水晶,快速组装起来。 没有竹筒,就以一根笔直的木棍代替。 才过了数息,一个简易的潜望镜就已成型。 而且,曾书书快速凑近窗纸上的破洞,迅雷不及掩耳。 服! 杜必书不由竖起了大拇指。 懒得再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伸出食指蘸足了唾沫,慢慢凑到木窗最角落,轻轻按了下去。 事实证明,水儿多,自然无声。 轻松戳入,且屋里人并未发觉。 …… 屋内。 新娘子端坐在火炕的边缘,背后倚靠高高的喜被,大红盖头依旧盖在头上,珠串轻轻摇曳,在红烛的映照下格外诱人。 醉眼朦胧的傻彪走进里屋,瞧到这一幕,不由喉头蠕动,咽下舌下的口水。 再憨傻,他也是一个男人 “柴、柴儿姑娘……”傻彪含含糊糊呓语,扶着炕沿挨了过去。 “彪哥,不,夫君,你还叫奴家柴儿?从今儿起,我就是你的娘子。” 隔着红盖头,新娘软软糯糯回应,似不胜娇羞。 窗外,曾书书身躯一僵,心中更加确定了新娘的身份。 闻听此语,屋内的傻彪,立刻咧嘴一笑,泛黄的两颗大板牙上,还挂着一条黏糊糊的青菜。 “娘子,嘿嘿,对对,你是俺娘子!” 说罢,他勉强举起右臂,一把拽下了新娘子的红盖头。 肌肤胜雪,薄施粉黛,双目犹如一泓秋水,眼角微微翘起,顾盼之际,恍若一只勾魂夺魄的千年狐女。 这种发自骨子里的媚态和风情,令人难以把持本心。 窗外,曾书书骤然呼吸停滞,举着简易潜望镜的右手连连颤抖,独眼迷离。 屋内的女子,化成灰他都认识,正是醉红阁里与他有过一夜交集的金钗儿。 感应到身旁同伴的变化,杜必书眉头一皱,屈指弹出一缕劲风,在曾书书的眉心一点,令其清醒过来。 杜必书何尝不心神摇曳,只是他快速将视线移向傻彪的大黄门牙,登时一阵恶心欲吐。 相比于他们两个,屋内的傻彪表现得更为差劲。 醉眼迅速睁大,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壮实的身躯猛地站直。 可就是这一下,肚腹中的酒劲儿登时涌了上来,瞬间双眼闭拢,一头栽倒在炕上。 砰~~~ 随即鼾声大起,竟醉得不省人事。 如此猝不及防的一幕,屋内外的三人当即吓了一跳,之后俱是满脸古怪。 这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呐,这么敷衍? 新娘的古怪表情仅持续了数息,随即娇羞的俏面上乍现冷笑和嫌弃。 没错,是嫌弃。 柳眉挑起,素手轻扬在鼻前扇了扇,又将嘴巴和鼻子捂住,嫌弃说道。 “真是蠢货,醉了也好!要不然,本姑娘还得对着这么个邋遢货强颜欢笑。 瞥了一眼傻彪的丑脸和大黄门牙,她直觉一阵反胃,连忙捡起一旁的红盖头,将对方的脑袋盖了个严严实实。 “真极品,本姑娘在青楼什么男人没见过,可这么丑……呕! 放心,在你快活之后,就再也不用这般痴傻存活在世间的。” 金钗儿强忍着反胃,话语软糯,素手轻松一挥,将傻彪粗壮的身躯移到炕上,开始替他宽衣解带。 “啧啧,要是你有曾哥的俊朗面孔,那该多好,真应该那晚给了他呐。” 望着傻彪壮硕的胸膛,金钗儿吃吃一笑。 与此同时,在她大红喜服的表面,缓缓沁出粉红色的法力细丝,很快将整个热炕笼罩,喜服也随之剥落。 “哦?还真有人听墙呢……咯咯,就让你们看个够!” 金钗儿察觉到窗外急促的喘息,娇笑打出一道法诀,只将屋内的声音隔绝, 在窗外。 那急促的喘息,正是曾书书发出。 额头沁出冷汗,心中亦是后怕不已。 还好那晚假意坚持了那么一下,要不然还真被榨干了不可。 别人或许不清楚,他可是知道阴阳合欢功的恐怖,那是一种损人利己的采补邪功,除非男方的修为远胜过对方,否则连渣都不剩。 因为后怕,他才忽略了屏住呼吸。 “被发现了?” 看到金钗儿打出隔音法诀,杜必书一拍曾书书的肩膀,做出进攻的手势。 嗖! 第一个蹿出去的,竟然是一道灰影。 咔嚓! 单薄的窗棂瞬间撞破,灰影发出愤怒的吱吱大叫,直扑向喜服初解的金钗儿。 杜必书二人连忙跟上,两柄仙剑锵然出鞘,剑指屋内面泛错愕的魔教妖女。 如此大的动静,远处本已漆黑的几家农舍,又有灯光亮起,院中柴犬狂吠。 “魔教妖女,还敢在这里害人!” “魔教妖女,青云门剑仙今日就替天行道!世人规避!” 两人先声夺人,嘹亮的清喝,瞬即向四周传送,在寂静的山村分外清晰。 要是不吼这么一嗓子,朴实的牛家村村民一定会抄起各种家伙,赶来这里,阻挠他们祸害新娘。 饶是如此,还是有一些胆大的村民,开始出门。 最初,金钗儿的确错愕惊讶,可她又岂是等闲之辈,在灰影临身的一刹那回过神,身形向后一闪,同时向上方劈出一掌。 茅草薄泥混搭的屋顶,登时轰塌下来。 在纷纷扬扬的草屑中,两道拳头大小的青芒出现,托着一抹红影冲上了天空。 “呀,原来是青云门的两位小哥哥,你们破坏本姑娘的洞房花烛夜,是什么道理?咯咯!” 脆生生的娇笑停歇,只见金钗儿稳稳停在了夜空中。 喜服早已褪下,浑身只剩下一件红色鸳鸯肚兜和一条红绸亵裤。一双玉臂交叉胸前,一对赤足踩在两团青芒之上。 似仙,却带着魅惑众生的妩媚。 似妖,可又袒露柔弱女子的楚楚可怜。 在茅草屋顶轰塌时,杜必书迅疾展开山河扇,向前方一挥,茅草和椽木立时被扇飞出去,仅有零散的草屑落在热炕处,将傻彪的身躯覆盖。 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烂醉如泥的傻彪,根本不知外界的天翻地覆,无意识翻了一个身,继续鼾声如雷。 如果没有杜必书二人的打断,此刻他早已魂归地府。 如果没有杜必书这一扇,掉落的椽木也能把他砸得七荤八素。 挥扇完毕,确认傻彪安然无恙,杜必书腾空而起,操纵逆鳞剑堵在正东向。 正西,则是曾书书御剑滞空,冷冷盯着面前的妖女。 残破的屋顶角落,小灰抓起一截树枝或土块,不停朝半空抛掷,龇牙咧嘴般嘶吼。 不单纯是为杜曾二人助威,倒像有苦大仇深一般。 面对两个青云高手,金钗儿没有丝毫的惧怕,也不急着逃走,美目顾盼,忽又噗嗤一笑。 素手掩口,媚眼连抛。 “龌龊!” “下流!” 杜曾二人齐声怒喝。 若是没有村民在场,杜必书还可能口花花与她探讨辩论一番,现在只能秉持‘名门正派’的风骨。 有辱斯文可以,有辱师门不行。 壮胆凑近的七个村民,昂头望着这一幕,心中想法各异。 “傻彪捡来的婆姨会上天,那就证明不是富家千金喽。” “刚才两位剑仙说她是‘魔道妖人’,看来真的是哩。” “要不要喊醒傻彪?可怜的傻彪!” …… …… 滞空的金钗儿,似乎猜到了这伙村民的心思,妩媚一笑,朝他们扬了扬玉臂。 “各位好汉,你们真的眼睁睁看我这个弱女子被欺负么?” 一蓬粉红在空中绽放,瞬息一闪,径直向众人的头顶笼罩。 杜曾二人一直在留意她的动作,虽然不知道那粉红气息是何物,可还是迅疾出手。 杜必书手中的折扇再挥,一股强烈的旋风兜了过去,欲要将那蓬粉红吹散。曾书书却驱动轩辕剑离开脚底,笔直射向前方的金钗儿,分明要逼她收回法术。 “咯咯,郎心似铁呐!” 金钗儿掩口娇笑,青芒骤然浓烈如烟,将她的娇躯遮掩大半。 轩辕剑一闪而没,刺进了青烟。 在一阵清脆的撞击声后,淡紫剑芒竟然反向冲出,向它的主人奔袭而去。 曾书书并不慌乱,掐诀一引,轩辕剑划出一条弧线,又刺向金钗儿的头颅。 与此同时,罩向村民的那蓬粉红,随风飘散。 还不等杜必书收回山河扇,在那些村民所站的土地表面,蓦地渗出七缕粉红游丝,直接‘刺’入这些村民的小腿。 没有任何的呼痛,更没有一丝伤口,就那般无声消失。 这些村民开始身躯颤抖、牙关打战,恍若在冬日未穿御寒的冬衣。 紧接着—— 中招的这几个村民,突然双目泛红,口中陆续迸出了淫邪的奸笑。 不是去攻击杜曾二人,而是,折身跑向附近的街坊四邻。 “二小的婆姨真漂亮,老子早就惦记她了!” “哈哈,傻彪媳妇在那儿!” “嘿嘿,我去找王寡妇,谁挡杀谁!” …… 各种污言秽语出现,不堪入耳。 在奔跑的途中,他们还不时俯身弯腰,抓起沿路见到的铡刀、木棍和锄头等物,嘴角涌出残忍的冷笑。 “奇淫散!毒妇!” 曾书书惊骇失声。 “咯咯,曾哥,好见识!青云门不是号称名门正派么,救不救?” 金钗儿飘身闪过了轩辕剑的再度欺近,神情愈加得意,身畔的青烟更浓。 救不救? 这还用考虑! 杜必书弃扇不用,宽大的袍袖中飞出三白一黑,朝着四个村民的后脑追去。 卟! 卟! 卟! 卟! 四人应声而倒。 远处的农舍,顿时响起数声惊呼和哭嚎,人影攒动,好像要奔跑过来救助。 “他们没事,不想死,就别过来!” 杜必书高呼制止。 同时,曾书书击倒了剩下的三个村民,速度并未落后多少。其御使的宝物,赫然是三粒漆黑的菩提子。 明明是一套佛家宝物,却落在他的手上,可见另有机缘。 此时,金钗儿并未借机逃走,而是缓缓降下身躯,落在傻彪所在的房屋废墟中,与小灰缠斗在一起。 更准确地说,是小灰在竭力阻挡金钗儿移向傻彪。 小灰似乎颇为忌惮那渐浓的青烟,唯有借助屋内的木凳、衣柜等杂物频繁跳跃,以一双猴爪攻击金钗儿的上半身。 可惜,无济于事。 金钗儿距离目标只有一步之遥,而那里依旧鼾声大作。 在瞧到杜曾二人救下了所有的村民,她轻松的神情略微收敛,口中娇叱一声,笼罩身躯的青烟蓦然向外扩张。 扩张的青烟,立时没过了小灰的半边身躯。 小灰吱吱大叫,慌里慌张从中跳出,迅速将身体蜷缩成球,在脏兮兮的地面连续翻滚。 翻滚的同时,还在尖声大叫。 杜必书心中一急,催动体内法力,施展点水诀,冲了过去。 还未等他近前,小灰唳叫一声,身化一道灰色闪电,蹿向屋内墙角的大水缸,一头扎了进去。 扑通! 水花四溅。 这是在干什么! 水缸里传出激烈的扑腾声,小灰不时浮出水面,猴脸和一双眼睛变得赤红,发出嗬嗬的急喘,好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杜必书刚要伸手将它捞出来,却被随后赶来的曾书书一把拉住。 “杜师兄,不要动,那是一种能传染的淫毒,其名‘雄麝烟’,专门针对雄性生灵,能激发它们最原始的欲望。” “那该怎么做?”杜必书急声道。 “没有解药,只能硬抗或者与同类合欢 曾书书一面回答,一面摸出一粒晶莹剔透的珍珠,扔进了水缸。 缸内的清水,迅速凝结了一层冰棱。 小灰面露一分欢喜,赶忙潜到水底,以刺骨的冰冷去压制体内的躁动。即便冻得发抖,可它还是不愿从冰水中钻出。 “这是北川冰珠,能短时间形成冰寒之气,可以帮它压制心火……” 解释的话还未说完,不远处,蓦地传来狂躁的怒吼,吼声中充满了癫狂。 癫狂中,又似有急不可耐的欲火! 不好! 两人勃然色变,扭头望向眼前的房屋废墟。 笼罩金钗儿的青烟,已将一张火炕尽皆淹没,怒吼就是从中响起。 那怒吼,有着些微的熟悉,与傻彪的嗓音极为接近。 金钗儿这个妖女,到底在做什么! 曾书书一指头顶的仙剑,咻地一声,轩辕剑化作淡紫闪电,往青烟中隐约的人面桃花扎去。 可惜,刚才发生的一幕,再度出现。 淡紫剑芒在钻入青烟之后,并未直接穿透,而是极其怪异地反向飞回。 “雨注!” 杜必书不敢迟疑,猛挥手中的山河扇。 一团浓重的小型乌云,即时聚拢出现,瓢泼大雨紧随而落,往浓郁的青烟浇去。 再一瞥身侧的水缸,杜必书伸手在怀中一探,借着收扇的机会,向雨帘中撒出了一蓬五颜六色的细粉。 “啊——” 青烟中,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听声音,分明就是先前怒吼的傻彪。 也就是这一声惨叫,青烟中隐约可见的桃花俏面突然消失,好似根本不存在一般。 雨急,烟散。 在大雨倾注之下,青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或者说是融化。地面的一摊摊积水逐渐泛绿,开始沿着坑洼的土地向外蔓延。 青烟消散到一定程度,杜必书二人模糊瞧见了其内的情形。 金钗儿并不在青烟中,恍若消失一般。 傻彪全身尽赤,,蜷缩着在泥水中不停翻滚,撕心裂肺的惨叫不曾停歇。在他的四周,泥水呈现暗红色,一股冲鼻的血腥味透过了雨帘,在空气中弥散。 曾书书说过的话,适时在脑海中闪现,让他有了不妙的感觉。 该不会…… 杜必书连忙一掐法诀,并将山河扇合拢,空中残缺的乌云骤然崩散。 云散,雨歇。 曾书书鼓足法力,对着地面的泥水轰出一掌,将残留的淫毒尽数推远,身形一闪,跳到傻彪的身边。 并指连点傻彪小腹的四周,又取出一粒疗伤灵丹塞进他的嘴巴,之后一掌劈在他的脖颈,令其彻底昏厥。 做完这些,才开始检查傻彪的伤势。 伤势不容乐观, “咯咯,怎么样?本姑娘的手法还不错吧?本来,你也有机会享受到的。” 在两人身后,软糯的声音适时出现。 杜必书、曾书书当即转身。 相距两丈远的院墙边,一身红装的金钗儿含笑俏立。 玉臂和俏脸依旧光洁,只是挂了一些雨滴。 右手捏着一把银柄小刀,左手缓慢从肚兜里抽出,殷红的鲜血涂满了手掌。 ,这可是好东西!” 金钗儿举起左手,口中娇笑不断。 曾书书面有怒色,刚要开口怒斥,却被杜必书抢了先。 “合欢派,合欢,还真是名副其实呐。” 杜必书轻笑开口,向前迈了一步。 “杜某曾在魔教小宗待了一段时间,哦,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圣教,发现你们这些人还真是良莠不齐。 有慨然赴死的壮士,也有嗜血残暴的凶徒,不管怎么说,都对天煞明王、幽冥圣母有着无尽的虔诚。 不知金姑娘可信奉?” 言语淡淡,如在聊家常。 如此这般,金钗儿反倒心生狐疑,一时搞不清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谨慎盯着二人的一举一动,防备他们暴起合击。 “我猜,你是信的。 人之初,本没有善恶之分,都是受到环境的影响逐渐改变。 不过,不管怎么变,哪怕是十恶不赦,是不是该有一点最基本的底线呢?” 金钗儿柳眉一挑:“你到底想说什么?” 曾书书也被绕得云里雾里,迷惑挠头。 “若是针对敌人、仇人,穷凶极恶无可厚非,或许还会被赞一句‘枭雄本色’。可要是牵扯无辜,且一而再,是不是过了?” 杜必书语速缓慢,恍若无意般瞄了金钗儿一眼,特别在俏脸停留了一瞬。 眉眼挑起如狐,如蕴一汪清水;在吹弹可破的两颊上,各有一抹淡淡的红晕。 “哦,对了,金姑娘你有没有觉得,心跳比刚才快了少许,还有对杜某的怦然心动?” 呃—— 话题的转换,有点突兀吧。 曾书书有些傻眼。 金钗儿自然觉察到对方‘偷瞄’自己的小动作,芳心暗喜。正如他所言,还真有那么一点心动…… 等等! 心动! 俏面突兀变色,金钗儿下意识运功自查。 怎料到,随着体内法力的调用,那心跳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而且,有莫名的燥热涌了上来。 口干舌燥,小腹肿胀。 金钗儿本就擅长各种迷幻之毒,仅凭现在身躯的异样,就知自己中了何种迷毒。 合欢散! 竟然是合欢散! 两个名门正派的家伙,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种迷毒,对她而言相当普通,甚至她都不屑用。也因为这个原因,她的手头上没有对症的解药。 “感觉到了吧?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杜必书悠悠说道。 这妖女的修为并不高,集合他和曾书书两人之力,获胜不难。 可是那鸳鸯扣法宝十分诡异,再加上对方总是以无辜村民做挡箭牌,反倒打得异常艰难。 非常形势,行非常手段。 杜必书并不迂腐! 向前跨了一步,逆鳞剑锵然出鞘。 金钗儿心中一慌,不由退了一步,脊背抵住了院墙。 小腹下更有尿急的错觉,面红耳赤。 不行! 得先离开这儿! 金钗儿银牙一咬,当即向高处纵跃。 “妖女,哪里跑!” 一声断喝炸响,同时,一道银色剑芒急袭而至。 第一百六十四章 你妹妹是金瓶儿 “妖女,哪里跑!” 听到这话,曾书书豁然惊醒。 不再考虑什么东拉西扯的善恶论,也不去琢磨杜必书提到的‘以其人之道’。 掐诀持剑,毅然攻上。 煌煌剑威,如紫日东升。 遍布的剑气,尽皆笼罩在金钗儿的四周,出手毫不容情。 “曾师弟,尽量出手缠住她,时间越久越好!” 杜必书扬声提醒。 随即,身前的银色剑芒化作一条逆鳞银龙,庞大的龙躯在夜空中嘶吼游动,围住了其中的一抹红影。 远处,牛家村的村民瞧到一紫日、一银龙乍现,顿时惊诧万分。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下,剩下的村民陆续虔诚屈膝,纳头便拜,口中还在低声传诵。 “真是神仙哩!抬手就能召唤神龙!” “那个新娘子真是妖女,神仙来救我们了!” “狗蛋,你也跪下磕头!”一名村妇一扯身边的孩童,让他跟着跪倒,抱拳遥拜。 “老头子,快起来看神龙戏珠!”一个老太太连拍身后的木窗。 …… 一传十,十传百。 牛家村的各家各户都跑出家门,望着远处的银龙紫日,邻居之间还在呼喊提醒,莫要靠得太近惊扰了神仙除妖。 山中村民是纯朴,可也最为迷信。 尤其是稍近的几家,目睹了傻彪哀嚎的惨状和七个村民的发癫发狂,更是视‘金柴儿’为妖孽,同时也马后炮般下了定论—— 一个美得不像话的富家千金,怎么可能瞧上憨丑的傻彪。原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道妖怪。 敬畏,无比敬畏。 因为敬畏,牛家村近乎所有的村民,遥遥向这边望了过来。 场中的打斗,又持续了一炷香。 本就破败的小院,在诸般法术神通的轰击下,早就成了一片废墟。 金钗儿发鬓凌乱,气喘吁吁。 紧咬银牙,驱动鸳鸯扣法宝,勉强挡住了对手的合击。 身畔的青烟不再浓郁,且还在两柄仙剑的围攻下,变得更清淡。 非是法力不济。 而是,合欢散的药力无时无刻都在侵蚀她的意识,令她难以抑制地胡思乱想。一双水汪汪的妙目,不时瞟向对面的两个男子。 每次她强忍着冲动,想要闪身逃走,都会被紫银两色剑芒逼回。 两道剑芒,如早就约好一般,只作无休止的纠缠。 哧! 肩膀又被一道剑芒扫到,登时殷红的鲜血涌出,金钗儿的身躯一阵摇曳。 合欢散的确霸道,哪怕受伤了三四处,也赶不走心中的绮念。鸳鸯扣操纵得愈发艰难,她恨不得立刻逃之夭夭。 情势岌岌可危,再这般下去,肯定将命留在这里。 金钗儿脑中的念头急闪,终于心一狠,决定使出压箱底的禁术。 杜必书二人一直在凝神留意,不敢有一丝松懈,越是到最后,对方越可能不惜一切。 瞧见这明显的神情变化,两人当即急催悬空的仙剑,一攻击金钗儿的两件法宝,一缠住她腾挪的身躯。 “着!” 又是三道白影,在杜必书的袍袖中蹿出。 “天左行!” “地右迁!” “人尚中! 以神木骰组成三才剑阵,圈住对手的周遭,在围攻的两柄仙剑外,再添一道保险。 曾书书也抛出三粒漆黑的菩提子,幻化出一张遮天巨网,兜头盖了下去。 面对这些攻击,金钗儿不管不顾,玉腕一翻,摸出此前收起的银柄小刀。 刷刷数刀,在左臂划出一道道血痕,口中急声吟唱。 “血为身媒,遁天入地!” 划出的伤口登时血光大作,化成一团磅礴的血雾,将她的身躯完全淹没。悬空的两枚鸳鸯扣也在猝然下落,好像要躲进血雾之中。 杜必书眼皮一跳,这等血祭秘术似曾见过,而且不止一次。 他当即再抛出摄魂盅,以盅口抄向下落的鸳鸯扣。 对方如此在意它,肯定不会轻易舍弃。 曾书书亦心领神会,竟合身扑上,左掌横扫,同样抓向另外一枚鸳鸯扣。 “你们敢!” 金钗儿登时惊怒。 血祭禁术一旦施展,轻易难以打断,除非愿意承受极强的反噬。 她当然不愿。 禁术已然形成,浓郁的血雾撕扯她的身躯,幻化做一支笔直的血箭。她猝然扬起浴血的左手,拼着遭受重创,也要在最后的关头,抓住下落的鸳鸯扣。 “哈哈哈,怎么不敢!” 曾书书大笑,动作更疾。 “你妹妹是金瓶儿么?” 杜必书则好奇开口,气定神闲。 两种截然不同的回应,金钗儿莫名身躯一僵。 咻咻咻! 血祭禁术终于发动,在金钗儿的左手堪堪碰到一枚鸳鸯扣时,血箭疾速射出。 似有势不可挡的锐气! 箭头状的血影,迅若闪电,连挡在前方的半截院墙都撞了个对穿,眨眼消失在山林深处。 曾书书手抓一枚鸳鸯扣,茫然望着血影远去的方向,不知该不该追上去。 “杜师兄……” 杜必书当然知道他要问什么,苦笑一声,掐诀数下,召回了全部施展的法宝。 摄魂盅单独拿在手里,盅内的那枚青玉扳指被倒在了掌心。 晶莹剔透,温润如暖玉。 “曾师弟,先处理这边的事吧,不急着追。” 不是不急着追,而是他知道,根本追不上。 牛家村这里搞得轰轰烈烈,实际的死伤并不严重。只是可怜了新郎官傻彪,新娘跑了不说,还将自己的命根子搭上。 扫了一眼狼藉的破败院落,曾书书略作沉默,折身跑到水缸前。 小灰早已无碍,可还是蹲在水缸边缘,浑身湿漉漉,两只猴爪抓着北川冰珠,好奇玩耍。 “小灰,要是你喜欢,跟着我吧,还有好多东西送你哦!”曾书书眸子一亮,轻声笑道。 小灰一听,立刻将北川冰珠抛了过去,灰影闪烁,来到未曾倒塌的一面土墙下,指着地上的一物吱吱大笑。 那一物,正是被扔在角落的虎皮鹦鹉。 刚才事起仓促,它自然被随手扔在了那里,听天由命。 经过房屋倒塌和暴雨倾注,这只鹦鹉竟安然无恙,只是现在像一颗泥球,生无可恋地瞪着墨蓝的夜空。 见识了小灰的‘不为所动’,曾书书面色一垮,接过冰珠揣回了腰囊,犹不死心地凑了过去。 先施法催醒了鹦鹉,又去帮傻彪疗伤。 杜必书只瞅了一眼,便走向颤巍巍走过来的牛家村族长。 那族长,正是主婚的驼背老者。 此刻无人搀扶,以一根藤木拐杖支撑着身躯。 “小老儿见过神仙,这……” “想必你们都看见了,那新娘是魔教凶徒,暂时被我们赶走。 新郎家的房屋被我们打斗所毁坏,这些银钱就当作赔偿吧。” 杜必书摸出一块五两重的银饼,交给面前的老者,神色平静说道。 这银钱足够翻盖一间农舍,余下的就当作少许的补偿。 “还有,那七个中毒的村民,将他们绑起来关上两三日,多准备一些清水便可。” 奇银散,两人可没有解药。 不过,这类迷毒一般都会随时间的推移而减弱,清水则用来稀释残存的药力。 “小老儿谢过神仙。” 牛家族长躬身道谢,望了一眼天色继续说道:“相邻祠堂的地方,有两间客房,神仙若不嫌弃就暂且住下,聊表谢意。” 杜必书略作沉吟,点头答应下来。 既然有地儿歇息,总比露宿荒郊野外要强。 祠堂客房内。 杜必书二人对坐在桌前,盯着面前的一对鸳鸯扣。 在金钗儿的手中,它可是大放异彩。 其中,似乎带着空间转移的功能,两人的法宝攻击数度被折返。 可到了两人的手中,这都研究了一个时辰,还是搞不明白如何御使。 一头的雾水! “师兄,要不带回去让掌门或师伯瞅瞅?” “也只有这样。” 杜必书无奈叹息,将两枚青玉扳指向前一推,推到了曾书书的面前。 “曾师弟,你保存起来吧。” “那怎么行!还是杜师兄拿着吧。” 两人竟当场谦让起来,都不愿带着这对惹祸的玩意儿。 除非金钗儿不在人间,不然,带着这么一个东西,纯粹是遭人惦记。 那妖女…… 杜曾二人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推让的动作更加殷勤。 …… ## 一个时辰过去。 距离牛家村三十余里的杨庄。 杨庄的规模明显强过了牛家村,院落更多出不少,只是在村庄的外围有三五间茅舍。 一个娇滴滴的红衣女子,敲开了一家地痞的茅舍,面红耳赤,呼吸急促。 “谁啊?吵着本大爷的美梦!” 破烂木门打开,一个叼着草棍的瘦小汉子探出头,一脸的菜色。 这是杨庄的一个破落户,败光了祖上留下的家产,又不愿自食其力,只能守着抢来的一间茅舍浑噩度日。 刚才,他正做着光宗耀祖、妻妾成群的美梦,却被一阵砸门的动静吵醒。 等他探出头一看,惺忪的睡眼登时一直,嘴角也有涎水淌落。 眼前出现的女子,仅穿了单薄的鸳鸯肚兜和一条亵裤,玉臂和赤足上还有着血迹斑斑。即便如此,也难掩她魅惑众生的容颜和身姿。 “相公,救我!有恶人在追杀我!” 女子软糯哀求。 “咕~~~” 地痞不禁喉间蠕动,吞咽了一口口水,忙不迭打开木门,去搀扶红衣女子的右臂。 “小娘子,匡扶正义是杨某的本分,快请进!” 一面‘正义凛然’陈词,一面搀扶她走进了自家四处漏风的茅屋。 …… 翌日清晨。 红衣女子悠悠走出了茅屋,回眸瞥了一眼,嘴角噙着满足的冷笑。 在屋内,地面上铺着干草,干草上是一床脏兮兮的薄被。薄被上,那个干瘦的地痞横躺在一边,睁大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屋顶,早已没了气息。 “咯咯,蠢货,算你得了实惠。不过,也解了合欢散的毒!” 这红衣女子,正是仓皇逃走的金钗儿。 迷毒已解,但血祭禁术的伤势仍在。 她不甘地望了一眼西方,恨恨跺了跺玉足。 “你们两个家伙敢抢本姑娘的法宝,哼!那上面有我的本命烙印,又没有相应功法掩蔽法力波动,迟早会回到本姑娘手上。 咱们走着瞧! 不过,其中那个相貌普通的家伙说出了小妹的名字,到底是怎么回事?回宗门问问便知。” 话毕,她翻手在身前一抹,一对指肚儿大小的紫刃迎风而涨,托在一双赤足之下,疾驰向东而去。 …… ## 远处。 杜必书二人辞别了牛家村众人,继续御空赶路。 两人当然不知道,金钗儿已将他们记恨上。更不知,鸳鸯扣上还有对方特有的法力烙印。 在一番激烈的辩论下,他们还是选择了维持原状。 一人保管一枚青玉扳指,而且,塞进随身的钱袋内。 白云悠悠,一路无话。 聒噪的虎皮鹦鹉,被他们留给了牛大宝寄养。 原本言明是馈赠,可在听过鹦鹉的荤话连篇后,那两口子说啥也不愿意留下它,好说歹说,才同意寄养一段时间。 转眼间,又是十四日逝去。 东海流波山到了! 两人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当然要好好游览一番。 前不久,鬼王宗纠集一众魔教妖人,在这里寻找夔牛的下落,与正道中人斗得难解难分。 那次,两人都没有参与,也算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杜必书是因为在死灵渊忘我修炼,忘记了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曾书书则是因为,不在青云门派遣弟子的大名单。 赶路的途中,谈及此事,两人深以为憾事。 说也奇怪,这里靠近合欢派的老巢逍遥涧,在那次的争斗中,却不见合欢派任何一人参与,属实不合常理。 身为魔教四大派系,合欢派虽然名声不堪,但从不缺少争雄的心思。 多年来,他们一直与万毒门、鬼王宗明争暗斗,时刻想整合魔教的诸多势力,重现当年力抗正道的辉煌。 “杜师兄,逍遥涧是在哪儿?” 曾书书有些急不可待。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他从不认为,观赏美女是一件无聊透顶的事,一直随身携带的‘孤本奇书’就是明证。 “曾师弟,你也有糊涂的时候啊!” 杜必书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甚至有些瞧不起对方,可还是给出了一点提示。 “合欢派什么最多?” “那还用说,当然是美女!”曾书书异常笃定。 “那——哪里的美女又最多?” “当然是合欢派!”曾书书说着轱辘话,颇有些理直气壮。 可他随即反应过来,俊朗的面孔浮现出贼兮兮的笑容,向四周飞快扫了一眼,压低声音回道。 “杜师兄,我明白了!你好坏哦,我好喜欢!” 你好坏哦! 坏你个大头鬼! 杜必书一脸无语,一翻白眼,表达了自己的蔑视态度。 “杜师兄,咱们找最近的大城打听下,相信那里一定会有!” 曾书书当即甩出轩辕剑,就要御空而起。 在高空中俯瞰寻找城郭,自然相当轻松,这也是修道者与生俱来的优势。 “等等!你听,那边是不是有人呼救?” 杜必书一扯曾书书的袍袖,止住他欲腾空的举动,指着偏北的一座小型海岛。 海岛距离陆地不远,极目可望。 数十只海鸟盘旋碧空,环绕的场所,正是海岛上的一片稀疏树林。 隐约之间,还真有一个虚弱的声音存在。 “救命!救命……” 中间章说明 今天下午,第一百六十四章被系统屏蔽,正在申请解禁。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不是断更,不是断更,不是断更! 第一百六十五章 被困住的男人 东海流波山。 入海数千里之地,烟波浩渺似水流,山下惊涛拍岸,山上乱石穿空。 在流波山深处,存在一条长长的山涧。山涧内,有一处风景优美的宫殿群落,隐藏在浩渺的轻雾中。 楼台玉宇,殿堂亭台,随处可见;小桥流水,荷塘揽月迎日,相映成趣。其间,偶见仙鹤悠闲展翅、神似梅花鹿的走兽奔跑,可不伤宫殿建筑的一分一毫。 此地,正是逍遥涧。 亦即是合欢派的总舵所在。 在魔道四大派系中,合欢派以魅惑和双修功法闻名于世,人人视合欢派弟子如邪魔,但又有一种莫名的情愫。 合欢派走的是奇诡和魅惑的路数,门中美女如云,但也有俊男不少。不管男女,他们喜结交异性,进而采补精气提升修为。 “小梳子,你快点儿!要不,那个大和尚又要躲回茅庐了!” 一个身穿鹅黄衣衫的女童,在殿堂间的石径奔跑,不时扭头,催促身后的另一个貌美女子。 女童年约七八岁,稚气未脱的小脸上,一双闪亮的眸子透出精灵狡黠,眉眼微微上挑,微有狐媚的气息。 在她的身后,那貌美女子正值妙龄,可不紧不慢跟随,口中嘟囔抱怨。 “小姐,你还是听门主的话,别总是到岛外乱跑! 前一阵子,流波山夔牛现世,正魔两道在这里大战了一场,可能还有一些正道修炼者逗留此地,要是碰上他们……”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奔跑的女童一个急刹,转身叉腰怒瞪向她。 “哼!师父跟着鬼王宗、万毒门、长生堂一道攻打青云山,就是被正道的劳什子‘诛仙剑阵’弄断了手腕。 这个仇,我金瓶儿不能不报!” 听这话—— 身穿鹅黄衣衫的女童,正是合欢派门主三妙仙子的徒弟,金瓶儿。 “小姐,报仇也该归派中的师姐们去,你年纪还小,就不要添乱了!”貌美女子继续相劝。 “还小?咯咯,那我也抓住了三个正道修炼者,正好拿他们来出气!” 金瓶儿挥了挥粉拳,言语皆是得意。 “小姐,我们只是困住了那个白袍和尚,根本不敢进阵去抓。门主在闭关疗伤,其他长老又要瞒着,也没办法出手……” “小梳子,要你管! 哦~~~我明白了,你是看上了天音寺的俊俏和尚! 羞!羞!羞!” 金瓶儿刮着鼻头,大声嘲讽这个被唤作‘小梳子’的同门师姐。 貌美女子蓦地俏脸泛红,一时忘记了接话。 她虽是金瓶儿同辈分的师姐,但并无师父授业,地位自然低微。 正在这时,一道红影从天而降,稳稳停在石径的正前方。 随着红芒收敛,金钗儿笑吟吟出现在两人面前。 “呦~~~这是谁惹我的小妹生气?梳儿师妹,两年不见,你倒是越发的标致。” 说话的同时,还向那貌美女子微微一礼。 貌美女子连忙回礼:“蓝梳儿见过钗儿小姐!” 还礼之后,她瞥见了金钗儿的装束,顿时心中一惊。 “你这是怎么了?” 也难怪她惊诧。 此刻的金钗儿,还是身穿肚兜亵裤,其上还有血迹附着,哪怕血迹已然干涸。 金瓶儿也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顿时欢喜回身,可随即瞧见了她周身的血迹。 “姐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不碍事,被两个青云门的家伙伤到了。你们刚才说什么,‘天音寺俊俏的和尚’又是怎么回事?” 金钗儿摆摆手,反问道。 闻言,金瓶儿俏脸骄傲扬起,口中脆生生答道:“我和几位师姐去临近的鹿鼎岛游玩,正好碰见三个正道外来者,就把他们引到了困鹿大阵中。” 蓝梳儿也在一旁插话:“是一个俊俏和尚,另外两个也是佛修!” “困鹿大阵?那就没有问题! 你们先走,等禀告过师父,我也去瞧瞧!” 金钗儿抬眸瞥了一眼远处的碧霄宫,笑吟吟回道。 听二人这么一说,她倒有了兴趣。 不过,初次返回宗门,觐见师尊也是不可失的礼节。 金瓶儿和蓝梳儿点点头。 尤其是金瓶儿,有了姐姐这句话,她的外出就变得顺理成章,不用听其他师姐的唠叨和阻拦。 …… ## 杜必书二人看到的海岛,正是鹿鼎岛。 听到的求救声,也是从岛屿上的稀疏树林传出。 两人合计了一阵,还是决定过去瞧一瞧。 祭出各自的仙剑,腾空而起。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随着一银一紫两道流光落地收敛,杜必书和曾书书脚踩在鹿鼎岛的海滩上。 这座海岛方圆约七八里,占地算不得大。 除了沿海百丈宽的海滩,岛上都是稀疏的树林和矮山丘,一眼望不通透。山丘不多,仅有三座,从高处俯瞰,呈现品字形簇拥在一起。 那隐隐约约的呼救,就是从三座山丘的正中位置传出。 杜曾二人一前一后,沿着山坳前进,循着声音一点点靠近,同时分工警惕前后左右的动静。 前行,继续前行。 除了沿路松散的岩石和孤零的古木,瞧不到任何的活物,好像它们早早离开了这处是非之地。 “救命!” 声音,更清晰一些。 甚至,两人都能听出了其中隐含的虚弱和无力。 这人受伤了? 而且,还是一个瓮声瓮气的男子嗓音? 两人默契互视一眼,行走得愈发缓慢。 这座海岛靠近合欢派总舵,谁又敢保证,此地不是他们的一处巢穴。 “救命!” 行走一里多的路程,杜曾二人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或者说,是发出声音的求救者。 那是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壮汉,浓眉大眼,方脸阔耳,身躯应该颇为高大,即便蜷缩盘坐在巨石后,也高过了寻常人。 的确是‘蜷缩’,且身躯不停颤抖,似在艰难压抑所受的痛楚。 双腿沾染了粘稠的血迹,一股甜香的腥味随风飘散而来。 厚厚的下唇被牙齿咬住,殷红的鲜血不断冒了出来。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咬牙切齿挤出虚弱的两个字。 “救命!” 咦? 怎么瞅着眼熟? 杜必书一愣,提着山河扇慢慢靠近,想要看得再真切一些。 面相并不陌生,但也谈不上熟悉,可能在某处匆匆见过一面。 在青年壮汉的身畔,还搁放了一杆金色狼牙棒,色泽暗淡,被血迹涂抹得丑陋不堪。 金色狼牙棒? 破煞! 杜必书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这名青年壮汉。 在小池镇的神仙祠堂,他和周家祖孙俩都见过壮汉的容颜,只不过是一具受人供奉的泥胎像。 石头! 金刚门大力尊者的徒弟! 正是他,偕同张小凡和碧瑶,在小池镇黑石洞‘降妖伏魔’,是以,被镇民们建庙纪念。 他怎么会在这里? “杜师兄,他是中了迷毒!” 曾书书在一旁指了指壮汉的两颊,低声提醒道。 没错,是某种迷毒。 他的两颊各有一坨不正常的晕红,且鼻息急促、神志不清。 极度虚弱的石头,模糊听见了周围的动静,艰难撩起眼皮,想要瞧一瞧面前的人是谁。 虽有修为在身,却不敢法力外放探查,唯恐分心时被剧毒有机可乘。 出现在眼前的,是两个年轻公子哥,一人一柄折扇提在手中。 前面的相貌平平,后面的五官清秀。 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的特征,更不要提区分正魔。 “你们,是谁?” “石头壮士,我们是青云门弟子,听小凡师弟说起过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杜必书俯身靠近询问,可还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听小凡说起’,不过是一个托辞,目的是取信于他。 既然对方频频呼救,表明附近有未知的危险。要知道,石头的修为不弱,能将他伤成这样,肯定不是易于之辈。 “张小凡么?” 石头闻言一喜,眼睛又睁大了三分,心情激荡。 也就是这一疏忽,体内的迷毒发作,一阵瓮声瓮气的呻(哼)吟出现,面颊上的晕红急速扩散。 杜必书连忙催出一道法力,以手掌按在石头的后背,帮他压制体内疾窜的迷毒。 曾书书则在一旁,负责警戒。 近半炷香过去,石头的气息终于平复下来,迷毒被压制在脉络深处,暂时无法发作。 要想真正恢复正常,还得找到对症的解药。 石头擦去脑门的汗珠,大大喘了几口气,忙不迭抓住杜必书的袍袖,急声请求。 “两位师兄,还请你们救一救我师父,他们被困在前方的阵法里。” “你的师父大力尊者?他们?还有谁?” 从短短的一句话,杜必书就发现了两处关键,沉声反问一句。 大力尊者,那可是修为高深的修炼者。 即使金刚门是小门派,身为一门传承之主,其修为也比青云门的上清境长辈弱不到哪儿。 连这等人物都被阵法困住,他和曾书书贸然赶过去,纯粹是去送菜。 再者,困住的还有其他人,事情也就更大条了。 “和我师父一起被困的,是一个天音寺的和尚,法号我不太记得了,反正是‘法’字辈的!” 此刻,石头仿佛在溺水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松开手。 哪怕有万一的机会,哪怕对方也会深陷进去。 “法字辈……会不会是法相?”杜必书在心中暗暗猜度。 其实,对于天音寺的和尚们,他没有太多的好感。 悲天悯人有余,实际担当不足。 张小凡的悲剧,都和他们有直接的关系。 曾书书心思灵活,见杜必书没有即时做出回应,也不插话,警惕打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石头见两人沉默不语,登时有些发急,身形踉跄想要站起,同时抓起身畔的破煞法杖。 “两位师兄,求你们出手搭救,至少也帮我们到陆地上传递消息,嗯~~~” 因为动作过大,体内被压制的迷毒又被触动,向周遭的经脉散开,整个身躯颓然坐回了地面,背靠岩石粗重喘气。 稍稍缓过一阵儿。 石头粗眉一紧,蓦地发狠,举起破煞法杖,欲以‘狼牙棒’的尖刺去戳自己的胸膛。 “那我自己……” 此举,分明是打算透支潜力,来完全压制所中的剧毒。 过后,他要靠自己泅渡大海,返回陆地去求助。 “石头,领我们过去看看。” 听到这话,石头的动作一滞,随即欣喜若狂。 “好!” 答应的同时,他强撑着站了起来,猛然向小腹击出一掌,口中立刻喷出一大口鲜血。 血腥之中,还有淡淡的甜香。 石头浑不在意,踉跄身躯向前方迈步:“我暂时以金刚渡厄之法封堵气海诸穴,行走没有问题,但没办法御空飞行。” 此前,他一直不想使用这招,还是担心后面有追兵尾随。没有了护身的修为在,与初生的羊羔无异。 杜曾二人目光一凝,不由对眼前的壮汉心生敬佩。 封堵气海,可不是暂时失去修为那么简单,日后还有不小的反噬。 受到反噬,也就没有余力抗衡迷毒。 简直是在破釜沉舟!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当即一左一右搀扶着石头,沿着前方的山坳前行。 速度比先前快了不少。 路途之中,石头简略讲述了他们的遭遇,以及鹿鼎岛阵法的大致情形。 “……” “你是说,合欢派的五名女弟子,将你们引来这里,其中还有一个小姑娘?” “对,我们原本都在流波山。夔牛被鬼王宗抓走后,大部分正魔修炼者急匆匆离开了这里,我和师父晚走了一日,谁知在途中遇上了天音寺的那个和尚。 据他所讲,他打算去逍遥涧逛一遭,少不得诛杀魔教妖人。师父一时意动,也就拉着我一道跟了过去。” 言及此处,石头面露懊悔的神色。 合欢派在夔牛事件中没有现过身,也让师徒俩有了轻视之心,全然忘记了八百年前金铃夫人叱咤正魔两道的手段。 轻视魔教的合欢派,又轻视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直到他们被引入了阵法之中。 悔之晚矣。 如今之计,也只能指望别人。 走出半个时辰,一行三人终于止步,趴伏在一个倒扣大碗虚影的远处。 虚影透明如薄膜,吹弹可破。 透过虚影,还能瞧清,一片长势茂盛的灵药田。 田间,种植着数十种色泽鲜艳的灵药,粗粗一望,有一种古怪的死静。 没有蜂飞蝶舞,亦没有虫蚁攀爬。 杜必书二人出身顶级宗门,平日对灵药的辩识有所涉猎,也识得其中的大部分。 灵药田里,种植的竟然是剧毒之物。 美人藤、赤蛇果、断肠草、腐心叶…… 每一种毒草毒花拿出来,都能见血封喉,连高阶修炼者都畏之如虎。 若以此炼制出毒丹,威力更胜一筹。 两人有了一种错觉,仿佛来到的这座海岛不是合欢派,而是擅长用毒的万毒门。 药田居中的位置,伫立着一间专供看药的简易茅庐。茅庐前,还有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盘膝而坐,呈闭眼修炼状。 老者瘦小干枯,正是石头的师尊,金刚门门主大力尊者。 少年有些男生女相,眉若柳叶,嘴角上扬,一串殷红念珠在指尖缓缓拨动。 二人神态悠然,哪有被阵法禁锢的凄惨模样。 虽心有疑惑,但杜必书没去追问,而是盯着盘坐的俊俏和尚,心中惊诧万分。 竟然是他!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你问我,我问谁 天音寺法心! 杜必书一眼就认出了他! 在空桑山附近的灰熊寨,两人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在这东海的鹿鼎岛又遇上。 当日发生的一幕,他记忆犹新。 姜老三固然受伤,但本身的实力不弱,可还是抵不住法心和尚的一招。 明明出身在天音寺,却毫无悲天悯人的做派,手段果狠,法宝更是邪异的血狱珠。 如此反差的一幕,与手持摄魂盅的自己不遑多让。 不! 自己只是法宝邪了点,而法心和尚…… “杜师兄,你在看什么?”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我们三人被困在阵法中,最后还是师父趁对方进出松懈的机会,撬开了一处缺口,将我送了出来,可也身负重伤。” 石头面露担忧,不断向四周打量。 在大碗虚影之外,三人的前方,有着五个合欢派弟子往返巡守。 一人居中,其余四人两两分组。 居中的,竟然是一个相貌俊美的男子,芙蓉玄冠,月破星巾,霓裳霞袖,令人颇觉奢华。 “那个男的,也是合欢派的?”杜必书讶异问道。 石头点点头,低声回应。 “我们被困在这里半个多月,此前也顺利抓过一个活口,从他的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 合欢派内部,有两大分支,分别为修道者和修魔者。 两大分支都注重和合双修之道,修道者讲究双方互补,修魔者着重魅惑采补。 修道者多为男弟子,修魔者则以女子居多,不论男女,都俊美非常。 最近百年,修道者式微,索性躲了起来,不愿与门主三妙仙子同流合污。” 听过这番讲述,杜必书大感惊奇。 这种清新的宗门设定,在前世他不止一次见过,可在《诛仙》中貌似描写不多。对于合欢派,只是提过两个标杆人物。 一个是三妙仙子,一个是妙公子金瓶儿。 其他的描述少之又少,好像没怎么提到合欢派内部相关的消息。 不仅是合欢派,万毒门和长生堂亦是如此。 只是鬼王宗的描述稍微多一些,那还是拜鬼厉(张小凡)所赐。 看来,诛仙世界大有隐秘可挖呢。 曾书书仿佛明白了他的想法,也是附和般点头。 远远瞧着三拨人遥相呼应的站位,接下来如何做,值得思量。 这边可用的人手,只有杜曾二人。 以二打五,即便对方实力不强,也能拖住他们一段时间,再要分心兼顾破阵救人,又谈何容易。 除非…… 调虎离山! 这个主意,曾书书同时想到。 两人默契在地面比划一阵儿,很快,定下了大致的计划。 曾书书的任务比较艰巨,负责现身引走五个合欢派弟子,越远越好。 杜必书趁机破阵,顺便救走被困住的法心和大力尊者。 至于阵内法心的身份,无关大局,他并未言明。 计划拟定,两人分头准备。 石头非常识趣,尽管心焦师父的安危,可还是躲进稍远的一处坑洞,不给两人添乱。 …… 困鹿阵。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据传,这个阵法是合欢派祖师金铃夫人所创。当年,她游历凡俗世界时,恰巧遇见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灭朝大战。 古秦朝暴虐天下,民不聊生,引发了各路义军并起讨伐,一时间,群雄粉墨登场,上演了一出出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诗。 这句箴言,便是当时一个非常有名的智者,在指点山川地形图时,说出的一句话。 金铃夫人有幸得见此景,心生感慨,创出了这个困鹿大阵。 欲要逐鹿,必先困鹿。 于四面八方设下天罗地网,让社稷之鹿无处可逃。 八方设伏,不求诛杀。 仅是围困! 就如同鹿鼎岛设置的这个阵法,利用三座普通山丘的品字形布置,聚拢茫茫大海的水属灵气,进而形成困鹿大阵。 在山坳间种植的毒草灵药,也人为布置成不起眼的阵纹,充当了辅助的角色。 因为对困鹿大阵的自信,三妙仙子并未在这里安排更多弟子守候。 当然,也和目前的人手不足有关。 即便如此,五人足矣。 以潇湘道人为首,联合四个同门师妹驻守,足以保证此处药田的安全。 闯入此间,被困住的三人就是明证。 咻! 咻! 在困鹿阵的西北向,突然出现一道淡紫流光,瞬息间出现在潇湘道人的身前。 “哈哈,这就是魔教合欢派的药田,看我曾英雄除魔卫道!” 来人一袭白袍,踩在一柄紫芒仙剑上,放声大笑。 笑罢,一道迅猛的剑罡,挟着雷鸣之音,劈向下方的潇湘道人。 “贼子好胆!” 潇湘道人长身而起,怒目望向到来的不速之客,一对浅黄短剑自背后迅疾蹿出,呈十字交叉状,迎击下落的剑罡。 这一对短剑,是潇湘道人的本命法宝,其名‘凤求凰’,威力不俗。 锵—— 淡紫剑罡被凤求凰法宝架住,随着两剑横拉一铰,登时溃散无形。 潇湘道人身躯一晃,随即站稳当场。 来袭的白袍修者,却不受控制地后退两丈,面色忽变潮红。 甫一交手,‘高下’立判。 潇湘道人面露厉色,身躯扶摇而上,抓住下落的一对短剑,闪身追向来犯的对手。 白袍修者招手接回仙剑,毫不畏惧迎上,剑影重重,在空中战作一团。 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可明眼人都瞧出,白袍修者稍逊了一筹,在潇湘道人的逼迫下,徐徐后退。 退出十余丈,他似乎失去了耐心,色厉内荏地甩下一句狠话,改向西南向退走。 才退出百丈,地面上升起两团绿光,拦在了白袍修者的前方。 绿光散去,露出了两条蜿蜒翻飞的蛇鞭。 随后,是两个妙龄女子腾空而起,拦在了正前方,俏脸含霜。 白袍修者终于慌了手脚,身躯在空中一折,驾驭仙剑,迂回冲向了东南方。 “魔教妖人,你们除了人多欺负人少,还会干嘛! 有种咱们单挑!” 不服气的怒吼,在消逝的白影后响起。 潇湘道人冷笑一声,汇合两位同门继续追了上去。 又冲出里许的距离。 在白袍修者的身前,再度出现四柄蓝色短刀,结成简易的四象之阵,纷飞袭至。 嗤! 嗤! 两声裂帛的动静出现。 白袍修者急急止步,哎呦一声大叫,慌忙往左肩疾点数下,可还是止不住鲜血涌出。 眨眼间,血染了半边白袍。 奇袭的短刀瞬息飞回,落在另外两个妙龄女子的手中,嘴角噙笑。 操纵蛇鞭的两女滞空停下,眼眸冰冷。 “哈哈,春雨、春霖、寒霜、寒雪,随我生擒此人!” 潇湘道人哈哈大笑,闪身堵住了上方。 白袍修者被五人团团围住,恍若插翅难飞。 面色惨白,身形摇晃。 忽然,白袍修者眸子一亮,撤去脚下的仙剑,加速朝下方的困鹿大阵坠落。 在即将触碰光罩的一刹那,只见他腰身一扭,间不容发躲了过去。 紫芒仙剑飞回,托起他向正东方向逃窜。 正东方,是一片茫茫大海。 逃出数十丈,那白影又是一个踉跄,险些跌落凡尘。 “哼,自寻死路!他逃不远,追!” 潇湘道人没想到对方如此急智,可还是冷哼一声,向四位同门下达了指令。 四女同时点头。 随即,五道黄影掠起,径直往东追去。 …… 稍远处。 石头藏身的坑洞处。 “杜师兄,曾师兄真有魄力!” 遥望着曾书书逃远,石头可算大开眼界。 那嚣张的白袍修者,自然是负责引开守卫的曾书书。 为了演好这一场戏,竟然自动挨了两刀,这等魄力,他自叹不如。 挨的那两刀,可不是简单的皮肉伤! 这点眼力劲儿,他还是有的。 何止是他,杜必书也是敬佩不已。 “我也没想到他那么疯……石头,你在这里藏好,我去破阵!” 不敢在此耽搁,他嘱咐了一句,闪身从藏身地跳了出来。 杜必书施展点水诀连闪,十数息之后,便来到潇湘道人盘坐的位置。 在那里,地面有明显的踩踏痕迹,显然,时常有人于此处出入大阵。 咻! 小灰见他瞧得出神,也从肩上跳了下来,挠挠脑袋,才小心伸出一只前爪,想要触碰阵法的光罩。 “小灰,小心有……” 话未说完,杜必书的脑中蓦地闪过了一段信息。 三眼灵猴,西方须弥山所出,聪慧顽劣,寿逾千载,遂开灵目,能见千里,能御草木土石。 不由心中一动。 “小灰,你能看透阵眼的所在吗?” 小灰挠挠脑袋,目露疑惑。 很明显,它不清楚“阵眼”的含义。 “小灰,就是我们怎么出入?或者,怎么打开它?” 杜必书耐着性子比划,尽量做到通俗易懂。 小灰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欢喜点头两下,吱吱一顿大叫。 抬腿往前凑了两步,前爪还做出分开光罩的动作。 “没错!就是这样!” 杜必书喜上眉梢,望眼欲穿。 怎料,小灰翻了一个白眼,两只前爪负到背后,竟然大摇大摆直闯面前的光罩。 噗! 如同气泡戳破一般,小灰的身躯径直没入了光罩,未曾受到半分的阻碍。 这么简单? 不对,要真是这么简单,要么是陷阱,要么就是…… 杜必书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连忙伸手一抓,揪住了小灰留在阵外的长尾。 顺势往外一侧,还出声阻止它的反抗。 “小灰,快退回来!” 出于本能,小灰在阵内吱吱尖叫,身躯也在剧烈挣扎,扭身一个回首掏。 杜必书只觉手中一滑,猴尾竟然被抽了出去,完全缩进了光罩内。 近乎透明的光罩,突兀出现了一圈涟漪,迅疾向周围扩散。 而那涟漪的中心,恰是猴爪触碰的地方。 真让自己猜中了么。 果然—— 走进困鹿大阵的小灰,也发现了异样,猴脸闪过了疑惑的神情,抬腿想要走出。 又是一圈涟漪出现。 小灰的身躯被阻隔在阵内,根本走不出来,连它愤怒的尖叫都听不到半分。 愤怒,不信。 小灰不甘心地再度尝试,甚至还后退五步助跑冲过来。 除了一圈圈荡漾的涟漪,再无其它。 或许是听到了动静,茅庐前盘坐的两人抬眸望向这边,神情有了异样。 法心不置可否一笑,继而又合上了双眼。 大力尊者则面露喜色,一跃而起,向着这边疾奔而来。 阵外。 杜必书也注意到他们的神情变化,可眼前的问题更让人担忧。 阵法对内不对外,这个结果确实出乎意料,连石头都不曾提起过。 严格说起来,这也怪不得石头。 前番,他在师父的协助下逃出了大阵,在逃跑途中被合欢派弟子追上,一场打斗后又跳入了大海。 身中迷毒的石头,自知不能逃远,这才悄悄躲回了鹿鼎岛,哪有时间去验证。 这一切,杜必书或多或少猜出一些。 事到如今,连小灰都身陷阵内,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 曾书书那边不知能坚持多久,必须抓紧时间! 杜必书掐诀一指,逆鳞剑锵然出鞘,以迅雷之势戳向面前的阵法。 剑身轻松刺入,直至没柄。 接下来,逆鳞剑在主人的操控下,蓦地横扫,借机退出了阵外。 没有完全没入,因为他不敢保证能不能收回。 剑身没有丝毫的着力感,仿佛切削在空气上。 杜必书眉头一皱,驱使逆鳞剑往地面一斩,一道深深的沟壑贴着光罩出现。持续挖掘了四五下,光罩亦随着向下延伸。 没有漏洞可言。 也就在这时,大力尊者也赶到了光罩的另一侧,双手连连比划。 嘴唇翕张,神情焦灼。 瞧其动作,像是在阻止他的尝试。 小灰被这干瘦老者吓了一跳,三蹿两跳,躲得稍远一些,继续以前爪撕划光罩。 杜必书读懂了大力尊者的示意动作,停下劈斩的逆鳞剑,伸手往怀中一掏,取出一叠黄符纸和一支符笔。 快速写下一句话,然后举到光罩前。 “前辈,可知如何破阵?” 可惜,大力尊者好像没有看到黄符纸,仍旧在内侧摆动双臂,神色未有明显的起伏。 “怎么回事,难道他看不见我?” 杜必书暗自思忖。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再度举起逆鳞剑,将一叠黄符纸和符笔放置于剑尖部位,伸进了光罩内。 大力尊者瞧到剑上的物品,登时反应过来,瞄了一眼纸上的问题,立刻捏起符笔,在符纸上写下了回话。 “找到阵眼,或抓一个活口逼迫。” 言简意赅! 都是行之有效的破阵手段,可惜不现实。 举起展示完毕,大力尊者还将符笔放在逆鳞剑剑尖,同时以手指捏着剑脊,往外推回。 只见—— 那层薄薄的光罩,在符笔触碰的瞬间,顿时激起一圈涟漪。 符笔啪地一声掉落地面,连大力尊者的手指也被弹开。 再加上小灰搞出的动静,阵法光罩上涟漪阵阵,如同一个斜眼歪鼻的怪咖,咧嘴嘲弄着他们的徒劳。 大力尊者俯身捡起符笔,再度在符纸补上一句话。 “看到了吗?邪性!” 的确邪性! 杜必书相当无语。 不是简单的‘对内不对外’,而是断绝了各种作弊的可能。 外界的人或物可以轻松进入,阵内的东西却不能外出,哪怕是以物引导。 杜必书还不死心,心一发狠,将手臂伸进阵内,做出虚握的手势。 大力尊者苦笑摇头,还是将干瘦的手掌凑近,任凭对方抓紧回撤。 明明抓得很紧,可在两人互握的手掌将要探出时,光罩蓦地导入一股古怪的力道,将大力尊者的手臂完全弹开。 捎带着,杜必书的手臂一阵酥麻,隐隐有异样的气息窜入他的体内。 真tm邪性! 简直是加强版的审讯室! 不,比审讯室还牛! 凝神逼出这股异样气息,杜必书又摸出了一套符纸符笔,刷刷写下一句话,再送进阵内。 “阵眼在哪儿?什么样?” 大力尊者瞥了一眼,回复比上次更快。 “你问我,我问谁!” 尿性,爽利!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力尊者 眼前,似乎陷入了僵局。 原本,杜必书还指望,在附近找到阵盘和阵旗,进而打开阵法救走被困的两人。 有些想当然了呐。 碧空之上,被曾书书等人打斗惊走的鸥鸟陆续飞回,重新落在附近的树梢和地面。 时间,在不经意流逝。 渐渐地,杜必书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开始向东方了望。 大力尊者期望落空,索性盘坐在光罩内侧,瞧着小灰的不懈努力。 神情苦涩,急躁渐平。 阵外。 “有了,还可以试试看!” 杜必书脑中灵光一闪,在怀中一阵摸索,实则从储物空间取出了幽姬赠予的阵盘。 小混元弥天阵! 他对阵法,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可胜在歪主意多。 以阵破阵,或许可行! 阵盘呈现六边形,以中心为界限,将巴掌大小的阵盘分作赤、绿、蓝、黄、黑、白六个区域。 其上,繁复的阵纹令人眼花缭乱。 赤色区域,是三朵火苗阶梯状态排列,手指轻触,隐隐有灼热的气息窜入指尖。 绿色区域,是三棵矮树列坐一排,一松、一柏、一杨,稍经催动,立刻有清新的木属灵气散逸。 蓝色区域,是三条蜿蜒的河流,由中心位置起始,一直蔓延至阵盘的边缘,河道越来越阔。 黄色区域,是三撮不起眼的土壤竖列,一如泥,一如沙,一如岩。 黑色区域,是三柄寻常的兵刃刀剑枪,横排在最底部,在兵刃之上,还有一个显眼的篆字‘兵’。 白色区域,是一面怪异的铜镜,铜镜的下方是一个浅浅模糊的指印。 杜必书稍稍观察阵盘,就以祭炼方法朝其上打出六缕法力,恰好落在六色区域的边缘,再缓慢向中心位置汇聚。 阵盘登时放大五倍,恍若一个洗面铜盆。 尽管体积增大,可本身的重量并未增加多少。 继续向阵盘打出六道指诀,此前贯注的青色法力氤氲升腾,迅速转化为对应的六色,状如倒扣的半边的圆球。 一时间,光芒大作。 嗡~~~ 一阵轻微的颤抖在掌心传出,似乎要脱手而出。 杜必书面露喜色,连忙俯身将阵盘放置在地面,快速向大阵光罩推近。 选取的位置,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处在地面脚印最多之处。 呲啦! 半边的阵盘,瞬息没入。 在没入的一瞬间,氤氲的六色灵气顿时一阵急颤,竟被急剧压缩,仿佛被一个压瘪的气泡。 紧接着,便是弥天阵盘的‘强势’反弹。 嗡嗡! 急促的嗡鸣出现。 被压瘪的气泡,不甘心就此沉沦,猝然向上顶起五尺。‘气泡’的边缘同步向外扩张,形成一个略显扭曲的低矮拱门。 杜必书面上喜色更甚,左掌平推,掌心贴近气泡外缘,持续向其中输入法力。 气泡渐涨,其内仍旧有六色氤氲,彼此间泾渭分明。 如此的异状,登时触发光罩的强势反弹,一圈圈涟漪自‘巨碗’的顶部快速涌来,一道显眼的粉色光柱冲天而起。 很明显,这光柱是示警的讯号。 抬眸望向天空,杜必书心中微急,空出的右手迅疾伸进光罩,向盘坐的大力尊者打出催促的手势。 时间不等人,弥天阵盘形成的‘通道’能持续多久,他的心中也是没底。 困鹿大阵内。 面对突兀出现的气泡,大力尊者诧异万分,豁然起身,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等他发现杜必书的手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矮身就要钻进渐渐扩张的‘气泡’。可身形忽地一滞,又转身朝远处盘坐的法心和尚奋力挥手,同时扯着嗓子大喊。 虽然没有声音,可也大致猜到,应该是在招呼对方一道离开。 呼喊过两句,大力尊者也不等他,当即走进了面前的六彩气泡。 气泡内别有洞天,仿佛自成天地。 大力尊者进入的一面,恰是一处熊熊燃烧的大型火海。以汹涌的岩浆充作海水,不宽的海岸也被炙烤得通红。 火海似一望无际,氤氲的红光又阻挡了视线,令人心生绝望。 岩浆海的上空,有类似浮桥的铁链无数,恍若蛛网密布,向火海深处延伸。 大力尊者刚一进去,身后的透明气泡立刻消失,脚底的布鞋嗤嗤冒着呛鼻的青烟,连外穿的衣袍都在快速变形。 他忙不迭腾空而起,皱眉望着周遭的一切,不知如何进退。 甚至,大力尊者都怀疑,刚才所谓的“援救”,是那些合欢派弟子搞出的花样。 且不提这个。 在杜必书的眼中,大力尊者刚一走进气泡,其干瘦的身躯瞬间缩小为米粒大小,站在一团火焰的正前,神情茫然无措。 低矮火苗的正中,又有丝缕的乌线缠绕,定睛细看,才发现这些乌线火焚不断,犹如耐火的金属。 果然有类似空间的功能! 瞧到迷你“大力尊者”腾空而起,杜必书当即打出一道法诀,控制小混元弥天阵,在中间留出一条直贯的通道,一直延伸至对方的脚下。 迷你“大力尊者”仅犹豫了一瞬,闪身沿着通道前行。 穿过那团火焰,又闯过一撮细沙,最终停留在一处绿斑的边缘。 这绿斑,在大力尊者的眼中,却是一片生机盎然的边缘绿洲。 在绿洲停留了十数息,他终于大着胆子,向前方的黑暗跨了一步。 在接触黑暗的一刹那,身躯猝然膨胀,转眼恢复至正常人大小。 “卟!” 又是气泡戳破的轻响,大力尊者终于来到困鹿大阵之外。 先是难以置信地仰望天空,随即猛然转身,望向身后的透明光罩,喜悦神情油然而生。 就连远处躲藏的石头,都忙不迭站起身,惊喜欢呼。 “师父!” 喊罢,闪身跃出坑洞,向这边跌跌撞撞走来。 听到呼喊,大力尊者欣喜抬头,看向自己的徒弟。 另一边。 杜必书眼见方案有效,一面维持阵法的运行,一面向眼前出现的大力尊者催促:“大力前辈,里面的天音寺同道还请催一下。” 他们必须抓紧时间,赶在合欢派守卫和后援出现前离开! 大力尊者幡然醒悟,连忙闪开两步,捡起一块小碎石,凑到最近的光罩前。 探掌入内,屈指将碎石弹向茅庐所在的位置。 碎石疾速射了出去,却在茅庐前一丈的位置掉落。 法心再度睁眼,平静望向这边。 不悲不喜。 但,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快点啊,老铁!搞毛线啊!” 杜必书有些心急,刚要催促大力尊者再加一把力,头顶之上骤生破空的呼啸。 在偏南方向,两道黄色流光急袭而至。 瞧不出她们的身份,只知是两个女子。 与此同时,正东的海平线上,也有五道模糊的人影出现。 那是去追曾书书的五人! “不好!合欢派的守卫回来了!”杜必书道。 不止是守卫,还有意料之外的两人。 踉跄奔走的石头,也发现了半空的异状,咬牙加快脚步,来到自己师父的身边。 大力尊者皱眉看了一眼,猝然出掌,在石头的脊背连续拍击数下。一口鲜血登时喷出,溅落在身前的地面。 甜香的味道还未等散开,大力尊者又是推出一掌,附近的沙土立刻翻涌,将那血迹尽数掩盖。 石头脸色煞白,可之前萎靡的神情不再,瓮声瓮气朝着他师父一抱拳。 “谢师父帮我解毒!” “嗯,站后一些!” 闻言,石头立刻提着破煞法杖,后退了三步。 大力尊者偏头看了一眼,发现光罩内的法心和尚贸然不动,干脆不再理会,昂起头,看向停在半空的两个合欢派后援。 目光炯炯,如临大敌。 在修为上,他自信高过对方。可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前番他们三人就是被面前的小姑娘算计,被困在了古怪阵法之中。 金刚门以猛为要义,可不代表莽撞。 “咯咯咯,有意思!小梳子,有人来捣乱!” 说话的,正是合欢派金瓶儿。 明明她们只有两人,面对杜必书、大力尊者和石头三个,却没有半点惧怕,金瓶儿叉腰咯咯娇笑。 在金瓶儿的脚下,是一对闪烁的紫芒刃。 蓝梳儿倒是宝如其名,一把状如木梳的法宝托住身躯。 “小姐,那个瘦老头也出来了,咱们要不……”蓝梳儿在一旁小声提醒。 金瓶儿根本不怕。 直接抬手一扬,霸道地止住了某人的担忧提醒,颇有大将风范。 又旁若无人般向远处一招手,娇嗔了一句。 “潇湘师哥,还不快点!” “哈哈,瓶儿小师妹,莫要急,这些杂鱼跑不掉!” 疾速掠来的潇湘道人,温和一笑,显然他与这个精灵小师妹的关系非常融洽。 “看到阵法光柱显影,我就知道上了他们的当,可那又怎样!困鹿阵又岂是这般容易破解!” 话语不疾不徐。 前番还在远处,等这句话说完,已是来到鹿鼎岛的上空。 大力尊者瞅了一眼东方,忽地伸臂一搀身畔的徒弟,腾空而起。 “走!”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至于此前搭救过自己的杜必书,他相信,对方肯定会做出正确的抉择,不用他这个外人来操心。 如此的果断,杜必书很想问候他家祖宗。 大力,都是这般情商低么。 撤除小混元弥天阵,也需要一点点时间,好歹帮忙抵挡片刻撑撑场子噻。 腹诽刚过,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紧接着发生。 只见—— 潇湘道人伸手在怀中摸出一杆阵旗,展开湛蓝的旗面,迎风舞动三下。 金瓶儿立时眉开眼笑,从长袖中甩出一枚洁白玉牌,并指戳点其表面。 “不好!” 大力尊者面色急变,腾空的速度更疾,似乎要冲进高处的白云之上。 地面,杜必书也感觉到不对劲,双掌及时后撤,加快了收阵的进度。 可惜,为时已晚。 困鹿阵的光罩蓦地震颤,之后急剧向外扩张,仿佛化作一只贪吃的饕餮巨口,要将高处的金刚门师徒、下方的杜必书一并吞没。 速度之疾,闪躲殊为不易。 哪怕大力尊者修为精深,搀着石头的他,逃遁的速度快不到哪儿去,一转眼,就被扩张的光罩裹进其中。 刚刚逃脱‘囹圄’,还未享受外界的自由,便再度困在阵中。 师徒俩颓然落地,心有不甘。 杜必书更不可能逃脱。 眼见不能幸免,他急中生智,不再想着收阵逃遁,而是继续催动小混元弥天阵,让‘气泡’也在向外侧扩张。 浑不在意法力的消耗,近乎疯狂。 扩张! 继续扩张! 只求在速度上,不落后于光罩。 很快,光罩吞没了他的身躯。 杜必书索性变换一个方向,掐诀催动六角阵盘移动,竭尽全力。 一时间,场中的情形有些诡异。 两种阵法的外缘,在东侧你追我逐,好像要在速度上分个高下。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半空中。 潇湘道人、金瓶儿目瞪口呆,诧异地瞧着下方的变化。 可二人随即反应过来,赶忙挥动阵旗、驱使玉牌,将困鹿阵光罩驱动得更疾,力争盖过古怪‘气泡’蔓延的速度。 落地的大力尊者,也瞧见了两方的僵持,心中重新燃起希望,身形一闪,追上正在移动的杜必书。 “道友,我来助你!” 说罢,大力尊者将右掌按在杜必书的右肩。 “好,多谢前辈!” 杜必书点点头,松开肩井穴周遭的防御。 顿时,一股雄厚的法力贯注入体,借由他的掐诀,输入至小混元弥天阵的表面。 瞬时,气泡延伸的速度大增,重新追上了困鹿阵光罩的扩张。 瞧到这一幕,赶来的合欢派四女、蓝梳儿互望一眼,立刻做出了同样的决定。在征得潇湘道人和金瓶儿的同意后,也伸掌按在两人的脊背,转嫁法力助力。 石头不甘落后,即便身体还未复原,也是大踏步撵上杜必书。 “俺也出一份力!” 同样,鼓起体内法力,按在杜必书的左肩。 场中的情形更加诡异。 …… …… 逍遥涧。 碧瑶宫。 殿后一间密室外。 金钗儿恭敬站立在石门外,口中禀告这次撤回宗门的缘由,神情略有惶恐。 待她禀告完毕,又等了许久,密室内才悠悠传出一句女子的低语。 语调虽低微,可还是能听出,说话者正是合欢派门主三妙仙子。 “错不在你!没想到,青云门遭受了重创,还有闲暇去关注河阳城的一家风月场所。 撤回来也好,你正好帮为师稳定合欢派内部,免得蓝央生那一伙人起异心,顺便多帮一帮你的小妹。 为师,伤势不轻,暂时没有心思管这些。” 低语中,带着明显的虚弱,令人揪心。 金钗儿犹豫一瞬,还是大着胆子问道:“师父,徒儿与师父在河阳城分开,您的伤势还不重的,现在怎么会……” 三妙仙子在密室沉默片刻,忽地恨声一叹,语调不由拔高了三分。 “同为圣教弟子,竟然在撤退时同室操戈、暗中偷袭,要不是为师手腕已断,非得要他们好看!哼! 钗儿,你们以后与万毒门相遇,一定要提防这伙狼心狗肺的狼崽子。 毒神,唔,还有那个小辈秦无炎,都tm不是个东西! 无耻之尤!” 在一众门人面前,三妙仙子向来保持长者风度,巧笑嫣然,现在却毫无顾忌地爆粗怒骂。 可见,她恨极了万毒门的毒神师徒。 第一百六十八章 阵破了么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停顿了十数息,继续说道。 “钗儿,你去协助你大师姐,调回各处分舵的可靠人手。这次攻打青云门,合欢派损失惨重,逍遥涧的防守薄弱了些。 另外,鹿鼎岛那里有门中修魔一脉的根基,万不可有大乱。你……” 未等三妙仙子把话说完,她腰间的一枚暗绿玉佩蓦然闪烁。 与此同时,密室外的金钗儿也发现,天空的偏北向,一道粉色光柱招摇般杵向了天空,格外醒目。 “嗯,困鹿阵有了变故?而且是有人尝试破开阵法? 钗儿,你去查看一番,若有变故,及时催动玉佩通知为师。” 话毕,密室的石门打开一道缝隙,一枚暗绿玉佩飞向金钗儿,被她一把抓住。 “是!” …… ## 小池镇,黑石洞。 鬼先生盯着角落大黑蛭的残骸碎屑,沉吟不语,面色阴沉如水。 此前派来的鬼王宗弟子不曾发现残骸,他还存了几分侥幸。 没想到,事情还是往最坏的情况发展。 鬼先生俯身捡起一片残肢,施法细细探测一阵。 随后,他又抛下这片残肢,前行两步,捡起另一块干瘪的碎肉,施法探测。 抛下,移步,捡起。 脚步匆匆不停。 …… 随着探测的碎肉残骸越多,他的眉头皱得越深。 口中也在喃喃自语,心中疑惑万分。 “有焚香谷功法的痕迹,唔,还有青云门、金刚门…… 咦,这是伤心花切出的伤口!” 短短时间之内,鬼先生竟通过少量的碎肉残屑,推断出进入此地的修炼者所练的功法,绝对匪夷所思。 尤其那伤心花的切口,令他迷惑不解。 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杀死大黑蛭的人,为何要将它的尸体带走?按理说,这种凶兽除了精血之力外,没有任何价值可言。 鬼先生思索一阵儿,最终,眼眸中闪过笃定的神采。 “依照这里的痕迹判断,对大黑蛭造成致命伤的,应该是焚香谷! 上官策、吕顺、云易岚,还是谷中的那些小辈? 哼,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鬼先生冷哼一声,大袖一甩,匆匆向洞口外的黑渊掠去。 甫一掠出黑石洞,一只不开眼的剑齿虎咆哮扑来,只见鬼先生黑色袍袖一卷,一团狰狞的鬼影桀桀怪笑冲了上去,瞬息将剑齿虎吞没。 仅过了片刻,黑烟鬼影咻地一声,追上腾空的鬼先生,主动钻进下垂的袍袖中。 地面上,剑齿虎已然不在,只是多了一具近乎腐朽的枯骨。 …… ## 鹿鼎岛。 轰! 轰! 伴随着两声轰鸣,两座大阵的较量终于到了尽头。 相较于原来,阵法接触的一面足足延伸了数百丈,已然穿过了长长的山坳,海岸沙滩都抬眼可望。 岛上的两座阵法,不再是倒扣的巨碗状,在高处俯瞰,反而像一个夸张的半爿葫芦。 咔! 在大阵扩张停止的一刹那,潇湘道人掌中的阵旗发出一声断裂的脆响,坚固的旗杆儿多出一道显眼的裂痕。 隆! 小混元弥天阵的阵盘也出了意外,在它放置的地面,莫名其妙陷下去一片,阵盘竟随之沉入地底。 疯狂催动阵法的两拨人,顾不上理会这些,纷纷强撑身躯盘坐于地,吞下各种灵丹药散,调息恢复法力。 谁也不清楚,两阵的相融相接会有什么意外。 实力! 全盛的实力! 只有拥有了压倒对方的实力,才能应对一切。 从目前来看,合欢派一方并不担心对方逃走,因为那一伙人仍处在困鹿阵内。 而他们,却聚在南侧的一座山丘顶,俯瞰全局,对方的一举一动尽在眼底。 …… 时间流逝。 半个时辰之后。 湛蓝的天空中,一道红影疾掠而至,落在金瓶儿等人的身旁。 “钗儿师妹!” “姐姐!” 为首的潇湘道人和金瓶儿,欢喜站起来迎接,一个拱手打着招呼,另一个干脆跑跳过来,吊住了她的手臂。 有强援到此,他们的把握更大了不少。 金钗儿却是眉头一皱。 刚才,她在空中看到了阵法的怪异模样,不光有疑惑,也有担忧。 “这是怎么回事?” 她伸出葱葱玉指,一指前方的阵法光罩。 潇湘道人刚要开口解释,一旁的金瓶儿立刻挡在两人中间,抢着嚷道。 “瘦老头的同伙想要救走他,被我们发现了!那个长相普通的家伙,对,就是他,用了古怪的法子破坏了困鹿阵。” 金瓶儿手指戳着透明光罩,指给自己的姐姐观看。 “就他自己?你们这么多人就眼睁睁看着?” 金钗儿看向春雨四女,面露不愉。 对于潇湘道人,她不能明着指责,毕竟对方的背景深厚,并不弱于自己, 但对另外四个普通弟子,她不会那么客气。 正如师父所言,鹿鼎岛这里隐藏着修魔者一脉的大秘密,历来只有宗主和嫡传弟子知晓。 明面上是灵药田,其实…… 金钗儿恍若无意般瞥了一眼阵内,紧接着花容失色,诧异指点阵中的某处。 春雨四女立刻紧张起来,还以为金钗儿的变脸是因为她们,慌忙出声解释。 “除了这个丑八怪,他还有一个帅气的同伙。”春雨抢先道。 “对对,是他把我们和潇湘师兄引开的。”春霖连声附和。 “嗯,潇湘师兄可以为我们作证!”寒霜连连点头。 “钗儿师姐,求……” 还不等那名唤作‘寒雪’的女弟子说完,就听到金钗儿的一声怒喝。 “你们给我闭嘴! 咱们必须即刻进阵,将这四个人格杀勿论!不惜一切代价!” 说罢,她甩开金瓶儿的胳膊,招手对着蓝梳儿发号施令。 “你也进去帮忙! 瓶儿,你留在阵外,全力催动困鹿大阵,一旦我们不能拿下他们,立刻激发这块玉佩!” 金钗儿取出自己师父交予的暗绿玉佩,将它塞到金瓶儿的手中,转身再度催促其他同门进阵。 也包括错愕的潇湘道人。 春雨四女、蓝梳儿不明白出了什么变故,可看她不像开玩笑的模样,当即往口中送入一粒避毒灵丹,跟着金钗儿走进阵法光罩中。 走在最后的潇湘道人,目光微有闪烁,也是快步跟上。 转眼间,在山丘顶,只留下金瓶儿一人。 手捏玉佩,茫然无措。 …… 阵内。 杜必书、大力尊者和石头三人背对盘坐,一面调息恢复,一面分神留意周围的异动。 在困鹿阵内,他们如同瞎子一般,看不到阵外合欢派一伙人的动静。 因为看不见,所以才更加小心。 体内的法力恢复了不少,杜必书等人刚要继续调息,稍远处蓦地响起小灰的欢快大叫。 吱吱吱! 其中,蕴含着得意和显摆。 似乎,它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或宝物。 杜必书心中一动,抬头朝那边望了过去。 在方才两阵扩张比拼时,弥天阵并未完全激活。淡薄氤氲的六彩灵气,遮挡不住其内的景致,甚至称得上透明。 此刻,小灰正站在阵盘塌陷的位置,绕着坑洞的边沿手舞足蹈。瞧到有人向这里张望,它更加来劲儿,一对前爪交替指着塌陷的坑洞,吱吱叫个不停。 到底有什么? 杜必书顿时来了兴致,腾身跃起,朝着那里飞奔而去。 还未等他跨阵入内,南方突然传来了衣衫掠空的猎猎声响。 正是合欢派的一伙人御使法宝,气势汹汹杀奔过来。 冲在最前的,还是一个‘老’熟人,一对紫芒刃萦绕身前,且粉面含煞。 红衣金钗儿! “搞什么飞机!” 杜必书脚下一顿,脑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当然,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寻求答案的时候,连忙出声提醒在身后的大力尊者师徒。 也用不上提醒,这么大的阵仗,任谁都能发现。 就连在茅庐前盘坐的法心和尚,也缓缓站起身,望着冲向自己的春雨、春霖和潇湘道人,面泛讥诮。 寒霜、寒雪联袂冲向大力尊者。 蓝梳儿找上了石头。 金钗儿则对上杜必书,一双眸子充盈着仇恨。 好似早有默契,合欢派七人在靠近的过程中,齐齐扬手撒出一蓬粉红粉末。 粉末随风飘散,登时将这里染得粉红一片,同时一股令人亢奋的甜香弥散。 “道友,是奇淫散!” 大力尊者在一旁沉声提醒。 之前的几次斗法,他们三个就吃了这种毒粉的苦头,自然不想有人重蹈覆辙。 可他没想到,这种毒粉杜必书不是第一次遇到,早就有了应对之法。 合欢派使出的手段,不止是奇淫散。 在七人靠近的一刻,此前一直平静的困鹿阵,主动运转起来。 药田间种植的各种灵药,持续向外逼出各色毒气,且以诡异的方式融合,形成淡淡的一团白雾,在大阵内迅速扩散。 “道友,这雾气也有毒,屏住呼吸、吞服避毒丹药!”大力尊者再次提醒。 也有毒? 杜必书正要取出山河扇,依照旧法驱毒。在听到这句提醒后,连骂娘的心情都有。 这哪里是合欢派! 干脆改作‘万毒门分号’算了! 还有,这位尊者也真逗,有啥话不能一气儿说完么。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一缕纤细的白雾飘进了他的鼻孔,气息随即变得炽热起来。 在这一刻,眼前扑来的金钗儿,双眸中的仇恨色彩恍若消失,继而多了风情万种。 一笑一颦,娇媚百生。 不用问,又是某种淫毒。 吱吱吱! 小灰奋力挥动前爪,冲他指了指头顶,随后蹿进了塌陷的坑洞。 杜必书当即会意,屏住呼吸,向前斜跨一步,一只脚迈进了相邻的弥天阵。 紧接着,双手连续打出启阵法诀,印在阵法气泡的表面,打算将小混元弥天阵完全激活。与此同时,他还不忘招呼大力尊者师徒俩。 “石头,前辈,这里没毒!” 相比于大力尊者的断续提醒,杜必书自认做得很棒。 最后一道法诀刚一打出,还没等他印在‘气泡’的表面,阵盘所在的坑洞出现了剧烈的爆炸。 轰! 轰轰! 轰轰轰! 刹那间,砂石四处迸溅。 一股股迅猛的气浪,裹挟着翻起的泥土砂石,向四周铺天盖地汹涌过去,毒雾毒粉亦被冲到了阵法气罩的边边角角。 田间栽种的灵药,顿时有小半被泥土覆盖,甚至有一部分被直接掀翻。 这还不算结束! 卟~~~ 弥天阵的气泡,骤然破裂。 其内充盈的六彩灵气,登时四散冲出。 赤黑白三彩,冲进了困鹿阵。 黄绿蓝三彩,则向着天空和海岸缓慢逸散,若不是有破碎的气泡束缚,眨眼就会消散一空。 小混元弥天阵,就此破去? 杜必书面泛苦涩:“要真是弥天阵毁了,恐怕,他们还要困在这里许久,只能指望那虚无缥缈的运气了。” 悲观情绪刚刚滋生,眼前的场景又有了新的变化。 在六彩开始溢散时,困鹿阵的光罩也在剧烈震颤,尤其是在出现破洞的位置。 大量的涟漪自那里扩散,可又被另一股力道蛮横止住,想要弥合出现的缺口。 如此大的变故,合欢派七人顿时止步。 咔嚓! 潇湘道人面色一变,连忙取出怀中的阵旗察看。 此前断裂的旗杆已经完全断折,旗面也出现了破损,恍若被人从中撕开。伴随光罩的震颤,这种破损还在加剧。 阵旗和金瓶儿手中的玉牌,都是控制困鹿阵的法器,仅是权限上存在差异。阵旗仅能保证出入阵法无虞,其它效用少得可怜。 可是,阵旗的破损,也代表着困鹿阵出现了严重的损坏。 潇湘道人迟疑了片刻,干脆双掌一搓,将残存的阵旗尽数毁坏。同时,隐晦将系在手腕的一块玉牌激活。 大阵外。 置于金瓶儿手中的那枚玉牌,同步出现了数道裂痕,且迅速蔓延。 不等她做出反应,玉牌啪地一声崩碎,玉粉从指间簌簌落下。 “不好!” 金瓶儿一声惊呼,紧张向前望去。 困鹿大阵的震颤依旧持续,外沿的光罩一收一缩,在以显眼的速度缩小。 “困鹿大阵要破了么?” 她难以置信般喃喃低语,紧接着银牙一咬,朝姐姐刚交予的墨绿玉佩注入了一道法力。 做完这些,她闪身冲向山下。 此时此刻—— 三座山丘之间,已是混乱不堪。 敌对的双方,谁也没有动手,都目瞪口呆打量着周遭的变故。 困鹿大阵毁了么? 小混元弥天阵破了么? 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去。 原本透明的阵法光罩,已然化作了深灰色,在外界再也瞧不清阵内的情形。‘幸运’的是,光罩再度恢复了稳定,只是笼罩的区域比之前缩小了一半。 外缘的缺口一并消失,仅在破损过的地方留下了一片墨色的阴影,缓缓向外溢散着斑斓的灵气游丝。 阵内,又是另一番光景。 头顶的天空暗了下来,恍若进入了夜暮。 此前即将斗法的十余人,在刚才躲避光罩收缩的过程中,分散到了各个角落。 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伤势。 两座大阵的爆裂,又岂是没有威力! 在杜必书的眼前,是一片火海戈壁,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硫磺味道。 散碎的巨岩随处可见,一如茫茫戈壁。 可在戈壁的某处,又有一片凹陷的小型湖泊,可那湖水—— 分明是炽热流淌的岩浆! 难道是阵法融合了? 这里怎么看,都像是小混元弥天阵内赤、黄分阵的交合版! 杜必书站在一块烫脚的巨岩上,茫然张望许久,尝试着向前跨了一步。 身躯忽地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心中涌起了莫名的烦躁,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 单纯的硫磺味道,不会有这般效果,一定还有合欢派的余毒掺杂在内! 他强撑着将躯体站直,摸出一瓶避毒丹,往口中倒了一粒。 略微平复情绪,杜必书再度尝试跨步。 困守在这里,迟早会窒息死去,必须及早脱身才行。 “咯咯,你还不死心吗?” 在他的身后,蓦地响起了一声娇笑。 第一百六十九章 身在火海的小灰 逍遥涧。 碧霄宫密室。 三妙仙子腾地站起,腰间的一块暗绿玉佩熠熠生辉。 “这么快?还真有了意外!” 自己的徒弟刚走了半个时辰,就传回了求援的消息,那岂不是说—— 鹿鼎岛出现的情况,连她都无法应对? 金钗儿的实力不是很强,但素来机智多变,又有困鹿大阵辅助,就算面对与自己一个层次的高手,也能抗衡一二的。 闯鹿鼎岛的敌人,是正道,还是魔道? 亦或者是门中的老顽固? 宗门中还有三位长老留守,可与自己不是一条心,让他们插手鹿鼎岛的事务,搞不好就会祸起萧墙。 三妙仙子顿时心烦意乱,施法打开密室石门,匆匆走了出去。 眺望鹿鼎岛所在的方向,示警的光柱已然不在。 踱步权衡了片刻,终于,她扬声呼唤远处的一名值守弟子。 “倩儿,敲响逍遥钟,召集门中长老、全部弟子到碧霄宫!” “是!” 待到那名弟子躬身离去,三妙仙子翻手取出自己的奇丝法宝。 凝神端详,喃喃低语。 “缠绵丝啊,缠绵丝,但愿炉鼎不要有事!” 仿佛听懂了她的话,这一条柔白奇丝萦绕而起,攀附上了三妙仙子的左臂,摩挲不停。 …… ## 茫茫东海之上。 曾书书踩在轩辕剑上,疾掠向东。 白云、鸥鸟不断被甩在身后,两鬓黑发扯成了直线,速度可谓风驰电掣。 流血的伤口早已止住,尽管模样看起来凄惨,实际真是皮外伤! 在演技这方面,曾书书十分自信。 方才,他悄摸遁回了鹿鼎岛,远远瞧到合欢派众人冲进了大阵,也瞥见了金瓶儿激活玉佩的动作。 强忍住上前相帮的冲动,曾书书即刻掉头向东赶路。 按照之前和杜必书的约定,由他负责引开守卫,然后迂回返回鹿鼎岛,视情况决定是否出手。 一旦事情的发展超出了预料,也由他去求取援助。 宗门那里肯定指望不上,一来路途遥远,二来青云门也抽不出人手。 两人所选定的援助,都是东海本土的正道势力。 虽然都是小门小派,只要声势壮大,就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更何况,经历了一场正魔大战,合欢派现在元气大伤,多半不会在鹿鼎岛与正道宗门做无谓的纠缠。 当时,杜必书言之凿凿,他也深信不疑。 快! 再快! 先到雷符门! 再到靠山宗! 最后是一品堂! 只要杜师兄那边撑住三两天,情势就会好转! 小灰,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 ## “是谁?” 声音悦耳动听,可陌生得很。 杜必书皱眉转身,并不急躁。 因为他听得出来,说话的女子离他还有一段距离。 身后是一片灰蒙蒙的沙尘,一个妙龄女子款款走出,两柄蓝色短刀在身畔如蝶翻飞,鹅黄衣衫上稍有破损和污痕。 足尖一点,就从另一块巨岩跳了过来。 在落地的瞬间,她的鞋底生出一层冰屑,抵消了巨岩传来的热力。 曼妙缓行,口中笑语。 “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识得你。我只知道,你们是钗儿师姐下令要杀的人!” 在走近的一刻,杜必书瞧清了对方的面容。 是那驻守鹿鼎岛的四名女弟子之一,姓甚名谁他还真说不出来。 好像两个叫……春什么,两个叫……寒什么。 “杀我?美女,我都要死了,留个名儿呗!” 杜必书嘻嘻一笑。 合欢派果然美女如云,而且随着修为的精进,那些女弟子都有一种飘然出尘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魔教出身。 “咯咯,看在你将死的份上,便大发慈悲告诉你——奴家唤作‘寒雪’,可要记准了,免得生死簿上报错了名字。” 明明是要杀人,言语却颇为轻巧。 此刻,她已走到两丈外。 蓝色短刀,已在空中轻颤嗡鸣,跃跃欲试。 在得知了名姓,杜必书反而收起了嬉笑,正儿八经迈前一步。 “寒雪?我记住了!” 话语微顿,之后骤变凌厉。 ”杜某的手下,也不死无名之辈!” 话毕,逆鳞剑锵然出鞘。 兜头就是一斩! “惊雷斩!” 对于要杀自己的人,还谈什么谦让道义,斩了就是! 一道银色剑罡铮然劈下,剑身嗡鸣不停,如蛰雷之音。 奔袭的剑罡,转眼即至。 “咯咯,好无情……” 寒雪脆声娇笑,两柄短剑随心而动,一左一右迎击而上。 同时,娇躯一扭,就要闪避锋芒。 可她随即花容失色,娇躯还稳稳留在了原地。 在她的一对脚踝上,一条长长的白影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猝然勒紧,将她牢牢锁死。 “……这是什么东西!” 寒雪惊骇尖叫,奋力偏转头颅,此前的淡定从容尽皆消失。 可惜,她再也听不到答案。 法力紊乱的一对短剑,无力歪斜,根本拦不住斩下的银色剑罡。 哧! 剑罡由她的左肩切入,一落到底! 两爿染血的身躯一左一右分开,轰然砸落在巨岩地面,溅起一蓬褐色的灰尘。 杜必书反手将逆鳞剑归鞘,沉稳走上前去,凝望了一眼寒雪死不瞑目的头颅,淡声说道。 “寒雪妖女,那可不是什么东西,它的名字唤作螣蛇,可得记好喽!” 说罢,他袍袖一甩,摄魂盅祭出在半空,一股强劲的吸摄力道出现。 两爿残缺尸体上,立刻飞出了数缕游离的黑线,被收进了盅内。 “主人,我刚才做得还不错吧?” 右侧的一块碎岩后,小螣蠕动身躯爬了出来,谄媚地套近乎。 在剑罡击中目标的一刹那,它用最快的速度松开身躯,闪躲到碎岩的后侧。 是以,小螣未被剑罡所伤。 “不错,继续保持!” 杜必书赞许点头,就地盘坐下来,调息体内紊乱的气息。 小螣识趣守在一边,顺道去搜取战利品。 缓过了片刻。 杜必书撩起眼皮,扫了一眼面前摆放的战利品,更觉满意。能派来守卫鹿鼎岛的,多少都有些积蓄。 不说别的,那一对蓝色短刀就是品质不错的法宝。 还有一本绢制薄册,其上誊写着“阴阳合欢功”的前七层功法,且额外记录了三种丹方。 金银首饰等杂物拨到一边,剩下的便是三个精致的瓷瓶。 每个瓷瓶的表面,粘贴了小巧的红纸标签,字迹工整娟秀。 “合欢散!” “聚气丹!” “避毒丹!” 杜必书拔开瓶塞,逐个儿甄别一遍,才从一个白玉瓷瓶倒出一粒黄色丹丸,吞入了口中。 闭目等待了一阵,体内那股烦躁的气息逐渐褪去。 杜必书不禁长吁一口气。 与自己猜测的一样。 在这里的硫磺气息之中,掺杂了药田灵草释放的毒气。那些灵草,都是合欢派悉心栽培的毒草,一般的避毒丹当然药不对症。 “嘿嘿,果然是人不可貌相,随时都想算计人!” 杜必书冷冷一笑,揭下了白玉瓷瓶上的标签,随手丢在地上。 只见那张标签上,赫然写着“合欢散”三字。 之后他霍然起身,将一瓶贴着“聚气丹”的瓷瓶揣进怀中,剩下的战利品则收进了储物空间。 “走吧!小螣,你还躲在暗处跟着,有了情况随时示警!” 拂了拂衣袖,杜必书向前探索而去。 …… 现在,展现在眼前的阵法,不知该如何去称呼它。 最初的两座阵法,有一个明显的共同点,它们都是一座困阵,或者称之为迷阵。 其根本,在于一个‘困’字。 如果身处其中,只要你不想着逃脱出去,那对阵中人几乎无害。 在茫茫的火焰戈壁上行走,杜必书都忽略了时间的流逝。 阴沉的天空,不曾有任何改变。 戈壁也是。 没有尽头,没有希望。 每当他走到了视野的尽头,就会发现又有一片戈壁出现,恍若永远没有尽头的循环。 这一幕,让杜必书想起前世看过的一部电影。 那是一座无限循环的楼梯,主人公穷尽三十五年都不曾走到尽头,不会有死亡的危险,但比死亡更让人绝望。 目前,他所面对的,就与那个电影场景极度相像。 倔强向前跋涉,哪怕在前方,再一次遇上寒雪的干瘪尸体。 “小螣,现在过去多久了?” “已经二十六个时辰!” “这么说,差不多过去了两天,快了吧!” 螣蛇阴灵没有接话,这样的对话,每隔一两个时辰就会出现,重复得太多,它都有些厌倦。 在第二次遇见‘寒雪’时,计时这份无聊的工作就被交予它,而且,不再要求它隐匿身形。 或许…… 是害怕孤独吧! 就在它准备继续爬行时,杜必书反而停下来,跃上了一块巨岩。 取出三粒神木骰,呈品字形摆放在岩石表面,又放上一个草蒲团,才盘坐下来。 这里的巨岩无比灼热,若不做一些隔热处理,很快就会和小灰一副德行。毋庸置疑,平坦的神木骰,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小螣,警戒四周,有情况及时示警!” 吩咐完毕,杜必书开始闭目调息。 与曾书书约定的时间将近,他必须恢复到最佳的状态,以应对可能发生的意外。 在修炼中,又过去了两个时辰。 杜必书忽然被一声高亢的长嘶唤醒,嘶声中充满了欢喜。 这熟悉的动静,必然是小螣所发。 “怎么了?” 杜必书疑惑睁眼,恰好看到小螣在自己身前张牙舞翼,头颅低垂。 听到主人在询问,小螣立刻将右侧肉翼蜷缩成小手模样,指了指前方的一处岩浆湖泊。 “那里!灰猴子!” 灰猴子? 是小灰! 小螣身为阴灵,与小灰的接触不多,平日也没有什么互动,在它口中,自然以‘灰猴子’称呼。 杜必书面泛喜色,连忙向指点的岩浆湖泊望去。 称其为湖泊,实际就是一个大点儿的‘水’泡子。 在那暗红的岩浆中,小灰正贼头贼脑探出头来,向四周打量。四周陌生的环境,也让它充满了疑惑。 在看到熟悉的同伴后,小灰登时吱吱大叫,欢喜地挥舞两只前爪,似在呼喊对方过去。 杜必书一乐,挥手收起巨岩上的法宝和蒲团,闪身来到岩浆湖的湖畔。 小灰所在的位置,距离湖岸仅有五尺半的距离,半截身躯浸没在暗红岩浆中。 “小灰,你个家伙!” 不由他不乐! 在两天前,小灰跌进了塌陷的坑洞,他还想着去救,唯恐这家伙有危险。现在却好端端出现在这里…… 等等! “小灰,你怎么在岩浆中?” 看着对方在岩浆之中不断浮沉,杜必书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方才由于兴奋,完全忽略了这一点。 小灰再怎么神异,可也是血肉之躯,怎么会在岩浆中完好无损? 除非这岩浆是假的! 杜必书当即想起一种可能,弯腰伸出一根手指,朝正在冒泡的岩浆靠近。 温度越来越高,甚至指尖的皮肉都感受到了强烈的炙烤。 前方,小灰在吱吱大叫,不断做着鬼脸,但没有丁点儿痛楚的神情。 杜必书钢牙一咬,闪电般向下一戳,以指尖在岩浆的表面一粘而过。 麻蛋! 真tm的烫! 杜必书将手指举在了眼前,呼呼往上吹气,眼角都挤出了痛彻心扉的泪水。 只见原本尚算粉嫩的指肚,此刻已是一片焦黑,而且散发着烤肉的香味。 没错,是烤肉的香味! 还是自己的! 如此自残的举动,身在岩浆中的小灰、蜿蜒跟过来的小螣,全都目瞪口呆。 恍若在看一根中华牌铅笔! 或许,是为了考虑他的感受,它们默契地没有放声大笑,随即闪电般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杜必书忍着喉间涌出的口水,以左手飞快打出治愈术的法诀,一股清凉的感觉顿时涌了出来。 舒坦! 在灼痛稍稍缓解后,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指了指小灰身前的岩浆,疑惑问道。 “小灰,你不怕烫?” “吱吱吱吱!” 小灰的右爪仍在堵住嘴巴,被压抑的叫声从缝隙间透出;左爪却是平伸过来,做出抓握的动作。 其含义,并不难猜。 “你是——想带我去一个地方?” 小灰连连点头,还以左爪指了指身下的岩浆。 不会是带他下火海吧? 杜必书不由瞄了一眼肉香仍在的右手食指,莫名打了一个激灵。 下去的话,还不得成了烤乳猪? 小灰似看出了他的犹豫,松开了捂嘴的右爪,在岩浆中做出了划水的动作,之后身躯下沉,直接没顶。 仅淹没了数息,又从岩浆下钻了出来,毫发未伤。 吱吱一顿大叫,又向他伸出了左爪。 呃——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必书越发迷糊,在心中权衡了片刻,突然朝一旁的小螣挥动右臂。 小螣登时会意,化作一道白光,钻进了右臂纹身内。 之后—— 杜必书在怀中摸索一阵,取出两张劣质寒冰符贴在身上,再取出摄魂盅攥在右手掌心,才浮空而起。 缓慢靠近,俯身塌腰,谨慎伸出了左手中指。 小灰可不理会他的谨慎心思,左爪攥紧杜必书伸出的一根手指,神情振奋地潜了下去。 忐忑! 相当忐忑! 直至这根中指没入了岩浆之中,杜必书才惊奇地瞪大了双眼。 咦! 不烫! 仅仅有少许的温热。 而且,在他身躯的表面,似乎突然多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如果不是身处其中,且细心观察,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有了先例,杜必书心中多了几分底气,双脚、身躯、脖颈次第落进了岩浆。浑身暖洋洋的,如泡温泉一般。 紧接着,眼前出现了一片粘稠的红光。 头顶,也没入了岩浆中。 还未等他出现窒息感,岩浆中的双脚骤然一空,整个身躯亦随之加速下落。 卟! 卟! 在双脚触碰实地的一刹那,杜必书迅速调整重心,稳住了身形。 眼前,是一片光亮。 并不刺眼,如夜间的灯烛在照耀。 在这光亮之中,能清晰分辨出四周的模样。 宫殿! 这里,分明是一座地下宫殿! 第一百七十章 地宫石门的机关 鹿鼎岛。 无名阵法外。 此刻,正有两拨人对峙,剑拔弩张。 这座平时甚少有人光顾的小岛,一直被合欢派视作禁脔,不容其他宗门有所窥视。 可如今,正魔两方竟然在此鏖战了两日。 正道一方,不是什么名门大派,而是东海上土生土长的一些宗门。 雷符门、靠山宗、一品堂、御兽岛和暗夜门。 此外,还有五宗邀请来的一些高手。 魔道一方,只有合欢派。 在人数上。 一直颇有盛名的合欢派,完全处在下风,仅有二十人不到。 反而是正道‘联盟’一方,足有四十三人,完全占据了场中的优势。 地上,东倒西歪躺着十一具尸体,其中倒有六具裹着合欢派特有的鹅黄衣衫。 三妙仙子俏脸含煞,冷冷扫过对面所谓的正道联盟,心中唏嘘不已。 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凤凰不如鸡。 流波山方圆八百里,一直都是合欢派一家独大,眼前的这几家小宗门仅能做到苟延残喘。 尤其是御兽岛和暗夜门,平素在正邪之间摇摆不定,时不时向合欢派摇尾乞怜。现在,两家竟然有胆子趁火打劫。 “三妙夫人,劝你识相一些,这座鹿鼎岛我们五家要了!”御兽岛岛主严长春盛气凌人道。 “哈哈,严岛主说得对,顺便将贵门的两名年轻女弟子送予老夫做炉鼎,我们还能罢手不战!”暗夜门门主夜枭大笑附和。 “三妙,莫要自误!” “三妙,你也有今天!” “三妙夫人,识时务为俊杰!” 雷符门太平道人、靠山宗桂长寿、一品堂祁连山亦冷冷出声。 为了壮己方声势,五宗的门人弟子齐齐手臂一振,作动手状。 “哼!你们五家就笃定吃得下鹿鼎岛?就不怕合欢派事后逐一登门造访?” 三妙仙子怒极反笑。 这一伙人还真是恬不知耻,就算合欢派如今实力大跌,只要将各地分舵的高手调回,也强过五家的合力。 即便不调回分舵高手,只要宗内那伙人伸出援手,也足以挡住这些跳梁小丑。 此语一出,正道一方,顿时气势一挫。 “哈哈,三妙夫人,你再花言巧语,骗得过旁人,还能骗得过我青云门!” 随着一声长笑,正道人群中走出一人,轻摇折扇,器宇轩昂。 正是前往各处请援的曾书书。 曾书书昂首阔步,径直行至与五家势力的宗主平齐的位置,略微落后半个身位。 微微躬身向五人抱拳,再面向三妙仙子,浑然无惧。 “合欢派狼子野心,一月前伙同鬼王宗、万毒门、长生堂三家攻打我青云门,早被我们的掌门道玄真人轻松击溃! 合欢派倾一派高手前往,不过逃回来一两人,就连三妙夫人都身负重伤,手腕断去。 要不然,你在鹿鼎岛会这般示弱?” 曾书书侃侃而谈,直击弱处。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又岂能让对方三言两语蒙混过去。 请求援助的过程相当顺利,听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最先造访的雷符门和一言堂,甚至主动要求去游说御兽岛和暗夜门。 茫茫东海之上,修炼宗门不少,可能拿得出手的就这五六家。若再多请上几家势力参与,固然实力增加不少,但众口难调之下也会埋下祸根。 严长春等人神情一振,齐齐望向三妙仙子未曾显露的右手。 刚刚产生的些微动摇,被抛到九霄云外。 没错,刚才一番激斗,三妙仙子根本未曾动用过右手,而且实力大打折扣。 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们五人只要分出两人,就能压制她,若是再多一人—— 三妙仙子必败无疑! 合欢派一方,迄今为止,出现的高手只有她身后的老妪齐婆婆,剩下的都是普通弟子。 鹿鼎岛上,正道联盟占尽了优势。 “三妙夫人这般在意残破的鹿鼎岛,难道是因为这里有重宝?” 曾书书再添一把火。 场中的气氛,登时变得异样。 不管是正道五宗,还是合欢派其余弟子,全都狐疑望向三妙仙子。 尤其是那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合欢派长老齐婆婆,看似浑浊的双眼蓦然一亮。 鹿鼎岛就在流波山附近,以前被合欢派当做一处灵药田。若是灵药田尚在,她们拼命守卫还说得通。 可是,现在四周的灵药田尽毁,无名阵法之中虽看不真切,但多半不能幸免,为了一处荒废岛屿,鏖战对峙两日不退,的确太过不智! 闻言,三妙仙子杏眼怒睁,可随即噗嗤一笑,眉眼又变得脉脉含情。 “呦~~~这不是青云山见过的小帅哥么?怎么千里迢迢跑到东海游玩…… 哦,奴家明白了,一定是借合欢派的手,来削弱其它正道宗门的实力。 也对,青云门受创不小,一定是怕其它宗门抢了老大的位置。” 一面娇笑打趣,一面轻拍胸膛。 既然对方在“无中生有”,她当然要将水搅混。 可惜,她要失算了。 五家势力敢来鹿鼎岛挑衅合欢派,早就考虑到方方面面,又岂能听对方的挑拨。 更何况,青云门曾书书亲口承认,他的目的就是救助同伴,这里的好处一概不沾。那些陷在此地的同伴,已经牵制合欢派不少的人手,完全能做到里应外合。 杜必书、大力尊者、石头、天音寺法心,再加上曾书书本人,哪个都不是庸手,实力不弱于任何一宗! 有人牵制出手,却不分润好处,谁都会心动。 “三妙夫人说笑了!雷符门严长春再来讨教!” “老规矩,算我一个!” 夜枭前跨一步,阴笑附和。 严长春等人都不蠢,可不会让对方歇息太久,彼此交换一个眼色,决定一鼓作气。 刚才的对峙交谈,至少,让他们猜到了一点。 这座鹿鼎岛,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隐秘! “好!斩魔卫道,不用在意规矩,一起上!” 太平道人并指夹着一张黄符,沉声向身后的雷符门弟子下令。 “是!” 每名雷符门弟子,俱是摸出一张黄符,其上有丝丝雷光闪烁。 “一品堂,两两一组,上!” “靠山宗弟子,上!” “是!” “是!” 四十余修炼者同仇敌忾,祭出各自的法宝或符箓,冲向对面的合欢派众人。 相比于前两天的小心试探,这次,可是竭尽全力。 只要剿灭了合欢派,哪怕是将它彻底打残,茫茫东海上的修炼资源,就是他们五家的囊中之物。 ## 地下坑洞内。 或者说,是在一座宫殿。 确切地说,是在一间外堂。 四周的石壁上,点亮了八盏长明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油脂香味。烛台上的白色蜡烛,是以东海人鱼的油脂提炼而成,据传能千载不灭。 正因有长明灯的照亮,这座地下宫殿才不至于那般的黑暗。 外堂正中,天煞明王、幽冥圣母的两尊石像并排摆放。 靠前的位置,是一张幽檀木所制的供桌,其上摆放着一鼎香炉、若干香烛。上面的灰尘薄薄一层,显然最近一段时间有人来过。 在两尊石像的左右,各有一间紧闭的石室。 昏暗的环境,相似的布局,有那么一瞬间,杜必书都以为自己回到了滴血洞。 “吱吱吱!” 小灰欢喜一指头顶,似乎在提醒他查看。 杜必书抬头一望,不禁叹为观止。 上方,是类似庙宇穹顶的雕刻,处处可见花鸟虫鱼、神禽凶兽、佛陀和飞天女的形象。 刚才‘跌下’的位置,却是一处类似修罗地狱的浮雕,那里也有一片汹涌的岩浆火海。不知是不是错觉,初看之下,竟有一抹银白流彩在浮雕上一闪而逝。 凝神细瞧,才发现—— 在火海浮雕下方,还有夜叉鬼伸出的一柄钢叉。 在钢叉上,三处灰尘印痕明显。 “小灰,刚才你站在上面拉我进来的?” 杜必书恍有所悟。 小灰立刻点头,长长的猴尾蜷成圈儿比划。 看着比划的猴尾,杜必书的脑中,很快出现这样一幅画面。 小灰如同猴子捞月一般,将长尾卷在钢叉浮雕上,然后将整个身躯探出了上面的火海,将自己拉了进来。 没错,就像是倒栽版本的猴子捞月。 而他,就是那轮圆月! 至于外边的不知名阵法,为何会与地宫这里发生联系,他心中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这座地下宫殿,一定在原有阵法内留有出口,两阵相融时,正好出现在阵盘塌陷的位置,小灰又恰好掉入其中。 “对了,小灰,你怎么这么久才出现?” 这也是他疑惑的地方。 听到这个问题,小灰的面孔多了少许愤怒,指了指地上的一块青石板,又指向自己的额头。 青石板有一块明显的血渍,此时已变成暗褐色。在小灰的额头,也有一小块破损的伤口。 伤口已经结痂干涸,若不细瞧,根本难以发现。 “撞晕了?两天?”杜必书试探地伸出了两根手指。 小灰愤愤不平点头。 之后,它似乎不愿纠结于过去,朝着杜必书挥动前爪,跑向天煞明王石像一侧的石门。 “吱吱吱!” 蹦跳着抬起了右爪,指向石门表面。 “它是在让我开门?” 杜必书心中隐有猜测,索性凑前两步,借着长明灯的光亮查看。 石门的表面,并非一片平整,而是镌刻了四组大小迥异的珍稀异兽,围绕呈环状,惟妙惟肖。 在每组异兽的外侧,还标注其名。 “欢喜鸳鸯、比翼雀、子母蛛、春秋蝉,怎么感觉都是成双成对的灵兽?” 杜必书喃喃自语。 这四类灵兽,在修炼界并不出名,因为它们战斗力很弱,又没有太过特殊的用途。除了极个别喜欢猎奇的收藏家,很少有人愿意豢养它们。 就比如,欢喜鸳鸯。 它们一般生活在深山湖泊、芦苇沼泽,幼年躲藏在巢穴由父母喂养,等到成年,就会在最短时间内寻找伴侣,此后成双成对出现。 比翼双栖,形影不离。 一旦其中的雌鸟或雄鸟死亡,剩下的一只也会相随死去,不再苟活。 其它三类异兽,生活习性和栖居环境各不相同,但都有类似的‘双栖’属性,算得上难得的忠贞烈兽。 合欢派将它们雕刻在这里,或许是当做精神图腾吧。 杜必书在心中暗自猜测。 紧接着,他又发现了另一桩古怪。 “咦,这些古怪的凹痕是什么?” 刚要伸手去触碰,杜必书恍若想起了什么,自怀中摸出一双白手套戴上。 这副由冰蚕丝织就的手套,还是他软磨硬泡从师父田不易那里讨来,以防备触碰未知的器物。 此举的启发,完全来自道玄真人。 世间险恶,不能不防啊! 十指交叉,活动指节。 在确保手指灵活后,才去触碰异兽图案上的特殊凹痕。 欢喜鸳鸯的青脖颈! 比翼雀的蓝色尖嘴! 子母蛛吐出的柔丝! 春秋蝉的一对紫膜翅! 每组异兽对应的凹痕只有两处,触摸光滑,没有丁点儿的滞涩。 而且,总觉得有一种隐约的熟悉。 杜必书琢磨了一阵,忽地一拍脑袋,调动意念取出一对蓝色短刀。 这对法宝短刀,还是他斩杀寒雪的战利品。 “试试看!” 杜必书捏着两柄短刀,凑近了比翼雀的图案,小心比对镶嵌。 还别说—— 大小一致,颜色亦相符! 在完全嵌入的一刻,石门内部传出隆隆的轰鸣,似乎要打开一般。 见状,杜必书不禁一喜,闪身退到门轴相反的一侧。 “小灰,闪开点!小心门后有机关!” 小灰立刻蹿到天煞明王石像后,探出半个脑袋张望,滴溜乱转的猴眼也充满了期待。 等待了数十息,石门并未如预料那般打开,两柄蓝色短刀突兀被弹了出来。 当啷! 当啷! 清脆的落地动静,在空旷的大殿中分外悦耳。 杜必书:“……” 小灰:“……” 是出错了么? 还是剧本不对? “吱吱吱!” 小灰从错愕中缓过神来,立刻捧腹大笑。 双拳捶地,眼角挤泪。 杜必书都觉得脸挂不住,可还是上前捡起短刀法宝,反复查看了一遍,才悻悻将其扔回了怀中。 死死盯着石门上的图案,他实在不甘心。 有一种入宝山空手回的感觉。 用蛮力去破坏,这方法他不是没想过,可总觉得是在作死。 比翼雀不行,其它的异兽…… 杜必书的目光掠过剩余的凹陷,摸着下巴出神思索。 等视线移到欢喜鸳鸯的脖颈时,心中忽地一动。 或许,之前的想法没错,需要法宝或器物镶嵌充当钥匙来打开石门,从情理上说得通。 要么,是需要凑齐所有的四套‘钥匙’。 要么,是有等阶的需求。 合欢派上上下下,数百人总有吧,随随便便一两样法宝都能开启石门,那才是乱套! 前一种猜测的可能性不大,倒是后一种…… 杜必书忽地摸出一对青玉扳指,正是先前缴获的另一套法宝。 在分头行事前,曾书书将自己保管的扳指也交给了他,给出的理由很充分:“那个妖女很在意这法宝,估计不简单,要是真陷入了困境,试试用它买命。” 话说的不好听,但是听着有道理。 鸳鸯扣! 单是法宝的名字,就觉得与图案契合。 另外,它还是合欢派上一代大长老流霞道姑的成名法宝。 论身份,论品阶,肯定不是普通合欢派弟子所能比拟的。 为了验证心中猜测,杜必书飞快将一对扳指法宝塞进了图案凹陷处,而后闪身再次躲开。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非常熟稔。 小灰早已从捧腹大笑中恢复过来,瞥见这一幕,不以为意地咧咧嘴,继续倚靠在石像底座下翻动身上的猴毛,像在抓虱子。 隆隆~~~ 又是如上次那般作响。 杜必书不由屏住呼吸,耐心等待。 要是这次还不成,就只能暂时放弃石门,去查看有无其它的出路。 隆隆! 相比上次,这次的闷响更为持久。 数十息后,在石门的内部,突兀响起一声机关开启的闷响。 吱嘎! 随后,紧闭的石门,蓦地多了一道显着的缝隙。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天书的曲解 缝隙,渐渐扩大。 小灰腾地跳起,闪躲到天煞明王石像后,小心探出脑袋,好奇窥视。 杜必书不由松了一口气。 等待,静静等待。 在四道期待的目光下,石门越开越大。 直至完全敞开! 卟! 门后蓦然闪过一团光亮,将其中的场景展露了大半。 那是长明灯自燃点亮。 一间不大的石室。 如同闭关修炼的静室。 又耐心等待了数十息,确定没有危险发生,杜必书取出摄魂盅挡在身前,迈步进入。 石室内空荡荡,见不到任何陈设。 唯独,三面石壁刻满了娟秀的古篆文。 从左往右,初看篆文的首篇,杜必书登时一阵恍惚。 “夫天地造化,盖谓混沌之时,蒙昧未分,日月含其辉,天地混其体,廓然既变,清浊乃陈。” 这不是天书总纲么? 心中略有失望,可他还是耐着性子快读。 天书总纲被魔教中人称为‘圣典’,出现在这里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按照字型的大小,这里的篆文字数明显超出了总纲。 很快,杜必书发现了不同。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在这段文字之后,赫然以小一号的篆文注解:“阴阳调和之道,在于采阳而补阴,以阳之烈,补阴之柔,方能自身圆满。此即为合欢之要义。” 呃,这就是合欢派功法的由来吗? 杜必书迅速反应过来。 魔教各宗各派的功法,都来自这所谓的‘圣典’,对圣典的理解不同,自然也造就了不同的修炼流派。 比如炼血堂,崇尚血为修炼之根本;又比如长生堂,以收取精元获长生为基调。 此类,不胜枚举。 “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 【注解小字】:“阴阳大道,是故,得阴阳者,得大道。” “清阳为天,浊阴为地。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雨出地气,云出天气。” 【注解小字】:“云在上,雨在下,是为‘翻云覆雨’,故阴在阳上,攫阳之盛。修道一脉竟做出相反解释,荒谬!” “故阳之动,始于温,盛于暑;阴之动,始于清,盛于寒。” 【注解小字】:“阴阳合欢,清温御暑。阳气殆尽,弃之。修道一脉妄图同济,可笑!” …… 目光掠过天书内容的每一段注释,杜必书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虽然注释中夹杂着偏激暴戾的言语,但也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了对天书的领悟。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这些注释,还算不上合欢派的修炼功法,但也有了功法的雏形。从寒雪那里翻出的前七层功法,或多或少就在阐述引申这一点。 越看下去,心中感慨越多。 渐渐地,杜必书已沉浸其中,进入了玄之又玄的顿悟状态。 目光在石壁篆文掠过,脑中空灵无比。 …… 看过了所有的篆文雕刻,杜必书静静伫立。 体表的毛孔主动敞开,隐隐攫取着四周逸散的天地灵气,气海翻涌不已,体内的法力自行运转,如海岸的潮水上涌,一浪高过一浪。 一个时辰过去。 在经络中运转的法力,迅疾向气海位置缩回,攫取的灵气紧随其后,将气海即刻灌满欲胀。 卟! 气海中,传出轻微的闷响。 在这一刻,杜必书周身的气质,得到了某种升华,多了飘然出尘的儒雅。 玉清境九层! 杜必书慢慢睁开了双眼,惊讶地内视气海内蕴藏的法力。 翻涌如浓厚的云朵,几欲滴出水来,这是法力显化凝液的先兆。 没错,超过了玉清境八层! 是玉清境九层无疑! 竟然,跨阶提升了修为! 顿悟,这就是顿悟的效果! 朝闻道,夕死可矣。 难怪有那么多修炼者追求顿悟,甚至为了一点儿能增强领悟的宝物,甘冒风险或大打出手。 一朝顿悟带来的好处,远胜过数十年的苦修。 杜必书瞄了一眼面前的石壁,心生无限感慨。 “咦?末尾还有几行字!” 俯低身躯,稍加辨认。 “为追上他的脚步,吾在圣典中独辟蹊径,领悟了阴阳大道,创立合欢派。 奈何他的心中,唯有炼血。 恨!恨!恨!” “吾妹曲解圣典,竟认同阴阳并济,有违宗规,连他也反对。在此闭关,不出,不见!” “金铃欲舍合欢基业,随他居于滴血,不复出! 余生无悔!” 三段话的字迹有些潦草,但与注解文字出自同一人,结合内容判断,应该是金铃夫人所留。 在死灵渊下的滴血洞,确实有一具男子骸骨,其身份正是八百年前叱咤风云的黑心老人。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的骸骨。 由此可见,金铃夫人并未留在滴血洞,反倒是合欢铃被保存在铁盒中,最后被碧瑶所得。 换言之,金铃夫人的去向成迷,或许早就香消玉殒。 不过,在黑心老人骸骨后,藏着一些遗言,明显是两个人所留。 “深情苦,一生苦。 痴情只为无情苦。” “芳心苦,忍回顾。 悔不及,难相处。” 再结合此地留下的几行字,八百年前的往事,也能猜个大概。 无非是当年的黑心老人为了事业,辜负了痴情一片的金铃夫人。 金铃夫人为了同情郎长相厮守,不惜前往滴血洞居住,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让她馈赠合欢铃离去。 最终,黑心老人被正派枯心上人重创,逃回了滴血洞,大限将至之下忆及往事,追悔莫及。 这种情节,可算作仙侠版本的梁祝,典型的一出爱情悲剧。 感慨过一阵儿,杜必书站起身,以脚尖拨了拨在角落酣睡的小灰,走出了这间石室。 合欢派的修炼心得,他没有兴趣琢磨,能触类旁通有了顿悟,已经是意外之喜。 目前当紧的,还是去瞧一瞧另一间石室,最好能找到一条出路。 真要找不到—— 那只能重回火海戈壁,等待曾书书在阵外的搭救。 关上石门。 鸳鸯扣法宝自动从凹痕里弹了出来,杜必书伸手一抄,转身绕过了两座石像。 对于这两位‘邪神’,他向来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不信奉,亦不诋毁。 “小灰,你待在这里两天,饿了吧?” 看到身后紧跟的小灰略显疲惫,杜必书拍了拍腰间的干粮袋和水囊。 小灰精神一震,狂点猴脑。 想想也是,都被困了好久。 杜必书摘下干粮袋和水囊,随手抛给了小灰。 幽冥圣母一侧的石门,与前一扇大同小异,只是开启的方向相反。 杜必书轻车熟路,再次将鸳鸯扣法宝镶嵌进凹痕内,这扇石门也隆隆打开。 没有任何意外。 小灰似对宝物不再期待,举起水囊,仰起脑袋喝水,仅以眼角瞄向石室内。 杜必书倒是满怀希望。 等到石门完全敞开的一刻—— 噗通! 水囊应声落地,清水汩汩涌了出来。 一猴一人全都目瞪口呆,眼眸里闪过了不可思议。 ## 鹿鼎岛,地上。 混战仍在继续,惨烈异常。 正道联盟一方,三十一人战力尚存,五人重伤。 重伤者躺在稍远处,由各自的同门在旁照顾;余下的好手,两两一组,守住了四周,防止有人逃逸。 合欢派一方,仅剩下五人苦苦支撑。 三名合欢派弟子合作一处,浑身伤痕累累,脊背互抵在一起,应付着七个修炼者的围攻,情势岌岌可危。 齐婆婆一人独斗雷符门、靠山宗两位宗主,依旧不落下风,浑浊的双眼时不时瞥向另一处战团。 太平道人、桂长寿二人也不过于逼迫,甚至,不去招呼四周的弟子援手。 齐婆婆游刃有余的架势,让人摸不透对方的深浅,既然对方愿意耗着,他们也在一旁奉陪。 第三处战团。 严长春控制一只幽灵豹,夜枭操纵一具炼尸傀儡,一同围攻三妙仙子。合欢派的魅惑手段,对兽宠和傀儡完全无效。 此刻,三妙仙子极为狼狈。 一头青丝凌乱,衣裙破损不堪,娇躯不时踉跄摇晃。 左臂留下了三处刀伤,皮肉外翻,鲜血淋淋,御使缠绵丝愈发滞涩。即便如此,她的右臂仍藏在衣袖内,不肯伸出。 因为她明白,右袖内的底牌一旦露面,迎接她的将是灭顶之灾。 现在五家势力胜券在握,谁也不愿意承担额外的损失,毕竟他们算是倾巢而出,每一个战力都弥足珍贵。 也正因为他们存有私心,才会让她撑到现在。 放弃鹿鼎岛? 不到希望彻底断绝,她绝不会走这一步。 所谓的‘希望’,便是从各地陆续赶回的分舵高手,还有另外两位长老的援助。 估算时间,应该差不多到了。 “严长春,刚才说的话仍旧有效,只要你们置身事外,合欢派保证既往不咎,我愿以道心起誓!”三妙仙子抛了一个媚眼,楚楚可怜道。 “哈哈哈,三妙,你还真是黔驴技穷,到了这般田地,还想要搬弄是非。”夜枭阴恻恻笑道。 “三妙仙子,还不束手就擒,那三个女娃可坚持不了太久!”严长春亦不予理会。 距离这处战团两丈远的位置,祁连山抓着一柄吴钩法宝,皱眉插话:“两位,事不宜迟,夜长梦多,要不要祁某上前相帮?” 显然,他不满意两人拖延的打算。 严长春、夜枭闻言一滞,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就要下狠手。 也就在这时,三妙仙子蓦然色变,身形剧震,下垂的右臂更猝然举起。长长的衣袖被撩起,露出了其内隐藏的一截手臂。 手臂温润如玉,唯独齐腕而断。 断腕之处,固定了一把锋利的铁钩,通体泛着幽蓝的光泽。 严长春二人一惊,齐齐向后跨出一步。 幽灵豹和炼尸傀儡迅速挡在中间,防备着对方的压箱底手段。 可是,想象中的反扑,并没有出现。 此刻,三妙仙子盯着在断腕处绑着的一枚无芯金铃,满面的难以置信。那枚金铃正在剧烈震颤,带出一片摇曳的金影。 “该死!有人打开了传承石室!” 三妙仙子俏脸含霜,冷冷扫了一眼还在斗法的齐婆婆。 “齐长老,这下你满意了? 若你帮我保住了传承石室,这门主让于你,又何妨!” 娇叱完毕,三妙仙子不管不顾,脚下涌出了一蓬粉烟,托着她冲向东侧的无名大阵。 “拦住她!” 祁连山登时高喊提醒。 不管对方想要做什么,阻拦就对了。 传承石室,一听就知是宗门重地。对于合欢派这等大宗门,石室内肯定有价值连城的宝物。 严长春、夜枭一左一右合身扑上,各自的兽宠和傀儡迅疾配合堵截。 四面围堵,旋即将三妙仙子围在了正中。 祁连山不甘落后,手中吴钩祭出,闪电追袭而来。 “你们找死!” 三妙仙子寒声低吼,身前的缠绵丝顿时化作一张巨网,拦住了身后的幽灵豹和傀儡。 同时,右臂向前一甩。 那柄铁钩骤然炸裂,无数的铁屑四处迸溅,百十道毒蛛虚影乍现。 “天蛛地灭!” 随着一声怨毒的怒吼,毒蛛虚影四散冲出,一条条蛛丝喷出,恍若要结成白色的天罗地网。 在得到三妙仙子的承诺后,齐婆婆蓦地干涩怪笑,佝偻的身躯迅速绷直,原本的‘驼背’同样破裂。 成百上千的蝉影遁出,如一团墨云,卷向在场的正道修炼者。 瞧其模样,分明是打算以一己之力,去阻拦所有人。 如此猝不及防的一幕,在场的正道修炼者,一片混乱。 趁着这混乱的机会,三妙仙子冷哼一声,一头扎进了阵法光罩。 可她并未发现,还有两个人悄无声息坠在了身后。 一个,是早就守在阵外的曾书书。 另一个,则是暗夜门的门主夜枭。 …… ## 阵内,某处。 这里是一处铜镜的世界。 而且,还是一座庞大、没有边际的迷宫。 每一面铜铃高达三丈,上方又有若隐若现的阵法浮现,令人腾不得空。 迷宫深处。 法心傲然立于七面铜镜的正中,白色锦袍不带一丝褶皱,在散逸法力的吹拂下猎猎作响,依旧渗出了妖艳。 血狱珠盘旋于头顶,垂下的红光笼罩在法心身畔。 似僧,似魔。 在他的脚边,还有一具合欢派弟子的尸体,周身干瘪灰白,恍若被抽干了所有的鲜血,额头正中还有一个乌黑的孔洞。 从面容依稀能辨认出,正是那唤作春雨的妙龄女子。 对面两丈远的地方,金钗儿、潇湘道人并肩而立,怒目而视。 可就在愤怒之中,还透着一丝畏惧。 “法心!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怎么能辣手至此?” 潇湘道人沉声怒喝。 “天音寺,你真的是天音寺弟子?” 金钗儿飞快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惊惧道。 两人的神情,一一落入法心眼中。 只见他双掌合十,柳叶眉平缓低垂,目露慈悲之色,嘴角却是邪魅挑起少许,笼罩身躯的血芒更盛。 “除魔卫道,都是要杀人的。至于杀人的手段,又有何区别?” 话语略顿,继续道。 “既然两位提出了异议,贫僧可以让你俩走得安详一些。” 走得安详…… 嚣张如斯! 换作其他人,一定会怒声驳斥,甚至还会一争长短。 可对面的潇湘道人、金钗儿罕见地没有反驳,即便神情有大悲愤。 因为他们相信,对方并无诳语。 在进入这座异变的阵法后,他们四个合欢派同门聚在了这处铜镜迷宫,而且在寻找出口途中与法心相遇。 四人群起围攻,还被对方轻松杀掉了春霖。 之后,便是仓皇的逃窜。 方才被这个和尚追上,才拼了不过盏茶功夫,春雨也丧命在邪异的血红佛珠下。 惧! 心中如何不惧! 见两人沉默不语,法心和煦一笑。 “既然两位没有要说的,那就受死……嗯?” 突然,法心柳叶眉一挑,偏头看向了左侧。一直淡然的神情,难得有了几分凝重。 潇湘道人、金钗儿亦侧身张望,神色紧张。 左侧,是一条迷宫的通道。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沙沙脚步声,一个身形狼狈的女子,出现在对峙的场中。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还不住手 “门主!” “师父!” 潇湘道人、金钗儿大喜过望。 来到此处的,正是合欢派门主三妙仙子。 甫一闯进异变的大阵,她面对的就是这座铜镜迷宫。 困鹿大阵已变得面目全非,原本的地下宫殿入口自然变换了位置。好在她的无芯金铃对地宫有着冥冥感应,只要闯出铜镜迷宫,就能找到鹿台之所在。 鹿台下的火池,即是传承石室的入口。 “咦,潇湘、钗儿,你们怎么在这里?” 三妙仙子第一眼瞧见的,正是门下的两名得力弟子。 潇湘道人虽然出身修道一脉,但一直站在修魔一方,是她执掌合欢派的得力臂膀之一。 金钗儿那更不用说。 还不等两人答话,三妙仙子又瞥见了地上的一具尸体,瞬息认出了尸体的生前身份。 “春雨?她怎么会死在这里?” 紧接着,她见到了玉树而立的法心。 一袭淡白锦袍,尽皆笼罩在血色之中,俊俏的面孔上带着慈悲和邪魅。 不知为何,在看到对方面容的一刹那,以三妙仙子的高深修为,竟然出现了一分悸动。 “他是谁?” “他是……” 还不等金钗儿把话说完,法心邪魅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但又多了几许好战的战意。 “贫僧,天音寺法心!你就是合欢派门主三妙?” 话语非常平淡,丝毫没有将对方视作魔教前辈。 “法心?天音寺的法字辈,没听说过!” “呵呵,很快,你就会牢牢记住这个名字!” 法心邪邪一笑,合十的双掌缓缓分开,头顶悬空的血狱珠登时血色大放,震颤不已。 一袭白袍鼓胀撑起,目中燃烧着熊熊的战意。 三妙仙子秀眉一蹙。 明明能感受到对方的修为不如自己,可刚才出现的悸动更加强烈。 “师父,小心!” “门主,他很厉害!” 耳边响起金钗儿和潇湘道人的提醒,还不等她有所反应,场中立刻变成了一片血色世界,唯独余下前方的一抹淡白。 不,不是一抹! 在七面铜镜中,赫然有了七个淡白身影,平平伸出了一只手掌,那串血红念珠亦随之疾冲而来。 “血狱再临!” 场中的血色蓦地浓重,几欲化作血海滔天,向合欢派三人汹涌扑来。 出手,即是全力以赴。 三妙仙子心生骇然,当即使出十成的修为,还击一掌。与此同时,缠绵丝幻化白色巨网,兜向疾冲过来的血狱珠。 金钗儿、潇湘道人大惊失色。 这招‘血狱再临’,他们可是吃足了苦头,但威势仅有此刻的一半。由此可见,法心在先前并未使出全力。 躲! 只能躲! 两人仓促祭出了各自的宝物挡在前方,身躯却在迅疾后退,双掌推出,在身前形成一面光盾抵御。 轰! 轰轰! 轰轰轰! 刚猛的法术,在血色世界中激烈碰撞,掀起一阵阵汹涌的狂涛。矗立的七面铜镜摇晃不止,紧接着出现了一道道宽宽的裂痕。 砰砰! 两道模糊的黄影,砸在远处的一面铜镜上,铜镜随即崩碎。 随即,血色世界中,传出两声喷血的闷响。 血色在场中迅速褪去,重新收敛至血狱珠之中,悬浮在傲然站立的法心头顶。 法心面色略有苍白,一缕鲜血自嘴角沁出,上挑的嘴角更显邪魅。 而在另一边。 三妙仙子半跪在地,俏面苍白如纸,左手攥着缠绵丝,且捂住不断涌出鲜血的右肩。 金钗儿、潇湘道人的情况更差,甚至可以说奄奄一息。若不是胸膛微有起伏,都会以为他们早已死去。 紫芒刃、凤求凰法宝跌落在他们的身旁,裂痕密布。 两人虚弱睁眼,惊骇地瞧着面前的一幕。 “合欢派三妙仙子,果然名不虚传!若是你没受伤,贫僧斗不过你!” 法心由衷一叹,叹息之中透着惋惜。 那是在惋惜对方未在巅峰状态,不能与之公平一战。 这番感慨,听在三妙仙子耳中,恍若一种无声的嘲讽。 天音寺法字辈的弟子,何时变得这般强! 在攻打青云山时,她又不是没见过天音寺法字辈的弟子,虽然修为不错,但远不及眼前的和尚。 即便未曾受伤,即便未曾断腕—— 想杀眼前的和尚,也要费一番手脚。 果然是虎落平阳,连番被小派、小辈羞辱。 “你……噗!” 三妙仙子羞愤难当,张口刚要说话,喉间一甜,一大口鲜血喷出,洒落在地面。 恍如,桃花点点。 刚才的一招对决,使她伤上加伤,能保留三四成修为已属侥幸。 瞧着对方如此的模样,法心柳眉一动,随即惋惜探出右手,抓住了悬空的血狱珠,轻轻拨动。 左手竖起大拇指,拭去了嘴角的鲜血。 “既然如此,就让贫僧渡了你!” 说罢,他沉稳向前踱了一步,掌中的血狱珠再度血芒大盛。 目睹此景,三妙仙子当即心一横,咬破舌尖啐出一口精血,喷在手中的缠绵丝上。这团柔白奇丝在一瞬间结成茧蛹状,将她裹挟在内。 咻地一声,化作一道白色流光,消失在铜镜迷宫的一条通道中。 …… 法心并未去追,仍旧沉稳踱步。 迈出两步后,膝盖忽地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两颊之上浮现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咳咳,好强!要不出此诈招儿,小僧恐怕先交待在这里!” 喃喃说罢,法心偏转头颅,冲着金钗儿、潇湘道人邪邪一笑。 血狱珠血芒一闪,裹挟这道白影,向相反的一条通道疾窜而去。 转眼间,这处狼藉的场地,只剩下金钗儿和潇湘道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 两人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谁也不愿意再操心这些烦心的琐事。有时,安静走向死亡也是一件幸福。 …… ## 阵中某处。 这里是一片刀林剑冢。 干枯的古树稀疏分布,数万柄钢刀高悬在枝干上,如杨柳垂下的枝叶,在阴沉的环境下,刺目摄神。 在刀林之中,又有一座山丘,山丘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长剑。 然而,这些长剑都有残缺,或从中折断,或剑身裂纹遍布,或剑锋磕成了锯齿状,或剑柄碎裂。 这座山丘,就是剑冢。 就在剑冢与刀林相接的空地。 石头无力横躺在一边,周身血染一般,四截断剑插在双肩双腿,完全失去了战力。 不光是失去战力那么简单,在他的脖颈上,还压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剑刃割进了皮肉半寸,热血顺着长剑向下滴落。 锈迹长剑被金瓶儿紧攥在手中,清秀的小脸上满是调侃和不屑。 与两人相对的位置,大力尊者捏着蓝梳儿的雪白脖颈,面露犹豫和愤怒。 一看便知,两拨人是在对峙。 “老头儿,要是不想让你的宝贝徒弟身首分离,就快快做决定!”金瓶儿轻轻拖拽锈剑,滴落的热血又急了三分。 “小妖女,唔,小姑娘,老夫愿意用她来做交换,然后各自转身离开。这样,咱们皆大欢喜……”大力尊者沉声道。 唯恐对方不相信,他赶忙补上了一句:“老夫愿对天发誓!” “少啰嗦,她的命不值钱,愿意留下,你随意!要想你的乖徒弟活着,斩断一手一脚,本小姐当然会履行诺言!” “你……你,”大力尊者一急,左手连摆,做出制止的动作,同时抢着开口商议,“小姑娘,你年岁不大,为何这般狠毒,一手一脚没了,我们师徒还能有命在?” 金瓶儿眼珠滴溜乱转,口中娇笑连连:“我也可以对天起誓,不追杀你们!” “老夫信不过你!” “本姑娘也信不过你!” 两人争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 瞧着石头淌落的鲜血渐多,大力尊者忽地面色一狞,猝然挥出一掌,击打在蓝梳儿的脊背上。 蓝梳儿噗地喷出一口鲜血,随即昏死过去。 “老夫赌你不敢这样做!” “老头儿,是你逼我的!”金瓶儿面色一寒,一抹紫芒自她的身后窜出,迅疾在石头的左肩一划、一扫。 顿时,一条胳膊飞出,落在大力尊者的脚下。 石头双眼一闭,立刻昏死过去。 “你再来一掌,本姑娘姐就再卸一条胳膊!看他以后怎么提棒斗法,还有怎么提裤子!” 金瓶儿森然发出威胁,一柄紫芒刃攸忽显形,悬停在石头的右肩,随时准备划下。 “你!还不住手!” 此刻,大力尊者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别看金瓶儿年岁不大,手段果狠至极,根本不在意同门的损伤。 这还哪是八九岁小孩的行径! 枉他修炼了近百年,竟然斗不过一个小姑娘。 此刻,石头虽然昏迷在地,可那柄锈剑仍死死压住他的脖颈,不给自己半点机会。 越想越觉得苦涩,望着自己的徒弟重伤垂死,他终究是狠不下心肠。 “罢了!小姑娘,你赢了!” 大力尊者抖手一扔,蓝梳儿顿时被扔在了脚下,右手一抄,抓过来悬挂树梢的一柄钢刀。 刷刷两下! 伴随着两声闷哼,他的左手左脚登时齐腕砍断,血流如注。 大力尊者扔下钢刀,蹲下身躯,并指快点数下,止住了鲜血的喷涌。紧接着拽过附近的破煞法杖,拄地站直了身躯。 之后,怒目瞪向金瓶儿。 “放人!” 手脚齐腕斩断,是他的底线。日后,也能通过一些特殊手段恢复行走。 而且,还能保证现在有还手之力,不至于任人宰割。 金瓶儿微微动容,随即俏脸转阴为晴,非常干脆地松开锈剑,闪身后退了一丈。 有了这一丈距离的缓冲,就算对方有心出手,她也有把握躲开。 至于,得寸进尺继续威胁,她想都不敢想。 一旦那般做了,对手极有可能拼个鱼死网破。 “老头儿,本姑娘服你,你们走吧,这是大个子所中迷毒的解药!” 甩手抛出一个瓷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向大力尊者。 哪知,大力尊者冷哼一声,并不接过瓷瓶,任由其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缓慢挪动身躯,来到石头的身边蹲下。先拔出断剑止血,再右臂发力将其横扛在左肩,转身远离而去。 自始至终,大力尊者都不去瞅金瓶儿,似乎根本不担心她来偷袭。 望着那瘦小的身躯扛着巨汉离去的背影,金瓶儿的内心有了少许的感慨。 甩头将这种情绪抛开,金瓶儿长吁一口气,走到蓝梳儿的身边。喂她服下一粒疗伤灵丹,又起身眺望四周。 金瓶儿在心中斟酌了一阵儿,才朝着剑冢的高处掠去。 “姐姐,你千万不要有事!” 担忧的低语,随即被抛在了身后,迅如闪电。 …… ## 地下宫殿。 右侧石室内。 杜必书并不知外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甚至都不知道有人奔着地宫赶来。 此刻,他和小灰正在围绕八张石台转圈,口中啧啧惊叹不已。 在不大的石室内,左右对称分布着八张青石台案。石台两两一组,在其上禁锢了四对灵兽。 欢喜鸳鸯! 比翼雀! 子母蛛! 春秋蝉! 四对灵兽不是外界常见的普通货色,这里的每一只都非比寻常。 天下生灵,皆有寿数。 除了一些独特的种族天生寿元绵长外,余者都寿数有限。 灵兽要想长久存活世间,就得不断的修炼,渡过一重又一重的雷劫磨难。 这四类灵兽中,要数比翼雀的寿元最长,一般都能活过百年。其次是欢喜鸳鸯,寿元八十;再次是子母蛛,寿元一甲子;最末是春秋蝉,寿元不过四十寒暑。 四兽的体型,一般并不大。最大的欢喜鸳鸯,也不过身长三尺;余者,大不过铜盆。 可在这间石室里,最小的一对灵兽春秋蝉,高过了七尺,与人类无异。 按照相关典籍的记载,这等体型的同类灵兽,至少超过千岁的高龄。 如此多的寿元,这些低阶灵兽恐怕早已修炼出了神性,算作妖仙之流。 怪就怪在—— 这四对灵兽,如同凡俗家畜一般,被禁锢在石台上。若不是有淡淡的生机在,都怀疑它们是一具死去的躯壳。 可若说它们还活着,却察觉不到任何气息的波动。 那淡淡的生机,似乎只是在维持身躯的壮大和某些机能的存续。 左侧的石台,在显眼的位置标注了一个‘雌’字,右侧石台则是‘雄’。 左右两侧石台之间,又以细细的银链相连,银链上不断有粉色的电弧游走,由右侧的平台源源不断输入至左侧。 甚至,还分出一条银链,去勾连石室的穹顶。在那穹顶之上,刻画了繁复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未知阵纹。 小灰跳上了比翼雀所在的石台,按捺不住好奇,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那粉色的电弧。 呲呲! 一缕纤细的电弧,登时顺着前臂攀附而上,猴躯随之不由自主地颤抖,直直向后仰倒。 杜必书适时扶了一把,那缕粉色电弧趁势转移,钻进了他的掌心。 微觉凉爽,之后便杳然无踪。 感觉不到任何的不适,甚至,在经脉之中无法察觉它的存在。 小灰不再去触碰银链,而是窜到雄雀的对面,怔怔地望着对方的一双眼睛。 看过了一阵儿,在它的眼底,莫名浮现出几许哀色。 “这是什么阵法?” 杜必书不去管它,狐疑沿着石台寻找,尤其是在石台四周雕镂的花纹搜寻。 终于,在不起眼的柱脚内侧,他发现了四个古篆文字。 天葵鼎液! “竟然是天葵鼎液!好恶毒的阵法!” 杜必书骇然变色。 在这一刻,刚才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如此恶毒的阵法,留它何用!” 杜必书当即有了决定,反手一抓剑柄,逆鳞剑锵然出鞘。 剑刃清凉如水,寒光四溢。 之后,银芒一闪,径直往一根细细的银链斩去。 也就在这时—— 石室外,蓦地闪过一道白光,向杜必书的逆鳞剑缠绕而来。 同时,还有一声愤怒的娇喝。 “还不住手!” 第一百七十三章 凄惨的三妙仙子 天葵! 若是不知情的修炼者,还以为它是一种世俗草药。 也的确是一种草药。 以其块根入药,清热解毒、消肿止痛,还有利尿的功效。 可在极少数邪修的眼中,‘天葵’却是另有所指。 其往往代指女性的月经,是最为污秽之物,若是以它污损仙家法宝,效果最是显着。 但是—— 这里的‘天葵鼎液’,却更加恶毒。 生灵多为雌雄异体,正所谓‘孤阴不长,孤阳不生’只有阴阳调和,才能做到亘古传承。 但是,有一些远古邪修,专修阴阳之中的一脉,妄图以一脉之身求得大道。天葵鼎液,便是他们的杰作。 寻情比金坚之生灵,以恶毒之术囚禁其一,时时折磨逼迫。另一生灵为了延续挚爱的性命,必然持续催吐自身的精华,这精华便是最为纯正的阴阳之气。 阵法一旦布下,禁锢其中的生灵,必无生还的可能。 阵破,死! 阵存,生不如死! 不仅如此,在冥冥之中,这种阵法还会影响到灵兽同族的存续,令得它们逐渐消亡。 正因为阵法恶毒无比,早在数千年前,它已然失传于世,仅在某些古老典籍中有过大致的描述。 而这些秘闻,还是在吸血老妖珍藏的兽皮上看到了只言片语。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 不用问,一定是合欢派的某位前辈,甚至有可能是金铃夫人寻得了布阵之法。 其目的,就是提取天葵鼎液,用来强化采阳补阴,近而达到孤阴长存。 其心恶毒,其阵当诛! 右侧石室内。 听到身后传来的娇喝,杜必书想也不想松开了逆鳞剑,腰身一塌,就地翻滚不停。 在翻滚的过程中,摄魂盅咻地一声,从衣襟中飞出,撞向袭来的一道白光。 而且,放大的盅口产生强烈的吸摄旋风,阻挡白光对逆鳞剑的缠绕。 与此同时,一柄蓝色短刀被他操在手中,以迅雷之势,猛砍上方的一条银链。 嗤! 叮铃! 一条银链应声落地,发出悦耳的轻响。 “不!小贼快住手!” 那女声歇斯底里,紧接着,一抹斑斓流光闯进了石室,再度急声阻止。 “有话好说,万事好商量!” 此刻,杜必书终于瞧清了来人的样貌。 三妙仙子! 嗯?怎地这般狼狈! 在通天峰玉清殿前,三妙仙子何等的飘逸脱俗,如九天仙女临凡。 可现在…… 杜必书差点没认出她。 左臂褐色的污血仍未干涸,外翻的皮肉狰狞恐怖;鹅黄裙衫破破烂烂,右侧的长袖干脆撕下来一半,断腕也血肉模糊,露出了一段森森白骨。 俏面苍白如纸,嘴唇和下巴挂着皲裂的血斑,脚步踉跄,似乎风一吹就能将她刮倒。 饶是如此,三妙仙子还是以娇躯堵在石门前,挡下了必经之路。 “好商量什么?” 杜必书不敢大意,摄魂盅迅速收回身前,保证随时可防御。又将逆鳞剑收回,右手紧抓着剑柄,横放在另一条银链上。 困兽尚且能濒死反击,更何况一个修为精深的合欢派门主。 受伤的老虎,那也是老虎! “小贼,不,少侠,凡事留一线,来日好见面。 只要你退出此地,合欢派一定会送你三件上好的宝物!” 三妙仙子紧盯着微垂的逆鳞剑剑锋,心可谓提到了嗓子眼儿。 剑锋紧挨的银链,正好是链接子母蛛的一条,对她的用处最大! 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 “三件宝物?好大方!” 杜必书哂笑道。 对他而言,法宝自然是多多益善,他从来不嫌随身宝物多。 但是,有些事总有底线。 “天葵鼎液!三妙前辈,没想到合欢派还保存了这等恶毒的阵法。” 三妙仙子见到对方没有即时挥剑,不禁有了期盼,陪着三分小心,软语解释。 “恶毒?少侠说笑了,它们不过是畜牲。合欢派虽不是名门正派,但是,相比鬼王宗和万毒门,杀戮也是最少的。” “畜牲?哈哈!在这世界上,万物皆是平等。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可弱肉强食,总没有错吧?” “弱肉强食,万物竟泽,就像我并不觉得杀戮猪牛羊犬有错,但如此竭泽求鱼,就有些过了!” 说罢,杜必书剑锋一转,一道银色剑罡逼出,将另外一条银链割断。 断掉的,是春秋蝉银链! 随即,又将剑锋回转,压在子母蛛银链之上。 “不要动!三妙前辈,我的手可有些发抖呐!” 杜必书故作惊慌般威胁。 对方极为在意子母蛛,他又如何看不出! 原因,不难猜! 那滞空的法宝缠绵丝,就像极了蛛丝,三妙仙子的功法与子母蛛肯定有关联。 在第二根银链被斩断时,三妙仙子确实惶急,甚至打算猝起动手。 在听到这句威胁,还是强忍怒气止步。 “你,到底想怎样?” 三妙仙子话语渐冷。 “我对蜘蛛不太喜欢,给前辈留下它没问题,但请让开一条出路!” 杜必书适时提出了条件。 他可不想被瓮中捉鳖,一旦坏了所有的银链,对方肯定会恼羞成怒。 “那我先退出去?” “不,前辈最好进到石室,你我换个位置!” “好!我答应你!” 三妙仙子面露喜色。 因为心情的激荡,她只觉得喉头一痒,噗地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前番受的伤,终究是太重了! 目睹此景,杜必书不由心中一喜,表面还是关注着三妙仙子的一举一动,不敢有片刻的大意。 脚下缓缓移动,贴着一侧的石壁向外移动。 小灰也聪颖得紧,立刻从石台跳下,紧挨着某人的腿边,保持了步调一致。 三妙仙子登时会意,也背靠着相对的一面石壁,同样缓慢移动。 石室内的空间不大,两人小心翼翼,唯恐做出让对方误解的举动。 很快,杜必书换到了石门的位置。 与石门相邻的,恰是一对欢喜鸳鸯所在的石台。 “三妙前辈,以前的误会一笔勾销,我斩断这一条银链,即刻离去!” 说罢,逆鳞剑抛飞半空,作势就要往面前的银链劈斩。 三妙仙子唯恐出现意外,缠绵丝化作一张雪白巨网,挡在子母蛛所处平台的前侧。即便对方耍花招,她也能拦阻对方的仙剑。 逆鳞剑并未斩下。 仅是在空中虚晃作势,周身的银芒吞吐。 杜必书翻手拽出了山河扇,向着半空猝然一挥。 “山来!” 施法完毕,一块巨岩在高处骤然生成。 相比于往日召出的小山,这块巨岩的体积仅有百之七八。 时间仓促,杜必书不敢多做等待;再加上石室空间相对狭小,他也不想留下来活埋陪葬。 即便如此,三妙仙子也是俏面剧变。 “小贼,你不讲信用!” 回应她的,自然是轰隆巨响。 巨岩重重砸落在地上,数道宽宽的裂缝向四周扩散,直接攀上了左右的石壁,继续向内外两侧的穹顶蔓延开来。 轰隆隆! 地下宫殿摇晃不止,不停有石块碎屑掉落,连穹顶上的浮雕都在摇晃、断折。 轰鸣不息,足足持续了十数息之久。 早在巨岩砸地前,杜必书和小灰快速向后一闪,躲出了石室。 望着被巨岩堵得严严实实的石门,一人一猴默契一抚额头,拭去了冷汗。 巨岩的大小,可谓恰如其分。要是再大些,说不定整个地宫都有坍塌的危险,上方的穹顶就是明证。 “三妙前辈,我只是堵门而已,事前估算有误,下次会注意的。” 杜必书尝试着解释了一句。 真的只是为了堵门,谁敢担保对方不会秋后算账。 真的! 好像三妙仙子听到了他的解释,在巨岩的另一侧,隐约传来一阵愤怒含糊的嘶吼。 …… 的确愤怒! 的确是在嘶吼! 但与某人的解释无关,因为她听不见。 在巨岩的另一侧,石室内残留的空间十分逼仄,最窄处仅能供人侧身挤过。墙角的位置相对宽裕,但也仅能展臂转身。 三妙仙子颓然挤坐在墙角,动弹不得。 在用嘶吼宣泄过心中的愤怒后,她悲哀地发现—— 自己应该出不去了! 左脚被巨岩的棱角箍在凹陷处,根本抽不出来,所以她只能保持半蜷缩的姿势。 至于,她想要保住的子母蛛银链…… 去tm的银链! 三妙仙子不禁爆了一句粗口。 石台都被碾压成粉砾状,子母蛛自然粉身碎骨,即便银链侥幸无恙,可又有什么用! 她发现,最近一段时间,都在走背字。 在青云山下,被秦无炎这个无耻小辈设计重伤;在鹿鼎岛的地上,还被一个年轻和尚强势折辱;到了传承石室,又遭遇此等小贼算计。 流年不利! 用于传承的炉鼎被毁,自己又身陷此地,多半性命不保。 人之将死,其思也善。 在她的脑中,忽然忆起了历代门主代代相传的一桩逸闻。 据说,那年金铃夫人从空桑山匆匆返回,嘱咐合欢派第二任门主凌波仙子,让她毁掉这里的传承阵法。 “制造‘天葵鼎液’的阵法,有伤天和,倘若你们执意为之,终有一日会有报应降临。尔等好自为之!” 说罢,飘然而去。 或许,这就是报应?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原本已停歇的地动山摇再度出现,隆隆的嗡鸣声大作。 正上方穹顶的一角,忽地粉芒闪烁,镌刻的繁复阵纹也跟着崩溃、簌簌而落。 “困鹿大阵真正破了么?它们终于解脱了么?” 三妙仙子苦涩低语。 …… 时间略有回溯。 “小灰,刚才,你听见有人怒吼了么?” “吱吱吱!”小灰侧耳倾听片刻,继而摇摇头。 “算了!咱们找一找出路吧!” 杜必书隔空掐诀数下,将逆鳞剑等法宝收起,只留下摄魂盅在上方悬停,转身就要在外堂搜寻。 在转身的一瞬间,身后忽然出现一道道白影,飘飘忽忽,悬停在被堵住的石门外。 “咦?这是……” 杜必书回转身躯,诧异地抬眸观察。 只见这一道道白影,颤巍巍紊动片刻,最终,形成了一只只模糊的灵兽虚影。 不多不少,正好八只! 欢喜鸳鸯、比翼雀、子母蛛、春秋蝉! 而且,虚影的大小,与石室所见的相差无几。 这突兀出现的虚影,杜必书并不陌生,一眼就可以认出。 阴灵! 换言之,可以称它们为半魂灵。 不过,只是一种短暂形成的阴灵。 近千年岁月的折磨,它们的精气神早已消耗殆尽,根本无法再存留于世间。 这四对被禁锢的灵兽,终于从不生不死的状态解脱出来,转眼又要彻底消散。 “罢了,死亡,也是一种解脱。” 杜必书感慨一声。 在半空,四对阴灵恍若忆起了生前种种,也清楚了它们因何得以解脱,陆续躬身,朝着下方纳头一拜。 在拜谢时,它们的身躯微微一僵,好似看到了某物,模糊的身躯一阵摇曳。 随即,四对阴灵纷纷扭转了身躯,面向自己的爱侣,深情凝视。 渐渐地,它们的虚影身躯开始溃散。 欢喜鸳鸯最先消散,可消散的白影并未即时消失,而是化作一缕白烟,径直奔向杜必书的所在,迅疾钻进了摄魂盅内。 “嗯?这是为何!” 杜必书一愣。 抬头看向在空中旋转的摄魂盅,只见盅体的表面出现了一团氤氲黑气,一道符文闪烁不停。 凝魂符! 原来是这样! 杜必书登时反应过来,也明白了它们的选择。 与其平白消散,不如凝魂一搏。 若是运气不错,或许,还能留得完整的魂灵。 一道又一道白影溃散,一缕又一缕白烟投进了摄魂盅,直至盅体的凝魂符不再闪烁。 “也罢,既然你们选择了信任我,以后时机适当,我再还你们凝魂之身。” “吱吱吱!” 小灰也在一旁附和。 话毕,杜必书打算继续寻找出路。 才走不过数步,地下宫殿蓦地摇晃起来,隆隆的嗡鸣声又起。 碎石和粉尘,簌簌而落。 甚至—— 在高高的穹顶上,还有一道显眼的红光出现。这道红光,赫然来自前番进入此间的炼狱浮雕。 在氤氲的红光中,仿佛无数的夜叉小鬼围拢过来,举着钢叉、木棍呐喊欢呼。 在火海的正中,两扇虚掩的修罗之门突兀出现,伴随着地宫的震颤,缓缓打开。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合欢派之殇 鹿鼎岛。 阵法光罩之外。 厮杀仍旧在继续,只是声势已弱。 合欢派一方,仅留下齐婆婆一人。 可就是这个不起眼的老妪,生生拖住了所有人。 鬼魅一般的身法,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而且,总是袭击对方修为较弱的弟子。 也包括五方势力的重伤者。 除了暗夜门门主夜枭闯进阵内,其他人都不敢擅离。 “老太婆,这般消耗法力,看你还能嚣张多久!”严长春冷哼道。 “哼,不劳严岛主费心!只要拖住你们一段时间,老身就不白忙活!” 齐婆婆不为所动。 正如她所说,不必打生打死,只要拖上一段时间,三妙仙子自然会兑现承诺。 至于传承石室,有三妙一人足矣。 严长春刚要反唇相讥,脚下的土地,蓦然又是一阵摇晃。 与刚才的微震不同,这次剧烈了许多,且一旁的灰色光罩也有了突变。 一扩一缩。 紧接着,光罩毫无征兆般破碎。 如同戳破了一个气泡。 不仅如此—— 阵内的火海戈壁、铜镜迷宫、刀山剑冢等诸多区域,在光罩破碎的一刹那,瞬息化作了虚幻,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 只留下了一片狼藉。 残破的茅庐、碎石、灵药残屑,还有一具具尸体。 当然,还有活人。 虽然分散在阵法内的每个角落,但相隔得并不远。 大力尊者正盘坐在地,为自己的徒弟石头运功逼毒,破煞法杖插在他的身畔。两人浑身血迹斑斑,分外凄惨。 在瞧到阵法被毁,他们立刻互相搀扶,起身警惕望向众人。 随即,大力尊者似认出了某个熟人,连忙拽着徒弟走向这边。 金瓶儿停在山坳小路上,正诧异地打量周遭的地形。 只见她忽然脸色一变,化作一抹黄影,冲向西侧的一片空地。 在那片空地上,两道黄影歪扭躺在一起,一动不动,鲜血遍地。其中一个女子的侧脸依稀可辨,赫然是金钗儿。 还有一处。 一袭锦白僧袍的法心,站在山坡的巨石旁,皱眉盯着湛蓝的天空。习惯了阴沉的天色,现在骤见晴空万里,的确难以适应。 审视的目光,在阵外诸人的身上一掠而过,随即移向远处的一个大坑。 在大坑边沿,有两道人影一闪而没。 仅过了片刻,又有两人跳了出来,唔,还有一只灰色的猴子。 望着这一切,严长春等人目瞪口呆。 可他们随即回过神来,齐齐往坑洞的位置疾掠,还不忘朝门人弟子下达了指令,吩咐众人封锁现场,诛杀余孽。 至于齐婆婆,反倒没人在意。 齐婆婆眼神闪烁,瞥了一眼出现的坑洞,却不管不顾,闪身来到金钗儿所在的位置。 俯身,施法查探。 许久,才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轻拍金瓶儿的肩膀,说道:“瓶儿,老身救不了她!” 有句话,叫做‘回魂乏术’! 此刻,金钗儿五脏六腑俱碎,只是吊着一口气,连说话都显得艰难。潇湘道人修为深厚一些,可也进气多出气少。 金瓶儿闻言大慌。 刚才她匆匆赶过来,见自己姐姐气息尚存,还心怀侥幸,慌手慌脚地往对方的口中塞着灵丹,甚至运功灌注法力。 然而,无济于事。 金钗儿此时咽不下任何的灵丹,气海内的法力亦开始崩散,生机渐渐消失。 即便如此,金瓶儿还是心存幻想。 慌张昂头,一双手胡乱抓住了齐婆婆的袍袖,摇晃哀求。 “婆婆,求你救救我姐姐,瓶儿有好多灵药的!我师父也有!” 齐婆婆摇摇头:“恕老身无能为力,瓶儿你还是……” 剩下的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在合欢派,虽然她有私心,与三妙仙子多有不对付,但金瓶儿这个开心果还是蛮讨人喜欢,加上她没有徒弟。 若是有机会,她也愿意出手救助。 可惜,出手的人修为不俗,只是一招便断绝了所有的生机。 金瓶儿还想央求,哪怕有万一的机会,她也不想放弃。 也就在这时。 一旁的潇湘道人,胸膛急促起伏数下,一双眼皮颤巍巍撩起,口中连连咳血。 飘忽的视线,掠过了金瓶儿姐妹,最终落在齐婆婆的身上,神情有了刹那的迟疑。 可还是虚弱开口:“齐……长老,转告……我师……父,吩……咐做……到。” 之后,竭尽全力偏转头颅,在四周扫了一圈,最终停在法心所在的方向。 深吸一口气,举起全身最后的气力,颤抖抬起了一根手指,指向那白衣胜雪的身影。 “他……出的手!门……主也是……他……” 未等把话说话,潇湘道人抬起少许的手臂垂了下来,脑袋跌回了地面。 目光逐渐涣散,气息已无。 饶是如此,金瓶儿和齐婆婆也瞧清了法心,一人目中仇恨如火,一人面露震惊。 还不待两人生出其它心思,对面的法心和尚如有所感,侧身望了过来,神色坦然。 片刻,法心施施然转过身躯,嘴角挑起一个弧度,双手遥遥合十。 “两位施主,可有恶业需要小僧超度?” “可恶!” 金瓶儿登时秀眉一竖,轻轻放下已然断气的金钗儿尸身,腾地一声站起。 “臭和尚,还我姐姐的命来!” 娇喝之后,一道紫芒从袖中蹿出,裹住她的娇躯,如电射一般冲向法心。 “瓶儿,回来!” 齐婆婆大急抬臂,可惜,根本拦不住。 回头瞥了一眼远处的坑洞,她迅疾追向了金瓶儿。 随即,激烈的法术轰鸣,在场中响起。 …… 坑洞处。 “杜师兄,你,你没事?” 曾书书惊喜望着杜必书,有些语无伦次。 岂止是没事,周身都见不到半点伤势,比他都强了不少。 “我说曾师弟,听你这话,是盼着我出事哩。”杜必书大笑着推搡对方的肩膀,也是一脸的开心。 两人还要继续寒暄,见到严长春等人疾奔而来,立刻识趣让开了地宫的入口。 夜枭已经先一步进去,其他人肯定不想被人先得了好处。 至于,好处…… 除了那间镌刻了合欢派功法的石室,还能有什么好处,最多是挖出一个大美女。 或许是活人,或许是…… 尸体! 咦~~~ 杜必书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咱们走开一些吧,免得碍眼。” 的确是碍眼! 跟随严长春等人跑过来的,还有五方势力的高手。现在,这些修炼者总算做到了同仇敌忾,一起警惕地盯着两人,生恐他们跳下坑洞分走他们的好处。 盟友? 盟友也不行! 杜必书和曾书书默契耸耸肩膀,闪身远离了这处是非之地。 两人刚走出七八丈,脚下的地面又一次震颤,坑洞所在的区域出现了明显的凹陷。 隆! 隆隆! 随着一阵阵轰鸣,下方的地宫再度坍塌。 在那坑洞的敞口处,咻咻咻跳出七八道人影,吵嚷着向四周疾奔,话语分外激烈。 “夜枭,你个老小子想独吞!”桂长寿破口大骂。 “夜门主,你没长脑子吗?谁让你暴力攻击石门?说,另一间石室是不是你破坏的!你都抢了什么宝贝!”严长春眼睛一眯。 太平道人、祁连山也是目露怀疑。 “放你们的狗屁!那间石室我进来就塌了!轰击石门?你们有办法打开吗?”夜枭气急败坏地反驳道。 “那也可以慢慢来!” “没错,严岛主说得对!” “……” 瞧着几人有愈吵愈烈的态势,曾书书招招手在一旁插话。 “五位前辈,别忘了合欢派的老巢逍遥涧!” 真可谓‘一路惊醒梦中人’! 这里即便有宝物,还能比得上合欢派的宗门重地? 三妙仙子不在这里,极可能已将这里的宝物取走。 再待下去,恐怕连汤都喝不上! 五位宗主心照不宣地交换一个眼神,当即做出了决定。 “严岛主,事不宜迟,咱们快些启程吧。” “好!” “好!” “常威,你留在这里监视,若是有人擅自挖掘这里的废墟,即刻传讯于我!”夜枭忽道。 “是!” 一个瘦削如猴的暗夜门高手,越众而出,躬身回应。 “夜门主,你这是……”太平道人皱眉看向夜枭。 “嘿嘿,太平老道,你还不放心我?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万一这里还有东西呢?”说罢,夜枭不着痕迹地努努嘴,瞥了一眼杜必书二人和远处的法心。 其余四人登时会意。 这里的坑洞虽然坍塌,可集合三五人来清通,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桂长寿转身闪到一边,低声朝大力尊者嘀咕了几句,在得到确认后,又蹿回到这边。 “大力尊者师徒重伤,暂时留在这里疗伤,应该不碍事。桂某作保!” 这番话语,桂长寿并未避讳其他人,甚至还有意放大了嗓门。 稍远处的杜必书和曾书书,当即明白过来,齐齐朗笑(识趣)给出了答复。 “我们正好想去逍遥涧走一趟,顺便出一口窝囊气。”杜必书道。 “五位前辈,还按照事先说的办!”曾书书道。 得到了两人的回应,严长春等人也不耽搁,一齐冲向法心三人所在的战团。 临行之前,必须清除一切的不安定因素! …… 那处战团。 斗法不过刚刚开始,面对金瓶儿和齐婆婆两人的围攻,法心表现得力不从心,节节败退。 其中固然有他受伤的原因,但更主要的,还是齐婆婆的修为高深,虽不及三妙仙子,可也低不到哪儿去。 若她全力出手,拿下对方的把握相当大。 现在,她更想做的,便是带走金瓶儿。 既要警惕正道其他的强者,又要护住金瓶儿,还要适时挡住正面攻击,自身的实力肯定大打折扣。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有宗门利益当前,又是正魔不两立,严长春一拨人哪还管‘尊老爱幼’,一起出手攻向金瓶儿和齐婆婆。 甫一出手,场中的形势逆转,金瓶儿二人立刻陷入了重围。 法心似不屑这般恃强凌弱,身影掠动,反而退出了战团,在一旁冷眼旁观。 砰! 卟! 才不过数个回合,金瓶儿和齐婆婆便各挨了一记重击,吐血退到了一起,脊背互抵。 遭受重击之后,金瓶儿也从疯狂盲目中清醒,但还是死盯着远处的白袍身影不放,一双眸子里尽是仇恨。 “瓶儿,听话,快走!” “婆婆,是瓶儿拖累你了……”金瓶儿年纪虽轻,可也明白事理。 “说什么傻话,还有机会!咱们合力向东突围!” 两人侧过脑袋,快语交谈,丝毫不在意围攻的五人听见。 话音刚落,悬在高处的一道紫影,轰然破碎。 两团粉色烟雾,迅速弥散。 紧接着,被围住的两人一南一北分开,裹挟着弥散的毒烟向外疾冲。 围攻的五位宗主一愣,在听到那低声交谈后,他们将注意力放在了东、西两个方向。哪曾想,对方根本不是什么‘声东击西’,更不是什么反套路。 但,也仅仅是一愣! 如有早有约定一般,严长春、夜枭、桂长寿和祁连山一起出手,击向往南逃走的齐婆婆,手段尽出,务必要将对方拦下。 幽灵豹、炼尸傀儡、鬼神盾、吴钩剑,再加上四道排山倒海的掌罡,从四面八方轰击而去。 势不可挡! 至于金瓶儿,则由太平道人甩出了一道雷狱符。 只见一大片雷光在碧空中洒落,恍若一条条银蛇狂舞,将那娇小的身躯瞬间笼罩于内。 电闪雷鸣,声势反而盖过了另一边。 瞧着高处电闪雷鸣的场景,杜必书不由双眼一眯,脑海中闪过了类似的画面。 轰隆! 噼啪! 法术轰鸣,如焰火绚烂。 约莫过了十数息,场中恢复了朗朗乾坤。 虽然空中飘荡着淡淡的血腥味道,可见不到任何的尸体坠落。 亦不见残躯骸骨。 看严长春等人的神情,并不见纠结和沮丧,而是迅速围在一起,简单交谈了几句,便指挥各自宗门的强者,腾空而起,准备向流波山进发。 杜必书和曾书书互视一眼,同样御剑而起。 …… 逍遥涧。 碧霄宫,正殿。 律政堂陈长老,外务堂毛长老分站在左右,神情悲愤。 在大殿居中的首座,端坐着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举止从容,神态淡然。 “蓝央生,你只是副门主,有何理由决定这等大事?” 陈长老是一个中年美妇,杏眼圆睁,怒斥道。 “陈长老,事关合欢派的生死存亡,三妙不在逍遥涧,自然可由老夫做主! 若是她回来反对,老夫再躲回天河殿便是!” 话语平静舒缓,没有波澜。 说罢,这位蓝央生副门主侧身看向毛长老,语调未曾有半点改变。 “两位长老,方才,你们为何不与她一起前往鹿鼎岛,这点不需要老夫说破吧?” “你……” “你……” 瞧着两人气恼的模样,蓝央生有节奏地慢敲扶手,轻笑一声。 “这件事是我逾越了,可若不这么做,合欢派之殇不远矣!” 第一百七十五章 逍遥涧归你们如何 “蓝央生,你说不远,就不远?在东海,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陈长老犹不服气。 换作是谁,都会将‘合欢派之殇’当做无稽之谈,毕竟宗门的实力雄厚。 至于,两人为何不随门主前往鹿鼎岛…… 无非是明哲保身!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响起一声朗笑。 “哈哈哈,陈莫愁,现在你们可不再是‘太岁’!” “是谁!” “谁!” 陈、毛两位长老立刻转身,惊疑不定地望向殿外。 因为这个声音,他们并不陌生。 东海地域,说大也不大,成名的修炼者都或多或少打过交道。说话的这位,与她们不止一次有过交集。 蓝央生也失去了平静淡然,蹭地从椅上站起,皱眉望向殿外,袍袖中的铜铃法器猛摇。 只见—— 殿外,五个着装各异的修炼者,大踏步走来,在殿前的广场站定了身形,隔空凝视着殿内的三人。 与此同时,远处的殿堂楼宇,响起了喊打喊杀的动静,法术轰鸣不止。 隐约间,女子愤怒的娇叱、濒死的惨呼不断传来。 “有人偷袭,快来人!” “师姐,救命!” “合欢派妖女,今天就让你们魂飞魄散!” “杀~~~有我无敌!” …… 若是三妙仙子在场,一定会觉得这一幕分外熟悉,恍如前不久攻打青云门的翻版。 蓝央生三人惊骇莫名,可还是闪身来到殿外,站在了台阶高处。 “太平道人!” “严长春,是你们!” “还有你夜枭,你们是什么意思!” 三人怒声呵斥。 “没什么意思,逍遥涧这里的风景不错,我们几家决定要了!” 严长春畅快大笑,意气风发。 其余四人何尝不是如此,尽皆仰天长笑。多年的憋屈,都在这一刻释放。 放声大笑之后,严长春等人默契以眼神交流,随即祭出各自的法宝,冲向面前的三人。 根本不与对方多费唇舌! 只要解决了眼前的三人,合欢派势必崩塌! 严长春驱使幽灵豹对上了陈莫愁,太平道人主动找上蓝央生,其余三人则以雷霆之势冲向毛长老。 策略相当粗暴! 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一个,然后再去帮其他人。 登时,又一场大战开启。 稍远处。 杜必书和曾书书交谈了几句,决定分开行事,两人聚在一起还是有点扎眼。 对于合欢派弟子,两人当然不会客气,而且感到特别扬眉吐气。 风水轮流转。 这才一个多月的时间,那气势汹汹欺上青云门的合欢派,就要品尝同样的恶果。 不,甚至更严重。 青云门能依靠诛仙剑阵撑过了劫难,合欢派却没这么好的运气。 留守在逍遥涧的合欢弟子不多,且实力并不拔尖。 至少两人罕逢对手! 杜必书的修为刚刚有了提升,也跟渴望与人交手操练操练。 “恶徒,敢来逍遥涧撒……” 一个道人打扮的男弟子跳将出来。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逆鳞剑登时劈斩而下。 “小哥哥,陪陪姐姐可好?” 又一个合欢派美妇赶过来,娇声撩拨道。 “阿姨,一边去,我要自己努力!” 杜必书回以一剑。 强势连杀了两人,四周的合欢派弟子,顿时不敢靠前,改去围攻其他来犯者。 震慑效果达到,杜必书快速捡取了战利品,干脆慢慢凑近了殿前,饶有兴趣地观看‘大佬’之间的厮杀。 很快,毛长老被联手的三人诛杀。 正道三人微一停顿,最终由桂长寿和祁连山攻向陈长老,夜枭却闪身来到蓝央生的身后。 蓝央生在合欢派不显山露水,在外界也走动很少,这般分配人手,无疑是最靠谱的方案。 效果很明显。 交手不过几个回合,惊慌失措的陈长老,就被幽灵豹咬伤了后背。 见桂长寿和祁连山也向她扑来,陈长老立刻拔地而起,妄图夺路而逃。 严长春大喜过望,想也不想,腾身飞扑上去:“陈莫愁,纳命来!” 一柄兽爪法宝祭出,直袭对手的下盘。 眼看陈莫愁就要被击中,不远处,骤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惨叫,分明是己方的夜枭! 怎么回事! 如此猝然的惨呼,正在扑来的桂长寿和祁连山同时一惊。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攻击,诧异回身望了过去。 陈莫愁侥幸保住了一命,迅速跳到远处,神情同样的惊诧。 只见另一边。 蓝央生正与太平道人厮杀在一处,一道道雷电闪烁在四周,两人恍若生于雷霆中的神将,辗转腾挪,令人目眩。 即便如此,明眼人都能瞧出,太平道人身躯踉跄后退,完全处在了下风。 甚至可以说,岌岌可危。 在两人脚下的不远处,一袭黑衣的夜枭瘫倒在地。从表面看不出任何的伤势,仅是面容扭曲、双目瞳孔放大,已然气绝。 气绝? 气绝! 在场几人,惊诧万分。 夜枭的实力毋庸置疑,能坐稳一个中型宗门,修为绝对不低。 可在刚才短短的时间内,就莫名其妙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平老道,蓝某可是给你留着脸面,莫要自误!” 蓝央生大袖飘飘,两团拳头大小的绿芒,如萤火虫在周身飞舞,在雷电间愈来愈亮。 “蓝央生,你藏得可真深!我就不信你的湮魂神雷还有!” 太平道人毫不畏惧,哪怕在步步后退。 湮魂神雷? 众人的诧异略松,可还是觉得意外。 湮魂神雷,是一种专门用来湮灭神魂的黑丸,确实能造成这般的效果。 可眼前稳压太平道人的手段,绝不是在弄虚作假。 那两团绿芒,又是什么法宝? “都愣着干嘛,还不过来帮忙!” 瞧到三人在一旁“看戏”,太平道人惊怒交加,赶忙高喝求援。 “好,两位道友去帮他,陈莫愁交给我!” 严长春抢先掠向了陈莫愁。 桂长寿、祁连山虽有疑惑,可还得应声上去相帮。 还不等两人赶过去,太平道人一边又有了意外。 “太平老道,别怪我不讲情面!” 蓝央生身畔萦绕的绿芒,忽地涨大一倍,一前一后刺穿了层层的雷电,向太平道人的胸膛奔袭而去。 比闪电更急,比雷声更爆。 嗡~~~ “小心!” “小心!” 桂长寿、祁连山不由心中一紧。 他们这边看似人手充足,但也经不起太多的损失。 攻打合欢派、抢夺资源固然重要,关键也要守得住。损失多了,其它势力就会闻风而动。 救援赶不及,但也必须出手! 鬼神盾、吴钩剑电射而出,奔向蓝央生的后背。 但愿,围魏救赵有效! 哪知蓝央生根本不为所动,绿芒继续前奔,只是将体内的法力运转于背,分明是打算硬抗两人的攻击。 同时,一声清脆的铃响,在他的袍袖之中透出。 太平道人本打算闪躲,可听了铃音之后,只觉得意识一阵动荡,有了刹那的晕眩。 晕眩过后,闪躲已然不及。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在他的背后,亦有一对绿芒闪烁奔至。 出手的,正是杜必书! 在看到绿芒飞舞时,杜必书就觉得眼熟,随后在怀中一阵摸索,那对鸳鸯扣便出现在掌心。 没错! 蓝央生所使的法宝,就是鸳鸯扣! 说也奇怪,合欢派的诸多法宝中,最常见的就是紫芒刃和蓝色短刀,鸳鸯扣少得可怜,缠绵丝仅在三妙仙子的手中见过。 鸳鸯扣,除了金钗儿拥有一套外,蓝央生的就是第二套! 没时间去猜测其中的缘由,杜必书恰好瞥见了蓝央生奇袭的动作,鬼使神差将手中的一对扳指当暗器扔了出去。 卟! 卟! 四团璀璨的绿芒,顿时激撞在一起。 没有任何的损伤,仅是轻微的碰撞,随即倒撞改变了方向。 “咦?” 蓝央生笃定的神情一滞。 随后,脊背处传出了两声闷响,将他整个身躯冲了出去。 噗! 一口鲜血喷出! 借着撞飞的力道,蓝央生袍袖一挥,就将自己的鸳鸯扣法宝收了回去。 紧接着踉跄落地,望着另外两团绿芒被杜必书抓回手中,神色复杂。 没有借机发难,也没有运功疗伤。 此刻,太平道人一脸后怕,赶忙闪身拉开了距离,与桂长寿二人站在一处。 在场的四人,都望向突然出现的杜必书,神情各异。 “咳咳咳,你们继续!我就是打个酱油!” 杜必书朝他们讪讪一笑,转身就要躲远一些。 “且慢!” “且慢!”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杜必书抬起的右脚登时滞空,脑中快速转过几个念头,又讪笑着脚落地面。 转身,面对众人。 尤其瞅了瞅刚才说话的太平道人和蓝央生。 “两位前辈,还有何吩咐?” 蓝央生没有即时回话,而是极目四望,视线在远处打斗的两拨人掠过。 特别是在负隅顽抗的陈莫愁身上,停留了一瞬间。 太平道人刚要开口说话,却被蓝央生抬手止住:“太平老道,刚才得罪了!” 说罢,轻咳两声,两颊泛起了一抹潮红。 可是,这些异样随即被他施法压制下去,还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跃跃欲试的桂长寿和祁连山。 “我劝两位不要轻举妄动,蓝某若是真动了肝火,至少还能留下一位! 是你?还是你?” 威胁的话语,在两人的身上逐一停顿,但声调一如既往的平淡。 就在这时,稍远处的陈莫愁发出了濒死的惨叫,随之,还有严长春的一声闷哼。 众人斜目而视,眼角的余光,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陈莫愁捏着一柄蓝色短刀,插进了严长春的小腹,可她的脑袋却被对方的双掌击中左右,明显变了形状。 在陈莫愁的身后,幽灵豹死死咬住她的右脚,前腿也瘸了一条。 严长春闷哼着收回了双掌,抬起一脚将眼前的尸体踢开,快速止血,并吞下一粒灵丹,才阴沉着脸走向这边。 幽灵豹一瘸一拐跟在其后,一双血红的眸子充满了暴戾。 因为受伤,幽灵豹对眼前的几人也有了敌视,跃跃欲扑。 严长春走至众人的面前,故意离桂长寿三人远了一些,不满冷哼道:“哼!你们三个还不曾拿下他?莫不是要阵前变卦?” 很明显,在他的心目中,对三位盟友有了怨言和嫌隙。 同时,也在防备有人过河拆桥。 围攻合欢派的五方势力中,御兽岛和暗夜门算不得真正的正道,平素行事介于正邪之间。现在夜枭死于非命,严长春当然有理由怀疑。 桂长寿三人一愣,随即醒悟过来。 桂长寿刚要开口解释,蓝央生却在一旁抚掌一笑。 “哈哈哈,蓝某多谢诸位的出手相帮!” 出手相帮? 搞什么鬼! 闻言,众人都是一呆。 远处的厮杀已接近尾声,甚至有一部分正道弟子正赶过来复命。 杜必书的脑子最为活络,目光掠过周围的情形,登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果然,蓝央生接下来的话,验证了他心中所想。 “诸位东海道友,为了感念你们的援手,逍遥涧归你们如何?” “你什么意思?” 太平道人皱眉问道。 桂长寿、祁连山、严长春俱疑惑满面,冷冷望着抚掌而笑的蓝央生。 “此地修魔一脉尽除,修道一脉重新夺回了合欢派的主导权,难道不应该感谢诸位么? 不过,合欢派在各地还有不少的好手,诸位要想吞下偌大的好处,还得再出力不少!” 蓝央生谈笑风生,根本不在意此地仅有他一人。 “你什么意思!” 太平道人再度开口。 到了这番境地,他隐隐猜出了一些真相,可还是想亲耳听到答案。 毕竟,在百年前,他与蓝央生有过一段来往,也曾把酒言欢过。 “我合欢派在创派之初,有过修道修魔的纷争,奈何修道一脉向来势弱,只能任由她们胡作非为。 三妙自毁根基,先是尽出高手攻打青云山,又惹来东海五宗占据鹿鼎岛,修道一脉自然不会错过良机! 诸位,蓝某说的可够清楚?” 蓝央生朗笑解释。 笃笃笃! 踏踏踏! 凌乱的脚步声,在场中响起。 十余名正道高手聚拢过来,一部分人的身上或轻或重挂彩,但是,难掩面上的兴奋。 逍遥涧中,合欢派的抵抗力量尽数歼灭,还有三五同伴正赶来此处。 接下来,只要擒杀了这最后一人,合欢派偌大的基业就要被五方势力瓜分。虽然他们损失不小,但收获更大! 桂长寿四人一扫身边的盟友,瞬即意识到这一点。 “合欢派只余下你一人,我们可不管什么修道修魔,杀了你,这里自然都是我们的!”严长春冷声呛道。 蓝央生不以为意,目视严长春,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严道友,你真的以为这里只有蓝某? 在逍遥涧深处,还有一处天河殿,修道一脉还有两人在那里潜修,修为都不弱于我。 哦,对了,各地分舵的合欢派高手还有不少,若蓝某以副门主身份将她们调回,虽比不过五宗联盟,可也胜过你们任何一方势力! 无穷无尽的滋扰,不得安宁,啧啧……你想试试?” “你!” “更何况,合欢派从此弃暗投明,愿意回归正道的一方,与五宗结为攻守同盟。除非……你们愿意正道发生内乱! 若是那样,这位青云弟子,肯定会如实向宗门禀告!” 蓝央生笑眯眯看向了杜必书。 第一百七十六章 曾书书留书 逍遥涧。 前往深处的天河殿,林间小径。 曾书书原打算,趁众人混战的机会浑水摸鱼,去最不起眼的地方,搞一点点忽略不计的好处,谁曾想,还让他遇见了一个熟人。 这次的相遇,纯属一个美丽的误会。 他只是想在树根放放水,可在吹口哨抬头四处张望时,恰好与一双明亮的眼眸对上。 身穿鹅黄裙衫,身躯娇小,正躲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树枝间,向远处的殿堂楼宇张望。 神色略有萎靡,且有担忧。 正是向北方逃走的小妖女,金瓶儿。 “是你?” “是你!臭无赖!” 对视的两人,同时惊呼。 曾书书慌张摆弄数下,放下了外袍的前摆,闪身后退三步。 金瓶儿似乎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瞬间粉面微红,秀目一瞪。可随即一阵儿晕眩袭来,娇小的身躯,当即从粗壮枝丫间跌落下来。 曾书书以为是对方的阴谋诡计,再次闪身退后,将树下的场地完全空了出来。 嘭! 随后,便是身躯砸地的闷响。 尘土四散。 一团鹅黄,蜷缩在小径旁,一动不动。 曾书书没有贸然上前,而是站在远处静静等待,背上的轩辕仙剑微见闪烁。 盏茶功夫之后,尘埃落定。 瞅着那蜷缩的身躯还不见动弹,曾书书大着胆子捡起一截树枝,凑上前戳了戳胳肢窝,口中小声地呼喊。 “喂喂,别耍花招啊,我看穿了!” “呀,严长春他们过来啦!” “喂,小姑娘,你的裙子破了!” “……” 连番的试探,金瓶儿不见任何的回应。 曾书书眼珠一转,轩辕仙剑蓦地祭出:“妖女,正好取你狗命!” 说罢,一道淡紫光芒电射而出,凌厉逼人的剑芒,朝着对方的头颅刺过去。 卟! 轩辕剑应声没进了地下三尺,锋利的剑锋距离金瓶儿的脸颊,仅有三五寸。 还是一动不动! “真晕倒了?” 曾书书嘟囔着收回了仙剑,先摸出一个瓷瓶,往口中倒了一粒解毒灵丹,才小心翼翼凑过去,将那娇小的身躯翻转过来。 双眼紧闭,睫毛不见半分颤抖,气息也是微弱。 视线下移。 在她微有起伏的胸前,三处雷电灼伤的乌痕分外醒目,皮肉焦黑外露了少许。 曾书书登时想起在鹿鼎岛发生的一幕,不禁心中了然。 “好霸道的雷狱符!” 猜都能猜到,先前这个小妖女逃窜时,被太平道人祭出的雷狱符伤了要害。虽不致死,可也受创不轻。 若是她觅地疗伤还好,可偏偏跑回来查探消息,在刚才心神失守之下,引发伤势昏了过去。 “怎么办?一剑杀了?” 曾书书持握轩辕剑,心中迟疑不决。 若是换作寻常的魔教妖女,杀了也就杀了。眼前躺着的,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还…… 真有些下不去手! 在鹿鼎岛,这个小姑娘口口声声称呼金钗儿为姐姐,可见在合欢派的地位不低。 若是留下她,会不会埋下隐患? 短暂思索了一阵儿,他终于有了决定。 曾书书迅疾出手,封住对方的修为,又取出一粒青云门秘制的疗伤灵丹,塞进她的嘴巴,运功帮其催化了药力。 之后,才将她扛在肩上,离开前方的小径,向一旁的山林疾奔。 …… 一处隐蔽的洞穴。 曾书书已将金瓶儿放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四处打量一圈,确定安全无虞,便解开了她的修为封禁。 又找来一颗石子,把写好的一张纸条压在她的身边,才放心地走出山洞离去。 仅仅过了数十息,金瓶儿霍然睁眼。 她神情复杂地瞥了一眼洞口,费力抬起右臂,捡起身边的那张纸条查看。 “小姑娘,合欢派没了,做个好人! 不用谢!青云叔叔留! 曾英雄。” 虽然是仓促写下,可字迹并不潦草,反而有着一种书法大家的气度。 金瓶儿不由轻啐一口,将纸条扔在了岩石下:“还‘叔叔’!没脸皮!曾英雄,名字倒是挺别致!” 嘟囔完毕,她也不坐起,依旧保持静卧的状态,闭目修炼疗伤。 ## 碧霄宫前。 “我?” 杜必书一指自己。 随即,他明白了对方所说的深层含义。 蓝央生这是在让自己做见证人,从而安五方势力的心。 但是,他又不了解合欢派修道一脉到底是忠是奸,以后出了纰漏,那就是重大的人生污点,可是会上征信的。 “你们搞错了吧,我可没有那般的威信!” 杜必书断然拒绝。 蓝央生似乎知道会是这个答案,还是云淡风轻一笑,面向了太平道人。 “太平老友,哦,还有几位道友,若是不怕蓝某设下陷阱,也可到天河殿小叙一二。 也许,看过了修道一脉的家当,你们会改变主意。我们所求的,不过是一处安静修炼之地,其它正魔的纷争都不愿参与。 合欢派现有的修炼资源和收益,我们保留二成即可。” 听到这话,严长春等人着实有些心动。 尤其是夜枭已死的暗夜门。 现在,暗夜门群龙无首,随同前来的两位长老威信不足,自家也有的乱。 一伙人互相交换眼神交流,无非是看各家的态度,具体利益的分配还有后续。 等待一阵儿,太平道人主动出来打圆场,再次看向在一旁‘看戏’的杜必书。 “杜少侠是吧?我们五家不需要青云门作保,只是想请你做一个见证。 以后有了纠纷,我们自会解决,也有能力去解决。到时,只需你实话实说这里的一切,为我等多一句道义的喉舌。” 听到这句话,杜必书就知道,五家已经达成了意向。 合欢派修道一脉虽然势弱,可按照蓝央生展现的实力,若再有两个修为相仿的修炼者搭档,绝对抵得上任何一家势力。更别提,还有各处分舵的弟子。 妥协,有时,也是一种识时务。 “那就好!” 杜必书点点头。 有了他做见证,剩下的事就容易了许多。 在场的六七人,顿时变得融洽起来,仿佛刚才的厮杀是过眼云烟。 哪管什么正魔! 至于合欢派的秘库和资源,蓝央生这个挂名副门主,也所知不多,还得各家在逍遥涧好好发掘一番。 五方势力的首脑快速安排,让周围的弟子分头搜寻,只有七人留在了这里。 蓝央生自始自终微笑伫立,等到这边安排完毕,他才走向杜必书面前,拱手笑语。 “敢问杜少侠,你刚才所使用的扳指,可是从本门弟子的手上得到?” 干嘛? 要抢东西? 杜必书下意识就要摇头,却被对方抬手止住。 “那对扳指是流霞师妹曾用过的,虽然不错,但没有对应的合欢心法,驱使也谈不上威力。 若是,蓝某用修道一脉的合欢派功法交换,不知杜少侠是否愿意割爱?有其他要求也可说说看。 流霞师妹与蓝某有过一段过往,有些睹物思人罢了。” 话语坦坦荡荡,不避讳旁人,自带一种令人信服的亲和力。 严长春等人耳朵竖起,神情都有少许的意动。 合欢派叱咤东海,修炼功法的确有独到之处,他们也眼馋得紧。 “诸位,放心! 这功法,蓝某也会奉送五宗道友一份,算是合欢派表露的诚意。” 蓝央生轻笑开口。 可以说,他牢牢占据了场中的主动。 不管是言语,还是行动。 杜必书稍稍斟酌,随即做出了决定。 “好,我同意。不过这交换的功法,最好是传承的原版。 蓝门主,杜某对符箓一道有些兴趣,不知合欢派有无这方面的秘笈?” 既然是人手送一份功法,不再多要一些东西,总感觉自己吃亏了。 蓝央生登时哈哈一笑,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别说,正在天河殿闭关的赵师兄,还真有一册符书,稍后为杜少侠抄录一份。” “杜少侠,老道这里也有一些自制的雷符和制符心得,多谢刚才出手相救。”太平道人在一旁插话。 要是刚才他被击中,重伤肯定免不了,搞不好送命都有可能。 蓝央生是和他相识,可并不代表两人的关系深厚,斗法场上分生死,再正常不过。 对于这些,杜必书当然不会拒绝。 得! 皆大欢喜! “诸位,若是无其它事,就到天河殿传承石室抄录功法吧。” 说罢,蓝央生大袖一挥,率先向逍遥涧深处走去。 严长春等人眼眸一亮,立刻结伴跟上。 望着众人走远的背影,杜必书表面保持着平静,心中却对蓝央生的手段忌惮不已。 看似五家势力大占便宜,可他总觉得对方另有深意。 蓝央生的交际手腕不俗,要真与五家势力和平相处下去,又赠送过合欢派的修炼功法,将来在联盟的地位不会太低。 假以时日,一旦所有人都修炼了更为高阶的合欢功法,说不定,合欢派又会借壳重生。 表面是被灭派,其实是在演变。 和平演变! 算啦,这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 杜必书抛开这些无谓的念头,加快脚步追上了严长春等人。 …… 逍遥涧深处。 地势较高的山谷平地,有三进三出的一处院落,在山林的遮掩下,显得格外幽静。 没错,是院落。 相比于碧霄宫附近的殿堂楼宇,这里八九间大屋,就如同世俗城镇常见的大宅院。 没有金碧辉煌,没有雕梁画栋,一切朴实无华。 在‘院落’的正门,悬挂着一面同样朴实的黑色木匾。 天河殿! 白字黑底,字体一丝不苟。 “诸位,这就是天河殿。是不是很意外?”蓝央生笑着指了指远处的‘院落’,向身后众人介绍。 严长春等人、杜必书目现诧异,觉得不可思议。 天河殿! 单一听着名字,就觉得气势非凡。 可这一见面,的确颠覆了心中的猜测。 “蓝道友,你确定没有消遣我等?” 严长春皱眉道。 “哪怎么可能,要不怎么说……” 还不等蓝央生自嘲解释缘由,院落中突然传来激烈的法术轰鸣。 还有绿芒、血色、青光冲天。 众人不由色变。 难道,有了其它意外? 来此的八人,不约而同祭出各自的法宝,掠向前方的天河殿。 片刻之后。 在第二进院落中,终于,看到了打斗声响的源头。 一个身穿麻衣的清癯老者,正与两个年轻修炼者打得热闹。 法术、仙剑、法宝你来我往,地面的青砖出现了一丝丝明显的裂痕。 这两个年轻修炼者,还不是陌生人。 天音寺法心! 青云门曾书书! 一个淡白锦袍疾掠似影,一个月白法袍安稳如山。 轩辕剑吞吐光芒,血狱珠血色弥漫。 在见到众人到来,法心和曾书书的神情都是一松,攻势不自觉缓慢下来。 在进攻逍遥涧时,法心不愿与五宗一道,选了人迹罕至的另一侧,误打误撞来到了这天河殿。 见到有人在此闭关,当然是冲上前辣手摧魔,谁料到遇上了硬茬子。 要不是曾书书凑巧赶来,法心肯定要暂避锋芒(逃走)。 至于曾书书,完全是想捞油水。 现在油水未捞到,还撞上了两个潜修的老怪物。 倒霉啊! 我怎么这么倒霉! 倒是与两人对阵的清癯老者,一对蓝色短刀依旧不疾不徐,不见任何的慌乱。 “小娃娃,你们两个的天资不错,若是再有数十年苦修,老夫不如你们!” “那当然,你这‘前浪’,迟早得被拍在沙滩上!”曾书书大是得意。 “不过,与小和尚相比,你还是差的远。小和尚佛魔双修,竟然不发生冲突,好心性!” 曾书书:“……” 曾书书刚表露的得意神情,有些发僵。 合着这老头儿赞赏的,还是并肩作战的法心,自己就是一片衬托红花的绿叶啊。 “好啦,既然正主都来啦,就不与你们比划了!”清癯老者瞥了一眼渐渐走近的众人,忽地闪身后退至正厅前,一双蓝芒也随之收回了身畔。 那正厅,有些类似大宅院的待客大厅,门楣之上并无匾额悬挂。 正厅门前,还有一麻衣老者肃然站立。 白须白发,眼皮低垂,似不关心场中的打斗。 法心、曾书书面前没了对手,两人也不见任何的懊恼,各自停手站立。 不停手也不行,根本打不过的说。 一场激烈的斗法,就此消弭。 在瞧到这里并无损伤,赶过来的蓝央生,暗松了一口气。 “两位师兄,你们出关了?” “那当然,两个小娃娃打算到这里斩妖除魔,再修炼下去,老命都要交待在这里。”清癯老者笑道。 另一白须老者,则是微微颔首。 与蓝央生的淡定从容相比,这位才是真正的超然于物外。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蓝央生哈哈一笑,侧身看向同来的严长春等人。 “诸位,他们是蓝某的师兄,方才与你们提到过。不喜说话的,是单福师兄。” “老夫赵无双!”清癯老者主动拱手接话。 严长春等人郑重打量两人,不由对蓝央生的话信了七八分。 单是清癯老者展现的修为,就不低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 果然—— 合欢派这只庞然大物,就算元气大伤,也有几分底蕴存在。 不可小觑! 严长春等人大胜的喜悦略有收敛,正儿八经地拱手见礼。 “诸位,我们厅里谈。” “好!客随主便,蓝道友请!” “请!” 一行人客客气气,寒暄着步入了门庭。 …… 第一百七十七章 山神庙诡事 接下来,事情进展得异常顺利。 合欢派修道一脉,表现出了相当大的诚意。 正如蓝央生所言,他们只要驻留逍遥涧的天河殿,其余殿堂楼宇均可舍弃,用来当作五宗的联盟共用场所。 至于外围分舵的弟子,也可全数召回。 为了让雷符门五宗安心,这些分舵弟子先被逐出合欢派,再转投于五宗门下。而蓝央生的修道一脉,只留下五名嫡传弟子充当使唤。 而且—— 合欢派自此更名为天河门,加入到五宗联盟之中! 一场轰轰烈烈的灭宗之战,就此告一段落。 合欢派,成为了历史! 不出三日,五宗联盟灭掉合欢派的消息,开始往修炼界流传。 合欢派一众高层中,门主三妙仙子和长老齐婆婆身负重伤逃遁,下落不明。其门人弟子尽皆屠戮一空,宗门重地逍遥涧也被五宗联盟夺取。 以后,临近陆地的东海区域,新成立的六宗联盟一家独大,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在严长春等人的授意和默许下,杜必书、曾书书两人的名字被频频提起。 根据‘知情人’证实,这次合欢派的覆灭,都是两人在一手促成,在这场大战中,他们更诛杀了魔教妖人无数。 自此,‘青云双书’的名头,在东海愈加响亮,甚至往中原、南疆等地传播。 …… 半月后。 杜曾二人,沿着海岸线南下。 临海的渔村,零零落落,如星罗棋布。一条年久失修的官道,勾连着大部分的村落。 “杜师兄,我怎么感觉,这与咱们的初衷有了出入呢?美女没欣赏多少,反倒杀了不少……” 曾书书有点小郁闷。 他之所以甘冒大险逃出风回峰,为的就是阅尽人间绝色,捎带培养他和三眼灵猴小灰的感情。 可现在,一事无成。 “曾师弟,那你又为何拒绝蓝央生的美意?他不是愿意送你两名美貌的女弟子,而且,还是被调教得不错的处子之身。” “呸呸!” 曾书书向四周快速瞄了一眼,斩钉截铁道,“我,哪会是那等好色之徒!” 话语略微一顿,曾书书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 “我总觉得蓝央生没安好心,这些女弟子送到了各宗,恐怕会是引狼入室。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武力强迫,也不是金钱收买,而是枕边的话语。通俗点讲,就是‘枕边风’。” 说完,曾书书挤眉弄眼,一副“你懂的”的欠揍表情。 杜必书不禁高看对方一眼。 原来,曾书书也觉察出了不对劲,虽然话糙,但理不糙。 “曾师弟,这门功法,你我各存一份!” “我要它干嘛?风回峰的功法我都修炼不过来,贪多嚼不烂……”曾书书瞄了一眼递过来的薄册,不以为然道。 “你确定?这可是合欢派修道一脉的精华,最讲究阴阳调和之道,有利于增强双方的愉悦体验……” 杜必书作势就要收回。 曾书书闪电般伸手,一把将薄册抢了过来:“哈哈,刚才是跟你开个玩笑。这就是蓝央生让你看的东西?” 一面嘿嘿低笑,一面珍而视之地翻开扉页。 才翻看了两页,他又装模作样轻咳一声,将其塞进了怀中。 “杜师兄,我只是对魔教功法的缺陷有兴趣,以后,咱们免不了与魔教妖人作对,其它都是浮云! 对了,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见某人的目光有些鄙夷,曾书书立刻转换了话题。 对此,杜必书早有计划,爽快回答对方。 “接下来……我想到焚香谷转转,沿途会路过鬼王宗的狐岐山,正好带小灰找小师弟!” 蹲在肩膀的小灰,登时抓耳挠腮,大点其头,极为欢喜。 说到这里,曾书书的面色一黯:“你说张师弟为啥选择叛出宗门?当初只要好好求一求掌门,再加上我们一起作保……” 言语中,颇有惋惜。 杜必书还能说什么,只能惆怅叹息一声。 之后,两人的情绪显得有些低落,闷头赶路。 又赶了半日的路程。 夜幕降临,倦鸟归巢。 甚至,渐暗的天空中,开始飘落丝丝细雨。在临海的山林,夜雨再寻常不过。 两人行至一座山岗的半山腰。在高处,有一间破败的山神庙若隐若现,山道杂草丛生,可谓人迹罕至。 今夜,就在这里歇息! 山神庙的庙门只剩下半扇,屋顶倒是完好无缺,可在筒瓦的缝隙里,长满了枯黄的蒿草。 还未走进山神庙,就看见庙门透出的篝火火光,显然,已有人在此‘借宿’。 杜必书两人也不在意,继续向前。 方圆数十里不见山村集镇,山神庙又是荒郊野岭唯一的遮风避雨处,樵夫猎户或行商在这里避雨不足为奇。 跨过门槛,山神庙的情形一览无遗。 山神的泥胎像歪倒在一边,抓握拐杖的右手断做两截。本应含笑的眉眼,被戳出了两个黑窟窿,分外增添了三分诡异。 而且,泥胎像歪倒的痕迹很新,就像刚刚被人推倒一般。 见此,杜必书和曾书书不由心中一凛,心中提防起来。 破旧庙宇之中,松木供桌已被拆得七零八落,堆放在一处。 其旁,一堆篝火燃烧渐旺。 篝火上,架起一个不大的铜鼎,鼎内有一半褐色浓汤,浓郁的肉香不时飘散出来。 在四周,又围坐了四个江湖豪客打扮的中年汉子,小声在那里说笑。 瞧到又有人走进山神庙,四人仅以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便继续小声交谈。 除了他们,还有两人蜷缩在山神庙的角落,以干草做被,似已睡熟过去。 杜必书二人也不多事,走到庙中另一个无人的角落,简单清扫了地面灰尘。 盘膝坐下,闭目养神。 篝火旁。 “老三,你听说了没有,合欢派那伙俏娘们被人端了老窝。啧啧,真是可惜!” “是够可惜的,那些女弟子个个细皮嫩肉,就这么被雷符门他们宰了。早知道,咱们也赶过去凑凑热闹。” “凑什么热闹?小心把命搭进去!那劳什子的青云双书可不是好惹的,最喜欢辣手诛魔,手段残忍得紧!” “老四,你那消息都过时了!听说南方的焚香谷也出了状况,一个叫什么‘燕虹’的焚香谷弟子,将附近的三家中型宗门跑了个遍。” “是哩,我好像也听说了,据说是在求援……” “……” 四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可这根本瞒不过杜必书二人,或许是不屑于隐瞒。 因为,他们也是修炼者。 寻常的凡夫俗子,哪会知晓‘合欢派’、‘焚香谷’的话题,最多讲些凤毛麟角的神仙传闻。 听着这四人的交谈,杜必书二人最初还觉得暗爽,毕竟是有人夸奖自己。 直到,他们听见了焚香谷的消息。 刚还想着去一趟焚香谷,眼前就有了那里的消息,想不关注都难。 燕虹求援? 家大业大的焚香谷,何曾沦落到向外人求援的地步? 魔教从不曾主动招惹过焚香谷,最多就是冒名了一次上官策,所以,即便真有危机,也不会是来自魔教势力。 难道是南疆的异族入侵? 极有可能! 杜必书抬眸望了一眼身畔。 发现曾书书也不再闭目养神,而是倾听那四人的闲聊,眼底浮现起疑惑的韵味。 两人以眼神交换意见,迅速明白了对方所想,一同起身,笑呵呵地凑了过去。 “四位道友,刚才你们在说焚香谷的传闻,能否让我们哥俩儿长长见识?” 杜必书嬉笑道。 四人顿时目露警惕,随即细细打量他们的衣着和样貌,其后才是干声回应。 “你们自己去打听,算不得什么大事,我们四人不喜与外人同处!” 说话的这个中年汉子,应该是四人的主心骨,在他说话时,其余三个都不曾插话,而且一副理所当然的做派。 嗯? 这算是拒绝么? 本来两人打算坐下攀谈,现在瞧到对方‘生人勿近’的言行,顿时有些尴尬。 此刻,最明智的决定,就是转身回到角落休息。 杜必书、曾书书都是这样的想法。 可是,两人刚要转身,眼角余光却扫到了铜锅(香炉)内的鲜肉。 半生不熟的鲜肉! 肉骨之上,仍能见到丝丝缕缕的血丝。 鲜肉? 庙宇之中,还真有一股血腥味,在篝火旁闻起来,相当浓郁。 是他们打到的猎物? 杜必书两人立时否定了这种可能,香炉内的棒骨不粗不细,但至少是豺狼体型的野兽,可这里不见丁点儿的屠宰痕迹。 而且—— 那种略带铁锈的血腥味,根本不是大型野兽所该有的。 倒像是…… 人肉! 两人默契后退一步,目光迅速掠过不远的角落,那里正有两个路人蜷缩熟睡。 或许,不是‘睡熟’! 因为血腥味的源头,就来自那里! 即便有干柴干草掩盖了半边身躯,可还是挡不住这种独特的血腥。 瞧露出半边身躯的衣着,这两个路人都是兽皮裁剪的露肩坎肩,背后还有一个破烂的箭囊,像极了附近的猎户。 一个是中年模样,眉头紧皱,额头湿漉漉如过水;一个是少年样貌,十四五岁年纪,被中年男子箍在身前。 两人的样貌有七八分相近,多半是父子俩。 “吱吱吱!” 小灰似乎看到了好玩的东西,嗖地一声,从杜必书的肩膀跳下,三跳两蹿数下,就来到熟睡二人的身前。 只见它疑惑挠了挠脑袋,上前一挥爪,将覆盖的干草掀开了大半。 之后,小灰回头看向杜必书,屈指指向了地面,愤怒吱吱大叫。 这两个疑似猎户的父子俩,都穿着兽皮所制的短裤,半截小腿露在了外面。 可惜,在干草之下—— 只有三条腿! 中年男子的左腿,竟然齐膝而断,切口异常的平整,此刻血肉模糊,仍有鲜血在不断渗出。 在断腿的旁边,还有一只齐脚踝斩下的脚掌,色泽已变得有些灰败。 一线长长的血迹,在地面蜿蜒延伸,直至篝火的附近。 杜必书二人再侧过身躯,瞥了一眼香炉内烹制的大肉骨。 结果,不言而喻。 曾书书身形闪动,掠到了墙角,俯身查探了一阵儿。 沉吟片刻,并指连点了数下。 一声凄厉的痛吼、一句焦急的哭喊,同时从两个“熟睡”路人的口中传出。 “啊!” “爹!让他们再砍我的腿吧!” 如弹簧一般,两人腾地从地上坐起。 中年汉子第一时间抱住断膝的左腿,在痛吼过后,又紧咬牙关,不敢再出声。 那少年却是合身扑上,以脑袋撞向最近的曾书书,目眦尽裂,一副拼命的架势。显然,他是将眼前人当作了凶手。 曾书书皱眉一伸手,轻松以掌心抵住了少年的头颅。还不等他开口解释,那少年竟然抽出腰间的柴刀,凶狠横削了过去。 “咦?有几分急智!” 曾书书不禁赞叹,手肘一屈,又将柴刀让了过去。 少年犹不死心,右脚快速踢出,在他的脚尖,赫然凸出了一截锋利的铁刃。 若是换作寻常的武林高手,说不定,还真会被这三连招伤到。可惜,他面对的是一名修炼者! 曾书书轻笑一声,索性并指一点,又将少年施法禁锢了行动。 “宗义,你……” 中年汉子大急,挪身就要扑过去。 “别动,看清楚!我是在救你!” 曾书书抬手按住对方的肩膀,如生根一般箍住了他,摸出一个瓷瓶,往他的断腿处倒撒止血粉。 药粉刚一接触血肉,就迅速凝血结痂。 中年汉子也反应过来,登时不再挣扎,还朝自己的儿子低呼:“宗义,爹没事!” 那少年虽被法术禁锢了身躯,可双目还能视物,到了此时,他才发现庙宇中多出了两个陌生人。 与先前的四大恶人,明显不是一路。 这一番救治的场景,尽数落入那四个豪客的眼中。不曾出手阻拦,但他们的脸色明显阴沉下来。 “两位道友,劝你们莫要多管闲事!” 还是那个中年汉子冷冷发话,显然,是在赤裸裸的威胁。 杜必书并不理会,偏转头颅,在破庙内扫视一圈,视线在山神泥胎像、香炉‘汤锅’和中年猎户的断腿掠过。 轻声自语,声渐冰寒。 “道友?呵呵,我师兄弟二人可高攀不起邪魔外道,还未请教四位的名号?” 这一句毫不客气的话语,顿时引起篝火旁四人的强势反弹。 “高攀?凭你也配!” “我们‘许州四豹’纵横东海,你们两个小白脸敢插手我们的事?” “老大,这两个小白脸细皮嫩肉,肯定比那个臭猎户好吃。桀桀!” 为首的中年汉子,抬臂做出噤声的手势,缓缓从地上站起,与杜必书正面相对,一双眼眸中微现森冷。 因为不清楚对方的深浅,他还是暂且隐忍下来,没有选择当场翻脸,牵动嘴角,强颜笑语一句。 “道友,我们四兄弟不愿意多事,若是不嫌弃,可以一道坐下来,喝几勺特制的肉汤暖和暖和身子……” “喝你个头!” 瞧着眼前这副恶魔面孔,杜必书想也不想就祭出了逆鳞剑。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一言九鼎的规矩人 泥胎像被毁! 供桌被劈成柴火! 焚香的香炉充当汤锅! 杜必书对山神并无虔诚的敬仰,可进入这破败的山神庙,他绝不会这般做法。 可不信,但敬而远之。 这‘许州四豹’直接做出了三桩不敬之事,足见在他们的心中,没有任何神袛的念头。 若仅是这般,姑且还算作一种胆大妄为。 但是,这四个家伙竟砍下了无辜路人的小腿,而且以神明的香炉烹制,可见他们毫无悲悯之心,甚至是凶残成性。 今日尚且这般,也不知以前有多少无辜人丧命在他们手下。 原本,杜必书还想慎重起见,探一探对方的底细,免得碰上了硬茬儿。但听到四人恬不知耻的话语,就再也忍耐不住。 一道银色流光,自身后蹿出,径直划向面前中年汉子的脖颈。 迅若闪电! 与此同时,杜必书一拍手臂的纹身,将螣蛇阴灵也召唤出来。 白影如练! 曾书书见到他突然出手,也即时祭出了轩辕仙剑,急袭离得最近的另一豪客。 紫芒夺目! 银光、白影、紫芒,分别攻向一个目标,如同早有演练一般。 “嗤!” 银光割喉,带出一蓬细细的血丝。 “啊!” 螣蛇白影一口咬住了目标的脖颈,将对方的喉管生生咬断。 “噗!” 紫芒贯穿入心,把目标豪客生生钉在了地上。 电光石火一般,转瞬间,四去其三。 过程如此的顺利,杜必书二人登时有些错愕,连唯一幸存的豪客也呆滞在地。 山神庙内,反而出现了短暂的沉寂。 随着三具尸体的倒地,重新为沉寂的环境注入了生气。 “曾师弟,有没有搞错?还是说咱俩修为又突飞猛进了?”杜必书疑惑提着逆鳞剑,轻轻一挥,将一滴血珠甩落地上。 “杜师兄,原来是一伙菜逼!” 曾书书一把拔出轩辕剑,踢了一脚地上的尸首,不屑说道。 袭杀这三个人,固然有偷袭的成分,但对方的修为绝对高不到哪儿去。要不然,至少也能象征性抵抗一两下。 杜必书认同地点点头。 “两位道友,不,两位前辈饶命!” 还活着的豪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以头触地,在篝火旁乞求饶命。 只是一个照面,三个同伴就步入阴曹,他哪还敢嚣张,甚至都不敢生出逃跑的念头。 瞧着这令人生厌的家伙,曾书书皱眉走到对方身后,毫不客气踹了一脚。 “杜师兄,要不给他一剑,送他去见那三个家伙?” “不要!前辈,小的刚才就是嘴贱!”说罢,幸存豪客一面狠抽自己嘴巴,一面连声哀求。在他的裆下,竟淌下一摊臊臭的黄色液体。 杜必书捂鼻摇摇头:“我还有话问他,要是如实回答,咱们就饶他一命!” 话毕,趁着对方直腰的瞬间,掌中逆鳞剑迅疾刺出,一剑刺破了他的气海。 那豪客紧绷的面皮,在一瞬间变得松弛下来,仿佛苍老了十多岁。 这,才是他真实的年龄。 即便如此,他还是感恩戴德,战战兢兢磕头表示感谢,不敢表露一点不快。气海被破,一身的修为付之东流,但至少保住了小命。 倒是蜷缩在角落的猎户父子,面有不甘和愤恨。 杜必书不以为然走了过去,瞄了一眼中年猎户的断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能大致说说吗?” 中年猎户虚弱点头,一五一十讲述他们的遭遇。 “我们父子俩是附近的猎户,这次进山打猎,因为天黑下雨不敢乱跑,就和往常一样来到山神庙,打算在这里歇息一夜。没想到,遇上了这四个神仙……” “爹,他们不是神仙,是恶魔!”少年在一旁大声纠正,悲愤不已。 “是,宗义说得对,是恶魔!这些恶魔走进山神庙,见我们父子俩在吃肉干,其中一个就走过来和我商量,希望分他们一些肉食。对,就是这个家伙!” 中年猎户一指还幸存的奸邪豪客。 那幸存豪客面色一白,赶忙把身躯趴下更低,眼角却溢出几许的森寒。 杜必书瞥了他一眼,摆摆手示意中年猎户继续说下去。 “我和儿子也不小气,心想谁还没有难处,当时就分出一袋肉干递过去。没想到,他竟然说‘肉干哪有新鲜的嫩肉好吃’,然后就把我儿子定住,取出一把剔骨尖刀要割我儿子小腿的肉!畜牲!” 中年猎户愤怒骂了一句,伸出手掌揉了揉自己儿子的脑袋。 “我当然不愿意,就下跪求他高抬贵手,可他就是不同意。倒是另一个畜牲插了一句话。” 中年猎户指着篝火旁的一具尸体,继续讲述。 “他说,他说,嫩肉他们都已经吃腻了,还是精壮的肉有嚼头。我赶紧在一旁接话同意,挡在我儿子的身前。后来……” 中年猎户看向自己的断腿,声音低沉,再也讲述不下去。 也不用再说,杜必书二人也猜到了后来发生的事。 曾书书面露愤慨,手中的轩辕剑紫芒闪烁,恨不得上前再戳对方一个窟窿。 小灰更在一旁龇牙咧嘴,从地上捡起一些石块和干草,丢向活着的奸邪豪客。 “前辈,你答应饶我命的!哎呦~~~”幸存的奸邪豪客拼命躲闪,可还是被一两石块砸中,疼得连连叫唤。 杜必书抬手制止,转身看向他,神情平淡至极。 “杜某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信佛之人不都信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说说吧,焚香谷是怎么回事?” “是是是,谢谢前辈。” 奸邪豪客大喜过望,又磕了三个响头,才飞快讲述他们听到的传闻。 焚香谷出现异常,大概是在一月前,具体的缘由,外人都只是猜测。 燕虹求援的消息,还是三家中型宗门的弟子透露出来。 有艺高胆大的修炼者,亲自跑到焚香谷外打探消息,大部分被焚香谷长老吕顺打发回去,只将一部分修为高深的修炼者好言请进了谷内。 不过,焚香谷的上空,莫名笼罩着一大片乌云,连续数日都不曾消散。 大致的情形,就是这般。 ‘许州四豹’当时在中原以南闯荡,不敢跑过去凑热闹,眼见正道修炼者越聚越多,索性反其道行之,跑回了沿海老巢。 原来是这么回事! 杜必书点点头。 其实,没有太多有价值的内容,只是让他清楚了大致的时间和异象。 “前辈,我知道的都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那奸邪豪客,小心抬头瞄了一眼。 不敢表露太多的情绪,心中却是将在场四人恨得要死。 辛苦修炼的修为付之东流,一辈子只能做一个凡人,虽然以前积攒了不少的钱财,可也买不来长生不老。 都怪这对猎户父子! 还有,出现在这里的两个小白脸! 等他回去忍耐一段时间,然后买通几个悍匪,来取猎户父子的人头泄恨。 还有两个小白脸,他也会鼓动一些修炼界的‘至交好友’,来寻他们的晦气。 看他们的举止,应该是两个正道修炼者,心软守信是他们的通病。 奸邪豪客心思百转。 不出意外,耳边也传来了一声天籁之音。 “嗯,你可以走了!” 奸邪豪客大喜,连滚带爬,向山神庙外跑去。 另一边。 杜必书伸手拦住跃跃欲动的曾书书,屈指弹出两道劲风。 一道劲风解开了少年猎户的禁锢法术,一道劲风击中掉落地上的柴刀。 “叮!” 柴刀发出一声脆响。 “曾师弟,咱们是名门正派,当然要说话算话。 可要是有人想报伤父之仇,咱们不能拦着不是?” 话语说得很轻,可在安静的山神庙,却是听得真切无比。 猎户父子闻言一愣。 继而,少年猎户转愤为喜,想也不想,捡起地上的柴刀,向着前方跌跌撞撞的背影冲去。 “宗义……” 中年猎户连忙去拦,却手掌抓空。 紧接着,他望了一眼快要跨出门槛的奸邪豪客,目中厉芒一闪,曲臂摘下了背上的弓箭。 搭弓,瞄准。 咻地一声,一支淬着麻药的木箭疾射出去,追向逃跑的背影。 卟! 箭矢直接射穿了那奸邪豪客的右腿,登时,刚跨过门槛的身躯向前扑倒。 “啊~~~你们不讲信……” 还不等这声惨呼落地,少年猎户的柴刀便砍在他的左腿。 力道十分凶猛,直接斩进了一半。 少年也是发狠,连续补上两刀,彻底将对方的小腿斩断。 “小杂种,你敢砍我!老子早晚要你命……” 奸邪豪客怒吼威胁。 怎料,少年猎户动作十分熟练,左臂一勾,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柴刀迅速割断了颈部的血管。 之后,又以一对膝盖压住了奸邪豪客的腰眼,令其挣扎不得。 鲜血汩汩涌出,如牛羊野兽被宰杀时的放血。 少顷,这名奸邪豪客彻底没了动静。 少年猎户松开了手臂,在豪客衣衫上蹭掉沾上的血迹,转身走回山神庙内。 径直来到杜必书二人的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磕头道谢:“谢谢两位……神仙帮我们父子俩报仇!” 在说到‘神仙’二字时,他还是有些不自然。 因为在世俗普通人的眼中,死掉的四个也算作神仙一流,却不干人事。 在这少年磕头时,杜必书和曾书书默契向旁边一闪,让开了正前方,不受对方的跪拜之礼。 “小兄弟,你可搞错了。是你们自己报了仇,与我们可没有丁点儿的关系。” 曾书书认真纠正道。 自始自终,两人只是适逢其会帮了猎户父子一把,至于杀掉‘许州四豹’的三位,那也更像是看不惯对方的邪魔做法。 直接操刀的刽子手,最终,是由猎户父子齐力杀死。 若是承受了叩头道谢,岂不是自认‘不守信用’? 那怎么行,他们可是一言九鼎的规矩人! 待到少年猎户起身,杜必书笑着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 这少年猎户,恩怨分明,对待仇人更是果决无比,这点倒是颇令他欣赏。 “我叫王宗义,父亲名讳王瑞林。” 少年不卑不亢答道。 “你们父子有何打算?”杜必书继续问道。 一个猎户断了一条腿,以后进山打猎肯定有阻碍,日后的生活重担,可能要压在这个少年的肩上。 王瑞林强撑着扶住墙壁,慢慢起身。王宗义立刻跑过去搀扶,因为体型的差距,他的身躯又是一阵踉跄。 王瑞林感慨地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面上露出一抹苦笑。 “我现在这副模样,成了家里的累赘。我打算带着宗义南下幽州,投奔在龙湖的同族亲戚。” “幽州,龙湖王家?那应该是一个大家族吧,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艰辛讨生活?” 曾书书一愣。 杜必书同样一愣,只觉得这个家族似曾听过。 “家族是不小,可我们不过是旁系中的旁系,生存很不容易。当年我心高气傲,才从幽州跑出来闯荡。可造化弄人,现在还得回去依靠宗族。”王瑞林颇为嘘嘘,神情有些落寞不甘。 对方讲到这儿,杜必书突然想起在何处听过‘龙湖王家’。 世界真小呐。 若干年后,龙湖王家的王宗景姐弟俩还会前往青云山拜师,要细论下来,这个王宗义还是他们的同族兄弟。 当然,那都是仙二代的一些故事。 杜必书心中一动:“王宗义,如果你有心修炼问道,可在安置好你的父亲后,去青云山大竹峰找我!” 修炼问道? 王宗义偏头瞅了瞅,目光停在篝火旁倒伏的三具尸体上,神情莫名有了厌恶。 “修炼成仙有什么好,都是如这般欺压良善?” 杜必书闻言一滞,可随即笑着解释。 “可仙也有好有坏,哪怕是在世俗世界,不照样有恶霸悍匪么? 记住,‘仙’字,不过是山上住着的人,即便修炼有成,他的本质还是一个人。 退一步讲,若是今日,你有一身不弱于他们的本领,一切的伤害都可以避免。” 听着这一番话,曾书书、王瑞林微微愣怔,可王宗义还是执拗地摇摇头。 “我不愿!” 事已至此,杜必书也不好再说什么。 庙宇外,夜幕完全落下,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已大了不少。 杜必书和曾书书低声商议了一阵,索性走回左侧的角落,继续闭目养神。 王宗义扶着父亲坐回了地面,又另外点起一堆篝火,甚至,独自跑出山神庙拾捡一些枯枝备用。 从头到尾,供桌拆散的木柴,他看都不看一眼。 也包括充当汤锅的香炉。 …… 翌日清晨。 王瑞林父子俩早早离开了山神庙,走向泥泞的山道。临行前,他们还不忘对杜必书二人恭敬鞠了一躬。 一直到他们的背影完全消失,庙内的两人才悠然睁开了双眼。 “杜师兄,昨晚,你是动了收徒的念头?”曾书书古怪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 焚香谷的危机 “收徒?别开玩笑了!我当徒弟被宠着的瘾还没过够哩,哪有心思去管一头犟驴。” 杜必书矢口否认。 “哦,也对!谁不想多做两年的宝宝……”曾书书调侃道。 杜必书瞄了一眼对方,发现曾书书正挤眉弄眼看向自己,不由也起了捉弄的心思。 装模作样般掐指一算,学着周一仙的样子做抚须状,莫测高深一笑。 “曾师弟,我敢打赌,你将来收的徒弟中,一定有一个女娃,而且也是姓王,名字嘛,五行属水!” 曾书书:“……” 我信你个鬼! 曾书书一翻白眼,索性撩袍起身,走到已成灰烬的篝火前。 三具尸体仍在。 经过了一个晚上,尸体已经完全僵硬,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死气。 死气的味道很淡,只有修为达到一定程度、且强化过嗅觉的修炼者,才能嗅闻到少许。 当然,也包括某些象征死亡的自然生灵,比如乌鸦之流。 “哇哇哇!” 山神庙外,几棵矮树间传来了乌鸦聒噪的啼鸣,令人觉得晦气;高空之中,还有数只秃鹫盘旋,等待庙内活人的离开。 曾书书皱眉指着这些尸体:“杜师兄,这些家伙怎么处理?” 这些‘菜逼’修炼者,他都懒得去搜刮战利品,即便有些歪瓜裂枣,也不放在眼中。 “把它们拖到庙后山沟吧,留在这里腐烂或引来蛇鼠筑洞,恐怕这座供人休憩的山神庙,就要空置很久了。” 杜必书祭出摄魂盅,将未曾逸散的愿力收拢,防止滋生鬼物害人。然后,一手提着一具尸体,走出了山神庙。 曾书书点头认同,同样忙碌起来。 处理过尸体,又将香炉‘汤锅’一并丢弃,两人才各自祭起仙剑,向着南方疾掠而去。 …… 待碧空中的两道流光彻底远去,山神庙正门所对的远处,一个身穿鹅黄裙衫的小姑娘,缓步从一块岩石后走出。 蹙眉盯着天空,樱唇轻轻翕动。 “怎样才能让他俩分开呢?曾英雄,让本小姐一番好找呐。” 若是杜必书二人在此,一定会认出小姑娘的身份。 正是合欢派余孽之一,金瓶儿! 她浑身上下,不见半点伤势,精气神十足。 能在养好伤后,追上杜必书二人,可见她的追踪本领不俗。 至于为什么追来,她也说不清楚。 金瓶儿脚步轻快,绕过了山神庙,在庙后山沟里快速翻找一通,才带着零散的一堆东西,返回至正门前。 那堆东西,分明是‘许州四豹’持有的钱袋和四把不入流的铁爪兵刃。 明明不是宝物,她却眉开眼笑。 “咯咯,有了这些破烂儿,本小姐不信分不开你们!” 得意娇笑完毕,金瓶儿掐诀祭出紫芒刃,向着南方追了出去。 …… ## 中原地带的山川,环境秀美清幽,大多有最高的孤峰耸立。登临最高一峰,便可俯瞰其余山峰或周遭平原的壮丽景致。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此诗句,即为明证。 青云山七峰,也很好诠释了这一点。 在山川之间,往往有一望无垠的平地,村落、小镇和城池密布,一派人间烟火的气息。 不过,南疆的山峰,却是另一番风景。 巍峨,险峻。 诸多的山脉,连绵不绝,纵横交错,一眼望不到尽头,是以有十万大山的说法。 ‘十万’只是一个约数,或许比这更多。 在十万大山的外围,耸立着四座高大的山峰,山峰之间环环相扣,围成了一个独特的山谷。 这里,即为焚香谷。 若是有人在极高处俯瞰,就会骇然发现,焚香谷和周围的四座山峰,好像一道巨大的闸门,将十万大山牢牢锁在里面。 焚香谷内。 亥时。 一间待客用的偏殿。 谷主云易岚端坐在主座,托起茶盏,慢慢刮开一边的茶叶,凑近嘴唇,悠闲啜了一口。 上官策沉默坐在下首,不时抬头看向面前肃立的蒙面黑袍人。 “老三,差不多百年没有回过焚香谷了吧?这次,怎么突然想要返回呢?” 云易岚双眉微挑,沉声问道。 “什么,他真是老三?”上官策腾地站起,难以置信盯着面前的蒙面人。 “不是他,谁还能无声无息闯过谷内的灰豚暗哨和幻阵?老三,你的鬼道功法越发鬼魅,师兄我都有些吃惊啊。” 云易岚放下手中的茶盏,垫碟触碰到木桌,发出悦耳的脆响。 肃立的蒙面人,正是匆匆而来的鬼先生。 鬼先生眼皮低垂,似乎不曾听到云易岚二人的话语,沉默了数十息,才冷冷挤出一句话。 “东西是谁拿的?” “东西?什么东西?”上官策在一旁插话。 “我不是在问你,也不可能是你拿的,你离不开玄火坛!” 鬼先生答复所问。 一双幽黑的眸子,在偏殿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有一抹紊动的鬼火闪过。 “老三,你怎么这般和谷主说话?你……” 鬼先生开口打断上官策的话,仍旧如前番冷冷开口。 “东西是谁拿的?” 上官策面有怒色,向前走了两步,刚要出声斥责,却被云易岚轻语止住。 “最近,我不曾出谷。老三,是什么东西最好说清楚。” “小池镇,黑石洞。” 鬼先生的话语,生硬简练。 “好,我会帮你问问,明日此时给你答案。”云易岚正色点头。 听到这个答案,鬼先生如鬼火一般的双眸闪烁,随即袍袖一甩,转身向门外走去。 仅仅走出三步,只见那袭黑袍蓦然炸裂,化作一蓬翻涌的黑烟。 转瞬间,烟消影散。 “谷主,老三他……” 上官策皱眉望着前方,对鬼先生的态度极为不满。 云易岚何尝不知,但他还是目视前方,冷笑一声。 “看来,他变了! 当年让他卧底魔教,或许是一个错误。 传令下去,让谷中的值守弟子严加防守小径,小心有人破坏。另外,让洵儿过来见我!” “是,谷主!” 等到上官策离去,云易岚负手走至偏殿大门前,遥遥望向了北方。 “鱼人族、巫族、牛头族,其中还有鬼物的影子……嘿嘿,好大的阵仗!若是小径出了纰漏,南疆异族就会闯出十万大山。 嘿嘿,那又如何! 这天下正道,不是还有青云门、天音寺在么。让我云易岚舍生而守……凭什么!” …… ## 南疆边陲。 巫兽宗,是一家中型宗门,以御兽为主要的修炼手段,平素行事颇为正义,与焚香谷多有往来。 其宗门驻地,以一座高山充当天然屏障,面北而建。 高山的另一面,便归属于十万大山。 巫兽宗,大殿。 燕虹抱拳面向一个黑须老者,此刻的她风尘仆仆,一脸的疲惫。 “陈宗主,还请你考虑一二。” “燕虹姑娘,你也看到了,兽灵门对本宗虎视眈眈,实在是抽不出支援的人手。” 黑须老者面带苦笑,指着殿下带伤的两名弟子,连声诉苦。 “陈宗主,兽灵门那边我会去游说……” “燕虹姑娘高义,陈某在宗内静候佳音。陈武阳,代为师送客!” 黑须老者抬手招呼一名灰衣弟子上前,直接下了‘逐客令’,之后匆匆走进后殿。 燕虹俏面一僵,可还是悻然回转身躯,挪步走出了巫兽宗的大殿。 这已是她第四次求援被拒! 来自顶级大派的骄傲,早已小心藏进了心底,不敢表露出分毫。 近一个月的时间,她都是为了求援在奔走。 堂堂焚香谷,何曾如此的低声下气。 在出发前,她在师父面前夸下了海口——一定在一月时间内寻来援助,以解决来自十万大山的危机。 可是,一月的期限将近,被她说动的只有一家小型宗门,远远达不到师父的期许。 至于接下来去游说兽灵门,她也不抱任何的希望。 巫兽宗宗主陈醉的话,明显是一句托辞。就算她匆匆赶去兽灵门,也会被其它的理由搪塞,恐怕这些宗门早就统一了口径。 “罢了,还是返回焚香谷吧。” 燕虹心思灵敏,既然想通了关键,也不愿奔波浪费时间。 回到焚香谷后,她会如实禀告师父,大不了动用宗门的底蕴。 想到这儿,燕虹不由加快了脚步。 可等她沿路下山时,忽然觉察到了不对劲。 “陈道友,上山好像不是这条路,是不是走错……” 话未说完,在前带路的陈武阳,身影一闪,瞬间消失在道旁的一棵槐树后。 随即,左右的树林突兀飘出了白雾,将郁郁葱葱的绿色尽数遮掩。 嗷~~~ 哞~~~ 前后的山路,接连响起了一声兽吼。 前方,是一匹黑色巨狼! 后方,是一只独角青牛! 两只野兽高大无比,身躯高过了一丈,在它们的一双眸子里,充溢着氤氲的怪芒。 左眼漆黑如烟! 右眼通红胜血! “巫族的图腾兽!” 燕虹不由一惊,青灵石旋即从袍袖中飞出,悬停在头顶。 “好一个巫兽宗,原来你们与异族有勾结!” 此前,她还觉得陈醉表现有些怪异,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哼,你也太小瞧我燕虹!” 娇叱一声,青灵石登时幻化作一盘石磨,裹挟着她娇柔的身躯,冲向前方的黑色巨狼。 直接砸落,势无可挡。 黑色巨狼未见迟疑,更不见任何闪躲,骇然以自己的头颅,撞向天空的青色石磨。 嘭! 一声巨响。 硕大的石磨和巨狼撞在一起,紧接着前后分开,朝相反的方向疾飞。 堵在后面的独角青牛,似瞧出了便宜,脑袋一低,四蹄疯狂甩动,迅猛撞向倒飞的“石磨”。 石磨如有灵性一般,忽地直冲向上,在空中划出一道青色轨迹,堪堪让开了冲击。 黑色巨狼仰天咆哮,回旋身躯一跃而起,竟踩踏着青牛宽厚的脊背,借力追逐升空的青影。 配合,如此默契! “好!再接我一招炎龙无双!” 空中,蓦地传出一声娇喝。 只见那偌大的“石磨”,在将要下落的瞬间,扭曲幻化成一条盘旋的巨龙,周身青焰缭绕,向跃起的巨狼张开了狰狞的巨口。 吼~~~ 一声悠长的龙啸。 紧接着,龙首向前一冲,巨口骤然合拢,竟然将黑色巨狼吞入口中。 长长的龙尾一甩,携排山倒海之势,砸在独角青牛的身躯上。 嘎吱嘎吱! 刺耳的咀嚼声响起。 嘭! 地面出现一片塌陷。 随即,青焰巨龙轰然炸碎。 黑色巨狼的身躯,断做了四截,伴随一阵腥风血雨,洒落在台阶的两旁。 独角青牛最是皮坚肉厚,此刻也被砸作一摊碎肉,糊在了塌陷的坑中。 一道纤细的青影,从炸碎的青烟中蹿出,降落在一级台阶之上。 那青影,正是手持青灵石的燕虹。 “陈醉,还有什么手段,一并使出来吧!” 到了这般地步,还称呼什么“陈宗主”,不过是一贼子罢了! 驱动法宝离开? 燕虹可没这般想法! 两旁的密林白雾浓郁,明显是一种惑人视线的幻阵;湛蓝的天空一览无余,可在刚才冲天时,她也感受到浓烈的杀机。 唯有前后的台阶,才是正确的出路。 哪怕有图腾兽埋伏,她燕虹也不畏惧! 话音刚落,在后方的台阶尽头,有一阴恻恻的笑声飘出。 “嘿嘿,燕虹姑娘,你的手段确实厉害,寻常的图腾猛兽还真拿不住你。可那又如何,困住你就够了!” 说罢,在台阶两旁的白雾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传出。 这声音甫一传出,燕虹的神情凝重起来,青灵石自动飞至脚下,托着她离地三尺。 也就在这时,白雾的底部一阵轻微的翻涌,随后爬出无数的鼠蚁虫蛇。 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 若瞧得仔细一些,就会发现,这些鼠蚁虫蛇都是南疆异种,其中的大部分携带着剧毒。 “律律律~~~” 一段尖锐的唿哨响起,鼠蚁虫蛇闻声而动,登时向悬空的燕虹聚拢而来。 前赴后继,恍若要聚沙成塔一般,慢慢层叠堆积,一点点缩小它们和青灵石的距离。 燕虹冷哼一声,双掌平推,两团火焰立刻自掌心催出。面前堆叠的鼠蚁虫蛇,一瞬间点燃,化作两摊灰烬。 可惜—— 灰烬很快被淹没,虫兽悍不畏死涌上,填补了刚刚出现的空隙。 到了此时,燕虹秀眉蹙起,总算领教了南疆图腾兽的凶悍。她不敢在原地多做停留,快速掐诀,脚下的青灵石迅速换了一个位置。 无智无脑的蛇鼠虫蚁,再度翻涌过去,继续堆叠。 换位,堆叠。 再换位,再堆叠。 周而复始,谁也不曾停歇。 在僵持了大半个时辰,燕虹美眸一闪,突然往山上疾冲。 御兽之道的破绽,人尽皆知。 只要杀了御兽者,一切不攻自破! …… 第一百八十章 分开两人的恶作剧 匆匆南行。 走至半途,杜必书二人又改道正西。 严格来讲,前往焚香谷,狐岐山并不顺路,而且有些绕远。 对此,两人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毕竟,焚香谷那里可能有大事发生,但以顶级宗门的底蕴,不可能一触即溃。 若真到了宗门溃败的程度,他们两个赶过去,也不过是扬汤止沸。 赶路七八日,前方出现了一座城池。 连日的奔波,两人早已感到疲累,身上的干粮也所剩无几。所以,他们打算在这里修整一日。 这座城池,可算作中原以南的一座大城,四面八方官道纵横,交通十分便利。自此南行五百里,便是另一边陲小国的疆域,是以,它也是中原王朝的军事重镇。 其名—— 安南城! 安南城以东,杜必书二人在一道稍微偏僻的山坳间降落,联袂踏上了宽敞的官道。 由此步行十里,就是安南城的东城门。 官道上人来车往,两旁又有鳞次栉比的乡间小径,通往附近的村落或农庄。 因为时常修葺打理,官道还算平坦,在地面还铺了一层细碎的鹅卵石,哪怕是大雨滂沱,过往的马车和行人也不会泥泞难行。 又步行三五里,拐过一道弯,前方一面高大的城墙遥遥在望。 “快到了!今晚我可要订一间上房,泡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上一宿!” 杜必书举起右臂,伸展懒腰。 曾书书亦是同样的想法,他习惯性耸起肩膀,凑近胳肢窝闻了闻,清秀的五官瞬时挤在一起,嫌弃地嘟嘟囔囔。 “是啊,风尘仆仆月余,身上都馊了!杜师兄,你欠我一个温柔乡!” 小灰登时吱吱大急,揪住曾书书的耳朵,示意他老实一点儿。 此时,小灰竟然蹲坐在他的左肩! “曾师弟,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至少小灰不再排斥你,这点总得承认吧?” 杜必书指着小灰,没好气地反驳道。 提到这个,曾书书登时眉开眼笑,赶紧放平了肩膀,让小灰蹲得更安稳一些。 而且,讨好地别过脸。 “小灰,要不你从了我吧?咱们不用去找你那个没良心的主人……哎呦!” 话未说完,那张清秀的俊脸上,又多了三道抓挠过的血痕。 “吱吱吱!” 小灰捧腹大笑。 “你个没良心的,刚还打算给你找个小母猴来着……你还挠!” 曾书书佯装愤怒,抬起右手与小灰连连比划,嬉笑打闹。 一时间,欢笑无限。 杜必书不由扶额,有些感慨某人的顽童心性。 眼瞧着路上的行人向这边望过来,他刚要咳嗽提醒,却瞥见了前方的一面布幡招牌。 “曾师弟,瞧!有个茶摊!” 曾书书单手护脸,挡住小灰的又一波‘进攻’,不在意地一抬眼,随后一愣。 还真是‘有个茶摊’! 在那飘扬的布幡上,四个潦草的大字分外显眼——“有个茶摊”。 尽管杜必书第一个看见招牌,但是最发愣的是他。 这种无厘头的招牌,要是换到穿越前,他还不觉得奇怪。但是,换在诛仙世界里,未免有些……前卫。 甚至,他都怀疑是另外一个穿越者的恶搞。 发愣之后,杜必书审视的目光一缩,眉头皱起。 “杜师兄,这名字真没有档次,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有渴了!” 曾书书哂笑道。 话毕,他就要走上前。 杜必书连忙抬臂拦住:“等等!你瞧那里!” 这处简陋的茶摊,明明设在安南城外不远的地方,现在却没有一个茶客。就连唯一的茶摊老板,还背对着官道,头戴斗笠,坐在煮茶铜壶前。 曾书书也发现了不同寻常,凝神观察这个怪异的茶摊。 茶摊不大,甚至连遮阳棚都没有,三张方桌并在一起,再加上八条长凳围在四周。 怎么看,都与常见的茶摊大相径庭。 另外一点古怪之处,来往的行人不少,可所有的人似乎看不到茶摊,目不斜视地从旁边路过。 当然,还有布幡…… 恰巧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布幡顺势翻转过来,将它的另一面展现在两人眼前。 四行血字竖向书写,对仗工整,却触目心惊。 “曾英雄,假英雄,” “猎户父子山神庙。” “一人前来保平安,” “否则撕票!” 曾书书:“??” 杜必书:“??” 这是恶作剧么? 两人的脑中,同时闪过了这个念头。 紧接着,又是一件怪事发生,彻底将他们怀疑的念头打消。 在布幡翻转的一刻,背对官道而坐的茶摊老板,斗笠紧跟着掉落下来,露出了他的脑袋。 呃—— 这明明是一个稻草人! 一把稻草扎成圆球状,漆黑的头发只是一个精心编织的发套。 在斗笠掉落时,稻草人自动翻转过来,在它的胸前,悬挂着杂七杂八的物件儿。 四柄铁爪兵刃、三个钱袋和一截断指。 关键是稻草人的“面孔”。 一张浅黄色的软麻纸,像极了人类的皮肤。在软麻纸上,勾画着夸张的两只眼睛、一个嘴巴,嘴角上翘,充满了恶意的讥俏。 那种表情,就像在欠揍地说着:“来啊,来打我啊!” 这…… 这绝对是一个恶作剧! 一个真实的恶作剧! 杜必书和曾书书都见过‘许州四豹’的兵刃,再结合布幡上的‘瘸腿’打油诗,心中更是百分百的笃定。 在山神庙,一定还有另外一双眼睛,在默默盯着他们。 不过,这人的立场古怪! 假若是敌非友,大可在沿路设伏,犯不着大老远喊人回去。 假若是友非敌,断然不会开这种没有下限的玩笑。 “杜师兄,咱们怎么办?” 曾书书有些拿不定主意。 “到那里看看再说,可能是一个阵法!”杜必书一指前方怪异的茶摊。 不管是恶作剧,还是圈套,茶摊是唯一的线索。 曾书书点点头。 两人迈步向前,很快来到茶摊的正前方。 还不等他们继续靠近,头顶飘扬的布幡竟然无火自燃。 说时迟,那时快。 自燃的烈火,沿着一条火线疾速蔓延,转眼间,点着了下方的桌凳和远处的稻草人。 轰! 火舌迸溅,直奔杜必书二人而来。 两人疾掠后退,饶是如此,还有一些火星溅到了身上,烧出一个个杏核大小的破洞。 “好霸道的火焰!” 杜必书一抹额头的冷汗。 要知道,两人身上的法袍,虽算不上珍稀材料炼制,可也能水火不侵。 一点点火星就能烧透,肯定不是寻常的凡火。 曾书书亦是一脑门的虚汗。 等两人惊魂稍定,面前的茶摊已然化作了灰烬,除了那烧得变形的一鼎铜壶。 从起火到熄灭,连三息时间都不到! 来往的行人,总算看见了爆燃的大火,惊疑不定地围拢过来,彼此间还在小声交谈。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我也没看清,突然就出现了火光,在火里好像还有一个人!” “有人?会不会天火下凡……” “别说,还真有可能,说不定是火德真君下凡微服私访哩。” “嗳,你们看,那两个小伙子好像吓傻了啊,傻不愣登地杵在那儿!” “你们说,会不会是上天要惩罚他们两个,然后打偏了?” “呃,也有可能哈。瞧,那黄毛猴子冲咱们龇牙哩,猴仗人势!” …… 杜必书二人不是瞎子聋子,围拢的行人越来越多,离谱的猜测分毫不落地钻入耳中,肩上的小灰也开始暴躁。 两人哪还敢多待,顾不得隐藏身份,腾身一跃,踩着各自的仙剑,径直飞向东方的一片丛林。 一盏茶功夫过去。 杜必书二人收剑落在丛林间,眉头紧锁。 很显然,他们被人盯上了! 茶摊的周围,有修炼者设置了阵法,而且是专门针对他们两个。 是单纯的‘针对’,因为布置的手段,根本不足以对他们造成伤害。 突然出现的烈火,更多的原因,是为了毁灭布置的痕迹,让人无法查出端倪。 来往的路人看不到,证明那个阵法可以隔绝世俗普通人的视野,仅能让修炼者看到。 可谁又敢担保,来往行人中没有修炼者?一旦其它修炼者路过,这一番布置极有可能被无关的人破坏。 所以—— 一定有人暗中尾随他们,而且,能在极短的时间布置好阵法。 想到这儿,两人快速向四周瞄了一圈。 看不到任何的动静! 杜必书犹不死心,施展渡灵的目术扫视,还是一无所获。 怎么办? 难道要原路返回山神庙? 可对方指明要曾书书一人前往,两人分开,就意味着势单力薄。 不予理会? 也不行。 哪怕猎户父子是陌生人,他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因为自己送命。 有些事,眼不见可为净;但若是知道了,就难过心里的沟坎。 或许,这就是身为正道修炼者的悲哀。 “杜师兄,我还是回去一趟吧,对方明显是冲着我来的。 能知道‘曾英雄’的假名,除了五宗联盟的高层,也就是一些合欢派余孽。” 曾书书说到这儿,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难道是她? 曾书书迟疑不定。 思索片刻,杜必书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暗中随着曾书书返回? 肯定不行! 搞不好,对方就在某个角落盯着他们,而且修为不低。 杜必书抬头瞄了一眼,目光随后停在小灰身上。 “小灰,你四处瞧瞧,是不是有人在附近?” 话刚出口,曾书书摇头一笑。 “杜师兄,三眼灵猴是神异,那也得等成年才能目视千里,现在看不到的。看来,我不能和你一道去找张师弟了。” 言语间,颇为唏嘘。 他偏头瞅了一眼小灰,忍不住去摸它的脑袋。 小灰立刻龇牙以对,却并未躲闪,任由对方的手掌落在颅顶。 目睹此景,杜必书不由心中一动。 “曾师弟,要不你带上小灰吧,多少有个照应。事情处理完,就由你跑一趟狐岐山。” 小灰如今未曾经历进化,战力不显,但生性聪颖,至少也是一个助力。对方让曾书书一人前往,可没说兽宠不能跟着。 “咦,这个主意不错!” 曾书书立时眉开眼笑。 他根本不担心此行的安危,这次偷跑出来,就是为了多和小灰相处。 小灰可不同意。 眼瞅着它要发飙抗议,杜必书抬手按在小灰的脊背上,正色说道:“小灰,你不是想去找他吗?曾书书是他最好的朋友,肯定能把你送到。而我要去一遭南疆,难免时间有冲突,不可能在狐岐山停留太久。” 话是实情。 虽然焚香谷那里不会有大事发生,但他总觉得心绪不宁。 焚香谷唯一的危机,还是兽神的脱困,可时间完全对不上。 小灰似乎特别享受杜必书的抚摸,暴躁的情绪顿时安定下来,一双猴眼眨动数下,最终点头同意。 接下来,两人再分析一番利弊,将所有的可能在脑中过了一遍,才分道扬镳。 一奔东北,一往正南。 大张旗鼓,不做任何的遮掩。 …… ## 焚香谷,偏殿。 云易岚、鬼先生对面站立,这次没有上官策在场。 “你说的是真的?” 鬼先生狐疑道。 “骗你做甚!这段时间去过那里的,只有李洵和燕虹。他们只是去寻找遗失的玄火鉴,与守护兽大黑蛭有过争斗,但并未收走任何一件宝物。”云易岚道。 “我要见一见他们两个!” “李洵在谷中,燕虹外出求援,暂时不见回来!” “哼,这么巧?李洵我信不过!燕虹是吧,我去找她!”鬼先生冷声回应,言语间依旧透着怀疑。 “老三,你连自己人都信不过?” 云易岚皱眉诘问。 “信不信得过,你心里有数。自从你为了焚香谷的百年大计,将我派出焚香谷、到魔教卧底,我就不信谷内还有人情在。” 鬼先生一面冷声回应,一面走向门外。 在走到门槛前,黑袍身影一滞,他又冷冷鄙夷一句。 “云大谷主,你也不用提防我从‘小径’前往十万大山。我想过去,谁也拦不住!” 说罢,黑袍身躯再度崩碎,化作黑烟散去。 之后,偏殿恢复了寂静。 安静得令人窒息。 十数息过后,云易岚眸子里冷芒一闪,负手转身,坐回正中的木椅上。 “哼,老三,这事我由着你。但等焚香谷起事时,你若不配合,我自有手段拿捏你的‘七寸’!” 低语毕,云易岚缓缓合上了眼皮。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周一仙的小心思 南疆古道。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除了长亭,这里应有尽有,满足你关于伤痛离别的各种想象,孤寂心绪油然而生。 在南疆边陲,也有世俗凡人聚居。 不过,相比于中原的遍地繁华,这里的人烟稀少到极致,而且都依附在修炼宗门驻地的附近。 这些人,托庇于‘仙家’,做的也是‘仙家’不屑做的琐事,等同于仆役帮佣。 南疆的古道,久无人烟。 每隔十天半月,才有一两支类似马帮的商队路过。商人逐利,即便穷山恶水,也会有人‘铤而走险’。行走此间的商队,都有高价雇佣的修炼者押后,以防备山林恶兽或盗匪的袭击。 此刻,正有一支商队沉默前行。 他们前行的目标,是靠近巫兽宗的豢兽镇。 这支商队也有压阵的修炼者,而且身份比较特殊。 在修炼圈内,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宁可得罪恶面客,不可触犯老幼残。’ 老幼残缺者,敢于在修炼界闯荡生存,都是有着匪夷所思的手段,往往比普通修炼者更难对付。而且,这类人脾气最是偏激古怪,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灭门。 南疆商队常与低阶修炼者打交道,自然知晓这个‘潜规则’,对待老幼残的修炼者,可是既敬又怕。 这支商队压阵的,就是一老一幼。 殿后的一辆货车,前半部分被改造出一个小小的空间,专供修炼者在内歇息。 车厢内。 “爷爷,你到底行不行?” “小环,连你都不信爷爷的手段?区区拦路的豺狼,能挡得住咱祖传的仙家符箓!” “那可不是普通的豺狼,是食魂豺!再说,爷爷的手段不就是‘开溜’么?” “嘘嘘,小声点!别让外面的人听到!” 话毕,车厢的布帘撩开了一道缝隙,一颗白发脑袋钻了出来,向外打量。 神态鬼祟,与平常判若两人。 瞧其样貌,分明是游戏人间、逍遥度日的传奇术士——周一仙。 车厢内说话的女声,不用问,肯定是他的孙女周小环。 周一仙先打量过车厢的左侧,又偏转脑袋看向右边,恰好与一个赶车的伙计四目相对,鬼祟的神情立时一僵。 周一仙行走世间多年,应变的能力那可是数一数二。 鬼祟的表情即时收敛,下巴微微仰起,呈现四十五度仰天,仿佛在打量周遭的环境。同时,他抚须眯眼,口中轻咳,俨然一副得道高人的架势。 “小李,这边不用你伺候,本仙师要和‘幼罗刹’道友谈一些事关货队安危的机密事,不想有人打扰。” 这‘幼罗刹’……就是年幼的周小环。 周一仙话语一顿,又不放心地追问一句。 “小李,刚才你没听到什么吧?” 李姓伙计迷惑摇头:“听到什么?” “没有就好!你退下吧!” 周一仙满意点头,挥手屏退了他。 这次为了保险,他特地将身躯探出大半,朝着后方瞄了一眼。 没人在附近! 周一仙放下心来,哧溜一下又缩了回去。 车厢内。 小环倚在长长的软凳上,正举着一根糖葫芦吃的正香。 在车厢的角落,还有特制的一个冰桶,其内围满了一圈冰块。特意掏出的空间里,倒插着十来根冰糖葫芦,不必担心它们融化。 冰桶旁,则是一个小小的垃圾桶。 “小环,以后说话小声点,刚才咱们差点儿穿帮!还有,在外人面前要装得凶狠一点!也怪我当时考虑不周,随口给你起了这么一个名号……” 周一仙飞快将脑袋缩回,云淡风轻的神仙神情一垮,小声叮嘱道。 小环根本不以为意,噗地一声,吐出一粒山楂核:“爷爷,你确定没穿帮?说不定,那个小伙计正向老板打报告哩。” “呸呸呸,童言无忌!”周一仙啐道。 “爷爷,我就搞不明白。咱们在流波山等杜哥哥多好,非得跑到这鬼影都没一个的南疆来?” “嘿嘿,万一他后悔要分钱怎么办?再说,合欢派专门收漂亮小姑娘当弟子,把你抢了,让爷爷后半辈子指望谁!” 周一仙拍拍身边的包袱,一脸开怀得意。 包袱棱角分明,显然,里面装着一件四四方方的东西。 “切,爷爷不是常说——‘命中注定的东西,躲都躲不掉’。 或许,他就在来南疆的路上……” “呸呸呸,大吉大利!” 周一仙啐得更加大力,车厢内一阵唾沫星子乱舞。 小环小脸一黑,连忙起身护住了冰桶,唔,还有手中的半根冰糖葫芦。 …… 商队居中的一辆马车旁。 李姓伙计一五一十将自己听到的话复述出来,没有半点的隐瞒。 最后,还不忘加上一句总结。 “老板,他们肯定是骗子!” 车厢内,没有即时传出回复。 等了数十息时间,厚厚的布帘撩开了一角,一个矮胖富商探出身,身上裹着的绫罗绸缎被撑得变形。 眯成细缝的小眼睛眨动两下,又盯着李姓伙计看了一阵儿,才意味深长说道:“李贵,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小聪明足够,可大智慧还是不够呐。” 伙计李贵有些不明所以:“老板,你的意思是……” “继续好吃好喝供着,千万不要怠慢,声势不妨搞大一点儿。 咱们走这条路多少年了,那些所谓的凶兽不难对付,关键是可能拦路的神仙劫匪。现在揭穿了他们,有人就会忍不住跳出来……” 李贵当即领悟了老板的深意,谄媚恭维道:“老板,您真是睿智无双啊,小的再活二十年都不及您的万一。” “哈哈哈~~~” …… ## 又是半月时间过去。 杜必书独身一人,终于来到了南疆边陲的地域。 入眼之处,皆是大山耸立。 在青云山时,见惯了七峰的拔地而起,以为天下大山都是如此的模样。 到了这里才知,青云山七峰放在南疆十万大山,不过是沧海一粟。 杜必书尝试着飞得更高,小心靠近十万大山的界限,想要瞧一瞧传说中的‘十万大山’有何难以逾越。 甫一靠近,一股苍茫的蛮荒气息迎面扑来,同时,一声声悠长的兽吼从山林中传出。 突然,远处一座巨峰的山巅,掠起一道迅疾的黑影,向着这边电射而来。 唳~~~ 尖锐的啼鸣钻入耳中,那道黑影转瞬显露了真容。 展翅超过十丈,浑身羽毛如黑缎,一对赤红的眼睛凶戾盯着面前的闯入者,仿佛要将对方吞噬入腹。 那是……鹏枭! 传说之中,它是大鹏和巨枭杂合所生的蛮荒异种,在中原大地从不曾出现过。 虽然不及大鹏那般遮天蔽日,但继承了巨枭吞噬走兽的凶狠,寻常的虎熊猛兽都是它的猎物。 杜必书登时一惊,御剑后退了三丈,离开了十万大山的界限。 鹏枭不依不饶,依旧猛冲过来。 杜必书连忙再退三丈,取出一只提前备好的活兔,以掌中短刀划破了活兔的前腿,甩手扔向扑来的鹏枭。 这只鹏枭嗅闻到散开的血腥,如钩的乌喙张开,一口将活兔吞了下去。 借着这短暂的缓冲,杜必书加速斜冲,冲进了下方的山林。 鹏枭吞下活兔后,意犹未尽地唳叫一声,低垂头颅不屑瞟了下方一眼,展翅飞回了自己的巢穴。 “好险!还好提前做过功课!” 隔着参天古树的枝丫缝隙,目送鹏枭离开上空返回巢穴,杜必书拭去了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 在无处借力的空中,和鹏枭这种凶兽斗法,无疑是在找抽。 不,已经不是‘找抽’那么简单。 那就是在找死! 前世,他在读小说原着时,总觉得诛仙世界的修炼者有些弱智,明明能够御剑升空,却总是喜欢在陆地斤斤计较。 在南疆十万大山中,这种怪象尤为明显。 南疆异族无数,肯定有能够御器飞行或天生有飞行能力的种族,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飞越高山,而是孜孜不倦与焚香谷厮杀,去争夺那莫名其妙的出口小径。 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在这方世界里,主宰天地的,不仅仅有人类,还有许许多多的强悍生灵。迄今为止,人类与强悍生灵的争斗不显,完全是因为地盘不同。 南疆人迹罕至,就是因为,这里是强悍生灵的乐土。 方才杜必书尝试靠近的区域,明显是鹏枭掌控的领地。外人擅闯入内,自然会遭到它的针对和驱逐。 “算啦,还是老老实实前往焚香谷吧。” 主意既定,杜必书抬头瞧了瞧太阳,确定了前行的方向,再次祭出了逆鳞剑。 不再高高飞行,而是在山林间低空疾掠。 根据打探到的消息,焚香谷就在西南八百里,只要运气不是太差,后日傍晚就能抵达目的地。 甚至,杜必书将未来两晚休息的场所,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前行两百余里,就是巫兽宗庇佑的豢兽镇。 这个小镇,专门为巫兽宗豢养各类低阶兽宠,当然,也有供过客休息的客栈。 在确保远离了南疆的界限后,杜必书稍稍拔高飞行,速度比之前快上了三分。 嗖—— 杜必书专心御剑赶路,根本没发现,在下方的一条古道上,有一支运货的商队缓缓而行。 当然,他也不会发现——负责压阵的马车车厢探出了一颗白发脑袋,正对着一个伙计发号施令。 嗖! 三个时辰后,亦即申时一刻,杜必书终于来到了豢兽镇。 说是小镇,充其量,相当于一个大型的村落。 供过客歇脚的‘客栈’,也不过是四五栋简陋的木屋,可谓一切从简。除去这间无名客栈,镇上最多的,还是宽敞的、围着一大片篱笆的屋舍。 篱笆,就是各家的院墙。 篱笆院落内,各种幼兽被圈禁在木笼或铁笼里,负责投喂的镇民随处可见。 在小镇的周围,杵着一圈立起的圆木,高达三丈,如同围墙在守护豢兽镇。 每隔二三十丈的距离,就有一座建在高处的岗哨平台。平台之上,又有一个身穿灰色短褂的修炼者盘坐值守,保证这里的安全。 这些修炼者,都是巫兽宗的值守弟子。 在杜必书收起仙剑、落在小镇客栈时,最近两处岗哨的巫兽宗弟子抬眼望来,警惕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正中一间木屋里,一个灰衫老者笑呵呵走了出来。 拱手见礼,话语热切。 “在下是巫兽宗外门执事,姓熊名世友,敢问贵客如何称呼?” 能够御剑直奔这里,修为都差不到哪儿去,称之为‘贵客’,也说得过去。 “杜必书,青云门弟子,见过熊道友。” 杜必书客气回应。 熊世友闻言一惊,上下打量了一遍,又是一拱手。 这次的拱手动作,明显多了些郑重。 “哦?原来是最近声名鹊起的‘青云双书’,果然英雄出少年,失敬失敬!” “熊道友客气,不过是同道们抬爱。” 杜必书表面上谦虚回话,心里却暗爽不已:“嘎嘎,没想到消息传这么快,真是‘坏事不出门,好事传千里’呐,爽歪歪!” 他浑然忽略了,自己这个‘少年’水分十足。 “杜道友,屋里请!” “好说好说!” 熊世友侧身引路,杜必书也不客气,当先走进了面前的木屋。 这栋木屋还算宽敞,里面摆放着四张铁缘木所制的酒桌,充当客栈的大堂。 “杜道友,若是方便的话,熊某厚颜问一下你此行的目的。如果有事来找巫兽宗,熊某也好早做安排。”熊世友边走边问。 “熊道友不用麻烦,我就是想去焚香谷一趟,来这里只是歇歇脚。” 原本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答复,熊世友行走的步子一僵,神情更有了瞬间的不自然。 但是,他很快恢复了原样:“去焚香谷啊,那也正常。熊某这就帮杜道友安排房间,饭菜也一并做好送到房间。”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各去忙碌。 下榻的房间,很快安排妥当。 由一名小伙计引路,杜必书走进不远处的一间木屋。 随手关上房门,杜必书笑容一敛,轻轻一拍手臂的纹身,唤出了螣蛇阴灵。 “小螣,你即刻潜出这里,跟上刚才与我说话的灰衫老者,看看他有何异常!” “明白!” 小螣会意点头,身躯随即一阵模糊,化作一蓬浅淡的白雾,由木屋地面的缝隙渗了出去。 杜必书走到床边坐下,略一思索,又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避毒丹吞入了腹中。 等待。 耐心等待。 …… 屋外。 先前充当客栈大堂的木屋。 熊世友来回踱步,似乎是在斟酌利弊。 片刻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走到一扇窗前,低声唤过了一名巫兽宗弟子。 “巫九,即刻用归灵雀传出讯息,告诉宗主—— 青云门来人支援焚香谷,怀疑有其他高手暗中前来,初步确认是‘青云双书’!”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我要带走她 木屋内。 除了一张结实的木床、干净的被褥外,在床边的墙壁上,还挂着一柄装饰长剑,显得多了少许格调。 铁缘木桌一张,圆凳两面。 简约,粗犷。 “小螣,巫九放飞归灵雀,你亲眼所见?”杜必书沉声问道。 “没错!” “那好,越来越有意思了。” 杜必书饶有兴趣地点头,隔着半开的窗户了望一眼,探手摸出了蔽日浮云阵,在木屋的四周布下。 这套阵法已好久不用,现在拿出来应景,也是想借助它的警戒功效。 当然,这只是警戒手段的一种。 “小螣,今晚你留在屋内守夜,要是有人靠近木屋窥探,及时通知我。” “好哒。” 听到主人的叮嘱,螣蛇阴灵识趣点头,掉转长躯游到了木门之后。 有了双重保险,还不够。 杜必书又将床上的被褥摊开卷起,做成有人侧卧而眠的形状,在被褥的表面撒了一点白色粉末。 这是第三重! 摸着下巴琢磨了一阵儿,他还将墙上的长剑抽出,换成自己的逆鳞剑,并把剑柄朝向床边一侧。 这是第四重! 确保万无一失,他才屏住呼吸离开床铺,躲到了靠窗的角落。 俗话说,灯下黑。 若有人从窗户翻进来,那里无疑是视野的盲区,会被人不经意忽略。 摄魂盅取出并放在手边,时刻处在激发的状态。 做好这些,杜必书闭目养神,嘴角溢出了一抹期待。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可真要被猜中,今晚肯定是一场好戏。” 在门后,小螣瞧着这一切布置,凝实的身躯一阵紊乱,对某人的“思虑周全”感到五体投地。 它快速盘起了身躯,一对肉翼遮住了半边脑袋,只留一对眼睛在外:“不知谁要倒霉呐……” …… 半个时辰后。 巫兽宗执事熊世友捏着一张纸条,细细又看了一遍。 “熊执事,集合镇上所有人手,全力狙杀青云弟子,有敢相助者,杀无赦! 大事在即,切不可松懈!” 纸条上的命令,非常明确。 而这张纸条,是负责传讯的巫九刚刚呈上。 显然,命令来自巫兽宗宗主陈醉。 确定没有遗漏指令,熊世友深吸一口气,向身旁的亲信巫六招了招手。 “巫六,召集豢兽镇所有的值守弟子,包括豢养凶兽的外门弟子,带好宝物和兽宠,来此处等候我的指令。 务必要快,要轻! 若有不听候调遣的,就地正法!” “是!” 巫六匆匆离去。 熊世友隔窗观望前方的一座木屋,又朝远处的圆木围墙瞟了一眼。 嘴角翘起,浮现冷笑。 …… 酉时刚过。 入夜的豢兽镇,渐渐归于宁静。 忙碌一天的镇民们各自返家,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烛,偶尔听到顽童在家中的呼喊。 或许是在撒娇,或许是吵闹。 一切,都如平常。 谁也没有发现,平常在岗哨值守的仙人们,早已不见了踪影。 在充当客栈大堂的木屋后,十六名巫兽宗弟子肃然而立。 俱是灰褂短袖,唯独衣襟的图案存在着差异。 内门弟子绣青牛,外门弟子刺巨狼。 内门弟子双手空空,目光冷冽;外门弟子却牵着一条细细的绳索,绳索的另一端,系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黑狼。 在这等气氛之下,黑狼寂然无声,仿佛被禁锢了喉舌。 熊世友冷眸扫过所有人,低沉下令。 “巫兽宗弟子听令,目标‘甲’字木屋,是一个身穿白袍的年轻人。不留活口,获其首级者,赏赐淬血兽丹一瓶! 注意,如果有人从镇外支援,一并格杀勿论!” 在巫兽宗,淬血兽丹是非常珍稀的灵丹,以它喂食豢养的巫兽,其血脉会进一步返祖,有很大几率觉醒天赋神通。 一众弟子听到‘淬血兽丹’四字,尽皆双眼放亮,摩拳擦掌,战意高昂。 “好,行动!巨狼破门!” 熊世友抬起右臂,猛然挥下。 巫兽宗众弟子纷纷散开,借着四周篱笆院墙、杂物的遮挡,迅速朝‘甲’字木屋围拢过去。 脚步落得极轻,甚至低过夜晚的蝉鸣。 ‘甲’字木屋,正是杜必书下榻的客房,此刻门窗半开,隐约能瞧见一层薄薄的光网。 警戒类阵法,毫无疑问。 在陌生的场所,修炼者都会设置类似的手段,若是没有,反而显得不正常。 熊世友走在最前。 只见他身形一闪,轻落在台阶之上,隔窗瞧了一眼屋内的阵法,又见门下弟子都已到位,再度竖起了手臂。 还不等进攻指令发出,豢兽镇入口的方向,传来一阵响亮的马鞭。 一长,两短! 啪! 啪啪! 紧随其后,还有一声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两位值守仙人,还请落下吊桥,李家商队前来送货!” 送货? 这个时候? 有没有搞错! 仿若是为了证明身份,圆木围墙外,蓦地升起一团橘色的焰火。 焰火在夜空中幻化成凤凰,分外醒目。 “噢……商队的坐镇仙师来自青云门,特向两位仙人报备!” 围墙外的朗笑更欢,其中满满的得意。 吱呀! 吱呀! 吱嘎! 离围墙最近的几家屋舍,屋门打开了半边,有人披着衣服走了出来,更有一个孩童在兴奋呼喊。 “商队来啦,果子叔,快点开门啦!” 吱呀…… 越来越多的屋门打开,家家户户都有人走了出来,准备迎接商队的进镇。 在这个偏僻的豢兽镇,每隔半月供货的商队,就是联通外面世界的桥梁。 可在今日,这商队来的时机不对! 坐镇仙师? 青云门! 熊世友骤然色变。 这么巧? 不,一定是早有预谋! 难道青云门知道了巫兽宗的计划,特地过来阻止?或许是焚香谷暗中联系,只是自己一方被蒙在鼓里。 青云双书? 哦,他明白了。 前不久,这两人还在东海流波山围剿合欢派,这么短的时间就赶来此地,一定是掌握了确切的消息。 青云双书,那可是两个覆灭宗门的干将,连合欢派那么大的基业都能夷灭,一个应付不当,巫兽宗恐怕也步其后尘。 熊世友越想越是心惊。 商队…… 多半不是供货的商队,而是乔装打扮的正道修炼者,要不然,不能这般的巧合。 一定是这样! 熊世友的额头沁出了冷汗,瞥了一眼四周屋舍陆续走出的镇民,心中一横,将怀中的一枚兽符激活。 而后,急声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众弟子听令,全部拦阻外面的‘假商队’,杀无赦! 巫六、巫九,你俩跟我一起冲!” 吼罢,熊世友一脚踹向面前的木门。 哐! 木门倒向了里侧,熊世友带着巫九,疾冲了进去。 巫六则推开木窗,闪身跃起。 …… ## 巫兽宗。 下山台阶处。 宗主陈醉,带领门中的四位长老,与一个黑袍人正面相对。 双方剑拨弩张,一触即发。 此时,陈醉可谓忧心忡忡。 刚刚向熊世友下达命令,眼前的黑袍人就突兀闯上了山门,而且,指名道姓要带走困在阵中的燕虹。 黑袍人黑巾蒙面,瞧不见庐山真面目,可浑身鬼气森森,一看就不是善于之辈,像极了南疆传闻的鬼族。 到底是何方神圣? 陈醉猜不出。 毕竟,鬼先生少在世间行走,哪怕在鬼王宗,也是深居简出。 因为猜不出,所以,陈醉不敢贸然得罪。 “道友,你……你是焚香谷的人?” 鬼先生:“……” “道友,若你只是看上燕虹的姿色,陈某愿意献上绝色鼎炉两名,让道友带走。” 鬼先生:“……” “道友,若是与燕虹有仇怨,巫兽宗可以帮忙代劳。” 鬼先生:“……” 眼见陈醉还要喋喋不休,鬼先生终于失去了耐心,冷冷指了指下方的阵法。 “我要带走她,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话毕,周身的鬼气大涨,一个长有独角的罗刹将军浮现而出。 一手持握钢叉,一手捧着一颗滴血的心脏,面目狰狞,残忍地盯着前方的五人。 不止是一个。 滚滚鬼气之中,还有十数个鬼物若隐若现,随时可能凝形。 在南疆的夜晚,鬼道本就威力大盛,更何况鬼先生浸淫此道数百年。 陈醉目光闪烁,扫了一眼身旁的四位长老,色厉内荏地补上一句,准备最后尝试一次。 如若不成,只能奋力一搏。 让对方带走燕虹,想都不用想。 一旦燕虹将巫兽宗的面目公之于众,且不说其他宗门会围而攻之,因此耽搁了那位的大事,恐怕死不得安生。 “哼,道友,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即便你再厉害,终究只是一人!” 可惜,对方的回答是—— 罗刹将军举着钢叉扑了上来,浓郁的鬼气黑烟紧随其后,瞬间化作十数个罗刹鬼卒,挥舞着棍棒,桀桀怪笑。 鬼先生身化鬼魅,在夜色中高高跃起,右侧袍袖之中,出现一团朦胧的血光。 血光一闪一灭,更多的鬼气散逸而出,朝着前方翻涌不息。 血玉骨片! 这件鬼道至宝,在他的手中大放异彩,仿佛开启了一扇通往鬼域的大门。 一时间,整个山巅化作修罗地狱。 事到如今! 除了上,就是上! 陈醉钢牙一咬,率先迎了上去,四名长老相视一眼,也跟着冲了出去。 随着五人的袍袖一挥,五道充满蛮荒气息的图腾虚浮于身前,涨缩闪烁急促。转眼间,五只南疆荒兽出现在半空,齐齐冲向前方的罗刹鬼物。 “巫兽宗弟子听令,全力催动万兽迷阵!” “是!” “是!” 下方阵法的白雾更浓,高亢的兽吼不时响起。 …… 半个时辰过去。 陈醉五人在一众鬼物的围攻下,败象已露,五只召唤的图腾兽根本敌不过对方的罗刹。 下方的阵法依旧轰鸣,兽吼连连。 可见,燕虹仍没有拿下。 “你们与焚香谷的龌蹉,我不管,交出燕虹!” 鬼先生森然威胁。 陈醉面色阴郁,脑中念头急转。 焚香谷身为顶级宗门,果然强过他们太多。一个外出求援的女弟子,就能死守不败,让宗门的一众高手束手无策。 虽然是困住了对方,也不担心对方逃走,但突然出现的强者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再这般坚持下去,迟早会有损伤。 “道友,各退一步可好?只要你能保证她三日内不返回焚香谷,我们就交出……” 陈醉最终选择了退让。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怀中藏着的一枚兽符,突然有了异动。 灼热,震颤。 好似将要燃烧一般。 “不好!豢兽镇那边出了意外!” 心情震撼之下,陈醉的话脱口而出。 顾不上继续刚才的‘谈判’,而是迅速看向宗门的四位长老,面露惶急。 其余四位长老,并不知道陈醉安排熊世友所做的事,一面分神操纵图腾兽,一面诧异看向他,等待他的解释。 也就是这诧异的神情,让陈醉有所清醒,立刻比出一个后撤的手势。 “道友,我这就撤去大阵,燕虹由你带走!” 这次,是彻彻底底的退让。 不再有任何附加的条件! 急声喊罢,陈醉带头向后腾跃,指挥自己的图腾兽,撤出了战团。 四名长老动作也不慢,纷纷后撤。 鬼先生闻言一愣,目光闪烁不定。 可他手上的动作不停,接连打出几道法诀,血玉骨片上的黑烟一敛,正在冲杀的罗刹鬼物,即刻刹住了身躯。 陈醉见对方停手,心中松了一口气,先前的怀疑也释去了不少。 至少可以证明,这个鬼气森森的强者,不是焚香谷一方的后手。 当前情势紧急,容不得他思索缘由。 当即取出一柄阵旗挥舞数下,口中同时在高喝。 “巫兽宗弟子,撤阵!” 一声令下,下方浓郁的白雾即刻消散,此前不绝于耳的兽吼,也在顷刻间停歇。 漆黑的夜色中,长长的台阶上,遍布着荒兽的尸骸,豺狼虎豹、蛇鼠虫蚁,甚至还有许多叫不出名的巨型异兽。此刻,它们早已没了气息,足见先前厮杀的惨烈。 在尸骸最多的地方,赫然形成了一座小山丘。 在山巅之上,一个赤红色的光茧熠熠生辉,好似孕育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在光茧之中,隐约瞧见了一抹青影。 “八荒涅盘阵!” 鬼先生目光一缩。 第一百八十三章 杜必书,你卑鄙 八荒涅盘阵。 此阵,是简化之阵。 焚香谷谷主云易岚惊才艳艳,将玄火坛的八荒凶火阵加以简化,创造出一种威力减弱许多的阵符。 这便是‘八荒涅盘阵’。 传说之中,凤凰涅盘。而凤凰是火之王者,自然能驾驭凶火,由此名可知云易岚的雄心壮志。 然而,天不从人愿。 这门简易阵法,攻击不足,守护有余,远远比不上原版。 即便如此,也不影响它的稀缺。 依照云易岚最初的设想,他是想创造出一种可移动的小型阵法,进而增强焚香谷的总体实力。 可惜,功亏一篑。 一旦离开了玄火坛,阵法的威力急剧下降,攻击甚至不及原版的十分之一。 几经尝试无果后,云易岚放弃了这个打算。一开始炼制的三张阵符,就成了用一张少一张的稀缺品。 “嘿嘿,云易岚,云大师兄!看来,你还真宠这个徒弟!” 鬼先生喃喃低语。 紧接着,他身形一闪,来到光茧所在的尸骸山丘上。 在他右边袍袖之中,飞出一团暗红色的火焰,飘飘忽忽,落在了光茧的表面。 这团火焰并未被弹开,而是有了消融的迹象,恍若同根共源一般。 “燕虹,收起阵符吧,跟我走!” 话音刚落,眼前的赤红光茧快速缩小,最终化作一道赤色长虹,被收进一枚暗红玉片之中。 玉片非常轻薄,方方正正,正被一只素手托捧在掌心。 素手的主人,正是燕虹。 粉黛未施半点,乌丝凌乱垂额,衣衫有破损的痕迹,嘴角、鼻下、耳孔内都有不明显的血丝残存。 这些,倒在其次。 她的气息紊乱,周身的法力忽强忽弱,一看就知是用力过度。 “你是……”燕虹奇怪道。 “莫要多问,先离开这里吧!” 鬼先生也不多话,脚下生出一团浓郁的黑烟,裹住燕虹的身躯,一起掠向山下。 没有征求她的同意,举止霸道。 燕虹也不会反对,因为她识得那团暗红火焰。 转瞬间,这蓬黑烟消失在山下的密林。 望着远方消失的背影,巫兽宗其中一名长老大着胆子问道:“宗主,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陈醉沉默片刻,最终拱手朝四人拜了一圈。 “四位长老,计划恐怕要提前了。烦请四位通知其它四家,即刻前往焚香谷!” 四位长老点点头,之后分散离去。 待到四人的身影完全远去,陈醉扫了一眼下方长长的台阶,特别是在堆积成山的荒兽尸体停留了一瞬,寒声下达了三条指令。 “吴良,你带两人去一趟豢兽镇,能帮就帮,不能帮就即刻返回!” “其余弟子,即刻搜集宗门的宝物带在身上,随时准备离开巫兽宗。” “禁地里圈养的凶兽,若不能控制收服或带走,全部解开禁制驱赶下山,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驱赶。” 陈醉挥手示意众弟子遵令行事,自己则御空前往宗门大殿。 该来的,终究会来! 既然要来,就让暴风雨来得更强烈一些! ## 屋内。 躲在角落的杜必书,满脑袋的问号,大惑不解。 “青云门?” “是自己听错了么?” 在熊长老带人准备冲进来前,小螣就提醒了他。 老实讲,从圆木墙缝间,瞧着这么多修炼者打算强攻木屋,杜必书还真有小小的犯怵。 毕竟,又是人,又是黑狼,阵仗委实惊人。 可是,镇子入口的呼喊,又是哪门子鬼? 坐镇仙师是青云弟子? 真的假的! 不可能是曾书书,因为两人刚刚分道扬镳;也不可能是其他师兄弟或长辈,再怎么说,这种押货当保镖的行当,自带傲气的青云弟子不屑去做。 那又会是谁? 在杜必书的脑中,随即冒出了四个字——‘冒名顶替’。 冒名顶替也好,至少巫兽宗一伙人炸了锅。 顾不上去瞧何方神圣,因为熊世友随后下令兵分两路,且心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哐! 屋门,向内倾倒。 只见两道灰影疾掠进屋,直扑前方的木床。 位置在前的熊世友,面对闪烁的蔽日浮云阵,哼然一声冷笑,向前迅猛拍出一掌。 一道灰色掌罡凭空生出,重重轰击在光网的表面。 蔽日浮云阵本就对内不对外,又是面对强者的一击,自然轰然崩碎。 没有了光网的遮挡,床榻上的人影立刻一清二楚,即便没有灯烛,修炼者也能轻易瞧清。 侧身而卧? 还真是心大,那正好让你做个糊涂鬼! 巫九狞声一笑,持握一柄眉尖刀冲了上去,对着床榻的被褥一通猛剁。跟在身后的黑狼,亦不甘落后,对着床头的‘脑袋’凶猛撕咬。 顿时,床榻里棉絮飘飞,一蓬蓬飞灰翻涌扬起。 才砍剁四五下,巫九就觉察出了异样。 没有利刃划破皮肉的柔滑触感,更没有鲜血四溅出现,鼻腔中也嗅闻不到丁点儿的血腥。 相比于他的反应‘迟钝’,兽宠黑狼倒是反应迅速,当即咧开嘴巴后退,不停扑棱着脑袋,一双血瞳之中尽是嫌弃。 “巫九,小心,不对劲!” 熊世友在他的身后提醒。 跳窗进入屋内的巫六,也是诧异望着棉絮飘飞的场景,觉得匪夷所思。 “熊执事,好像人不在!” 巫九扬起手中的眉尖刀,转身看向同样疑惑的熊世友。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迷惑不解的神情顿时凝滞,惊骇地死盯着站在窗前的巫六。 颤抖举起了左手食指,指向那里。 在巫六的身后,一张灿烂的笑脸慢慢升起,隔着巫六的肩膀,对着他晃了晃捏在右手的一柄蓝色短刀。 那张笑脸,巫九记忆犹新。 正是在今日申时见过一面的青云弟子,也是他们要格杀的目标。 巫九想要大声提醒同伴,可话语好像堵在了喉头,话语异常的吃力。 “小,心……” 等他说到‘心’时,声音已低不可闻,只余下嗬嗬的喘息声。 面目扭曲,挤眉弄眼。 可就是挤不出一个字,连掌中的眉尖刀都变得沉重,仿佛随时都会跌落在地。 熊世友和巫六神情古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巫九,你在做什么?” 巫六疑惑发问。 看到对方仍不作答,熊世友皱起眉头刚要呵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句调侃。 “他当然是在看我!” 扑哧! 话音未落,一声利刃刺入肉体的轻响响起。与此同时,熊世友感觉自己的右脚踝一阵剧痛。 调侃的嗓音十分独特,让人想不记住都难。 杜必书! 熊世友一惊,下意识向右脚望去,同时劈出一道掌罡。 一抹白影疾速蹿出,闪躲到窗前的角落。 掌罡劈空,击在圆木拼凑的地面,登时木屑四溅,整座木屋都在摇晃。 熊世友趁势转身,在转身的一刹那,只觉得胸口气息一阵翻涌,一种难以名状的晕眩袭来。 不好,中毒了! 他当即醒悟,连忙猛击胸口,将郁结的气息拍散,又在灵台、人中诸穴按压数下,保持住此刻的清醒。 至于解毒,根本不敢妄想。 熊世友怒目瞪向前方。 只见杜必书轻描淡写般抽出了蓝色短刀,左掌向外一推,将巫六的尸身推倒在地。 在巫六的脊背上,一处伤口正往外喷着热血,这处伤口正对心脏之所在。 一刀毙命,救无可救! 巫六,毙! 在杜必书的脚下,一条贼兮兮的‘长蛇’扇动着肉翼,分岔的蛇信嘶嘶作响,仿佛是在向主人邀功。 蛇生双翼,即为螣蛇,螣蛇口毒。 “杜必书,你卑鄙!” 熊世友怒喝。 堂堂一个正道大宗的弟子,却在做偷袭下毒的勾当,的确算是卑鄙。 对此评价,杜必书欣然接受。 “熊执事,谬赞!” 右手一扬,那柄沾着鲜血的蓝色短刀,迅疾飞出,射向床榻前摇摇欲倒的巫九。 速度之快,根本不容熊世友去拦截。 卟! 短刀应声入口,穿进了巫九的嘴巴,一截刀尖从脑后冒了出来。 嗬嗬的喘息更急,那强自支撑的身躯,终于轰然倒地。 巫九,陨! “可是——杜某若不卑鄙一把,现在死的可就是我喽!”杜必书一指狼藉的床榻,理所当然补充道。 光明磊落,也得分场合。 和想要杀自己的对手讲‘仁义道德’,简直就是脑残的行为。 与卑鄙者生死对敌,就要比对方更卑鄙、更无耻! 杜必书并不收回蓝色短刀,而是凝神关注熊世友的一举一动,提防他的突起发难。 连杀两人,并不代表高枕无忧。 熊世友能坐上巫兽宗执事的位置,除了为人处世外,真实修为也毋庸置疑。 单凭刚才一手压制迷毒的操作,杜必书就知道,在修为上,熊世友强过自己。 “哼,巧言令色!就让熊某杀了你,替他们报仇!” 熊世友怒哼一喝,刚要提掌施法,身后又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 斜眼瞥了一眼,这次倒地的,却是巫九豢养的黑狼。 主死宠亡,在巫兽宗向来如此。 瞧着在黑狼尸体旁边的巫九尸身,熊世友更添愤恨。两名亲信的陨落,代表着他的一番心血白费,也少了两个得力助手。 “啊~~~仙家,你们干什么!” “不要杀我!” “……” “住手,你们就不怕青云门吗?” 镇子入口,传来了喊打喊杀的动静,其中夹杂着惶急的哀求。 当然,还有一个老者正义凛然的怒喝。 听到这个声音,屋内对峙的两人齐齐一愣。 “咦,不是曾书书?传闻之中,那曾书书可是一个年轻人,断然不会是苍老的嗓音。难不成,是青云门的长老首座?” 熊世友被自己的推断吓到,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呀,这不是周一仙么?他们怎么来了这里?”发愣之后,杜必书又是觉得稀奇。 这爷孙俩,还真是与自己有缘呐。 杜必书开心一笑。 这副开心的笑容,恰巧被对面的熊世友瞧到,更是笃定了刚才的推断。 “不行!必须速战速决!” 心中有了决断,熊世友极力克制心中的恐惧,飞快打出一套手印。 手印完毕,一个人高的灰鼠兽宠,出现在屋内。 锋利的两颗门牙顶在下颚,四只坚爪散发湛蓝的豪光,双眼一黑一红,显然是被召唤而出的图腾兽。 “奚鼠!” 《志异》有载——奚鼠,蛮荒巨鼠,居于高地冰雪之下,成年重逾千斤。以其皮蒙鼓,其声可达千里;以毛发焚烧,可召集百里群鼠。 在杜必书的脑中,迅速闪过这只图腾兽的讯息,不禁面露异彩。 没有惧怕,而是单纯的好奇。 “熊道友,看来,你们巫兽宗不是一无是处呢。” 杜必书哂笑。 笑得轻松,笑得惬意。 哂笑的同时,还不忘朝面前的奚鼠勾勾手指,似乎是在……逗弄它。 这副场景,完全出乎熊世友的意料。 也出乎了奚鼠的‘意料’,凶狠残忍的表情僵住,红黑双瞳眨巴眨巴,不明所以。 这(俺)可是奚鼠嗳,而且豢养(修炼)了二百余年,神通广大,对方但凡有点见识,应该感到害怕才对。 勾动手指,这是啥子意思! 意思,他(它)很快就明白了。 一条银龙蓦然闪现在他们的身后,发出一声高亢的龙啸,拦腰横斩而来。 那是锋利无匹的剑芒,渗出的寒意刮骨。 怎么回事! 无中生有?还是高手潜伏在屋内? 一人一鼠诧异望着对手背负的仙剑,脑子里乱做一团麻,竟然忘记了去闪躲。 距离如此之近,就算闪躲也来不及。 只能硬抗,唯有生受! 噗! 哧~~~ 两道狭长的伤口,次第出现在他们的脊背,喷出了一线殷红的鲜血,染红了木床的布幔,浸透了墙壁的圆木。 奚鼠谈不上皮糙肉厚,可它毕竟是南疆异种,有了硕大身躯的缓冲,竟然没有一斩两半,连他的主人也跟着沾光。 一人一鼠身躯摇晃,惊骇在屋内暴退,以最快的速度抵住木屋墙壁,提防对手的趁势追击。 青云双书,果然厉害! 熊世友自认,从来不曾小看过对方,一直是慎之又慎,可还是连番着了道。 “杜必书,你卑鄙!” 熊世友恨声怒喝。 建功的‘银龙’闪烁奔回,悬停在杜必书的身前,显露了仙剑的本来面目。 嗡鸣不止,龙啸不歇。 看着对方气急败坏的模样,杜必书掏了掏耳朵,朝对方伸出了两根手指,出声调侃了一句。 “熊道友,这是你说的第二次!” 第一百八十四章 燕虹见过三师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再怎么卑鄙,也强过挂着一副伪善面孔的真小人,也胜过迂腐而死的自诩正道。 况且,杜必书从不认为他的行为卑鄙。 合理利用地形和规则,何错之有! 若是单凭修为的高低说话,还不如一见面就亮明等级,等级低的渣渣自动洗白白,把自己送上去。 “熊道友,别废话了,手底下见真章!” “真章?” 熊世友瞅了一眼身畔的奚鼠,嘴巴里像吞了屎一般酸涩发粘,一肚子的委屈说不出来。 自己的‘真章’废掉了大半,还怎么拿出来显摆? 可不拿出来,也不行。 杜必书身前的逆鳞剑疾射飞出,直奔他的面门袭来。 至于那受伤的奚鼠,自有螣蛇阴灵去对付。 瞧到主人已然动手,小螣不甘落后,娇小袖珍的身躯蓦然涨大,且化作一条柔软白练,缠向肥滚滚的奚鼠。 奚鼠身负重伤不假,可也激发了它的血性,吱吱大叫着撞了上去。 一蛇一鼠狂性大发,很快冲出了木屋,在宽敞的屋外厮杀起来。 残破的木屋内。 两人一来一往,已交手了数个回合。 因为压制剧毒的缘故,熊世友不敢全力以赴,只能以静制动,在防护好自身的前提下,抽冷子发起反击。 虽然暂时落在下风,可安全无虞。 只要再坚持一阵儿,自会有人来救援他。 镇子入口的喊打喊杀不绝于耳,可哀求的叫喊最多,显然自己一方占据了上风。 或许,是青云门的人手不足吧。 轰! 熊世友奋力轰出一掌,将逆鳞剑震偏了少许,剑锋险之又险地从脸颊掠过,削断了一缕头发。 逆鳞剑兜转而归,再度蓄势。 “杜必书,枉你出身名门正派,有本事解了我的毒,你我再比过!” 明知对方不可能答应,他还是愤愤吼道。 刚才运转法力时,熊世友发现,身上所中的剧毒可能不止一种。 脚踝中的是螣蛇之毒,这点毫无疑问。 另外,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迷毒,沉浸在胸口诸穴,令他意识不清。 巫九就是这般糟了道! 在他愤愤不平之际,对面的年轻人说出了一句话,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以,如你所愿!” 说罢,杜必书探手入怀,取出一个温润如玉的瓷瓶,笔直抛了过去。 抛掷的速度不快,仿佛是被刻意控制。 熊世友一愣,直勾勾望着它。 确实是一个瓷瓶。 而且,对方刚刚用手掌接触过它,表面应该没毒。 抛掷的方向特意偏了一点儿,不像要趁机偷袭。 更关键的是,瓷瓶的表面还贴着一张标签,标签上模糊写着“解药”二字。 标签的模糊,是因为时间久的缘故,不像是临时更换。 生性谨慎的熊世友,在玉瓶抛掷的过程中,脑中迅速闪过了数个念头。 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 对方真的,真的送出了解药! 果然是名门正派呐,做事对得起正道大宗的名头。 熊世友探手一捞,在瓷瓶将要落地的一刹那,将它抓了起来。 他忙不迭把瓷瓶打开,左掌轻扇数下,其内气味芳香,并没有大多数毒药所具有的甜香或辛辣。 应该是解药! 熊世友赶忙倒出一粒灵丹,仰头吞入了肚腹之中。 在‘解药’真正入口后,熊世友抬眼瞄了一眼对方。 杜必书负手淡笑,在此期间,根本没有出手偷袭的意图。 哼,愚蠢! 果然是涉世未深,对敌人还这般仁慈,就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熊世友残忍一笑。 “哈哈哈!杜必书,你家的长辈难道没提醒过你‘世间险恶’?今日就让熊某教你做人……唔!” 得意话刚说出了半截,他只觉得浑身一阵燥热,小腹之处也有急切进击的冲动,脑袋更是昏昏沉沉。 这是…… 又中毒了! 而且,还是魔道赫赫有名的合欢散。 熊世友欲哭无泪。 不带这么玩的,中毒还能连中三次,这又不是科举大考。 “杜必书,你真卑鄙!” 另一边。 瞧着对方‘连中三元’的销魂模样,杜必书收起了淡笑从容的神情,夸张地拍了拍胸口,似心有余悸。 论修为,他确实比不过这位。 但论起鬼心思,这位还差得远,表面看似深谋远虑,实际就是疑心重。 疑心重的人,有一个显着的特征,总是喜欢蹙着眉头、摆出一副老谋深算的做派。 利用对方的疑心重,杜必书反其道行之,没想到,还真唬住了对方——他越是装作若无其事,对方越自我攻略,最终把自己坑了进去。 床榻上的被褥,被他撒上了无味的迷毒‘麻酥散’,专门迟滞生灵的神经。 哦,顺便提一句。 这麻酥散,是蓝央生友情馈赠。 随着巫九大发神威、砍剁被褥,这种极像尘土的粉末儿,自然顺利钻进了在场三人的体内。 他们的神经不知不觉被麻痹,杜必书和小螣才能轻松偷袭得手。 熊世友修为精深,压制了体内的两种毒素,杜必书只能再度加料,以求速战速决。通过传来的声音判断,镇外的形势不容乐观,拖得久了,必然会被围攻。 总之,连番套路! 现在,是到了收获的“季节”。 “熊道友,闲话少叙,你还是安心上路吧!” 杜必书可不会妇人之仁,悬空的逆鳞剑登时嗡鸣大作,化作一条银龙再度袭向熊世友,速度比上次更疾。 到了此时,熊世友根本无力去挡。 合欢散奇毒,犹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将他的抵抗瓦解。 浑身软绵无力,三种截然不同的毒素在体内乱窜,体内的法力完全失控。 危在旦夕! “吱吱吱!” 奚鼠被小螣逼得节节后退,有几次都被尖锐的毒牙咬到,都仗着皮厚闪躲了过去。它的鼠皮拦不住逆鳞剑,不代表抵不过螣蛇的尖牙。 即便它身受重伤,可想要短时间分出胜负,基本没有可能。 突然,奚鼠瞥见破屋中的主人遇险,当即肉球身躯一闪,飞快掠了过去。 来不及叼走它的主人,只能以肥硕的身躯挡在前边。 哧! 银龙透体而入,一头扎进了奚鼠的肚腹。 奚鼠并未在原地停留,忍着疼痛蜷缩身躯,快速在地面翻滚,裹挟着嵌在体内的逆鳞剑,跑出了木屋。 等它出了木屋,终于不再忍耐,扭动身躯上窜下跳,嘶声凄厉狂吼。 赶过来的螣蛇阴灵,也瞧出了便宜,白影急闪扑上,咻地一声,从豁开的那道伤口钻了进去。 那处伤口附近的皮肉,随即塌陷出一个小小的凹坑,并且向周围蔓延。 杜必书眉头一挑,单手连连掐诀,催动逆鳞剑在奚鼠的身躯内兴风作浪,配合着小螣的吞噬血肉。 同时,抖手扔出一柄蓝色短刀,射向再无防护的熊世友。 趁病要命! ## 时间略有回溯。 距离豢兽镇十里之外。 一条崎岖的山路上,鬼先生和燕虹面对而立。 燕虹略微平复喘息,轻柔抬起右臂,将额头前散乱的青丝拨到耳后,一双妙目不停打量面前的蒙面人,忽地眸子一闪。 “这位前辈,您是与焚香谷有着渊源?” “哼,小丫头,不要顾左言他。老实回答我刚才的话——黑石洞的宝物到底是谁取走?” 鬼先生冷哼道。 “前辈,是什么宝物?那条丑丑的大黑蛭么?”燕虹美目一眨。 鬼先生闻言一噎,有些不知该不该答话。 大黑蛭虽是上古异种,可模样委实丑陋,也因为这个,他才将它放养在黑石洞深渊底。 燕虹见他不说话,笑吟吟望着对方,主动出声发问。 “前辈,您刚才使用的火焰,与《焚香玉册》记载的暗焰很像,难道您是谷中的隐世长老?如果那样的话,我愿意将当日的情形细细讲述一遍。” 鬼先生神情一动,最终,还是摇摇头。 “不要套话,我救你一命,只是想知道宝物的下落。若是你知情,我可以送些好处给你!” 没有明确否认,也感受不到情绪的波动。 燕虹的一双美眸更亮,对心中的那个猜测更笃定了三分。 她盈盈屈膝下拜,话语软糯且恭敬。 “燕虹见过三师叔!师叔要知道那日的事,燕虹定当知无不言!” “三师叔?” “对啊,燕虹不知如何称呼您,只能以排行暂定。” 燕虹恭敬回答。 也不等鬼先生反对或接话,她主动将那日在黑石洞发生的一切,讲述出来。 语速不疾不徐,特别将在岩浆湖平台上的所见所闻着重叙述,不遗漏一点细节。不管对方找的是什么宝物,那件宝物一定在深渊的最深处,岩浆湖最有可能。 鬼先生最初还要否认她的‘猜测’,可听到接下来的讲述,就暂且熄了那个念头。 凝神倾听,同时,也在判断叙述的真伪。 那日,在黑石洞斩妖除魔,本就没有多少内容可讲。 燕虹和李洵除了参与斩杀大黑蛭,不曾见过活着的六尾,只是隐约见到张小凡将一只狐狸扔进了岩浆湖。 不过,这就够了! 鬼先生在她讲述了平台的大致模样后,忽地开口打断。 “在平台上,你们离去的时候,那块突兀的石头还在?” “在!” 燕虹恭声回话,眼眸中毫不遮掩她的好奇。 隐约间,她似乎想通了什么。 可她没有多嘴去追问,而是恭眉顺眼、静静等待鬼先生询问。 鬼先生一直在冷眼观察燕虹的神情变化,在瞥到她眼眸中闪过的好奇,且不掺杂其它情绪,心中当即有了判断。 东西的丢失,与她无关。 但是,他还是出言确认。 “你和李洵,在离开黑石洞后,可曾返回过?” “禀师叔,没有!” 燕虹眸子清澈。 自被强行带到这里,她最初是有提防的心思,可在猜出蒙面人的身份后,那心思就淡了。在讲述和回答的过程中,她保持着应有的恭敬有礼,就如同平日面对自己的师父。 这种细微的变化,鬼先生何曾不晓得。 “你不担心我封口?” “封口……您是说灭口吧?”燕虹嫣然一笑,视线上移了少许,恭敬之中,又多出少许的俏皮。 “师叔,虹儿自始至终都没有忤逆过,有问必答。东西又与虹儿扯不上关系,一个宗门长辈即便与上一代有了嫌隙,也不会拿一个晚辈置气。” 莺声燕语,巧笑嫣然。 如此的神态和言语,鬼先生的神情反而一滞。 在返回焚香谷、追查镌符下落时,他也对燕虹的个性有所耳闻。 细心沉静,恭顺有礼。 既然如此,对方肯定猜到了黑石洞所藏宝物的地点。其实,他也没想着隐瞒。 杀心有过,一开始就有。 可到了此时,反倒有些下不去手。 正如燕虹所言,身为一个长辈,如何能因为简单的一些询问就置气于晚辈。 当然,最关键的,对方始终保持谦卑和恭顺。 “今日之事,你会不会禀告云易岚?”鬼先生忽道。 “师叔,您能准确找到虹儿,证明已经去过了焚香谷。即便虹儿不说,依师父的本领,也早就猜出了大概。 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师叔,虹儿说得可对?” 燕虹俏皮眨了眨眼睛。 闻言,鬼先生蹙起的眉头舒展,不禁对面前的‘晚辈’高看了一眼。 杀心? 哪还有什么杀心! 或许是百多年孤寂惯了,突然冒出这么一个知书达理的晚辈,他竟觉得有些顺眼。 一开始的温柔恭敬,继而,恰到好处地改换了口吻,口口声声自称‘虹儿’,表露了亲近之意。 在潜移默化之中改变,这种小聪明让人丝毫生不出厌恶。 “罢了,你走吧。” 鬼先生无语挥了挥手,言语依旧冰冷,可透着几分对晚辈的无可奈何。 这种心态,放在世俗普通人的身上,分明是长辈对晚辈的一种…… 宠溺。 “那……师叔,虹儿先行告退。若有差遣,您随时吩咐!” 燕虹恭顺点点头,微屈身躯行了一礼,转身就要离去。 这时,在豢兽镇所在的方向,传来一片混乱的嘈杂。 怎么回事? 鬼先生和燕虹诧异望了过去。 或许是觉得路程不远,或许是心生好奇,两人稍加思索,就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祭出各自的法宝,向豢兽镇疾掠而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周一仙的贵人 豢兽镇外。 镇子的入口,有一座简陋的吊桥。 吊桥下,是一圈宽达一丈半的壕沟,壕沟里到处插着尖锐的木棍。此举,是为了阻拦山林中的野兽,维护镇民们的安全。 此刻,吊桥被巫兽宗弟子放了下来,但并不是来迎接来这里的商队。 而是,来要他们的命! 十只黑狼残忍奔出,在巫兽宗弟子的操控下,闪电般扑向商队雇佣的镖师。 另有四个内门弟子御空而起,直奔居中的豪华马车。 一出手,就毫不留情。 伙计李贵根本没想到,在这座熟悉的山间小镇,会遭遇这么一出。 至少,在一只黑狼咬断他的喉咙之前,李贵都保持了友好的笑容,甚至还幻想着“能得到仙家的赏赐”。 “仙家,你们在干什么?” 另一个伙计瞧出了不对劲,马上向后奔跑,跑向压阵的马车。 “法师,还请救救商队,镇子里的仙人都疯了!” 不光是商队的人觉得仙家疯了,就连豢兽镇里的普通镇民都这般认为。 “爹,庇佑咱们的神仙,为啥要杀商队的人呢?看,那是果子叔,他也在杀人!” “果神仙,你们为啥……”还不等这人喊完,一名巫兽宗弟子立刻回瞪过来,眼神凶戾。 “老李,也许,商队里混进了恶人。” “胡说,刚死的李老板你可是认识的,就是个做买卖的……” 镇民们议论纷纷。 可惜,身为普通的世俗凡人,他们根本改变不了什么,都不敢走出自家的屋门。 甚至,住在吊桥附近的几家人,扶老携幼走出了院子,快速远离这处血腥的漩涡。 杀戮,杀戮! 既然求饶无用,商队雇佣的镖师们索性不再奢求,纷纷抽出了兵刃搏命。 逃是逃不掉的,前面有几人就丧生在兽口之下。 搏命还有一线生机,只要捱到坐镇法师出手,他们就有活命的机会。 “法师,救命啊!” “法师!” “救救我们呐,法师!” …… 七八人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挪到了周一仙所坐的马车四周,一起苦苦哀求。 躲在车厢里的周一仙,这一次可算体会到,被人放在架子上烤的痛苦。 就地开溜吧,觉得有些不仗义;可要是硬撑着出去,面对发疯的巫兽宗弟子,好像…… 咳咳,还真打不过。 “小环,咳咳,听话,先跟爷爷走嘛。” 周一仙腆着老脸,捏着一张遁符在小环的眼前一晃。 这次,他拿出的是一张风遁符。 只要撩开窗帘,就能逃之夭夭。 小环瘪瘪嘴,指了指外面正在哀求的镖师:“他们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爷爷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周一仙吹胡子瞪眼,可声音压得极低。 不过,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朝外面的巫兽宗弟子喊了一句,傲态毕露。 “住手,你们就不怕青云门吗?” 喊出这句话,周一仙都觉得,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本来,他就是随口胡诌。 其目的,只是贪图搭乘马车的便利。而且,在搭乘之前,他特意为自己占卜了一卦,此行大吉大利。 然而,眼前发生的一幕…… 又算得上哪门子的‘大吉大利’! 或许,这一伙歹人会惧怕青云门的威名,紧接着自行散去。 可惜,愿望落空。 车厢之外,一声张狂的大笑响起:“青云门算个鸟!师弟们,随我杀!” 随后,又是三人的附和和呐喊。 “就是!还以为那个油头小子的外援多厉害,原来是个镴枪头!” “杀!” “为了淬血兽丹!” 四人默契指挥各自的荒兽,集中在一处,向这辆马车疾冲过去。 两熊罴在前怒撞,两黑狼在后尾随。 熊罴,是内门弟子豢养的荒兽。 围在车厢四周的七八镖师,哪敢去阻拦,顿时作鸟兽散。 在逃散时,还不忘回头张望。 接下来,就让法师亲自出马,他们只需躲远一点摇旗呐喊。 对于压阵的老神仙,镖师们有着万分的崇拜。 一路上,仙风道骨的周老神仙,时不时显露占卜相面的本领,偶尔也会施展惊人的符术引水驱火。 再有,精明的李老板安排了专人热情招待他,可见,其道法肯定高深莫测。 刚才的怒斥,就是最直接的证明。 紧接着,眼前的一幕出人意料。 怒吼的两只熊罴撞在马车上,车厢登时四分五裂,一道青影在破碎的木屑中冲出,落在了护墙壕沟的边缘。 恢~~~ 车厢前的骡马当即受惊,带着断折的车辕冲出,只留下一地的狼藉。 周一仙和小环不见了踪影。 再看向壕沟的边缘。 那道青影,正是略显狼狈的周一仙。 其身畔,小环左手紧攥半根糖葫芦,右手则被自己的爷爷拎住。 两人都有些惊魂未定。 刚才的熊罴撞车,确实吓了他们一跳,若不是那张风遁符用的及时,肯定会被撞成重伤。 “年轻人,你们明明听见了老夫的声音,还这般不讲武德,难道不怕青云门找你们算账?” 周一仙一抚白须,清癯的面孔上浮现一抹傲然的冷意。 似乎,即将愤怒。 一旁的小环,立刻配合着挥舞糖葫芦:“就是!我们可是很厉害的,呃,爷爷,我的外号叫什么来着……对,幼罗刹!哇吽~~~” 以糖葫芦做出劈斩的动作,咬牙切齿作凶狠状。 可这种凶狠表情,怎么看,都没有丁点儿的威慑力。 “幼罗刹?哈哈哈,连毛儿都没长全的小姑娘,还敢大言不惭当‘罗刹’!就让刘某送你当真正的罗刹!” 一名巫兽宗弟子哈哈大笑。 随即,这名弟子一拍蹿回身边的黑狼脑袋,驱使黑狼冲向了爷孙俩。 嗥~~~ 黑狼仰天啸月,尽管残月如钩。 腥臭的嘴巴裂开,尖利的狼牙挂着黏糊的涎水,残忍冲到了壕沟的近前。 刚还在豪言壮语的周一仙祖孙俩,哪还敢留在原地摆谱儿,当即跑向最近的吊桥。 明明小环的年纪不大,一双小短腿却迈得飞快,反而跑到了前面,拉扯着周一仙向前逃窜。 “妈呀,爷爷,小环最怕大黑狼啦!救命!” “小环慢一点儿!你不是说要保护爷爷嘛,啊——” 周一仙死死攥着竹竿,被扯得踉踉跄跄。 即便脚下踉跄不已,他还是迅疾瞄了一眼车厢‘废墟’。在那里,有一只灰布包裹掩埋其中,方方正正。 一老一少呼天抢地,很快跑进了豢兽镇。 镇外如此的一幕,围攻商队的巫兽宗众弟子,齐齐错愕。 也包括,四散跑开的七八个商队镖师。 这就是青云门来援的强者么,熊执事会不会搞错了? 这就是商队的坐镇仙师? 或许,是排练的剧本不对! 或许,青云门名不副实,门下的弟子都是酒囊饭袋! 或许…… 巫兽宗众弟子随后醒悟过来,留下两人去处理跑散的镖师,余者都冲回了豢兽镇。 一部分弟子去追周一仙祖孙俩,另一部分弟子前去支援熊执事。 镇内。 周一仙和小环跨过了吊桥,刚跑进圆木围墙内,立刻沿着最宽的一条路狂奔。 沿途遇到了看热闹的镇民,周一仙还会‘好心’地大声叫嚷:“大家散开,有危险!别挡路!” 又跑出十几步,在后追赶的黑狼,已经逼近周一仙五尺的距离,只需纵跃一扑,就能够到他的脊背。 周一仙忙不迭抡动竹竿,想要暂时驱赶身后的黑狼。至于抽个空档去掏出遁符,他根本做不到,除非愿意松开拉扯小环的左手。 “奇怪,明明在出发前算过卦的,说我们爷俩会遇上贵人。可是,这贵人到底在哪儿?”周一仙有些懊恼。 “呀,爷爷你看!那个是不是杜哥哥?” 眼尖的小环,瞥见了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登时欢喜叫嚷。 “啊?在哪儿?” 周一仙同样的欢喜。 “就在那儿!杜哥哥,是你么?”小环兴奋挥动手臂,既当做打招呼,又是在确认。 不到两人细细分辨,身后的黑狼高高跃起,龇着利齿咬向周一仙的脚踝。 这般凶狠的成年南疆黑狼,一旦被它咬住,强大的咬合力立时就能让人骨断筋折。 千钧一发! 周一仙偷眼瞄了瞄身后,右手的竹竿忽地攥紧,蓄势待发。 …… 小环的第一句呼喊,清晰钻进了杜必书的耳中。 此时,正是他射出蓝色短刀之后。 之前周一仙祖孙俩的诈唬,杜必书大致听到了一些,但是他并没有着急赶过去。 一方面,眼前的胜利唾手可得。 另一方面,他相信周一仙隐藏的实力,区区几个巫兽宗弟子,根本不对两人构成威胁。 直到这祖孙俩跑到了破屋的五丈外,直到瞧着某位老人家无动于衷,杜必书不得不决定出手。 不再关注短刀是否命中了目标,也不再分神控制奚鼠腹中的逆鳞剑,而是身形一闪,冲向纵跃而起的黑狼。 一团乌芒,自袍袖中飞出,电光石火一般,砸向腾空黑狼的细腰。 任何狼型生物,都有一个共通的特点——铜头铁骨豆腐腰。 只要砸中了它的细腰,再凶狠的恶狼,都会夹尾巴逃走。 嘭! 一声沉重的闷响,在周一仙身后响起。 黑狼腾空的硕大身躯,登时被撞了出去,在空中翻滚两圈儿,然后垂直跌落在地上,惨嚎不止。 这团乌芒兜转显形,化作一个巨大的木桶,边沿垂下的黑烟丝绦,将周一仙祖孙俩完全笼罩在内。 “周前辈,您老可真沉得住气!” 杜必书苦笑道。 要是他再晚上片刻,那头黑狼肯定能咬住周一仙的脚踝,小环也会跟着遭殃。 宁可自己受伤,也不加以反抗。 可真够了! 周一仙紧攥竹竿的手掌一松,雪白的胡须随即松垮了少许,一脸‘庆幸’地回头,瞧着闪到他们身后的杜必书,出声寒暄。 “原来是杜老弟,万幸呐万幸,还好你及时赶到了,要不然,老夫还真成了跛子!” 话语之中,是非常逼真的感慨。 一旁的周小环,也听不懂两人在说着什么,使劲一甩,挣开了爷爷的手掌。 而后,她胡乱将半根糖葫芦塞进了衣襟,双手抓住杜必书的衣袖摇晃。 无尽的欢喜! “杜哥哥,有段时间没见你喽。你怎么来这里?” 这是真真正正的欢喜,发乎内心。 有一段时间? 好像……也就四五个月吧。 当然,现在不是纠正、叙旧的时机。 杜必书横臂往后一拨,将小环挡在了身后,抬头看向冲过来的十余个巫兽宗弟子。 并且,撮唇打出一声唿哨,呼唤小螣快速与自己汇合。 另一边。 “大黑!” 其中一名巫兽宗弟子,冲向倒地不起的黑狼,哀痛疾呼。 此时,被撞出去的黑狼仍在惨嚎,只是声音弱了好多。 “熊执事!” 又有两个巫兽宗弟子,绕过了面前的杜必书三人,跑向几近倒塌的木屋。 熊世友并未被命中要害,那柄蓝色短刀插在他的右肩,鲜血喷涌。 三个巫兽宗弟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其中两个挡在前面戒备,剩下一个则搀扶熊世友,帮他推宫活血,压制体内的剧毒。 “情况,貌似不利呐。” 杜必书举目四顾,缓缓扫过聚集过来的巫兽宗弟子,心中微凛。 虽然熊世友身中剧毒失去了战力,但是他麾下的弟子人数不少,若真要动起手来,自己肯定处在弱势。 倘若是自己一人,杜必书敢于效法三国赵子龙,在对方的包围之中,杀个七进七出。 可有了周一仙祖孙在旁牵绊,还真有些顾此失彼。 “周前辈,您爷俩要不先跑路?” “跑路?什么跑路?” “就是先逃走,要不,您老就亮出一点儿真本事,别拿什么‘五丁金甲’、‘小鬼搬运’之类的法术糊弄事儿!” 杜必书连忙解释,还不忘揶揄一句。 这位活神仙,可能没有威力强悍的‘擒龙术’,但是各种小手段使将出来,绝对能应付眼前的局面。 在听了关于‘跑路’的解释,小环顿时双臂一箍,按住了杜必书的左臂:“小环不跑路,杜哥哥,咱们一起撵走他们!” “你拿什么撵?”杜必书无语摇头。 “这个!” 小环得意昂起头,一把拽出别在腰间的拨浪鼓,轻轻摇晃。 咚——咚咚! 随着拨浪鼓的转动,一道白影从中钻了出来,落在地面蠕动成型。 正是,跟在小环身边的开心鬼。 相比于以前,开心鬼的身躯凝实了不少,甚至,能辨认出五官的细微变化。 即便这般,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阴灵。 这时,小螣刚刚从远处蹿回。 见到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凝实的阴灵,它顿时目露贪婪和狂喜。 随即,身躯一阵紊乱。 化作一道残影,扑咬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神剑御雷真诀(上) 对小螣而言。 最为滋补己身的,还是气息纯正的阴灵。 开心鬼王富贵,就是一个阴灵,而且极为纯正。 见到开心鬼现身,小螣第一时间扑了上去,想要将面前的美食吞入腹中。 “妈呀!” 因为惧怕,开心鬼惊惧尖叫一声,咻地又蹿回了拨浪鼓内,而且在不停催促小环:“小姐姐,快点藏起来!拨浪鼓藏起来!” 小环登时反应过来,连忙将拨浪鼓藏进了衣襟内,且小脸摆出凶巴巴的表情,叉腰看向袭来的白影。 “小蛇,坏蛋!” “小螣,停!那是友军!” 杜必书立马一催右臂上的纹身,将疾蹿的白影定在了空中。 解释完毕,才松开禁制。 小螣悻悻地甩了甩长尾,扭头盯向面前的巫兽宗弟子。 好伤心呐,到嘴的美食丢了! 有了这一番变故,无论小环再怎么摇鼓召唤,开心鬼都不再露面。 没有了阴灵助阵,小环自然没有留下的理由。 “小环,你和周前辈躲远点,有机会直接逃走!放心,过后你可以到焚香谷找我!” 杜必书语速飞快,同时向远处一招手,逆鳞剑瞬息刺破了奚鼠的尸体,飞回到头顶上。 全神贯注,冷冷一扫,瞧着面前一众巫兽宗弟子。 算上突然出现的三人,一共有十五个巫兽宗弟子汇聚于前。在镇外,还有两道灰影围杀商队幸存的镖师和伙计,喊打喊杀的动静越来越弱。 不出意外,他将要面对十七个半修炼者,压力山大。 就算这样,他浑然无惧。 杜必书轻蔑扫视正在逼毒的熊世友,向前跨了一步。 小螣亦蜿蜒前行一段,双眸闪烁红光。 “熊执事,方才,你一直在污蔑我卑鄙。现在,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杜某的手段!” 说罢,头顶的逆鳞剑铿锵而鸣,剑刃微微震颤,恍若随时要冲出。 熊世友虚弱撩起眼皮,刚要出口怒斥,又被某人的一句话怼了回去。 “看什么看,不服气就单挑!” “你……” “你什么你,只会躲在一伙晚辈的身后,连男人都算不上。” “我……” “我什么我,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别再让你的大老鼠白白送死!”杜必书当即呛了回去。 “找……” “找什么找,找人搬救兵?你就不怕巫兽宗再派人过来送死?” “气煞我也!” 接连被抢白,熊世友气火攻心,喉头蠕动,嘴角又有一缕鲜血溢出。 好不容易恢复少许的伤势,再度加重。 反观杜必书—— 只见他的气势十足,面上横眉冷对,稳稳向前跨了一步。 左手潇洒负在身后,隐晦向周一仙二人比划离开的手势。 周一仙登时会意,迅速摸出一张土遁符,在袍袖中时刻准备催动。 小环不甘心地瘪瘪嘴,将拨浪鼓塞回腰间,扯住了爷爷的衣摆。 木屋外的巫兽宗弟子,只是瞧见了奚鼠毙命和熊执事重伤待死,根本不清楚个中缘由,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尤其是兽宠黑狼死去的那名弟子,只能以仇视的目光死盯着他。 “熊执事,呵呵,想必你见多识广、听说过青云门四大真法剑诀吧?” 杜必书话语一顿,右手扬起。 悬停在空中的逆鳞剑,咻地一声窜回,被他牢牢抓在手中。 剑尖指天,神情逐渐肃穆。 就连准备催动土遁符的周一仙,亦是神情一怔。 熊世友不由一呆,随即忍不住冷笑,虚弱出声道:“咳咳,真法剑诀?你又要耍花招……众弟子听令,这人,咳咳,阴谋诡计最多,不要听他胡说!一起出手……” 杜必书开口截断。 “天地正气,浩然长存,不求诛仙,但斩鬼神!此为‘斩鬼神’!” 说罢,逆鳞剑一阵龙吟,剑刃之上隐隐可见一条银龙盘旋,龙首仰起,欲翱九天。 熊世友心中一突,骇然抬头。 其余巫兽宗弟子,跟着抬高视线,心中有了不安。 周一仙却是眉头一皱。 “可惜,我不会!” 杜必书惋惜轻叹,剑上银龙随即消失。 众人一阵泄气,调动的情绪有了瞬间的回落。 可杜必书话音微顿,展颜一笑,笃定又踏前了一步。 小螣紧随之。 “银汉迢迢,诸天星辰,北极星现,七星齐灿。此即为‘七星剑式’。” 吟罢,逆鳞剑一阵震颤,通体的银光崩碎,仿佛要化作漫天星斗。 熊世友的心又一次悬起,难以置信:“这门剑诀,传闻只有青云掌门才会御使,他难道会?” 周一仙舒展的白眉再度蹙起,瞧向指天的逆鳞剑,眼角不禁在抽搐。 “可惜,我也不会!” 杜必书扼腕感慨,剑上的银芒收敛。 在场的巫兽宗弟子,都有了骂娘的冲动,可是他们望了一眼熊执事,继而选择默不作声。 熊世友的脸色漆黑如锅底,脊背一缩,让开了吴良帮他逼毒的手掌,挣扎着站了起来。 真他娘的气人! 他算是瞧出来了,这家伙就是在寻开心,故意戏耍他们! 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弟子,驱使荒兽,一起撕了他!咳咳!”熊世友弓身一阵咳嗽。 “是!” 众弟子轰然应命,齐齐驱赶荒兽向前。 杜必书浑然不加理会,神情坚决,又向前迈了一步。 此刻,他已经处在巫兽宗众人的包围之中,似在自投罗网。 小螣跟着游弋上前,微有不解。 出于对主人的信任,它还是蛇信狂吐,威慑四周的敌人。 “哈哈哈,这么急嘛!杜某还没有说完,说不定第三种剑诀,我会!” 杜必书冷眸一扫,刚刚蠢蠢欲动的巫兽宗弟子,不禁脚下一滞。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剑引之。此即为‘神剑御雷真诀’,请诸位接招一试!” 逆鳞剑震颤更疾,其主人的身躯漂浮而起,离地一丈有余。 熊世友和一众巫兽宗弟子,不由后退了一步。 周一仙不忍直视,甚至在憋笑。 小环心思单纯,可没有弯弯绕的心思,抬头仰望浮空的高大身影,咯咯娇笑不停。 杜必书潇洒舞起了逆鳞剑,顿时一片银光绚烂,将其内的身影遮掩。 借着银光的遮挡,他飞快摸出一张雷狱符激发,扔向头顶的天空。 轰隆! 咔咔嚓! 一片乌云凭空而生,笼罩了杜必书的正前方。 无数的闪电迅速汇聚,轰然的雷鸣在上方炸响,向着四周传荡开去,逐渐形成一座方圆达三丈的雷牢电狱。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杜必书锵然念诀,正气凛然,逆鳞剑在漫天雷电中穿梭,犹如被引入了剑身。 神情庄严,如天神临凡。 周一仙凝神一瞧,紧接着不屑撇撇嘴,别过脸背对巫兽宗众人。 咧嘴低笑,双肩耸动不停,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这笑声,完全被雷鸣掩盖,不曾传远半分。 处在杜必书身躯正下方的小螣,立刻缩成一团,一对肉翼蒙上了双眼。 “神剑御雷真诀!” 熊世友嘶声大叫,勉强站起的身躯一阵踉跄,险些又跌倒在地。 被压制的余毒,再度崩散到周身脉络之中,张口又是两口污血吐出。 饶是如此,他还是挣扎着后退,尽量远离漫天雷电的覆盖。 听到熊执事这般大喊,巫兽宗弟子们哪敢留在这里,纷纷往远处急闪,连各自的荒兽都不加理会。 “哈哈,周前辈,看你的了!” 杜必书放声大笑。 闻听此语,周一仙立刻回过神,将手中的土遁符催动,同时一把拉起身畔的孙女小环。 只见两人的身躯一阵模糊,霎时间,消失在原地。 如此,杜必书再无顾忌。 在漆黑的夜空中,一线银光、三道白芒蓦然闪烁,四散追逐,扑向跑得最慢的四人。 嗤! 砰砰砰! 在震耳欲聋的雷鸣中,四声轻微的动静出现。随即,四道光芒借着耀眼的闪电蹿回。 雷牢电狱戛然而止,夜空重归晴朗。 来得快,去得也快。 如此强烈的反差,仓皇遁逃的熊世友,当即觉得古怪。 咬牙停下脚步,回首张望。 紧接着,一口老血喷出,愤恨的怒吼响彻整个豢兽镇。 “骗子!不是神剑御雷真诀!” “骗子!大骗子!” “众弟子回来,给本执事生撕了他!” 怒吼三声之后,又是一口黑血喷出,如漫天黑雨。 其后,熊世友的面色极差,且变得灰败起来,如病入膏肓。 先前中毒三遍,外加连番的打击,早就耗尽了他大半的生机。 此刻,离死不远矣! 现在,他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某个骗子去死——死在他的前面。 明明占据绝对的优势,或者说是拿了一手好牌,却被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给谁都会觉得憋屈。 你猜,熊世友回头看见了什么? 悬空的杜必书,很快悠然落回了地面,根本没有传闻中的‘法力消耗过巨’,更没有造成巫兽宗弟子的大量伤亡。 死去的四名外门弟子,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从背后偷袭至死。 偷袭至死呐…… 当然,还有一个伤在了雷击之下,奄奄一息,性命眼看不保。 听到熊执事的怒吼,奔逃的巫兽宗弟子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纷纷扭头看向场中。 五个同门师兄弟身死,且仅仅用了一招,的确是手段不俗。可其中的四个,致命的伤口都在脊背,明显是被偷袭而亡。 加上四只荒兽随之殉葬,气势端的惊人。 但也仅是‘惊人’,远远达不到让他们肝胆俱裂的程度。 被阴了! 这是他们脑中出现的唯一念头。 之后,就是愤怒。 士可杀,不可辱!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余下的十个巫兽宗弟子,狂吼着回身折返,驱赶荒兽、提着兵刃,向场中的罪魁祸首冲杀而去。 …… 豢兽镇入口。 在靠近山林的边缘,仍旧有五个商队镖师背抵一棵古树,垂死挣扎,周身伤痕累累。 与他们厮杀的,是两名巫兽宗弟子和一只黑狼。 在心生绝望时,人们总能逼出自身的潜能,甚至能发挥超乎想象的威力。 求助仙人无果后,镖师们联合起来,抵御仙人们的围杀。 三条人命,才换来一只黑狼的殒命。 照这样下去,就算他们五个死绝了,也不过再杀死或重伤一只畜生。 不甘,极为不甘! 因为不甘,伤痕累累的五人心中发狠,索性以伤换伤——哪怕最终惨死当场,也要溅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一身热血! 一堆碎木废墟旁。 地面的黑土急促蠕动,少顷,一青一黄两团光影显现。 这两团光影,随即收敛。 是周一仙和小环。 施展土遁符后,两人并没有逃远,而是在镇外停了下来。 小环疑惑地瞄了一眼四周,发现他们还在豢兽镇,不由问道。 “爷爷,你要干什么?” “乖孙女,爷爷可是讲义气的人,怎么能弃朋友于不顾。” 周一仙抚须张望,神情凛然。 若是不知情的人,定会万分敬佩他的气节。 不过,他的视线,随后落在了那堆碎木废墟。 先贼兮兮观察左右,再快速俯身扒拉数下,拽出了一个灰布包袱,掸了掸其表面的尘土,才一脸满足地背在了身后。 小环登时目露鄙夷,以手指刮脸嘲笑。 “爷爷贪财,羞羞羞!咱们……” 本来还要继续取笑,可一声惨叫打断了她的话。 小环扭头远眺,紧接着小脸一急。 “爷爷,是商队的镖师!你快去救救他们!” 刚才的那声惨叫,正是一个络腮胡镖师濒死而发。 前番能杀死一只黑狼,还是因为巫兽宗弟子的大意,而且,也沾了镇子里各种古怪动静的光。现在,又少了一个同伴,他们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一时间,形势更加危急。 周一仙偏头扫了一眼:“小环,咱俩也是泥菩萨过河呐……” “我不管,你不去,我去!” 小环抬腿就跑。 与商队同行的一段时间,这些镖师没少孝敬她蜜饯和糖葫芦,人心都是肉长的。 “唉唉唉,小祖宗,我帮还不行么?” 周一仙快步跟上,在宽大袍袖中一阵摸索,肉疼地取出一张五鬼搬运符。 很快,两人跑到了近前。 此刻,四个镖师的身上又多了数道口子,几乎没了还手之力。 而那两名巫兽宗弟子,仰头残忍大笑,持握兵刃砍了过去。 也就在这时,山林里一阵狂风大作,且变得阴气森森,地底之下忽然伸出了五对鬼爪,牢牢抓住了两人的双脚、黑狼的四肢。 唔,多出的一对鬼爪,则是捡起一柄丢弃的钢刀,抛向了黑狼的头颅。 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威力一般。 四个镖师顿时死里逃生,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诡异的一幕。 “还愣着干嘛!要不跑,要不杀!” 紧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只见周一仙额头见汗,捧着的一张黄符在慢慢燃烧。 …… 第一百八十七章 神剑御雷真诀(下) 十个巫兽宗弟子,十只图腾荒兽。 面对如潮水一般涌来的人兽,站在豢兽镇正中空地的杜必书,并未有一丝的害怕。 甚至,还有即将奋战的豪情壮志。 没有累赘,自然没有顾虑。 没有顾虑,当然能放手一搏! 玉清境九层,是时候检验一下真法剑诀的威力。 杜必书的双眸闪亮,手中的逆鳞剑高举,以剑尖指向天空。 三枚神木骰、摄魂盅被他收回左侧袍袖内,空闲的左手掐着剑诀,轻轻搭在了右臂。 一直在脚下匍匐的螣蛇阴灵,在感知了主人的召唤后,立刻化作一抹白影,掠到了主人的左肩之上。 杜必书的身躯迅速拔高一丈,在双脚悬空的状态下脚踏北斗七星,更凌空连行七步。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 随着肃穆的吟唱剑诀,指天的逆鳞剑嗡鸣震颤,银龙应鸣而生,绕着清凉如水的剑锋盘旋而上。 昏暗的夜空,再度阴沉下来。 一大片乌云向这里聚拢而来,渐渐笼罩了豢兽镇的上空。 乌云越来越厚,呈现摧城盖顶之势。随之便是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乌云翻滚不息,天地一片肃杀。 在这乌云之中,隐约有一条条金白电弧流转,划出一道道璀璨的金丝银线。 噼啪! 噼噼啪啪! 电弧轻微炸响不歇,将天空的乌云勒出一条条显眼的痕迹,恍若随时要四分五裂。 “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杜必书凝声吟唱,左手食中指霍然前伸,按在了青筋暴起的右手背。 盖顶的乌云再度下压,噼啪的电弧动静变得湍急,云体的裂痕蓦然撕裂。 咔嚓! 轰隆隆! 湛蓝的夜空,完全暗了下来,漆黑不见边际,好像黑暗已吞噬了天地的一切。 镇民们一哄而散,躲进了附近的屋舍,吹灭了灯烛,再不敢偷瞧这无上天威。 除了悬空掐诀的杜必书。 脚下的七星步更疾,肃穆的面孔渐渐煞白。 一道曲折的闪电猝然轰下,随着一声沉闷的雷鸣,落在了逆鳞剑的剑尖。 杜必书的身躯微微摇晃,持握剑柄的右臂觉察到一丝酥麻的痉挛。 爽啊! 真tm痛快! 轰! 在这一声炸雷之后,浓如墨的乌云迅疾旋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的中心,正对着以剑刺天的杜必书。 之后,连续且沉闷的雷声大作,一道道璀璨的闪电径直往逆鳞剑贯注,剑身愈加明亮。 如此的一幕,比刚才祭出雷狱符的威势,大了何止数倍。 镇内豢养的所有幼兽,尽皆匍匐在地,惶急惧怕,将头颅埋进了沙土之中。 镇外,周一仙祖孙俩已救下了那四个商队镖师,正在应付他们的道谢和恭维。 瞧到上空的乌云生成了漩涡,周一仙顿时双眸闪亮,不自觉轻抚白须,啧啧惊叹:“这才是真的‘神剑御雷真诀’,火候掌握得还算不错。” 听闻此言,小环目中异彩连连,欢呼着向吊桥奔跑。 她要亲眼看一看,杜哥哥的潇洒英姿! 视角转回豢兽镇内。 这时,掩杀而来的巫兽宗弟子,终于到了近前。 眼见又是这熟悉的一幕,一伙人面面相觑,紧接着争相嘲讽,仿佛要将此前的一口闷气统统宣泄。 “哈哈哈,又来这一招,找死!” “哼,虽然比刚才的排面大,不过是一个花架子!” “谁也别拦我,我要替挚爱楚师弟报仇!” “牛德水,你果然和楚鹏交情不错。唔,报仇算我一个!” …… 得意的狞笑犹挂在脸上,巫兽宗一众弟子指挥各自的荒兽跃起,攻击身处半空的杜必书。 噗噗噗~~~ 气势汹汹的撕咬和冲撞,在高处生生停住,好像撞到一面无形的软墙,接着被反弹回了地面。 “咦?这次不对劲!” “牛师兄,我也有这种感觉!” “不会是真的吧?” “别怕,你们看,刚才撞击时,他的脸色急剧变白,肯定是某种护身宝物。打破了它,就拿咱们没办法!” 巫兽宗众弟子顿时收起了怀疑,继续驱使落下的荒兽,准备再度跃起攻击。 这些话语,杜必书当然听不见,但他也不允许一伙人肆意攻击下去。 剑诀形成的护身光罩,终于有承受的极限。 好在剑诀已成! 他冷冷扫视低处的十名巫兽宗弟子,之后轻蔑一笑。 “诸位,请记住此刻!神剑御雷真诀,将是你等一生的噩梦!” 笑罢,杜必书将全部法力和心神集中在逆鳞剑剑身,登时银光大盛。 天空漩涡之中,骤然闪过一道亮光,无数道闪电合而为一,化作一根巨大无比的闪电光柱,贯注在逆鳞剑上。 盘旋不息的银龙,昂首嘶吼,整个身躯蓦然撑大一圈,尽是雷弧萦绕。 杜必书只觉得气血翻涌,喉头涌出了一股腥咸的液体,却被他强忍着一口咽下。 “斩!” 伴随一声畅快的大喝,银龙剑身挟着巨大的光柱,以势不可挡的气概,对着一众巫兽宗弟子,拦腰横扫! 轰~~~ 嗤———— 叫嚣、兽吼、风啸、雷鸣,在此后完全消失,豢兽镇重归于宁静。 乌云即时散去,露出了一钩残月和幽蓝的夜空。 在这天地之间,恍若只剩下悬于半空的白袍身影。 白袍猎猎作响,持握一柄银色长剑,缓缓降至狼藉的地面。 只见杜必书的身躯一阵摇晃,旋即拄着逆鳞剑站定,冷眸睥睨小镇的一切。 一众巫兽宗弟子,尽皆倒伏在地,血流如注,气息全无。 而那些熊罴、黑狼荒兽,亦东倒西歪躺了一地,仅有一只黑狼惊惧地望着他。 嗯?还有活的! 在哪里? 不用杜必书去搜寻,这只黑狼立刻低垂头颅,夹着尾巴呜咽一声,摇摇晃晃走向一边。 南疆黑狼向来高傲,除了豢养认主的主人外,一生从不俯首垂尾。 俯首垂尾,即类凡犬。 现在它这般的举动,分明是被骇破了胆,其它荒兽的死亡倒在其次,关键是那惊雷一剑。 这只黑狼挪到一具倒伏的躯体前,以宽厚的脑袋拱了拱对方的鼻梁。 “嘶~~~疼!” 一个虚弱的声音发出,其中夹杂着明显的吸气动静。 杜必书眸子更冷,提剑前行。 有漏网之鱼,就要斩草除根! 这一伙修炼界败类,连无辜的世俗商旅都不放过,留着也是一个祸害。 因为脱力,他的脚步略显踉跄,踏步声明显。 侥幸活下来的巫兽宗弟子,听到这亡命之音,挣扎着撑起了身躯,满脸的惊骇,嘴唇抖个不停:“饶、饶命!” 直至这时,杜必书才发现—— 这名巫兽宗弟子的双腿齐根而断,左臂仅剩下短短的一截,还有一条深深的伤口出现在小腹,不断向外逸出淡青色的灵力。 气海破,道法消。 可以说,此人已废。 甚至,都活不下来! 既然如此,也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杜必书停下脚步,探手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枚聚气丹纳入口中。 略作调息,他又转身看向西南方。 在那里,熊世友颓然跌坐在地,灰败的面容上尽是惊骇和愤恨。 惊骇,是因为神剑御雷真诀的强悍无匹。 愤恨,是因为某人的‘扮猪吃虎’。 若是对方早早显露这张底牌,他纵使有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当然,也就是想想。 依照熊世友的秉性,就算知道对方有这底牌,也会千方百计引诱对方使出来,然后趁着对手的虚弱害其性命。 感受到杜必书的目光,熊世友撩起眼皮,恼怒以对:“杜、必、书,你、卑……” 话未说完,熊世友勉强抬起的脑袋,猝然耷拉下来,之后身躯缓缓歪倒。 杜必书略微松了一口气,抖了抖左肩,向盘卧的小螣下达了指令。 “小螣,你去检查一下,小心那家伙使诈!” 的确,有此担心。 所以,才要以防万一。 螣蛇阴灵点点头,身形一闪,出现在一丈之外,蜿蜒向熊世友游去。 刚才有不少雷电入体,但有主人身躯的缓冲,它安然无恙,而且体表多了一些游弋的电弧,身躯更加凝炼。 杜必书没有还剑入鞘,仍旧拄剑傲立。 神剑御雷真诀,果然不是好使的,其威力固然强横,但对修为和法力的要求高得惊人。方才使出一招,就将他积蓄的法力消耗一空,甚至连御剑都做不到。 本以为到了玉清境九层,就能驾驭得住,现在想来,还是太过乐观了些。 或许,在潜意识之下,他以陆雪琪的资质来做了比较。 “还是有差距呐……” 杜必书微微苦笑。 就在这时,身后的远处,传来了三声清脆击掌,还有一个陌生男子的由衷赞叹。 “好手段!青云弟子,果然名不虚传!” “是谁?” 杜必书心中一惊,以逆鳞剑为轴,迅速转过了身躯,同时按压臂上的纹身,召回了刚游出不远的小螣。 抬眸观望,暗中戒备。 在东北方向,一间木屋的阴影中,缓步走出两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蒙面黑袍人,犹如暗夜中的幽灵,无迹无痕。 此时的杜必书当然不识得,这是身份神秘的鬼先生。 落后半个身位的,却是一个窈窕女子。 甫一显露身形,杜必书的目光,顿时停留在那窈窕女子身上,再也移不开半分。 一袭青色裙衫,浅笑盈盈,双眸传情。 燕虹! 自死灵渊一别,不知不觉已是数月之久,她的容颜一如往昔,只是多了少许的憔悴。 对于这个聪慧女子,杜必书总是有些头疼,但好像又有那么一点亲近。 这种情绪,说不清,又道不明。 因为曾经有一段逝去的过往,让他对情感有了恐惧和失望,所以,穿越前的他才会寄情于‘码长城’和骰盅。 即便穿越到诛仙世界,他也总在刻意回避感情,唯独他和燕虹的相识有些戏剧性。 若是没有万蝠古窟的再次邂逅,若是没有死灵渊下的出手相救,他也只把它当作一次‘擦肩而过’。 但要真上升到情感的层次,杜必书总觉得欠缺了一点什么。 更何况,还有小池镇外的望月古井。 身穿火红裙衫的女子,到底是谁,为什么他看不清她的容貌。 望月古井,能窥见人之内心,证明井中人是自己见过的。迄今为止,他好像没有见过什么红裙女子。 是以,不敢去尝试。 在杜必书略有失神时,两个不速之客已然走近。 瞧到对方失神的模样,鬼先生眉头一皱,眸中闪过了一丝不解。 燕虹却在身后轻咳一声,稍解了他的疑惑。 原来,是因为她。 “师叔,他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平时不是这般模样,您别见怪!” 燕虹微微欠身解释。 然后,她眉眼一弯面向了前方,素手轻扬,嫣然笑语道。 “杜必书,好久没见呐,发什么呆呢?” “哦,好久不见……” 杜必书顺口回应,之后豁然清醒,脸色一窘。 是啊,发什么呆呢! 没出息! 鄙夷自己两句后,杜必书赶忙移开视线,看向面前的蒙面黑袍人。 “这位是……” 不知为何,在这蒙面人的身上,他感受到强烈的阴灵气息,仿佛对方不是一个活人。 连刚蹿回脚边的小螣,也蜷缩身躯,将长尾缠绕上主人的脚踝,向他传递惧怕的情绪。 鬼道高手! 绝对是一个鬼道高手! 在杜必书的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鬼先生’这个名字。 还真有可能! 鬼先生来历神秘,可早年与万剑一、天音寺普智神僧交往甚密,说不定就是焚香谷出身。 焚香谷谷主云易岚排行老大,上官策老二,吕顺老四,唯独老三空缺。 现在,燕虹又对他这般恭敬,刚才好像听见了‘师叔’二字,那对方真有可能…… 仅是短短的一瞬,杜必书就将蒙面人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 “杜师兄,他是我的三师叔。”燕虹在一旁解释,还不忘朝他使了一个眼色。 “晚辈青云门杜必书,见过三师叔!” 杜必书躬身施礼。 燕虹既然没有说出名字,他也不会自讨没趣地追问,索性顺着她的话打招呼。 若真是鬼王宗的供奉鬼先生,对方万一瞅自己不顺眼,抬手就能灭了他。 态度好点,没坏处。 本是顺杆儿爬说的一句话,鬼先生不由一愣,眼角的余光瞄了瞄身旁。 只见燕虹亦是闻言微愣,继而喜上眉梢,眼眸之中流转着六分不自然、三分欣喜和一分羞赧。 鬼先生心中了然。 不去点破,也懒得理会,而是抬手一指拄在地面的逆鳞剑。 “《神剑御雷真诀》,青云门镇山奇术之一,果然不同凡响。” 鬼先生话语微顿,神情闪过了一丝缅怀,继续说道。 “只是,与青云另一镇山奇术《斩鬼神》相比,它还是差了不少!”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这个挺好玩,小环学到了 【老铁们,求订阅支持哈。】 ~~~~~~ 斩鬼神! 在对方的话语中,明显带着一种推崇的情绪。 推崇的,恐怕不仅仅是剑诀,更是擅长《斩鬼神》的故人。 杜必书微愣,不禁想起在通天峰祖师祠堂见过的万剑一。 且不管他衰老的容貌,其气度和心性确实令人心折,不管是敌是友。 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风华绝代’。 也不知,他和朱雀前辈去了哪里。 鬼先生冷眸瞥了一眼杜必书,将他的失神当做了憧憬(幻想),当即泼冷水道。 “不过,刚才观你的斗法,可见你的心性跳脱难定,怕是修炼不了它。” 呃,好像不止一个人这样说。 杜必书回过神来。 鬼先生不以为意,一指躲在后面的螣蛇阴灵,冷声问道。 “这个怂货小鬼头,你从哪里捕捉的?” 燕虹也好奇看过来,接着红唇一抿,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闻言,杜必书低头一瞧。 只见小螣正躲在他的腿弯后,一面畏畏缩缩、偷眼瞅着居高临下的鬼先生,一面将脑袋往长袍的下摆里钻。 怂! 真怂! “呵呵,它啊,死灵渊下多的是!” 杜必书无奈干笑一声,左手一按臂上的纹身,将这个丢人现眼的家伙收了起来。 虽然他理解小螣的畏惧举动,可还是觉得非常丢脸。 既然场中没有危险,长剑出鞘似乎也显得无礼,杜必书又反手将逆鳞剑落回了剑鞘。 “死灵渊?万蝠古窟下的死灵渊?” “没错!” 鬼先生心中一凛,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在思索之时,他的一双眸子里闪过了古怪,且上下打量起面前的青云弟子。 “你的身上有类似鬼道的气息……唔,也不对,好像是专门……” 鬼先生有些迟疑。 “专门什么……”杜必书觉得好奇,连忙追问。 “唔,没什么。” 鬼先生闻言一哂,干脆将这个话题跳过。 不光是避开不谈,而且,还意味深长地‘嘱咐’了一句。 “要是日后在青云门待得不习惯,就来鬼王宗投奔于我。哦,直说‘找鬼先生’即可,鬼王宗对青云弃徒可欢迎的很,搞不好也给你个副宗主或供奉当当。” “啊?” 杜必书一愣:这算在挖墙脚么? 当然,这句心里话他肯定不会说出,只是觉得莫名其妙。 难道对方真的瞧出了一点什么? 还是误以为他修炼了鬼道功法,进而起了爱才、传授衣钵的心思? 得了吧! 他可不想去修炼那些个法术,动不动就是祭献寿元。 好心帮个小忙,噗,十年寿元少了;救一个人,咔,三十年寿元没了;召唤厉害的鬼物迎敌,嗡,一百年寿元又消失了…… 这样下去,就是万年鳖精也架不住嚯嚯。 要不,就是抽魂夺魄、祭炼鬼魂幡之类有伤天和的歪门邪术,最终修炼得天怒人怨、人人得而诛之。 这又何必呢! 杜必书暗自撇嘴,不想去接话。 正在这时。 一个蹦蹦跳跳的孩童身影,旁若无人般闯了过来,且向他欢喜挥舞着手臂。 “杜哥哥,你们在聊什么?” 正是去而复返的周小环。 在她跑过吊桥、进入镇子以后,嫌弃地绕过了遍地的人兽尸体。这些家伙肆意屠戮商队的普通人,她当然没有丁点儿的好感。 至于,面前多出来的两人…… 一个笑容满面的漂亮姐姐,她并不排斥。 一个蒙面黑袍人,好像也瞧不出凶恶的模样。 管他们呢,反正有杜哥哥在。 不知不觉中,小环已将杜必书当作无所不能的麻烦解决者——不管什么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她蹦蹦跳跳来到跟前,直接拽了拽杜必书的袍袖,嘟着小嘴继续追问。 “杜哥哥,说呀,聊什么呢?” “还能聊什么,在和你将来的便宜师父说话,要是聊投机了,就当你的大师兄。”当然,这话某人只能在心底想想。 “没啥,对了,你爷爷呢?” 杜必书觉得奇怪,向小环跑来的方向转身了望。 燕虹亦是侧身。 自从来到这座豢兽镇,她就没有将目光移开过。 远处,躲在入口围墙边、正往这边张望的周一仙,瞧到有人向他看过来,立刻缩回了脑袋。 看样子,他是不打算现身了。 “别理他,刚才救人都拖拖拉拉。”小环颇有埋怨,一赌气扭转了身躯。 随着小环的转身,清脆的“咚咚”鼓音响起。 一旁的鬼先生眸子一亮,忽地一指她腰上别着的拨浪鼓,冷声插话:“拨浪鼓里的鬼物,是你养的?” 如今的神州,鬼道一脉式微至极。 佛道魔三大派系虽屡屡争斗,但都对鬼道秉承排斥或憎恶的态度,视其为邪魔外道。鬼先生多少存了振兴鬼道的心思,可总是力有未逮。 或许,是今日走了大运。 两个疑似的鬼道中人站在眼前,让他有了一些别样的心思。 若是换作往日,他才不屑理会这些小辈,甚至会随手打发掉。 唔,也不排除燕虹的缘故。 冰冷低沉的嗓音、鬼气森森的装束,可小环并没有惧怕这些,反而小脸仰起,郑重点点头。 “嗯,他是我的朋友。” “能让我看看吗?”鬼先生一伸手。 “不行!他怕生!” 小环摇头拒绝,还伸手挡住了鼓面,不让对方去触碰。 鬼先生一愣,也不强求。 而是平静收回了手掌,略微掐指估算了三五息,才出声提醒了一句:“这只小鬼,最多还有半年好活,很快就会崩散成怨灵魂魄,你不替它着想?” 此语一出,小环立刻看向身畔,扯了扯那宽大的袍袖。 “杜哥哥,他说的是真的?我记得你以前也这样说过。” 这下倒好,鬼先生的关注点,又重回到杜必书的身上。 甚至,对刚才的判断有了动摇。 “你也知道?” 问过之后,他又是哑然失笑。 这不明摆着嘛。 一个能豢养螣蛇阴灵的家伙,知道一些寻常的鬼道手段,那不是很正常么。 “算啦,不听也罢。”鬼先生抬手止住了杜必书的回答,面对小环正色叮嘱,“想让它一直陪伴,就教他一些鬼术。若不是你的体质特殊,小鬼头早在一年前就崩魂了。” 对方有没有匹配的鬼术,他根本不愿操心。 鬼先生又瞄了一眼身侧的燕虹,淡声吩咐道:“你不是说要帮我的忙吗?方便的话,就去帮我打听一下——黑石洞的渊底,到底有哪些人进去过。” 说罢,鬼先生袍袖一甩,一团黑烟在脚底生出,托着身躯向北掠去。 对于这些小辈,他实在没心思在这里掺合。 既然焚香谷找不到答案,还是先返回鬼王宗等候,四灵血阵那里也不能离开太久。 “恭送师叔!” 燕虹屈身施礼。 杜必书亦装模作样一抱拳,尽管他的心里有些犯嘀咕。 不过十数息时间,黑烟就消失在昏黑夜色之中。 直到这时。 小环才松开了遮挡拨浪鼓的小手,小声嘟囔了一句。 “黑石洞?杜哥哥,咱们不也去过……呜呜!” 可惜,后边的半句被憋了回去。 杜必书飞快捂住了小环的嘴巴,朝着面前的燕虹灿烂一笑:“燕虹,别听小孩子瞎说乱讲!咱们要不换个地方聊……” 身为逆天而行的修炼者,可以不在乎遍地的人兽尸骸,但这里确实不是谈话聊天的场所。 燕虹美目流盼,随即噗嗤一笑。 “好好好,刚才的话我可没听见。换个地方……杜师兄,小心!” 刚刚她还在为某人的‘狡辩’发笑,转眼又是花容失色。 小心什么? 杜必书明白,燕虹绝不会无的放矢,其模样也不像在开玩笑。 紧接着,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因为在背后,正有一道凌厉的劲风袭来,挟着滔天的怒意。 有人偷袭! 会是谁! 想这个没有意义,也来不及祭出法宝阻挡,只能闪躲! 杜必书当即左臂一挥,将身边的小环推开,再施展点水诀,身躯往一侧挪移,完全躲开不可能,但至少要避开心脏要害。 “无耻小人,死!” 一声怒吼,在身后响起。 顿时,杜必书也知道了偷袭者的身份。 熊世友! 那个本该死去的巫兽宗外门执事! 听着这无比怨毒的怒吼,再感受那如跗骨之蛆的锐芒,杜必书就知道自己躲不过。 对方在毒发的情况下能隐忍了这么久,一定有某种特殊的手段。又选择鬼先生离开、小螣收回、逆鳞剑归鞘的时机暴起发难,足见对方有着绝对的把握。 躲不过,也要躲! 极力闪躲的同时,杜必书不顾一切地将法力涌向了脊背要害,打算硬挨上一击。 大不了,赌命! 在这危急时刻,身畔有一抹青影闪烁,向他的背后冲去。 “噗!” 利器贯体的轻响骤起,令人猝不及防。 紧接着,是一声不甘的怒吼。 “不!” 这声怒吼,分明来自身后的熊世友。 想象中的痛楚并没有出现,杜必书不由一呆,继而他恍若明白了什么,因为面前的佳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杜必书迅速转身,顺势唤出了小螣。 面前。 一蓬鲜血正喷溅而出,即便在昏暗的夜色下,亦无比清晰、凄美。燕虹展开双臂挡在他的面前,喷溅的鲜血正是来自她的身前。 而在她的对面,熊世友正攥着一柄蓝色短刀,想要再度刺下。 面容枯槁如骷髅,扬起的手臂仅剩下一层肉皮。 “妮玛,去死!” 杜必书怒火中烧,一把将燕虹搀扶在臂弯,同时,一脚狠狠踹了出去。 这一脚,没有任何章法可言,更不管能不能踢中对方,而是要趁机拉开两者的距离。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折动静响起,熊世友枯槁的身躯就这般被踹飞了出去。 轻飘如无物! 什么鬼! 杜必书根本想不到,假死偷袭的熊世友会这么轻易就被击倒,甚至都以为对方是在耍花招。 顾不得多想。 “小螣,交给你了,灭了他!” 下令完毕,杜必书俯身一揽,左臂勾住了燕虹纤细的腿弯,横抱着她迅疾后退。 渗出的殷红鲜血,很快浸透了他胸口的外袍,那温热的血腥,令他心慌意乱。 “燕虹,你可千万不要有事!我欠你的,还没来得及还呢。” 杜必书焦急呼喊,低头看向怀中的佳人。 只见她俏面苍白,眼睑紧闭,长长的睫毛微颤,雪白的贝齿紧咬下唇,似乎是在忍受着剧烈的疼痛。 胸前一大片血色,根本瞧不清何处受的伤。 好在她的气息不弱,只是略显急促。 “啊——” 方才熊世友倒地的地方,蓦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呼,随即,一颗花白的头颅冲天而起。 一道长长的白影跟着掠上了高处,一卷一勒,就将空中的头颅缠住,之后又是迅猛一甩。 那颗头颅骨碌碌一通翻滚,滚到了杜必书的脚下。 怒目圆睁,却不见黑瞳。 这次,熊世友死的不能再死! 杜必书晦气地啐了一口,一脚将它踢开。 眼见没了危险,杜必书随意找了一处空地,轻轻俯身将燕虹放下,然后单手摸出一个瓷瓶,准备替她止血。 伤口在哪里呢? 或许,是因为夜色昏暗,他还是瞧不出中刀的伤口。 一时间,有些犯难。 被推到一边的小环,也在这时,慌慌张张跑了过来,挨着杜必书蹲下。 就连躲在围墙外的周一仙,都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 至于豢兽镇的镇民们,早在神剑御雷真诀施展时,就躲进了最近的屋舍,不敢再露头张望。不管谁对谁错,神仙之间的争斗,都不是他们所能掺和的。 小环见杜必书迟迟不动手施救,不由自主地伸出了小指头,往燕虹的鼻下一探,口中在小声嘀咕。 “这位漂亮姐姐,还有救么?” 还有救么…… 刚凑过来的周一仙,顿时有些脸黑:“小环,说啥咧,没见还喘着气嘛?” 是啊,的确在喘气! 只见燕虹染血的胸脯急促起伏,一对眼睫毛抖动得更加厉害,咬住下唇的贝齿也在松开。 嗯? 这是…… “咯咯咯,不行啦,不行啦,装不下去了!” 燕虹苍白的俏脸迅速恢复了正常,一双美眸豁然睁开,素手轻轻拍打着心口,看向目瞪口呆的小环和杜必书。 嘴角微微翘起,继而,俏皮地吐了吐粉舌。 这,这,这是在装死么? 小环挠挠头,紧接着眼眸闪亮,好似找到了一种新的游戏花样。 “漂亮姐姐,这个挺好玩嗨!小环学到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验尸(大章求订) 装不下去了? 敢情刚才她的蹙眉、咬唇,乃至昏迷的状态,都是故意装的…… 瞧着燕虹俏皮吐舌的表情,杜必书真心感到无语,且有一丝心跳加速。 左臂高举着瓷瓶,都不知该不该继续寻找伤口,右臂下意识地想要从燕虹的脖颈后抽出。 “哎呦,轻点儿!” 燕虹蹙眉捂住了左肩,这时正有一缕鲜血从肩头涌出。 美眸轻轻白了某人一眼,瞧对方还是一副傻不愣登的神情,不得不悠悠提醒了一句:“还不帮我上药?” “哦哦哦!” 杜必书如梦初醒,并指在燕虹的肩头连点了数下,止住鲜血的涌出。同时,略显笨拙地撕开那里的一片衣衫,往上倾倒药粉。 在肩头衣衫撕开时,燕虹俏面微微一红,索性别过脸不加理会,只是脉脉直视对方的双眼。 杜必书被瞧得有些不自在,立刻低垂眼睑,专心处理那道深深的伤口。 伤口真的很深,几乎将她的肩膀穿透,足见刚才情势的危急。所幸没有伤到肩胛骨,止血并敷上药粉,休养一两日就能结疤。 只要调理得当,再寻找一些祛疤的灵丹,就能康复如初。 杜必书不禁松了口气。 燕虹见他松气的神情,忽然起了捉弄一下的心思,当即柔声问道。 “你刚才是不是以为,我要替你死了?” “唔唔!” “我也这样以为咯,但有人欠我的,还没来得及还呢。”燕虹嘴唇一抿。 “哈——”杜必书一阵尴尬,“我刚才是振奋士气,随口胡说的。对,随口胡说的!” “杜师兄,你就这么惦记着,要还清欠我的东西……一辈子都欠着,不好么?” 燕虹美眸一扫,幽幽嗫嚅了一句。 杜必书一惊,又要去抽那当做枕头的右臂。 登时,面前佳人的秀眉蹙起。 他哪还敢乱动,只能老老实实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应对。 整整一瓶的止血药粉,都被倒了个干干净净,在那染血的肩头堆起了一座‘小山丘’。 一旁的小环,瞧着两人古怪的模样,疑惑挠了挠小脑袋。 她刚要出声插话,就被周一仙以竹竿拨到了一边。 “爷爷,你在做什么?” “咳,让你不当长明灯!”周一仙咳嗽一声解释。 “什么长明灯,他们在做什么?” “咳咳,这叫男女之间的情趣,说了你也不懂!”周一仙翻了一个白眼。 “你不解释,小环怎么懂?说嘛——” “咳咳咳,等你长大以后就明白了。小环,咱们到这边来,爷爷给你讲述一下爷爷当年的风流韵事,咳咳,是那个斩妖除魔的英雄事迹。” 周一仙都觉得自己要染上了风寒,咳嗽得喉咙发哑,索性一提小环的细胳膊,将她拖离了这处年幼不宜的现场。 如果周老爷子有机会去某个平行世界,一定会晓得,这一幕还有个别致的名字—— 虐狗现场! …… 没有旁人在场,杜必书更觉得不自在。 右臂有些酸涩麻木,单膝跪地的姿势也古怪别扭,可他还是不敢壮着胆子抽臂起身。 唔,郑重声明,不是‘不敢’。 而是,他觉得不该那般对待一个弱女子,兼替自己受伤的救命恩人。 “那个……燕虹,要不,我帮你包扎一下?” 杜必书额头见汗,轻轻挥动捏瓷瓶的左手,向燕虹示意。 只有一只手,的确不方便做。 燕虹俏目一扫肩上的药粉山,又瞅瞅某人窘迫的神情,忽地狡黠一笑。 “算了,看你这么诚心,就让你‘欠着’吧,事先声明,可不许‘归还’!” 燕虹说得很认真。 尤其在‘欠着’和‘归还’上,加重了语气。 说罢,在她脊背之下,生出了一团柔和的青芒,托着身躯虚浮而起。 衣袂飘飘若仙,盈盈立在了杜必书的面前。 白色的止血药粉簌簌而落,仅留下黏连在肩头的一层。 “好啦,杜师兄,这样应该方便包扎了吧?” 杜必书窘迫点头。 他连忙摘下背上的包袱,翻出一件干净的白色内袍,撕下长长的一条布带,上前帮燕虹包扎打结。 为了不勒到伤口,更为了不触碰肩头的光洁肌肤,又是一番笨拙的忙乱。 比修炼都累! 伤口处理妥当之后,两人在螣蛇阴灵的指引下,来到熊世友的尸身前。 小螣知道他们会来追查原因,早早将踢飞的头颅又捡了回来,摆放在一边。 方才的偷袭,太过仓促。 当时,杜必书仅粗粗看了一眼,只觉得熊世友的模样有些古怪。 此时有充裕的时间细瞧,才发现不仅仅是古怪。 熊世友是一个干瘦老者不假,可至少有血有肉,给人一种精明干练的初印象。当时所穿的衣衫,也应该是量身定做,非常匀称得体。 但现在—— 在宽松的灰衫短袖下,是一具皮包骨的尸骸,色泽灰白如土。 是真正的‘皮包骨’! 两条袒露在外的手臂,仅有一层肉皮松垮垮附着其上,如同褶皱的老树皮。 杜必书抽出逆鳞剑,以剑尖挑破尸骸上半身的短袖,顿时眉头一皱。 展现眼前的,完全是一副骷髅! 外敷的肉皮,完全收进了骨骼的内侧,两排肋骨清晰可见,其中三根还保持了断折的状态。 在心脏的位置,更是一枚拇指肚儿大小的肉球。 不,应该是‘皮球’。 那是一颗严重缩水的心脏! 逆鳞剑再挥,将胸腔的那层皮划开一道口子。 却见不到一丝一毫的血液,直接是急剧萎缩的脏器,好像被风干了一般。 杜必书犹不死心,一剑劈开旁边的头颅。 除了一双眼白居多的眼球,颅腔内的脑子仅剩下拳头大小的一团。 同样是萎缩风干的模样。 总之,浑身上下见不到一点儿血肉。 杜必书突然想起,在打斗时,他曾含愤踢出了一脚,也踢中了对方。但当时给他的感觉,就是轻飘无物。 全是骨架子,能不轻才怪! 至于下半身,肯定是冬虫夏草的样子。 不看也罢!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某种剧毒? 亦或者是一种献祭血肉的邪门法术? 在破屋废墟的台阶处,周一仙远远向这边瞥了一眼,不屑地歪了歪嘴角,举起宽大袍袖挡住了小环的眼睛。 显然,这位知道其中的缘由。 挡眼的动作,也是为了不让孙女去瞧这邪门的场景。 也不用杜必书去询问,身畔的燕虹随后给出了答案。 虽然是猜测,但八九不离十。 “在南疆边陲,巫兽宗以召唤荒兽闻名。外门统一配发黑狼,内门弟子则是熊罴,不同的是,熊罴荒兽存放在方便携带的兽环内。” “巫兽宗弟子平时用心豢养这些荒兽,且不断往荒兽的身上刻画各种阵法、进而汲取力量,直到荒兽的力量能够融入己身。在第一次融合成功后,他们才有资格选取南疆异种,继续以同样的方式增强修为。” “师父曾经提起过,修炼巫兽宗功法,最终可借助强横巫兽的力量,成就长生不死。” “我怀疑,这个熊执事豢养过某种异兽,在自知必死的情况下,将自身的血肉反哺、祭献了这种异兽。” 燕虹一面细加解释,一面脚尖一勾,将熊世友的尸骸翻转过来。 杜必书目光一凝。 尸骸脊背处的肉皮,同样灰白褶皱。 但是,还能隐约瞧见一副刺青图案。 这,便是巫兽烙印。 那图案,的确像是某种荒兽,因为褶皱的缘故,两人瞧得并不真切。 “燕虹……师妹,这个巫兽烙印和南疆巫族的图腾,是不是有关联?” 杜必书有些疑惑。 对于称呼的转变,他还是觉得不自然,但要像原先那般直呼‘燕虹’或‘燕虹道友’,更觉得不合适。 燕虹温婉一笑,主动释疑道。 “之前,我并不觉得两者有关联,毕竟巫兽宗属于正道势力,焚香谷与它多有往来,却也接触不深。不过,这次我到巫兽宗求援,却被他们设置大阵困住,阵中出现的荒兽就具有图腾兽的特征。” “图腾兽的特征?” “对,正常的兽宠,很少出现这种特征。可我却在大阵中频频见到……” “是眼睛!” 杜必书回想刚才所见的奚鼠,登时发现了一处怪异的地方。 “没错,是眼睛,左眼漆黑如烟,右眼通红胜血。” 燕虹颔首。 这个特征很明显,只要稍加思索,都能发现异常。 一只两只,或许可以解释为荒兽的变异,但大量出现就很能说明问题。 杜必书面色一沉:“那岂不是说,巫兽宗与巫族有勾结?” 若是某位修炼者机缘巧合获得了巫族的传承,断然不会围困焚香谷和青云门弟子。 至少,在明面上保持克制。 燕虹再度颔首。 她也有这个判断,想起焚香谷当前面临的处境,不禁忧心忡忡。 甚至,她都怀疑,像巫兽宗这样的‘内奸’可能不止一家。 “不好,既然他们敢于这般做,又没有真正困住你,有些事恐怕要提前了!说不定,就在这一两天!” 旋即,杜必书想到了一种可能,不由惊呼出声。 换作任何宗门的决策者,都会在大局上考虑问题,断然不会等着焚香谷去找后账。 豢兽镇这边,能仓促对自己动手,恐怕也请示过巫兽宗的高层。 经他这么一提醒,燕虹俏面微变,一咬贝齿看向杜必书。 “杜师兄,我要尽快赶回宗门,将这件事的始末禀告师父。” 有些事,宜早不宜迟。 “好!要是不介意,我也跟过去看看!”杜必书毫不犹豫。 燕虹感激点头。 宗门有难,能多一份力量,自然再好不过。 杜必书沉吟少许,逆鳞剑刷刷数下,将熊世友背上的图腾人皮和一片衣衫切下,揣进了衣襟夹层。 周一仙见这边搞定了‘验尸’,一撩长袍,扯着小环走了过来。 伸臂拦住杜必书,抚须道:“杜老弟,我想去焚香谷走一遭,不介意吧?” 小环在一旁希冀昂头,显然,她也想去。 燕虹微微皱眉。 在她的印象中,这祖孙俩是道行微末的江湖骗子,在小池镇黑石洞中,他们就曾见过一面。 带他们一道返回焚香谷,肯定帮不上大忙,甚至还会添乱。 杜必书却不这么认为。 表面看周一仙的道行不高,其实隐藏得太深,最关键的,还是他的见识非凡。 整个诛仙世界,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有这么一个人随行,说不定能有奇效。 “燕虹师妹,带上他们吧,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杜必书看向燕虹。 燕虹立时舒展眉梢,爽快答应下来。 不见任何犹豫! 既然定了下行程,一行人也不耽搁,分头行事。 燕虹喊出一户躲藏在屋舍里的镇民,嘱咐他们搬运家里的存粮,到镇上的地堡躲避一段时间。 一旦焚香谷那里应对不利,南疆的十万大山中可能跑出一些牛鬼蛇神,对普通人而言,绝对是一场灾难。 杜必书则唤来四个商队镖师,赠予他们一些疗伤丹药,顺道嘱咐了一两件小事。 呃,还有周一仙…… 他选择发挥自己的特长,继续以仙风道骨的形象,帮助燕虹说服一些顽固的镇民。毕竟,这里的人托庇于巫兽宗,对他们或多或少有着敌视。 待到一切搞定,已是天色将明。 在崇山峻岭间,连夜赶路,无疑是最糟糕的选择。 在东方的天空,最先出现了一抹鱼肚白,其边缘又浸染了灿烂的金黄。 旭日将升。 一柄逆鳞剑、一块青灵石,托载着杜必书四人,向着焚香谷所在的方向疾掠而去。 …… 一间民居的院中。 等两道流光完全消失于天际,那个侥幸活下来的巫兽宗弟子翻身坐起,抬手将院里忙碌的父子俩唤到滑竿前。 “果子叔,有啥事?” “是啊,果神仙,我和小聪在忙着准备干粮哩。” 听说会有兽潮和妖怪袭击,镇民们都在抢着收拾东西。 巫兽宗弟子横眉一瞪:“少废话,赶紧抬我到镇子东头的禽苑,那里有备用的归灵雀,我要通知宗主!” 他的气海被破,是以杜必书饶了他一命。 但在生存艰难的边陲之地,没有修为且是一个残废,根本生存不下去。 所以,他决定为宗门立下大功,这样至少不必担心生计。 残废的宗门弟子,虎威尚在。 在他的威逼下,镇民父子唯唯诺诺抬起了滑竿,向镇东快步走去。 相邻的院子里。 也有人在静卧养伤,正是被救的四个商队镖师。 豢兽镇,他们不是第一次随商队来,多少有些人缘。 有了仙家赐予的疗伤灵药,伤势好得很快,至少现在行动无碍。 听到隔壁有了动静,四人默契互视一眼,同时起身跟了出去。 第一百九十章 云易岚的心思 蔚蓝晴空之中,一银一青,两道璀璨流光并行。 一行四人,刚刚离开了豢兽镇。 杜必书御剑载着周一仙,燕虹驱石托着小环,速度可谓风驰电掣。 等豢兽镇再也瞧不见,燕虹驱使法宝靠近了一些,且回首瞥了一眼身后,略有担忧。 “杜师兄,其实,那个巫兽宗弟子……你不该留的!” “我知道!” 杜必书无所谓摆摆手。 燕虹的顾虑,他能理解。 毕竟,刚刚才吃了一个大亏。 究其根源,还是没有对对手斩草除根。 “那你还……”燕虹美眸一亮,心中似有了猜测,“离开豢兽镇前,你留了后手?莫非是……” “什么后手?” 闻言,周一仙忙插话进来。 不光是他,连小环都竖起了耳朵。 杜必书不在意多两个听众,要不然,也不会让两人跟过来。 话说回来,燕虹真是聪慧得紧,瞧她的神情,恐怕已经猜出了自己的对策。 也对,能被焚香谷谷主云易岚收为亲传弟子,除了修炼悟性绝佳以外,智商也一定是上上之选。 数度相遇、数次相处,燕虹当得起那八个字。 细心沉静,低调谦恭。 就是在感情上…… 有些敢作敢当! 杜必书微有走神。 此刻,燕虹故意留下后半句话,周一仙祖孙俩又等着他解密,让他有了‘卖弄’的机会,这又算不算善解人意? “呵呵,没什么复杂的。”杜必书朝她点点头,主动接过了话头,“那巫兽宗弟子几乎是一个废人,我送予那四个商队镖师一些好处,让他们多在豢兽镇停留一日,帮忙时刻盯着。若是对方老实,就留他一条性命;若是有了不规矩……就送他早些上路。” 经历了一次疏忽,他没有理由不谨慎。 “哦?不止是这些吧?” 燕虹似意有所指。 听到这话,杜必书越发觉得她聪敏,什么也瞒不过。 而且,能掌握谈话的节奏,让他显得大有面子。 “呃,我还捎带叮嘱了一句——若是那巫兽宗弟子‘飞鸽传讯’,就适时截留下来,临摹其字迹,告诉那边一切顺利,并且解决了来援的青云弟子。” “如果巫兽宗的高层召唤他们返回,不就穿帮了吗?” “哦,还有补充的内容。大概的意思就是,在镇外发现了一个受伤的焚香谷女弟子,熊执事决定带人向西追赶堵截。” 周一仙:“……” 周小环:“……” 果然是,滴水不漏。 这一追赶,至少又是一两日,足够拖延巫兽宗的行动。 该说的,都说了。 一行人继续赶路。 有了燕虹引路,赶路非常顺利,四人绕过一些难行的区域,直奔焚香谷。 闲暇之余,一行人也在高处畅聊,慢慢地,四人熟悉起来。 或许因为周一仙渊博的学识,或许因为小环嘴甜,更或许是出于爱屋及乌,燕虹对待他们也不如最初的那般瞧不上。 尤其是对小环,两人同乘青灵石赶路,很快就有说有笑。 这一次赶路,一走就是三天。 白日飞行赶路,夜晚找一处虎狼等野兽栖居的山洞借住。 好在,一切顺利。 就在他们离开的第二日,大概是午后未时,巫兽宗所在的山巅冲下来不少的凶禽猛兽,一路上弱肉强食、厮杀争斗,沿途的弱小野兽可算是遭了殃。 所幸,豢兽镇早已人藏镇空,只是在镇外的壕沟里,丢弃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当然,受到波及的,还有一些小型宗门庇佑的人类小镇。 由此,这些宗门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除妖狩猎。 这些,都是后话。 在第三日,巫兽宗宗主陈醉率领全宗弟子,浩浩荡荡离开了山门,向焚香谷所在的方向行进。 山门之内,再无一人留下。 在南疆边陲,有大动作的,还有另外四家修炼宗派。 同样的举宗开拔,同样的行进目的地。 一路上浩浩荡荡,根本不避人耳目。 …… 三日后。 焚香谷内,气氛有些凝重。 巡逻的值守弟子,比往常多了一倍不止,且暗哨无数。 尤其是入夜以后。 火神殿。 谷主云易岚从闭关密室中走出,坐在殿内居中的主座,神情不怒而威。 在主座的下首,燕虹和李洵恭敬站立。 一回到焚香谷,燕虹立刻求见了自己的师尊,又将事情的经过详细禀告。 “虹儿,我已看过传回的讯息,你做的很对!” “师父,根据当时的情形判断,与巫族勾结的不止是巫兽宗。” 燕虹躬身说出了猜测。 云易岚点点头,一指旁边木桌上的一叠信签纸:“你的判断没错,各地暗桩已传回了消息,千里之内,一共有六家势力向焚香谷方向行进。” “其中,巫兽宗、兽灵门、血月崖、蜈蚣岭和阴葵宗都是举宗前来,只有你提到的黑水门派遣了十人。” “师父,黑水门张涛答应了弟子的求援;其他宗门中,巫兽宗、血月崖和阴葵宗都拒绝求援。”燕虹皱眉道。 云易岚以指节轻敲桌面数下,随即又是一声冷笑。 “还真瞧不出,十万大山的那些异族,渗透的本事这般厉害,竟然策反了这么多的宗门。” 见师父这般神情,李洵上前一步出谋划策。 “师父,我们能不能向天下揭穿他们的身份,让其他宗门群起而攻之?” 闻言,燕虹微微摇头。 显然,她不认为这个主意可行。 云易岚自然注意到这个细节,但并不说破,心底却是有些无奈。 两名亲传弟子中,他属意的继任者是李洵,毕竟焚香谷这么大的基业,得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支撑。 李洵修炼资质上佳,修为一直突飞猛进,可在心智上,远远不如另一个徒弟。 要是虹儿身为男子多好! 罢了,反正这事谈之尚早,或许磨练百十年,洵儿能在这方面有长进。 脑中念头转过,云易岚抚须摇头。 “不妥,前来的六家势力打的旗号,都是增援焚香谷,甚至在沿路游说一些散修和小宗加入,明面上做的无可挑剔。 倘若咱们主动揭穿,他们完全可以矢口否认,那样就会落人口实。一些有增援念头的宗门,也会认为焚香谷不是真心求援,从而绝了后路。” 说得如此详尽,明显是存了教导的心思。 听到这儿,李洵眼前一亮:“师父,等他们到了谷外,自然会露出马脚。焚香谷振臂一呼,那些被骗来的修者,一定会反戈一击,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次,燕虹没有摇头的动作,垂首不语。 若是此刻有人俯下身,就会发现,燕虹的眸子里闪过不认同的色彩。 云易岚心中再叹。 “洵儿,你以为,那些反骨仔会带来多少修为高深的散修?即使有,那也是站在他们一边的暗手。” 李洵还想在说话,却被云易岚抬臂止住,随意找了一个由头,将他打发了出去。 转眼间,殿内只剩下两人。 云易岚上下打量燕虹,目光在她的左肩停顿了一瞬,神情略显柔和。 “虹儿,你的伤不碍事吧?” “不碍事,谢师父挂念。”燕虹欠身一礼。 “那……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做?”云易岚忽道。 “师父,您是在考校徒儿吧?”燕虹微抬下巴,嫣然一笑,“焚香谷坐拥主场的便利,与其求援被拒、平白露怯,不如以静制动。” “哦?如何以静制动?” “焚香谷在这里经营已久,只要不主动松开口子,他们就进不去小径。 最不济,还可以分批将他们请进小径,然后再关上门户!” 燕虹轻启朱唇,将心中的想法讲出。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没有讲出。 那就是动用焚香谷的底蕴! 只是,这话现在说不得,毕竟她的身份不允许她僭越妄语。 云易岚默然不语,让人瞧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过了片刻,他才转换话题。 “虹儿,你带来的青云弟子……可靠否?” 这里的‘可靠’,不单指修为,更是指人品。 毕竟,焚香谷、青云门和天音寺也有利益之争,不可能做到真正的交心交肺。 “师父,徒儿愿为他做保!杜师兄修为不弱于徒儿,更是修炼了针对鬼物的法宝。” “哦?” 云易岚微感意外。 紧接着,又是眉头一皱。 “等等!方才你提到了鬼先生,这个杜必书可是与他相识?” “不认识,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燕虹如实禀告。 闻言,云易岚舒展了眉头,沉吟少许,正色交待道。 “虹儿,你带来的三人,就由你负责招待安排。除了宗门要地,你可自行斟酌对他们开放的场所。 好啦,你下去吧,为师要接着闭关参悟!” “是!徒儿告退!” 燕虹欠身恭敬行礼,转身走出了火神殿。 云易岚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又捡起桌上的信笺翻看了一阵儿。 指节叩桌,口中疑惑低语。 “十万大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以往,很少发生这种联合闯关……” “会不会是因为九尾狐?” “应该不是,她没有那个能量。” …… ## 狐岐山。 一座低矮的山丘前。 曾书书和张小凡默然而立。 张小凡,也就是如今的鬼厉,一身黑衣罩体,面容憔悴,眼角有血丝显现。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和尚装扮的下属。 为了等候张小凡(鬼厉),曾书书在狐岐山转悠了半月之久,数次和鬼王宗巡逻弟子遭遇、厮杀。 直到鬼厉从外返回! 为了寻找让碧瑶彻底清醒的法子,鬼厉跑去了西南鬼林,那里曾是上古鬼道兴盛的地域。 但是,他又担心碧瑶苏醒后见不到自己,就事先掐算好了返回的时间。 两人默立半晌。 最终,还是曾书书打破了沉默。 “张师弟……” “阁下认错人了吧?在下鬼厉!”鬼厉冷冷回道。 “……张师弟,要不,你随我回去认个错,我让父亲替你求情。” 曾书书咬牙道。 说出这番话,他可是要下血本的。 虽然他有办法让老爹一定同意,但付出的“代价”绝对惊人,甚至要将他百年的自由搭在风回峰上。 “哼,回去做甚。任他道玄凭空污蔑么,任他道玄喊打喊杀么,任他欺辱我的妻子么!” 鬼厉冷冷怼回。 “妻子?” 曾书书一愣。 随即,他反应过来。 根据那个鬼王宗弟子临死供述,鬼厉可是鬼王宗的新晋副宗主,是鬼王的乘龙快婿,是鬼王宗炙手可热的二号人物。 原本,曾书书是不信的。 毕竟,这才过去很短的两三个月…… 可是,当他看到鬼厉身后那名下属毕恭毕敬的态度,还有鬼厉此刻森冷如刀的目光,他有些信了。 到底,那日在偏殿里发生了什么! “要是没有其它事,看在你千里送小灰的情分,我饶你一次!” “吱吱吱!” 小灰在左肩欢喜大叫。 在见到鬼厉后,小灰即刻从曾书书的身边离开,返回自己主人一边,未有任何的迟疑。 这点,让曾书书腹诽不已。 费尽心思巴结了一路,根本没换来半分的留恋。 白眼猴! 听到小灰的叫声,鬼厉偏头撇了它一眼,森冷的目光微见柔和,伸出右手揉了揉那毛茸茸的脑袋。 之后,目光重回冰冷。 不见一丝温度。 “鬼脚的死,今日暂且揭过,下次再见,鬼厉誓要向你讨回公道。” 鬼脚,是被曾书书杀死的鬼王宗弟子。 “你……” 曾书书有些气恼。 可他随即眼珠滴溜一转,瞄了一眼场中唯一的外人,有所领悟。 “好好,鬼厉副宗主,那看在昔日咱俩关系不错的情分,至少送我一些好处吧。要不,小灰交给我来养?” 而且,贱贱一笑。 “加点东西交换也行。上次让你看的孤本插画,呃,再加上合欢派修道一脉的独门心法,还有……” “滚!” 鬼厉冷冷一喝,转身即走。 “唉唉,有话好商量噻!实在不行,借我配种一年也好,我出母猴!” 曾书书不死心地招手。 小灰听懂了这话,不由打了一个趔趄,险些从鬼厉的肩上摔下。 随后,小灰愤怒大叫,冲着某人龇牙咧嘴,且挥舞着拳头发出威胁。 鬼厉前行的身躯一僵,不过,又恢复了疾步匆匆。 “滚!” 那名下属面无表情,转身跟上。 很快,两道黑影消失在远处。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杜哥哥,大骗子 瞧着二人的背影消失,曾书书不甘地咂咂嘴。 虽然被鬼厉拒绝,但他并不失望。 刚才提出的‘配种’的想法,可不是随口说说,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三眼灵猴性子火爆,能降住它的,也只有风雪冰原的冰晶白猴。 只要捕获到一只冰晶白猴,他有的是办法让张小凡(鬼厉)妥协。方才对方没有选择动手,就代表着往日的情分还在。 “冰晶白猴,看来还得去一趟北方呐。” 曾书书打定了主意,刚要转身离开,就听见身后的枯草丛中传出了清脆的嬉笑。 “曾英雄,人家不领情呐,要不要追上去再试试?” 随着一丛枯草的摇晃,一个娇小的黄影一闪而出,向着山岗下疾掠。 闻言,曾书书脸色一黑。 只见他迅速转身,向那道黄影追了出去,嘴里的呼喊透着气急败坏。 “小丫头片子,你给我站住!还我轩辕剑!” “咯咯,就不给!我偷的,就是我的!” “小姑奶奶,咱们交换还不行么?” “不行,除非你帮我杀了法心和尚……” 银铃般的笑声越去越远。 …… ## 翌日清晨。 杜必书伸展懒腰,慢条斯理地起床。 顺势推开了木窗,向外眺望。 在视野明亮时,用心去观察焚香谷,才发现这里的建筑大都偏重暗红色调,恍若经受过火焰的洗礼。 殿堂楼阁错落有致,与中原的风格十分相近,只是窗棂间和檐角多了不少的猛兽装饰。 夹杂在这些建筑中间的,是精心修剪的花草树木,层层叠叠,相映成趣。 初望,群山环绕,恬淡宁静。 再瞧,殿阁镇谷,粗犷张扬。 靠近山脚的远处,是一片式样普通的低矮房屋,好像是焚香谷弟子的起居场所,不时有人走进走出,奔赴各自的岗位。 在四通八达的石径上,不时有值守弟子巡逻,尽皆目光炯炯,未有片刻的懈怠。 巡逻的区域,明显有所侧重。 焚香谷的入口、殿阁建筑的深处,这两个地方安排的守卫最多,足足占据了三分之二的人手。 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看来,形势比想象中的严重。 杜必书暗暗思忖。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响起。 “杜哥哥,开门!” 小环脆生生的呼喊,自身后的木门外传来。 原来是她啊! 杜必书刚要回身去开门,门外又传来另一人的话语,如百灵轻鸣。 “杜师兄,可曾起床?” 呃,燕虹! 迈出的右脚一停,随即撤步瞬移,回到床榻前,快速整理起被褥。 “稍等片刻哈,马上来!” 只不过十数息,杜必书闪身跃至客房门后,双臂一展,拉开了木门。 门外。 燕虹换过了一身崭新的衣裙,一支玉钗锁住了满头青丝,不复前几日的憔悴狼狈,明眸顾盼,浅笑盈盈,更显清丽动人。 她的双手,平托着一个红木餐盒,隔着缝隙溢出了淡淡的香味。 令人垂涎欲滴。 “杜哥哥,傻愣着干嘛,还不请我们进去?”小环拽了拽某人的衣摆,脆声提醒。 “哦哦,请进!” 杜必书一面侧身让开路,一面瞄了一眼低处。 刚才,还真没注意到小环。 小环的装束依旧,手中抓着两块粉红色的蜜饯,蹦跳着从他的身畔经过,欢快的拨浪鼓声不断。 她并不见外,直接蹦上一把木椅,优哉游哉地晃荡着双脚,去嗅闻手中的蜜饯,如一只馋坏了的小猫。 见此,在杜必书的脑海里,闪过了小黑的模样。 “小环,你爷爷呢?” “他啊,在藏那个首饰盒呢,怕你分他的宝贝!天天背在身上,好像谁稀罕似的。”小环咬了一口蜜饯,说话有些含糊。 “首饰盒?” “对,就是在柴家堡挖到的那个,唔唔,真香!” 原来如此! 杜必书不禁无语。 至于嘛,都是一些世俗的财物,何况自己已经言明‘不分’的。 这位活神仙,可真是令人……钦佩。 这时,燕虹走到了屋内方桌前,开始从餐盒往外取饭菜。 饭菜很简单。 一盘堆叠的蜜饯,一大碗熬好的肉粥,一碟爽口的绿色小菜。 修道之人,很少注重口腹之欲。 早餐本就是可有可无,至少在大竹峰,一伙师兄弟向来没有这个习惯。 当然,如果杜必书知道,现在宋大仁等人正在山上大块朵硕着油条、豆浆、小笼包和爽口小菜,肯定会改变这个论断。 “杜师兄,简单吃一些早饭吧,然后我带你到焚香谷转转。” 燕虹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确定摆放妥当,拍拍手做出相请的手势。 在她的美眸中,明显有着某种期待。 “杜哥哥,快尝尝!燕姐姐亲手做的蜜饯真不错!” 小环一口咽下最后一口蜜饯,伸手又要去抓桌上盘中的那几块。 燕虹一愣,下意识抬手一挡。 “小环,想吃的话,明天再做给你,现在就剩下这些了……” “不碍事,让她吃吧,留两块让我尝尝佳人的手艺就好,来日方长嘛。” 杜必书倒是看得开。 一边笑着坐到桌前,一边捡起一块扔进了嘴巴。 唔~~~ 软糯且不粘牙,丝滑入腹,口感微甜,有淡淡的玫瑰花香。 前世吃过的玫瑰饼、凤梨酥等甜点,皆比不上它。 不错! 相当不错! 杜必书双眼一亮,顿时搂过了桌上的木盘,一块接着一块扔进了嘴巴。 速度之快,如风卷残云。 转眼间,盘中就剩下了一块。 燕虹和小环目瞪口呆,而且,小环还保持着伸手去抓蜜饯的姿势。 可惜,杜必书并未发觉。 杜必书鼓着腮帮,想也不想,出手迅如闪电,捏起最后的一块,满足地塞进了口中,闭上了双眼,开始细嚼慢咽,让味蕾充分体会这种美味。 “唔~~~” 杜必书舒服地发出一声申吟,刚想竖起大拇指夸赞一句厨艺高超,耳边却响起一句气哼哼的娇叱。 “杜哥哥,大骗子!” 随即,一阵凌乱的踏步动静,紧接着又是‘咣当’一声门响。 嗯? 怎么回事! 杜必书睁开了眼睛,四处张望。 小环已不在旁边的木椅,对面的燕虹则是一脸惊讶的表情。 惊讶过后,又是捂嘴窃笑。 “燕师妹,小环呢?刚才摔门的,不会是她吧?”杜必书嚼着蜜饯,疑惑挠挠头。 “还能有谁!某人刚刚应承只吃两块,结果一股脑儿吃了个干干净净,一块都没有让出来哩。要是换成我,非得哭个一塌糊涂。” 燕虹快语解释完毕,又是咯咯笑个不停。 娇笑之时,两颊微红,眉眼弯弯,眸子里俱是欢喜的得意。 听到这话,杜必书一阵尴尬。 “不好意思,手太快了!” 只能怪,蜜饯太好吃了。 吃嗨的同时,忘记了还有小环这个馋嘴猫在,更忘记了说出的话。 杜必书感受了一下嘴巴里的蜜饯,确定吐不出来,才讪讪看向面前的燕虹。 “厨房里,应该没有了吧?” 燕虹笑着摇摇头。 “要不,燕师妹,您受累再做一份,算我还她的?” 燕虹又摇了摇头。 “那小环在焚香谷生闷气,万一出去乱跑……” 抢了一个小女孩的吃食,总觉得太不人道,所以愧疚得很,想弥补一二。 燕虹憋住笑,开口慢慢解释。 “杜师兄,材料全用光了。要想做出这种蔷薇糕,需要到谷中的仙草园,去采集沾着晨露的灵蔷薇花瓣,再辅以新鲜的仙昙花花蕊和现研磨的豆粉,才能揉制成型。” 听完这些,杜必书就知道没了可能。 而且,他也没想到,这蔷薇糕需要花费这么多的心思。 且不说烹制的过程有无特殊之处,单是食材的准备就非常熬人。 俗语云,昙花一现。 想要采集仙昙花的花蕊,非得午夜时分在植株旁耐心等候。 沾着晨露的蔷薇花瓣,又得一大早蹲守在仙草园。 还有,现研磨的豆粉…… 这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杜必书抬头怔怔地望着燕虹,心中感动不已,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都觉得多余。 这略显呆愣的神态,被燕虹一一瞧在眼里,两颊的红晕又多了一些,却不躲闪他的目光,相视而对。 过了片刻,燕虹嘴角噙笑,悠悠从座位站起:“杜师兄,肉粥趁热喝,我先去劝劝小环妹妹,一会儿再带你们熟悉环境。” 说罢,她身形一闪,直接掠出门外,顺手关上了大敞的木门。 肉粥趁热喝? 难道…… 杜必书蓦地双眼一亮,方才小小的愧疚,登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 半个时辰后。 燕虹引着杜必书、周一仙和小环,走在焚香谷的石径上。 燕虹和杜必书在前,周一仙居中,小环嘟着嘴吊在最后、不言不语。 显然,小环还在生闷气。 “燕师妹,她劝好了么?”杜必书心虚地朝身后瞄了一眼,小声问道。 “小环妹妹通情达理,决定原谅你了。不过,要求明早的补偿加倍。咯咯~~~”燕虹捂嘴低笑。 “那就好!今晚,我和你一起准备食材。” 杜必书松了一口气,又回头望了一眼,恰好与小环的视线相触。 小环哼了一声,故意别过了脑袋。 呃,好吧,还是不要去招惹。 不提这茬儿,在燕虹的引领下,三人慢慢前行。 如果说青云门是居于山上的隐居仙人,那么,焚香谷就是住在山谷中的陆地神仙。 后者,更接地气。 除了清晨,这里很少有云雾缭绕,如一处不为人知的世外桃源。 在逍遥涧,杜必书也有这种感觉。 只是规模小了太多,且没有这般浓重的历史沉淀。 巨树亭亭如盖,花卉环绕阆苑,绿意浓浓,姹紫嫣红。漫步其中,带来的视觉感受,远比临窗观望要来得真实。 沿途,遇到不少的巡守弟子,尽皆恭敬向燕虹行礼,并未有太多的盘查询问,足见她在焚香谷的地位。 但杜必书能隐隐约约察觉,有一两道审视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们三个外来者身上。 在介绍过附近的亭台楼阁,燕虹又郑重提醒了一句。 “昨晚,我交给你们的香囊,一定要带在身上,夜间尽量避免外出。” 三人自然不会反对。 挂在他们腰间的青布香囊,与世俗所见的饰物相仿,且略显陈旧。其上刺绣的图案,俱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苗。 昨夜,杜必书就曾细细端详过。 其内,塞了数种不知名的灵草,能散发若有若无的一缕清香。而且,灵草之上附着了某种自毁阵法,防止灵草被人取出。 若是没有猜错,这灵草散发的清香,能让潜藏的灰豚分辨敌我。 不知不觉,四人已走到火神殿正前。 尽管燕虹与三人关系不错,但碍于门规,能带他们活动的范围不会太大。除了三人居住的客房区域,再就是山谷外围、前殿和门下弟子起居、传道的场所。 火神殿,就是此行的终点。 “抱歉,师尊他老人家因为闭关,谷中的事务都交由吕顺师叔负责,我和李洵师兄在一旁辅助。现在,师叔应该在火神殿。” 燕虹歉意解释。 杜必书三人对此无所谓,这次过来,本就是凑热闹的成分居多。 进入火神殿。 正中的主座,无人就坐。 一个身躯枯瘦的青袍老者,坐在右首主座闭目修炼,在他的身后,一柄暗红仙剑显露了半截剑柄。 此人,即是焚香谷排名第四的长老吕顺,执掌宗门刑罚,权柄赫赫,一如当年青云门的苍松道人。 听到有人走进大殿,吕顺微撩起眼皮,见走在最前的是师侄燕虹,枯瘦的面孔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虹儿,见过师叔!” 燕虹盈盈而拜,态度恭谨。 杜必书、周一仙拱手见礼,小环瞅了瞅他们,也是有模有样地学着抱拳。 “是虹儿回来了,事情还算顺利吧?这几位是……” 吕顺和颜悦色回应。 即便有客人在场,甚至周一仙的形象不俗,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他也没有起身相迎的意图,仍旧安坐。 那份‘和颜悦色’,仅是针对燕虹本人。 顶级大宗,自有傲气的资本,哪怕是焚香谷求援在先。 燕虹俏面含笑,在恭敬施礼之后,神情变得轻松:“师叔,虹儿出去这么长时间,难道您没惦记我的蜜饯手艺?” 此番姿态,足见她在焚香谷老一辈中也人缘不错。 吕顺哈哈一笑,刚要开口说话,火神殿外传来了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第一百九十二章 对峙 闻声,吕顺眉头一皱。 噗噗噗…… 很快,脚步声的主人闯进了火神殿,绕过站在正中的杜必书等人,躬身朝着吕顺一拜。 “长老,孙图有大事禀报。” 说罢,他瞟了一眼身后的杜必书三人,呈欲言又止的模样。 接下来的话事关重大,不好当着外人述说。 “何事?但说无妨!” 吕顺蹙眉问道。 孙图是他安排在小径出口值守的弟子,若是“出大事”,也就代表着小径有了问题。 这次的危机,就是来自十万大山。 若是对外遮遮掩掩,反倒让来援的同道寒心而走。 孙图一愣。 瞧到长老面有不渝,连忙述说事情的原委。 “山里跑出来一伙鱼人,他们口口声声说,要将全族迁到外面,让咱们放开通道。要不然……” 鱼人? 在杜必书的脑海里,立时蹿出了古怪。 好像鱼人和焚香谷是有勾结吧?在十年后,吕顺不是还和鱼人秘密会面么,这个剧情自己记得清清楚楚。 呃,等等! 那次的会面是在小径之外,要不然,也不会被鬼厉撞破。可现在听孙图的话,这一拨鱼人还没有出小径。 难怪…… 杜必书恍若明白了一点什么。 “要不然怎样?” 吕顺面色一寒。 区区南疆蛮族,竟然敢威胁焚香谷,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瞧到吕长老动怒,孙图大着胆子说出了后半句。 “要不然,他们要伙同其它蛮族,一道进攻小径,此前的约定作废。”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不敢在外人面前说起某桩隐秘。 吕顺脸色阴沉如水,霍然从木椅站起,一甩袍袖下令道。 “走!我去看看!” 说罢,也顾不上殿中的燕虹四人,大步流星走出了火神殿。 燕虹美眸一闪,以脚尖踢了踢身畔的杜必书,率先跟了上去。 既然吕师叔没有反对,证明她可以带着三人跟过去。 杜必书正有此意,朝身后的两个同伴招招手,蹿至燕虹的身畔,与她并肩而行。 周一仙和小环亦不甘落后。 …… 十万巍峨耸立的大山,隔绝了南北的往来,中原之民和异族蛮人根本不能逾越半步。 即便是那上天入地的修炼者,慑于山巅筑巢的各种猛禽鹏鸟,也不愿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修道,修的就是长生逍遥,谁愿意无故身犯险地。 可偏偏在焚香谷驻守的附近,有一条宽仅三尺的幽暗小道,直通十万大山的深处。 焚香谷便担负着看护幽暗小道的职责,令蛮族怪物不得出山侵扰百姓。是以,在当地百姓心中,焚香谷声誉极高。 在值守弟子孙图的引领下,一行人很快来到这条漆黑隧道的外缘。 远远眺望,杜必书发现,这条小径好像庞大山体上的一道细小裂缝,如不细瞧,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在裂缝的下端,修建了数栋暗红的屋舍。 与他并肩而行的燕虹,主动低声解释。 “这条小径,是千年前的一场雷劫劈开,宗门前辈曾经犯险进入,发现这条小径的另一端正好勾连了南疆深处。” “杜师兄想必知道,十万大山有异族无数,其中有些兽面人身的蛮族最喜噬人,他们历次妄图闯出小径,都被焚香谷挡了回去。不过,这些蛮族也有矛盾,内部争斗不息,也算减轻了我们的压力。” “可不知为何,在一月前,那边的一些蛮族竟然联合起来,一道冲击小径的出口。孙图师兄说的鱼人族,就是其中一族。” 此番解释,是为了让他们心中有数。 燕虹当然不知道,有关小径的隐秘,杜必书早知道了七七八八。 甚至,周一仙都不显得惊讶。 唯独小环惊奇地张大嘴巴,眼眸中显露兴奋。 再前行一段路,绕过一排屋舍,终于见到了幽暗小道的出口。 此刻,李洵手持九阳尺,率领十多个焚香谷高手,堵在狭窄的出口前,严阵以待。 而在焚香谷弟子的对面,是一群人形怪。 这些人形怪和正常人一般,有着四肢手脚,还穿着紧身的衣物,身躯半弓如虾。 不过,他们的脑袋,却是一颗……鱼头。 浑圆的嘴唇、尖利的两排牙齿、如扇的鱼鳃、鼓泡的双眼,且没有眼睑。 除了怪异的鱼头外,这些怪物袒露在外的皮肤,覆盖着一片又一片的鱼鳞。 怪物们挥舞钢刀铁叉,群情激奋般吼叫不停。 乍一看,杜必书都怀疑自己穿越到了艾泽拉斯世界,眼前的怪物正是盘踞海岸边的鱼人怪。 “噜噜噜~~~” 当然,要是将他们的吼叫换做这般,他定会一个冲锋撞上去虐菜。 “南疆六十三异族之一,鱼人族!还真让他们跑出了十万大山,巫族难不成出事了?” 目睹此景,周一仙抚须喃喃自语,白眉皱成了蚯蚓状。 声音虽低,可还是传进了前面几人的耳中。 吕顺愕然回头,上下打量。 即便在当地,知道鱼人族的修炼者都少之又少,更别提‘六十三异族’的说法。 吕顺只是火神殿见过周一仙一面,之所以倨傲不起身,还是因为他察觉对方的修为浅薄。 难道对方是一个不世出的得道高人,表面的修为不堪都是伪装? 燕虹同样惊讶不已。 同行了一路,周一仙表现出的见识不凡,更多是中原地区的逸闻怪谈,很少谈及南疆边陲。 现在看来,对方隐藏很深。 杜必书也回头看向周一仙,一脸的仰慕。 这些逸闻,他早已知晓。 不过,都是书上的一些表面文章,更多的猛料还知之甚少。 见到众人‘倾慕’的神情,周一仙大为得意,下巴翘起三分,双手负在了身后,倨傲说道。 “周某一生浪迹天涯,吃的盐比你们吃过的饭都多。想当年,周某曾闯荡过十万大山,每一种异族都有过接触,甚至还和他们交过手……” 本来,周一仙还想多吹嘘一阵儿,可小环很不客气地嘟嘟嘴,狠狠一脚踩在了他的脚面。 “爷爷吹牛!前几天你还和小环说,平生没进过十万大山的,所以,这次跟商队过来瞧瞧……” 顿时,周一仙神情一僵。 之后,干干一笑,拎起孙女的后脖领,将她拉到了身后。 “咳咳,小孩子不懂事,随口说的。” 换作平时,杜必书还会打趣两句,现在却没时间理会。 吕顺和燕虹也不加理会。 因为,一行人已走到了小径的出口。 见到有人驰援,李洵等人面色一松,齐齐侧身让开一条道路,并向吕顺行礼。 “李洵见过师叔!” “见过师叔!” “见过长老!” …… 吕顺微微点头,穿过人群,站在数十鱼人的对面。 冷目横扫,最终停在居中的一个高大鱼人身上,沉声喝问。 “你们想要迁往十万大山外?” “叽叽,叽叽叽叽!”那高大鱼人鼓泡眼一瞪,挥动双臂一阵比划。 “他在叽叽歪歪什么?” 吕顺眉头一皱,看向身边的孙图。 孙图也是苦笑摊摊手:“长老,弟子不知。” 吕顺面露不悦:“那你们先前怎样沟通?还有,‘协定’又是由谁拟定?” 这次,吕顺没有再瞅孙图,而是看向右手边的李洵。 焚香谷是由他坐镇不假,可很多具体的事务还是李洵操持。 李洵上前一步,翻手将九阳尺收入怀中,一指鱼人群的正中:“师叔,一直是这个矮小鱼人转述。” 那高大鱼人仿佛记起这档子事,闪身让开少许,一脚将身边的矮小鱼人踢了出来:“叽叽叽叽!” 动作十分暴戾。 只见这个矮小鱼人踉跄身躯撞了出来,两旁的鱼人提着短刀飞快闪避,好似在躲避灾星一般。其中两个鱼人还以刀尖去戳他的后背,鱼头上挂着嫌弃的神情。 矮小鱼人也不恼怒,一直在卑微赔笑。 等他闪出鱼人群、站到吕顺的对面,赔笑的表情一敛,故意挺直了身躯。 方才,由于鱼人们一直是身躯半弓的姿势,并不显他们有多高大。现在这个矮小鱼人蓦然挺直腰杆儿,竟然还比吕顺高出了半个脑袋。 瞳孔下移,高高在上般,低头俯视。 如狗仗人势的奴才。 “人类、头子,我们族长说了,要么让开出口,要么鱼死网破!” 话语极其生硬磕巴,如同番邦之人初学中原的汉语。 而且,喜欢掉书袋。 鱼死网破? 焚香谷这边,众人齐齐憋笑,看对方的目光充满了同情、鄙夷。 你们不就是鱼么。 鱼死网破,这不是在诅咒自己? 吕顺心里都觉得好笑,不过,还是目光一冷。 “哼,你们为何执意迁到十万大山之外,告诉我们一个理由。” 鱼人一族,凶残暴戾,嗜杀无度。 若是放他们出来,附近的村庄肯定要遭殃,虽谈不上生灵涂炭,但于焚香谷的声名有损。 至于那个约定,真的不算什么。 矮小鱼人闻言一愣,仔细琢磨了一阵儿,确认明白了吕顺的意图,才腰身一塌,谄媚地凑到高大鱼人的面前,一阵叽叽怪叫。 若是所料不差,这高大鱼人就是他刚才提到的族长。 鱼人族长伸出右手,捋了捋一边的鱼须,鼓泡眼转动半圈儿,也是叽叽回应。 这番做派,分明是装作‘老谋深算’。 矮小鱼人登时会意,连续点头哈腰,之后转身走回,佝偻的身躯再度挺直。 其话语,恢复之前的嚣张。 “我们族长说了,里面有乱子,打得厉害。族长决定避,避难。” “乱子?什么乱子?”吕顺疑惑回问。 这个问题,是在场所有人的疑惑。 杜必书不由凑前一步,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至于这个两面三刀、二皮脸的翻译,杜必书也有很大的兴趣。 因为,在他的身上,人类的特征更为明显,覆盖体表的鱼鳞十分稀疏,都能看见粉红细腻的皮肤。 像是一个杂种! 或许,是鱼人族的某个族人效仿了白娘子,谱写了一段可歌可泣的跨种族之恋。 然后,就有了这么个玩意儿降世。 杜必书抬手遮住半边脸,暗里发笑。 燕虹虽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跟着迈前一步,仍旧保持并肩的模样。 对面。 听到吕顺的追问,矮小鱼人一愣,迅速躬下腰身,回头恭敬望了族长一眼,又是吱吱大叫着请示。 鱼人族长貌似很不耐烦,将手中的短刀挥舞不停,口中又是一通刺耳的怪叫。 矮小鱼人立时打了一个寒颤,转身面向吕顺等人。 这次,他竟然忘记了挺腰。 “十万大山里,来了外人,很厉害,杀我们!有鬼!” “什么人?什么鬼?” 对方的讲述,让众人更摸不着头脑。 到底,杀鱼人族的—— 是人? 还是鬼? 原本以为这矮小鱼人还要向族长请示,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接过话头,非常笃定地回了三个字。 “不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只是攻击鱼人族?”吕顺眸子一闪。 “一月前,还有其他蛮族。你们快点决定,不然,族长就要下令攻击。”矮小鱼人神情不耐,开始连声催促。 所谓的‘下令’,明显是指攻打这处幽暗小道。 对于这等大事,吕顺可不会擅自做主,甚至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协定一事,明显是谷主云易岚授意,李洵可没那么大的胆子。 “你告诉你们的鱼人族长,这件事我们会禀告谷主,由他来做出决断。时间嘛,就以三日为限!” 说罢,吕顺后退一步,转身就走。 矮小鱼人顿时一惊,连忙向身后的高大鱼人禀告,诚惶诚恐。 得到这么一个结果,显然不是鱼人族长想要的。 鱼人族长不等听完禀告,猝然扬起了手中的短刀,鼓泡眼变得赤红一片,向左右的下属愤怒大叫。 叫声高亢、尖锐。 “吱吱!吱!” 仿佛是一名坐镇边疆的帝王,对三军将士下达了冲锋的指令。 只见那些鱼人迅速举起了短刀钢叉,嘶声狂吼,悍不畏死地冲向对面的焚香谷弟子。 一众焚香谷弟子,本就在严阵以待,瞧到凶残的鱼人们率先动手,登时不甘示弱,祭出了各自的宝物,迎了上去。 “畜生,找死!” 见状,吕顺勃然大怒。 背上的暗红仙剑锵然飞出,向着鱼人族长所在的位置,锐啸而去。 区区半人半鱼的异族,竟然还敢在这里动手! 倘若不给对方一些惨痛的教训,还真以为焚香谷怕了他们!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你不觉得败家吗 时间略有回溯。 听着矮小鱼人的讲述,杜必书觉得越发好奇。而且在他的脑海中,渐渐形成了一副这样的画面。 一月前,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强者出现在十万大山,或许是人,或许是妖,亦或许是鬼。 关键是,这位强者非常的厉害,连番去挑衅、打杀十万大山里的异族,修为高深莫测,从不曾显露其真面目。 也许,见过强者面目的蛮族,都已被他斩杀。 最后,竟然逼得几大异族联合起来抵抗,可仍旧无济于事,只能选择攻击焚香谷。在这些异族的眼中,那名强者的威胁远强过焚香谷。 其中的鱼人族,更冒险闯进了幽暗小道,想要仗着往日的约定,来一次死中求活。 如果对方没有仓促动手,他还真想多打听两句。 因为—— 这名强者来得突兀,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万剑一! 没有理由,只是福至心灵。 虽然他不知道万剑一将来的打算,但幽姬(朱雀)在留信中曾含糊提了一句。 “我和他即将远行,心愿已成,此生足矣……” 远行,代表不是在中原。 似这等英雄人物,且恢复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默默无闻。 在小说原着中,除了兽神之劫那次,焚香谷很少有大难发生。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脱离了轨迹’,想不怀疑都难。 要真如猜测这般,十万大山里的乱子还和自己有关哩。 在这短短的时间,杜必书想了很多。 …… 当鱼人族长猝起发难时,杜必书即刻后退,护着周一仙祖孙俩退到了稍远处。 焚香谷弟子不少,在这里值守的,肯定都是宗门中的强者,又有吕顺在场压阵,还轮不上他这个外人来出风头。 小径出口处。 只见一道暗红剑芒当空斩落,发出了铿锵剑鸣。 煌煌剑威,不可逼视。 鱼人族长毫不示弱,腰身一挺,横举掌中的短刀,向面前的剑芒一拦。 铮! 刀剑相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暗红仙剑急转而归,被吕顺牢牢抓在了手中。 鱼人族长却是身躯一晃,向后退了半步。 由此,高下立判。 “就这点手段,还想强攻此地通道,简直白日做梦!”吕顺持剑指地,仰天大笑。 鱼人族长根本不知对方在说什么,可他鼓泡眼一瞪,龇着两排牙齿,朝身后的族人连续挥舞右臂,口中尖锐嘶吼。 登时,十多个鱼人持握短刀围拢过来,一拥而上,怪叫着扑向对面的吕顺。 鱼人族长也跟着一起冲出,分明是抱了群殴的打算。 剩下的鱼人,自动分做两三个一组,攻向在场的焚香谷弟子。 没有任何法术发出,亦没有组成战阵,只是以迅疾的速度和兵刃近身格斗。 焚香谷弟子在人数并不占优,但个个都是斗法高手,默契腾空而起,在高处祭出厉害法宝,攻向围攻自己的鱼人。 顿时,场中乱作了一团。 即便面对十数个鱼人,吕顺怡然不惧,身影辗转腾挪,又抽出一个空档,向半空打出了一道焰火讯号。 只要谷内的巡逻弟子前来增援,就能将这些异族全数驱赶出去。 哪怕没有增援,现在的人手也能扛住鱼人族的围攻。 不过是一群畜生罢了! 受三尺宽的小径所限,对方的援兵也不足为惧! 呲! 双方刚一交手,一抹玉白光芒在半空闪过,紧接着是一个鱼人凄厉的惨叫。 李洵畅快长啸,招手接回了九阳尺,拿下了混战中的第一滴血。 燕虹亦不落后半分,随着面前的一道青光疾速闪烁,轰然砸在一个高大鱼人的脊背,将其击飞出去。 宗门两位翘楚的抢眼表现,被一众师兄弟看在眼里,立时精神大振,各自使出了最凌厉的攻击手段。 一时间,焚香谷一方气势如虹。 在经历了短暂的混乱后,这数十鱼人也被激发了凶性,悍勇地围攻对手。 甚至,不惜以伤换伤。 拼着自己挨上一剑,也要砍对方一刀;舍弃自己的一条腿,也要卸下对方的一条胳膊;手脚被对方困住,那就用牙齿咬! 总之,不让对方好过! 场中,血腥的气息渐浓。 另一边。 鱼人族长率领十数个族人围攻吕顺,此刻正大占上风,听到场中接连传来两声惨呼,登时目眦尽裂。 刷刷刷劈出三刀,趁着对手连连后退之际,脚下突然一个加速,冲向了最近的燕虹。 迅猛出刀横斩,想要泄心头之恨。 稍远处,杜必书刚将周一仙和小环送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叮嘱过数语,正施展点水诀返回。 瞥见鱼人族长这近似偷袭的一招,他当即祭出逆鳞剑,化作一条银龙,冲向对方的背心。 同时,不忘高声提醒。 “燕虹,小心身后!” 即便没有这提醒,燕虹也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现在她的对手只剩下一个,应付起来游刃有余。眼角余光扫过身后偷袭的刀芒,迅速拔地而起,驱使青灵石,砸向鱼人族长的手腕。 银龙在后,青灵在前。 在这一瞬间,反而形成了前后夹击的局面。 一见无果,鱼人族长叽叽一通怪叫,索性放弃了这次的偷袭,在地面疾蹿数下,重新返回原地,协助族人继续围攻吕顺。 也就在这时,焚香谷的增援赶到。 东、西、北三个方向,各有数道青影疾掠而来。 在靠近的一刹那,他们默契散开,呈现拉网状,冲向最近的数处战团。 此举,分明是想围歼这伙南疆异族。 鱼人族长面露惶急,立刻冲着族人们怪叫下令。 一众鱼人也不恋战,呼啸一声,纷纷掉头就跑,冲向那条狭窄的幽暗小道。 小道勉强能容两人并行通过,现在这么多鱼人涌了过来,入口处当即一片拥挤混乱。 焚香谷众弟子刚要趁势追击,却被吕顺喝令制止。 “让他们走!” 令毕,吕顺手腕一翻,舞出一团剑花,第一个收起了仙剑。 冷眸扫过那鱼人族长,抬手一指护在其身边的矮小鱼人。 “告诉你们的族长,刚才的话依旧有效,三日后会有答复!” 矮小鱼人不敢怠慢,连忙将这句话转述。 鱼人族长面有愤恨之色,可还是朝吕顺这边点了点头,同意了先前的话。 “还有,”吕顺还是指着那个矮小鱼人,毫不客气说道,“让他留下,三日后的答复由他带回。在此期间,不许你们再踏出小径。” 听到这话,矮小鱼人愣怔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将话转述。 鱼人族长似乎并不在意这个族人,无所谓地摆摆手,转身走进了幽黑小道内。 数十鱼人紧随其后,很快,他们消失在黑暗之中。 沙沙的脚步声,渐渐变得微弱,直至完全消失。 小径之前,除了那个被留下的矮小鱼人,再无一个存留。 当然,地上还躺着两具鱼人尸体。 矮小鱼人神情忐忑,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惩罚落在自己的身上。 只能抱着幻想,暗中戒备。 吕顺施法感知了片刻,面上的表情一松,挥手遣散了增援的弟子。 紧接着,负手转身,撂下了一句话。 “孙图,由你招待这个鱼人,顺便跟着学学他们的语言。” 话毕,吕顺大袖一挥,施施然向远处的火神殿走去。 李洵、燕虹可没这般洒脱。 两人低声商议了几句,开始组织众人打扫战场、安排受伤的弟子替换修整。 看似轰轰烈烈的一场打斗,就这般虎头蛇尾结束了。 杜必书瞥了一眼那个杂种鱼人,收剑入鞘,走向周一仙祖孙俩。 稍远处。 一处屋舍的矮墙下。 猫腰瞧热闹的周一仙和小环,慢慢扶墙站起身,默契做着同一个动作,且步调一致。 低垂眼睑,微微摇头。 好像非常遗憾。 也就在这一刻,祖孙俩才像是一家人。 “周前辈,要是你不忙的话,有些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二。” 杜必书远远在打招呼。 周一仙一愣:“请教什么?” 随即,他仿佛误解了什么,连忙晃动脑袋,如同一面拨浪鼓:“哎呀,杜老弟,老夫今日有点乏累,想先去休息了!” 说罢,周一仙掉头就走。 那是相当的干脆。 甚至,都不拉着自己的孙女,打算独自离开。 杜必书哪不明白对方的担心,笑着解释:“周前辈,不和你分钱!” 周一仙脚步一顿,紧接着再次抬腿。 显然,他有些犹豫,但又不相信。 杜必书算是服了这位,只好再加上一条:“不分钱,还额外付费,苍天为证。” 这次—— 周一仙迅速转身,腰身挺得板儿直,眉开眼笑着走回了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 “杜老弟,好像又不是那么困了,咱们边走边聊。” 态度转变得非常自然,根本不觉得突兀。 小环鄙视地瞧了瞧自己的爷爷,又瞄了一眼站在对面的杜必书,小嘴不由一嘟,扭头跑向燕虹那里。 不知她是余‘怒’未消,还是惦记某姐姐的手艺。 杜必书尴尬一笑。 朝着周一仙耸肩摊手,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 没有了芥蒂,两人一前一后、有说有笑地离开了这里。 回到客房。 杜必书来到方桌前,随手取来茶壶,摸出一张下品火焰符激发,在壶底略作温烫之后,又将两个茶杯倒满。 抬头,却发现,周一仙正怔怔地望着自己。 “周前辈,您……有问题?” 一面疑惑询问,一面将其中一杯茶推到右边沿,做出相请入座的手势。 周一仙闻言一呆,随即抚须坐在桌前,古怪一指摆放在面前的茶杯。 “杜老弟,你刚才用下品符箓……温水?” 话语迟疑古怪,似不理解对方的举动。 “对啊,有问题吗?”杜必书顺口答道。 “你不觉得……败家吗?” “败家?” 杜必书一愣,在看到茶杯上正冒着缕缕热气时,登时明白过来。 “前辈您是说符箓温水这档事?不打紧,都是自家制符得来,并未花钱。” “不对,符纸、符笔、丹砂,那可都是真金白银买来,更不要提制符花费的精力。”周一仙认真纠正。 “那又如何,难不成为了几张练手的黄符,专门找个地方摆摊出售?斗法时,这种火焰符也派不上大用。” 这都是实话。 杜必书可是一个实用至上的人,向来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可不会像个守财奴一般,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最终还省不下多少钱。 “送给老哥哥我啊!” 周一仙激动站起,双眸闪着亮晶晶的光彩。 “老哥哥有的是时间,可以摆摊出售。反正一个摊儿是摆,两个摊儿也是放,正好能多骗,呸,多赚一点儿血汗钱!” 语速极快,恨不得将话一口气说完。 说罢,他抓起面前的茶杯,一口将其内的温水饮尽。 当的一声放下茶杯,再一脸期待地望着对方,双手搓动不停。 即便杜必书知道这位的秉性,可还是被搞得一愣一愣,不知该怎么接话。 “怎么样?杜老弟?”周一仙小心翼翼追问。 “什么怎么样?” “给我啊,唔,我帮你售卖,事后给些辛苦费就好。” 周一仙抹下脸皮,说出了最终的目的。 杜必书上下打量了一阵,无奈地摇摇头:“周前辈,您老一直这样游戏风尘,真的不觉得累嘛?凭您的相术和见识,在俗世富可敌国绰绰有余;即便心系苍生、回归青云门,那也是贵为太上长老。何必这般……” 听到这话,周一仙悚然心惊。 恍若一瓢凉水兜头泼下,将他的贪财狂热浇灭了不少。 该死! 难道他真的知道点什么? 在周一仙的脑海中,随即闪过河阳城初次相见的情景。 原本以为对方是在瞎猜,现在看来,远不是那么一回事。 不行,绝不能松口! 周一仙刚要矢口否认,杜必书又怅然摆摆手:“前辈,我就是随口胡说,不要在意。对了,关于南疆六十三异族,您肯定知道不少消息,能详细讲讲吗?” 或许觉得自己的请求不够真诚,他又郑重补了一句。 “前辈喜欢游戏人间,喜欢积攒金银财物,那我就多送一些,只求您能知无不言。我总觉得,这次在十万大山,真的发生了大事。或许……” 杜必书略作停顿,低声吐出最后四个字。 “事关兽神!” 第一百九十四章 袖里乾坤 兽神! 又名兽妖! 古巫族的巫女玲珑集天地间至凶戾气,创造出的‘长生试验品’! 据记载,他是万兽之神,可以号令天下群兽。 这点,杜必书知道。 周一仙可能知道天下间的诸多隐秘,但不是无所不知。 过去可知。 是因为它发生过,已经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了痕迹,只要用心去寻觅,终究会还原真相。 未来难料。 哪怕杜必书穿越而来,知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结局,但在他有心或无心的介入下,轨迹早已发生了改变。 不管在十万大山里谁在搞事,若是动静太大,终会引起一系列难以预料的后果。 这些,周一仙一定不晓得。 杜必书刚才那番话,就是在—— 诈他! 自己所知道的,仅是冰山一角。或许,眼前的‘活百科全书’,能讲出更多的猛料。 果然—— 在听到‘事关兽神’这四个字,周一仙蹭地一声从木椅站起,颤抖手臂,指着杜必书惊呼。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雪白的须发抖动,面露惊骇。 这等隐秘,除了南疆某些拥有古老传承的巫族口口相传外,修炼中人可是知之甚少,而且都是道行高深的老怪物。 他又是怎么知道? 杜必书似笑非笑。 周一仙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讪一笑,坐回了木椅,任由杜必书再次满上了一杯水。 “前辈,我呢,毕竟年纪轻见识少,有关南疆六十三异族的事,还是知道的太少。现在想请您念叨念叨,真也好,假也罢,就当是长长见识。” 杜必书再次重申,态度诚恳。 瞧着对方这副神情,周一仙都有呕血的冲动。 这个鬼灵精或许知道了不少,或许什么也不知道。要是他随意编造一点东西被对方识破,那才叫丢脸。 干脆不讲? 这个念头也仅是一闪而过。 既然对方起了这个心思,以后总会拿这个事烦自己,那可真是愁人。 斟酌了片刻,周一仙的脸上浮现微笑,心中也有了决定。 “好,杜老弟既然愿意听,那老夫就献丑了!” 周一仙轻咳一声,抓起面前的茶杯在唇边抿了一口,又回头瞧了一眼关闭的屋门,开始将南蛮六十三异族的‘传闻’娓娓道来。 南疆,地处神州浩土的南方,渊源独特。 在十万大山里,号称万族并立,其实这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甚至难以考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凡人为刍狗,圣人亦为刍狗,众生皆与草芥无异,天地虽不仁,却至公。 有的修炼者根据此语,干脆将某些独特的珍禽异兽、蛇鼠虫蚁都算作一族,由此,南疆的万族也算实至名归。 在十万大山,任何生灵都有生存的权利,遵循着最质朴的‘弱肉强食’天理。 在这里,也有人类繁衍生存,天下人所知的苗、黎、壮、土、高山五族,更被统称为巫族。 除了巫族,还有六十三支类人异族。 这些异族与人类相似,却又具有兽类的某些特征,恍如修炼多年进而得道的妖怪。只是与寻常妖怪相比,他们更加凶残,样貌更是可怖之极。 熊人、虎人、豹人、狼人、牛头人……共计六十三支,为了与猛兽凶禽区分,他们又被称作蛮族。 在巫族、蛮族之外,还有鬼族、半妖族、狐族等,只是数量更稀少一些。 …… 此后,在杜必书的要求下,周一仙还将六十三异族详细讲述了一番,包括他们的特征和习性。 直讲得他喉咙发干,把一整壶温水都喝进了肚腹。 在讲述告一段落时,杜必书又想起一件旧事。 “周前辈,我记得在豺狼寨,你曾经谈过鬼道轶事,也提过南疆的鬼蜮。那鬼蜮在何处,您应该知晓,对吧?” “知道,就在……” 周一仙忽地停口不语,古怪地瞄了他一眼。 “你小子,不会想去那里历练吧?劝你死了那份心。” “怎么啦?” “那里生人勿进,除非你想尝一尝万鬼噬心的痛苦,然后,生生世世不入轮回。” 话语之中,充满了警告。 “有那么邪乎吗?周前辈,别吓我。咱们不是见过红衣女鬼么,看起来很好说话……” “呸呸,那李婵娟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鬼将,而且她的执念只是针对害她的贼寇。倘若换成其他的厉害鬼物,见了修道者这等上好的血食,还不得把你生吞活剥?” 周一仙呈顿足捶胸状,神情凝重,显然是在真心劝说杜必书。 生怕他逞匹夫之勇。 还别说,杜必书还真是动了去鬼蜮的心思。 “厉害鬼物很多么?前辈,您修为高深,一定去过那里吧?” “那当……呸呸,鬼才去过!” 周一仙矢口否认。 之后,为了不被对方缠着刨根问底,周一仙干脆强行中止这个话题。 “杜老弟,你的要求,老夫可做到了!咱们是不是该谈谈合作的事情?” “什么合作?” “嘿,臭小子,想不认账咋地,就是合作卖符的事。你不要的残次品、下品黄符,老夫替你摆摊出售,售后分成!”周一仙有些气急。 原来是这码事! 杜必书懒得与他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怀中一阵摸索,爽快取出一叠黄符丢到了桌上。 周一仙一把抓过,凑到眼前,开始清点翻看起来。 口中还在欣喜嘟囔。 “火焰符,残品,还凑合。” “冰盾符,残品,不错不错!” “甘霖符,残品,额滴乖乖!” “岩刺符,下品,哈哈哈!” …… 这般一惊一乍,惹得杜必书鄙夷不已。 这叠符箓,是最近一月他在路上练习制符所得,算不上好东西,绝大部分是残品,也就能糊弄糊弄那些没有法宝的低阶修炼者。 还有五张下品符箓,倒还可堪一用,可也懒得分出。 既然周神仙这般在意,索性一并给了他。 大有用处的数张雷符,早被他另外放置,不与它们混在一起。 很快,周一仙将这叠符箓清点完毕,郑重地塞进了怀中。 “周前辈,这下满意了吧?” “满意满意!” 周一仙连连点头。 “杜老弟,放心好了,等着售出以后,老哥哥一定将钱款交予你,互惠互利。” 话刚说完,他罕见迟疑了一瞬,又在右侧袍袖捣鼓了一通,才拽出了两页纸,推到杜必书的面前。 而且,是刚刚撕下来的! “杜老弟,这是老哥哥珍藏的土遁符和五鬼搬运符的真解残页,正好供你参详一二。等能制出成品,一定要交给我出售。” 杜必书无语地捻了捻两页纸,尤其看向那崭新的毛边儿。 “周前辈,我可不瞎,这分明就是你刚撕下来的,还残页……少点套路,多点真诚,不好么?” “胡说,那只是我保存的好!” “要不,让我搜搜看?”杜必书眼角一斜。 对于这类特殊符箓,他还是蛮在意的。周一仙明显是在留一手,若是能挤兑(套路)出来,绝对不亏! “好!你来!” 周一仙大方站起,并展开了双臂。 呃,这是什么意思? 原本以为,对方会极力否认,将这件事想办法蒙混过去。 现在他竟然主动让搜身,是在搞什么鬼。 杜必书又低头瞄了一眼残页,撕下来的痕迹的确明显,而且,刚才真的好像听到了点儿什么。 像是撕纸的动静。 既然猜不透,就按照对方的要求去办。 “周前辈,那怎么好意思,这不是在打我脸么……” 杜必书一边谦虚客套,一边起身‘摸’了过去,还不忘盯着周一仙的神情变化。 表情淡定,瞧不出任何的紧张。 摸! 我摸! 我再摸! 杜必书连续在周一仙右侧袍袖掏了数下,看似随意,实则仔细。 正常来讲,不管是道袍还是普通长袍,在袍袖内都会缝制夹层,用来盛放一些不大的物件儿。 可是,当杜必书将手伸进了那宽大的袍袖,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物品的存在,夹层内空荡荡一片。 不会吧? 诧异打量周一仙,只见他的神情淡然,在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好像……在等着看他出糗。 杜必书心中一动,右臂一展,迅速摸向他左侧的袍袖。 呃—— 仍旧感受不到书册的存在,倒是有三五枚铜钱在夹层脆声作响。 “奇怪,难道真的幻听了?”杜必书小声嘟囔道。 “臭小子,现在相信了吧?不要总是从表面看待问题,老夫可是很诚信滴。” 周一仙顿时来了劲儿,挤眉弄眼般嘚瑟,而且主动旋转身躯,以证明自己坦坦荡荡。 也就是这一动作,让杜必书记起了修仙圈常见的套路。 或许,真的也是那般。 再慎重瞅了周一仙一眼,杜必书后退一步,佩服地拱拱手。 “周前辈,佩服啊,这招‘袖里乾坤’玩得不错!” “那当然,呃,你说什么?” 周一仙话语一滞,表情瞬间僵住。 僵硬的表情,随即恢复了正常,可在他的双眸中显露出真正的…… 吃惊! “你知道袖里乾坤?” 声音干涩,也有点儿惊疑不定。 周一仙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面前的年轻人。 莫非他也是…… 此番表情,落在杜必书的眼中,倒是印证了他的猜测,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看来,诛仙世界还真不是想象中的‘低武版’修炼世界,只是有些东西被掩藏在深处,自己不曾接触罢了。 这么说来,他拥有的储物空间,也不算什么稀罕货。 心中震惊,表面强作镇定。 “嗬嗬,周前辈,还真被我猜中了。” 说罢,杜必书也不再做无用功,后退两步,打算坐回木椅。 也就在这时,屋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杜师兄,不打扰吧?” 敲门只是礼节,随即木门吱呀打开,一道青影裹着香风闪进了屋内。 进门的,正是燕虹。 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条小尾巴。 小环举着一支糖葫芦闷头走进来,小脸欢喜得很。见到杜必书诧异望向自己,她还脆生生打了一个招呼,早没了先前的赌气。 只见她径自走到周一仙的身边,疑惑看两人站立的姿势,也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后蹦上木椅晃荡双腿。 燕虹则显得落落大方,含笑走到桌前,与周一仙拱手见礼后,面向杜必书。 “杜师兄,天色不早了,膳厅准备了简单的晚饭,一道过去?” 这时,杜必书才发现,现在已是黄昏日落,落日余晖洒遍了门窗。 不知不觉间,两人竟然在屋内交谈了半日光景。 “好!” 杜必书点点头。 不过,他还是朝周一仙拱拱手。 “周前辈,还是多谢您送的制符残页,合作的事边走边聊。” 周一仙当然不会有异议。 就这样,四人结伴走出了客房,向膳厅方向走去。 …… 入夜。 子时。 繁星映照夜幕,凉风习习如水。 相比于白日,谷中戒备更加森严,不时有守卫巡逻行走,气氛肃杀。 而且,焚香谷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山谷里听不到丁点儿的蝉鸣蛙鼓,只余下极其轻微的沙沙枝叶摇曳动静。 谷中,一片死寂。 在靠近外围的区域,开辟了一片不大的灵草园。 这里种植着不少的奇花异草,其中甚少见到灵药和毒草,最多的反倒是蔷薇、芍药和昙花等观赏花卉。 园中,还有藤椅数把、竹案一张、秋千一架。 显然,这是一处供人休憩的小花园。 两把藤椅上,杜必书和燕虹守着一株高大灌木对坐。 灌木的绿叶狭长,色泽深绿,凉风的吹拂不曾动它分毫。树干呈现若干的圆柱状,簇拥在一起,又以一圈藤蔓箍住。 在数绺枝条的末端,点缀着一朵朵含苞待放的玉白花蕾。 这便是仙昙花。 杜必书瞄了一眼即将绽放的花蕾,继续刚才的话题。 “燕师妹,我有一点好奇。那小径如此狭窄,焚香谷大可施展神通或人力,将它完全堵住,以后就不用担心异族从这里跑出来。” “哪有这般容易。”燕虹苦笑摇头,“幽暗小道内,诡异之事不少。一旦外侧堆积了巨石等物,夜间就会出现一股古怪的力量,将它们彻底摧毁成粉。” “有这种事?” “是啊,迄今为止,没人能找出原因。曾经,有一宗门前辈心生好奇,专门进入其中想探个究竟,你猜,他看到了什么?” 第一百九十五章 牛头人 “看到了什么?” 杜必书下意识问道。 燕虹扫视左右,不由压低了声音:“那位前辈在一侧岩壁上,看见了数不清的裂缝,而且,不断向外渗出缭绕的黑烟。” “黑烟?”杜必书更觉得稀奇。 “没错,在黑烟之中,还有一种侵入骨髓的阴寒。那位前辈不小心触碰了一缕黑烟,立时觉得魂魄即将离体飞出。” “销魂烟?还有吗?” 杜必书不由一惊,继而,语调变得急迫。 燕虹诧异望了他一眼,可还是笑意盈盈般回应:“那位前辈哪还敢久待,立刻沿原路退回,可也因此伤了修炼根基,此后数十年,他的修为不得寸进。” 紧接着,她笑意微敛。 “杜师兄,你可是知道销魂烟的来历?” 可以说知道,也可以说不知道。 杜必书遗憾地叹息一声,稍加思索后,才以一种不确定的语气答复。 “以前坑杀了吸血老妖,曾在他的身上搜到一册不完整的鬼道功法,其内讲述了一段离奇逸闻,是关于鬼域的一些描述。 巧的是,以前和周前辈闲聊过南疆的隐秘,在十万大山中,竟然也存在着鬼域。” 对于鬼域,他终究还是有些好奇。 且不提他的渡灵人身份。 若真的存在鬼域,岂不证明了幽冥界可能存在? 从他遗憾的神情中,燕虹似乎猜到了一些什么,秀眉微挑,有所意动。 “听吕顺师叔讲过,这次冲击幽暗小道的异族中,就有鬼族的影子。可我查遍了宗门典籍,就是找不到相关的记载。奇怪的是,值守的同门师兄弟都不曾见它们出现过。” “是啊,我倒真想见一见这所谓的鬼族。对了,燕师妹,你不是说焚香谷抵挡艰难么,可今日的阵仗并不大……” 杜必书对此十分疑惑。 今日,鱼人族之所以能摆开阵势厮杀,肯定与那‘暗中的约定’有关,焚香谷没有第一时间堵截。 就今日所见,以梵香谷的实力,扼守狭窄的幽暗小道非常轻松,称得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根本不需要四方求援。 燕虹摇头苦笑。 “或许,是今日凑巧吧。以往的阵仗可是大得多。说不定,你很快就能见到。” 还能有更大的阵仗? 他委实想象不到,毕竟,小径的宽度摆在那里。 除非对方能上天遁地…… 一时,杜必书有些失神。 燕虹也不多言,翩然起身,走到一旁的秋千前,转身盈盈坐下。 轻轻后退两步,脚尖猝然离地。 秋千当即向前荡去,裙衫在半空掠飞飘扬。 流波运转,笑意盈盈,一袭青妆,片刻皆是温柔。 “杜师兄,你知道昙花的花语么?” 半空之中,燕虹忽然娇笑。 闻言,杜必书愕然。 花语? 不就是‘昙花一现’嘛,这个应该人尽皆知吧。 或许,还有其它的涵义…… 杜必书没有即刻回答。 燕虹也不催促,而是闭目微仰螓首,任凭夜风在耳畔的鬓发间轻柔掠过。 “蔷薇糕虽然美味,但其根源不在主材灵蔷薇,而是作为辅料的仙昙花,这也是一位阿婆临终教给我的秘方。” “为了让蔷薇的味道稍品即逝,留下更多的食欲和遐想,就要靠仙昙花刹那间的香气。” “因为失去,才懂得珍惜,才懂得回味。” 燕虹轻声漫语。 似乎是在讲述一件寻常的菜谱,又似在感慨昙花的韶华易逝。 在这种场合下,杜必书反而不知如何接话。 他索性站起身,走到秋千的右侧,抓住秋千的吊绳,轻轻为她摇晃。 燕虹甜甜一笑。 …… 又过了片刻。 灵草园的上空,忽然沁出一缕淡淡的幽香,飘到了默然无言的两人鼻下。 一缕,两缕,三缕…… 燕虹登时精神振奋,偏头嫣然一笑。 身形一闪,径自掠到昙花树前,循着空气中的幽香,找到了那朵绽放的玉白韦陀花。 “杜师兄,花开了!” 即便经历过不少的昙花绽放,都比不上这一刻的欣喜激动。 杜必书同样闪身而至。 只见—— 玉白色的花苞,在中间破开一道口子,且以舒缓的速度层层叠叠敞开。绿白色的花萼逐渐被花瓣藏在了身后,展露出它纤细的身姿。 花丝浅白,顶着一滴淡黄,如精雕细琢,玲珑剔透。随着晚风的吹拂,那四溢的清香令人陶醉。 燕虹将鼻尖凑近花瓣轻轻嗅闻,俏面含笑如春。 花美,人更娇。 望着这一幕,杜必书有些发痴。 “杜师兄,杜师兄,发什么呆呢?”燕虹素手轻扬,在杜必书的眼前轻晃。 “哦哦,真美!” “你是说这仙昙花,还是说我?”俏面笑意更浓。 “咳,都美!不过,用心细瞧,还是仙昙花输了三分。” 明明知道这是一句花言巧语,燕虹却是眉眼弯弯,咯咯笑个不停。 由衷的喜悦。 “咯咯,想不到杜师兄也有嘴巴抹蜜的时候。来吧,帮我采摘花蕊,动作要轻,如我这般。” 说罢,她以纤细的两指探进绽放的花瓣中,轻柔捏出一缕细细的花丝,将其放在早就备好的玉匣内。 神情非常专注,唯恐动作大一些,就将顶端的花药蹭掉。 杜必书有样学样,却总显得笨手拙脚,惹得佳人欣喜‘埋怨’,或娇嗔连连。 …… 半个时辰即逝,绽放的仙昙花有了枯萎的迹象,燕虹惋惜地直起腰身,轻轻合上了玉匣盖。 “这玉匣有保鲜的功效,但也维持不过半日。接下来,就该研磨豆粉,杜师兄可要陪我继续?” “那当然。” 燕虹似早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小心将玉匣放在竹篮内,转身往厨房方向走去。 杜必书连忙跟上。 “燕师妹,可曾想过让仙昙花白日绽放?” “可以么?” “或许吧,以前有人这般做过,改天我与你试试。” “那一言为定,不许赖皮哦。” …… 两人并肩轻声交谈,带着那幽幽的清香,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每经过一处暗哨,燕虹都会轻轻按压腰间香囊,将灰豚的异动安抚。 …… 翌日清晨。 经过半夜的忙碌,一大盘色泽微粉的蔷薇糕,出现在客房的方桌上。 刚一打开红木餐盒,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就飘散开来。 隔壁的客房里,随即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隐约还能听见小环欢喜的吵嚷。 燕虹与杜必书会心一笑。 望着眼前的蔷薇糕,两人默契伸手取过一块,放在嘴边轻咬。 唇齿余香,甜美芬芳。 不多时,客房木门吱呀打开,小环蹦跳着闯了进来。 还不等她欢喜朝两人打招呼,屋外的天空骤然出现一团传讯焰火,映红了南方的碧空。 燕虹偏身望去,一双秀眉蹙起,将手中的半块蔷薇糕放于木碟,霍然站起。 “小径那边,又出事了!” 在这一刻,她娇媚的神情收敛了不少,飒爽英姿重回,不输男儿。 “杜师兄,小环,你们慢用,我先去看看!” 说罢,青影在屋内一闪,瞬即掠出了客房。 “我也去!” 杜必书将蔷薇糕囫囵扔进了嘴巴,闪身追了上去。 瞬息之间,屋内只剩下小环一人。 小环可没那般急切,也不关心外界的是非。 她盯着面前堆叠的一盘蔷薇糕,咕噜吞了一口口水,欢喜蹦到木椅上,美滋滋地深呼吸一遍,才伸出小手抓起了一块。 …… 小径出口。 大战已起。 赶来这里的杜必书,终于知道了小径难防的原因。 与今日相比,昨日鱼人族的猝起发难,更像是小打小闹。 昨日的异族高手只有鱼人族长一人,其余不过是乌合之众。 可是,现在不同。 冲杀在最前的,赫然是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 其身高逾丈二,浑身的肌肉爆炸般凸起,彰显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一对蒲扇大小的手掌,紧攥着一柄开山巨斧,对着面前的吕顺狂劈乱砍,大开大合,浑然看不到章法。 可就是这不成章法的劈砍,竟逼得吕顺艰难应付,那柄暗红仙剑攻少守多。 甚至,他还在缓慢后退,在小径出口前,让出了更大的空地。 每当附近有人想要祭宝相助,这牛头怪物便迅疾跳起,以双足剧烈踏地。在他身躯的四周,立时有怪异的冲击波向外扩散,将袭来的宝物撞得东倒西歪。 这是……牛头人? 杜必书以手掐了掐胳膊,顿时一阵酸疼出现,让他不再以为是幻觉。 周一仙昨日说过,十万大山有牛头人身的怪物。当时,在他脑中出现的形象,还类似于阴曹地府的牛头鬼卒。 现在看来,还是自己想得太保守。 眼前的牛头怪物,反而更像是某款大型游戏中的牛头人;连踩踏地面的冲击波,都像极了它们的种族天赋‘雷霆践踏’。 若再算上昨日见过的鱼人族,杜必书都怀疑,自己是穿越到一个诸天杂糅的世界。 可是,这身高体壮的牛头怪物,是怎么从狭窄的小径里挤了出来? 就在他错愕间,那牛头怪物向前猛然一冲,身后的空地更为宽阔。 随后,小径又冒出三个怪模怪样的牛头怪物,只是他们的体型小了太多,与寻常人类无异。 “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们变身!” 吕顺猝然高喝。 李洵、匆匆赶来此地的燕虹、三名焚香谷弟子应命掠出,祭出各自的法宝,冲向闯出小径的三个牛头怪物。 变身? 什么变身? 杜必书不由愣怔。 现实,很快给予了答案。 三个牛头怪物如有默契一般,齐齐双脚离地,往地面猛踏。 通! 通! 通! 闷响三声过后,三道透明的冲击波向外扩散。 李洵、燕虹神色凝重,挥手抛出九阳尺和青灵石,白芒和青光在他们的面前疾速旋转,托住了扩散的冲击波。 两人并未放松,而是身躯前倾,一齐伸直手臂,按压在白芒和青光之上。 冲击波余威尚在,立刻抵住了白芒、青光,随后,两者出现了僵持。 那三名焚香谷弟子,则差了好多。 两柄赤红仙剑在前,一面土黄圆盾在后,勉强合力抵住了冲击波。可仅仅坚持了三五个呼吸,冲击波就推着三件法宝向外缓慢移动。 吕顺眉头一皱,刚打算开口下令增援,小径之中又蹿出两道黑影,一左一右贴着岩壁游走。 观其举止,分明是想趁乱从侧翼突破。 暂时顾不上了! “堵住缺口!” 吕顺冷声高喝。 顿时,又有四名焚香谷弟子分作两拨,闪身挡在两道黑影的前方。 黑影速度慢了下来,其面容亦展现于眼前。 鱼人! 那是两个身穿紧身黑衣的鱼人! 其中一个,还是昨日出现过的鱼人族长。 “哼!果然异族不可信!” 吕顺冷哼道。 不过奇怪的是,这次出现的鱼人族长实力似减弱了不少,两名焚香谷弟子就将他拦下。 轰! 就在这时,与三个焚香谷弟子比拼的牛头怪物猝然发力,透明的冲击波轰然崩碎。 紧接着,是一声愤懑低沉的怒吼。 “哞——” “糟糕!焚香谷弟子全都围上,组混元阵法!” 在吕顺的身前,暗红仙剑光芒大盛,顿时将劈斩的巨斧格开,随即被召回他的手中,身形暴退,与一众弟子合作了一处。 不退不行! 因为—— 那怒吼的牛头怪物,正在以可见的速度涨大身躯,转瞬间身高逾丈,仅次于最先出现的持斧牛头人。 吕顺这一退让,小径出口前的空地,完全被空了出来。 嗖嗖嗖! 又是数道黑影从小径内闪出,停在右侧一隅,冷冷盯着在场的焚香谷弟子。 这次不是鱼人,而是四个裹着黑衣短衫的巫族男子。 不仅如此,在那道狭窄的缝隙中,隐约看见暗影攒动,明显还有着异族在陆续赶来。 目睹此景,吕顺再不迟疑。 “焚香谷弟子听令,以阵迎敌,死活不论!” “增援众弟子候命,随时准备替换伤亡同门!” “燕虹,去将上官策喊过来,守着那个破阵法有个屁用!” 前两条指令还好,字字义正辞严,自有一番焚香谷长老的威严。 可最后一句,分明透着不忿。 这不忿的话语,根本不忌讳门人弟子听到,甚至是他有意宣扬,让众人知晓一个事实——他吕顺与上官策不对付! 对此,燕虹也不好说什么,躬身领命。 在她途经杜必书身边时,还不忘朝他使了一个眼色。 杜必书立时会意。 转身跟紧了她,往焚香谷深处的方向疾走。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兽神的消息 路上。 杜必书不明白燕虹的用意,索性边走边问。 “燕师妹,你刚才的意思是……” “小径那边,焚香谷还扛得住,我担心吕师叔算计于你。” 燕虹的俏脸上,浮现一抹忧色。 不用再多做解释,杜必书心中了然。 南疆异族那边高手不少,焚香谷是能扛住一段时间,可肯定会有所损伤。 在修炼界,有一句话很实用。 死道友,不死贫道。 当然,要是放大到宗门之间,那便是‘坑盟友,不坑同门’。 一旦小径前的激战失控,吕顺肯定不介意让一个外人上前送死,尤其还是青云弟子。 两人脚步匆匆。 碍于门规,昨日燕虹并未带他们三个逛过谷中深处,仅是在谷前的外围区域。 现在,却到了山谷的深处。 与外谷相比,这里的建筑风格大致相似,只是更为偏向中原地区,且有着厚重的历史沉淀。想来,在焚香谷初建时,还不曾被南疆的蛮荒气息所影响。 脚下道路十数条,不知通往何处。 路旁的花草树木,挡住了大半的视线,唯独在极远处显露了一角屋檐和青瓦。 燕虹并未选择宽敞的道路,而是选择了一条僻静的小路。 小径幽幽,绵长曲折。 沿路可见的阳光愈加稀疏,树影婆娑,到了最后,干脆步入了一片山阴区域。 很快,两人来到一块白色石碑前。 在石碑上,八个大字分列两行,异常醒目。 “玄火重地,弟子止步。” 毫无疑问,此地即为玄火坛。 “杜师兄,这是宗门重地,我进去通知上官师叔,劳烦你在这里稍等片刻。” “好!” 杜必书沉声回应。 燕虹也不耽搁,闪身往石碑后的小路掠去,很快消失在林木间。 杜必书再观察了一阵白色石碑,确定没什么可看的东西,便半倚在石碑边缘,耐心在一旁等候。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 耳边,隐约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循声望去,只见燕虹陪着一名灰衣老者向这边走来,边走边低声谈论。 那灰衣老者,面容清癯瘦削,一袭灰袍显得简单朴素。 想必,此人就是上官策。 即便幽暗小道那里出了大事,上官策还是举止从容,不见半点急躁。 燕虹恭谨随行,未有一丝的怠慢。 “你是说三家异族联合进犯黑洞?吕顺那边挡不住,所以才来通知我?” ‘黑洞’,亦是指那幽暗小道。 “回禀师叔,确实如此。好像,还有鬼族的影子,只是一直不见他们出手。” “哼!吕顺也忒废物了一些,这都抵挡不住。” 显然,上官策对吕顺同样有着怨言,乃至不屑。 这种长辈之间的恩怨,燕虹自然不会多嘴,沉默不语。 两人一前一后,绕过了白色石碑,上官策这才发现石碑旁还有一人。 “你是何人?”上官策目光一冷。 “禀前辈,晚辈青云弟子杜必书。” 杜必书拱手回答。 燕虹也在一旁帮腔解释:“师叔,杜师兄是跟随弟子来焚香谷助拳。” 听是青云弟子,上官策泛冷的眸子恢复了正常,负手继续前行。 步伐沉稳,依旧不紧不慢。 燕虹向杜必书比了一个手势,两人恭敬尾随在上官策身后,一道往回‘赶’。 不去加速,更不擅自先行。 又是一炷香过去。 上官策一行三人,终于返回幽暗小道的出口。 正如燕虹所说,焚香谷扛得住! 谷中的增援弟子已至,在他们的辅助配合下,二十五个焚香谷弟子组成了混元战阵,挡住了异族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混元战阵以五人一组,分别站位金、木、水、火、土,组成混元五行之阵,一人为主,四人为辅。 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五行生生不息,圆润如意。 此即为‘混元’。 五组阵法合力,再度形成一座中型混元战阵,彼此借力,宛若一堵铜墙铁壁,牢牢堵住了幽暗小道的缺口。 吕顺悬停半空,那柄暗红仙剑绕着他的身躯闪烁盘旋,如居于云端的九天火凤,某处阵势稍有不利,就会御剑支援。 高处有吕顺,低处则是李洵照应。 九阳尺闪烁着玉白光芒,在战阵的四周游走,以轻灵的身法穿梭其间,如蛰伏在暗处的地龙,伺机择人而噬。 一明一暗,此即为‘两仪’。 其余四五十焚香谷弟子,在宗门强者的指挥下,堵住了战阵边缘的缝隙,往复交替迎敌,不竭全力。 不止是焚香谷弟子,还有六个形象各异的修炼者分散在另一边。 其中,周一仙和小环赫然在列。 周一仙负手站在岩壁角落,举止从容,目光深邃,似乎在瞧着那道幽暗的缝隙,任由山风将青袍吹得猎猎作响。 小环俏生生立于身畔,小手攥着一块蔷薇糕,不停在鼻下嗅闻,可就是舍不得入口。 两人这般做派,焚香谷中人自然未曾差使,甚至还颇为尊敬。 除了这两位,剩下的四个修炼者则驱使法宝,对上了南疆异族,打得难解难分,身上或多或少有了伤势。 显然,他们是焚香谷请来的外援。 既然是外援,当然是要出力。 其实,来援的修者还有三人。只是,此刻他们已然身死,残缺的尸体还躺在场中。其中的一个更被砍成了数段,一片血肉模糊,一看就知是鱼人族下的毒手。 相反,焚香谷一边也有损伤,但负伤的七八人全被护送到后方,性命无虞。 见此,杜必书目光一凛。 在他的心中,对焚香谷的印象又差了三分。 很明显,焚香谷存在着在区别对待,自家人的性命金贵无比,对来援的盟友却不是那般上心。若是换作青云门和天音寺,肯定不会这般做,徒惹人生厌。 同为正道,焚香谷的做法,确实不怎么地道。 杜必书偏头望了一眼身畔,燕虹如有所感,别过头朝他歉意一笑。 显然,她猜中了对方心中所想。 杜必书也知此事与她无关,且刚才还特意引走了自己,当即以微笑回应。 站在两人身前的上官策,冷眸扫过场中的每一处,视线在地上的三具尸首微顿,最终移向高处的吕顺。 清癯的面孔上浮现讥诮,继而是一声不屑的冷哼。 “还真是有出息,这些异族就要求援?哼!” 声音不轻不重,但足以传到吕顺的耳中。 吕顺闻言一怒:“上官师兄,少在这儿说风凉话,有本事你上!” 上官策甫一出现在此处,就被他察觉,可对方不及时上前帮忙,反而在一旁冷言冷语,心中着实不爽得很。 面对这回怼,上官策冷冽一笑。 “好,那我献丑一试!” 说罢,一道蓝芒咻地一声从他袍袖中飞出,在半空拖曳出一缕蓝色的轨迹,闪电奔袭一名鱼人族强者。 蓝芒如刹那芳华,在鱼人族强者胸口一闪而没,之后,迅疾飞回上官策的掌心。 那是一柄如峨眉刺形状的法宝,通体璀璨深蓝,一缕缕寒气在表面萦绕。 “九寒凝冰刺!” 燕虹在一旁低呼。 高处的吕顺,也是双目急缩,眼眸之中充满了忌惮。 再看那名鱼人族强者。 在他的胸口,多了一道细微的伤口,可没有任何的鲜血涌出,反倒出现了细碎的淡蓝冰碴,紧接着是成片的薄冰凝结,且往周围迅速蔓延。 仅是一眨眼的时间,那蓝色薄冰布满了整个身躯,鱼人族强者惊骇的表情滞留在脸上,之后砰然后仰倒地。 撞地的身躯四分五裂,一如砸碎的冰块。 刚刚还在剧烈斗法的两方,登时止戈。 异族一方,迅速向后腾跃,聚集在小径入口前,目瞪口呆地望着满地的尸体冰渣。 “还有谁,想要试一试?” 上官策捏了捏手中的九寒凝冰刺,冷目扫视四周,话语森寒如冰。 场中,一片死寂。 杜必书瞧着‘轰’成冰渣的鱼人尸体,不由对身前的上官策多了一分警惕。 这位焚香谷二长老,修炼的功法竟然属于至阴至寒,根本不像是焚香谷出身,就连使用的法宝都是这类至寒的宝物,云易岚让他坐镇玄火坛,不是没有道理。 至于刚才击杀鱼人族强者的雷霆一击,看起来风头无俩,实际也有偷袭的成分。 但—— 这并不否认上官策修为的高深。 九寒凝冰刺! 好个九寒凝冰刺! 六尾灵狐仅是挨了一记,就被生生折磨了三百年,即便身怀玄火鉴至阳宝物,也不能将九寒凝冰刺的寒气化解,最终还是陨落在黑石洞下。 看来,以后还是要离他远一些。 想到这儿,杜必书不由向后挪了一步。 异族一方,经历了最初的惊骇,随即也有智绝之人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巫族四人之中,一个面上涂抹着图腾的中年男子走出,凝重盯着上官策手中的法宝,故作哂笑的神情。 “上官策,别以为你能唬住我们,刚才你不过是占了偷袭的便利。” “是吗?那你问问他们,一百年前老夫大展神威,杀得他们血流成河的场景,可是施展的偷袭手段?”上官策一指面前的一众异族,还以一声哂笑。 当他的手指在每一个异族的前方停顿,那个异族便会不自觉缩了缩脖颈,面有大畏惧。 那一场秘密激战,他们或许不曾参与其中,但口口相传的威名(凶名)更让人刻骨铭心。 上官策很满意他们的畏惧,最终,冷冷看向说话的巫族中年男子。 “倒是你们——巫族与蛮族向来水火不容,这次怎么又穿了一条裤子,还敢到焚香谷这里耀武扬威? 你们几个是高山族?还是黎族?亦或者……是那消逝的黑巫族?” 在说到‘黎族’时,面前的四名巫族不禁肩膀微颤,神情有了一丝不自然。 顿时,上官策了然于胸。 这点异状,也被杜必书瞧在眼里,同时有一个拗口的名字在脑中闪过。 阿合台! 那个隐藏在黎族中的兽妖细作。 这样说来,也讲得通。 有了阿合台的牵线搭桥,这支巫族和蛮族勾结在一起,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显得急迫了一些。 毕竟,阿合台鼓动黎族族长进攻苗族,还是在十年以后。现在,黎族公然与蛮族掺和在一起,就不怕其他四支巫族的针对? 还是说,十万大山的变故,让他们决定铤而走险? 就在杜必书猜测动机时,异族一方又有了动静。 那名巫族男子强压下心底泛起的恐惧,先偏头对着蛮族盟友‘叽咕叽咕’怪叫一通,再侧身一指身后的幽暗小道。 “老家伙,就算你强,不过是一人而已,又能杀得了几人?阿合台族长随后就到,带着兽神大人的至宝,定要将黑洞完全打开!” 阿合台? 兽神大人? 上官策旋即面色一变。 尤其,是在听到‘兽神大人’四字。 在场色变的,不止是上官策一人,还有站在他身后的杜必书。 更有悬停半空的吕顺! 兽神大人的称呼,他们不陌生。 虽然在私下,他们也会称其为‘兽妖大人’,但两者没有区别。 都是指十万大山中的那位。 他真的要出来了吗? 普通焚香谷弟子、被请来的四个修者并不知道这些,都是一脸的疑惑。 刚才,上官长老一招就斩杀了鱼人族的强者,甚至震慑了一众蛮族,为此,他们无不感到欢欣鼓舞。 现在,突然迸出一个子虚乌有的‘兽神大人’,自然大为在意。 反而是远离人群的周一仙,面有思索之色,一双白色长眉抖个不停。 “哈哈哈,怕了吧!一起上!” 中年巫族男子畅快大笑,颐指气使地朝一众蛮族一挥手。 这一挥手,在场的鱼人和牛头人惊惧尽去,怪啸着冲了过来。 冲向上官策的,竟然是身高丈二的那个牛头人。 巨斧在身前挥舞,带出一道道乌亮的残影。 不只是他—— 那发号施令的巫族男子猛然曲起右臂,五指成爪,插进了胸膛的左侧。尖利发黄的指甲,在皮肉深处抠挖,殷红的鲜血汩汩涌出,顺着他的手掌边缘淌落。 紧接着,他低声诵念一段晦涩咒语,将蘸着心头热血的手指,快速在半空虚画。 每一笔歪歪扭扭的虚画,都会在空中留下殷红的图案,凝儿不散。 这等自残的行径,上官策却是眉头紧皱,一面驱使九寒凝冰刺抵住冲来的巨斧,一面凝重盯着巫族男子的一举一动。 “血兽图腾!” 明明他有手段重创面前的牛头人,可还是不敢出全力,因为这巫族图腾之术威胁更大。 屋漏偏逢连夜雨。 也就在紧要关头,焚香谷入口传来一阵喧嚣。 喧嚣之中,还夹杂着法术激荡的轰鸣。 第一百九十七章 焚香谷混战 “是谁!” 这个问题,已经无暇顾及。 小径前的混战,又一次白热化。 九寒凝冰刺挟着冰冷的寒气,戳在牛头人巨斧的表面,瞬间出现了一片蓝色冰霜。 冰霜在蔓延,一点点接近其主人持握的斧柄。 然而,这一切并不能阻挡牛头人的疯狂。 怒吼,踏足。 纯粹以自身的蛮力,抵住了九寒凝冰刺的进攻。 中年巫族男子献祭的‘血兽图腾’已然成型,一只巨大狰狞的熊罴捶胸咆哮,其通体猩红滴血,头顶的正中还有一截古怪的短角。 左眼漆黑如烟,右眼通红胜血。 在主人的驱使下,熊罴怪兽冲向了上官策。 上官策目露凝重,袍袖一挥,召回了九寒凝冰刺,再迅疾刺出。 锋利的三根冰刺,当即戳破了血色熊罴的胸膛,透体穿过,又飞回上官策的手中。 可是—— 那显眼的伤口,快速收缩弥合,仅是一两个呼吸,就被流淌的鲜血掩盖,好像不曾受过伤一般。 血熊咆哮更甚,怒不可遏。 上官策皱眉看向自己的法宝,在深蓝色的表面上,有一处不明显的血渍沉积下来,明显是被血气污损。 这图腾兽,竟能污秽宝物! 他也顾不得许多,因为血熊和牛头人一左一右扑来,气势汹汹。 上官策冷哼一声,随即腾跃而起,御使九寒凝冰刺迎击。 在场的焚香谷弟子,包括吕顺在内,见上官策大展神威抵住了对方的两名强者,也不闲着,再度组阵迎向了南疆异族。 在稍远处。 杜必书和燕虹立时认出了这图腾熊兽,虽然与以前有着差别,但实在是太像。 在南疆边陲,也有一个中型宗门擅长这种手段。 巫兽宗! 相比于巫族献祭召唤的图腾兽,巫兽宗则显得小儿科一些,而且没有这般血腥。 两人瞧了一眼场中的如火如荼,默契互视一眼,各自选了一个对手,驱使法宝疾掠过去。 杜必书选择的,是一个身材干瘦的巫族男子。 确切地说,是一个黎族老者。 这名黎族老者在同伴召唤出血熊后,也是同法施为。 只不过,出现在他身前的,是一条水桶粗细的血蟒。 瞧到有一白袍青年闪身拦在前方,这黎族老者扬起手中的一截乌黑骨杖,冷声狞笑道。 “臭小子,乖乖成为我血蟒的口粮吧!” 血蟒嘶声怒吼,两对尖长的獠牙外露,嘴角不断有腥臭的涎水滴落。 每一滴涎水落地,都会发出嗤嗤的怪响,和一缕腐蚀性的恶臭。 随着黎族老者的骨杖挥舞,血蟒猛然甩动长尾,向对方抽打而去。 杜必书当即高高跃起,闪过了血蟒长尾的攻击。 逆鳞剑锵然出鞘,化作一道银芒托在脚底。 之后,三粒乳白色的神木骰自袖中飞出,转眼涨至婴孩脑袋大小,直袭血蟒的头颅。 血蟒巨兽浑然不惧,直接以硕大的头颅,撞向旋转砸来的法宝。 砰砰砰! 神木骰顿时撞回了原样,被杜必书收回到宽大的袍袖中。 杜必书面色一白,身躯在剑上数度摇晃,险些跌落下来。 “老东西,别以为有大蛇了不起,不坚挺有个屁用!” 嘲讽完毕,杜必书驱剑后撤,拉开了与血蟒的距离。 这一后撤的动作,落在对手的眼中,分明就是不敌败逃。 黎族老者哪肯这样放过他,立即快步追了过去:“可恶的中原蛮子,哪里跑!” 就这样,两人一追一逃,很快远离了混战的场地中心。 燕虹一直在留意这边,瞧到某人落荒而逃的身影,不由噗嗤一笑。 显然,有人又打算‘扮猪吃虎’。 与她对阵的,是一个刚从幽暗小道闯出的鱼人族强者。鱼人族强者见她这般‘目中无人’,勃然大怒,抡起短刀一通疯狂的劈砍。 …… 幽暗小道的出口。 不断有蛮族怪物和巫族强者闯出来,仿佛在小道的另一边有着千军万马。 纵然有焚香谷弟子在组阵堵截,可还是越来越多,渐渐有了失控的迹象,偶尔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冲出了重围。 “众弟子速速拦截!” “泰师兄,帮我一把!” “糟糕,天香居,那边是谷主闭关的地方!” “李振,张胜,你们两个去拦住他们。” “是!” 一阵混乱的呼喊,在人群中响起。 发号施令的,是焚香谷的一个普通长老。 正在鏖战的上官策、吕顺,不约而同地往天香居的方向瞄了一眼,可没有半分要出手阻拦的意图。 …… 焚香谷入口。 那里的斗法,并不比小径这边差。 巫兽宗的五名强者,已经提先一步赶到了这里,其他门下弟子还在路上,大概还有一日的行程。 宗主陈醉,以及门中的四名长老,召唤出各自的荒兽,频频冲击焚香谷设置的阵法,神情怒不可遏。 即便五人同时出手,可还是冲不破面前的阵法。 负责守卫门户的,是焚香谷九代弟子公孙齐,师从四长老吕顺,与李洵、燕虹同一辈分,实力也不遑多让。 在他的身边,还有十五个同门各就其位,不断往阵法中贯注法力。 眼见对方久攻无果,公孙齐哈哈大笑。 “巫兽宗贼子,怎么不接着演下去?你们的伎俩已被师父识破,哈哈,想要冲破这里的阵法,简直是痴心妄想。” “哼,信口雌黄,我等只是心急阻拦南疆蛮族。中原黎民百姓的安危,不止是焚香谷一家的事,你执意拦截,难不成是被蛮族攻陷这里,和他们同流合污了?”陈醉愤怒道。 “放屁!” “气急败坏了吧?让燕虹出来答话,我们就信她!” “哼,燕虹师妹正在谷中阻拦……” “哈哈,明显是托辞!这么短的路程,往返一次总有时间吧。诸位,这下信了吧?” 陈醉志得意满地高喊。 稍远处,还有十一个修炼者驻足观望,神情都有迟疑之色。 在听了这番话,立时一阵骚动。 紧接着,这些人分成了两拨。 其中的九人闪身来到近前,隔着阵法光幕,与公孙齐面对面。 这九人之中,兽灵门、血月崖、蜈蚣岭和阴葵宗四个宗门各有两人,还有一个是居于焚香谷附近的厉害散修。 “公孙道友,要不然,你让我们进去一人瞧瞧,免得在这里自相残杀。” 血月崖宗主郎子谦凝声开口。 其余八人齐齐点头,显然,他们有些信了陈醉的话。 “哼,他们敢吗?” 陈醉冷声嘲讽。 为了表明自己的无辜,他一挥手止住了门下四位长老的进攻。 公孙齐一扫面前的众人,不屑地冷笑。 “你们?谷主有令,兽灵门、血月崖、蜈蚣岭和阴葵宗,都不得入谷!陶春德,你与他们走在一起,一样谢绝入内!” “你……”郞子谦气急。 “哼!” 其余八人怒形于色。 远处驻足观望的还有两人,一个是黑水门门主张涛,另一个则是天音寺法心。 张涛见场中出现了僵持,纵身来到阵法前,其所站的位置,明显远离了郞子谦一伙人。 “在下黑水门张涛,公孙道友,不知……张某可否进入?” 先是拱手表明身份,再迟疑开口。 在说话时,张涛有些畏惧地瞟了一眼陈醉。 “黑水门张涛?可有凭证?” 公孙齐疑惑看向对方。 闻言,张涛立马取出了两件物品。 一枚小巧的圆形铜牌,其上镌刻着一团熊熊火焰。 一个黝黑的葫芦宝物,表面拓印有一条湍急大河。 前者,是焚香谷求援的凭证。 后者,是黑水门门主张涛的本命法宝黄泉葫,在南疆边陲也算一件较为出名的异宝。 公孙齐大喜,闪身掠至阵内相对的位置,摸出一面红色阵旗,在阵法光幕划动数下,一道门户豁然出现。 “张门主,持铜牌进入即可。” 张涛微有愣怔,可还是捏着铜牌跨步进入。 在他进入之后,那道门户迅速合拢,将蠢蠢欲动的陈醉等人再次挡在了阵外。 “张门主,请这边走,我让王师弟带你到小径。燕虹师姐曾经说起过你,多谢仗义援手……” 公孙齐非常客气朝张涛一抱拳,侧转身躯,向一名焚香谷弟子招了招手。 还不等他回过身躯,耳边就传来一声急促的惨叫。 不好! 公孙齐想也不想,纵身向前一冲,但他的后腰还是被一股冰凉的液体击中。 冰凉之后,又是热辣辣的灼痛。 扭身回望。 只见张涛半举黝黑葫芦,神情狰狞之中又带着几分愧疚,葫芦口正对着他原先站立的位置。 口中喃喃自语,似乎是在解释。 向公孙齐解释,也向自己的良心解释。 “对不起,对不起,若不这样做,我门中的弟子、妻女就会性命不保。” “你……” 公孙齐发现,在张涛的身前,一个与他平时交好的师弟软软倒伏在地,已然没了气息,头颅更被一摊黑水覆盖。 那黑水有着强烈的腐蚀性,连头颅都融化了大半。 公孙齐面色大变。 他迅疾取出一柄短刀,在自己的后腰切削数下,生生将一大块黑色的烂肉剔了下来,直至见了红肉才罢手。 直到此时,他才有时间扬声示警。 “大家小心!” 可惜,晚了! 一旦做了错事,便再也无法回头。 张涛脸上的愧疚一闪而逝,掉转葫芦口,向附近的焚香谷弟子掩杀过去。 腐蚀的黑水四散喷洒,如降下一场墨雨。 阵法之外。 陈醉等人喜形于色,在同一时间出手攻击光幕,得意的狂笑响彻山谷间。 也包括,刚才假惺惺的血月崖四宗。 “哈哈哈,焚香谷覆灭就在今日!” “陈老鬼,真有你的!” “兽神大人定然不会亏待我等!” “传令下去,阴葵宗全速前进!” …… 外有强敌,里有内应。 缺少足够的人手操纵,阵法光幕仅仅闪烁了数下,便嗡鸣破碎。 阵外的十六强者狂笑闯入,朝着焚香谷众人掠去。 在远处山林中,还有幢幢人影闪动。 场中,唯有一人冷目旁观。 轻轻捻动血狱珠,嘴唇翕动。 待到焚香谷弟子引着陈醉等人且战且退,法心忽地邪魅一笑,化作一道白色残影,一路尾随而去。 幽暗小道前。 混战依旧,附近的屋舍已成废墟。 这,只不过是半个时辰。 焚香谷众人不管闯出的蛮族所去何处,牢牢钉死在出口前的空地,巍然不动。 上官策、吕顺平时虽有不和,但在这时分工极为明确,一上一下呼应,保持着混元战阵不倒不乱。 在这一刻,焚香谷的底蕴,终究显露了少许。 宗门的各处重地、殿堂、屋舍里,不断蹿出一道道人影,迎着乱窜的蛮族杀去。 在击退或击杀敌人之后,这些焚香谷高手并不四处追逐,而是重新隐藏了身形,仿佛他们对蛮族的肆虐破坏不感兴趣。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陈醉等人大举杀进。 这一伙人早有预谋,攻进谷内也不分散,径直冲到了幽暗小道前的空地。 没有掩饰,更不屑去掩饰。 十六强者合力冲击面前的阵法,准备将这颗钉子连根拔起。 这十六强者,可都是南疆中小宗门的宗主、长老,尽管实力不如上官策和吕顺,可也比寻常的焚香谷弟子强了不少。 再加上巫族、蛮族高手同时发力,场中的僵持立时被打破,焚香谷一边逐渐陷入了下风。 当然,这一切与某人无关。 空地的最边缘。 杜必书与黎族老者战得‘旗鼓相当’,唔,或许略逊一筹。 到了这般田地,谷主云易岚都不曾现身,而且那些隐藏的强者根本没有增援的意图,可见焚香谷保留着底牌。 在这种情况下,让他去当出头鸟? 门都没有! 所以—— 还是老规矩,在一旁苟着就好! 将黎族老者引到这山阴区域,一方面是因为这里处在视野的盲区,另一面也方便他唤出小螣助阵。 对方有血蟒助阵,他也没有理由以一对二,在久战之下,万一有个闪失,哭都没地儿说理去。 给小螣的指令,很简单。 就一个字,遛! 至于杜必书本人,三粒神木骰法宝御使得风雨不透,将三才剑阵使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与对方硬碰硬。 每当对方想要抽身离开时,他又转守为攻,在后面追着不放。 “天常在!” “地永恒!” “人道重!” “……” “天常在!” “地……唔,好像刚刚用过了呐,没关系,再来一遍!”杜必书小声嘟囔。 可这句小声嘟囔,又怎能瞒得住耳聪目明的修炼者。 黎族老者老羞成怒:“臭小子,有本事堂堂正正干一仗!” 杜必书哂笑:“干一仗?想得美……” 话说到一半,远处的上官策,终于有了新的指令。 第一百九十八章 被坑去玄火坛 眼见场中的形势越发不利,上官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天香居的所在。 那里,依旧静悄悄。 此前,有两个蛮族怪物跑向了那个方向,但是,没有任何的打斗出现。 甚至,连丁点儿的动静都不曾响起。 “哼,难道这么多谷中弟子的性命,在你的眼中都不重要么?” 上官策愤恨不已。 紧接着,他眸中精光一闪,心中蓦地有了一个决定。 随即,九寒凝冰刺蓝芒大盛,四周的空气骤然变得冰寒刺骨。 在对面,血熊和牛头巨汉的攻击动作,因此迟滞了短短的一瞬间。 也就在这一瞬间,上官策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已是在牛头巨汉的背后,只见他的右掌氤氲着冰寒的蓝芒,轻飘飘击在对方宽厚的脊背上。 没有任何声响,仿佛仅是轻抚了一下。 上官策并不停留,再度闪身,回归此前的位置,伸手一招,攥住悬空的九寒凝冰刺。 稍顷,血熊和牛头巨汉从迟滞状态中恢复过来,还不等他们继续前扑,牛头巨汉庞大的身躯竟然不可抑制地哆嗦起来,一层薄薄的浅蓝冰渣在脊背‘轻抚’的地方生成。 泛蓝的冰渣,随即凝结成了冰层,而且,徐徐向外蔓延。 就如同方才中招的鱼人族强者。 在后操纵血熊的中年巫族男子,见状一惊,挥舞骨杖的右手即刻在空中停住。 没有盟友的协同攻击,他可不敢独自面对上官策。 就在这时,牛头巨汉发出了一声颤抖的哀嚎,紧接着胆丧急退。 “哞~~~” 上官策面对的压力一松,翻手在怀中摸出一面镌刻了凶神恶煞的火红玉牌,向一边丢了出去。 “燕虹,速速持我令牌,开启八凶玄火阵!” 八凶玄火阵! 此语一出,场中的不少人面色大变。 凡是知道此阵法跟脚的,斗法厮杀的动作一停,全都望向了上官策。 或者说—— 望向他手中的那面玉牌。 神情各异。 巫族强者惊惧,因为他们知晓一桩秘闻,传说中的兽神大人就曾被此阵所困杀。 南疆修者惊诧,因为他们或多或少听闻过,此阵是焚香谷的底蕴之一。 四长老吕顺愣怔,古怪地瞄了一眼那面玉牌,随后在嘴角沁出了一抹讥讽。 躲在远处的周一仙,双眸之中异彩连连,显然是大为好奇。 正在与黎族老者‘拌嘴’的杜必书,则是下意识看向了燕虹,神情半信半疑。 只见燕虹微愣眨眼,旋即,一双美眸变得异常明亮,身形一闪,就要去接飞来的玉牌。 目睹此景,中年巫族男子豁然清醒,神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快!快拦住她!孟婆,你们鬼蜮打算一直旁观不出力么!” 话语急切,又透着愤怒。 话音刚落,在幽暗小道内,响起一声极为飘忽的冷哼。 根本不像是活人所发。 “婵娟,你去抢了玉牌!阿布多,你算什么东西,还没有资格命令本将,回头再找你们的阿合台算账!” 此时明明是朗朗乾坤,在冷哼出现的一刹那,竟然快速阴暗下来。 如暗夜! 一团缭绕的黑烟,从小径的出口涌了出来。 之后,黑烟化作一道乌芒,射向空中的火红玉牌,在那乌芒中,隐约可见一线红影。 说时迟,那时快。 场中瞬息万变,在场众人都不曾反应过来。 只见那道乌芒瞬息而至,已然抵达那面火红玉牌前。 乌芒化手,就要将玉牌抓住。 “找死!” 燕虹娇叱一句,右手中升起了一团青芒,撞向眼前的那只乌芒怪手。 卟~~~ 乌芒,登时轰碎。 散碎的黑烟,在空中并不逸散,反而缭绕飘到三尺之外。 黑烟如水一般流淌,由下至上,快速堆砌成一个婀娜的女子身躯。 其周身笼罩着淡淡的黑烟,瞧不清面容。 “唉,既如此,那你随我走一趟吧。” 黑烟中的女子,幽幽一叹道。 正是这幽幽的叹息,让远处的杜必书心头一跳。 不止是他,躲在远处的周一仙祖孙俩,非常默契地一缩脖子。 显然,三人都认出了她的身份。 红衣魅影! 李婵娟! 那个在豺狼寨出现过的红衣厉鬼! 想到当日李婵娟表现出来的诡异和强势,杜必书隐隐感到不妙,也顾不上与黎族老者在这里‘磨洋工’。 “小螣,吞了血蟒,速战速决!” “老头儿,不跟你玩啦!” 话毕,脚下踩着的逆鳞剑银芒大放,如一练闪电,射向了黎族老者的额头。 相比于之前的‘慢吞吞’,此刻仙剑飞行的速度,提高了何止一倍。 咻! 黎族老者下意识想要躲闪,可还没等他做出闪躲的动作,眼前的璀璨银芒,就充斥了整个视野。 逆鳞剑穿颅而过,带出了一撇血白。 黎族老者,陨! 没有时间去收拾残局,杜必书伸手召回逆鳞剑,向燕虹的位置疾冲。 疾冲时,眼瞅着前方出现的变故,他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不禁高声呼喊。 “姑娘,手下留情!” 可惜,那黑烟女子(李婵娟)根本不加理会,在叹息之后,双臂猛然张开。笼罩身躯的黑烟,如戏台幕布一般,从正中敞向两边。 两列惨白的圆灯笼,猝然涌了出来,灯笼上的面孔桀桀怪笑,疾速窜向对面的燕虹,并将她围住收拢。 随着人头灯笼逐渐离开身躯,笼罩的亦随之消散,李婵娟终于显露了她的真容。 一袭大红喜服,凤冠霞帔,鹅蛋脸上眉目如画,下巴点缀着一粒美人痣,分外妩媚。 妩媚之中,又有淡然的忧伤。 虽然不清楚对方的目的,燕虹还是迅猛催动青灵石,青芒四外扩散,意图抵住人头灯笼的围拢。 哪曾想—— 甫一接触灯笼外的黑烟,散出的法宝光芒骤然变得黯淡,被生生逼回了青灵石的本体。 “不好!” 心知不妙,燕虹当即就要跳出灯笼的包围。 李婵娟似知道她的心中所想,右臂向上扬起,一圈人头灯笼霎时收缩,紧紧箍住了燕虹的身躯,连她的双臂都束缚在内。 然后,李婵娟素手虚握,去抓正在下落的火红玉牌。 意外,随时存在。 在她堪堪抓住玉牌时,杜必书及时赶到,单手一抄,接住了玉牌,并挡在燕虹的身前。 “李姑娘,放开她,玉牌给你!” 杜必书攥着玉牌,焦急出声。 此刻,箍在燕虹身躯上的人头灯笼,还在继续收紧,仿佛要将她生生勒成两截。而且,灯笼表面逸散的黑烟,明显有禁锢修为的能力,令她的反抗成了徒劳。 面对这个‘提议’,李婵娟根本不予理会,轻轻勾动手指,一闪身向幽暗小道掠去。 与此同时,人头灯笼箍着燕虹跟上。 如此的一幕,简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杜必书惶急御剑追赶。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这道红衣魅影,立时消失在幽暗小道内,连燕虹也跟着一闪而没。 小径内的凶险,杜必书当然清楚。 可他毫不犹豫冲上前,欲要追进去。 “你不能进,我去救她!” 吕顺横剑拦在前方,冷冷扫了一眼不远处的上官策,闪身没入了黑暗中。 什么意思? 杜必书懒得理会,当即就要跟着进入。 “必书贤侄,还不快去玄火坛启动大阵。有吕师弟在,她定能无事。”上官策冷声喝道。 去玄火坛? 关我什么事! 杜必书甩手就要扔下玉牌,在他的身后,蓦然传来三声锐啸。 不止是锐啸,还有沉闷的踏地足音、虎熊怒吼和法术轰鸣。 “叽!叽叽!” “哞!哞哞!” “中原蛮子,交出玉牌!” “小辈,放下玉牌,留你全尸!” …… 杜必书心生警兆,迅疾向左移开两步,偏头向身后瞅了一眼。 我靠! 炸窝了! 鱼人族怪物挥动短刀、牛头人抡圆巨斧、黎族巫师操纵血兽、一黑衣汉子高举黝黑的葫芦、一红衣老者龇着两颗尖牙…… 大概十数号人,再加上召唤出来的图腾兽,全都向他冲来。 不,确切地说—— 是向他手中的火红玉牌冲来! 前面是坚硬的岩壁,后方是汹涌扑来的强者,只有上天一条路。 至于遁地,等他学会画遁地符再说! 杜必书不敢耽搁,全力催动逆鳞剑,载着身躯迅疾蹿空,躲开了又一次的合击。 短刀、巨斧、兽撞、黑水,尽皆落在岩壁上,溅起了一大片碎石。 可是,这只是开始! 咻咻咻! 六道流光升空而起,紧紧缀在他的身后。 不能升空的鱼人和牛头人,则在地面快速奔跑,依旧紧追着不放。 反倒那些焚香谷弟子,所要面对的对手少了大半,乐得个逍遥自在。 上官策负手站立,昂首仰望。 杜必书哪肯这般作践自己,当即又要扔下手中的玉牌。 仿佛猜到了他的打算,地面的上官策轻松打出一道法诀,隔空遥遥一指。 那块玉牌好像在掌心生了根一般,不管他如何甩动手臂,都不能将它丢掉。 “必书贤侄,能否全歼这伙邪魔外道,就全指望你啦!”上官策在下方朗声开口,且以法力贯注其中,保证让更多的人听到。 “上官老头儿,算你狠!” 杜必书恨恨比了一个中指,狂催脚下的逆鳞剑,朝东南角的玄火坛疾飞。 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 追得最紧的六人,修为明显高过他不少,要是被他们追上群殴,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够嚯嚯。 无奈之下,杜必书只能带着一串长长的‘尾巴’,前往上官策指定的玄火坛。 至于,那里有没有强横的八凶玄火阵,他一点儿都不怀疑。 但是,要说这玉牌是否管用,还真不好判定,也许,这枚玉牌有玄火鉴的一部分功能。 现在,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一路匆匆。 尽管某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距离还是在一点点拉近。 在抵达白色石碑时,杜必书第一时间降落至地面,改为单纯的步行。 这一突兀的举动,将腾空追赶的郎子谦等人吓了一跳,立刻跳下各自的法宝,同样步行追赶。 在修炼界,禁空的阵法很少见。 但焚香谷是三大顶级宗门之一,在八凶玄火法阵的机枢重地,设置禁空阵法不足为奇。 瞥到身后追兵胆小的一幕,杜必书不屑地撇了撇嘴。 前奔,继续前奔。 道路两旁的花草树木逐渐变得稀少,地面也渐渐变得干燥、龟裂。 到了最后,只剩下孤零零的几棵枯树,土地更仿佛被烤焦了一般。 打量着四周古怪的环境,追赶的一拨人愈发小心谨慎,步子更放慢了许多,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杜必书的一举一动。 不敢前冲,亦不甘后退。 亦步亦趋,唯恐落入了圈套。 “臭小子,交出玉牌,饶你不死!”血月崖宗主郞子谦感到胆战心惊。 “没错,张某愿意替他做保!”张涛在一旁大声附和。 “两位道友,我也想啊,可是它拿不下来啊!” 望着步步紧跟的二三十修者和蛮族怪物,杜必书都觉自己被坑得凄惨。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还大力甩动手臂,向身后的一伙人演示。 “郎某可以帮你剁下来,事后,多送你一些钱财宝物,总比丢了命要强。”郞子谦‘好心’劝道。 越往前走,肃杀的气氛越重。 只要不是傻到家,都知道这里有大危险,若不是事关自家大计,肯定不会以身涉险。 剁下来…… 杜必书都想,喷他一脸的盐汽水。 说的是人话吗? 当然,还有一大票鱼人、牛头人根本不理会这一套讨价还价,挥舞刀斧一通怪叫,越过了在前边叽叽歪歪的南疆修炼者。 有人到前面当探路卒,自然最好不过。 郎子谦、张涛等人默契交换了一个眼神,步子又放慢了少许,还主动让开了道路,让这伙蛮族冲在前面。 杜必书可不管这些人的弯弯绕心思,一门心思地往前疾奔。 只要规规矩矩沿着小径,暂时不会有危险发生。 拐过最后一道弯。 一股干燥的热浪,迎面扑来。 面前是一大块空地,空地的正中,赫然是一座巨大的圆形祭坛。 支撑祭坛的,是十三根三丈高的白玉石圆柱,正中的一根更是五人合抱,恍有一柱擎天之势。 祭坛的上方,所有的建筑通体赤红,在正中心的位置,更矗立着一幢三层宝塔。 远远望之,如一团燃烧正旺的赤红火焰。 玄火坛! 这便是玄火坛! 如此鬼斧神工、气势恢宏的建筑,简直是神迹。 杜必书暗暗赞叹,不禁佩服焚香谷崇尚火焰的魄力。 心中赞叹的同时,他扭头望了一眼身后。 一伙人还紧紧跟着,大有追到天荒地老的架势,尤其是那些不开眼的蛮族,已经将距离拉近到四五丈,眼看就要赶上。 “有种!” 杜必书由衷竖起了大拇指。 第一百九十九章 八凶玄火法阵(一) 很快。 杜必书引着一串长长的‘尾巴’,来到祭坛的下方。 到了此处,笼罩四周的炙烤更加强烈,仿佛置身在一个硕大的火炉之中,身体的所有毛发都有卷曲打弯的迹象。 脚底的岩土滚烫异常,如踩在烧红的铁板上,不敢驻足停留。 面前,是并不陡峭的宽宽台阶。 台阶的材质,与祭坛上方的建筑一致,通体赤红如焰,恍若那团火焰流淌下来的流火。 一旁的栏杆、石壁,平实无华,瞧不见半点雕饰图案,彰显着一种古朴的韵味。 轻轻触碰,杜必书立刻将手缩了回去。 真tm的烫! 外部都是这般的滚烫,其内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 时间长了,会不会成了烤乳猪? 杜必书脚下不停,回头瞄了一眼锲而不舍的追兵,咬牙踏上了第一级台阶。 “站住!玄火坛重地,严禁闯入!”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祭坛下方的一根圆柱后传出。 紧接着,是一个焚香谷弟子现身。 有人值守? 杜必书微微一愣。 继而,又是无奈地扬了扬左手。 掌心粘着的火红玉牌,非常眷恋他的身子,即便到了玄火坛外围,还是不肯脱落下来。 “这位道友,杜某奉命前往这里开启阵法,要不,你帮忙将这玩意儿去掉?” 一面解释,一面继续上行。 杜必书不敢耽搁,离他最近的几个蛮族怪物,明显是一根筋儿,值守的出现,并没有让他们停下来。 他可不想被困住! 另外,指望对方能摘除玉牌…… 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瞧见展示的玉牌,值守弟子仅愣怔了瞬间,继而,看向步步逼近的外敌。 “道友高义,请速速入坛。他们由赵某挡着!” 话语正义凛然。 在其掌间闪现出一抹蓝芒,合身扑向最前的一个鱼人怪物。 而且,还在扯着嗓子呼喊。 “大胆贼子,竟敢进犯焚香谷,大阵启动,定让你们所有人有去无回!” 话音刚落,他的那件蓝芒法宝,就划向鱼人怪物的脖颈,气势汹汹。 这种气势,仅仅维持了一个回合。 蓝芒法宝与鱼人的短刀猝然相撞,锵啷脆响过后,前扑的值守弟子竟被撞得身躯一颤。 仅是一招,两人高下立判。 值守弟子也不是死脑筋,立刻且战且退,将这鱼人族怪物引向一边。 瞥见这一幕,杜必书抿了抿嘴唇,都想为这个赵姓值守弟子颁发一座奥斯卡小金人。 这表演,这台词功力,绝对称得上影帝级别。 只是你确定,对方的修炼者看不出来? 无所谓了,他又不是太平洋警察! 杜必书继续拾级而上,在走过三十六级台阶后,前方的道路再次折转,换了一个方向盘旋而上。 或许是值守弟子的掺和产生了效果,亦或许是一路的安全令人放松了警惕,更或许是前有探路卒确保安全,追赶的一伙人明显加快了脚步。 郎子谦等人见劝说无效,索性也不再浪费唇舌,黑着脸吊在追赶队伍的末尾。 又行过三十六级台阶,再次换了一个方向。 台阶的尽头,就是祭坛平台。 还是没有任何的危险。 杜必书一面匆匆攀登,一面尝试着脱开掌心的玉牌,最终还是放弃了徒劳的尝试。 以上官策的高深修为,在玉牌上面做了手脚,又怎么会让他轻易脱身。 主动让一个外人前往宗门重地,而且值守弟子也在积极配合,显然,上官策在玄火坛内为后面的一伙人设置了陷阱。 至于是什么陷阱…… 他哪知道! 只是希望不要将自己坑进去! 上得祭坛平台,杜必书没有犹豫,径直往中心的三层宝塔跑去,那里是真正的玄火坛。 在远处观望,尚且不觉得这座宝塔有多高大,可到了近前才发现,在这殿堂的面前,自己就好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在面对巨象,顿生渺小无比的错觉。 堆砌宝塔的赤红石材,都是半人多高的巨大石块,石块之间几乎看不到缝隙的存在,浑然如一体。 这里,就是八凶玄火法阵的所在么…… 换作其他人,或许不清楚此阵的由来。 但对于杜必书,不是什么秘密。 当年,焚香谷先人选择在这里扎根,不仅仅因为要驻守幽暗小道,这里的古巫族遗址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那遗址,就是指八凶玄火法阵! 在诛仙世界,此阵可是与诛仙剑阵、四灵血阵一个级数的大阵,要说对它不好奇,那纯粹是自欺其人。 可再好奇,也不能拿命去试。 面前耸立的宝塔,找不到任何的窗扇,仅是在正对台阶的位置,有一扇高一丈、宽六尺的红漆木门。 那虚掩的一扇门,就如同一只沉睡将醒的远古巨兽,无意张开了嘴巴,等待着美食自动送上门,然后将其囫囵吞入肚腹中。 杜必书不由喉头蠕动,心中有了一丝畏惧。 以张小凡十年后的修为,且有玄火鉴傍身,还差点死在里面。一旦自己跨入其中,指望这块无名玉牌,生死难料。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郎子谦、张涛等人老奸巨猾,似乎瞧出了一些端倪,嘴角涌出一抹残酷的冷笑。 想想也对。 一路上不曾触发任何阵法,值守弟子还做出古怪的举止,当时他们还真被唬住了,可经过一百单八级台阶的攀登思考,总会品出一点别样的味道。 杜必书咬牙转身,扬了扬左手玉牌:“各位,最后一次机会——杜某郑重承诺,只要你们不再追赶,我就不进这玄火坛!” 越是这般,郎子谦等人越发肯定一件事。 上官策可能真是在虚张声势,为的就是一次性引走二三十高手,进而减轻对敌的压力。 “哼!臭小子,你也不知道如何启动阵法吧?”郎子谦哼然冷笑。 “别跟他啰嗦,既然来了,咱们就将这劳什子的‘玄火坛’毁掉,也好让上官策知晓咱们的手段!” 张涛涛恨恨在一旁补充。 一伙人追赶这个白袍小子,可算是吃尽了苦头。 直到现在,他们都不能停下来歇息片刻。脚底传来的灼痛,根本不允许久站,更别提找个地方坐下来。 甚至,他们都怀疑,再在这里待下去,在前面探路的鱼人和牛头人,会最先烤成一坨大菜。 其余四人,都是一般的想法,认同点点头。 “好,这是你们逼我的!” 眼见没有了回旋的余地,杜必书扭转身躯,双臂使力,将面前的大门推开了一道缝隙。 “吱呀!” 缝隙不大,仅供人侧身通行。 杜必书抓出摄魂盅,一闪而入。 在进入之后,他迅速往右侧一闪,躲到了门后。 顺着门缝,贼兮兮往外瞧了一眼。 一伙追兵不见任何的犹豫,而且脚下的步伐更快。 到了此时,他终于断了最后的念想。 “丫丫的,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杜必书嘟囔了一句,快速打量四周的环境。 在刚才进入后,一道淡淡的红光出现,在这道红光的映照下,反而愈发显得其内昏暗。 玄火坛内的燥热更甚,好像进入一间干蒸的桑拿房。 这里,是一处高大的圆形殿堂。 四周空荡荡的,没有摆放其它器物。 唯一的那道红光,来自大殿的中央,如同一团炙热燃烧的火焰。 尝试催动左手的火红玉牌,没有任何的反应;附近的岩壁上,也找不到凹陷的插口。 噗噗噗…… 耳畔传来隐约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 “真是阴魂不散呐,你们真不怕死么?” 杜必书偏头瞄了一眼身旁的红漆木门,小心翼翼向正中的红光靠近。 愈是接近中心,愈是感到炎热。 心中的紧张愈盛! 走至距红光一两丈的位置,前方的地面,出现了一些明显的图案。 那幅图案,是由一道道指头粗细的刻痕构成,其边缘还能瞧到岁月磨砺的痕迹,足见其历史悠久。 这些,都不重要。 关键,是图案的本身。 那,分明是一副神坻的画像。 这神坻的头顶无发,却有一对弯曲的犄角。面容与常人无异,只是一双眼孔阴森空洞,口中还长着两对尖长的滴血獠牙。 强壮的躯干上生有四臂,下方的一对手臂持握刀盾,上方的一对手臂…… 一只抓着痛苦扭曲的男子躯体,另一只则托举着一颗鲜血淋淋的心脏。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初看这幅神坻画像的一刻,杜必书还是感觉喉咙发紧,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此神坻之邪恶,不啻于在滴血洞里见到的天煞明王雕像。 而且,这邪恶神坻的下半身,融入了一团火焰中,嘴角噙着狞笑,似乎在冷冷注视着自己。 杜必书努力向右移开视线,却发现—— 相邻的位置,还有第二个画像。 同样的四臂神坻,可面容更加狰狞阴森。 只见它蹲伏在一堆火焰前,两臂翻转着置于铁架上的猎物,一手执刀,一手提叉,正在往口中送出一片烤肉。 细细辨认,那烧烤的猎物,分明是一个赤条条的人类。 以人为羔羊,若这还不是邪神,简直天理难容。 靠! 杜必书心里一个哆嗦,再次向右移开视线。 那里,还有第三个画像。 …… 不用问,这里一共有八尊神坻的画像。 八凶,便是由此而来。 不敢再看,也不想去看。 顿时,杜必书停下了脚步。 回转过身躯,平静面向全数闯进来的一伙追兵,双臂装腔作势般展开。 “哈哈,既然你们闯了进来,就把命留在这里!” 一面放声狂笑,一面轻挪脚步。 双脚的脚跟,紧贴着地面的神坻图案的外缘,呈弧形缓慢移动,并且不断调整身躯,保持面对众人的姿势。 在绕过第三幅图案之后,杜必书才不再挪动。 此处,依旧处在郎子谦等人的视野内,不曾被正中的红光遮挡。 “少在这里胡咧咧!别以为郎某瞧不出你的把戏!” “哈哈,郎道友所言甚是。”张涛道。 “比起血月崖的天棺洞,这里屁都不是!”说话的,是血月崖的大长老郎天涯。 “就是!浪得虚名!” “焚香谷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没错,都被我们攻破了宗门,也不见那云易岚露面!” 六名南疆修者,你一言我一语,极尽讥讽的话语,可就是不向前跨出一步。 玄火坛仅有一扇门通往外界,一伙人并不担心对方逃出。 但是,多些小心总没有错。 哪怕这份小心,是要以‘不停换脚踩地’为代价。 他们六个能等,不代表在场的蛮族是同样的想法。 站在最前的鱼人们,再也无法忍受殿内的酷热,高举短刀、钩镰率先冲了过去。四个牛头人稍稍犹豫一瞬,也拎着巨斧,跟着鱼人踏步向前。 郎子谦等人顿时紧张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白袍身影的反应。 杜必书左右扫视一圈,当即举起火红玉牌,堂而皇之地往其中贯注法力,紧接着‘面色一变’。 “不可能!上官师叔明明说过,玉牌可以激活阵法的中枢,为什么水晶石没有反应?难不成,水晶石被人蛮力破坏了?” 阵法中枢? 水晶石? 顺着杜必书的目光,郎子谦等人立刻瞧见了目标。 红光笼罩的正中,是一个状若古井的赤红井栏。在平整的井栏上,一块晶莹剔透的透明奇石熠熠生辉,那璀璨的红光,就是在其表面散出。 那就是阵法中枢! ‘八凶玄火法阵’的阵眼所在! 这一点,没人会怀疑。 偌大的殿堂中,也只有正中的水晶石和井栏最为醒目。 除了它们,还有哪个! 这可是阵法中枢呐。 要是将它带回去,或许,能研究出完整的八凶阵法,进而增强宗门的实力。 郎子谦六人的想法,竟然出奇一致。 也就在六人目光灼灼时,站在红光右侧的杜必书,忽地拔地而起,祭出逆鳞剑攀升至高处,极力躲闪一伙蛮族的合围攻击。 跟到这里的蛮族,足有双十之数,在数量上占据了绝对优势,怎么可能扛得住。 身形狼狈,且不断后退。 真的,没有陷阱? 六人默契互望一眼,抬腿向前走了七八步。 就在此时,一个牛头大汉瞧见了身边碍眼的‘水晶石’和井栏,眸子里血红凶光一闪,双手挥动巨斧劈了过去。 第二百章 八凶玄火法阵(二) 瞥见这一幕,杜必书闪身疾退,直至内侧的一面墙壁。 与此同时,真正催动了火红玉牌。 刚才,他的确是在‘演戏’。 将体内的法力贯注玉牌时,杜必书察觉到细微的火焰波动,如同在掌心藏着一团温柔的火焰。 火焰仅有如此的威力,并且,八凶玄火法阵没有任何的回馈。 显然,这是一件类似信物的存在。 虽然不能操纵阵法,但行走其间无碍。 为了以防万一,杜必书还将摄魂盅祭在了头顶,任由逸散的黑烟笼罩向整个身躯。 八凶玄火法阵,拘禁或召唤凶灵恶煞,究其根本,它们还归属于‘魂灵’。 操纵摄魂盅掩蔽身形,应该能发挥一些作用。 正因为如此,他才敢死中求活。 就算没有牛头蛮族破坏井栏奇石,被逼走投无路后,他也会亲自出手。 “各位,祝君好运!” 杜必书促狭轻笑,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暗处。 杳无踪迹。 砰! 巨斧重重劈在透明奇石上,在偌大的殿堂内,传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巨响过后,脚下赤红的地面,微微震颤了一下,恍若那块奇石勾连着整个祭坛。 紧接着,是一段若有若无的嗡鸣。 嗡嗡嗡~~~ 伴随着嗡鸣阵阵,奇石散出的红光,开始变得紊乱。 紊乱仅持续了三息,又是一声苍凉的呼啸,自井栏的下方浩荡传出,仿佛正有某种凶物在地底苏醒。 地面上,郎子谦等人未曾留意到的凶神石刻,在这一刻,发出了红色的光芒,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 “张门主,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刚才有个牛头蛮族好像砍中了水晶石。” “屁话,这还用你说!” “不会是阵法中枢被破坏了吧?” “可我怎么感觉,好像有东西正在醒来呢。” “老夫,也是这般感觉……” 正在上前的六人,齐齐止步,惊疑不定地打量左右。 “你们看,地面有图案亮了起来,好像是某种凶神恶煞。”郎子谦抬臂一指前方。 “凶神……不好,是阵法启动了!” 张涛面色一变。 听到这句话,六人顿时心神俱丧,一齐向身后的红漆木门疾掠,想要逃出这玄火坛。 可惜,天不从人愿。 那扇敞开的木门,竟在这时戛然关闭。 吱呀! 嘭! 甚至,在木门后的内侧,落下了一块厚重的巨石。 “断龙石!” 郎子谦大惊,当即祭出一柄铜锤法宝,重重砸在那块断龙石上。 砰! 碎石迸溅,巨石动也不动。 反而因为这一击,殿内的嗡鸣更急,八个凶神图案完全亮起,将整个空间映照得通红胜血。 郎子谦想要驱使铜锤再砸,却被郎天涯抬臂拦住:“宗主,来不及了!焚香谷布置的大阵,肯定想到了这一点。” 是啊,若真是依仗暴力可以破阵,那么,八凶玄火法阵就不会留下赫赫的威名。 “那怎么办?” “要不,攻击水晶石……试试?”郎天涯一脸的苦涩。 “那怎么行?刚才就是那个臭小子使的坏!”张涛怒不可遏地反对。 反对,又有何用! 殿内的形势,已经容不得他们抉择。 在第八个凶神石刻亮起时,空旷的大殿竟然有了疾风旋转,先前在殿内回荡的苍凉呼啸,骤然变得凄厉。 紧随其后,是一个又一个凶神在半空中凝形而出。 它们被地面的火焰图腾重重围住,缓慢舒展过身躯,继而仰天咆哮。 看起来无比缓慢,却在霎时间完成。 风,越来越急。 风啸、咆哮混杂在一起,不停在耳畔激荡,仿佛有九幽恶魔降临了世间。 距离井栏最近的蛮族,被这一幕骇得不轻,一双双眸子里俱是恐惧和绝望。尤其是那闯了祸的牛头大汉,手中的巨斧锵啷落地,无比悔恨盯着一双颤抖的手掌,哞哞一顿吼叫。 出于求生的本能,蛮族们举起了手中的短刀、巨斧,疯狂劈砍面前凝形的凶神恶灵。 “叽叽~~~~” “哞哞~~~~” 歇斯底里的吼叫,充满了无助的绝望。 滋啦滋啦! 锵锵! 短刀、巨斧劈砍到了目标,那些凶神的身躯一阵摇曳,断成了两截。 还不等他们展露喜色,两断的身躯迅速合拢在一处,恢复了原有的模样。八尊凶神桀桀怪笑,嘲讽着待宰羔羊的徒劳。 笼罩凶神周围的火焰图腾上,蓦地升腾出一道红色光圈,缓慢旋转升高,仿佛将要触碰那高处的穹顶。 光圈越转越快,不断向地面洒落‘血雨’。 说时冗长,实际不过是短短的数息时间。 终于,郎子谦等人下定了决心,各持厉害的法宝,冲向正中心的井栏。 一时间,蛮族众人专盯着凶神红影劈砍,修炼者们则攻击石井上方的透明奇石。 哪怕没有效果,也不敢停下。 一旦停下,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就会让他们透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红色光圈升至了最高处,并且毫无征兆地停歇,穹顶的那块石板猝然移动,以火焰图腾为中心向外敞开。 紧接着,一双炽烈的瞳孔,蓦地出现。 “吼……” 伴随一声低沉的咆哮,一只全身燃烧火焰的巨兽,从敞开的洞口跳了出来,稳稳落在了一众强者的正中。 火焰异兽! 只见—— 身高数丈,四脚粗壮,尖锐的利爪轻轻一划,就在地面留下了一道道划痕。 其头颅硕大无比,血盆大口中遍布着利齿,双眸如焰。 半空的火焰图腾,也在此时降落,悬停在火焰异兽的身后。 九双通红嗜血的眼睛,冷冷盯着场中的每一个生灵,仿若责怪他们惊扰了休眠。 此时,一众蛮族、郎子谦等人哪还敢继续攻击,目光呆滞地瞅着突兀出现的火焰巨兽,简直绝望到了极点。 换谁,都会绝望。 在这火焰巨兽的身上,他们感受到一股吞天噬地的灵力波动,根本不能与之抗衡。 更别提,还有八尊强悍的凶神。 八凶玄火法阵,这可是连兽神都能困杀的阵法,他们一伙杵在这儿算个屁。 隐藏在最边缘的杜必书,这一刻完全屏住了呼吸,往摄魂盅和玉牌源源不断地贯注法力,目光更不敢在火焰巨兽和凶神身上停留太久,唯恐它们察觉自己的存在。 在他心中,更将上官策这个老东西骂了个狗血淋头。 现在,唯有指望这只火焰巨兽,不曾发现他。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杜必书不停祈祷。 虔诚无比。 迄今为止,一切皆如所愿。 然而,其他人可没这般幸运。 火焰巨兽冷冷注视了一阵儿,忽地昂起头颅,发出一声高亢的咆哮。 “吼……” 咆哮刚落,在它身后的八尊凶神突然闪亮,齐齐跃下了火焰图腾,残忍且兴奋般大笑,向呆滞的众人奋然扑去。 而这只火焰巨兽,反倒四肢蜷缩起来,慵懒般趴伏在地,勾过一个已吓瘫的鱼人,慢条斯理地舔舐。 猩红的长舌,在鱼人的身上轻轻一裹,立时有大片的血肉撕下。 第一蓬鲜血,洒落玄火坛。 弥散的血腥味,更加激发了八尊凶神的凶性,双眸血光大盛,桀笑阵阵。 眼前的血肉,将是他们的饕餮盛宴。 血当美酒,肉作珍馐。 “不!” “救命!” “郎道友,与它们拼了!” “哞哞……” …… 一时间,玄火坛内响起了各种呼喊。 乞求、哀嚎、怒吼、嘶鸣…… 在目睹乞求无效后,还活着的修炼者、蛮族开始聚集在一起反抗。 哪怕,这种反抗令人绝望。 人群之中,张涛瞄了一眼正前方的水晶中枢,钢牙一咬,对着它举起了自己的法宝黄泉葫。 水能克火,他的黑水应该有效果。 郎子谦艰难挡住了凶神一击,瞧到张涛的这个举动,登时目露期待。 黑水的威力,他们可是亲眼目睹。 只要毁掉了阵法中枢,困境或许迎刃而解。 与张涛二人的满怀期待不同,隐在暗处的杜必书却是心头一跳。 “但愿,不要有意外。” …… 小径前。 少了近三十个敌人,焚香谷一方并未轻松多久。 幽暗小道内,不断跑出蛮族和巫族的强者,很快,场中又变得势均力敌。 没有了吕顺的策应,上官策出手的次数越来越多,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这一次的蛮族入侵,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 先有来自鬼蜮的强者公开出手,再有巫兽宗等内应的夹攻。 令他更窝火的,谷主云易岚直到现在都闭关不出,并且不让宗门精锐尽数参战。 驻守天河殿、火神殿、天香居等重地的长老弟子,一直没有赶来这里助战,仅是阻止‘漏网之鱼’的破坏,若说没有谷主的授意和命令,他第一个表示不信。 “哼,若是那个青云弟子死在了玄火坛,看你如何向道玄交待!” 上官策冷眸扫过玄火坛所在的方向,心中哼然冷笑。 “吕顺这么久都没返回,看来,营救燕虹有了大麻烦,这样也好……若是再多一点儿意外,不信你还能沉得住气!” 他一指悬空的九寒凝冰刺,将一个受伤的鱼人戳了一个对穿,眼角余光在远处李洵的身上一扫而过。 也就是这惊鸿一瞥,上官策恰巧看到,一抹白袍身影闪进了小径。 那袭白袍,似是某种罕见的锦缎裁制而成,颜色浅到近乎妖艳。 呃,好像是一个和尚。 …… ## 狐岐山。 鬼王宗总舵。 一间石室外。 鬼厉挥手打开了石门,迈步走出,神情略显疲惫。 这次,碧瑶清醒了接近两日,刚刚沉睡过去。 门外通道处,一个黑影从阴影角落里走出,躬身向鬼厉施礼。 “副宗主,杀生有事禀告。” “哦?何事?”鬼厉轻揉两鬓的太阳穴。 “南方传来了消息,焚香谷与南疆蛮族连日厮杀,有巫族参与其中。” 说话的,是新近投奔鬼厉的杀生和尚。 在鬼王宗,鬼厉资历尚浅,且有着正道叛徒的身份,很少有门人主动投靠。 哪怕,他是宗主的乘龙快婿。 杀生和尚,却是一个例外。 尽管围攻青云门失败,可魔教声势大振,一时间,不少魔道修炼者争相投靠。 鬼王宗也加快了整合吞并的速度,以狐岐山总舵为中心,频频对四周的魔教小宗施加压力。 或围剿,或招安,或假意联合。 在围剿狐岐山北方的黑虎堂时,鬼厉奉命随队历练,机缘巧合之下,救了陷入绝境的杀生和尚。 有感于救命之恩,杀生和尚第一个投靠了鬼厉,成为他的得力下属。 鬼厉瞥了一眼面前恭敬的下属,无所谓地摆摆手:“杀生,我知道了。现在碧瑶每月清醒一次,不可能跑那么远。” 接着,他恍若记起了一件事:“小灰呢?” 闻言,杀生和尚侧身让开一步,将躲在他身后的小灰让了出来。 这两天,由他负责照料小灰。 鬼厉和碧瑶相聚时日不多,恨不得时刻腻在一起,自然不会带着它。 见主人想到自己,小灰也是一脸的开心。 三蹿两跳,迅速跳到鬼厉的肩膀,开始翻弄他的头发,还在吱吱一通叫唤,似在讲述某件趣闻。 鬼厉难得一笑,揉了揉小灰的脑袋。 “咦?” 在小灰的细胳膊上,还缠着一条灰不拉几的布条,即使已经烂的不成样子,还是不曾摘下。 在他的印象中,曾书书送回小灰后,这布条一直都在。 当时,还以为是小灰的恶趣味。 “这是什么?” 小灰停下翻动的动作,偏头瞄了一眼,顿时来了兴致。 前爪连续比划,还在吱吱解释。 鬼厉心中一动,当即解下了布条展开。 布条上,还有两行模糊的墨迹,眼看快要化开消失。 “巫族收魂奇术,不妨一试。” 在墨迹的最末位置,还有一个残缺了半边的‘书’字。 收魂奇术? 鬼厉先是一愣,继而面泛喜色。 “杀生,你刚才收到的消息中,提到了巫族……” “没错,焚香谷中有咱们的眼线在,昨日刚传回的消息。”杀生和尚躬身禀告。 “好,待禀告宗主后,你我即刻出发!” 鬼厉当即拍板。 向杀生和尚简单交待了两句,鬼厉捏着残缺的布条,匆匆走向鬼王石室所在的通道。 …… 第二百零一章 火焰巨兽 玄火坛一层。 杜必书眼睁睁看着—— 黑水门张涛驱动黄泉葫,喷出了大量的黄泉黑水,溅射在透明奇石的表面。 嗤嗤嗤! 透明奇石的表面,登时被黑水覆盖了大半,同时响起急促的腐蚀声响,殿内的红光随即黯淡了少许。 正在大块朵硕的火焰巨兽,身躯蓦地一僵,放下口中的鱼人血肉,抬头向井栏处张望。 紧接着,那张狰狞的面孔上,竟然浮现出一抹拟人化的讥诮。 没错,是在嘲笑。 即便在嘲笑,可它还是昂首咆哮了一声,似在不满被吵到。 闻听咆哮,八尊凶神齐齐放声嘶吼,仿佛是在响应一般,然后围攻扑杀的力道更猛。 寻常的法宝和法术,根本伤不到魂灵之体,更别提这些戾气凝聚的凶神。 惨叫,持续响起。 血肉,不时横飞。 绝望,犹在蔓延。 眼前的血腥场景,杜必书不忍再看下去。 近三十生灵的死去,他尚能保持漠视,毕竟求仙问道的路途中,免不了有打打杀杀。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他经历了不少的腥风血雨——目睹过草庙村堆积如山的尸骸,调查过诸多灭门凶案的现场,参与过通天峰、豢兽镇等斗法的大场面。 死人,真的不算什么。 可在这玄火坛内,杜必书见识了真正的残忍和邪恶。 浴火而生的八尊凶神,完全将修炼者、蛮族当做了可供虐杀的食物,如同恶魔一般,享受着血淋淋的饕餮盛宴。 不是一击毙命,而是一点点撕咬,剥夺他们的血肉,如身遭凌迟一般。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更何况,他出身正道。 在杀戮的过程中,那个驱使葫芦法宝的‘张门主’,在濒临死亡的一刻,曾经逃窜到玄火坛的边缘。 就在杜必书的面前,以残余的一根手指疯狂戳墙,想要将这个囚笼捅出一个洞来。 终究,只是奢望。 杜必书干脆闭上了双眼,眼不见为净,单纯以双耳感知周围的动静,苟全自己的性命。 ……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此起彼伏的惨叫,渐渐稀疏起来,甚至过了很久,才传出一声。 等到第二个时辰过半,玄火坛内猝然安静了许多,只剩下疾风的呜咽呼啸,还有若有若无的咀嚼动静。 就连这咀嚼的微响,也在陆续消失。 待到最后一声咀嚼消失,又耐着性子等了数十息,杜必书终于睁开了双眼。 体内的法力,源源不断向玉牌和摄魂盅输出,此刻他仍处在黑烟的笼罩下。 扫视四周—— 偌大的殿堂中,到处都是碎裂的布帛、散乱丢弃的法宝和斑驳的血迹。 但是,见不到一丁点儿的碎肉和骸骨。 似乎,早被吞噬殆尽。 火焰巨兽不在,八尊凶神亦不在。 透明奇石上的红光,也变淡了许多,好似回归了最初的模样。 只是在其表面,还残留着少许的黑水。 “都走了吗?” 杜必书拭去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 瞪大双眼,再次扫视四周。 还是那些残留的杂物,见不到凶神的任何踪迹。 他壮着胆子,将脊背脱离开滚烫的墙壁,向前走了两步,又俯下身躯,捡起了遗落在地上的黄泉葫。 略微感知片刻,确定其内的法力烙印消失,他随手将其塞进了怀中。 又向前走了两步。 不对劲儿! 地面的凶神图腾,并没有复原如初,还能见到闪烁的些许红光。 杜必书悚然一惊,当即往双目分出一缕法力,再次往前方细瞧。 在巨大空间内,数十阴灵伫立在生前某件杂物或法宝上,仍旧保持惊惧哀嚎的‘神情’,愣怔怔地望着自己。 望着自己? 开玩笑! 现在,他可是隐藏在阴魂黑烟之中,他们怎么能看见自…… 等等! 或许,他们看的,不是自己! 而是,杀死他们的直接凶手! 凶神! 杜必书豁然转身,瞧向自己的身后。 还是那面赤红色的墙壁,没有任何的异样。 不是在后边,那…… 阴灵们是瞧向哪里? 在他的脑中,忽地蹿出一个念头,登时,又有冷汗从额头冒出,顺着面颊淌落。 玄火坛内,明明是燥热难耐,可杜必书感受到彻骨的寒意,好像有某个怪物不断往他的脖颈吹着凉气。 吹着凉气! 该不会…… 杜必书僵硬着脖颈,努力扬起脑袋,向头顶的高处了望,一对黑瞳有大半翻进了眼睑。 只见—— 火焰巨兽正悬浮在正上方,以一双铜铃巨眼死盯着自己。它的嘴角向上弯曲,分明挂着一抹戏谑。 在火焰巨兽的身后,八尊凶神站立在火焰图腾中,嘴角同样透着玩味。 “我靠!” 杜必书爆了粗口,身形一闪,向前疾掠了数十丈,暂时远离了这群怪物。 摄魂盅不再释放黑烟,而是被他攥在了手中,随时准备施法。 很明显,自己被发现了! 阴魂黑烟并没有起到效果,或者说,效果不明显。 只是奇怪,他们为何不直接咔嚓了他,反而在一旁静静观望? 难道,他们吃饱了? 杜必书摇摇头,否定了这个荒诞的猜测。 或许,是因为玉牌。 杜必书扬起左臂,将火红玉牌在火焰巨兽的面前一晃。 火焰巨兽动了动脑袋,铜铃巨眼越过了玉牌,继续盯着他。 反倒是八尊凶神,玩味的神情消失,多了一点儿郑重对待。 与玉牌无关?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杜必书有些迷惑。 偷眼望了望出口,还是断龙石挡路,跑是跑不出去。 此刻。 杜必书正站在井栏的附近。 被他疾掠冲散的阴灵,战战兢兢往两旁退却,让开了一条宽宽的通道。 火焰巨兽轻飘飘落在地面,施施然前行,又拉近了两者的距离。 直至两丈远近,才停下。 这是猫吃老鼠前的玩耍么? 杜必书下意识想要后退,脑中忽有灵光一现。 试试看! 大不了,拼个鱼死网不破! “秽气分散,灵宝符命。” 杜必书一面轻念往生净世咒,一面观察火焰巨兽的反应。 火焰巨兽并不排斥,只是歪了歪脑袋。 反而是那八尊凶神,他们的身躯微微颤动了一下,神情之中又多了一点畏惧。 “凶秽消散,摄魔摒秽。” 火焰巨兽脑袋又歪了歪,圆睁的巨眼松弛了少许。 眼见对方没有躁动和抗拒,杜必书干脆将最后两句口诀一并念出。 “破迷开悟,明心开性。” “离苦得乐,往生极乐。” 口诀刚一念完,仿若恶煞的火焰巨兽,竟然四脚蜷缩,又一次趴伏在地,血盆大口缓缓张开了一半儿。 这,这是要舔食么? 可紧接着,火焰巨兽的身后有了动静。 八尊凶神齐齐嘶吼,纷纷以双掌捂住了耳朵,身如筛糠。 往生净世咒,对他们有效果! 不止是对凶神有效果,躲在两旁的阴灵们,更是‘身躯’摇曳,恍若要被撕碎一般。 这些阴灵,不管他们生前何等的修为精深,现在不过刚刚成型,自然抵受不住往生净世咒的净化效果。 随着杜必书停止诵念,凶神和阴灵的‘痛楚’即刻减弱。 不过,火焰巨兽却瞪圆了双眼,回望身后的凶神,貌似不满地低吼了一声。 八尊凶神立刻停止了嘶吼,似在强忍不适。 紧接着,火焰巨兽掉转头颅,继续盯着杜必书,脑袋一上一下晃动。 似乎在催促。 呃—— 这是几个意思? 杜必书有些发懵。 说实话,他敢在这里与追兵赌命,最大的依仗就是摄魂盅和往生净世咒。 毕竟,大阵召唤出的凶神、凶兽都是魂灵之身,两样底牌对他们都有克制作用。 至于能不能降住,杜必书没有把握。 但总比硬扛三十强者的胜算大,再者,也打赌上官策不会往死坑他。 所以,才会一路跑来玄火坛。 当然,要是他知道,上官策还真打算阴死他,肯定不会这般冒险。 言归正传。 火焰巨兽见他呆不愣怔地杵在那儿、没有进一步动作,干脆低吼了一声。 杜必书瞬间回神,尝试着又将往生净世咒念了一遍。 这次,效果更加明显。 火焰巨兽缓缓垂下了头颅,将下巴枕在地面上,眼皮也慢慢耷拉下来。 好似在聆听一首催眠曲,即将进入梦乡。 这下,可苦了八尊凶神和四周的阴灵。 凶神还能忍受。 那些初生的阴灵,‘身躯’紊乱不堪,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杜必书当然不会浪费,立刻祭出手中的摄魂盅,掐诀施法。 同时,往生净世咒诵念得更加流畅。 “秽气分散,灵宝符命,凶秽消散,摄魔摒秽。” “……” 随着念咒,一道道撕碎的阴灵,径直被收进了摄魂盅。 火焰巨兽趴伏得更加舒坦,甚至歪倒了身躯,将肚皮露出了半边。 这种架势,就如同一只被主人挠痒的家犬。 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既然它愿意听,那就继续念。 杜必书索性取出一个蒲团,走到井栏旁边坐下,一遍又一遍诵念。 同时,他还探头往井内张望。 井下深处,是炽烈的岩浆在翻滚,恍若一片火焰的海洋,不时有海浪溅起。 像极了黑石洞下的岩浆湖。 原来,玄火坛是建在一座活火山口上。 杜必书收回视线,刚要细瞧上方的透明奇石,耳畔就传来两声嘶吼。 凄厉,愤懑。 循声望去。 在火焰巨兽的身后,火焰图腾的中心,两尊凶神的身躯轰然破碎,化作散乱的一团红芒,直接奔向悬空的摄魂盅。 卟! 摄魂盅一阵微颤。 继而,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被杜必书抬手接住。 怎么回事! 杜必书连忙施法查看。 这才发现,摄魂盅内充盈着满满的魂灵气息,好像要溢出来一般。 而且,在魂灵‘海洋’之中,隐隐约约出现了八个光点,两两成对,欢快在其中徜徉。 那是此前在鹿鼎岛地宫,被收进盅内的八只灵兽魂灵。 欢喜鸳鸯、比翼雀、子母蛛、春秋蝉! 充盈的状态,仅仅持续了数息。 之后,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直至剩下浅浅的一层。 这意味着什么,杜必书并不陌生。 他连忙查看脑海中浮现的讯息,果然有了显着的变化。 “当前愿力进度:lv4(61%)” “自身修炼速度+200%,往生净世咒威力增加40%,其它咒术威力增加5%。”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没有留意过愿力值的变化。 原因嘛,无非是专注于修炼。 好像上次瞄了一眼,进度值大概在10%-20%之间,现在竟然蹿升至61%。 足见,两尊凶神的恶业惊人! 两尊凶神…… 霎时间,杜必书意识到一件事。 两尊凶神被自己渡灵,火焰巨兽会不会发飙呢? 还有,八凶玄火法阵会不会因此被破? 往生净世咒,自然不能再念。 杜必书连忙收回心神,抬头看向前方。 面前,火焰巨兽被凶神的嘶吼‘惊醒’,神情疑惑地扭转了硕大的头颅。 八尊凶神,只剩下六尊。 尽皆身躯斑驳黯淡,不复原先的红光璀璨。 他们全都畏缩地捂住了双耳,脊背抵在一起,竭力抵抗渡灵咒语的侵袭。 唯一的空缺,就是正对杜必书的方向。 瞧见火焰巨兽看过来,六尊凶神不约而同地拱手,嘴唇颤抖地述说着什么。 在他们的眼眸中,分明透着恐惧和哀求。 此前的跋扈嗜血,再也瞧不到半分。 火焰巨兽迷惑甩了甩脑袋,又回头瞅了杜必书一眼,才对着凶神张开了血盆大口。 这些凶神如蒙大赦,化作六道赤色流光,主动飞进了血盆大口。 唯独留下火焰图腾,孤零零悬浮于半空。 做完这些,火焰巨兽再次面向了杜必书,目光炯炯盯着他。 “啊?还要!” 似乎听懂了这句话,火焰巨兽满意点了点脑袋,才自顾自地趴伏下身躯,准备眯上眼睛享受。 得! 还能怎么滴,念就对了! 杜必书稍微活动脖颈,刚准备开干,上仰的视线在高高穹顶上扫过。 他的目光,在火焰巨兽此前落下的地方,稍微停顿了一瞬,然后陪笑问道: “火兽老大,待会儿您爽够了,能不能送我上去瞧瞧?” 第二百零二章 九尾天狐小白 爽够了! 送他上去! 说出这个要求时,杜必书自己都觉得心虚。 能凭一首‘小曲’苟着就不错了,还敢得寸进尺? 他做好了准备,一旦大佬表露一点不满意的情绪,立刻终止这个危险的提议。 火焰巨兽撩起眼皮,瞥了一眼穹顶上的洞口,又歪头瞅了瞅‘唱曲小哥’的小心翼翼,好似明白了他的想法。 未见犹豫,倒是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腾空而起,径直飞向高处的洞口。 在半空。 火焰巨兽还低头瞄了瞄他,做出一个甩头的动作。 这是示意自己跟上么? 大佬也太给面儿了吧! 下次,是不是可以尝试让他打开断龙石呢? 杜必书面露期待,连忙驾驭摄魂盅,腾身跟上。 钻进洞口,进入玄火坛的二层。 相比第一层,这里明显清爽了不少。 虽然依旧燥热,但没有了那种铁板烧的跳脚。 四下扫视,二层的空间,一片昏暗。 身畔的圆洞有红光映照,再往远些,还有一个地方火红一团。 此刻,火焰巨兽已经趴伏在地,炯炯地望着杜必书,神情挂着少许的期待。 显然,是在等待某人吟曲念咒。 在火焰巨兽的旁边,是一个半人多高的石台,呈现圆柱状,不时变幻着各种颜色。 赤橙黄绿紫,宛若有彩虹栖留此间。 “吼~~~” 火焰巨兽催促。 杜必书快步走了过去,在石台的周围,竟然感受到些许的凉意,令他为之一爽。 半人高的石台上,有一道圆环状的凹痕,旁边还刻着三个字。 “玄火鉴!” 果然,和小说的描述一致。 杜必书没有迟疑,口中轻诵往生净世咒,待火焰巨兽舒服垂下了头颅,才继续围着石台搜索。 玄火鉴,是没有滴。 可他明白,这里不一定非要玄火鉴。 想当年,白狐一族偷走了玄火鉴,焚香谷不照样将九尾灵狐关到了三层。 要是找到三层的入口,就能见一见妩媚众生的天狐,也算不枉此行了。 一直在搜索,口中念咒不停。 眼角余光在火焰巨兽身上扫过,这尊大佬已经完全合拢了双眼,横躺的身躯不时起伏,好似进入了梦乡一般。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火焰笼罩的庞大身躯,随着念咒,竟然变得凝实了少许。 其身上的火焰闪烁,二层的空间亦跟着一明一暗。 杜必书仔细寻找了一遍,石台没有其它的机关。 举起左手,将掌心粘着的玉牌向圆环凹痕前凑,形状大小完全对不上,更不见任何的反应。 难道需要焚香谷的功法? 要是那样,他也只能放弃。 杜必书心有不甘,干脆扩大了搜索范围,往二层的墙壁走去。 这里空荡荡,除了圆柱石台,也只有弧形的墙壁。 每走远一些,他就会提高少许声音,保证火焰巨兽听到的‘小曲’音色不变。 简直服务到家。 光秃秃的墙壁非常粗糙,即便如此,想要找到类似玉牌的凹痕,也是一种奢望。 不知不觉,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杜必书一无所获。 “哎,看来,也只能老老实实当打工人了。等到小径那边的危机度过,上官策应该就会返回玄火坛……” “不知她脱险了没有,吕顺修为高深,救人应该不成问题吧。” 想到红衣厉鬼李婵娟的诡异,还有那隐在暗处的鬼蜮强者孟婆,他又觉得不靠谱。 思及此,杜必书顿觉意兴阑珊。 折身返回石台旁,取出蒲团放在地面,倚靠石台坐下。 仰望正中的穹顶,神情萧索。 机械般念咒,一遍又一遍。 时间悄无声息般过去。 …… 转念间,又是半日光景。 玄火坛外。 月落星稀,东方的山峦后,出现了一抹鱼肚白。 小径前。 激烈的斗法,仍在继续。 焚香谷一方,经过一夜的浴血拼杀,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南疆的蛮族、巫族,陈醉等南疆内应,尽皆龟缩在角落,抵御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同时,期盼地望着幽暗小道的出口。 那里,已被数块条形巨石封闭,只留下隐约的两道缝隙。 昨日午夜时分,上官策眼见局势不利,不得不施展神通,闸断了小径的出口。 这也是迫不得已。 尽管这么做,会有更不利的后果。 幽暗小道内的诡异力量,可不止摧毁巨石那么简单。 经历数百年的拉锯战,焚香谷已经摸出了大致的规律。 每闸断一次通道,那股诡异力量就会比先前强上少许,堵截维持的时间也相应缩短。 再来上几次,小径就再无堵住的可能。 到了那时,一旦有了意外情况,可真是防不胜防。 轰! 在朝阳初升的一刹那,幽暗小道的出口突然碎石迸溅,轰鸣剧烈,地动山摇。 为了躲避碎石的激射,正在斗法的两拨人齐齐停手,竭力稳住了身形。 焚香谷一方边顿时面如土灰,南疆异族一方则欢呼雀跃。 因为—— 自这一刻起,场中的形势就会逆转。 如有默契一般,双方暂时不再厮杀,后退分作了两拨,不由自主地望向小径。 余震稍稍停歇。 咻咻咻! 那幽暗小道的出口,突兀冒出了数道黑影,迅速与在外坚守的同伴汇合在一处。 这只是开始! 紧随其后,越来越多的蛮族怪物、黎族强者涌出,身形如电,似无穷无尽。 上官策脸色越来越难看,阴沉如水。 他偏头再望了一眼天香居方向,又瞅瞅身边死伤近半的门人弟子,薄唇翕张数下,最终眸子里闪过了决绝。 “众弟子听令,誓死扞卫焚香谷,为了黎民苍生,随老夫血战至最后一刻!” 话毕,上官策祭出九寒凝冰刺,率先腾空而起,迎向南疆一众的蛮族。 不得不说,这番话极富感染力,尤其还是身先士卒。 在场的焚香谷弟子,都经历了昼夜的奋战厮杀,早已疲惫不堪,甚至有亲朋挚友在昨日丧生,可在听了这番话,还是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战。 只是,他们没有瞧见—— 悬停半空的上官策,在刺出一道蓝芒后,睥睨天香居的所在,嘴角牵出了一抹冷笑。 场中,厮杀再起。 在舍生忘死的拼杀下,焚香谷勉强稳住了局面。 可惜,这种勉强维持的僵持,很快被山谷入口的喊杀声打乱。 赶来这里的,是巫兽宗一伙的主力。 亦即是焚香谷的敌人。 …… 玄火坛二层。 杜必书望着上方的穹顶,神游天外。 足有一个时辰。 按理说,小径那里的厮杀,早该结束才对。 可是,上官老头儿怎么还不来? 难不成挂掉了,还是说局面恶化…… 念咒念得多了,杜必书都感觉有些厌烦。 刚才是多少遍来着? 也许两千七八,要不就是三千冒头,还可能是接近四千。 反正,他将往生净世咒念了好多遍。 耳边,不时响起轻微的打鼾声,令他有些困倦。 每当他想要停下来歇息一阵,火焰巨兽便会迷糊醒来,发出一声不满的低吼。 和对方拼了? 他脑中又不缺根儿弦! 换个角度想,杜必书又觉得释然。 谁让自己“吃了人家的嘴软”呐。 石台传来的些许凉爽,让他并不觉得燥热,可身上的汗水从未曾停过。 要是能到三层凉快一会儿,那该多好。 想到这儿,杜必书不禁露出憧憬的笑意。 正当他的目光有些失焦时,一颗巨大的头颅映入了眼帘。 眼若铜铃,血盆大口。 我靠! 火焰巨兽! 它怎么醒了,好像……刚才还听到打鼾来着。 张嘴瞪着自己干嘛,莫非是饿了想要加餐? 不带这么过河拆桥的! 杜必书打了一个激灵,立刻挂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身躯极力后仰滑地。 同时,右手攥紧了袖中的摄魂盅。 臆想的‘加餐’没有出现,火焰巨兽的双眸之中浮现了疑惑,整个身躯翻了一个个儿,四脚朝天,肚皮冲上,学他的模样看向穹顶。 除了红彤彤,看不到任何的东西。 火焰巨兽不解地打了一个响鼻,偏头看向杜必书,口中连续低吼。 或许是福至心灵,杜必书竟然看懂了它的意图。 “火兽老大,我想再上一层楼,可不可以?” 小声试探的同时,还将左掌心的火红玉牌亮出来。 不管有没有用,表明态度总是没错。 没想到—— 火焰巨兽迅速领悟了他的意图,巨眼瞥了瞥玉牌,眨巴两下,闪过了……无所谓。 “怎么上去?” 杜必书登时兴奋起来,如螃蟹一般,手脚并用挪开少许,直接从地面跳了起来。 火焰巨兽一愣。 接着,在空中旋转一百八十度,歪着脑袋,居高临下般俯视。 如果不是它有着凶狠的面孔、冒火的身躯,杜必书一定会被它的‘歪头杀’萌掉。 话说回来,相比于最初,火焰巨兽此刻已有了明显的改变。 身躯凝实了许多,覆在身上的火焰略有回缩,显得精神干练。 之前的五官看不真切,总给人一种朦朦胧胧的虚幻感。可现在,火焰巨兽的一笑一颦、眸中神采,都能瞧个真切。 狮头、鹿角,虎眼…… 粗粗一看,有点像传说中的火麒麟。 显然,往生净世咒对它有莫大的好处。 面对对方的疑惑,杜必书费心琢磨了一阵,又开始单手比划,不停往脸庞扇风,并且指着穹顶。 着重表达的中心思想,就是—— “我很热,想到上面凉快凉快,芝麻请开门!” 火焰巨兽恍然。 四脚落于地面,晃悠悠走到石台前,对着那处凹痕喷出了一口火焰。 这口火焰,不像是普通的凡火,其焰芯隐隐显出三彩。 甫一落在石台,火焰便如水一般流淌,迅速将圆环凹痕充满。 紧接着—— 穹顶的正中,便传来隆隆的机关声响。 两块半圆石板,往外侧退开,露出了一个漆黑的圆洞。 “啊,这……” 杜必书喜出望外。 随着洞口敞开,一股冰寒的凉气送了下来,让他有了在炎炎夏日吹空调的爽利。 果然,如他所料。 进入三层,不一定非得上官老头儿亲自打开,更不一定非要玄火鉴。 抱紧火焰巨兽的大腿,一切都水到渠成。 想到‘大腿’,杜必书侧身望去。 咦,兽呢? 刚才光顾着瞅头顶了,竟然没留意火焰巨兽的动向。 石台前,已经没有了兽影。 再回头。 只见火焰巨兽已走到了通往一层的洞口,而且在咧嘴打着呵欠。 刚才,不是一直在睡觉么? “火兽老大,你要去哪儿?我自己上去没问题吧?”杜必书连忙比划,还指了指头顶的洞口。 火焰巨兽闻言一滞,撩起眼皮在四周扫视,继而嘴角上扬。 这是什么意思? 很快,他就知晓了答案。 火焰巨兽纵身一跃,跳进了下方的洞口。身在半空中,躯体便开始变得虚幻,最终化作一束零散的火星,窜进了一层的井栏内。 下方空间的赤红色彩,随之一黯。 与此同时,这个洞口飞快合拢,快到不可思议。 临了,还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玄火坛二层,立刻陷入了黑暗。 杜必书:“!!!” 这是被囚禁了么! 至于这样做的目的,还真摸不透。 错愕片刻,杜必书索性不再理会。 火焰巨兽不在身边,至少不用一直提心吊胆,唯恐一不留神被当做了零嘴口粮。 杜必书摸出火折子点亮,抬头瞥了一眼穹顶上的洞口,身躯拔地而起。 刚一踏上三层,彻骨的寒意立刻笼罩全身,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哆嗦。 与一二层的燥热相比,这里简直称得上冰窖。 脚下是厚厚的坚冰,各个角落散发着幽冷的蓝光,与火折子释放的橘黄火苗相映成趣。谁又能想到,在火山口建造的玄火坛中,会存在着一处至寒的场所。 或许,这里是上官策的杰作吧。 杜必书高举火折,缓缓旋转身躯,向四周凝神打量。 因为天寒地冻,火折上的火苗非常孱弱,不能照亮太远,他只能向前挪动脚步。 就在这时,一个惊讶的女子声音在身后出现。 “你是谁?上官策的嫡传弟子?” 话语低沉柔和,隐隐透着虚弱。 是九尾灵狐,小白! 杜必书即时回头,刚准备欣喜作答,耳畔又响起一句幽幽的嘲弄。 “你不是他的弟子,不过是他圈禁的另一个囚徒而已!” 第二百零三章 软禁 囚徒? 杜必书一呆。 随即,释然苦笑。 对方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是一个囚徒,不折不扣。 不过,圈禁自己的,却是一只火焰巨兽。 循声望去,在前方的黑暗之中,有着两团幽亮的微光闪烁,上下轻轻移动。 显而易见,对方是在打量自己。 稍加斟酌后,杜必书一边回应,一边向前踱了两步。 “恐怕你猜错了,我只是奉命诱敌,等到强敌退去,焚香谷的上官前辈自会放我出去。” “强敌?” 暗处的小白疑惑嘀咕一句,接着又是一声嗤笑:“小家伙,看来,你还天真得很呐。” “天真?” “没错!上官策奸诈诡变,镇守玄火坛从不假手于人,既然敢让一个外人来这里,肯定不打算让你活着离开。你手上粘附的单向玉牌,就是最好的证明。”黑暗之中,那一双眸子眨动了两下,戏谑的光芒闪动。 “单向玉牌?什么意思?”杜必书隐隐察觉出不对劲。 “咯咯,这都不懂,啧啧,我问你,木门的断龙石可曾放下?你所说的敌人是不是尽殁于此?” “没错!” “单向,顾名思义,就是有去无回。当你想离开时,断龙石就会触发放下,将你困在此处,并且召唤出赤焰兽诛杀。”小白在暗处侃侃而谈,“我不清楚你如何躲过了赤焰兽,但等上官策完事返回这里,就是你命丧之时,他不会再给云易岚留下失职的口实。” 或许,她太久不曾说话,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 杜必书这边,却听得一身冷汗。 虽然过程有些差异,但掌心的火红玉牌做不得假。 上官策的职责,就是镇守玄火坛、不让外人进入此间。 三百年前,上官策就失职过一次,且丢失了玄火鉴,肯定不会因为自己失职第二次。 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是他的敌人。 九尾灵狐被关在这里三百年,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那位上官策长老。 对方的心思和手段,她知之甚深。 原本以为,碍于青云门的关系,上官策不会故意针对自己,至少明面上过得去。 看来,自己对人性,还是看得不够透彻。 等到上官策腾出手来,肯定会来收拾残局,而且,随便找一个‘被蛮族杀害’的借口,就能搪塞青云门。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既如此,他就得好好谋划一下,变被动为主动。 束手待毙,可不是他的个性。 杜必书深呼一口气,面向前方躬身一拜,诚心致谢。 “多谢天狐前辈指点!” “咦?你知道我?”小白诧异道。 何止是知道,甚至,他还了解许多的内幕。 当然,杜必书不会这般直截了当,而是半真半假地找了一个借口。 “晚辈是青云门弟子,名唤杜必书。我的小师弟曾经在黑石洞,帮过一只六尾灵狐……” “六尾?小六!” 小白的声音,立刻变得激动起来。 在黑暗深处,闪烁的蓝芒登时明亮不少,隐约瞧见九道阴影在空中飞舞。 稍顷,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压下心头的激动,急声追问:“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以下所说的,都是我那小师弟亲口转述,还请天狐前辈平心静气,莫要伤及了无辜。” 杜必书事先声明一句,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好!” 小白一口答应。 现在,她心焦于六尾的安危,一切都可以放在一边。 杜必书在心中稍微组织一遍语言,又往远离幽瞳的方向退了两步,才将黑石洞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虽然他未曾亲眼所见,但这些情节在小说中描写的颇为详细,只要避重就轻讲出结果,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时间,在昏暗中逝去。 略显低沉的话语,在空寂冰冷的空间内回荡。偶尔,还夹杂着九尾天狐急促的一声声喘息。 …… 不知不觉,又是一盏茶功夫过去。 三层,重归寂静。 察觉对方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杜必书在身上一阵摸索,找出四根大红的喜烛点亮。 这些喜烛,是他在半路购置,为的就是好玩、喜庆。 然后,在四周的墙壁一番捣鼓,将玄火坛原本设置的几盏人鱼灯盏尽数点亮。 黑暗褪去。 即便不甚光亮,可也足能瞧清三层的大概。 在略微黑暗的前方,一只巨大的白狐身影显现。 白狐身高近丈,一身纯白的皮毛光洁如昔,平滑的茸毛如丝绸般柔顺。 在纯白之间,一双黑色深邃的眼眸低垂,淡淡的哀伤从其中溢出。九条长尾软软垂下,恍若失去了神采。 在白狐的腰间,是一条粗大的暗红色锁链。锁链的另一端,连在她身后的一面石壁的石台上。 想必,那就是束缚她的玄火链。 千年道行的九尾天狐,竟然被一根锁链牢牢囚禁,这是何等的悲哀。 杜必书不由一声叹息。 就算自己提前来到这里,没有玄火鉴,也不能还她自由。 “少年郎,是不是我现在的凄惨模样,吓到了你?” 小白幽幽道。 尽管心中哀伤,但是千年的红尘磨砺,早已让她看透了世事无常。 六尾的身死,固然让她悲痛,但又能怎样。 如今的她,不过是一个囚徒罢了。 杜必书收回打量的视线,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 “谈不上吓到,只是觉得,前辈未有大恶,不应被如此对待。” “偷走焚香谷的至宝玄火鉴,还不算恶么?”小白一怔。 “当然不算。若是换我作焚香谷谷主,索性以玄火鉴为礼,邀请白狐一族永居谷中,也算增强了实力;即便不这样做,也可尝试交换利益。” 杜必书想了想,很认真答道。 这,也是他不明白的地方。 这方世界中,能称得上天生灵物的,绝对屈指可数。 若论实力,九尾天狐完全碾压通天峰的水麒麟,还能变化人身,寿元绵长。 若真是和平共处,焚香谷肯定实力大涨。 闻言,小白一默。 她那双幽暗的眼眸,闪过一抹难以说清的神采。 “有些事,哪容易想得透彻,包括当年身为一族之长的我。” 小白怅然一叹。 在她的心中,三百年的囚禁生涯,何尝没有过后悔。 “你那小师弟叫什么名字?放心,我不会找他报仇索命。” 小白望着腰间的锁链,神情萧索。 “张小凡,哦,现在,他又唤作‘鬼厉’。” 杜必书想了想,再度补充一句:“若是他在,肯定愿用玄火鉴放你脱困。” “是么?无所谓了,少年郎,同是天涯沦落人,陪我一起说说话吧。”小白嘲弄一笑,还是不太相信。 杜必书点点头,刚想接过话,对面的白狐又幽幽道:“再说,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活不了多久…… 还真是蛮会打击人呐。 “前辈,说笑了。” 瞧着他不以为然的神情,小白不去理会,停顿了半晌,才歪头说话。 “给我讲讲外面的强敌吧,还有,你是怎么来到这焚香谷的……” 对此,杜必书并不感到意外。 他一面开口讲述,一面在洞口的位置忙活。 取出山河扇、扇出了四块巨石,再搭建两根简易的绳索绑好,在洞口的正上方做出一个粗糙的十字软凳。 闪身坐上去,登时,在身下传来阵阵的暖意。 接下来,杜必书取出黄泉葫简单祭炼。 一切,都做的有条不紊。 远处的白狐眨巴眨巴眼睛,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当然,这一切不耽误他们的说话。 …… 就在两人各行其是时,小径前的厮杀,已到了白热化阶段。 半空中,一袭火红长袍的云易岚傲然屹立,冷目睥睨前方。 场中,尸横遍野,血水横流。 一个时辰前,在焚香谷值守弟子支撑不住时,隐在各处的宗门精锐终于出动,连云易岚都从天香居出现。 这些绝对主力一出场,立刻将蛮族、巫族的攻势压了下来;至于巫兽宗等一拨内应,由云易岚亲自出手,以雷厉手段迅速斩杀了叫得最欢的两宗首脑,也将他们撵到了焚香谷的外围。 此刻,上官策居于下首,一袭灰袍有了几处破碎,面色难看至极。 “谷主,吕师弟前去营救燕虹,至今未回。” “上官师弟,这个不急,反倒是你刚才提到的,青云弟子引着一部分人跑去玄火坛,你得给出一个交代!”云易岚面露不愉。 “谷主,那小子不可能活着,咱们大可推到蛮族的身上……” “糊涂!与他同来的一老一小,你可曾解决了?” 云易岚不相信对方想不到,很明显,这个二师弟或多或少存着故意。 上官策面沉如水,不再言语。 “立刻安排人通知青云门,就说青云弟子在焚香谷禁地失踪,看他们怎样决断!” “可是……” “没什么可是,快去安排!还有,今日务必将这里的人清出去!” 说罢,云易岚双臂一展,袍袖登时扇出一道劲风,直扑前方的黎族强者。 望着云易岚强势的红袍背影,上官策眼角微抖,面上浮现一抹阴郁。 为了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在刚才的大战中,自己故意驱赶三个凶残的鱼人去杀那一老一小,谁知那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者,连照面都不打,直接祭出一张古怪的遁符,逃得无影无踪。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那个青云门同伴是死是活,好似他根本不在意。 “哼,那又如何!青云门追究起来,你也逃不了干系。” 上官策心中怒哼一声。 之后,抬臂祭出九寒凝冰刺,冲向最近的一个巫兽宗长老。 出手,即是杀招。 似乎要将心中的愤懑,尽数撒在他的身上。 …… 临近午时。 小径出口,终于恢复了清净。 巫族、蛮族都被赶了回去,或者永远留在了这里。 至于巫兽宗等内应,也被全数撵出了谷外。 五家势力的首脑,只有巫兽宗宗主陈醉侥幸保住了一命,其余皆被云易岚辣手诛杀。 血月崖,不在此列。 这一场大战,焚香谷的实力折损了三成,硬是以一宗之力,挡住了这次的冲击。 安排两位长老留在小径前主持大局,云易岚、上官策联袂来到玄火坛前。 云易岚一袭红袍胜血,隐隐有血腥气散出,其气息略有不稳。 上官策落后了半个身位,眉眼低垂而立,双手笼在袖筒里。 “上官师弟,打开机关,哪怕找到一件血衣,也好向青云门交差!” “谷主,你也受了伤,该去安歇疗伤……” 听闻此语,云易岚冷眸一扫,登时将对方的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此事过后,我会闭关冲击玉阳境,焚香谷的大权也会交予你手。成,让焚香谷更上一层楼;败,则身死道消。难道,你还不满意吗?” “师兄,师弟可没这个意思。谷主之位非你莫属……”上官策面色一变。 “不要再说了,焚香谷不能陷入内耗。开门吧!” 云易岚负手昂头,面向前方的红漆木门。 上官策不再多言,上前打出数道法诀。 隆隆隆! 一阵闷响过后,他上前推开了木门。 后侧的断龙石已然升起,玄火坛内的红光映入眼帘。 上官策退后一步,让开了通道。 云易岚默然抬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玄火坛。 过了片刻。 玄火坛内,响起了上官策不可思议的惊呼。 “不可能,赤焰明尊没有回应,好像它……陷入了沉睡。” “嗯?那二层的入口?” “是明尊所封,应该有了变故!”上官策皱眉道。 偌大的殿堂内,一片狼藉。 此刻,两人正站在井栏前。 云易岚豁然转身,冷冷盯着他,良久,才挤出一段话。 “我的上官师弟,你应该知道,明尊对计划的重要性。若是被引来的一伙人中,有特殊的手段伤到明尊,这一次的失职可比丢失玄火鉴要大得多。” “不会是他们,明尊那可是能对抗那位的存在……” “我不要听这些,想尽一切办法打开二层,那白狐也不用留了!”云易岚眼睛一眯,继续道,“还有,青云门不管派不派人来此,先将这个罪过推给那个青云弟子,就说他受白狐妖孽蛊惑,目前生死未卜。” “是!” 上官策涩声道。 此刻,他仍伫立在井栏旁,凝望下方翻涌的岩浆。 云易岚冷哼一声,拂袖转身离去。 第二百零四章 不易,你太坏了 焚香谷外。 一处低矮的山丘。 两棵歪脖柳树后,一大一小两个贼兮兮的脑袋冒了出来。 “爷爷,你咋突然跑了呢?大不了躲到客房……” 小环不满地嘟囔。 周一仙立刻眼睛一瞪,恨其不争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爷爷神机妙算,一看就知道上官策要冒坏水,再待下去,咱爷俩儿命都没了。” “那杜哥哥……”小环一急。 “他?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那臭小子的命硬得很,他的面相你不是看过吗?”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有危险,我要回去找杜哥哥。” 小环转身要走,却被周一仙一把拽住。 “我的小祖宗,你就别添乱了!咱俩就在外面打听着,顺便放出风去,自然有人把消息传回青云门。” 说罢,他强拽着小环的衣领,往最近的官道走。 在这偏僻的官道上,恰好有一辆马车悠悠路过。 周一仙面露喜色,刚要扬手拦车。 哪曾想,那马车突然间加速,裹着一路的尘土,从他们的身边疾驰而过,驾车的车夫还在扬鞭吹着口哨。 尘土,立刻将他们淹没。 “咳咳咳,一点儿都不懂得尊老爱幼,世风日下呐,世风日下!” ### 焚香谷谷口。 近百个修炼者聚集在一处,尽皆看向盘坐巨石的陈醉,惶惶不安。 这一伙人服饰各异,身上或多或少有着伤势。 “陈宗主,接下来怎么办?我们五宗可只剩下您一个主心骨了!” “是啊,我们血月崖的宗主和大长老,至今没有消息。” “要不,咱们先返回各自的宗门吧!” “就是,我也这么举得。” “……” 一伙人吵吵嚷嚷,谁也拿不定主意。 “别吵了!” 陈醉撩起眼皮,长身而起。 “诸位,不管出身何宗何派,别忘了我们的身份。现在已无退路,唯有和焚香谷死磕到底。我们是伤亡惨重,可他们何尝不是!” 冷眼扫过在场的五宗同道,见有人不甚在意的神情,陈醉再出惊人之语。 “诸位放心,巫族已派出了强援阿合台长老,明日会翻山而来,有兽神大人赐予的巫法在,到时咱们的实力大增!” 闻听此语,场中的低落情绪一扫而空,皆欢呼雀跃。 ### 玄火坛三层。 外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与杜必书无关。 时间的流逝,在昏暗中难以察觉。 一日的光景,除了给九尾天狐讲述一些外面世界的趣闻轶事,他一直显得忙碌。 以他现在的修为,做不到排山倒海,但是搭建一个用来抵挡严寒的半球冰屋,还是绰绰有余。 建造好冰屋,杜必书又颠儿颠儿跑到石台前,往玄火链上喷洒黑水。 腐蚀性极强的黑水,落在赤红的玄火链上,立刻升腾起刺鼻的袅袅青烟,被烤得一干二净。 小白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眸子里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杜小哥,你确定这样管用?” 这个称呼,是杜必书强烈要求对方更改的,听着‘少年郎’三个字,总是觉得膈应。 尤其,还是从一个大白狐的口中。 可‘杜小哥’不一样,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青春气息。 听起来,就觉暗爽。 “管不管用,这个真不好说。毕竟,我手头没有玄火鉴,也喊不醒那只打瞌睡的赤焰兽。不过,你瞧——” 杜必书一指玄火链上的小黑点,非常有信心地安慰:“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绣花针!” 小白不由翻了一个白眼:“你这鬼话一套一套的,真是画了一个好大的饼呐。按照这个速度,或许一年,或许五年才能有效果,上官策可不会让你活那么久!” “呵呵,待着也是待着。还好,我带的干粮足够,要不然真得提前咽气。” 说到这儿,杜必书从怀中拽出一个熟鸡腿,在大白狐面前一晃。 “狐前辈,你真的不尝尝?” ‘狐前辈’这个称呼,也是杜必书自创。 虽然九尾天狐告知了她的称谓,但他总觉得,喊‘小白’有些失礼。唔,直接喊‘白狐’又显得不正经。 “不了,还是你留着吧。真要如你说的,还不知要关你多久呢。” 大白狐直勾勾地望了一眼鸡腿,一声吞咽口水的动静,随即从她的口中传出。 “哈哈,今朝有酒今朝醉!再说,大不了狐前辈教我那个辟谷的法门,咱们一起在这里做冬眠的乌龟。” “今朝有酒今朝醉……” 大白狐眸子一亮,继而一对前爪轻拍。 “好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谢了!” 一道白影在面前闪过,那只熟鸡腿顿时被抓了过去,直接丢进了她的嘴巴。 速度贼快! 相比于庞大的体型,那小小的鸡腿勉强不过塞牙缝,大白狐吧唧两下嘴巴,便吞入肚腹之中。 “啧啧,真香!杜小哥,何时要学龟息术,尽管找我!” “得嘞!” 杜必书哈哈一笑,摇了摇手中的黄泉葫,确认其内的黑水不多,又将它塞进怀中。 “狐前辈,你确定要听往生净世咒?念的次数多了,感觉像是老和尚念经,烦人得很。” “没错,你在二层念咒时,我在三层隐约听得见。听完这咒语,心中只觉得舒坦无比,好似灵魂被洗涤一般。”小白点点头。 “或许,这就是灵师的独特之处吧,渡化死灵,感念生灵。狐前辈,一会儿你能再讲一讲有关灵师的传闻么?” 杜必书感慨道。 对于这个‘要求’,小白媚眼一眯,很爽快地答应下来:“成交!” 在小白说出‘灵师’这个称谓时,他都觉得惊奇。 ‘灵师’与‘渡灵人’,其中,应该有着某种联系。 因为,他们之间太过相像。 渡化死灵,感念生灵。 前者,毋庸置疑。 后者,杜必书也有所察觉。 桑榆镇遇见的噬灵鸟、三眼灵猴小灰、兽宠小螣,还有……下面那个‘阴险’的赤焰兽。 都对自己表现出一种莫名的亲近,令人匪夷所思。 确定再没有要忙碌的事情,杜必书闪身跳到软凳坐下,开始诵念往生净世咒。 目睹此景,小白慵懒舒展过身躯,轻柔蜷缩在冰上,竖起一双毛茸茸的耳朵,静心倾听这天籁之音。 …… …… 时光荏苒。 一日。 两日。 三日…… 不知不觉间,这样的囚禁生活,竟持续了二十日。 日复一日的修炼、闲聊、滴黑水,平平无奇。 说也奇怪,上官策仿佛遗忘了他的存在,一直不曾到玄火坛灭口。 既如此,杜必书唯有等待。 …… ### 半月后。 焚香谷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令谷中上下既惊且喜。 在得到六徒有危险后,田不易不管掌门道玄真人的极力反对,坚决要来焚香谷走一趟,苏茹不放心丈夫一人前往,也一道跟来。 天河殿。 云易岚端坐于主座,田不易两口子则坐在右边客座。 “云谷主,要说我那六徒顽劣一些,这个我认。但要说他贪图玄火坛内宝物,执意要救一个十恶不赦的九尾狐妖孽,田某一百个不信!” “没错!苏茹也不信他会这般!” “贤伉俪稍安勿躁,咳咳咳,这件事我也不太相信,可玄火坛中确实找不到杜必书的踪迹。在场的杂物、血衣也没有一件对得上!” 云易岚咳嗽了几声,面色苍白。 这一个月,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南疆各族联合进攻变得愈发频繁,谷外又有巫兽宗一伙人捣乱,形势的严峻性,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虽然由他亲自主持,且拿出了宗门底蕴,可还是抵挡艰难。 十万大山,一定发生了什么! 要不然,蛮族、黎族和鬼族不会这般不计生死地攻击,想要打通幽暗小道。 参与的蛮族,不再是鱼人族和牛头人,连豹人、熊人都参与其中。 换作以往,这些异族之间都厮杀不断,肯定不会齐心协力。 “云谷主,你的伤势不轻啊。”田不易眉头一皱,目光如炬。 一旁的苏茹,也是秀眉微蹙。 焚香谷以一宗之力,挡住南疆异族的进攻,谷主更是亲自下场参与厮杀,在这一点,两人还是敬佩的。 “不碍事!外界的支援,还得贤伉俪多多费心。” 云易岚运功让面色恢复了正常,一脸苦笑回应。 的确,他是受了伤。 在半月前的一次斗法中,鬼域强者孟婆在暗处突然偷袭,一道诡异的鬼道法力侵入体内,要不是《焚香玉册》属于至阳功法,伤势恐怕还会更重。 这样一来,突破到玉阳境界的时间,又要滞后许久。 现在,青云门两大强者到来,他自然不会放过求援的良机。 哪怕,让两人在这里‘耽搁’一段时间,也能稍解燃眉之急。 云易岚微抬眼皮,在田不易二人的面上扫过,将谈论的话题重新引到‘失踪’的杜必书上。 “贤伉俪若是想要调查,云某就安排门下弟子引你们过去。杜贤侄所居住过的客房,焚香谷封闭至今,另外谷中的重地玄火坛,也会对二位开放。” 田不易、苏茹默契互视一眼,之后同时点头。 这个,确实是当务之急。 “云谷主,那我们就叨扰一二。” “若异族再来进攻,我与不易不会袖手旁观。” …… 简单寒暄过几句,云易岚便喊过一名值守弟子,让他引着田不易夫妇,前往客房和玄火坛。 客房,没有什么线索。 除了放在桌上的半块蔷薇糕,瞧不出任何的异常。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玄火坛。 上官策早得到过云易岚的授意,自然十分配合,任由两人在空荡荡的一层行走。 为了应对今日的情形,一层殿堂的血衣法宝等杂物仍在,只是不再有血腥味。 洒落的血迹已然干涸,如一片片难看的牛皮藓,挂在地面和墙壁上。 可这些,又能看出什么。 田不易、苏茹在四周察看了一圈,齐齐将目光看向高处的穹顶。 宝塔有三层,这里只是其中的一层。 上官策当然明白二人的意图,拱手无奈一笑。 “两位道友,这第二层,现在就连老夫也上不去。守护兽擅作主张,将上面的洞口封闭,而它又陷入了沉睡,不理会老夫的召唤。” 一面说着,一面摊开双手。 这点,他也很疑惑。 这一个月,他尝试召唤了不下百次,可赤焰兽那里得不到任何的反馈。 甚至,他都怀疑,赤焰兽的沉睡与‘失踪’的杜必书有关系。 “守护兽?可否告知此兽的称谓?”田不易目光一闪。 苏茹也颇感意外,不知自己夫君为何会有此问。 上官策面色一僵,心中斟酌片刻,还是充满歉意般回答:“只是一只寻常的火焰兽,生于玄火坛下的岩浆海中,田道友可要看上一看?” 话毕,他一指前方的井栏。 田不易神情不变,迈步走到那井栏前,仅是俯身向下瞄了一眼,便大袖一挥,豁然转身走向红漆木门。 “有劳上官道友作陪,咱们先出去吧。此地好生燥热,我这夫人可最怕炎热。” “是哩,心慌意乱得紧。” 苏茹立时会意,轻抚胸口,追着田不易向外挪步。 上官策不由松了一口气。 三人很快走出玄火坛。 伴随红漆木门的合拢,玄火坛又陷入死寂一片。 井栏内。 岩浆的海洋澎湃奔涌,不断溅起星星火花,一如往昔。 只是在井栏的下方,正有一张古旧的青色符箓悠悠飘落。 在热浪的吹拂下,如蝶翻飞。 …… 玄火坛外。 目送着田不易夫妇随值守弟子离去,上官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之后,他面向幽暗小道的方向,祭出九寒凝冰刺,疾掠了过去。 …… 一间客房内。 苏茹笑吟吟地盯着田不易,等待他的解释。 “嘿嘿,上官策那个老家伙顾左言它,不说那守护兽的名字,我就觉得奇怪。 他不是说,喊不醒它么,正好我这里有一张压箱底的惊兽符,反正没什么用途,就丢进去试试看!” 田不易洋洋得意,抚摸着鼓出的肚子,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 苏茹哪不清楚丈夫的秉性,不禁白了他一眼,非常配合地轻推一下,娇嗔道。 “不易,你太坏了!” 可说这话时,她的眼眸中异彩连连。 第二百零五章 田不易vs云易岚 又过得三日。 玄火坛,三层。 杜必书闭目修炼着龟息术,气息愈加绵长,身躯对食物的需求降低到了极点。 在小白的指点下,这门运用法力的小技巧并不难学,仅仅练习了一天就初窥门径。 有了龟息术,就算被困在这里十年八载,也不担心成了一具饿殍。 至于小白。 被囚禁此地三百年,她早就习惯了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静静蜷缩成一团,不知是真睡还是在假寐。 丧子虽痛,可她又能做些什么。 好在,还有一个‘天涯沦落人’陪着,不至于让心更冷。 或许,这种平静还会持续很久。 …… “吼~~~” 一声高亢的嘶吼,在井栏下的岩浆海响起,随即,一道火红身影蹿上了玄火坛的一层。 正是沉睡月余的火焰巨兽。 也是小白口中的赤焰兽,更是云易岚二人所说的赤焰明尊。 在听过数千遍往生净世咒后,赤焰兽自觉心神安宁,所以,迫不及待躲进了岩浆海中,想要长长睡上一场。 谁知,就在刚才。 一道莫名的心悸气息,在岩浆海的表面出现,将它从美梦中唤醒。 愤怒,出奇的愤怒。 所以—— 赤焰兽昂首嘶吼,用以宣泄心中的郁闷。 吼声震天彻地,传上了玄火坛的二层,更传出了玄火坛。 身在三层的两名囚徒,同时睁开了双眼。 “杜小哥,你做好准备了吗?” “嗯,狐前辈,你也要当心!” 话毕,杜必书取出黄泉葫,闪身来到石台前,继续往那里喷洒黑水。 玄火链上的黑斑,已有小拇指般大小。 …… 小径前。 依旧战火连天。 听到这突兀的吼声,云易岚、上官策、田不易夫妇尽皆一愣,继而望向玄火坛所在的方向。 接下来,云易岚和上官策的动作出奇一致。 两人即时祭出了最强手段,一团玄火、九寒凝冰刺直奔各自的对手,争相绽放出炫目的赤光、蓝芒。 两个蛮族对手身躯暴退,极力闪躲追袭的两件宝物。 “众弟子,祭天火红尘!” “是!” 听到谷主的喝令,焚香谷弟子尽数摸出一粒葡萄粒大小的红丸,往高空一齐抛掷。 轰轰轰…… 随着一阵密集的轰鸣,头顶的天空登时化作了一片赤红,赤红粉末簌簌而落。 场中的蛮族,随即放声惨嚎。 这种粉末,落在人类身躯上没有任何变化,可一旦沾到蛮族的皮肉上,立时自燃成焰,越是动弹,燃烧越是激烈。 一时间,蛮族、黎族强者大乱,一齐往狭窄的小径涌去。 目睹此景,云易岚、上官策齐齐腾空,向玄火坛的方向纵掠。 田不易和苏茹互视一眼,袍袖连甩,挥散四周的赤红粉末,亦腾空追去。 在焚香谷众弟子之中,有两人目光闪烁,低声短暂交流了数语,其中一个由地面道路跟了过去。 …… 玄火坛,二层。 杜必书搓着双手,有些难为情。 在对面,赤焰兽歪着脑袋,挡住了身后的出口,寸步不让。 “火兽兄,刚才的提议怎么样?我念咒帮你入睡,你放我离开?” 赤焰兽的态度很坚决。 硕大的头颅一甩,那敞开的洞口隆隆合拢。 然后,赤焰兽就地趴伏下来,龇牙发出了一声低吼。 这是威胁么? 杜必书笑容一僵,稍微平复心绪,又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 “火兽兄,你上来这么大的动静,一会儿上官老头儿让你把我交出去,是不是……”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赤焰兽蓦地抖了一个激灵,回头看向合拢的洞口。 隆隆~~~~ 洞口,又缓缓打开。 “不要!” 杜必书当即抢呼。 不用问,一定是上官策来了! 还是晚了一步! 还好,早有准备! 杜必书快速一指二层显露的一段玄火链:“火兽兄,下次想要听曲儿,就弄断那根粗粗的东西!” 然后,头也不回地蹿上三层。 不仅如此,他还按照事先的准备,在洞口的位置一阵忙碌。 暂且不管杜必书这边的后手准备。 随着隆隆声响的停歇,四道人影咻咻咻咻闪进了二层。 上官策及时止住了赤焰兽的异动,侧转身躯、背对田不易夫妇,向云易岚使了一个眼色。 刚才在洞口打开时,一个年轻人的话语清晰传了下去,四人肯定听了个清清楚楚。 “不要!” “火兽兄,下次想要听曲儿,就弄断那根粗粗的东西!” 什么意思? 说话的年轻人,应该是‘失踪’的青云弟子杜必书,他怎么和赤焰兽在称兄道弟? 听曲儿,又是什么鬼! 粗粗的东西,那又是指什么,怎么听起来十分的粗俗? 不光是上官策犯迷糊,云易岚更是一脑袋的浆糊。 至少上官策还知道一些内情,自己出关就忙活着斗法激战,哪有空细究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其实,这些都是次要。 原本,他和上官策都认定,这个青云弟子死于非命,所以,才会将一堆罪名往对方身上推。现在原主好生生活着,该怎么和青云门一方交待? 念及此,两人有些头大。 有人忧愁,自然有人欢喜。 田不易和苏茹尽皆一喜,之前的担心全都烟消云散。 两人松了一口气,一齐向前行,还抬头望着穹顶上的洞口。 在那里,正有阵阵的寒气飘扬,为燥热的环境增添了少许的凉爽。 见两人直奔三层的入口,上官策连忙横跨三步,挡在了前方。 “两位道友,还是由我上去吧,三层毕竟是焚香谷真正的密地。” 云易岚目光急闪,同样上前劝说:“没错,就由上官师弟带他下来,令徒安全就好!” 这边还未说完,上官策就腾身而起,径直往敞开的洞口飞去。 眼看着,就要蹿了进去。 客随主便,只要六徒安全,田不易自然不会介意。 不仅不介意,甚至还很得意。 多亏他的惊兽符,要不然,还得等上好久。 至于对方耍花招? 嘿嘿嘿,谅他们也不敢公然与青云门翻脸。 “也好!有劳……” 田不易话还未说完,那敞开的洞口,就响起了剧烈的轰鸣。 伴随着轰鸣声,是整个玄火坛的震颤摇晃。 “小贼,找死!” 隐隐约约的怒吼,自三层空间传出。 那是上官策的声音! 怎么回事! 云易岚、田不易夫妇都是一愣。 随即,三人腾空而起,飞向高高的穹顶。 嗯?! 哪还有什么洞口,一块巨型岩石将它塞得严严实实,连缝隙都没有一条。 不好,有危险! 这个念头,在三人的脑中闪过。 只不过,所想的对象存在差异。 云易岚深知上官策的秉性,依他深沉的城府,断然不会这般怒吼,肯定是有了出乎想象的意外。 在三层,可是羁押了一只九尾天狐,其实力不容小觑。 或许这‘意外’,就与妖狐有关。 田不易夫妇,则是担忧六徒的安危。 没想到,有他们两个在场,焚香谷还敢杀人灭口。 一定是杜必书撞破了焚香谷的宗门隐秘,上官策急于杀人封口。 田不易和苏茹心有灵犀,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当即一齐出手,攻向塞住洞口的巨岩。 云易岚掌间闪烁红光,亦闪身前来,面色阴沉。 如此的架势,田不易登时误会。 “哼!云谷主,你还想阻拦我夫妇救人?” 话毕,他朝着苏茹微微点头,反手抽出赤焰剑,一剑劈了下去。 “田道友,你在做什么!” “哼!早就觉得你俩不对劲,原来是想算计我的徒弟!接招!” “我没有……” “少废话!你们不是说我那徒弟勾结妖孽、逃之夭夭么?他怎么在上面!”田不易面寒如水,挥剑又是一剑劈出。 到了这个时候,解释没有任何意义。 反而,会越描越黑。 云易岚瞄了一眼攻击巨岩的苏茹,索性不去解释,哼然发出一声冷笑。 掌间那团赤红火焰登时飞出,径直射向一旁的苏茹。 如此的行径,田不易更认定了对方心虚。 左侧袍袖向前一甩,立时有一个青色的太极图浮现,在半空不断旋转,拦向那团炽热的玄火。 太极玄清道! 这太极图案纯正厚重,比起道玄真人所使,竟也不遑多让。 玄火、太极图案猝然碰撞。 轰! 随着一声沉闷的爆响,赤青两色同时湮灭。 同时,有两道气浪反向推出。 田不易蹬蹬倒退两步站定,赤焰剑一挥,又是一道赤色剑罡袭向对手。 云易岚面色微显苍白,脚下却是蹬蹬蹬,连退了三步方才站定。 相形之下,竟是田不易胜了一筹。 云易岚顿时一惊,攻击的动作一缓。 在以往的印象中,自己的修为应该与青云门道玄、天音寺普泓一个层次。一旦自己突破到玉阳境界,就算道玄和普泓也不是对手。 谁曾想,青云门一脉的首座强悍如斯,在对决中稳稳压了自己一头。 即便有连番大战受伤的影响,两人修为也不会相差太多。 若仅是道玄和田不易,还则罢了;倘若青云再有一两个强者潜藏,焚香谷还拿什么来抗衡! 惊讶过后,就是愤怒。 那样的话,焚香谷的百年大计,又从何谈起。 难道,皇图霸业一场空? 不! 不可能! 或许,可以借此机会,重创这个矮胖冬瓜,削弱青云门的实力。 愤怒越燃越炽,让云易岚有些失去理智。 随即,两掌间各有一团玄火生出,颜色比方才更红。 赤红之中,透着若有若无的血丝。 田不易心中何尝不惊讶,不过,他很快回神。 能有如此的威势,原因他心知肚明。 或许,它们真的存在某种关联! 眼见对方神情变幻、最终展露狞色,又是两团玄火射出,田不易压下心中的惊喜,将赤焰剑抛飞半空,一对袍袖同时挥动。 两个浑圆的太极图案立时浮现,一左一右,向着两团玄火迎了上去。 全力以赴! 轰轰! 又是两声沉闷的爆响。 反卷的气浪,更甚过刚才。 云易岚和田不易随之倒退数步,衣衫猎猎作响。 一人倒退五步,一人倒退四步。 虽然有了差别,可结果还如同上次。 两人面色肃然,隔空静默而立。 一旁,苏茹虽然在攻击巨岩,但还是分神留意这边的打斗。 其中,不免有担忧。 因为丈夫的对手,毕竟是赫赫有名的焚香谷谷主,修为肯定强横。 甚至,她都做好了相助的打算。 可是现在,自己的丈夫竟然稳稳压制对方,让她如何不感到惊讶。 既惊且喜! 原来,自己的男人这般英雄,一如当年那蛮荒之行! 想到这儿,她素雅的俏面上,浮现熠熠生辉的骄傲,嘴角含笑。 隔空对峙的两人,就在这时有了动静。 并不是出手,而是冷冷的喝问。 “田道友,青云门可真是人才济济,除了道玄,还有你这般人物!云某很好奇,如你和道玄的,还有几人!” 云易岚竭力压制心头的愤怒。 闻言,田不易微有恍惚。 在他的心中,又闪过那个白衣胜雪、风华绝代的身影。 比起他,自己现在这点道行,又算得了什么! 田不易傲然一笑。 “云谷主,如我这般的?呵呵,比起潜龙在渊的他,我这点微末道行,又算得了什么!” 没错! 潜龙一旦出渊,即便这天地深沉,也难掩其光芒四射。 他相信! 如此自信的神情,落在云易岚的眼中,却是千斤重锤击心。 “什么!还真有!” 到了此时,愤怒竟然消减了三分。 心中唯有震惊! 青云门,还能有谁? 为何自己费心埋下的眼线不曾提起,这等人物不应该寂寂无名才对。 同是顶级宗门,不可能相差如此明显。 以前有道玄和那人横空出世,现在又有潜藏的田不易和无名强者,新生代又有诸多的新秀。 如此下去,焚香谷还谈何出头之日! “你骗我!云某不信!” 云易岚长须抖动,声竭力嘶般狂吼。 之后,掌间玄火又生,合身扑向对面的田不易。 既如此,能杀一个,算一个! 田不易何曾发怵,当即嘿嘿大笑,矮胖的身躯立刻迎上。 心中豪情更甚。 激烈的斗法,在玄火坛二层展开。 留在二层的,不止是三个修炼者。 还有一只懵懵懂懂的赤焰兽。 在突生变故时,它歪着脑袋打量周围一通,忽地看向二层角落的一截铁链。 那是自三层延伸下来的…… 玄火链! 第二百零六章 小白、必书vs上官策 二层斗法激烈,三层亦不平静。 刚一跳出洞口,上官策就发现,在白狐本该趴伏的位置,有两道模糊的暗影。 这两处暗影,隐约都是白色,在点点蓝光下,十分显眼。 上官策面色微变,当即跨步上前,准备来一个‘验明正身’。 仅仅迈出两步,头顶的上方蓦然有了呼啸般的压迫,好似有重物从高处坠落。 他想也不想,闪身向一旁躲开。 轰! 嘎嘎! 脚下传来一阵震颤,边缘摩擦的刺耳动静,令人头皮发麻。 好大一块巨岩! 上官策望着身畔突兀出现的巨岩,心中没来由一突。 不是因为有威胁,而是对方的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 那块巨岩,恍若一座倒立的小山,刚好将山尖戳进了洞口,堵了一个严严实实,透不进半点光亮。 早有预谋! 而且,肯定还有后手! 上官策第一时间想到了九尾天狐,在这玄火坛三层,也只有她对自己有威胁。 看来,还真让云易岚歪打正着了—— 那个小贼,与妖狐有了勾结! 可—— 那又怎样! 一个青云小辈,加一个半废的妖狐,又能成什么气候。 “小贼,找死!” 上官策当即双手连续弹指,一团团火苗飞向四周。 卟卟~~~ 一连串轻响在黑暗中奏鸣,紧接着三层的黑暗驱散一空。 只见四周墙壁的灯盏,在一瞬间亮起了大半。 虽谈不上灯火通明,但是,三层的一切都能清晰瞧见。 巨大的白狐仍旧趴伏在地上,那根赤红的玄火链紧紧缠在她的腰间。 在她的身旁,是一个匍匐的白影。 一如刚才朦胧所见。 上官策一声冷笑,九寒凝冰刺迅疾飞出,径直往那团白影刺去。 嗤! 九寒凝冰刺应声刺进白影之中,发出一声碎布裂帛的轻响。 嗯? 不是刺破皮肉的声音! 是假的! 上官策一愣,随即招手就要收回法宝。 也就在这时,刚刚点亮的油盏,竟诡异般同时熄灭。 与此同时,在身后的角落,传来一句低低的呼喊。 “水注!” 话音刚落,并不宽敞的三层空间,骤然有了山雨欲来的压抑,空气亦变得潮湿憋闷,仿若要将这里撑爆一般。 未见雷鸣,更未见闪电。 好似这里的阵法,隔绝了电闪雷鸣。 哗哗哗! 暴雨如注,来得猝不及防。 仅是数个呼吸的功夫,突来的雨水已经没过了腰身。 三层本就奇寒无比,滂沱的雨水,转眼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雪花。 还不止! 漫天飞雪的场景,也仅仅持续了数十息。 拇指肚大小的冰雹,劈头盖脸般砸下,将地面的冰层砸出了浅浅坑洼。 尽管上官策修炼的是冰属性功法,可猝不及防之下,也被淋成了落汤鸡。 湿透的衣服、长发,迅速结冰。 仿佛整个身躯,都要被禁锢在冰壳之内,成为一尊冰雕。 咔嚓——嘭! 上官策周身法力鼓胀,顿时将冰衣撑爆开来,逃脱了被冻结的厄运。 不过,他也变得衣不蔽体,袒露了精瘦的身躯。 哦,还有贴身的一条短裤! “小贼,你是在找死!” 上官策不禁大怒。 从进入三层到现在,未曾与对手照面,就搞得这般狼狈,简直丢脸到家。 上官策伸手虚抓,在炸飞的冰衣中,立时蹿出了九寒凝冰刺。 随着右臂一挥,这件异宝立刻绽放出璀璨的蓝芒,将四周的空间照亮。 闪烁的蓝芒,在冰层、冰雹的表面不断折射,整个三层随之变得光怪陆离,如同一个奇幻瑰丽的极地世界。 在这冰天雪地的前方,有一座半球状的冰屋,矗立在竖起的冰块上。 冰屋之内,有一道细长的影子飘忽如魅,作窥探状。 “可恶,这个臭小子,竟一直躲在冰屋之中!” 上官策想也不想,闪身疾奔过去,对着厚重的冰壳轰出了一掌。 轰! 冰块崩散,露出了半截冰柱。 一道白影从碎冰中蹿出,停在了墙壁的灯盏上。 灯盏之下,即是石台。 这哪是杜必书,分明就是一条怪模怪样的肉翼长蛇。 不,是螣蛇! 而且—— 这条螣蛇朝自己吐出了细长的蛇信,发出‘律律律’的怪响。 如一个调皮的顽童,在吐舌嘲笑。 那么,问题来了! 那个臭小子,跑到哪儿去了? 还有! 被囚禁的九尾妖狐,又躲到了哪里? 只是短短的一段时间,趴伏的白狐已然不见了踪影,唯独留下雪雹覆盖的冰面。 上官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借着法宝闪烁的光亮,四下仔细打量。 三层本就不大,又被巨岩、冰雹、冰层占据了不少,可谓一览无余。 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玄火坛的墙壁、穹顶都被刻绘了重重阵法,根本不可能闯出去。哪怕对方能唤出巨岩,也不能破坏半分。 若论心思机敏,上官策不输于人。 随即,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没错,就是冰下! 既然对方能事先搭建冰屋,未必不能挖掘藏身的通道。 上官策目泛冰寒,扫过脚下的冰面。 加上方才暴雨所形成的,这里的冰层足有两三人多高,想要藏下一人一狐很容易。 等等! 妖狐! 玄火链! 上官策望了一眼螣蛇所在的灯盏,目光掠过其下的石台,顿时想到了对策。 石台上,固定着一根暗红色的铁链,其一端绷紧垂落,伸进了冰面以下。 有玄火链为引,妖狐还能躲到哪儿去! 只要杀了妖狐,剩下一个道行低微的小子,根本不足为惧。 主意既定。 上官策探手一抓,直接将一截玄火链抓在手中。 往双臂灌注法力,奋勇向外扯动。 原本,玄火链勾连了井栏下方的岩浆海,无穷无尽的地火之力,沿着铁链的本体,不断传递到九尾天狐的腰间,禁锢她的大半法力。 炽热的温度,与寒冰接触的地方已经融化。 此刻,骤遇至寒的法力灌注,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相抵触,锁链立刻‘挣扎’不断。 上官策怒哼一声,当即改以《焚香玉册》的法力操纵。虽然修习的主功法不同,但他身为焚香谷长老,《焚香玉册》的前几层也粗浅修炼过。 玄火链的另一端,明显有重物吊坠,似乎在抗拒自己的拉扯。 他下意识输出更多的法力,奋力往外拖拽。 一截又一截玄火链,轻松被拽出。 三尺! 五尺! 九尺! …… 束缚九尾天狐的玄火链,在石台外露出大约两丈三,很快,玄火链被拖出了一丈四尺有余。 另一端的吊坠力道突然消失,显然,对方已经放弃了挣扎。 上官策大喜,双臂猛然向外拖拽。 噗! 冰层应声破开了一个大窟窿,一大团灰影突兀冒了出来。 灰影? 不对! 九尾狐不是纯白皮毛嘛,而且,玄火链的长度远远不够! 定睛细瞧,这团庞大的灰影,竟然是一块巨石。虽然远比不上堵住洞口的一块,可也堪比骡马。 巨石,难怪这般的沉重! 只是,这又是何意? 想要借此延缓死亡的速度,未免太天真了一些。 这些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上官策闪电出手,就要将袭来的巨石击偏。 “山河崩裂,不周山倾!” “扇爆!” 一个略带紧张的男子声音,从冰层下模糊传出,紧接着,便是一股强烈的毁灭气息涌动。 什么‘骟豹’? 这里哪有豹子,况且,这是什么古怪招数! 答案,很快揭晓。 袭来巨石的背面,紧跟着一把展开的折扇。扇面栩栩如生描绘着一副山河丹青,其中更有一只苍鹰搏击长空。 山河扇! 风月老祖的得意至宝! 论价值,论威能,其绝对不弱于自己的九寒凝冰刺。 上官策如何不识! 剧烈的轰鸣,在耳畔出现。 伴随着这轰鸣,是一座巨大的岩石,在高处出现。 不止是突兀出现的巨岩,还有瓢泼如注的暴雨。 更有一声撕裂耳鼓的鹰唳。 上官策顿时一惊,再联想刚才听到的‘骟豹’,立刻明白了它代表的含义。 法宝自爆! “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上官策心中怒吼不已,秉承稳妥保命的心思,疯狂往后退开。 在他闪身后撤时,抓着玄火链的手掌,也在下意识松开。 松开的一刹那,玄火链的另一端,却传来汹涌的妖力波动。 妖力波动? 不好! 那妖狐要借机脱困! 不能让她脱困,否则,以后寝食难安! 就算硬拼着挨上一击,也要阻止九尾狐的脱困。 上官策面泛狰狞,心中迅疾有了决断。 有些事,光有决断还不够。 一件罕见法宝的自爆,抵挡又岂是那般的容易。 巨岩、暴雨、鹰唳,在这一刻杂糅于一处,而后,急剧往外膨胀。 那股酝酿已久的毁灭气息,也在这一刻,绚烂绽放。 轰轰! 哗哗! 砰砰! …… 连番巨响交织在一起,猝然向外扩张。 碎石、碎冰、气浪袭体而来,裹挟着冲垮一切的气势,誓要将阻拦的一切淹没殉葬。 “糟糕!” 上官策当即意识到,之前错估了这招术法的威力。 根本不能硬抗! 硬抗就是死! 躲! 上官策立时更改了主意,急急向高处一跃,伸手抓住悬空的九寒凝冰刺,竭力挡在了身前。 “冰为我心,自锢其身!” 急促的嘶吼,在空中乍现。 以九寒凝冰刺为中心,一面巨大的冰盾,瞬息出现在身前。 而且,寒冰迅速向后方蔓延,如同一个巨大的冰茧,将上官策的整个身躯包裹。 汹涌的气浪,登时推着冰茧疾飞,重重撞在身后的墙壁上。 碎石冰块,不断砸在冰茧的表面,力道迅猛。 …… 轰轰! 砰砰! 剧烈的轰鸣不止,恍若要将这座玄火坛摧毁。 暴雨化冰,碎石堆积。 转眼间,将三层的空间又挤占了小半。 就连整座宝塔,都出现了明显的摇晃。 …… 二层。 正在斗法的云易岚和田不易,犹在攻击洞口的苏茹,全都诧异停手,撇眼看向高处的穹顶。 即便玄火坛设置的阵法强悍,在这种冲击下,二层的穹顶也出现了一道道裂纹,并且,往外渗透着冰寒气息。 二层的燥热,登时消褪了大半。 脚下摇晃不止,不断有碎石从上方的穹顶掉落。 这玄火坛,怕是要坍塌了吧! 一旦三层坍塌,上面的人或可保住一命,他们处在中间,那可是有死无生。 三人面色一变,急忙闪身,往一层的洞口飞去。 堪堪到达洞口时,云易岚刚想纵身跃下,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滑稽的一幕。 在墙角,赤焰兽正歪着脑袋,张开血盆大口,卖力啃咬一段玄火链,异常执着专注。 粗粗的东西?! 云易岚随即反应过来。 也算明白了杜必书话语的含义。 虽然心中无比的愤恨,他还是朝着那边弹出一小团玄火,又打出了数道法诀。 “蠢货!还不走!” 那团玄火落在赤焰兽的后臀,当即将它的注意力勾回。 它瞄了一眼掐诀催促的云易岚,接着疑惑打量掉落碎石的穹顶,又不甘地瞅瞅咬开小半的缺口。 “吼~~~” 嘶吼过后,赤焰兽纵跃跟上了云易岚,一起从洞口跳下。 来到一层。 云易岚坠在田不易夫妇的身后,蹿出了红漆木门,赤焰兽则一头扎进了井栏内。 且不提,三人跑出了玄火坛。 三层。 厚厚的冰层中。 当感受到玄火链被拖拽后,小白蜷缩的狐躯一振,媚眼一扫跟前的杜必书。 “杜小哥,又让你猜中了!你怎么做到的?” 上官策的一举一动,她都在留神关注。 除在细微处有所差别外,大致的情况都如对方所料。 “狐前辈,这个以后再说,能不能脱困就在此一举!” 杜必书匆匆低语,紧张盯着玄火链。 一块巨石被锚固在玄火链的中段,此刻,在拖拽力道的影响下,正逐尺往石台的位置挪动。 一条疏松的冰洞,随之在眼前出现。 小白也明白兹事体大,当即不再低语,沿着出现的冰洞,一点点向前蠕动狐躯,一对前爪死死勾住巨石,迟滞它移动的速度。 姿势谈不上优雅,但与自由比起来,一切都不重要。 杜必书亦跟紧。 待前进了一丈三四,他立刻揪了揪小白的皮毛。 小白即时松开了前爪,再集中精神,催动自身能调动的所有妖力。 突然,面前的巨石被扯起。 杜必书果断扔出了手中的山河扇,令其紧贴巨石的后侧,双手掐诀不断。 “山河崩裂,不周山倾!” “扇爆!” 山河扇,在空中啪地一声展开,旋即爆发出绚烂的白光。 高山长河不再,苍鹰跃然纸面。 小白当即会意,妖力尽数涌入玄火链,催引着其内游窜的‘焚香玉册’法力,冲向玄火坛最下方的岩浆海。 能不能成,在此一举! 成,海阔天空! 败,还有什么可输的! 唯命而已! 第二百零七章 上官老儿,你看我敢不敢 面对上官策,杜必书可没想过正面击败、乃至杀死对方。 第一,实力不允许。 第二,当前的环境不允许。 在第二层,明显是谷主云易岚赶了过来,听声音,还有两个‘外来者’随行。 侥幸或竭尽全力,去击败其中一个,后面还有更厉害的强者出现,绝对得不偿失。 所以—— 杜必书定好的计划,就是创造机会逃离玄火坛。 若是有可能,也将九尾天狐小白一块救出去。 当然,若是知道下面的两个‘外来者’,就是自己的师父和师娘,他肯定会再三思索利弊,或者干脆放弃冒险。 这,算是后话。 自从知道被上官策算计,杜必书就一直在想着如何脱困。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他费尽心思琢磨得出,甚至将所有的可能场景,预演了一遍又一遍。 因地制宜,改造陷阱;对外示弱,关门打狗;调派人手,借力打力。 凡是能想到的方案,都被他拿出来对比演练。 是骡是马,今日就拖出来遛一遛。 目前的情形,皆在意料之中。 就比如,上三层查看的人,确是上官策本人。 又比如,小螣的作用,就是引导上官策注意到石台,进而转移寻找的目标。 还比如,上官策拖拽玄火链,会使用上焚香玉册的心法。 一环扣一环。 …… 暂时,没有意外。 除了两个‘外来者’! 可是,那又如何。 等他们打开紧闭的洞口,这里已经尘埃落定。 当杜必书念出‘扇爆’两字,心中竟然莫名充满了期待。 也仅仅是期待。 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至关重要。 这次的冰地之战,他可是借鉴了《连城诀》中血刀老祖的经典之战。 轰轰! 哗哗! 以山河扇的自爆为代价,巨石、冰雹的宣泄似乎无穷无尽,连绵不绝地往三层的空间灌注。 寒风呼啸。 更似要将玄火坛的塔顶卷起、吹跑。 透过敞开的洞口,见到上官策身藏冰茧之中疾退,杜必书立刻取出逆鳞剑,沿着身后的冰洞通道倒退了数步,将逆鳞剑倒插在冰中,只留下半截锋利的剑尖。 在剑尖的前后,他还非常细心地撒了一层冰渣,用来遮挡剑刃的反光。 然后,杜必书再退远了七八尺,从尚未冻结实的冰面钻出了脑袋,将外界的小螣挥手召唤过来。 杜必书翻手摸出一件早些时日替换下来的白衫,覆盖在小螣的蛇躯上,朝它比划了一个前进的手势。 做完这些,他闪身跳至冰面上。 没有了冰洞侧壁的倚靠,身躯登时变得摇摇晃晃,一不留神还滑倒在地。 十分的狼狈。 前方。 终于,上官策挨过了法宝自爆的冲击。 隔着模糊的冰茧,他看到有一道白影跃出了冰面,且身躯踉跄狼狈,当即驱动了法诀。 咔嚓——嘭! 冰茧炸碎。 “臭小子,你总算舍得出来了!” 话音刚落,上官策不禁眉头一皱,喉间似有腥咸涌出。 刚才的扇爆,终究没有完全挡住,在剧烈震荡之下,他的肺腑已然遭受了重创。 强忍着胸口的憋闷,他将涌出的一口腥咸,生生咽了下去。 扪心自问,他从没有这般恼恨过。 杜必书算是第一个。 与实力无关。 只是单纯觉得憋屈。 明明他的实力超出对方,却被连番算计,有一种被玩弄于股掌间的屈辱感。 他一向自命智绝,是以,更难接受。 “咳咳,实在憋不住了,下面太闷了。对了,上官前辈,二层是谁来了?” 杜必书努力稳住身躯,谄笑相问。 上官策哼然冷笑,提着九寒凝冰刺,平指向对方。 “谁来了?臭小子,等你死了,老夫会亲口告诉你!”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不让这个家伙活着,明年的今天就是对方的忌日。 杜必书瞧着对方阴狠的神情,就知道今日事不能善了,当即毫不客气地怼了一句。 “亲口告诉我,家祭无忘告乃翁,对么?” 上官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心中充盈的怒火更甚,恨不得扒了对方的皮。 “臭小子,牙尖嘴利!受死!” 自己也是气糊涂了,跟一个死人废什么话,二层还有田不易夫妇,要真是被他们突破洞口闯进来,别说杀眼前的小子,甚至还会倒打一耙! 随着‘受死’二字吐出,上官策登时有了动作。 九寒凝冰刺蓝芒闪烁,猝起奔袭前方。 如夜空划过的流星,一闪即逝。 “哎呦!” 杜必书怪叫一声,立刻往刚才的冰窟洞口跳,三粒神木骰呈一字形,迅速护在了身前。 卟卟卟! 神木骰逐个儿被击飞,根本不能起到半点拦阻的作用,一抹蓝芒立时刺向了杜必书的头颅。 “妈呀!” 杜必书及时一缩脖子,险险躲过了蓝芒,哧溜一声消失在冰窟洞口。 一缕黑发被削下,落在洞口的边缘。 生死,就差了毫厘之间。 上官策哪肯轻易放过对方,闪身追到了冰窟洞口前。 不过,他向来心思细腻,并没有即时跟着跳下,而是俯下身躯,捡起那一缕黑发察看。 确实是刚刚斩落的新发,不是提前做的布置。 又回首一瞥散落的三粒神木骰,驱使九寒凝冰刺将它们击飞更远,才放心跳下了洞口。 下方的冰窟,是一前一后两条通道。 其中身后的那一条,有着明显的妖力残留。一看就知道,是九尾妖狐曾停留在内,或许此刻也躲在里面。 至于相反一侧的通道,则是平平无奇。 而这条通道,那个臭小子刚刚钻入其中,是他亲眼所见。 上官策略有犹豫,最终牙关一咬,还是选择了妖狐气息残留的通道。 “哼,不管这是不是花招,老夫偏不追过去,杀掉了九尾妖狐,再慢慢炮制追杀他。” 想到此处,嘴角噙笑。 可惜—— 笑容,随即僵住。 在正前方,模糊看见了一角白衫,隐约能瞧出,是臭小子所穿白袍的样式。 咦? 上官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回头往身后的通道张望。 仿佛是闹鬼一般,身后的通道也多了一角白衫,正好处在拐角的位置。 前后都有白衫! 难不成有两个杜必书? 还是说,通道内设置了某种简易的阵法? 这两个猜测,随即被他推翻。 “哼,装神弄鬼!” 对方越是心虚,就证明先前的选择没错。至于身后出现的白衫,肯定是那条螣蛇精灵搞鬼,目的就是引开自己。 上官策自信一笑,笃定面向前方,猫腰钻进了通道,准备匍匐前进。 这里的冰窟脆弱不堪,为了不毁掉痕迹,他还是决定,顺着现有的通道追踪。 一旦破坏通道,那和瞎子有什么区别。 刚挪出两步,前方的白衫如同受惊的兔子,立刻向前疾蹿。 而且—— 身后顶着白衫的螣蛇,即时显露了身形,衔尾追了过来。 这是黔驴技穷了么! 事到如今,上官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立刻加快了速度,准备追上前方的白影,赏那个臭小子一记穿心刺。 噗嗤! 不过三五步的距离,上官策蓦地感到膝盖一阵刺痛。 殷红的鲜血,瞬间喷了出来。 上官策不由一声惨呼,如条件反射一般,精瘦的身躯立刻向上拱起,将上方的冰窟统统撞碎。 眼角的余光,也瞄见了罪魁祸首。 是一截锋利的银色剑尖! 嗡~~~ 锵! 震颤的嗡鸣后,一柄银剑从下方钻出,追向狼狈腾空的自己。 结果显而易见,他被人暗算了! 的确是暗算! 追出的逆鳞剑,并未善罢甘休,在半空迅疾闪烁数下,又在上官策的身躯留下了数道口子。 血雨纷纷洒落,在炫蓝的黑暗中,显得异常凄美。 冰层之下,又是两道白影蹿出。 其中一道蓦地涨大,紧跟着逆鳞剑,向高处的上官策追击撕咬。 另外一道,则是杜必书本人。 只见他双手连续掐诀,驱使空中的逆鳞剑衔尾追杀,不肯松懈分毫。 不仅如此,口中还在大声讥讽。 “上官前辈,膝盖中剑的味道不错吧,要是以后半身不遂,晚辈再免费送您一架逍遥椅。当然,要是觉得不体面,一副金拐杖也送得起!” 闻言,在半空疲于逃命的上官策,立时觉得胸口发胀,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 有心喝骂,可心无余力。 当前,还是要保命! 逆鳞剑如跗骨之蛆一般,紧紧追逐在身后,不容他有丝毫的停歇。 身上的伤口,都刺破了血脉,还在往外喷溅热血。 可现在赤条条的他,根本无暇到冰面翻找失落的灵丹,也没有时间去施法止血。 “小螣,你个怂货!咬他啊,用尾巴抽他!” 杜必书看得心焦,连忙朝自己的灵宠发号施令。 可他的身躯,却很诚实地向后退了三步,靠近墙壁的石台。 在石台旁,还有一个冰窟窿。 赤红的玄火链,正在剧烈抖动,嗤嗤向外蒸腾着热气。 玄火链的另一端,被九尾天狐小白紧紧攥住,汹涌的妖力沿着锁链涌动。 巨大的狐首双眸如血,嗬嗬往外吐着白气。 此刻,她正在鼓动残存的妖力,想要挣脱玄火链的束缚。 杜必书往这边瞧了一眼,立刻收敛心神,专心控制高处的逆鳞剑。 现在,最重要的—— 就是时间! 蓦地,冰窟内传出一声低哼。 在这一刻,暗红颜色的玄火链,慢慢变得火红鲜艳,如同有一团流火,在粗粗的锁链中湍湍流淌,释放出阵阵热浪。 瞧得仔细一些,被黄泉黑水腐蚀过的地方,流火的速度明显一滞,其后的色泽明显偏暗三分。 若是有人身在二层,就会发现另一桩古怪—— 那处被赤焰兽啃咬的部位,地火之力亦是流淌不畅,并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长。 即便如此,在流火的炙烤下,冰冷的三层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无数巨大的坚冰,开始迅速融化。 闪烁蓝光的冰晶,亦变得一明一暗。 挣扎的寒冰,汹涌的热浪,在三层密闭的空间之中,奏响了冰与火之歌。 嚓—— 嚓嚓! 镶嵌在石台上的玄火链,在九尾天狐的奋力拉扯下,突然响起一长两短的脆响。 紧绷的锁链,随即一松。 脆响的‘两短’,来自黑水腐蚀的一截锁链。 至于那‘一长’,不用问,肯定也是杜小哥的手笔。 小白眸中泛起欢喜,将妖力尽数收回,散在了四肢之中。 一对前爪,攥紧了玄火链。 一双后腿,弯曲猛蹬地面。 雪白的狐影立时冲出了冰窟,蹿至高高的半空,那条红色锁链亦跟着腾空。 在这一刻,曾经坚不可摧的玄火链,竟然完全从石台上脱开,在狐躯之下摇曳飘舞。 “咯咯咯!我出来了!” 九尾天狐悬停在半空,仰天欢喜长啸。 被囚禁折磨了三百多年,那压抑的痛苦在此刻尽数释放。 长啸凄厉悠远,瞬息穿透了玄火坛,在外界的天地间激荡。 啸毕,她瞟了一眼还在躲闪银剑的上官策,狐眼之中难掩愤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现在不是报仇雪恨的时机,要不然,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九尾天狐收回愤恨的目光,猝然高高跃起,向着高处的穹顶疾冲。 没有任何的花哨,单纯是以蛮力冲撞。 “砰!” 随着一声剧烈的碰撞,坚实厚重的穹顶,竟然有了一道狭长的裂缝。 白色的狐影倒飞而落,在她的头颅上方,有一朵鲜红的血花灿烂绽放。 “妖狐,尔敢!” 目睹此景,上官策嘶声狂吼,索性一狠心,不再躲闪身后的逆鳞剑。 豁然转身,迎着银芒迅疾劈出一掌。 逆鳞剑被震得一歪,向着下方跌落。 可就因为这片刻的耽搁,腾空追逐的螣蛇,一口咬在了他的左脚踝,且猛烈甩动着头颅。 上官策强忍疼痛掐诀,驱使九寒凝冰刺,急袭稍远处的白色狐影。 对此,九尾天狐以自己的行动,做出了响亮的回答。 “上官老儿,你看我敢不敢!” 她轻声嗤笑,蓬松的一条狐尾一甩,下落的身躯即时止住。 仰望穹顶上的裂缝,蓦然闪身而起,以头颅再次激撞了上去。 这次,她的长啸更加响亮,浑然不理会那柄九寒凝冰刺。 轰隆! 伴随着破碎的轰鸣,一道刺目的光亮,戳进了这数百年的黑暗。 那是—— 久违的阳光! 第二百零八章 老七,真是苦了你 玄火链断裂的一瞬间,井栏下方的岩浆海,蓦地掀起了滔天般的浪涛。 汹涌的岩浆,不断裹向了高处。 甚至,从井口蹿了出来。 玄火坛一层,顿时化作了炼狱之地。 那扇耐热的红漆木门,在岩浆的数次冲击下,终于燃起了熊熊火焰,缓缓走向了消亡。 一层空间、井栏下,地火之力变得更加浓郁。 岩浆海中。 赤焰兽正因没啃断那条锁链而懊恼,感受到这浓郁的地火之力,登时发出了舒坦的呻吟。 有了浓郁的地火之力,或许…… 可以舒坦睡个好觉! 意识到这点,赤焰兽长长打了一个哈欠,缓缓沉入了岩浆海中。 身躯上的火焰变得黯淡,在头颅即将没顶时,它张口吐出了六道红影。之后,铜铃巨眼一合,彻底不见了踪影。 那六道红影,畏缩地钻出了井栏,逐个儿落回了地面的凶神石刻。 …… 玄火坛外。 云易岚、田不易夫妇未再动手。 三人目光灼灼望着高处。 玄火坛不断摇晃,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也不知三层的上官策、杜必书是生是死,在此等规模的‘天灾’下,他们就算想救助也无从下手。 观望,只持续了片刻。 蓦地,高高的塔顶轰然撞穿了一个破洞,一只巨大的白狐蹿向了高空,还拖曳着一长截鲜红色的锁链。 这只白狐在碧空中停下了身躯,九条毛茸茸的白尾散开轻舞。 九尾舞,劲风起。 在碧空漂浮的三团白云,迅速向她所在的位置汇聚,转眼间将其身躯遮掩。 云易岚目光一凝,喃喃低语:“九尾天狐,她脱困了!” 田不易心中一凛:“九尾天狐!” 苏茹不由捂嘴惊呼:“天狐出世,不易,难道是真的?” 她所说的真假,当然是指六徒勾结妖狐的指证。 田不易面色凝重,轻轻向她摇头示意。 当前,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 破开的塔顶部位,一道白影踩踏着银光闪现,悬停于高空。 银光,是逆鳞剑。 白影,是杜必书。 当三层的穹顶被撞破,杜必书眼疾手快地收起散落的神木骰,并且召回了灵宠螣蛇,以最快的速度,纵身御剑冲出。 一朝脱困,自然欣喜无限。 眼见小白汇聚白云于身畔,杜必书当然明白她这么做的原因,甩臂将左手抓着的白衫抛了过去。 “狐前辈,接着!” 白衫迎风展开,飘飘摇摇接近了翻涌的云团。一条光洁的玉臂,蓦然探了出来,将它拽进云中。 也在这时,一道灰影从玄火坛蹿出。 “妖狐!哪里走!” 在灰影的脚下,是璀璨冰寒的九寒凝冰刺。 正是连番吃瘪的焚香谷长老。 上官策! 上官策虽然表现的怒不可遏,却在距云团四五丈处停下,踌躇不前,一脸的忌惮。 此刻,他身穿一件破烂的灰布长袍。 有的地方以某种丝线仓促连缀,有的地方丢失了一片。 显然,他第一时间没有追出,就是在‘费心’赶制这件蔽体的衣物。 几处伤口已然止血,可浑身血迹斑斑,看起来十分凄惨。 杜必书和上官策一前一后出现,但两人都未低头,只是盯着眼前翻涌的云团,神情各异。 前者,兴奋。 后者,愤恨。 这种状态,仅持续了片刻。 哗啦! 叮叮! 在一阵锁链脆响后,翻涌的云团骤然散开。 巨大的白狐身影早已不在,反而,多了一个婉约的柔美女子赤足浮空。 宽大的白袍,披搭在曼妙的身躯上,微微敞开的领口仍可见雪白的肌肤。 那半截玄火链,化作了拇指般粗细,如一条赤红玉带,轻束于细腰间。 山风吹过,衣衫的下摆轻扬。露出的两截玉白小腿,给人以无限的遐想。 唇柔,齿白,眼媚。 即便在额头上有一处浅浅的淤青,可难掩她倾倒众生的容颜。 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白袍女子舒展玉臂,在满头青丝上稍加拨弄。 登时,一个单螺发髻置于头顶。 旁若无人般梳拢完青丝,她深深呼吸一口外界清新的空气,才媚眼一瞥远处的上官策。 “上官老头儿,现在我不走,你们焚香谷又奈我何?” “你……”上官策为之气结。 小白可不管对方的猪肝脸色,视线偏移少许,落在杜必书的身上。 “杜小哥,多谢!虽然你我只是在合作,但我能解除囹圄之困,终究是受了你的恩惠,日后必报此德。” 杜必书刚要客套,却被她抬手止住。 小白素手轻扬,眉眼低垂,看向玄火坛高台。 这里的偌大动静,当然瞒不住人。 远处人影幢幢,正有在附近值守的焚香谷弟子赶来;再往远处,谷口和小径前又有了激战,呐喊喧天。 而高台上,云易岚三人在昂头观望。 其中的两人比较陌生,却明显不与云易岚一路。 游离的视线,最终,落在那红衫老者身上。 在他的样貌上,依稀能辨认出几分熟悉的痕迹。 小白上下打量了一阵,忽地吃吃发笑。 “云易岚,三百年不曾见面,没想到你老朽成这般模样。呵呵,看来有伤在身呢,若是二三十年不能突破,恐怕你大限将至哩。” 以她的眼光,瞧出对方体内的暗疾,不是什么难事。 云易岚? 闻言,身处半空的杜必书,连忙向下方望去。 紧接着,面露喜色。 是师父、师娘! 他们怎么来了? 是凑巧,还是专门来搭救自己? 不管怎样,自己小命的安危,肯定不用操心。 杜必书当即驾驭逆鳞剑缓缓下落,往田不易夫妇一边靠近。 靠近的同时,他还在留意上官策、云易岚的举动,全神戒备。 听到小白的笑语,云易岚面色一变。 右侧袍袖内隐有火光闪烁,脚尖在微动发力。 稍远处,上官策目光一闪,眸子里有了期待的色彩。 “咯咯,想动手?若是不凭借阴谋诡计,焚香谷中,又有哪个拦得住我!” 说罢,小白歪着脑袋,瞄了瞄摇晃渐歇的三层宝塔,又是‘好心提点’了一句。 “云易岚,你们的八凶玄火法阵,好像出了大问题呐。没了它,你们还有什么手段降我?” 话毕,她将右臂横在了身前。 在素白的掌心,一团旋转的罡风凭空出现,渐有扩散飞出的迹象。 纤细的五指合拢,罡风立时消失无踪。 瞧见如此,云易岚袍袖中的火光,亦随之熄灭。 小白轻声失笑,举目远眺。 北方,依旧是连绵的山峦,只是逐渐变得低矮。 “三百年了,真正蹉跎荒废了三百年,我现在很想四处走走转转,焚香谷最好莫要招惹我。” 极美的容颜上,轻笑透着悲凉。 感慨完毕,小白冷眸扫视下方。 当她瞥见某人正向高台的两人靠近,美眸之中有了罕见的温暖。 “望好自为之!” 最后一句轻语出口,小白赤足在空中一点,化作一抹白色的流光,往正北方疾掠而去。 一去不返,杳如黄鹤。 那‘好自为之’,也不知是留于何人。 由始至终,上官策和云易岚都没有阻拦,甚至连双脚都不曾挪动半步。 “徒儿杜必书,见过师父、师娘!” 一声朗朗的话语,在高台上响起。 杜必书降落在高台边缘,并且是远离云易岚的一侧,对着田不易和苏茹各施了一礼。 态度恭敬,神情欢喜。 闻言,田不易眉头一皱。 还未曾说话,苏茹却跨上前一步,轻轻托起杜必书的双臂,还不忘以手肘轻撞身畔的夫君。 “老六呐,我和你师父一顿好找,原来是‘躲’在了这里。” 为了提醒,她将一个‘躲’字加重三分。 刚才,九尾天狐提到过,两人是在合作,这其中明显另有隐情。 不明真相以前,她当然选择站在自己人的一边。 田不易哪会不知道她的意思,当即正色点头,算是全了师徒相见的礼数。 “老六,先随我回去!” “慢着!田道友,你这徒弟与妖狐勾结在一起,破坏焚香谷的宗门重地,还请交予我们处置。” 九尾天狐一走,上官策立刻降落高台,闪身拦在田不易三人的面前。 话语愤慨,一脸的怒色。 云易岚侧身看过来,神情肃然。 没有提出反对,显然,他也是这般想法。 田不易面有愤色,刚要呛声怼回去,又是被苏茹伸臂拦住。 在她端庄的容颜上,闪过了一丝狡黠。 “两位,现在你们的重中之重,不是去瞧一瞧什么‘八凶玄火法阵’么,难不成我夫妇俩还能带着他逃了?” 不说这个还好。 听到这话,上官策脸色大变。 脚底的高台,仍有轻微的摇晃。 而且,比以往灼热了不少。 再加上九尾天狐脱困带走了一截玄火链,无不说明,玄火坛发生了变故。 在连番遭受戏耍后,上官策的脑中只有报复的念头,忽略了真正的大事。 “不好!” 云易岚表现得更为急切,抢先奔向一层的入口。 上官策愤恨瞪了杜必书一眼,脚踩九寒凝冰刺,亦追了过去。 这时,苏茹双手置于唇边,呈喇叭状,扬声提醒了一句。 “上官道友,等拜访我们的时候,千万要换一身衣服,有辱身份呐!” 听到这话,上官策不由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 目送两人进入喷火的木门,苏茹收敛了嘴角的盈盈笑意。仿佛刚才表现出的狡黠古怪,是另外一个女子。 田不易对此见怪不怪,可圆胖脸上分明荡漾着开心的笑容。 两人齐齐转身,看向表现得极为乖巧的杜必书,不禁又是一阵头痛。 这次的事,可大可小。 关键就看—— 这个徒弟是不是诚实,是不是真的做下了十恶不赦的错事。 “不易,咱们回去说吧。”苏茹率先开口。 “好!” 田不易点点头,背负双手,走向远处的台阶。 苏茹落后一步,还不忘对杜必书使了一个眼色,让他走在中间。 显然,她是担心有人在背后针对。 毕竟,这里是焚香谷的地盘。 就这样,一行三人鱼贯沿着台阶走下,往客房区域行进。 甫一走下台阶,田不易踱步的身躯一僵,眼角余光在右侧停留了一瞬,转身面向了苏茹。 “你先带他回去,别让这小子离开视线。” “嗯?” “我再回去一趟,探探上官策的口风。刚才,我总觉得他和云易岚有嫌隙。” 田不易淡然解释。 苏茹闻言略默,旋即灿烂一笑。 两人夫妻一场,显然,她知道丈夫的脾性。 那可真是,内秀于心。 这一点儿,她也看了出来。 若是去找云易岚,她还会有些许的担心;可要是上官策,那肯定安全无虞。 “好,早去早回。”苏茹点头应允,紧跟着补上一句,“不要超过半个时辰,不然就去找你。” 说罢,苏茹领着杜必书,继续前行。 很快,两人的背影远去。 田不易回身折返,一直走回玄火坛高台之下,来到左数第三根石柱前。在石柱的下方地面,插着三寸长短的一截黑竹枝。 他细细打量一遍左右,才轻声开口。 “好啦,你可以出来了!” 石柱后,一个年轻的焚香谷弟子走了出来。 面容陌生得紧,一双眸子却是闪亮。 田不易确认过眼神,神情有了少许的苦涩。 “这段时间,你过得可好?” 这名焚香谷弟子嗫嚅嘴唇,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仅是点点头。 “若是你不愿,随时都可回青云门。” 田不易的语调略有拔高,似有些激动。 蓦地,对面的焚香谷弟子,眼眸中闪过了一丝希冀异彩。 这变化来得快,去得也快。 最终,化作了坚定。 他轻抚身畔的石柱,闭眼感受了一阵,才哑着嗓子说出了一句话。 “我有荡魔的志向,为宗门做事,不觉得苦。” 话毕,这名焚香谷弟子豁然睁眼,眸子里精光闪烁,按在石柱的手掌闪电般缩回。 “焚香谷有大野心,与部分蛮族似有勾结,望宗门提防一二。” “好,我记下了!” 得到田不易的回应,这焚香谷弟子躬身恭敬一拜,闪身消失在原地。 身形之快,恍若鬼魅。 怔怔望着面前的石柱,田不易伫立片刻,才扭转身躯看向不远处的台阶。 口中还在低声呢喃。 “老七,真是苦了你!” …… 第二百零九章 为师最后问你一遍 上方的玄火坛。 一层门内。 望着不时喷涌岩浆的井栏,云易岚和上官策面面相觑。 若仅是这些,还不足为惧。 地火之力过于浓郁,他们可以想办法将其导走,最多只是耽搁一段时日。 可两处黯淡的凶神刻像,直接关系到八凶玄火法阵的祭出。 赤焰兽(赤焰明尊)一旦陷入了沉睡,唯有通过八尊凶神才能将其唤醒。 现在八缺其二,该如何是好。 “谷主,会不会是妖狐破坏了阵法?” 衣衫褴褛的上官策,忐忑说出了猜测。 “哼!我的好师弟,你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一切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我……” “自今日起,你就盯紧了杜必书,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搞清这里发生了什么!” 云易岚面显怒色。 经此一事,他对这位师弟,可谓失望透顶。 “是!” 上官策苦涩道。 …… 当日入夜。 焚香谷客房区域。 一间客房内。 正爆发着激烈的争吵,火药味十足。 争吵的,是一男一女。 “上官道友,说话可得讲证据!焚香谷莫非还想强留我夫君的乖徒弟?” “就他还乖?老夫身上的伤势,全是拜他所赐!” “那,只能怪你学艺不精!” “你……” “你什么你,当着我一介女流,你还打算让我验伤不成!” 话音刚落,屋内传出一阵清脆的捏拳脆响,还有另一个男人的恼怒低哼。 角落里。 瞅着被气得满脸通红的上官策,杜必书都替他感到憋屈。 云易岚并未到场,具体原因不详。 估计是在疗伤。 只是一个光杆上官策,又哪是他们三个的对手。 在今日,杜必书也算见识到,师娘泼辣挤兑人的一面。 平日无事,举止从容,安静端庄。 敦促他们师兄弟修炼,那是巾帼不让须眉。 吵架,呃不,是辩论,又是堪比泼辣悍妇。 简直刷新了三观! 关键是,师父表现得相当护妻,不参与到争吵中,只是以冰冷的目光怒视,不时嘎巴嘎巴捏着双拳。 威胁! 毫不掩饰的威胁! 这架势,谁招架得住。 起初,双方争吵的焦点,是杜必书有没有与妖狐勾结。 可是,苏茹很快转换了话题,追着一件事不放—— 是谁将杜必书派去了玄火坛,其目的又何在! 那块火红玉牌,就是最好的证据。 为了配合师娘的话,杜必书再次将手中的玉牌扬起,一脸很无辜的模样。 “上官道友,别愣着了。白活了这么大的岁数,都向你示意了多少次,还不给他揭开禁制?” 苏茹娇笑揶揄。 至此,争吵已经有了结果。 大竹峰组合,占据绝对的上风。 对方完败! “你……” 上官策气得胡子乱抖。 以他的城府,本不该这般喜怒形于色,可一看到此刻某人欠揍的表情,就觉得来气。 甚至,智商也被拉低了好几个档次。 杜必书看了一眼师娘,又瞧了瞧师父严阵以待的架势,才小心凑近上官策。 还别说,哪怕对方换过了一袭新袍,在他脑中,还是会跳出对方精瘦身躯的形象。 “上官前辈,帮我打开吧,不是我说你,这事儿你确实办的不地道!” “你……” “怎么着,现在你还想杀人封口?” 杜必书脖子一梗。 在这一刻,他展现了青云门人该有的硬气。 与玄火坛内,表现得判若两人。 这不废话嘛。 有人在身后撑腰,当然不要让师娘、师父看轻自己。 事已至此,上官策还能说什么。 若是换个场合,他一定会将眼前阴险的‘猴子’一掌拍死。 可现在—— 且不说田不易夫妇在一旁虎视眈眈,就是为了消失的两尊凶神,他也得忍下这口闷气。 想到这儿,上官策出手缓慢,自掌心逼出一股和缓的靛蓝法力,在对方摊开的手掌一扫。 那块如同狗皮膏药的玉牌,终于掉落下来。 杜必书右手一抄,将玉牌接到手里。 上官策登时扑了一个空。 “你做什么!” “当然是保留证据。上官老头儿,你有意见?” 呛声回应的同时,杜必书闪身后退,将这面火红玉牌交到苏茹的手中。 “师娘,这个东西,还请您和师父保存,免得有人抹嘴不认账,说咱们青云门凭空诬赖‘好人’。” ‘好人’两字刻意加重,颇有讥俏之意。 焚香谷上下,除了燕虹以外,所接触的几人都表现得古里古怪,而且自私自利,他十分瞧不起。 手上的破牌子去掉,当然也不用再称呼什么‘前辈’。 他不配! 要不是顾虑以后还要相处,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报坑害之仇。 有些事,一旦涉及了生死,自然没有回旋的余地。 苏茹接过玉牌,在素手中掂了掂,侧身抛给了身畔的田不易。 后者皱眉将它塞进怀中。 上官策只能眼巴巴看着,根本不敢上前抢夺。 一个把柄落在对方的手中,以后两宗再次相见,无形之中,话语权会少上三分。 戕害正道盟友,这罪名不小。 “好啦,既然事情说清了,你也表现出了相当的道歉诚意,青云门暂且将此事压下。有事明日再说吧!” 苏茹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至于对方此时心中的憋屈,她根本不屑理会。 上官策神色变幻数次,最终还是怒哼地一拱手,转身离开了客房。 在一瘸一拐走出走廊时,他面色阴郁地瞟了一眼天香居方向,恨意难平。 这番遭受的屈辱,那位云大师兄难辞其咎。 让自己孤身前来,本就存了折辱的心思吧。 “哼!走着瞧,但愿你走火入魔才好!” 上官策呢喃一句,闪身消失。 屋内。 杜必书迅速关上了屋门,回身面向师父师娘,笑嘻嘻地拍起了马屁。 “师娘,您刚才真威风哩,上官老头儿平时拽的二五八万的,现在还不是憋屈得想要吐血。” 苏茹笑吟吟以对,但并未说话。 田不易则是面色一沉,佯装恼怒。 “还是满口的赌场浑话,别以为为师不知道,老五可是专门去收集过。” “呃——师父恕罪,慢慢改噻。” 杜必书继续嬉皮笑脸。 今日,他可是得意事连连,自然更是真性情展露。 什么尊长谦卑,暂且放在一边。 相信,师父师娘也不会怪罪。 “师父、师娘,有一段时间没见,二老真是容光焕发,更显一副宗师气度。” 表面恭维,其实,心底还有点发虚。 苏茹笑面一肃,向身边的夫君使了一个眼色。 田不易登时会意。 只见他挥手止住了某人的马屁,哪怕心中十分受用。 “老六,为师最后问你一遍,你真的不曾与妖狐勾结、图谋焚香谷的宝物?” “当然不是!” 杜必书斩钉截铁道。 具体的事情经过,刚才已完整讲述了一遍,还与上官策当面对质。 那可真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实情! 他以人格担保! 田不易满意点点头,偏头瞄了一眼苏茹,见她没有其它补充,挥手屏退。 “好,为师信你!好啦,这一段时间你想必不曾好好休息过,先回屋安歇吧。焚香谷,咱们师徒还得停留一些时日。” “好,徒儿告退!” 杜必书躬身一礼,缓行走出房间后,又将房门闭拢。 目送徒弟离开,田不易揉揉发紧的面部肌肉,起身嘟囔了一句。 “这个臭小子,还真能给我们惹事,还好品行靠得住。” “吆,看来你很信任老六呐。” “那是!他连山河扇这等宝物都毫不犹豫毁掉,焚香谷所谓的至宝有哪个比得上,除了那件早已丢失的玄火鉴。” “可勾结妖狐的罪名?”苏茹轻笑,瞧其无所谓的神情,分明是顺口接话。 “什么妖,人都分善恶,何况是妖!那九尾天狐脱困后,并未大开杀戒,想来也坏不到哪儿去。再说,还多亏她帮了老六,要不然上官策能让他活着离开三层?” 在这一点,田不易倒是看得开。 “好啦,夫人,夜已深。好不容易消停一次,正好舒筋活血一番。” 说罢,他挥手打出一道静音禁制,弹指数下,将门栓插好、油灯熄灭。 抓起柔荑,折身走向床榻。 其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 苏茹笑吟吟白了一眼,也就由他牵走。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杜必书拍嘴打着哈欠,推开了自己客房的木门。 这间客房,就在师父师娘的隔壁。 所以,安全有保障。 因为长达月余无人居住,屋内有淡淡的霉味。 南方气候潮湿,又加上封闭无人打扫,发霉也在情理之中。 悠闲走到方桌前,杜必书摇了摇正中的茶壶,空空如也。 罢了,明日再打些热水吧。 杜必书刚打算走回床铺,视线正好扫到了桌边的盘碟。 其上,还有半块蔷薇糕。 原有的粉红色泽早已褪尽,甚至,干巴的如同一块风干的果脯。 杜必书略感恍惚。 好像……这是燕虹吃过的吧? 当日,还以为那是蛮族的一次‘例行攻击’,谁会想到,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燕虹被李婵娟掳走,吕顺闯进小径营救,自己被骗去了玄火坛、一关就是一月之久,竟然有了物是人非的错觉。 不知……她现在安全与否。 担忧归担忧,但不能失去理智。 这么长时间过去,遗留的痕迹早已磨灭,冒冒失失闯进小径,对寻人没有半点帮助。 杜必书捡起这半块蔷薇糕,瞧着仿佛是齿痕的弧形缺口,脑海中又闪过那日深夜等候仙昙花开的场景。 在月光下。 一袭青衣,恬静淡笑,双手抓着麻绳轻荡秋千。 待到花开、去采摘花蕊时,她的悦耳娇笑又是何等醉人。 “杜师兄,你知道昙花的花语么?” “你是说这仙昙花,还是说我?” “那一言为定,不许赖皮哦。” “……” 想着想着,他有些痴了。 “燕虹,想必你等心焦了吧?不碍事,明天我就到那边找你。” 杜必书喃喃自语。 心中有了决定,他探手取出一个玉盒,将半块蔷薇糕小心放了进去,郑重将它收进了储物空间。 …… 翌日清晨。 用过早饭,杜必书敲响了隔壁客房的房门。 说也奇怪,这两口子向来修道笃诚,一般早早就会舞剑练法。 可刚才,他特意问过了厨房的管事,根本没见他们前来用膳,隔壁的屋门又是紧闭。 最终,杜必书还是决定敲门试试。 敲过三下,又等候了一盏热茶时间。 吱呀! 屋门打开。 在施礼完毕,他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师父、师娘,我决定走一趟小径。” “什么?” “为何?” 对于这个想法,田不易夫妇表现得很惊讶。 按照两人的想法,是要将他带离焚香谷这个是非之地。 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有附近的修炼宗门赶来助拳,再加上焚香谷的底蕴,只要再帮忙十天半月,他们就能返回青云门。 可现在…… “师父、师娘,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十万大山里肯定发生了大事,要不然,蛮族之间争斗不休,很少会结伴冲击幽暗小道,更别提还有黎族的参与……” 杜必书侃侃而谈,一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慷慨神情。 田不易双眉一动,冷声截断:“说人话!” 苏茹噗嗤一笑。 杜必书讪讪摸了摸后脑勺,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老实交代。 “师父,下山历练时,我认识了一个焚香谷弟子,她曾经为我……” “直接点!” “我想去找她!” 听到这个回答,田不易抚须而笑。 苏茹在一旁捂嘴偷笑。 或许,考虑到为人师表,她瞬间收敛了笑容,正襟颔首。 “必书,你说的这件事,我们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有些事不能做,可有些事当为,去吧,做你认为当做的事!” 说完,她颇为欣赏地瞄了面前的杜必书。 “老六,小径里面危险重重,你最好选择正午阳气正盛时出发。”田不易在一旁嘱咐。 嘱咐完毕,田不易夫妇默契起身。 既然杜必书要去闯小径,他们也该帮着出一份力。 按照惯例,十万大山一边新一轮的进攻,差不过也该开始了。 迈步出门,三人径直走向小径方向。 …… 小径前。 焚香谷一方,严阵以待。 连日的残酷厮杀,固然让他们损失不小,可这种频频斗法,也在无形之中磨练了心境,于将来的修炼大有裨益。 蛮族冲出的必经之路上,焚香谷设置了各种障碍和简易阵法。 至少,能为众人减轻少许的压力。 除了最初几日的慌乱外,一切都变得进退有据。 瞧到青云门三人出现在这里,焚香谷的值守长老含笑致意,彼此熟络地打着招呼。 上官策不在此地。 田不易扫视四周,微觉诧异。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衣衫掠空的动静。 第二百一十章 云易岚,你够狠 回头,张望。 只见上官策踩着九寒凝冰刺出现,一袭灰衫随风猎猎作响。 面色平静淡然,昨日的懊恼好似消失了一般。 见田不易三人在场,上官策纵身一跃,落在他们的面前。 面泛浓浓的喜意,拱手朗笑。 “田道友、苏道友、杜师侄,没想到,三位早早来了这里。焚香谷铭记诸位的相助情义,多谢!” 若不是他们还记得某人气急败坏的模样,还真以为对方是和蔼的得道神仙。 有些事,识破不戳破。 青云门和焚香谷同为正道,没必要在明面拆台,就当给彼此一个面子。 田不易和苏茹相视一笑,一齐还礼寒暄。 杜必书则跑到李洵的身边,向对方请教‘黑洞’(幽暗小道)的一些资料。 在这一方面,他真是所知不多。 燕虹曾经讲述过一些,但只是皮毛。再多了解一些,总没有坏处。 李洵为人高傲,不过看在往日有过合作,言语间还算客气。 能告知的,并无藏私。 上官策抬眼瞄了一眼东升的朝阳,又侧身打量一侧那条幽暗小道,忽地开口。 “田道友,这般疲于奔命地应付十万大山的袭扰,迟早会有守不住的时候。老夫昨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终于想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焚香谷决定派出一支小队,穿越这条狭窄小径,去往那一边打探一番。” 田不易和苏茹,俱是眉头一皱。 这也太凑巧了吧。 昨夜,老六刚提出‘闯小径’的想法,这边就有了类似的决定,换谁都会心生疑窦。 两人眼神交汇,轻轻点头,最终由田不易提出疑问。 “你们打算何时出发?” “就在今日!” “上官道友可要率队前往?” “没错!” 短短数语,让田不易夫妇的疑惑更甚。 两人皱眉思索一阵,打算让老六将行程推迟,至少不要和焚香谷同时出发。 昨日还在打生打死,这个上官策恨不得将老六除之后快,现在要是赶在一天出发,在小径这种鬼地方,想要一个人悄无声息死去,不是一件难事。 “怎么?难不成田道友觉得不妥,还是有心加入其中?” “加入什么?” 这时,一个脑袋凑了过来。 是杜必书。 方才,他虽然与李洵交谈,耳朵却在时刻留意这边的寒暄。 听到上官策打算派一支小队进入小径,脑中冒出的念头,也和师父师娘想的相近。 难道,老小子昨晚在听墙根? 这也太阴a了吧。 所以—— 他才凑过来搭话。 上官策微微一笑,和煦回答。 “杜师侄,是否有意一同前往?我们的另一个任务,就是寻找吕师弟和燕虹师侄的下落。” 其眼神清澈无比,仿佛不曾受过世俗的玷污。 杜必书的心中,没来由地一突。 这算是邀约么? “这次与老夫一道去的,还有李洵师侄,再加五个精英好手,足够保证大家的安全。” 上官策的话充满了诱惑。 要是没有上演过玄火坛的那一出,杜必书肯定一口答应。 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意动。 一道出发,有一道出发的好处。 至少遇到危险时,可以互相帮衬一下;过于危险的地方,还有其他人帮着踩雷。 田不易见他有些眼神闪烁,当即横身拦在中间。 “不劳上官道友费心,我们打算待上几日,然后就返回青云门。” 借着矮胖身躯的阻挡,苏茹也在一旁使眼色。 显然,两人都觉得不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哈哈哈,看来诸位还对昨日的事有所芥蒂,那倒是老夫孟浪了。也好,提议作罢!” 上官策丝毫不以为意,甩袖转身,缓步走向前沿。 这番做派,颇有光明磊落的韵味。 若不是一瘸一拐的步伐,提醒他两人之间还有恩怨在,杜必书肯定脱口应承。 去,还是要去的。 只是,不能与焚香谷一道。 最好能错开半日…… 就在这时,场中突然有了异样。 这异样,来自头顶的碧空。 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 深处神州南的连绵群山中,天色变幻不过是一件寻常事。前番还在晒衣晾被,可能一转眼就会大雨倾盆。 但是,也不至于这般诡异。 一团乌云毫无征兆般出现,径直笼罩在山谷的高处。 乌云边缘以外,还是艳阳高照、一片晴朗;可其下憋闷的感觉骤生,仿佛即将暴雨降临。 金色的电弧在云团中酝酿,山谷口方向蓦地吹来了凛冽的狂风。 这种感觉…… 就像一件法宝在施展神通。 上官策下意识回身,看向一脸发懵的杜必书,特别在他双手和身前打量。 那山河扇,不是自爆了么? 太像了! 只是,其威势大了数倍不止。 …… 山谷外。 一个黎族装束的黑衣人,正站在简陋的祭坛上,跳神作法。 这座祭坛是仓促搭建,但能瞒住焚香谷的眼线,足见下了很大的功夫。 瞧到天空的乌云成型,黑衣人满意点点头,之后又是一通古怪的番邦咒语。 在祭坛的四周,陈醉等人目光灼灼,摩拳擦掌。 “不错,阿合台巫师的手段的确惊人,这次定要让焚香谷付出代价!” “没错,不枉我们一个月的辛劳。” “是啊,收集这些祭坛材料真不容易。” “……” 正当一伙人议论纷纷时,他们口中的阿合台巫师,猝然张开了双臂,其身后恍若有一股诡异的力量滋生。 “库忽亚麻呔!” 随着一声高亢的吟唱,一层浓郁的火光瞬间笼罩了整个身躯。 阿合台凝声屏息,奋力向前挥动手臂。 山谷上空。 那团突来的巨型乌云,如同被燃烧一般,云内云外尽皆绽放出炽烈的红芒。 轰隆! 一声闷雷响彻山谷。 紧接着,火烧云下冒出一个硕大的火球,向着下方呼啸砸落。 这,只是开始。 天空的火焰云彩越烧越旺,将方才乌云压顶带来的黑暗尽数驱散。 一个又一个火球冒出,互相追逐着,从天而降。 仿佛,末世降临。 “诸位,冲吧!” 阿合台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双臂挥舞得更快,口中还在急声催促。 陈醉精神大振,扫视在场的所有人,豁然举起了右臂。 “大家看到了吧,这就是兽神大人的力量!成功就在今朝,跟我一道灭焚香!” 吼罢,陈醉手臂挥落,带头冲了出去。 “杀!” “杀杀!” “杀杀杀!” “灭焚香,夺黑洞!” 冲天的喊杀声,随即响起。 聚集的五宗残余强者,一齐冲向焚香谷弟子把守的谷口。 很快,场中只剩下阿合台一人。 …… 天火! 从天而降的巨大火球,在小径前轰然炸碎,火焰四散迸溅。 焚香谷弟子从惊骇中反应过来,瞬间乱做了一团。 面对凶残的蛮族、彪悍的黎族入侵者,他们可以组阵迎击。可在这种天灾下,只能选择慌乱闪躲。 持续砸落的火球,在众人的头顶上空,无差别掠过。 一些人躲闪不及,被崩碎的火球碎片扫中,火焰瞬即点着了衣衫;更有一些屋舍被砸中,熊熊烈焰开始蔓延。 痛呼和求救时起彼伏,翻滚扑火的人影随处可见。 天灾,亦是人祸。 随即,谷口传来了隐约的喊杀声。 罪魁祸首是谁,显而易见。 上官策身形一闪,驱动法宝逼开近身的火焰,随手唤来一名焚香谷弟子。 “王冲,去请谷主!” “可是……” “没什么可是,就说‘有大巫’出现!” “……是!” 王冲抱拳应命,转身匆匆离开。 瞧着他远去的背影,上官策眼角闪过一抹阴冷。 这一幕,恰好让杜必书瞧在眼里,不由多了几分警醒。 昨天在玄火坛,能够连番算计对方,那是对方疏忽大意,没将自己这个无名小卒放在眼里。 吃过一次亏后,以后想要算计他,肯定难上加难。 要真是和他们一起穿越小径,指不定被坑的裤子都输掉。 就此,他也算彻底断了同行的念头。 砰! 一个火球砸在了身边,杜必书及时劈空击出一掌。 一个清晰的太极图案挡在身前,溅射袭来的流火顿时挡在了三尺之外。 这,已是他挡开的第五波攻击。 因为站立的位置居中,落下的天火对他格外“照顾”。 “老六,到那里!” 田不易闪身奔来,手指毗邻岩壁的地方,紧接着袍袖一挥,又在前方扫出一片安全区域。 在前方,苏茹已救了一些焚香谷弟子,引着他们赶往岩壁。 杜必书也不含糊,即刻使出点水诀,跟在田不易的身后奔行。 左右腾挪,纵跃躲闪。 岩壁的下方,略有内凹。 数十人背贴岩壁站成一排,只需挡住面前的一侧,便可保证性命无忧。 此刻,趁着天火造成的混乱,谷外的一伙人大举冲杀进来。 陈醉带着十数个巫兽宗弟子,召唤出南疆荒兽奔行最前,浑然不在意迸溅的火焰,一路横冲直撞。 兽灵门、蜈蚣岭驱使兽宠、毒物护在两翼,血月崖、阴葵宗殿后专职袭扰和破坏。 与以往的混乱厮杀不同,这次的配合十分默契,明显有备而来。 推进,再推进。 很快,一伙人冲到了小径前。 这时,幽暗小道也有了动静。 伴随着一阵纷乱的脚步、嘶吼,一道道黑影从出口跳了出来。 鱼人、豹人、熊人、牛头人,这些蛮族罕见混杂在一起,合力杀向躲避天火的焚香谷弟子。 这四类蛮族头脑简单,只知道听令杀戮,根本不在意天火的袭击。在这种环境下,反而占据了上风。 四个黎族勇士单独聚作一团,甫一闯出小径,就开始往谷口方向突进。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 熊熊火焰点燃了花草树木,更向远处的屋舍殿堂蔓延。 黑色浓烟滚滚,噼啪爆响不断。 躲在岩壁下的焚香谷弟子,那还忍得住,纷纷顶着天火迎向肆虐的蛮族。 场中的厮杀,越发残酷。 即便如此,天香居依旧没有动静。 目睹此景,上官策狠狠朝地面啐了一口。 “云易岚,你够狠!” 偌大的焚香谷,固然是云易岚当家做主,可这里也有自己的一番心血,岂能坐视不理。 上官策瞥了一眼高空的火烧云,掌中蓝芒大放,合身扑向谷口方向。 咻咻! 九寒凝冰刺迅若闪电,袭杀了拦路的两个蛮族。 “田道友,有劳拦挡出口一段时间,我去杀了施展妖法的大巫。” 也不管对方答应与否,上官策身化一道灰影,消失在视线之外。 山谷入口。 简陋的祭坛上。 阿合台汗如雨下,身躯有些颤抖。 在他身后的那股诡异力量,也变得忽强忽弱,好似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以他的巫法修为,施展兽神传下的黑火奇术,终究有些勉强。 才撑了两刻钟不到,体内的巫力就有枯竭的迹象。 不过,这就够了。 借着天火降临的感应,他已经验证了一件事—— 在焚香谷内,虽能感应到浓郁的地火之力,可并不见‘八凶玄火法阵’的回馈。 将这个结果回禀于巫妖,此行的目的便已达到。 在阿合台将要收功时,四个黎族勇士匆匆赶了过来。 四人跑到祭坛前停下,领头的小首领右掌按在胸口致礼。 “巫师大人,族长让我们来接应你!” 其余三人,则半跪在地。 在黎族,阿合台的地位尊崇,仅次于现在的族长。 对于四人的行礼,阿合台并未即时回答。 而是继续保持双臂伸展的动作,任由闪烁的火光缓慢收回了体内。 那股摄人心魄的诡异力量,亦随之消失。 阿合台身躯不由一软,向前打了一个趔趄。 祭坛旁的黎族小首领,连忙伸出双臂去搀扶,不料,阿合台面色一肃,强撑着自己的身躯站直。 “不碍事,咱们即刻离开这里。” 对于这个决定,小首领没有任何异议,当即折身面向山谷入口。 “不从那里走,你们跟我翻山撤退。” 阿合台深吸一口气,收拢残余的巫力于双脚,迈步走向相反的一侧。 四个黎族勇士一愣,可还是紧跟在后。 一行五人匆匆走到一条荒僻山路前,刚要攀登而上,路旁的山林里,却传出幽幽的叹息。 “你们这般祸害一通,就打算走了么?” 叹息之声,尽显沧桑。 阿合台脚步一滞,冷眼看向一棵粗大的古槐。 “谁在那里鬼鬼祟祟?” 第二百一十一章 遵谷主令(祝元旦快乐)) 时间略有回溯。 在阿合台收法的一刹那,空中的火烧云好像丧失了动力源泉,开始快速消散。 临末,一个孱弱的火球勉强形成,无力轰向了地面。 目睹此景,上官策脚下一停,悬在心中的巨石总算落地。 没有诡异的天火,焚香谷就算保住了,不至毁在‘天灾’之下。 遥遥望见阿合台一伙人正在离开,他略作思索,还是决定跟过去瞧一瞧。 那黑衣巫师在祭坛上施法的场景,他隐隐觉得熟悉,好似在哪里看到过。 一路上都在小心跟随,直到黎族一伙人将要踏上荒僻的山路。 听到突兀传出的叹息,上官策豁然一惊。 随即,心生愤怒。 愤怒过后,又是心中冷笑。 “哼,好你个云大师兄!” 上官策背抵一块巨石藏匿了身形,竭力屏住呼吸,偷眼向远处了望。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测,一道火红袍影在古槐后现身。 云易岚! 正是今日一直未曾露面的焚香谷谷主。 此时焚香谷情势岌岌可危,他都未曾现身救助,反而出现在山谷之外。 听其言辞,他分明在窥视阿合台等人的一举一动,根本没有在天香居里闭关疗伤。 其心当诛! 上官策不由捏紧了拳头,花白胡须抖个不停。 场中。 现身以后,云易岚并未迈步靠近,而是冷冷盯着前方的黑衣巫师。 “云某可不屑‘鬼鬼祟祟’!只是有一点好奇,你们的兽神大人为何会对焚香谷感兴趣,还派你来这里试探?” 在他的掌心,正有一团玄火球缓缓旋转,如同一颗被把玩的铁球。 还不等阿合台回话,站在他身后的小首领,勃然变色,抢先吼出了一句。 “你胡说什么!兽神?我们黎族怎么可能去勾结兽妖?” 其他三个黎族勇士,却是一脸茫然。 “啧啧,原来是……”云易岚恍有所悟。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你到底是谁!”阿合台面色阴沉,及时开口打断了对方的揶揄。 “懂不懂没关系,你只需要帮云某捎上一句话—— 与焚香谷订下的约定,到底还作不作数。倘若还想合作下去,就让这些异族规矩一些。 至于,如何守住这个秘密,不用云某亲手教你吧。” 说到这儿,云易岚意味深长一笑,掌心的那团玄火随之熄灭。 闻言,阿合台目光闪烁。 这种异样仅持续了一瞬间,紧接着他一甩黑袍,朝身后的四个黎族勇士挥了挥手。 “哼,不知所谓。这个老家伙不敢出手,兀突骨,我们走!” 仿佛是为了示威,一伙人故意从云易岚的身边走过,鱼贯攀登上山。 其中一个黎族勇士,还挑衅挥了挥醋钵大小的拳头。 云易岚负手而立,不为所动。 目送一行人渐渐走远,他一双袍袖大展,扶摇冲上了高空,向谷内的小径出口飞去。 至于藏在暗处的上官策。 他站立原地思索了片刻,闪身来到简陋祭坛前。 扬手祭出九寒凝冰刺,对着祭坛一顿戳刺,彻底将其破坏,才向山谷内返回。 此时。 山谷已是一片狼藉。 到处都有焚烧的痕迹,随地可见断臂残肢和尸体。 死的最多,自然是焚香谷弟子。 冲出小径的蛮族,林林总总算在一起,也有三四百之多;再加上陈醉一拨人,怕是有近六百之数。 这个数量,远超过焚香谷一方的人手。 以多打少,且有初期天火的开路,焚香谷想获胜又谈何容易。 上官策临走的嘱咐,田不易夫妇根本没有当回事,两人汇合了六徒杜必书,仍旧停在岩壁下与蛮族交战。 焚香谷的两位首脑都不知跑到哪里,而且还有宗门底蕴未出,他们三个外人能做到不划水,就已经相当够意思。 还想让他们当过河卒,简直想得美! “师父,这小径安静有一段时间了吧?感觉有些不正常呢。” 杜必书祭剑劈飞了一个鱼人,在一旁小声嘀咕。 这半个时辰,他一直在留意小径的动静,想要摸出一些规律。 选择在正午时分进入小径,好处固然不少,可要面临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会与蛮族的援兵狭路相逢。 在狭窄的小径展开恶斗,绝对不是一件划算的事。 其实,杜必书更钟意的时间点,是蛮族集体撤退之时。 那样,就可以规避蛮族的遭遇战,甚至,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捡点儿便宜。 当然,缺点同样明显。 那一直躲在暗处的鬼蜮强者,极有可能出手拦截或狙杀。 田不易岂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一面驱剑拦挡熊人的石棒,一面提出建议。 “老六,你没有想过翻山越岭,然后从小径的另一端逆向寻找?” “当然有,只是那样,容易错过一些线索。” “说的也对……” 就在师徒二人探讨时,半空中有一道红影掠过。 正是从谷外返回的云易岚。 只见他身影如虹,在空中华丽转身,稳稳停落在幽暗小道的出口。 一对袍袖鼓胀而起,猝然击向刚跑出的一个豹人怪物。 随着‘轰’的一声闷响,这豹人生生被撞回到小径内,没有半点还手之力。 云易岚翻掌祭出一团玄火,将其抛掷在幽暗小道的出口。熊熊火焰当即占据了狭窄的通道,暂时止住了蛮族的援兵。 “焚香谷弟子听令,尽数聚拢于一处,闯出小径的怪物不必赶尽杀绝,将他们驱逐出谷即可。” 此令一出,在场众人都是一阵错愕。 焚香谷历来宣扬的职责,便是阻挡十万大山的异族,不给他们祸害中原百姓的机会。 现在,谷主却要…… “傻愣着做什么!久守必失,一旦你们尽数陨落于此,谁还来挡住这里的黑洞。偌大的神州,又不是只有焚香谷一家,他们足能对付脱逃的这百十蛮族!” 云易岚话语渐冷。 显然,门下弟子没有第一时间遵从命令,让他颇为恼火。 或许是因为谷主的威望,或许是认可了这个理由,终于有人做出了抉择。 “遵谷主令!” 一个焚香谷弟子仙剑一收,闪身让开了牛头壮汉的石斧,腾跃数下,蹿到云易岚的身旁站定。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遵谷主令!” “遵谷主令!” 两名焚香谷执事即时收手,也不阻挡各自的对手,让开谷口的方向。 有了三人做榜样,越来越多的门人弟子停手,向云易岚所在的位置聚拢。不管是与蛮族作战的,还是与陈醉等修炼者厮杀的,尽皆不再理会。 瞧这架势,哪怕对方要去破坏宗门重地,他们也不阻拦。 这种剧烈的反差,让所有的敌人觉得无所适从。 就连身为盟友的田不易三人,都有些搞不清状况。 任由数百蛮族去祸害中原的黎民百姓,这种话怎么能公然出口,尤其还是从谷主云易岚的嘴里说出。 焚香谷……还是不是正道巨擘? 在场四支蛮族之中,熊人最是憨直。 一个熊人怪物骤然没了对手,又见他们堵在小径的出口,想也不想,抡着手中的石棒,砸向正中的云易岚。 云易岚冷笑一声,双掌各涌出一团玄火,在空中诡异闪烁消失。玄火再出现时,已落在了熊人的双肩。 两团烈焰瞬间爆燃,将那副粗壮的身躯吞没。 “吼~~~” 这熊人只来得及惨吼一声,便轰然砸在了地面,再无声息。 焦臭的味道,快速在场中弥散。 云易岚冷眼睥睨前方的焦尸,双掌又涌出了两团玄火。 如此的干脆利落,如此的凶残霸道,其他有同样想法的蛮族,立刻打消了前扑的念头。 蝼蚁尚且惜命,又何况他们! 即便打消了念头,这些蛮族怪物也没有离开的迹象,聚拢在焚香谷众人的对面,形成两方对峙的态势。 陈醉等人亦围拢过来。 他们并未与蛮族站在一起,而是稍稍隔开了一段距离。 见这伙敌人并没有趁机出谷远走,云易岚眉头一皱,只好再度开口。 “单执事,去把孙图喊过来!” “是!” 其中一名执事抱拳应命,踩着一件碧焰环法宝,掠向远处的囚牛殿。 那里,是焚香谷设置的监牢。 听到‘孙图’的名字,杜必书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无非是想谈判。 可孙图又能做什么,现在他这个‘翻译’不过是个半吊子。 退一步讲,即便孙图学了一些鱼人族的语言,可蛮族一边明显是乌合之众,谁又能做的了主。 鱼人族肯定不行! 双方人马在不断汇聚,远处的打斗也在陆续停止。 这里的异常动静,瞒不住人。 随着蛮族一方越聚越多,场中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 蛮族,本就凶残嗜杀。 若不是熊人的焦尸仍在燃烧、散发着糊臭,他们肯定会一哄而上。 …… 过了片刻。 那名单执事拖拽着孙图赶了过来,在云易岚的身边落下。 不仅是他们,还有一道灰影在场中掠过,最终显露了身形。 是落后一步的上官策。 在这段时间,孙图一直负责看守囚牛殿,并且随那矮小鱼人学习鱼人族的语言。哪怕这边打生打死,也不被允许参战。 现在,他被单执事生拖硬拽过来,已是有些搞不清状况。 虽搞不清状况,可并不影响他躬身行礼。 “孙图见过谷主,上官长老。” “孙图,前些时日,吕顺安排你学习鱼人族语言,可曾有进展?”云易岚开门见山。 “简单会了一些,只是……” 云易岚摆摆手,直截了当地抬臂指向蛮族一边。 “告诉他们,以前提出的要求,焚香谷同意了!但只准他们前往西北死亡沼泽,不许祸害沿途的普通人。出口,我会对他们放开一日。” “啊?” “不需询问缘由,直说!” 云易岚面容冷冽,不容置喙。 杜必书在一旁暗暗撇嘴。 搞了半天,鱼人族出现在沼泽那边,还有这么一出。 呃,也不对。 这次,好像多了不少的变数。 至少,还多出了三支蛮族。 孙图虽然觉得诧异,可还是面向那个高大的鱼人族长,磕磕绊绊地表述谷主的决定。 鱼人族长瞪着鼓泡眼,不断疑惑挠头,显然沟通得极为费力。 云易岚也不等他,而是看向其他蛮族,游走的目光在陈醉等人身上一停。 “陈醉,至于你们这些人类叛逆……我劝你派人瞧一瞧谷外,你们请来的黎族巫师,已被焚香谷击成了重伤。上官师弟,我说的可对?” 云易岚语带揶揄,看向身畔的上官策。 上官策诧异一愣,随即沉着脸点头。 “是!祭坛已被我击毁!” 云易岚再次面向陈醉:“给你们一个机会,跟鱼人一道离开,或者从我身后的小径滚回到十万大山。这里,不再是你们的南疆!” 话语越发的强势,霸道立显。 顿时,陈醉变得惊疑不定。 高空的天火确实崩散消失,难道阿合台真的出了意外? 还有,那个‘孙图’的到来,证明焚香谷还有人手未出。姓云的又表现得这般霸道,或许真有底牌在手。 “陈武阳,你去谷口看看!”陈醉偏头吩咐过后,又勉强压下心底泛起的不安,“云易岚,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我们这边正占据了优势……” 逞强的话刚说到一半,蛮族一边发生了骚动。 只见那些凶残冷血的鱼人,正缓缓脱离开蛮族人群,往出口的地方挪动。为首的鱼人族长嘴角翘起,一脸欢喜的神情,但仍旧保持戒备,盯着焚香谷一方的一举一动。 这种变化,也让其他三支蛮族惊诧,各自的首领都朝着鱼人族长叽叽歪歪怪叫。 也不知他们说了一些什么,三个首领都表现出了意动。 占据优势的局面,似乎有了瓦解的迹象。 陈醉哪还敢怀疑,连忙住口不语,只是心焦地看向谷口方向。 此刻,陈武阳的背影还未走远。 犹豫了一瞬间,最终,陈醉还是选择先走一步。 小心,总没有大错。 也就在这时。 云易岚冷目一扫身后的众弟子——一部分人面露欢喜,还有一部分人悲愤地看向自己。 他不动声色,抬臂指向蛮族一方的牛头人。 “其他两支异族都可离开南疆或返回十万大山,唯有最先进攻焚香谷的牛头人例外。传我命令,杀!” 说罢,云易岚袍袖一鼓,率先冲向对面的牛头首领。 第二百一十二章 师父师娘,我想跟进去 焚香谷众弟子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连忙跟着谷主冲杀过去。 “杀!为林师弟报仇!” “杀了这些牛头怪!” “牛头人都该死!” 一时间群情激愤,好似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都在这一刻释放。 蛮族一方立刻陷入了混乱,齐齐挥舞棍棒刀斧准备迎战。 可当其他三支发现对方的目标不是自己,马上避嫌地躲闪到一边,恍若躲避瘟疫一般。 唯独留下了数十个牛头人,仓皇面对焚香谷众人的冲击。 方才还略显拥挤的小径出口,转眼就剩下田不易、苏茹和杜必书。 显得十分突兀。 牛掰啊,这一手玩的漂亮! 这么严重的危机,竟然三言两语化解,这种能力还真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 只不过—— 这种能力,是以妥协为代价。 允许一部分蛮族越过小径,无疑会给黎民百姓带来灾祸。 指望一伙残忍嗜杀的怪物自律止戈,那难度堪比母猪上树、狗不吃屎。 即便以后焚香谷追责诛杀,因此逝去的无辜人类也无法复生。 杜必书瞄了一眼师父师娘的脸色,发现他们同样面有忧色和不悦。 显然,三人的顾虑一致。 噗! 身后的熊熊火焰,就在这时熄灭。 幽暗小道内,再次传来了纷乱的踏步动静,强烈的阴风袭体而来。 “师父师娘,咱们先躲开点!” 呼喊的同时,杜必书第一时间让开了出口。 田不易夫妇当即会意,身形一闪,也来到右侧的岩壁死角。 接下来的厮杀,他们不想参与。 焚香谷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这种选择,三人并不认同。 这次冲出来的,是豹人、熊人等蛮族怪物,此前一直很活跃的黎族反而不见了踪影。 这些怪物刚一冲出,在外侧的鱼人、熊人、豹人三族的首领,纷纷呼喝挥臂,将各自的部属引到了一处,准备往谷口方向撤离。 出口的位置,只留下零散的七个牛头人懵懂呆立,目露不解。 很快,他们就明白了。 正在围剿牛头人的焚香谷弟子,迅速分出一部分人手,向着这边冲杀过来。 凑巧的是,陈武阳也从谷口匆匆赶了回来。 脚下如生风一般奔跑,口中还在万分焦急地大呼小叫。 “宗主,巫师不见了!搭建的祭坛毁了!” 事到如今,那还用再怀疑。 陈醉骇然变色,连忙向身后的弟子和盟友挥手。 “大家分头撤退,巫兽宗弟子速速随我进小道,各自涂抹荒兽的鲜血到身上!” 说罢,他飞快摸出一柄精致小刀,往面前剑齿虎荒兽的后臀刺了一刀。 噗嗤! 一线血箭射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了一条弧线。 陈醉迅速俯身,将身躯和脑袋凑了过去,任由血液往头脸上浇洒。只不过瞬息间,就变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哪还能瞧出堂堂一宗之主的风范气度。 对此,他毫不在意。 闷头就向幽暗小道内扎,唯恐自己跑得迟上一些,焚香谷就会反悔追杀。 什么“慷慨激昂”,什么“杀身成仁”,命都快没了,要那玩意有个屁用! 立时做出响应的,是巫兽宗的门人弟子。 显然,他们早就有这方面的准备。 放血、涂抹、疾冲,动作整齐划一,一气呵成。 血月崖四宗可没类似的准备,留给他们的选择只有一个。 逃,往回逃! 以后,南疆边陲再没有容身之所,他们只能隐姓埋名,去做那无依无靠的散修。 至于,跟随鱼人蛮族前往死亡沼泽,那更是死路一条。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顿时,这一伙人作鸟兽散。 牛头人一边。 三百对自家的数十,胜负本就没有悬念可言。 牛头人一族虽然脑袋不够灵光,但是这种胜负还能看得出来。 盟友的背叛、内应的奔逃,还有迫在眉睫的扑杀,激起了他们求生的本能。 “哞哞~~~” 牛头人首领一挥开山巨斧,仰天厉吼一声,指挥残余的族人冲向小径。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自家的地界。 还待在出口附近的七个牛头人,同时目泛血色,他们的精壮身躯瞬间涨大了一倍不止,原本扛在肩膀的开山巨斧改换到右手单提,随后自发分成了两团。 其中三个迎向围拢过来的焚香谷弟子,余下的四个反而低垂头颅、竖起尖角,闷头向另一个方向急冲。 那个方向,正是他们的首领所在。 其接应的意图,非常明显。 先前的三个牛头蛮族,在接近焚香谷弟子时,其中两个双足猛然抬起,向着地面雷霆踩踏。 嘭嘭! 地面震颤不止,立时有两个浅坑出现。 对面的焚香谷弟子早有预料,当即腾空跃起九尺,祭出了各自的法宝兵刃。 “哞!” 没有踩踏地面的那个牛头人,忽地发出一声急促的嘶吼,攥着开山巨斧原地急速旋转。 随着高速的旋转,其庞大的身躯竟然迅疾升空,朝着悬空对手们的双脚砍去。 “giao!剑圣的旋风斩!” 瞧到这一幕,远处的杜必书不禁开口惊叹。 只不过,这惊叹又戛然而止。 因为接下来的一幕,令人觉得惊骇莫名。 这牛头人的身躯在升高三尺后,就有了下落的迹象。 悬空的焚香谷众弟子冷声嗤笑,驱使法宝就要趁势反击。 哪曾想—— 下方旋转的身躯,蓦地闪烁出诡异的红光。 紧接着,红光骤然膨胀。 轰! 剧烈的爆炸轰鸣响起,汹涌的气浪立刻向四周扩散。 这是燃血自爆! 残肢碎骸在自爆的加成下,化作了索命的暗器箭矢,无差别地射向周围的血肉之躯。 “啊!” “快躲!” “我的眼睛,救命!” “……” 刚刚还在嗤笑对方的焚香谷弟子,根本来不及收回法宝护身,甚至想不到对方会有这等壮举,纷纷中招跌落。 受高度所限,他们并未因此送命,最严重的一人仅是被骨片刺瞎了双眼。 但是,这只是开始。 余下的两个牛头人,不约而同地施展了‘旋风斩’,向着跌落的焚香谷弟子横扫过去。 旋转升空三尺,然后,又是极为凶残的燃血自爆。 以命换命! 轰! 轰! 场中,登时血肉横飞,惨嚎四起。 刚才说过,这只是开始。 闷头急冲的那四个牛头人,其中的一个突然加快了速度,抡起开山巨斧横扫旋转,杀进了前方的人群。 如同事先约定好一般,其余三个默契分开一段距离,也在开始提速。 一时间,场中轰鸣不止。 原本处在劣势的牛头人一方,生生以血肉之躯压制了焚香谷的围剿,也打开了撤退的通道。 猝不及防之下,就连云易岚和上官策两个强者,都被迸溅的碎骸刺伤,齐齐骇然急退。 疯子! 不,是疯牛! 哞! 哞哞! 在场的牛头人们尽皆仰天嘶吼,为同族勇士的死亡悲鸣。 之后,趁着众人还在惊骇,他们在自家首领的带领下,继续冲向前方的小径。 那是回家的路! “众弟子,继续追杀!” 上官策高声下令,闪身驱刺追击。 焚香谷弟子也从惊骇中回过神,纷纷驱使宝物跟了上去。 法宝的光芒在空中闪烁,其中又以赤红色居多。 刚才的吃亏,是因为大意没有防备。 现在,只要不贪功冒进,燃血自爆不会再有刚才的战果。 一方情急拼命,一方杀意熊熊。 短短的十数丈距离,不断上演着生与死的较量。 片刻之后,终于有牛头人冲到了小径出口,劫后余生般钻了进去。 一个,两个,三个…… 直到第九个,也就是牛头人首领,挤进了狭窄的幽暗小道。 临走时,他还愤恨地瞪了一眼。 恨焚香谷的修炼者,更恨‘背叛’的三支蛮族。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此刻,这些家伙已经死了一遍。 当牛头人首领的身影刚刚消失,一道蓝芒击在了岩壁上。 碎石迸溅,掀起一片飘荡的沙尘。 “哼!算他们跑得快!” 上官策悻悻地召回了九寒凝冰刺,一脸的惋惜。 回首,冷眸扫视。 冰冷的视线,在远处的鱼人、豹人、熊人蛮族扫过,最终压下了杀戮的念头。 现在,焚香谷也受创不轻。 这一番追杀,他们伤亡了四十余人,根本没有余力去围剿其他蛮族。 再者,还有谷主的亲口‘承诺’。 上官策默然折返,走回云易岚的身畔。 远处。 瞧着陈醉等巫兽宗余孽、牛头人残部先后跑进了小径,杜必书忽然眼睛一亮。 “师父、师娘,我想跟进去!” 不是在征询意见,而是心中主意笃定。 闯进幽暗小道的,既有返回十万大山的牛头蛮族,又有叛逆的人类修炼者,能最大程度的掩护自己。 田不易和苏茹并未感到意外,两人互视一眼,轻轻点头。 “老六,你决定就好!万事多加小心,只有自己活着,才能留住希望。” “必书,实在不行就先返回,师娘再替你想想办法。” 两人一人一语,神情凝重。 不舍,亦有担忧。 若不是青云门目前人手紧缺,他们也会跟着冒险一把。 杜必书笑呵呵扮了个鬼脸,又压低声音道别。 “师父师娘保重,徒儿感觉焚香谷不太对劲,你们还是及早返回青云门。” 说罢,他不再耽搁时间,沿着一侧岩壁,快速溜到了小径出口。 此刻,上官策正在迈步折返。 杜必书眼珠滴一转,忽地猫腰蹲下,在一具死去的荒兽尸体磨蹭两把,让双掌沾满了污血。 之后,也学着陈醉等人的举动,往自己的头脸涂抹。 那腥臭的味道,几欲令人呕吐。 为了小命,他还是强制忍住,连脖颈都不放过。 “咦,你在干什么?” 这时,身后有一名焚香谷弟子在诧异呼喊。 显然,是发现了他的怪异举动。 杜必书懒得去回应,身形一闪,钻进了面前的狭窄缝隙。 转瞬间,没入在幽暗的阴影里。 这一声呼喊,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但是,他们并未瞧见杜必书。 云易岚、上官策闻声看向这名焚香谷弟子,面有不悦。 “刚才你在说谁?”上官策冷声道。 “好像是青云门的杜师兄,弟子刚才见他闯进了‘黑洞’。” 听到长老询问,这名弟子立刻躬身禀告。 “杜必书?你是说他进了‘黑洞’,你确定?”上官策眉峰挑起。 云易岚亦双眉蹙起,紧接着,面色微变。 两人下意识做了同一个动作—— 迅速扫视四周,最终,目光落在姗姗走近的田不易夫妇身上。 在他们的身畔,并不见其他人跟随。 “田道友,令徒进了那里?”上官策一指小径。 “没错,我家老六天生一副热心肠,想要搭救贵宗失陷的两位道友。你们说,这算不算古道热肠呢?” 田不易轻笑道。 笑声之中,有着自豪和揶揄。 不管这个徒弟出于什么目的,能够以身犯险去救一个人,说明他心性纯良、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这就是他田不易的徒弟。 没说的,骄傲! 相形之下,眼前这两个家伙差得可是离谱。 自己宗门的徒弟和师弟,硬生生拖了一个多月,就是不进入营救。 往小了说,是自私自利。 往大了说,那就是贪生怕死。 鄙视他们两个! 苏茹一双美目白了白自己的夫君,看透了他嘚瑟的心态。 不过,心中也觉爽利。 她歪头琢磨一瞬间,紧跟着冒出了一句话。 “现在焚香谷没了大难,应该也打算派出人手吧?毕竟……” “毕竟”之后留有余地,等着对方接茬。 留有余地? 简直是在将军! 云易岚和上官策哪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潜台词,一时没有言语。 田不易心中一紧,可是,很快明白了妻子的意图。 前番,是担心某人同行暗算。 可现在,前有巫兽宗余孽探路,后不与焚香谷小队同路,既能保证安全,又能分担压力。 两人皆含笑不语。 过了数十息,云易岚眼神闪烁,最终有了决断。 “师弟,还是由你带人走一趟。务必找到吕顺和燕虹的下落,力所能及时,将杜必书师侄也带回来,安全带回来!” 说得郑重其事,正色凛然。 上官策平静点头,转身向最近的三名弟子招招手,又将李洵一道招呼过来。 “谷主,我这就带人出发!” 话毕,他干脆利落走向了幽暗小道,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黑洞”。 第二百一十三章 见过孟婆 小径内。 杜必书在昏暗中摸索前行。 仰头向上望,偶尔能发现一线时断时续的蓝天,仿佛是调皮顽童随手画下的省略号。 其内的光线,几近于无。 尤其是头顶‘蓝天’断续的区域,可谓是一片黑暗。 如此奇特的环境,若选择在正午时分穿越,还真能带来些许的光明。 两边的岩壁十分潮湿,时不时撞到他的肩膀,刮下一层滑腻腻的墨绿苔藓。 恶心! 杜必书皱眉拽下背负的逆鳞剑,连剑带鞘提在掌间,充当探路的木杖。 笃笃笃! 轻轻的磕碰声,在幽静的小道内愈发清晰。 竖耳细听,遥远的前方还能隐约听见沙沙脚步声,如同一箩春蚕在啃噬桑叶。 深一脚浅一脚般前行,有时,他还会停下来琢磨片刻。 再向前走了百十丈。 两侧岩壁的宽度增加了一些,已能伸展勉强伸展双臂。与此同时,脚下磕磕绊绊的碎石变少了一些,好像被人刻意清理过。 不仅如此,前方的沙沙脚步声蓦然加重,还能模糊听到低沉的哞哞吼叫。 吼叫声中,带着些许的惶急。 闻之,令人心悸。 杜必书不由放缓了脚步,而且以脊背抵住了右侧的岩壁,一步一步往前蹭。 为了保障安全,小螣也被他唤出来,游弋在脚边警戒前方。 在这种环境下,阴灵更能适应黑暗。 这一次,不知走了多久。 前方的动静逐渐消失,那种心悸的感觉,亦随之消散。 恰在此时,唯一能带来心安的一线蓝天,终于被黑暗吞没。 不是外界的暗夜将至,而是因为那道雷击的缝隙自此地合拢。回头望向来时的方向,狭长的天空依旧存在。 杜必书深呼一口气,摸出摄魂盅祭在头顶,继续前行。 此时此刻,他好像回到了暗无天日的死灵渊。 前方的一切尽是死寂,岩壁的苔藓也不见了踪影。 黑暗没有穷尽,淡淡的压抑无处不在。 …… 黑暗中。 扑簌簌! 吱吱吱! 又是一拨蝙蝠,在身边惊慌掠过。 隐藏在摄魂黑烟中,杜必书一脸嫌弃地向后贴紧岩壁,轻摇左掌,挥散了那股骚臭的气息。 这已经是他遭遇的第四波蝙蝠。 谁又会想到,这处幽暗小道会有蝙蝠栖居,而且数量不少。有那么一瞬间,他都以为自己进入了万蝠古窟。 “前方的牛头蛮族,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必书在心中嘀咕。 按照路程估计,此时差不多来到沙沙脚步声消失的范围。可是,没有任何的危险发生。 越是如此,他越感到诡异。 双脚挪动得更加谨慎,几乎在一步一蹭。 当挪出第三步时,蓦地感到脊背处一空,身躯亦跟着后仰。 杜必书连忙后撤左脚,同时反手将逆鳞剑鞘戳在岩壁,抵消后仰的力道。 卟! 随着一声细微的轻响,剑鞘应声刺进了岩壁。 稳住身躯之后,杜必书没好气地踢了踢脚边的螣蛇阴灵。 “小螣,不仗义啊,不知道提醒一下?” 那半实半虚的蛇躯登时蜷缩起来,小声嘟囔着抱怨:“谁让你不小心点儿,本蛇又不靠墙走路。” 说的也是呐。 杜必书挠挠头,低低干咳一声,运足目力观察。 身为一个渡灵人,平日免不了与鬼魂阴灵打交道,夜间视物算是最基本的手段。 更别提,他还有丰富的夜生活经历。 这里,明显是一条分岔小道。 小道的宽度,勉强能容两人错身并行,前方不知通往何处。 而且—— 刚才后撤时,他还触碰到一具软绵的躯体。 没有任何动静,却有浓郁的血腥味,显然是一具尸体。 即便如此,杜必书也没有擦亮火折子的打算,甚至都不愿搞出一点光亮。 在黑暗环境之中,突然搞出的光亮,只能让自身成为一个靶子,处境反而更加危险。 可他能做到,不代表别人也能做到。 “谁!” 漆黑的小道内,蓦地亮起一团氤氲如烟的白光。 那团白光,来自前方。 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并且,显得非常惊惧。 “你又是谁!” 一个高傲的男子声音,在通道的后方响起。 是李洵! 杜必书立刻确定了后说话者的身份,下意识后退两步,且躺倒在地。 小螣表现得与主人一样,哧溜一下,钻进了他的衣袍下摆。 这时,杜必书也瞧清了尸体的模样。 那是一个惨死的巫兽宗弟子,左胸破了一个大洞,正瞪圆双眼、惊骇地望着他。 死人当然不会‘望’,而是死不瞑目。 仿佛在临死前,见到了令他无比恐惧的东西。 在黑暗中,有这么一双眼睛瞪着自己,那种感觉绝对瘆人。 杜必书轻微活动左臂,将那张死人脸推到另一个方向,然后吐出舌头、瞪大双眼,面向通道一边装死。 满脸的血污,又加上环境昏暗,只要不近前细瞧,肯定瞧不出破绽。 “焚香谷的人?”最先发话的年轻人激动起来,“我记得你的声音!这位道友,快来救我,我愿意弃暗投明。” 亮起的那团白光,随即放亮了三分。 白光摇晃升高尺许,而且,往李洵出声的位置靠近。 “李师兄,师叔不让我们……” “闭嘴,有活口问话不更好么?” 李洵一声怒斥,随即擦亮了火折子。 有了这两团光亮,狭窄的小径内,立时不再黑暗。 杜必书也瞧清了—— 在距岔道四丈远的地方,李洵高举火折站立,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矮壮的中年汉子。 在点亮火折的刹那,他还祭出了玉阳尺,防备可能出现的危险。 靠近的那团白光,是一块夜光石。 此刻,一个年轻人正将其平举在胸前,扶着一侧的岩壁往前挪步。 瞧得仔细一些,就会发现,这个年轻人的右腿无力耷拉在地面,被拖拽着前行。 如同……一个丧尸。 这种描述,也只有杜必书想到,毕竟前世没少玩这类闯关游戏。 “你是巫兽宗的人?”李洵皱眉询问。 “没错,我的法袍就是证明。”年轻人踉跄前行,在昏暗夜光石的映衬下,面容忽明忽暗。 “你们宗主呢?” “都在这里了,都死了!”年轻人继续前行。 “在哪儿?指给我看!你先停下!” 李洵隐约察觉出不对劲,玉阳尺在身前光芒大放,做出戒备的动作。 那年轻人立刻停下,扬起夜光石向岔道口一抛:“就在那儿!” 乳白色的光芒在黑暗空中划过,李洵和那名焚香谷弟子下意识望了过去。 两人的视线仅移开了少许,那说话的年轻人忽然趴伏在地,面上的激动神情顿时化作了阴狠、嗜血。 双手一脚并用,闪电般冲向前方。 “焚香谷弟子,去死!” 阴恻恻的低笑,在小道内回荡。 一股冰寒的阴风,骤然在地底生出,愈来愈强。 不止是这一个。 狭窄小径包括岔道内的诸多尸体,纷纷有了动静。 或就地爬行,或直立奔跑,或如蛆虫般蠕动。 只要脑袋还在肩上,它们就会‘复生还阳’,悍不畏死地冲向李洵二人。 口中嗬嗬怪响,就像无智的尸魃。 “借尸还魂!是鬼族!” 李洵勃然色变,连忙丢下手中的火折子,拉扯身畔的同门,向后急退。 那焚香谷弟子也知道鬼族的厉害,仓促祭出一柄赤色仙剑,劈出了数道剑罡阻拦后路。 七八具还魂尸紧追不舍,不时碰撞在一起,跌跌撞撞追向逃跑的两人。 脚步声和嘶吼越去越远,这里逐渐恢复了平静。 谈不上真正的安静,因为还有一具‘尸体’奋力挣扎,想要从地上爬起。 可是—— 这具还魂尸被一条手臂死死勒住了脖颈,双臂双腿也被长长的蛇躯箍住。 焦急的嘶吼压抑在喉间,仅有时断时续的呜咽。 还魂尸体,是那个惨死的巫兽宗弟子。 困住它的,是杜必书和他的灵宠小螣。 在刚才‘尸变’时,与他并排躺着的尸体豁然转过了脑袋,对着最近的活物一阵乱啃。 为了不暴露行踪,杜必书只能出此下策。 坚持,再坚持! 直到那些还魂尸追着李洵二人跑远,杜必书干脆利落地双臂发力,一颗脑袋就被拧了下来。 右手抓着发髻,随手一抛,那脑袋就如皮球一般,骨碌碌滚出了岔道。 断开的脖颈上,立刻有黏稠的乌血涌出。 同时,还有一股呛鼻的黑烟钻了出来,缭绕着就要散去。 杜必书迅疾翻转摄魂盅,强劲的吸摄旋风立刻将其包裹。 “摄魂!” 话音一落,那缕黑烟登时被吸进了盅内。 确认面前的无头尸体不再动弹,小螣松开了长长的蛇躯,讨好地吐着蛇信。 “算你机灵,还知道主动帮我控制还魂尸,总算没白疼你。” 杜必书笑骂一句,翻身坐起。 还不等他起身站直,螣蛇阴灵咻地一声窜进了衣袍下摆,还以蛇尾抽打他的脚后跟。 不好,后面有东西! 而且是小螣都畏惧的鬼物! 杜必书猛催头顶的摄魂盅,令摄魂黑烟将身躯笼罩,同时猝然扭转过身躯。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烟缭绕的人影。 没错,是人。 一袭粗麻长衫罩住了佝偻的身躯,满头花白头发半藏在连衣帽内,右手拄着一柄枯木拐杖。 拐杖的顶端,还悬挂着一个无烛的灯笼。 对方的个头儿,只到杜必书的胸口,可他能清晰看见这老妪的面容。 面容苍白如纸,两片薄唇猩红如血,双眼漆黑一团、见不到丁点儿的眼白。 不对,不是人! 缭绕的黑烟,正从她的身躯冒出,透着古怪的阴冷气息。 再结合小螣刚才的表现,面前的老妪肯定是一个鬼物。 一个无比厉害的鬼物! 极可能是周一仙提过的鬼将……不对,鬼将可没有这般威势。 小螣的修为无限接近鬼将,可还是逃得比兔子都快,不敢有片刻的停留。 或许—— 鬼王! 想到这儿,杜必书心中警兆大起。 要真是鬼王,自己的修为根本不足以应付,只能亡命逃窜。 就在杜必书心生退意时,对面的老妪忽地咧嘴一笑。 在她的口中,仅剩下歪扭残缺的十数颗牙齿,惨白且泛着寒光。 看起来,十分孱弱。 “人类小子,你在想什么呢?老身很好奇。” 声音飘忽清冷,不像是活人所发。 森冷的话语一出口,杜必书面色一变,当即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这声音,他不是第一次听到。 燕虹被掳走的那天,就是这个声音向红衣厉鬼李婵娟下达指令。 也就是这个声音,硬呛并威胁黎族的一个巫师阿布多。 孟婆! 如此诡异熟悉的名字,杜必书不会记错。 在前世的世界,关于孟婆的神话传说,可谓家喻户晓。 常年驻守在奈何桥边,为过往投胎的灵体提供一碗梦婆汤,令他们忘却今生的记忆。 有人说,她是一个绝色女子。 在未成鬼神之前,她为了寻找丈夫的尸骨,哭倒了万里长城,可还是遍寻不到。为了忘记这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她决然自尽。 可惜,自尽的她仍旧记得过往。 为此,她在奈何桥畔架起了铁锅,精心熬制了一大锅孟婆汤。不光自己喝下,还为其他的阴魂服下。 只有忘却今生,才能安享来世。 也有人说,她是一个耄耋老妪。 三界初分时,她原本是天界的一个散官,后来感慨世人的执迷过往,专门来到阴间制作这忘忧灵汤。 外穿粗布衣衫,头发花白,身躯佝偻不堪,左手抓一根枯木拐杖,右手捧着一个青瓷大碗。 青瓷碗中,盛放着满满的孟婆汤。 这第二种形象,恰恰与面前的老妪相像。 极度相像! 唯独,缺了一碗梦婆汤! “人类小子,你在想什么呢?可否告知老身?” 对面的鬼物再度发问,右侧的袍袖颤巍巍抬起,在她漆黑眼眸之中,多了几许好奇的神采。 杜必书眼神闪烁,暂时按捺下逃走的念头,抱拳微微施了一礼。 “在下杜必书,见过孟婆前辈。” 既然对方是孟婆,燕虹的下落也就有了眉目,他不想平白错过。 至于要不要逃走,姑且走着瞧。 “哦?你知道我的身份?” 孟婆闻言一愣。 抬起的右臂一滞,又缓缓放回了腿边。 就在这时,小径上那个遗落的火折子,终于被刮骨的阴风吹灭。 …… 第二百一十四章 前辈,你可有孟婆汤 午后。 距焚香谷最近的一个小山村。 周一仙怡然自得坐在一株垂杨柳树下,面前摆放着两张拼放在一起的旧木桌,上面还盖着一块洗得发白的粗麻布。 木桌,即是卦台。 在卦台的四周,七八个村民聚拢成圈,抄着手倾听他的卦象解读,时不时发出啧啧惊叹。 “不愧是周半仙呐,俺的过去说得分毫不差,连俺家婆姨小产的事都算知道。”一个朴实汉子大发感慨,忙不迭抓起茶壶,为周一仙的空碗续上茶水。 “是啊,我家那个没良心的,竟然在外面纳过一房小妾,要不是周神仙指点,还真被他糊弄过去。”一个膀大腰圆的农妇连连点头,还不忘向身后瞪了一眼。 “呵呵……”一个干瘦老汉尴尬赔笑,望向周一仙的目光极其幽怨,“老伴儿,那不是年轻时荒唐么,现在还不是回村里陪你垦田种地。” “哼,在神仙面前给你留点儿面子,家里的新搓衣板刚好派上用场!” 登时,其他村民哄堂大笑。 干瘦老汉年轻时走南闯北,一走就是数月半年,村里多少听到一些风声。还好,这人脾性不坏,一直不曾弃了糟糠之妻。 “周神仙,下一个该我了!您帮我瞧瞧,能不能生个儿子留后?”又一个年近四旬的汉子忙不迭凑上前,恭敬递上三枚大钱。 周一仙右手轻抚白须,微眯双眼,一副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 左袖在卦台轻轻一扫,三枚大钱立时消失不见。 场中,又是一阵惊叹。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种凭空收物的手段,绝对不是变戏法。 由此,他们更加笃信、崇拜。 周一仙轻咳一声,一指旁边逗弄奶狗的周小环:“咳咳,我这孙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现在许是饿了……阿嚏!阿嚏!” 连续两个喷嚏打出,雪白胡须登时乱颤。 “奇怪了,难不成有人在背后嘀咕老夫?还是……小环,你过来帮爷爷捶捶肩!” “知道了!” 小环不开心地嘟着嘴,将抓着的糖葫芦放在糯米纸上,胡乱在爷爷的外袍蹭蹭小手,借机瞧了瞧中年汉子的面相。 然后,她将小脑袋凑近周一仙的右耳,快速嘀咕了一阵。 嘀咕完毕,小环开始有气无力地双拳捶肩,眼睛却瞟向村外。 那是焚香谷所在的方向。 周一仙似有所感,也向那个方向瞄了一眼,神情期待得很。 紧接着,他释然一笑,装模作样去端详中年汉子的面相。 “这位先生,你的面相老夫已看过,心中有所得。还请抽出一支卦签,以作佐证。” “好好!” …… 小径内。 上官策和李洵错肩站立,将狭窄的通道堵得严严实实。 在两人面前,是五具还魂尸。 此刻,它们拥挤在一起,嗬嗬嘶吼着往前挤。即便身躯残缺不堪、污血迸溅,也没有半分的停歇。 在黑暗的氛围下,异常可怖。 上官策二人的身后,三个焚香谷弟子互相搀扶。 正中的一人气息萎靡,其小腿部位有一处啃咬过的伤口,散发着腥臭。 若是有光亮—— 他们一定会发现,这处伤口的周围一团漆黑,且有一道道黑线往上蔓延。 “楚师弟,你振作一些!师叔一定有办法救你!” “是啊,不就是还魂尸毒么!” “赵师兄,丁师弟,你们不要安慰……噗!” 楚姓弟子话未说完,一口腥臭的乌血喷了出来。 对面岩壁上的苔藓,登时呲呲作响。 紧接着,脑袋重重垂了下来。 “楚师弟!” “楚师弟!” 两名焚香谷弟子立刻伸出单掌,抵住他的后背,施法压制其体内的尸毒。 “没用了,快些摧毁他的头颅!”上官策分神催促。 在狭窄的通道内,即便他修为精深,也不能发挥全部的实力。 这句提醒,已经是极限。 “师叔,再让我们试试!” “对,我还能感受到楚师弟的脉搏……啊!” 一声短促的惨叫,在通道内响起。 卟! 一团火焰随之点亮,将四周的黑暗驱散。 只见方才请求的那名弟子,颤抖地举着火折子,一脸恐惧地望着手臂上的咬痕。 不止是咬痕,还缺失了一块血肉。 而在他的对面,那个楚姓弟子双臂被“丁师弟”死死箍住,一双眸子已成漆黑,嘴里还在大嚼特嚼。 同时,还有嗬嗬的低吼。 “赵师兄!你……” 丁姓弟子惊慌尖叫,但他的双臂箍得更紧。 现场的形势,一目了然。 楚姓弟子已然尸毒攻心,化作了无智的僵尸怪物,并且攻击了同伴。 “蠢货!” 一道深蓝光芒闪过,随即,一颗大好头颅滚落到地。 楚姓弟子的残尸不再挣扎,软绵绵从丁姓弟子的臂弯中脱落。 “丁引,还不快点过来!到老夫的身后候着。” “哦哦!” 丁姓弟子(丁引)忙不迭答应一声,赶紧挪步远离,看向赵师兄的眼神…… 充满了悲哀! “赵子集,还不快砍掉手臂,呃,来不及了!”上官策最终怅然一叹,在他上方的九寒凝冰刺蓝芒大盛。 受伤的焚香谷弟子,姓赵,名子集。 其被咬伤的部位,正好位于肩膀下四寸。此时,三四缕黑线已经在脖颈显现,而且在向心脏方向蔓延。 尸毒即将攻心,速度快的难以想象。 如果在被咬的一刹那,就开始竭力压制,或许还能多撑一阵,可现在…… 救无可救! 赵子集何尝不知道结果,他眼中的恐惧转瞬褪去,瞄了一眼空中闪烁的蓝芒法宝,咬牙吼出一句。 “师叔,我不要死在自家人手里!” 吼罢,赵子集抽出仙剑法宝,腾身而起。 越过了上官策和李洵的头顶,出现在还魂尸群的上方。 而后,以身合剑扎了下去。 “炎龙有悔,剑爆!” 随着‘轰’的一声炸响,那挤在一处的尸群立即崩裂开来。 在狭窄的空间,剑爆威力更盛! 那些还魂尸的头颅,好像熟透了的西瓜,纷纷在半空炸开。 簌簌洒落,恍如尸雨。 火折的光亮,亦随着熄灭。 此处,再度陷入了黑暗。 “赵师兄!” 黑暗之中,悲怆的吼声在回荡。 当你在凝望黑暗时,黑暗也在无声注视着你。 或许,某处有一双黑暗的眸子,正在‘欣赏’着这份悲壮。 两侧的岩壁在轻微震颤,偶尔有碎石剥离下来,在地面发出噗噗咚咚的闷响。 卟! 又一团火焰点亮。 这次举着火折子的,是玉树临风的李洵。 前方,上官策绷着脸回撤手臂,一抹蓝芒从地面的残肢碎骸中窜出,被他收进了袍袖。 丁引双臂低垂,神情沮丧。 两位师兄的陨落,对他的打击很大,远超过在小径外的数场厮杀。 轰轰烈烈的厮杀阵亡,比这种憋屈的陨落强得太多。 前者重于泰山,后者轻于鸿毛。 李洵瞄了一眼前方无尽的黑暗,又瞧瞧幸存的两人,略显迟疑询问。 “师……叔,我们还要继续吗?” “当然!”上官策斩钉截铁般回应,“无功而返,只能让谷主瞧轻了你我。老夫倒还好说,师侄你风华正盛,将来焚香谷的重担,多半会落在你的肩上。除非你——不在乎!” 他挥袖在残骸堆里扫出一条通道,迈步继续前行。 李洵眸子一亮,随即振奋精神,拍了拍身畔的丁引。 “丁师弟,咱们走吧!” 说完,他高举手中的火折,追向前行的上官策。 即便决定前行,他也不会再如先前那般摸黑。 未知的黑暗,总在无限放大心中的恐惧。 这一刻,在李洵的脑海中,反而浮现出旧时舞柳山庄见到的一幕。 若是他在,这些邪祟阴灵应该手到擒来吧。 …… ## 火折子被风吹灭后。 杜必书并未慌张。 一面往摄魂盅贯注更多的法力,一面轻松取出一块月光石。 岔道内,再度恢复了光亮。 这柔和的光亮,比火折强了不少。 至少,不会受阴风的影响。 孟婆没有趁机发难,依旧保持拄拐而立的姿势,似在等待他的回答。 大概,她没想到对方如此淡定,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幽芒。 “你没有跑?” “我为什么要跑?再说,鬼族生于黑暗,在这里,我能跑得过前辈您?”杜必书淡然道。 “老身明白了。那日在黑洞出口,你听到了阿布多的喊话,你并不认识老身。”孟婆恍然明白过来,此前低垂的右臂又在缓慢抬起。 瞥见这小动作,杜必书心头一跳。 但是—— 他还是保持镇定,盯着对方皱纹横生的苍白面孔。 “孟婆前辈,在下与李婵娟有些故旧之情。” 闻言,孟婆抬臂的动作一滞。 有戏! 杜必书眸子更亮。 “以前在豺狼寨,我们三人与李婵娟见过一面,大家相谈甚欢。不知……婵娟姑娘现在身在何处?” 不得不承认,某人的顺杆儿爬功夫一流。 在豺狼寨,明明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现在却说‘相谈甚欢’。而且,还一口一个‘婵娟姑娘’,话语间透着熟络热切。 听完这话,孟婆微微扬起面孔,似乎想要从对方的表情分辨真伪。 之后,又是瘆人一笑,右臂继续抬起。 “原来只见过一面,那老身就放心动手了!” 哎呦,我去! 怎么和想的不一样? 刚才见对方的动作停滞,杜必书还有些沾沾自喜,以为有转机出现。 可现在…… 亚麻带! “不要!孟婆前辈,在下还有一个问题。”杜必书连忙发话,打算做最后一次尝试,要是还不管用,那就只能夺路而逃。 “说!” “前辈,你可有孟婆汤?” 杜必书打算撞撞运气,死马当做活马医。 和高手说话就是费劲,总是要猜测他们的喜好憎恶,争取一次性说到点子上。 不然,就有性命之忧。 也就是这句话,让孟婆的‘死人脸’终于有了一丝表情。 惊诧,意外。 “你怎么知道孟婆汤?谁告诉你的!” 还真有! 顿时,杜必书变得激动。 之所以敢撞运气,一是因为魔教天煞明王和幽冥圣母的存在,二是因为对方的装束。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 可是,这个世界却有不少的传说和逸闻,与前世的神话相近。 也许,这里就是一个次元世界。 也许,是什么鸿钧老祖、元始天尊等超强者搞的小世界。 …… 许多网文小说不都是这般的套路么,甚至比这个更离谱的世界观都有。 脑中有万千念头闪过,杜必书快速斟酌所想,争取在诸多的可能中,选取一个最靠谱的说法。 好,就是它了! 几经思量,杜必书终于有了决定。 就在他开口欲言时,幽暗小道内蓦地传来一声轰鸣。 随后,两侧的岩壁微微震颤。 嗯? 怎么回事! 难道是李洵他们搞的鬼? 杜必书一愣。 突然,笼罩身躯的黑烟一阵紊动,一缕淡淡的甜香自外界挤了进来,径直飘进了他的鼻孔。 紧跟着,杜必书感受到一刹那的晕眩,如同刚牛饮了一大坛烈酒又迎风赶路。 好晕! 是闷倒驴么! giao!不是吧,高手也玩阴的! 这是他最后的一个念头。 砰! 杜必书身躯后仰,直接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月光石随即掉落,在地面兀自滚动。 让这幽暗的岔道,多了一些迷幻的霓虹色彩。 孟婆缓缓垂下右臂,以枯木拐杖杵了杵他的身躯,侧身看向岔道内的一处阴影。 “婵娟,既然是你的‘老相好’,就由你押送他回鬼域!” 那处阴影微微蠕动,走出一个身穿大红喜服的娇媚女子,对着孟婆欠身一礼:“是,婆婆!” 若是某人还清醒,定然会认出这名女子的身份。 正是他口中‘相谈甚欢’的李婵娟。 吩咐完毕,孟婆佝偻的身躯当即一闪,化作了一缕袅袅黑烟,蹿向轰鸣传来的方向。 慢慢地,月光石停止了滚动。 李婵娟轻飘飘上前,在杜必书横卧的躯体前停下,凝望着他酡红的双颊,皱眉幽幽一叹。 “你是来寻她的吧?但愿,将来你不要后悔……” 叹息的话语越来越轻,最终低不可闻。 安静伫立了片刻,她俯下柔软的腰身,不见如何使力,就将杜必书扛在了肩上。 盈盈移步,很快走到一面坚硬的岩壁前。 李婵娟素手轻扬,在前方虚画数下,那面岩壁竟然出现了圈圈涟漪。 在涟漪的正上方,还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古篆字。 鬼门关! 第二百一十五章 狱卒不是人 某处幽暗的石室。 或者说,是一间密闭的囚牢。 囚牢方方正正,四面阴潮的墙壁上,各镶嵌着一枚劣质的月光石。 光线昏暗,仅能勉强视物。 墙壁没有任何的窗洞,就好像一副巨大的棺材。 最靠里的一面墙壁上,挂着琳琅满目的镣铐、皮鞭、麻绳和兽骨面具。 给人一种阴森森或不正经的气氛。 呼~~~ 呼呼~~~ 靠墙角的一张石床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稻草。一道白袍人影头枕手臂,侧身而卧,发出极有规律的鼾声。 远离石床的角落,是一个简陋粗糙的便溺木桶,散发着馊臭的粪便味道。 能在这种地方酣然入睡,绝对是一个混不吝的主儿。 若不是这人穿一袭笔挺干净的白袍,不像是任何国度的囚服,还真以为这里是朝廷特设的死牢。 呼~~~ 呼呼~~~ 也不知过了多久。 这人影的裆间一阵蠕动,好像有某样东西正在跳动。 呼之欲出。 卟! 白袍被顶开了一道缝隙,一条泛白的小蛇钻了出来,探头探脑向四周了望。 观察了一阵,初步确定这里没有危险,小蛇奋力扭动身躯,将尾巴抽了出来。 嘶嘶嘶! 它频繁吐着蛇信,在尖尖的脑袋上,一对眸子里透着焦急和惊惧。 先滑下石床、沿着囚牢的墙角游走一遍,再以脑袋顶了顶紧闭的石门,确保石门不会打开。 做完这些,小蛇真正确认了这里安全,随着卟卟两声轻响,一对薄薄的肉翼才在脑袋下方展开。 螣蛇! 杜必书的灵宠小螣! 如此说来,石床躺着的‘混不吝’,就是只身闯进小径的杜必书。 只是,他怎么会在这儿! 小螣轻轻扇动肉翼,身躯浮空而起,重新飞回到石床的边缘。 它蜿蜒游走至主人的头颅处,使出浑身解数,尝试唤醒他。 脑袋顶、蛇信舔、尾巴抽,甚至向对方的脸上吐着口水。 一切该用的、不该用的非常规手段,它都试验了一遍。 可惜,就是唤不醒宛若死猪的‘赌必输’! 许久。 小螣有些泄气地倚靠在一边,呆呆望着酣睡的主人,口中喃喃自语。 “完了完了,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他们发现的!死定了,死定了……” 也难怪它泄气。 来到这处囚牢,都过去了半个多月,可杜必书还是保持侧卧酣睡的状态,一直不曾清醒过来。 在这昏暗的囚牢中,感受时间流逝,本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所幸—— 每日,都有一个黑衣狱卒准时准点进来,更换角落的便溺桶,表现得十分积极。 偶尔,这名狱卒还会念叨一些稀奇古怪的话语。 就是这些话,让躲在裆间的小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主人呐,主人,你们人类有句老话说得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见到那位,你还不想着逃跑,偏偏想整点儿幺蛾子套路人家。瞧,把自个儿栽进去了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这次,小螣被你害惨了!死定了!” “哦哦,还有……” 螣蛇阴灵在一旁碎碎念,言语间有诸多的抱怨。 可是它浑然忘记了,由始至终,身为一个灵宠,它都表现得极不称职,不曾提醒过主人一句,更不曾现身阻拦过一招,只管着把自己藏起来。 如同,一个顾头不顾腚的傻狍子。 “别鬼叫!让我再睡会儿!” 杜必书含糊嘟囔着,如同驱赶苍蝇一般,不耐烦地一抬手臂,将螣蛇阴灵扫飞出石床。 嘭! 长长的蛇躯砸在对面的墙壁上,在空中一通翻滚,径直栽进了便溺桶。 若是换作往常,小螣一定会大声抗议。 可是现在,它只剩下被‘幸福’砸晕的发懵。 这种懵逼状态,只持续了瞬间。 小螣立刻狂喜惊醒,白影在半空一闪,如闪电般蹿到了杜必书的面前。 以蛇躯盘住了对方的脖颈,而且在快速勒紧,尖尖的蛇尾甚至伸进某人微张的嘴巴,直捅到喉咙眼,再来了一个剧烈搅动。 “呃~~~” 这种情况下,杜必书哪还能睡得着。 登时,他侧转过身躯,双手扶着石床的边缘,对着地面一阵干呕。 呕吐的秽物没有半点,反倒整个人有些清醒,尤其嘴巴里还有淡淡的馊臭味。 杜必书右臂撑住石床,撩起沉重的眼皮,向四周昏暗的环境一扫,还不忘摇晃数下脑袋。 酩酊大醉和小酌微醉,完全是不同的感觉。 前者,总是出现断片儿,人事不省。 后者,则是酒壮怂人胆,放浪形骸。 此刻,杜必书就属于前者。 好久没有这般醉过了,上一次还是在毕业的散伙饭时,那可真是感天动地。 曾经做过什么一概不知,只记得醒来时正死死抱着自家的二哈,而对方一狗脸的生无可恋。 “这次,又是为啥?” “我这是在哪儿?” “我都做了什么?” 杜必书疑惑三连问,下意识抬起右臂,想要挠头。 扑通! 没有右臂支撑着石床,整个人立刻栽了下来,和冰冷的地面来了一个法式湿吻。 “哎呦!” 门牙和鼻子传来了剧烈的痛楚,终于让他彻底清醒。 捂着嘴巴,一蹦三尺高,登时站起了身躯。 ‘醉酒’前的记忆纷至沓来,一股脑儿涌进了脑袋。 “我亲爱的主人,你可算是醒啦。再昏睡下去,小螣可真要担心死了。” 小螣仍旧缠在脖颈上,在他的耳畔欢喜呼叫。 为了表达愉悦的心情,尖尖的蛇尾转动得如同风火轮一般。 “我这是在哪儿?” 杜必书疑惑打量着周围,目光在便溺桶、石床和悬挂的刑具等物掠过。 这里,明显是一间囚牢。 他记得—— 先前自己和孟婆在岔道里交谈,然后听到一声轰鸣,再接着就闻到了一股甜香…… 很明显,他是被人阴了。 “主人,你当然是在大牢。”小螣欢喜回应。 “谁问你这个,这不明摆着嘛,我是说咱们关押在哪里?” “具体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在鬼域吧,在主人被麻翻扛走时,小螣好像看见了‘鬼门关’三个字。还别说,那个小娘子的力道真大,扛着你跟拎小鸡一样轻松……”小螣喋喋不休。 “鬼域!鬼门关!小娘子!” 杜必书顿时有些头大如斗。 这些话的信息量太大,让他难以接受。 不过,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自己栽了! 彻彻底底地栽了! 说实话,自己没有被当场干掉,就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了。 “小螣,已经过去几天了?怎么肚子有些饿?我嘴里怎么一股子的馊臭味?” “都差不多十八天,能不饿嘛。馊臭味……本蛇拒绝回答。”螣蛇阴灵脖子一缩,一双肉翼有抱脑袋的趋势。 “得,肯定没干好事!行啦,先给我说说详细的情况,我可不想,刚一睡醒就被拉出午门斩首。” 杜必书吧唧吧唧嘴,呸的一声将馊臭的口水吐掉。 在‘保住小命’面前,之前的过程不重要,只要别知道真相就行。 顿时,螣蛇阴灵如释重负。 “好好好,小螣这就讲!” …… 在小螣的一番讲解下,半个多月的往事都被翻了出来。 它口中的红衣女,当然是指李婵娟,一听描述,杜必书就能对号入座。 当日,红衣女扛着杜必书进入鬼门关,在黑暗中行走了两三个时辰。 途中,他们路过了不少的矮山和阴川。山川之间,或多或少有着建筑群落。 最终落脚的这处囚牢,是在一条阴河的岸边。李婵娟亲自将他送进了这里,就再没出现过。 至于更细致的,小螣这个怂货不敢露头,自然知晓不多。 “等等!你是说,有人天天进牢房更换便溺桶?” 这个问题,很关键。 有狱卒天天进来,就代表这里有漏洞。 杜必书默运一遍法力,察觉自己并未受到任何禁锢,身上的法宝也都在,心里就有了小冲动。 “是啊,时间很固定,今天差不多该来了。更正一点,狱卒不是人!” “这不废话嘛,在鬼域待着的肯定不是人!” 话刚一出口,杜必书意识到不对。 这么一说,不是连自己都包括在内? “嘿嘿,你看了就知道了。”小螣故意卖起了关子。 对于这种欠揍举动,他只能选择无视。 隆—— 就在这时,对面墙壁的石门,发出了刺耳的地面摩擦动静。 与此同时,一道缝隙在慢慢扩大。 “有人来了!要不要躲……” 杜必书的话还没有说完,某蛇已经哧溜一下,钻进了他的衣袍下摆。 跑得比兔子都快。 杜必书暗啐一口,连忙躺回石床上装睡。 为了瞧见狱卒的模样,他特意换了一个姿势侧卧——面朝石门,双臂挡面。 在刚才挪脚的过程中,他能清晰感受到小螣的恐惧,盘在腿上的蛇躯竟在不断打颤。 什么鬼! 让这怂蛇怕成这样,难不成比它还要厉害? 要真是那样,狱卒这一关就不好过。 杜必书心有忐忑。 在他的偷窥目光下,石门仅打开一半,就戛然止住。 门外,黑影一闪。 一个身高六尺的黑影,晃悠悠闪进了牢内,与之相随的,是哗啦啦的铁链拖地声响。 铁链? 狱卒怎么会带着铁链,也没见他押解着囚犯? 随着黑影的靠近,杜必书的诧异更甚。 这狱卒明显不是人类模样,倒像是一个半兽人。 脑袋的上方伸出两根弧形的触角,面孔与人类无疑,可上颚伸出了一对宛若蚂蚁的口器。 躯干还算正常,只是有着两对手臂侧生。一对手臂捧着一个便溺木桶,一对手臂持握两把刷子。 怎么说呢,就像是一个蚁人。 没错,就是蚁人。 在这一刻,杜必书明白了‘不是人’的含义。 在这蚁人狱卒的两个脚踝处,还有一条长长的铁链相连。 呃,难道这狱卒也是囚犯? 以囚制囚? 这不是不可能,在世俗朝堂里,君王为了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也会让一部分表现良好的囚犯管理牢房或矿工。 哗啦哗啦! 蚁人狱卒拖着铁链走到角落里,一言不发。他放下手中的便溺桶,两柄刷子在其内乱刷一通,才抱起旧有的便桶走向石门。 堪堪走到一半,狱卒又停了下来,把木刷交叉往后腰一别,开始悠哉摆弄头顶的两只触角。 如在梳理头发。 馊臭的味道,自两柄木刷的表面散出,并且,还挂着些许黄褐色的秽物。 呃,等等! 这是什么操作? 既然干了这个行当,就要爱岗敬业一些吧。你这样做,明显是在糊弄鬼。 甚至,杜必书都明白了对方的骚操作。 便桶是刷过了、也换过了,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房间,做了一些表面功夫。 若是这里有多个囚牢,完全可以循环下去。 算了,反正不关他的事。 还是想办法逃出去先,现在就是一个好机会! 望着狱卒即将离开的背影,杜必书略微活动手腕,双脚轻缓放到了地面。 蹑手蹑脚向前走了两步,在狱卒背后三尺的位置站定,翻手做出了掌劈的动作。 既然对方的双脚受制,暗中偷袭应该不成问题。 不动用法宝,也是避免出现法力波动。 刷! 就在他将要劈掌的一瞬间,那狱卒似有所感,一颗脑袋竟然咔咔咔旋转过来,发出一声阴冷的低笑。 “你醒了?你……想做什么?” 在昏暗的囚牢里,一双阴森的鼓泡眼盯着自己,而且是以一种诡异的姿势。 换谁,都会感得毛骨悚然。 按照预想的场景,杜必书觉得自己该畅快大吼一声:“做什么,当然是要你的命!”,然后继续发动攻击。 即便不能重创对方,也能趁机逃出石门。 凭着他的修为和手段,哪怕这里是未知的鬼域,也能闯出一片天地,总比困在这里束手待毙要强。 可现实是—— 某人讪讪地将手掌抬高、放松,抚摸头顶的黑发,最后滑到竖起的发髻上。 紧接着,展颜一笑。 “这位狱卒大哥,一看就是英俊潇洒、气宇不凡、风流倜傥,在下自愧不如。对啦,您怎么称呼?” 这是某人转了性子? 当然不是! 隔着蚁人狱卒旋转的脑袋,杜必书瞥见了门外的一抹红影,让他即时更改了主意。 蚁人狱卒怪眼一翻,没好气地甩下一句。 “你这人类,有毛病是吧?” 第二百一十六章 鬼域的尽头 有毛病? 你才有毛病! 要不是有人站在门外,本少就大发慈悲送你上路。 杜必书心中腹诽。 蚁人狱卒见他没了动静,咔咔咔将脑袋转了回去,随手抽出身后的木刷,继续往石门外迈步。 刚一走出石门,这名狱卒瞧见了门外站立的人影,连忙躬身行礼。 “见过红姑娘!” 其态度,要多谦卑,有多谦卑。 “嗯!” 随着一声清冷的回应,那人影迈前一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一袭红装更加醒目,为昏暗的囚牢增添了一抹艳色。 正是李婵娟。 只见她轻轻挥手,一旁恭立的蚁人狱卒立刻弓着腰身,以木刷挑起拖地的铁链,让开了囚牢的入口。 李婵娟莲步轻移,悠悠走进了囚牢。 在跨过石门后,她脚下一滞,出声吩咐道:“易风,你通知此地的总狱头,让他到城中畜牧区寻找一些人类的吃食,送到这间囚牢内。” “是!” 蚁人狱卒连忙应命,随后就要快步离开。 李婵娟好似想起了什么,鼻尖微微耸动,又追加了一句。 “记住,要干净点的狱卒送过来,你……不行!” “是!” 这个被唤作‘易风’的狱卒再次应命,还特意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确定这边再无吩咐,才匆匆消失在通道内。 李婵娟继续移步,径直来到杜必书的身边。 先围着他转了半圈,再走到石床边缘盈盈坐下。 “你这般站着不累吗?过来坐吧。” 李婵娟一指身边的空位,柔声细语。 闻言,杜必书不由一愣。 刚才,通过蚁人狱卒对她的恭敬态度,就能看出一件事。 李婵娟在这里的地位,很不一般。 而且,她还能随意差使什么总狱头,俨然是这里的主人或贵宾。 为此,杜必书想过两三种角色开场白。 比如,以宾客会面的姿态。 又比如,以现在阶下囚的处境。 还比如,以比较强硬、正义凛然的宗门弟子身份。 唯独没有想过这种场面。 怎么说来着……就像是故友重逢。 扪心自问,他可不认为,两人之间有友情存在。 不! 确切地说,是一人一鬼。 他们之间的交集,仅限于豺狼寨的一次偶遇,而且,谁也不欠谁。 “一个大男人,这么扭扭捏捏干嘛,难道还怕我一介鬼流欺负你不成?” 瞧着对方眼神闪烁的模样,李婵娟不由清冷一笑。 似有调侃,但调调不对。 “李姑娘,你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杜必书讪笑道。 一介鬼流,这个成语总感觉怪怪的。 既然对方都不在乎,杜必书也没必要‘故作扭捏’,干脆走到石床的另一端,远远在边缘坐下。 “李姑娘,有何赐教?” 李婵娟好似不在意他的‘拒人千里’,侧身上下打量了一阵,忽然幽幽询问。 “你,是来找她的吧?” “谁?”杜必书心头一跳。 明明知道对方说的是谁,他还是强装镇定。但是,略显颤抖的语调出卖了他的心中所想。 “现在,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你怎么才……你确定她还活着?” 其话语,略带伤感。 闻言,杜必书蹭地一声站起,目露冰寒。 “你说什么!是你杀了她?” 一面咬牙切齿质问,一面沟通体内的法力,准备暴起伤人。 按道理说,不应该啊。 好不容易掳走一个能拿捏焚香谷的筹码,不至于这般草率。 还是说,鬼族这边根本不在乎筹码。 李婵娟安坐如山,昂首盯着对方。不知为何,在她毫无温度的眼眸中,竟然闪过了一丝的欣慰。 “你瞧你,连话都不等说完么。再说,你觉得我能做的了主吗?” “做的了主?什么意思!” 在她的话语中,杜必书好像听到了一点别的意味,连忙追问。 哪知,李婵娟轻飘飘转移了焦点,不在原来的话题多做纠缠。 “先别想这么多,你难道不对鬼域感兴趣?或者说,你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你先说,她到底安全吗?” “安全!至少性命无忧。” 听到这话,杜必书孤悬的心总算落回了肚腹。他也察觉刚才表现得有些失态,不禁讪笑着重新坐下。 口中,还在试探打听。 “我能见一见她吗?” 这个得寸进尺的请求,他说得小心翼翼,还紧盯着对方的冰山容颜,想要获取更多的消息。 可惜,让他失望了。 李婵娟沉默不语,怔怔地望向一侧的墙壁。 墙壁上挂着的各式刑具,在幽暗的环境下,显得十分碍眼。 瞧其神情,她肯定不会答应自己。 两人就这般在阴寒的囚牢中安静坐着,好似谁也不想打破这份沉默。 囚牢外的通道,亦是死寂。 常恨言语浅,不如人意深;今朝两相视,脉脉万重心。 好像意境不对,算啦,总得想点什么。 在这里,只能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 要是换另外的人在场,杜必书绝对不会这般尴尬。 至于尴尬的缘由,与李婵娟的大红喜服大有关系,两人这般并排坐着,总觉得别扭、不对劲。 甚至,他还偷偷瞟了一眼敞开的囚牢石门。 对方如此的不设防,是对他有信心呐,还是对她自己有信心…… 算啦,暂时不想这些。 “李姑娘,那你就说一说鬼域吧。总是这般干待着也不是事儿。” 这种场合,总得有人打破沉默。 关于鬼域的情况,周一仙曾经提过寥寥数语,也不知是因为所知不多,还是不愿多说。 若是有人愿意解惑,自然最好不过。 李婵娟无所谓地耸耸肩,轻启朱唇。 “你应该晓得咯,鬼域不是真正的阴世间,只是一处深藏地底的世外桃源。当然,仅是针对我们这些鬼修。” “有人以为鬼修逃脱了轮回,岂不知,我们不过是囚禁在这里的鸟雀,终有一日还会消亡死去。那是真正的魂飞魄散。” “鬼域到底有多大,我也不清楚。只是听婆婆无意说过,这忘忧川的尽头是一片茫茫大海。” “这片死亡大海,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无情海,呵呵,好听么?” 无情海? 杜必书一怔,立时想起死灵渊下的幽黑大海。 其名,亦是无情海。 鬼域和死灵渊很相似,都是阴灵聚集的场所。 由此可见,两者的名字不该是巧合,或许就是同一个。 焚香谷与空桑山相隔了数千里,那岂不是说,无情海异常辽阔,至少横跨了数千里。 李婵娟见他神色有异,侧身看了过来。 “怎么,你知道无情海?” “没事,你接着说。对了,刚才听你提到‘畜牧区’,那又是什么所在?” 这不是什么要紧事,还是解惑为先。 “畜牧区……”李婵娟声音发涩,最终苦笑摇摇头,“要是你对它感兴趣,一会儿我引你出去看一看。” 杜必书连忙点头。 对方越是不说,心中越是好奇。 而且,听她言外之意,自己还能离开囚牢,心中更不想耽搁。 接下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无非是围绕鬼域的由来和大致势力。 对于这些,似乎都不是秘密。 李婵娟轻声细语,将自己所知的消息娓娓道来。可是,每当杜必书拐弯抹角问到燕虹的消息,都会被她找个话题搪塞过去。 鬼域,说的通俗一点,就是一处辽阔的地下空间。 这里没有烈日高挂,也没有银月悬空。 许多见不得光的妖魔鬼怪,都在这里栖息生存。 外面的世界太危险。 当然,这里最多的,还是拥有道行的阴灵。 这点,像极了死灵渊。 唯一有区别的,这里的鬼物大多拥有灵智,不似低阶阴灵那般浑浑噩噩。 至于,鬼域势力的强弱多寡,谁也给不出一个定论。 李婵娟知道的,只是附近的两支势力。 一支是忘忧川阎罗城,另一支是距此千里的贺阴山。 贺阴山势力之中,最强者是贺阴老祖,其部众的情况不详;阎罗城这边却是鬼王阎罗主宰,其麾下有牛头、马面、无常和孟婆四将。 听着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杜必书愈发觉得古怪。 前世传说中的阴曹地府,也有类似的人物存在。甚至,他都以为来到了一处洪荒世界。 “李姑娘,我有一点好奇。此地阎罗可曾有其它的名头?比如楚江、宋帝、秦广、泰山、转轮……” 杜必书本打算把十殿阎罗的名讳,从头到尾念一遍,不料,李婵娟非常干脆地摇摇头。 “你想多了,据传阎罗得道前的人间父母,一姓阎,一姓罗。” “……” 看来,自己真是想多了。 得到这个答案,杜必书多少有点期待落空。 不过,他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 “孟婆到底有没有孟婆汤,哦,就是那种让人忘却前世记忆的浓汤?” 这个问题,有点成了他的执念。 在被阴之前,谈论的话题就终止于此,让他颇感遗憾。 李婵娟闻言一怔:“你不是品尝过了吗?但那不叫孟婆汤,而是醉神香。一旦闻到它,修炼者当即昏睡一月,凡夫俗子则沦为痴呆,不知这算不算‘忘却前世记忆’?” 说到最后,她清冷的面容上,多出少许古怪的笑意。 这种杂糅了恬静和浅笑的神情,让杜必书不由失神,好似看到了一点熟悉的影子。 “不过话说回来,你不足二十日就能醒转,可见自身意志力强于一般的人类修炼者,也许和你的功法有关吧……嗯?” 李婵娟话语微有停顿,作侧耳倾听状。 紧接着,落落大方起身,主动移开了三步。 “应该是你的吃食到了。” “吃食?” 杜必书旋即反应过来。 就在刚才,那个蚁人狱卒被差使了出去,让他去找总狱头张罗吃的。 效率还蛮高的。 其实,不用这般麻烦。 在储物空间中,他还事先存了一些干粮肉脯,充饥还是没有问题。 囚牢通道内。 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响,最终停在了门外。 这次出现的,还是一个蚁人狱卒。 如果不是衣衫有明显的差别,肯定会被误认成刚才那个腌臜的易风狱卒。 其下方的一对手臂抓着铁链、不让其落地,另一双手则捧着一个红木餐盘。 “红姑娘,需要到外面用餐吗?” 声音苍老,同样谦卑。 李婵娟冷冷点头,径直往石门外踱步,并未出声招呼一句。 杜必书快步跟上。 走出囚牢石门。 外面的通道,没有特别之处。 每隔三丈的距离,就有一枚月光石镶嵌于两侧墙壁的高处。 月光石的正下方,是一扇紧闭的暗色调石门。在门楣的位置,镌刻着苍劲有力的篆字。 丙一、丙二、乙一、乙二…… 而他出来的那间,则是‘丁一’。 “李姑娘,其它的囚牢都关押着囚犯吗?”杜必书好奇相问。 哪知,碰了一个软钉子。 李婵娟没有回复,依旧冷颜前行。 反倒是尾随在身后的总狱头,巴结回应了一句:“没有没有,这里的牢房只用来关押有身份的囚徒。” 经他这么一说,杜必书还有一点小骄傲。 沿着笔直的通道前行,拐过两道弯儿,前方出现了一座上行的石制楼梯。 三人拾阶而上,最终停在上一层的休息室。 这里的休息室,是专为上峰亲自审问犯人所设,老虎凳、夹棍、烙铁等各色刑具一应俱全。这些刑具锃光瓦亮、没有半点血腥残留,明显有狱卒经常擦拭。 与下方的单间囚牢不同,休息室里还一横一竖摆放着两张木质长桌。 竖着的一张,堆放了一些笔墨纸砚和记录文书。 横着的一张,摆放着茶盏茶壶。 李婵娟盈盈走至横桌前,自顾自坐了下去。 总狱头立时会意,手脚麻利地将餐盘放在桌上,然后,躬身倒退着出了房间。 不得不说,十分有眼力劲。 偌大的审讯室,又剩下了他们两个。 “杜……道友,快些用餐吧,莫要嫌弃。”李婵娟瞄了一眼餐盘上的东西,秀眉挑起,面有难色。 杜必书自来熟地走上前,在她的对面坐下,嘴里客客气气回话。 “不嫌弃,不嫌弃,有的吃就不错了……呃——” 可是,等他瞧清了餐盘上的“美食”,剩下的半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这个……真的能吃吗? 第二百一十七章 的确是美味呐 这能吃吗? 脱壳不彻底的糙米、一片片的麸皮、类似马铃薯的块茎、碎菜叶、黑豆,那一块白白的应该是豆腐…… 这么一堆奇特的‘食材’混杂在一起,熬制成了一碗稀粥。火候倒是十足,糙米和块茎都煮的没有了棱角,青花碗的边缘还挂着一圈锅巴。 味道嘛,有那么点馊馊的怪味。 珍珠翡翠白玉汤? 杜必书的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了这道‘名菜’。 在粥碗的旁边,还有一块两指粗细、用来下饭的干咸菜,非常干巴紧致,如同一小段风干的老树皮。 哦,还有一颗近似长条形的灰色煮蛋。 但是,不像鸡鸭之类的家禽所生。 这老三样儿,倒是有点像俗世的早餐,就是卖相和食材差的太多。 没有粥勺,仅有一双乌漆嘛黑的粗糙木筷。 这个……真的能吃吗? 难怪,她刚才面有难色! 疑问再次涌了出来,杜必书有些迟疑地捡起两根筷子,翻了翻那块干咸菜。 李婵娟看出了他的疑虑,眸子里罕见有一丝不好意思,可还是清冷解释了一句。 “在暗无天日的鬼域里,能有这些东西算不错了,毕竟,这里的大部分鬼修不食烟火。” 这算不错? 换在俗世,这些东西稍微放置半日,就是非常合格的猪食。 等等,不食烟火? 杜必书一指那碗上品稀粥:“她在这里吃的也是这些吗?” 说出这句话,他的眼角蓦然有了酸酸的感觉。 李婵娟微微失神,再轻轻颔首:“饿得扛不住了,自然也就吃了,比这些差得多。她可没有你这般的福气……” 听她话里的意思,还有着同情和感慨。 杜必书闻言一默,干脆捧起那碗稀粥,往嘴里扒拉了两口。 进入口中,那股馊馊的味道更浓,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异物感,好像嚼了一嘴的掺沙白蜡。 咕~~~ 将其费力咽下,他又拿起干咸菜塞进嘴巴狠咬一口,才刮下一点点咸咸的碎渣。 太难吃了! 如果这都算作‘不错’,以前的那段时间,她又是怎样挨过去的。 修炼者是能忍饥挨饿不假,随着修为的提升,可以做到数日、数十日不吃不喝。 若是修炼了某些特殊的辟谷功法,更可以扛到数年、数十年。比如现在,他依靠九尾天狐传授的辟谷功法,也能硬挺上一年半载,就是枯坐假死的滋味不好受。 但可以肯定的是,燕虹没有这般的境界和功法。 想一想当初在死灵渊下,张小凡和碧瑶被困十数日都绝望欲死,更何况是一月之久。 当初,自己真不应该跑去什么玄火坛,要是跟着吕顺追进小径,或许…… 自责,在心中深种。 愧疚,亦油然而生。 杜必书开始往嘴里快速扒拉稀粥,嘴巴在不停嚼动、下咽。 或许是心怀愧疚,或许是真心难吃,他的眼眶内逐渐泛红,隐有泪光闪动。 “你还是吃那颗碧游鸟的蛋吧,至少……能够下口。”李婵娟都有些看不过。 她伸出一根玉白食指在怪蛋的表面轻点,登时,半边的蛋壳自动剥落。 碧游鸟? 那是传说生于污秽黄泉的凶鸟,据传奇丑无比,有点类似大号的秃鹫,在世间已罕有听闻。 原来,在这里还有留存。 杜必书好奇抬头瞅了一眼,连忙又将注意力集中到粥碗里。 在那枚怪蛋内,不是寻常可见的乳白蛋清,而是泛着黝黑光泽的浆状物。隔着浆状物,隐约有某样活物在内部蠕动。 得! 比毛蛋还毛蛋! 反胃,十足的反胃。 甚至,连之前吃下去的稀粥、咸菜,都要涌出喉咙。 “呃~~~其实,我还有些干粮的。” 杜必书强忍着反胃,扔下手中的木筷,在怀中一阵摸索,借机自储物空间取出了一块干烙饼。 “瞧,我有这个!” 他抬头瞄了一眼李婵娟,双手抓住干烙饼将其一分为二,选了较大的半块递了过去。 也许对方不需要,但应有的礼节不能废。 “给你尝尝这个,肯定比那些强。要是燕虹在这里就好了,她做的蔷薇糕点心简直是一绝。” 杜必书有意无意提到燕虹,还是存了打探的心思。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放弃尝试。 李婵娟并没有接饼的打算,摇头就要谢绝,可当她听到蔷薇糕三字,身躯蓦然轻抖了一下。 “是啊,好久没食过人间烟火了,都忘记尘世间还有这等美味。蔷薇糕,蔷薇糕……” 喃喃自语,神情向往之极。 杜必书很自然缩回了手臂,掰下一小块烙饼送进嘴巴。 “的确是美味呐。” 或许是因为心有所想,口中的面粉也有了几分甜香。 瞥见对方神往的表情,杜必书心中一动。 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玉匣,放在桌面打开。 其内,正是半块蔷薇糕。 “李姑娘,这就是她做的,只是放置的时间久了一些,有些风干……” “咦?你将它带着……”李婵娟美眸一亮,娇躯微起,俏面上竟有了一抹惊喜。 紧接着,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神情又变得萧索,重新落回座位。 “晚了呐,晚了!” 红唇呢喃,颇有些失落。 杜必书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对方表现得这般情绪化。 但是,这种状态不正适合打探消息么。 “李姑娘,不晚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闻香知味,你可以让她出来再做一锅新鲜的,也算帮你解解馋……” 总之,就是变着法的套话。 鬼修或魂修不食人间烟火,可对精气、阳气、血气、信仰念力等无形的能量相当在意。正因如此,他们才会频频招惹生灵,妄图得到源源不断的食粮。 诸如缠身、压床、寄居,还算相对柔和的做法;若是碰到狠戾阴毒的恶灵,夺舍、剥寿、**乃至吞噬血肉都不在话下。 当然,蕴含生机的食物香气,也对他们有效,只是效果不强罢了。 祭祀先祖时常用到供品,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本以为这个主意会让对方心动,没想到—— 李婵娟仅淡淡‘嗯’了一声,不再有任何的回应,仿佛神游物外一般。 过了数十息。 她如梦方醒,幽幽冒出了一句。 “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燕虹再也出不了鬼域,你愿意……留守在这里吗?” “当然能!等等……你什么意思!” 杜必书立时反应过来,腾地站起,怒目瞪向面前的红衣女子。 还不等他有下一步动作,李婵娟忽地噗嗤一笑,轻飘飘站起身,浑然不理会某人的威胁目光。 “看把你吓的,就是开个玩笑。好啦,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吧,带你去参观一下畜牧区,你肯定不想去第二次。” 说罢,她转身走向通往外面的门户。 翩翩若鸿,红裳曳地。 纵然有满腔的怒火,也令人无处发泄。 怒气来的快,去得也快。 即便是,为红颜的冲冠一怒。 杜必书不由一呆,赶忙将剩下的半块烙饼和玉匣一并塞进怀中,小跑着跟了上去。 非是他没有节操,而是人在屋檐下。 寻找燕虹这件事,还要仰仗对方的帮忙。他可不想在偌大的鬼域盲目搜寻。 “李姑娘,刚才多有冒犯,有些心急哈。咱们是去畜牧区吧?能不能提前透个底?” “去了,你就知道了。” “给个提示也行,拜托帮帮忙……”某人双手作揖。 “……” 再往后,任凭杜必书费尽唇舌,李婵娟也不回答一句。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外门。 门外侧,一左一后,各站着两个蚁人守卫。 这些囚牢守卫肃穆站立,一双黑瞳炯炯有神。可对于杜必书的‘公然出走’,他们好似不曾看见,根本不往这边瞧上一眼。 瞧到这一幕,他对李婵娟的身份更加好奇。 远处,是一片黑暗。 仿佛囚牢的所在是一座孤岛,倔强地扎根在这里,孤独无助。 甫一走出外门,李婵娟双袖轻挥。 只见两串白色灯笼飘忽而出,在飞行的途中逐渐放大,直至化作了人头大小。 卟卟卟…… 随着一连串低微的闷响,灯笼内随即出现一团团幽幽的碧焰,在黑暗之中如同摇曳的鬼火。 这些碧焰灯笼,不疾不徐,伴着李婵娟的脚步,悠悠随行。 有了‘鬼火’的照亮,四周的黑暗登时驱散了不少,勉强能辨认道路。 前方,一条漆黑的街道向着远处延伸,看不到终点。 街道的两旁,一间间店铺敞开了大门,门内隐约摆放着柜台、桌椅等物,可就是见不到任何的灯火。 杜必书凝神一望。 在每一间店铺中,分明有一道或数道人形黑影存在。 或两两对坐,似在小酌畅饮。 或独自横在躺椅上,悠悠摇晃。 或围拢在一处,像在交谈着什么。 …… 每当灯笼的光亮经过,这间店铺就会传出异样的动静。 酒盏轻碰、躺椅吱呀、高谈阔论,尽皆传到了耳朵里,仿佛置身于闹市之中。 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市么。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要是不曾来到这鬼域,还真难见到如此的奇观。 而且,这些模糊的黑影,可都是名副其实的鬼族。他们的修为波动,个个强过盘在小腿的怂货小螣。 换作往常,杜必书肯定想进去一探究竟,甚至和这些鬼族友好‘交谈’一番。 可现在,情况不允许。 毕竟,自己有求于人,在这里搞事不地道。 “李姑娘,他们差不多都是鬼将修为吧?这么说,鬼族实力蛮强的,完全可以拉出去占据更大的地盘……” 其实,这也是他疑惑的地方。 鬼将修为可不是摆设,一个鬼将与玉清境七层的修炼者相当,放在外面绝对是小高手一枚。 这条街上的黑影,怎么着也有数十上百个。 由此可见,鬼域实力强悍。 可与焚香谷对战时,鬼族一直没有大量介入其中,仅有孟婆两人暗中窥伺。 这个问题,杜必书就是随口一问。 刚才的数度搭话,李婵娟都是不理不睬,现在他也没指着得到答案。 没曾想—— 李婵娟行走的速度一缓,罕见向他解释起来。 “拉出去……呵呵,你想多了。莫说是婆婆,哦,也就是你口中的孟婆,就连阎罗都使唤不动他们。” “为什么?” “能到了鬼将这等修为,哪个不是身怀无尽戾气的主儿,性子桀骜得很。一旦逼迫急了,肯定群起反抗。” 听到这儿,杜必书不由望了望身旁的两排人头灯笼。 说的也对。 远的不提,就说旁边的这位。 当年在豺狼寨,李婵娟出场的气势,完全碾压众多山贼和自己。 不光气场足,手段也异常狠戾。 别看她现在一副娇滴滴的模样,一旦发起狠来,自己都不一定扛住。 这,也是他‘乖乖听话’的原因之一。 “不对啊,那些蚁人狱卒,包括你,不都臣服于阎罗吗?”杜必书总觉刚才的理由牵强。 “蚁人?他们不过是强行转化的鬼族,身上都有上位者留下的奴印。况且,这些奴鬼的数量太少,守卫阎罗城都勉强得很。” “那你呢?” “我……不提也罢。走过这条街道,就是畜牧区,那里的占地不小。若是将阎罗城分做三份,畜牧区就占了其中的一份。好啦,从现在起,尽量不要说话,免得招惹上麻烦!” 李婵娟跳过了这个话题,根本不给他再次发问的机会。 对此,他还能说些什么。 杜必书即时做出一个缝嘴的动作,老老实实跟着前行。 过得一刻钟,前方蓦地出现了光亮。 没错,是光亮。 而且,还是火焰的光芒。 再近前一段距离,两旁绵延的店铺突兀消失,变成了一截空旷的原野。 原野上,半人高的荒草比比皆是。 不是碧绿,而是枯黄。 出现火焰的地方,是一大片碍眼的……贫民窟。 在贫民窟的外侧,有一圈高高围起的简陋栅栏,就好像畜牧场常见的那种木栏。 强烈的视觉差异,让杜必书有些不适应。 紧接着,他想到了一种可能,面色顿时变得难看。 “李姑娘,鬼族……不会是把人类作为待宰杀的牲畜豢养吧?” 声音有些干涩,又透着愤怒。 李婵娟意外地转过身躯,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才发出了一声嗤笑。 第二百一十八章 哪家的牛犊子没拴好 “你想多了!” 李婵娟甩下这句话,径直走向前方的围栏。 杜必书强忍下不快,快步跟了上去。 围栏有一处开敞的入口,两旁并不见把守的士卒。 可以说,入口形同虚设。 靠近围栏,才发现—— 其内部,究竟是何等的污秽不堪。 没错,这里是一处畜牧区。 一个个简陋的茅草窝棚,簇拥在每一处空地。中间所留的小道,泥泞得很,大大小小的赤足脚印随处可见。 每经过十数个窝棚,就会有一块小小的空地。空地上,点燃着熊熊的篝火,将四周的阴暗潮湿驱走了不少。 篝火旁、敞开的窝棚内,几近全赤的人形生灵在追逐打闹,在他们的腰间,仅象征性地遮了几片树叶或几束茅草。 每具身躯裹了一层厚厚的污泥,且散发着浓郁的腐泥气息。除了双眸和牙齿泛白,见不到其它的异色。 像极了涂抹硅藻泥的浴场女子。 这些……都是人类。 畜牧区的‘牲畜’,看来,就是指这些人类。 杜必书再度恼怒看向李婵娟,等待对方的解释。 就这……还不算‘豢养人类为畜’? 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再怎么着,不少鬼族曾为人类,犯得着这般对付‘同胞’么。 物伤其类,尚且心怀不忍,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对于某人的怒视,李婵娟并不感到意外,略带苦涩一笑。 “你再接着看!莫要匆忙下结论。” 那苦涩的笑容,带着一种无力感。 “这还有什么可看的……” 杜必书抬眸横扫,继续观察面前的一切。 这些豢养的人类,也瞧见了走来的两人,齐齐露出崇敬的神情,然后迅速匍匐倒地,口中发生难以理解的叫声。 有点像猿猴的啼啸。 崇敬、行礼…… 为什么! 这边闹出的动静太大,远处的一个大窝棚中,快速闪出了两人。 相比于其他人的赤裸和污浊,这两个人稍显顺眼一点,至少背上多了两挂类似斗篷的破布片。 在他们的手中,还各自抓着一柄短矛。 只是这短矛的尖端,分明是一块打磨过的锋利石片。 石片…… 怎么有点原始人的架势? 有了这个念头,杜必书凝目细瞧。 周围的这些人类,身躯都长满了两寸长短的软毛。因为腐泥的包裹遮挡,方才一时没有留意。 再看面部。 他们的颧骨、下颚和嘴唇,向外凸出不少;一对尖耳朵,如招风耳一般展开。 还真是原始人的形态! 两个披着破布片的‘原始人’,应该是这里的首领。 只见他们快速靠近过来,在距离一丈远的位置,一齐扔掉手中的石矛,也是趴伏下身躯。 不过,紧接着匍匐前进。 一直来到李婵娟面前三尺的位置,口中磕磕绊绊开始说话。 是正常人类的语言。 “神……神,奴仆……甲子组……首领,前来……拜见。” 话语含糊不清,听起来十分吃力。 甲子组? 天干地支?那是不是代表,这里豢养的人类有六十组之多。 杜必书深吸一口气,刚要缓和语调说上两句,却被李婵娟抬手拦住。 “不要和颜悦色,不然,他们会惶恐残杀。” 这,又算哪门子的道理。 虽然心中不信,可他还是将话憋了回去。 “带我去看牲畜!”李婵娟冷眸平视前方,冰冷发出指令。 其中一个首领,立刻欢喜点头,撅着屁股后退至一丈外,才捡起石矛起身,转身走在了前侧。 另一个首领,则主动让开了小道。 由始至终,他们都保持着视线低垂,不敢与杜必书二人的目光相碰。 李婵娟偏头看向杜必书,下巴微微挑起,示意他跟上。 当两人走出一段距离,身后立刻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杜必书回头。 才发现,一伙‘原始人’争抢着爬到两人刚刚站立的位置,双手掬起一捧泥水送进口中。 那捧泥水,恰是来自两人留下的脚印小坑内。 那抢到第一捧水的‘原始人’,如同获得了莫大的荣耀,立刻捶打自己的胸口,作欢欣鼓舞状。 其他没有抢到的,马上将目标移到下一个脚印。 明明是在争抢,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看到了吧,一捧踩过的泥水,就让他们这般高兴。若是你和颜悦色与某个说话,肯定会引起群愤,哪怕是他们的首领。”李婵娟在一旁幽幽说道。 “曾为人类,你们不该这般作践……”杜必书还是难以接受。 “人类?呵呵。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鬼域亦是此番道理。再者,阎罗麾下四大鬼将,只有孟婆的前世是人类,无常、牛头、马面都来自蛮族,能这般对待他们,已经是一种恩赐。” 李婵娟的笑容,愈加苦涩。 “这次进攻幽暗小道,若不是孟婆主动请缨,焚香谷恐怕早就撑不住。这恐怕就是极限,再做的多了,其他三将都会不满。” “抓人质,也是她的无奈之举。亲自出马,总得拿出战果才行。” 听着这番话,杜必书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在这时,前方行走的红影一停。 杜必书连忙刹住了脚步。 “到了,你看看吧!” 李婵娟侧身让开前方,将面前真正的‘牲畜’亮了出来。 眼前,竟然是一个倒扣的阵法光罩。 光罩透明,其内一览无余。 数百栋搭建的半木屋,毗邻光罩而建,而且,还在如木马般缓缓旋转。 这些木屋,只搭建了一半,将其内的情景展露无遗。 就像一处拍摄情景剧的片场。 至于演员…… 李婵娟瞄了一眼前方带路的首领,此刻,他正炯炯盯着光罩里的一幕场景,一脸的羡慕。 杜必书会意望了过去。 在光罩内,一个身躯佝偻的‘原始人’正左拥右抱躺在石床上,松软的茅草铺在身下。石床边,还摆放着‘精致’的食物。 他刚刚吃过的‘珍珠翡翠白玉汤’(稀粥)、干咸菜赫然在列,还有那看着都觉得反胃的碧游鸟蛋。此外,还有一盘墨绿色的鲜果。 “看到了吧?若是他们表现的不错,就会被送到这里享福。这种享福会滋生满足、愉悦的情绪,而这些情绪,就是某些鬼族需要的食粮。”李婵娟苦笑道。 “这里,不止有享福,还有杀戮。瞧,那边是捕捉到各种野兽,将十数个同类投放在一起,但又不给他们充足的食物。自相残杀的血气、戾气,以及滋生的怨恨和不甘,也是食粮之一。” “还有……算啦,想必你也明白了!” 这样的场景,足有数十个,都在上演着类似的杀戮。 杜必书哪还不明白。 捕捉各类野兽,任其互相吞噬,这种做法他不是第一次见到。 在黑石洞深渊的岩壁,他就见过各种异兽,同样是这般的做法。 鬼族生活在这里,不能出外获取‘食粮’,那边豢养牲畜,由这些牲畜源源不断为他们创造。 粗粗一看,这里并没有杀戮人类的场景,先前的想法的确偏颇…… 不对! “李姑娘,你带我看的这些,是一部分吧。倘若无常三将由蛮族转化而来,他们可没有这般的好心!” 杜必书好似隐隐猜到了什么。 李婵娟微有惊诧,可还是点点头。 “其他三将,确实残忍一些。不过,这种环境下,繁衍生息不易,他们不会竭泽求鱼。” 说法很委婉,但也足够清晰。 可是,他又能做些什么? “他们,都来自哪里?” 杜必书所说的‘他们’,当然是指这些懵懂当了牲畜的原始人。 “南疆古巫族曾经很兴盛的,现在已然人烟稀少;还有一部分,据说来自无情海的另一端,那里有连接俗世的通道。” 无情海的另一端…… 或许,就是指死灵渊吧。 曾经,他也走过那条长长的台阶通道。八百年前,黑心老人更是将宗门密地建在了下面。 想到这儿,杜必书的脑中,突然冒出一个主意。 若是能跨越无情海,是不是就能逃离鬼域? 当然,这只是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不说别的,单是那条黑水玄蛇,就不是他能对付的主儿。 这里,他不想再待下去,看着堵得慌。 在阵法内,上演的,可不止刚才对方说的,还有许许多多的不堪和屈辱在发生。 “李姑娘,不看了,咱们换个地方吧。” 说完这话,杜必书主动回转身躯,走向光罩的另一面。 方才,他无意瞥见—— 在那个方向的稍远处,隐约存在着一面城墙,虽然瞧得并不真切,但顶端棱角分明的锯齿形状极像。 李婵娟眸子一闪,不露声色跟在后侧。 为了不让身后的原始人跟随碍事,她还特意打出一个止步的手势。 那首领立刻一通怪叫,将尾随捧水的部众散去。 两人依旧一前一后前行,只不过,这次换成杜必书走在最前。 在泥泞中行走了许久,差不多有两三个时辰,他们终于来到城墙脚下。 面前的这堵城墙,高逾七丈有五,对修者而言,不过是一道矮墙,轻松就能跨越而过。城墙的主体,是一种黑岩巨石堆积而成,缝隙处填充着某类砂浆。 笃笃笃! 杜必书屈起指节,轻敲城墙的表面,顿时发出一声声清晰的闷响。 显然,墙体并不厚。 若是没有暗藏的阵法附着,他一拳或一剑就能将其轰破。 “李姑娘,这高高的城墙外,又是怎样的光景?” “你是想要试试逃生么?劝你打消了这个主意,除非,你打算永远不回到地上。” “呃,别误会,只是问问。就算我要逃走,也得找到燕虹再说,李姐姐,要不你就成全我俩?” 杜必书前半句话还比较正经,后边突然没了正形,涎着脸转过身。 这突来的动作,搞得李婵娟一愣,随后她冷冷摇了摇头:“不可能,这里是我的家,离开了鬼域,再无我的容身之处。” 这就是拒绝! 言外之意,倘若对方敢逃走,她一定全力阻止。 可惜,某人并不上道。 依旧涎着脸,准备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 “哟,这不是孟婆的得力下属,哦,叫婵娟姑娘是吧,你怎么来到这种污浊之地?” 一声不合时宜的话,在两人身后毫无征兆地响起。 语调十分轻佻,如一个纨绔子弟。 嗯? 怎么回事? 杜必书心中不爽,皱眉转过身来。 在转身的过程中,他瞧见李婵娟的秀眉蹙起,神情有着极为明显的厌恶。 厌恶之中,又带着不屑和鄙夷。 狂蜂浪蝶? 这个词汇,即时在他的脑中闪过。 甚至,还冒出古装言情剧或小说的经典桥段——某个纨绔看上了大家千金,于是出言调戏。 果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身躯单薄的俊朗公子。只是对方的眉眼间,透着明显的酒色过度。 在公子哥的身后,是两个壮汉奴仆。 这一主二仆,有一个明显的特征。 在他们的头上,各竖着两根弯曲的牛角,即便只有短短的五寸,可也显得异常扎眼。 能这般与李婵娟说话,再联系先前掌握的鬼域常识,对方的后台昭然若揭。 阎罗四将之一,牛头。 “牛家宝,我去哪里,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李婵娟冷哼一声,俏面寒霜。 “啧啧啧,婵娟小娘子好大的脾气,本公子越来越中意你了,赶明儿我就请干爹他老人家登门提亲。” 这纨绔公子哥(牛家宝)双眼放亮,一对眸子在李婵娟的身躯贪婪扫过,嘴角溢出了淫邪笑意。 “随便!恐怕你又要失望了!我们走!” 在这里多待一刻,她都觉得难受,当即向杜必书偏头示意,就要闪身离开。 也正是这个动作,让牛家宝注意到,此地还有旁人在场。 “啧啧,我说嘛,原来是找了一个小白脸在此幽会,还是一个卑劣的人类小子!修为倒是不错!” 不得不说,这纨绔公子哥眼力不错,仅是斜瞟一眼,就能识得对方的底细。 闻言,李婵娟秀眉一竖。 一直漂浮于身畔的两排灯笼,即时向面前收拢,碧焰猛涨了三分。 正如她所言,阎罗城的鬼将们大多桀骜不驯,一言不合就会大打出手。 牛家宝浑然不惧,甚至,在桃花眼中闪过了期待。 或许,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有了纷争,日后,就有了理由纠缠。 不等李婵娟有下一步动作,在她的身后,蓦地响起一声哂笑。 “这是哪家的牛犊子没拴好,跑到这里发情叫嚣,莫不是他家的兽医没骟干净!” 第二百一十九章 周一仙与孟婆 “没骟干净?什么意思?” 牛家宝闻言一怔。 一个纨绔子弟,哪会晓得这般的市井言语。 站在左侧的奴仆,似乎知道问题的答案,连忙凑到他的耳边嘀咕解释。 很快,牛家宝的苍白面孔变成了酱紫色,怒冲冲瞪向了‘出言不逊者’。 此刻,杜必书绕过了李婵娟,走到两人的中间站定。 本来,他可以选择袖手旁观。 鬼族的两系势力在这里内讧,对人类修炼者一方只有好处。 可惜,千不该万不该,牛家宝将自己这个无辜的路人甲牵扯进去。 什么‘小白脸’,劳资平生最烦的,就是小白脸。 泼脏水要有个度,泥人尚有三分火气! “小白脸,现在本公子给你个机会道歉,要不然,休想走出这阎罗城!”牛家宝瞥了一眼李婵娟,见她的一双美目看向这个人类,心中更是拱火来气。 杀他很容易,在杀之前,要让对方痛哭流涕,后悔来到阎罗城。 抱定这个想法,牛家宝朝身旁的奴仆使了一个眼色。 两个牛头奴仆立刻跨步上前,撸起袖子,露出发达结实的肌肉,铜铃般的圆眼绽放凶光。 “走不出阎罗城?就凭你们,我呸!”杜必书一脸的不屑。 既然选择站出来,就要比对方更嚣张,至少在气势上压倒他们。 也借这个机会,掂量一下鬼族的本领。 “小白脸,本公子再给你最后一个……” “给什么给!果然还是牛羊畜牲,尽干一些反刍的勾当!” “你……” “你什么你,有本事来咬我啊!” 果然够嚣张! 方才,还是牛家宝和李婵娟的冲突,转眼间,就变成了两个男人的对峙。 哦,对了,对方根本算不得男人。 最多,就是一头男牛! 牛家宝所有的算计,都没有了效果,况且他也管不得那么多。 此刻,他的念头只有一个。 杀了这个人类小白脸! “阿大,阿二,给本公子活撕了他!”牛家宝怒不可遏。 “是!” “是!” 早已摩拳擦掌的两个牛头奴仆,登时双拳紧握,发出嘎巴嘎巴的脆响,横冲直撞地扑了上来。 至于牛家宝自己,则是愤恨盯着李婵娟,等待对方出手相帮。 一旦对方先出手,他就有理由告上一状。 但是,他打错了算盘。 在杜必书上前的一刹那,李婵娟驱使灯笼的动作一滞,继而选择了作壁上观。 同时,眼角含笑。 一旁。 面对张牙舞爪扑来的两个奴仆,杜必书嗤然一笑。 不过是仗势欺人的狗腿子,又有何惧! 懒得与对方周旋,甚至,不屑在这上面多费时间。 摄魂盅咻地一声钻出了衣袍,腾升至头顶三尺,乌芒大盛。 “摄魂!收!” 杜必书单手快速掐诀,同时,丢出一张往生净世符充当辅助。 前冲的牛头奴仆,仿佛是上赶着一般,蓦地加速离地,半虚半实的身躯被撕扯成长条状,径直往敞开的盅口投去。 “公子,救命!” “少爷,救我!” “小白脸,你敢!” 听到奴仆仓皇的呼救,原本打算看笑话的牛家宝,顿时面色一变。 一面开口怒喝,一面甩动袍袖,只见一根长长的腿骨法宝飞出,疾速撞向摄魂盅。 对方的骰盅法宝是攻击的根源,这点眼力他还是有的。 只要撞歪了它,危机立消。 杜必书既然动手,又岂能轻易让对手如愿。 锵! 逆鳞剑铮然出鞘,化作一道银色剑罡,劈向急袭而来的……腿骨。 乓! 银色剑罡斩在对方法宝的中端,竟发出一声金属撞击的鸣响,齐齐倒飞而回。 这一次交锋,平分秋色。 看来,牛家宝也不是一无是处。 有了这短暂的耽搁,那两个牛头奴仆已被收进了摄魂盅。 漆黑的盅体在半空不停震颤,隐约还能听见愤怒的低吼。 显然,这两个能够显形的奴仆,不同于普通的阴灵,摄魂盅不能及时将其分解。此刻,他们正在盅内拼死挣扎。 有些事,既然做了,就得做绝。 梁子已经结下,没必要在关键时刻妇人之仁。 杜必书当即向其中贯注法力,且口中急诵往生净世咒。 “秽气分散,灵宝符命,凶秽消散,摄魔摒秽。” 咒语才诵念一半,本要再度攻击的牛家宝面露惊骇,更失声惊呼。 “你是灵师?” 不止是惊呼,而且脚尖偏移少许,有了掉头遁逃的迹象。 灵师? 这个称呼,杜必书并不陌生。 在被囚玄火坛的那段时间,九尾天狐小白曾经向他讲述过。 可那又怎样! 诵念的速度不停,继续将剩下的咒语一并吐出。 “破迷开悟,明心开性,离苦得乐,往生极乐。” 只见一道金光凭空生出,在摄魂盅的表面一闪而没。 震颤,戛然而止。 精纯的阴魂能量,随即分出了一小股,涌进了抓握盅体的手掌。 那种感觉,就好比在三伏天吃了冰块一般,舒爽无比。 杜必书满意点点头,再看向面前的牛家宝,摄魂盅乌芒闪烁。 “是不是灵师,关你屁事!” 两个牛头奴仆,只不过是开胃小菜,对面的纨绔公子哥才是正主儿! “你……哼,你可别得寸进尺,是灵师又怎样!阿大、阿二不过是初入鬼将,且还是以奴印之法提升,一个破罐子能奈我何!” 牛家宝甩了甩腿骨法宝,色厉内荏般吓唬对方。 “这件法宝,可是我干爹生前的本体所炼制,坚固异常,根本不怕你的破剑!” 不仅如此,他还摸出一串古旧的手链,举在身前作势欲捏,“只要本公子施法催动、发出求救信号,他老人家一定会来救援。” 对于这种人的威胁,杜必书还真没当回事,不过存些小心总没错。 “你的干爹又是谁?别以为我会怕他……不对,是牛大统领!” 杜必书‘失声’道。 紧接着,逆鳞剑和摄魂盅一齐跌落在地,在他的面容上,闪过了惊惧和后悔。 李婵娟面露古怪,不禁莞尔。 可惜,乍惊又喜的某人根本没看见。 刚刚还一副受惊准备跑路的模样,突见到事情有了转机,登时欣喜若狂。 甚至,比之前还趾高气昂。 “哈哈哈,知道怕了吧?既然你能诚心诚意悔过,对着本公子磕三十个响头,今天这件事就这般算啦!” 当然,牛家宝也不是完全放下了戒备,一面张狂大笑,一面抓着手链保持催动的状态。 目睹此景,李婵娟秀眉挑起,促狭看向杜必书,准备看他如何应对。 哪知—— 杜必书没有任何的迟疑,还真缓缓弯下了膝盖,嘴里还在连声感谢。 “谢公子体谅,日后还请您多向牛头统领美言,这里有一件宝贝进献……还不动手!” 谄媚的话风骤然一止,而后,是一声急促厉吼。 话音方落,一道鞭状白影从地面下蹿出,缠在牛家宝的左手腕,无比凶狠地勒紧。 “哎呦!” 在剧痛之下,牛家宝只能松开手,那串手链脱手飞出。 杜必书也不闲着,身躯向前一蹿,直接一脚踹在对方的腰眼,将其踢飞了出去。 这还不算! 之后,杜必书如鹞子一般,身形闪烁数下,骑在落地的牛家宝身上。 双膝死死压住对方的肩膀,啪的一声往其胸口贴上一张净世符,同时抡起右掌就是一阵猛抽。 啪啪啪! 啪啪啪! …… 一时间,现场惨不忍睹。 此刻,牛家宝绝对是发懵崩溃的。 对方前番还在卑躬屈膝,眼看着膝盖就要落到地面,谁曾想,转眼间就暴起发难。 手腕传来的剧痛,不光来自一条冰凉白蛇的缠绕,还有极其凶狠的一记蛇咬。明明自己的身躯处于半虚半实的状态,却感到一种古怪的毒素往肩膀部位蔓延。 这—— 小白脸不讲武德! 现在,牛家宝极其悲愤! 悲愤的,只能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哟~~~饶……命!” “饶命!呀!” “唔唔,饶,唔唔!” …… 到了最后,干脆连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有眼泪,他的眼泪早已狂飙而出。 如果有血肉,他的瘦脸早已肿胀如猪头。 可是现在,唯有一缕缕的黑烟状魂气,从身躯的表面剥离开,被对方收进那个‘破罐子’里。 倘若没有胸口贴着的黄符,牛家宝还能选择散魂重聚,可惜…… “你还敢喊饶命!抽你丫的!” “啪!” “让你欺男霸女!” “啪!” “让你狗眼看人低、狗仗人势!” “啪!” …… 这一番抽耳光,杜必书可是酣畅之极。 久藏在心中的郁闷,都在这个纨绔二世祖的身上一一发泄。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他还将摄魂盅祭在牛家宝的头顶,随时准备摄魂夺魄。 抽打继续! 右手打累了,再换左手,争取左右开弓。 清脆的耳光、凄惨的呜咽,在黑暗中久久回荡。 …… 一旁。 李婵娟瞧到这突然的一幕,冰山一般的容颜上,先是错愕了片刻,继而莞尔更浓。 当然,她还不忘挥手掐诀,施展了一个简易的隔音法术。 浅笑吟吟,与以往的冰冷判若两人。 …… #### 地面上。 还是在那个小山村。 此时,已是深夜。 深蓝的天空中,繁星点点,细细的一弯银月藏匿在云后。 云淡风轻,蝉鸣蛙鼓。 劳累一天的村民们早已熟睡,村内的屋舍一片漆黑。 当然,有两人例外。 村后的一眼废弃古井旁。 周一仙和小环并肩站立,皆默不作声。 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就是这座不起眼的小山村,祖孙俩足足停留了半月之久,这与他们‘浪迹天涯、游戏人间’的宗旨极为不符。 焚香谷持续数月的乱子,差不多告一段落,陆续赶来的正道高手也被劝返。 按理说,他们也不该在此逗留。 又等了一会儿。 周一仙昂首望向夜空,右手掐算的动作一滞,双眸之中闪过了凝重。 “小环,你真的决定了吗?” 听到爷爷的问话,小环罕见抿了抿嘴唇,眼角有泪光一闪。 之后,她用衣袖抹了抹眼睛,斩钉截铁般点点头。 “嗯!再留着他,他真的会死!” 说完,小环贝齿一咬,一把从腰间拽出了拨浪鼓。 咚咚咚! 轻轻摇晃三下,一道白光猝然冒出,最终落在两人的面前。 白光微微蠕动,化作了一个孩童的模样。 正是那开心鬼! 王富贵! 不知不觉间,开心鬼已陪在小环的身边五年、亦或是六年时光。 因为是阴灵,他还是保持旧时的模样。 身躯单薄,一袭素白童装。 不过,一双眸子充满了灵动,似又变成一个天真烂漫的幼童。 “小环姐姐!” 开心鬼一声欢呼。 这些年,两个小童常在一起玩耍,称得上青梅竹马的玩伴。 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便有鬼道功法的维持,即便小环央求爷爷指点了一些收魂凝魂的法门,可还是挡不住开心鬼的衰弱。 衰弱的原因,很简单。 阴与阳,本就是一对矛盾体。 阴灵与活人常待在一起,又频繁在阳气重的城镇出没,并且小环不愿意将他祭炼成灵宠或器灵。 五六年的时光,已经到了极限。 再这样下去,开心鬼终会魂飞魄散。 “开心,我给你找了一个好地方。在那里,你可以快快乐乐成长、修炼,直至修成正果。” 小环强颜欢笑道。 开心鬼拍手欢笑:“好耶!咱们去哪儿玩?” 显然,他还不知情。 一旁,周一仙白眉抖动数下,朝小环使了一个眼色。 时间,容不得耽搁。 小环当然明白,立时挤出更灿烂的笑容。 “开心,这次是你自己去,咱俩以前说好的。等你适应了那边的环境,再来通知我。” 开心鬼小脸一苦,瘪瘪嘴,似乎不情愿。 此前两人玩耍时,不止一次说过,要给他找一处没有拘束、可以开心成长的所在。 只是没想过,来的这样快。 小环哪能看不出,立刻捏起拳头为对方打气。 “你可要加油哦,那里接引你的婆婆好严厉哦……” 讲到这儿,小环又看向自己的爷爷。 “爷爷,现在您可以说了吧?那个婆婆到底是什么人,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闻言,周一仙瞬间挺胸收腹,右手轻抚白须,满脸的自傲得意。 “爷爷行走世间数百年,自然识得很多的得道高人。以前跟你说过的‘婆婆’,那可是鬼域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至于名字嘛,你可以称呼她,孟婆!” 第二百二十章 对决 “孟婆……小环记住了。” 小环点点头,望向身畔那口遍布苔藓的古井。 这眼古井,两人此前确认过。 为了预防幼童玩耍的时候跌落其中,村民们特意搬来一块巨大青石,将井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古井早已打不出水,挪开青石后,一股霉腐的味道呛得他们头脑发胀。 而且,古井并不是多深,顶天不过一丈二三,丢下一个火折子照亮,就能瞧见井底的腐臭泥巴。 好在,这次施法不用亲自下井。 “爷爷,接下来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当然是将拨浪鼓扔下去。不过,在扔之前要贴上这张破界符。” 周一仙在袍袖内摸索了许久,才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青符,还不忘小心翼翼展开,并按压数下。 符纸上的符文,色泽暗红,且有淡淡的腥味,多半是某种异兽的精血所绘。 符头、符腹稍显收敛,符脚却异常张扬,符胆则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井’字。 再看符纸,分明已有些年头,边角都出现少许的缺损。 周一仙举着破界符,手指在表面轻轻抚过,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缅怀。 很明显,这张符箓勾起了他的回忆。 周一仙微微摇头,收起那片刻的失神,傲然指着它:“小环,你可不要小瞧这张破界符,这可是专门用来越过结界的‘钥匙’。在这方天地,能称为结界的,不过两三处而已。” “切,别说的那么玄乎。鬼知道是不是在糊弄我。”小环撇撇嘴。 “好啦,小鬼头躲回拨浪鼓吧,我亲自施法送你一程!”周一仙不与她争辩,侧身看向开心鬼。 咻! 开心鬼(王富贵)不舍地瞅瞅小环,轻咬下唇,欲语还休。最终,还是身化一道白色流光,钻进了拨浪鼓。 拨浪鼓自动浮空而起,缓缓飘向了周一仙。 周一仙抬手扔出破界符,同时单手快速掐诀,这张青符当即绽放出微弱的青芒,将拨浪鼓笼罩其中。 在昏暗的夜色中,这团青芒如同一盏萤火虫灯,悠悠飞向古井的上方。 紧接着,缓缓落下井口。 幽暗的古井瞬间被青芒充斥,一寸寸往下方降落。 周一仙不再掐诀,与小环一道凑了过去。 两人趴在井栏的边缘,静静瞧着青芒下落,眼眸中分明有着不舍。 待到拨浪鼓接近井底时,那腐臭的稀泥竟然向左右分开,出现了一个中空的黑洞。 在黑洞的边缘,荡漾着两圈细细的涟漪。 咻! 此前慢慢吞吞的青芒,忽地一个加速,发出一声急促的破空动静,扎进了黑洞之中。 涟漪即时变得紊乱,又在瞬间平复。 没有了青芒的照亮,古井内登时变得一片漆黑。 小环连忙取出一个火折子吹亮,将其丢了下去。 卟! 火折落在了井底,倒插在稀泥中。 可惜—— 刚才的中空黑洞杳然无踪,仿佛它根本不曾出现过。 小环失落地眨眨眼睛,嘴唇轻微颤抖,久久不愿将目光移开。 两颗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下,落向火折渐渐熄灭的井底。 目睹此景,周一仙饶是见惯了世间百态,也不禁轻叹一声,轻轻拍了拍孙女瘦弱的肩膀。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小环,且安心吧,你们终会重逢。哎——” 真的会重逢么? 或许,会吧。 …… #### 鬼域,北城墙边。 终于,杜必书过够了抽耳光的手瘾,决定就此停手。 当然,还有最后一步。 请君入瓮! 这里没有烧红的大瓮,但有一件摄魂夺魄的法宝。 放虎归山的蠢事,杜必书可不会做。 刚才抽打时,他瞧见了李婵娟的施法动作,显然,她‘纵容’自己的行动。 既然有隔绝阵法在,那就送佛送到西! “牛家宝,你就安心进去吧!” 杜必书纵跃起身,瞧着对方虚实不定的身躯,冷声宣判了‘死’刑。 随着右手一扬,摄魂盅立时乌芒大盛。 就在这时—— “住手!” “住手!” 两声怒吼在远处响起。 而后,是两道流光疾掠而来。 第一个声音,浑厚狠厉,透着张扬和霸道。 第二个声音,苍老沉闷,稍显急切。 听到有人阻拦,杜必书当即掐诀更急,甚至祭出三粒神木骰,挡向最前的那道血色流光。 “摄魂,收!” 话音刚落,那道流光已然冲到了近前,骤然撞向前方拦路的三粒骰子。 “米粒之珠,也放豪光。” 流光之中传出一句怒喝,隔音阵法随即轰然破碎,悬空的神木骰也被冲散到两旁,其速略有停滞。 眼瞅着血色流光继续急冲,杜必书钢牙紧咬,抖手又是三张中品净世符飞出。 能达到中品层次的符箓,他仅有这三张。 金莲在夜空中瞬息绽放,迎向咫尺之外的流光。 嗤嗤嗤! 血色流光快速消融了小半,场中弥散出阵阵恶臭。 至于剩下的血光,他不再理会,干脆攥住了摄魂盅,急扣向牛家宝的脑门。 “臭小子,找死!” 血色流光幻化成一只虚幻大手,径直抓向杜必书的手腕。 杜必书哪肯让对方得逞,左掌猝然迎上。 一个旋转的太极图案骤生,撞在血色大手上。 嘭! 震耳欲聋的轰鸣,在场中响起。 青光一闪而逝,之后,又是三道红光出现。 卟卟卟! 轰! 泥水四溅,气浪倒卷。 附近搭建的一些茅草窝棚,登时被冲得四分五裂,十数个‘原始人’哭喊着四下逃散,可谓一片狼藉。 不仅如此,在泥泞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方圆七尺的大坑。 变化如此之快,李婵娟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 过后。 大坑的边缘,多出了两道人影。 位置靠前的,是一个血衫大汉,头生一对弯钩牛角,此时正一脸阴沉地盯着前方。 略微落后三步的,则是拄着拐杖的孟婆。 “孟婆,都是你干的好事!” “哼!牛头,屎盆子少往老身头上扣。你那干儿子调戏婵娟,死有余辜。” “你……若不是你刚才花言巧语,说要瞧一瞧人类臭小子的手段,有我在场,家宝也不至于那般放肆。” “嘿嘿,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由两人的争吵可知,此前他们一直躲在附近某处,冷眼旁观着一切的发生。 四周流淌的泥水,不断汇入坑内。除了错愕的李婵娟,场中再无其他人。 就这样结束了? 不,没有结束。 大坑内,蓦地传出一连串的咳嗽,还有畅快得意的大笑。 “咳咳咳,是牛头统领大驾光临吧?你好像……晚了一步呐。” 只见—— 面向孟婆二人的坑壁,突然一阵微弱的蠕动,两只眼睛在其表面豁然睁开。 紧接着,一个泥人破泥而出,腾跃至大坑的边缘,与二人隔坑对立。 泥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杜必书! 一旁错愕的李婵娟,登时目现喜色,可她瞄了瞄对面的孟婆,选择停在了原地。 不过,环绕其身畔的白灯笼,逐渐集中在一处,衔接成了环状。 对此,泥人(杜必书)并未发现。 他略微活动脖颈,双臂一振,上半身的泥水尽皆褪去。 左手持握寒光凛凛的逆鳞剑,右掌托举微微震颤的摄魂盅。 杜必书看向对面的牛头统领,轻晃右手的摄魂盅。 “唔,不算晚呢。好像牛家宝还在,咱们谈一谈条件如何?” “什么条件?” 牛头目露寒光,周身血芒闪烁。 这般询问,可不是因为别的。 能与他硬拼一记而不倒下,的确有了谈判的资格。 另外,还有一点。 对方还是一名灵师,这点至关重要。 对于阴灵生物,最畏惧忌惮的对手,莫过于渡灵除魔的修炼者。 “杜某想离开鬼域前往十万大山,用这个家宝干儿子当路条。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杜必书神情轻松,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反手将逆鳞剑归还剑鞘。 其实,有苦自知。 两人的修为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刚才的一记硬拼,他的脏腑受创不轻,此刻连提剑都觉得勉强。 为了不被看出破绽,索性收回了逆鳞剑。 能扛住对方的血色大手,已接近极限。 若不是炎木梳护体挡了三下,光是那一招就能要了他的半条命。 若问后不后悔? 假如再有一次机会,他还会这般做。 在鬼域,就算没有得罪牛家宝,一个朝不保夕的囚徒,还能指望活上多久。 置之死地,未必不能后生。 当他在囚牢中醒来,就动过劫持人质的想法,只是目标不太好确定。 既要够份量,又不能遭到反噬。 李婵娟肯定不行,一则算是熟人不好下手,二则……极有可能打不过。 牛家宝的出现,还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份量足够,还是一个二百五。 “不过分!” “还有,前一段时间,鬼域抓走了一个焚香谷女弟子,我要带她一起走。” “好!放出家宝,本将应允你们安全离开鬼域。”牛头向前踏了一步,几乎踩在大坑的边沿。 “那可不行,等我确认安全了,自然会放了他。”杜必书跟着后退一步,心中生出警兆。 “老身可以作保……” 孟婆目光一闪,提起拐杖就要跟上。 牛头当即偏转头颅,眼中凶光大盛,森冷发出了威胁:“老太婆,这次你要再敢拦着本将,本将与你不死不休!” 孟婆哼然冷笑:“哼,老身倒想看看,你怎么个‘不死不休’,要不要让阎罗评评理?” 虽然她呛声回应,提起的拐杖却放回了原位。 见到对方妥协,牛头也不再言语相逼,回头看向杜必书。 “希望你不要耍花招,本将先要确认家宝的安全。” 按理说,这个要求合情合理。 杜必书心中的不安更甚,下意识再后退了一步,双眼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这个没问题!婵娟姑娘,麻烦你把燕虹带到……” 话还没说,对面的牛头统领身躯一阵模糊,蓦然消失在原地。 不好! 老牛耍诈! 杜必书当即拔地而起,散落的神木骰攸忽出现在脚下,载着他往城墙高处疾蹿。 既然阎罗城待不住,先出城外再说。 可是,他很快改变了主意。 随着身躯节节拔高,那面城墙竟然也在同步上涨。 见状,杜必书心中发狠,蹿升的速度更疾。 “哼,我倒要看看极限在哪儿!” 这边刚一离开地面,在他所站的位置立时冒出了一团血影,与之相随的,是一股排山倒海的气浪。 轰! 地面再度出现深坑,泥水飞溅。 “牛头统领,你真不要干儿子的命了?” “哼,本将从不受人要挟。干儿子死了,再收一个就是!” 血影中传出一声怒哼,随后,腾空紧追不舍。 到了这种地步,还能说什么。 杜必书眼角抽搐,顾不上处理盅内的牛家宝,操纵神木骰迂回攀升。 同时,抓出七八张下品净世符,往身下的红影扔出。 一朵朵金莲在空中绽放,继而组成一面巨网的金网,兜向庞大的红影。 随着卟的一声,金网直接被穿破,虽然血影略显黯淡,可还是气势汹汹追击。 “臭小子,看你有多少宝符可扔!” “多的是!再来!” 话毕,又是一把往生净世符扔出。 这次撒出的符箓足有十一二张,为了增强其威力,杜必书决定分心诵念往生净世咒,以干扰对方的行动。 “秽气分散,灵宝符命……离苦得乐,往生极乐。” 霎时间,更多的金莲在黑暗怒放,城墙附近的耀眼金芒愈来愈盛。 咒语阵阵,不绝于耳。 恍若佛家梵唱。 又似道家真言。 金莲飘飘,纷洒飘摇。 如夜降瑞雪。 又如秋风落叶。 不得不说,效果确实明显。 血影追击的速度为之一缓,比此前慢了不少。 即便如此,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越追越近。 受到咒语影响的,可不止牛头一个。 站在地面的孟婆,快速一挥枯木拐杖,一层黑烟光罩当即出现在身躯四周,挡住了缕缕金芒的侵袭。 甚至,远处的黑暗也有了躁动,一道道乌芒、血光迅速远离此地。 难怪鬼域之人忌惮灵师,灵师简直就是鬼族的克星。 当然,在修为差距明显时,这种克制效果会被削弱很多。 做好防护之后,孟婆抬眸就要望向高处,却在无意中瞥见,一抹红影正贴着城墙缓缓升起。 “婵娟,你要做什么!” 第二百二十一章 燕现 世间有言。 无巧不成书。 黑暗之中,金光愈加璀璨。 一抹白影越升越高,一团血光越追越近。 就在这时。 上方那无尽黑幕上,突然裂开了一个青色孔洞,周边还有类似涟漪的纹路。 孔洞之中,又有一轮青日徐徐下落。 在青日之间,隐约能瞧见一只金乌,呃不对,是一个拨浪鼓轻轻旋转。 咚咚咚! 清脆悦耳的鼓音,混进往生净世咒语之中,别添了异样的韵律。 现场肃杀的气氛,为之一敛。 目睹此景,在高处追逐的血光蓦地一顿,在半空显露了身形。 与此同时,正出声喝问的孟婆,挥散罩体的防护,身形一闪,来到牛头统领的身畔,其神情凝重。 凝重之中,带着迟疑。 两人彼此互视一眼,眸中隐有询问的意味。 再高处。 杜必书面露喜色,闪身往孔洞处疾掠。 就在刚才,透过那突兀出现的青色孔洞,眼尖的他瞥见了一片湛蓝的星空。 这片星空呈圆盘状,其边缘处,还有两个模糊的人头向下窥视。 显然,那是外界! 至于圆盘轮廓,或许是一眼水井,或许是一处人工开凿的气眼。 有出路! 窥视两人的身份且不理会,杜必书猛催脚下的神木骰,绕过前方的拨浪鼓。 同时,负在背上的逆鳞剑锵然祭出,直奔出现的孔洞。 出口虽有些狭小,但是没关系。 以剑辟之! 出口之外,就是海阔天空。 咻! 叮! 就在银色剑尖堪堪接近目标时,青色孔洞一闪而逝。 只留下一声悦耳的触碰脆响。 no! 好残忍! 杜必书不甘心地抓过了逆鳞剑,在黑暗处来回劈斩数下,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残留。 随即,他将目光投向下落的拨浪鼓。 上面的两人施展破界神通,其图谋绝对不小。这看似普通的拨浪鼓一定有文章,说不定还能凭此脱困。 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若是被上面的周一仙祖孙俩知道,肯定会错愕。 外加捧腹大笑。 当然,抱有类似想法的,显然不止一个。 “孟婆,这明显是破界符所致,是不是你送出的那张?” “放屁!牛头,说话要讲证据,四将都有一张破界符,为何不能是你们!”孟婆怒目而视。 “哼,这个小孩玩具,肯定不是蛮族会有的东西。本将倒要瞧瞧是什么鬼东西!” 说罢,牛头身躯一晃,冲向半空下落的拨浪鼓。 孟婆微一沉吟,同样合身扑上。 两个鬼域强者一前一后,瞬息而至,齐齐出手抓向拨浪鼓。 笼罩在表面的青芒十分孱弱,受到两股阴寒力道的侵袭,登时崩散如烟。 拨浪鼓转动一停,咚咚脆响亦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团白烟冒了出来。 白烟缭绕数息,又以极速凝聚,最终化作一个年幼小童的模样。 这个小童,正是被送进鬼域的开心鬼。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虚无缥缈的老者留音。 沧桑,温和。 “孟婆道友,一别经年,无恙否?开心鬼是我偶遇的一个小鬼头,还请看在昔日情分,照料一二。” 听老者的语调,分明就是周一仙。 孟婆、牛头闻言一滞,伸出的手掌在空中生生顿住,面色变得古怪。 前者,吃惊和欣喜的成分居多。 后者,反而是惊惧和愤怒。 毋庸置疑,他们两个都认识周一仙。而且,还有着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 望着面前稍微认生的小童,孟婆神情有了短暂的失神,良久无语。 反倒是牛头统领,很快回过神来,粗犷的面庞闪过了狰狞和狷狂。 “哈哈,老太婆,果然是你的错!本将这就禀告阎罗,让他来主持公道。” 说罢,其身躯瞬间崩散,眨眼间消失无踪。 高处。 杜必书一直在留意着拨浪鼓,见到开心鬼凝形而出,又听了周一仙神神叨叨的话语,顿时欣喜若狂,向着刚才孔洞消失的位置疾呼。 “周前辈,是你么?帮忙开个门呗?” 虽然知道希望不大,可他还想试试。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呐。 没想到,在这鬼生地不熟的鬼域,还能‘遇到’故人。 就差了一步! 这声呼喊,可不仅仅是尝试,还是在向孟婆表明身份。 说到底,咱们都是熟人的熟人。 有了这层关系,救燕虹脱困,应该不是难事吧。 话音方落,杜必书突觉身后有了异样。 一道凌厉的腥风袭体而来,挟着霸道刚猛的杀意。 不好! 又是那头老牛! 外表忠厚冷酷,实则无比阴险的牛头统领! 仓促之下,杜必书只来得及手腕一翻,将逆鳞剑挡在了身后。 宛若苏秦背剑。 嘭! 雄浑的力道落在剑脊表面,逆鳞剑登时弯曲如弓,死死抵住了脊背。 力道削减了不少,可还是有大半的阴寒气息贯体而入。 “噗——” 杜必书张口喷出一蓬鲜血,人如弹丸一般,向着地面砸落。 即便神木骰托在脚底,也不能缓冲片刻。 脊背疼痛欲裂,双眼蓦地一阵发黑,好似随时都会昏迷过去。 “麻蛋,大意了啊!” 杜必书强撑着想要祭出摄魂盅,来缓解下落的速度。可惜,体内的法力溃散在四肢百骸之中,根本运转不及。 眼看就要脑袋触地,一条长长的白影在地面跃起,扇动肉翼托住了他的双肩,继而缓冲落地。 及时出手的,是此前躲在烂泥中的小螣。 还好有它在,要不然,非得来个‘肝脑涂地’不可。 危机,只是暂时解除。 一团血影在半空显形而出,如跗骨之蛆一般,继续追袭下来。 “哈哈,臭小子,这次看你怎么躲!” 血影忽地一阵紊动,显露出牛头强壮的身躯。其头下脚上,一双巨掌猝然探出。 漫天的血红掌影显现,无处不在,笼罩了下方的每一处死角。 即便他的修为强出对方很多,可还是使出了十二分的实力。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刚才的离去,不过是一个障眼法。 为的,就是这一刻! 阎罗四将之中,偏偏是面相憨厚的牛头最为阴险记仇。哪怕是睚眦之恨,都会时刻放在心上。 稍远处。 听到蓦然响起的狠话,孟婆豁然惊醒。 “蛮牛冲天掌!” 惊呼之后,她微晃的双肩一滞,选择了袖手旁观。 为了一个交情不深的‘熟人’,去硬拼牛头的绝招,实属不智。 地面。 望着漫天掌影轰下,杜必书的脑中瞬间转过了数个念头,摄魂盅即时蹿出了外袍。 黝黑的盅体急剧扩张,化作水缸大小迎了上去,同时左掌向外一翻,露出了一张不起眼的淡青纸符。 纸符的青色,极淡且泛黄。 倘若连摄魂盅都挡不住,那就只能试试这张半成品符箓! 就算有可能失败,那也好过坐以待毙! 轰! 血色掌影砸在了摄魂盅顶端,巨大的盅体顿时下坠,罩在主人的头顶。 杜必书双掌擎起,拼命抵住盅口边缘,牙关紧咬,可双腿微微颤抖。 轰! 半空中,两道掌影合二为一,凶狠击在摄魂盅上。 杜必书的双臂双腿立时弯曲,面上蓦地涌起一阵潮红。 轰! 紧接着,三道掌影合一落下,还是击在摄魂盅的同一处。 “臭小子,本将看你扛住几道!” 这一掌,力道胜过前两掌的叠加,盅体迅速下沉。 “噗!” 杜必书的双脚完全陷入了泥土中,张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牛头的讥讽,他已经没力气回怼。 小螣瞧出了主人的后继乏力,连忙扇动肉翼,以脑袋抵住摄魂盅边缘。 在这一刻,它没有发怂。 事关主人的生死,主死奴亡,由不得它偷奸耍滑。 轰! 第四掌轰下。 牛头不愧为阎罗麾下四将,这漫天掌影显然是他的拿手绝招。 每击出一掌,下一掌就会威力叠加。 即使摄魂盅被千年金刚石强化过,此刻也发出吱嘎吱嘎的脆响,仿佛离破碎不远。 这次,盅口已然重重砸在地面,一人一宠完全被罩在其中,萎靡倒地。 杜必书连吐了三大口鲜血,体内的法力十不存一,肯定撑不过下一掌。 小螣的身躯虚幻如烟,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得不赌命么?” 杜必书心中苦笑,右臂往小螣的额头一贴,将其收回体内。 不仅是灵宠,就连摄魂盅、神木骰等法宝都统统收回。 然后,捏着青符,昂首看向高处。 此时,空中的五道掌影已然合一,正要轰然落下。 远处的孟婆轻轻别过头,一挥袍袖,将畏惧呼喊的开心鬼收了进去。 在她看来,这个年轻人凶多吉少。 空中向下俯冲的牛头,则是狰狞大笑,迫不及待地想要欣赏一幕血雨盛宴。 他有这个自信! 这门鬼道绝学,可是他费尽心机交换得来,最高可做到六掌合而为一,连其他三将都不敢轻撄其锋。 就在血色掌影堪堪轰下、杜必书即将催动青符的一刻,城墙高度过半的位置,突然冲过来一青一白两道流光。 青色流光,刚烈撞向牛头统领。 白色流光,罩向倒地的杜必书。 如此的猝不及防,出乎在场所有人(鬼)的意料。 其中,白色流光速度更疾,眨眼间就蹿到血色掌影之下。 只见其微微一顿,随后显露了真容。 竟然是一圈衔接成环的白色灯笼! 在停顿的瞬间,灯笼内蓦然升起了碧焰,接着轰地一声爆燃。 燃烧的白色灯笼,当即幻化作一个个碧绿人头,发出了桀桀怪笑,冲向逼近的血色掌影。 同时,一件轻飘飘的大红喜服落下。 “婵娟,你要干什么!” 孟婆立时认出了阻拦者的身份,正是刚才沿墙攀升的李婵娟。 闻言,灯笼碧焰和青色流光之中,同时响起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 “孟婆,我也称呼你一声婆婆吧,我只是想救他!” 孟婆勃然色变:“你是燕虹?不可能,你可是被幽冥换魂术困住,不可能……” 话至中途,爆燃升腾的碧焰,已然撞上了血色掌影。 此刻,倒地的杜必书仿佛明白了什么,因为他认出了那抹青色流光。 青灵石! 燕虹的本命法宝! 也听出了那个温婉的女子声音。 燕虹! 幽冥换魂术是什么,她又怎么和李婵娟搅合在一起,这些问题都不重要。 “燕虹!” 杜必书不由高呼。 终于有了燕虹的消息,而且就在眼前,怎能不令他欣喜。 可这声呼喊,随即被激撞的轰鸣掩盖。 不止是法术的轰鸣,还有青灵石的决绝自爆。 轰隆! 轰! 嘭! …… 各种轰鸣持续不断,急扩的气浪澎湃如潮。 纷飞的泥土,在碧焰炙烤下化作尘埃。 四溅的积水,亦成雨成雾。 震颤的城墙,更有一道丑陋的裂痕蔓延。 连弥漫阎罗城的黑暗,都出现了刹那间的紊乱,留下一处绚烂的真空地带。 赤、青、碧、金、白…… 在纷乱的轰鸣声中,还夹杂着孟婆难以置信的话语余音和牛头的愤懑嘶吼。 二将的声音越去越远,显然是在逃离此间。 不知持续了多久。 或许是数息,也或许是数十息,亦或许是一盏热茶。 尘埃,终于落定。 雨雾,重归地面。 城墙和地面,不再震颤。 只不过,狼藉一片。 咻咻! 一红一黑两道人影,重新返回此地。 孟婆、牛头二将面目阴沉,冷眸扫过这里的每一寸的土地。 可惜—— 这里除了他们,再无半点气息波动。 孟婆还好些,其粗麻长衫的领口略有残破,鬓角的花白头发烧焦了少许。 牛头则狼狈得多。 一袭血衫破破烂烂,上半身几乎剩不下几片布帛。精赤的胸膛上,还有一处显眼的凹陷。 不仅如此,他的左手齐腕而断,正在向外溢散着浓郁的血气。 足见受创之重。 牛头再度搜寻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才怒冲冲看向孟婆。 “老太婆,瞧你做的好事,养出一个反骨仔,还连累本将遭受此难。” 显然,他要将怨气发在旁人身上。 只不过,孟婆此时的心情更为糟糕,当即回呛了一句。 “哼,牛头鬼,你要搞清楚,这一切都是你不依不饶搞出来的。 反骨仔?老身可是将她当做衣钵传人看待,倾注了数年的心血,如今却被你逼得音讯全无。” “哈哈哈,天大的笑话!孟婆一系向来一脉单传,只有上一代寿尽,才会寻找……”说到这儿,牛头忽地眸子一闪,阴郁的脸上溢出莫名的笑意,“老太婆,如此说来,你的大限怕是要到了吧?” 话毕,牛头周身的血光一放,有些蠢蠢欲动。 第二百二十二章 跳脚的周一仙 “哦?你想试试?” 孟婆冷眼一瞪。 漆黑的双眸中,闪过一缕妖异的血色。佝偻半弓的身躯,也在微微挺直。 目睹此景,牛头顿感一个激灵,赶忙压下那不切实际的冲动。 孟婆一系,的确有着大限将至、寻找传人的传统。可是,大限来临前的孟婆,修为和实力反而臻至巅峰,谁又敢轻易欺辱! “哼,本将不与你一般见识,有本事找阎罗说理去。” 牛头色厉内荏地撂下这句狠话,身化一道血色流光,离开了这片狼藉现场。 孟婆不以为意,伫立在原地。 在枯木拐杖的顶端,悬挂的灯笼泛起了幽幽冷焰,将这里的黑暗驱散少许。 默默感应了片刻,她无奈叹息一声,缓缓转身离开。 #### 一日后。 南疆边陲的某条山涧小路。 日当正午,却不显炎热。 道旁郁郁葱葱的树木,为山涧带来了难得的清凉。 周一仙祖孙俩慢悠悠赶路,好似了却了一桩心事。 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头瘦不拉几的灰色毛驴,驴背上绑缚着一挂皮鞍。 小路还算平坦,可两人谁也没有骑坐驴背,依旧甩动双腿,在辛苦跋涉。 “爷爷,都怪你,偏要留下这头丑丑的毛驴代步,让那三个路过的猎户嘲笑小环。” 说罢,小环捏着嗓子在学话。 “你们看,那个小姑娘真不懂事,只顾着自己骑毛驴悠闲,却让那么大岁数的长辈徒步走路,世道变坏了啊。” 语调模仿得惟妙惟肖,唯独有点尖细。 周一仙苦着脸,用竹竿戳了戳瘦灰驴的后腚,很无辜地摊手抱怨。 “都怪我咯,就在刚才,不还有一个路过的樵夫笑话爷爷么。怎么说来着,哦,这样——” 周一仙粗着嗓子,也来了一次口技模仿。 “还是当长辈的呢,自己骑着毛驴图舒坦,却让一个小姑娘牵着缰绳,一点儿都不懂爱护自家孩童!” 或许是竹竿戳得重了,瘦灰驴不满地撂了一个撅子,恢恢律律叫个不停。 小环似被吓了一跳,连忙迈动双腿,跑到周一仙的左侧,并扯了扯他的袍袖。 “那咱们怎么着?要不把它贱卖了吧,搞不好还会有人说闲话。” “绝不可能!凭啥要贱卖,爷爷我可是真金白银‘买’的,咱们都跟它一起走路了,谁还会乱嚼舌根!” 周一仙一百个不同意。 当然,他所谓的“真金白银”,无非是替一个富户算了两卦,对方慷慨赠予的礼物。 有了这份厚礼馈赠,自然没办法拉下脸开口,去索要那事先约定好的不菲卦金。 这边话音刚落,还真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幽幽传了过来。 “老伙计,你还是那般的不开窍!带着一头土驴四处瞎逛,也不晓得让小女娃坐上省些脚力。有驴牵着不用,果真是老糊涂了呢。” 周一仙:“……” 周小环:“……”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到底,该坐、还是不该坐? 他们总不能都坐上去吧,瞧那灰驴的瘦小体格,肯定扛不住。 这不是关键,‘乱嚼舌根’的又是哪个。 两人循声望去。 只见路旁的一棵粗大古槐树后,一个佝偻的老太婆颤巍巍走出,拎着的枯木拐杖格外扎眼。 其拐杖的顶端,是一个煞白的旧灯笼。 除了孟婆,还能是谁。 周一仙不由一愣,随即,一抹苦笑浮现在清癯的脸上。 “呃,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差不多有三百年了吧,本来老身也断了相见的念想,可你偏偏破界送过来一个小鬼。这又为的是哪般?” 孟婆的一双黑眸幽深,皱巴巴的嘴唇微动,老迈的嗓音中带着少许的颤抖。 似情难自制。 “你真的、仅是想送个小鬼,没有其它的表示?” 周一仙刚要解释,忽地眸中精光一闪。 “你怎么受的伤?还有,你的气息怎么这般强盛?” 因为急于赶过来,孟婆在北城墙旁受的一些轻伤,还未来得及处理。 鬓角华发烧焦卷曲,领口的污痕犹在。 “呵呵,你不是号称‘能掐会算’么,要不要猜猜看?”孟婆咧开嘴巴轻笑,稀疏的牙齿分外扎眼。 闻言,周一仙的白须微微颤抖,双眸蓦地闪过一抹青芒。 紧接着,惊诧出声。 “天人五衰将近,你的大限就在……” “哈哈,不愧是‘通天晓地赛一仙’,果然瞧得够透彻。大限时日就不要说出口吧,免得为老身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孟婆仰面大笑,截住了后半句。 不知为何,她的笑声中透着悲怆,还有几分感伤凄凉。 明明这条小道沐浴在骄阳只下,此刻,竟也有了阴风刮过,令人遍体生寒。 之后,两人都有些沉默。 一旁的小环挠挠头,好奇凑了过来。 “爷爷,你和老婆婆在说什么呀,小环不是很懂呐。” 的确是不懂,不过,她也能瞧出—— 自己的爷爷与突然出现的孟婆,肯定关系不一般。 “这是你的亲孙女?那个开心小鬼就是她的玩伴吧?还有,一个唤作‘杜必书’的少年郎,你们是不是认识?” 孟婆将心中的疑问一股脑说了出来,还下意识望了望高空的骄阳。 周一仙有些意外,尤其对方还提到了杜必书:“没错,你说的都对。有问题吗?” 倒是小环一蹦三尺高,跑到两人的中间,面向孟婆急问:“婆婆,你见过杜哥哥么,我们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为了表明自己没有撒谎,小环歪着脑袋,开始掰手指头计算时间。 孟婆在祖孙俩的脸上一一扫过,最终,苦笑摇了摇头。 “要是他侥幸没死,应该还在鬼域的某处躲着。得罪了心胸狭窄的牛头,以后可有的受。倒是婵娟这丫头太任性了一些,怎么会同意她占据主导……” 即便到了此时,她还是关心着李婵娟的生死。 因为—— 她深知,逆转幽冥换魂术的后果,非常严重。 说不定…… 对面。 对于杜必书的处境,周一仙自有一番理解。 “那个臭小子肯定不会死,祸害活千年。不管他到了哪里,那里都会变得鸡飞狗跳。世间修者都以为‘乱魔命’难测,我看他的‘混魔命’才是!” “爷爷胡说,哪有‘混魔命’一说,我怎么不知道!”小环抬起头,立刻出声反对。 “混世魔王听说过没,我自创一个命格不可以么?那个臭小子的运势轨迹似乎被天道伟力遮掩,你能看得透?”周一仙哂笑一声,又看向一旁沉默的孟婆,“你大老远的跑一趟,不会就是告诉我这些吧,冲着你我以前的交情,有事尽管说。” 此刻,两个耄耋老者面对交谈,中间还夹着一个小姑娘作倾听状,哦,还有一头灰驴低头啃着青草,场面或多或少显得古怪。 孟婆略作沉默,又抬头瞄了一眼高空骄阳,神情萧索落寞。 “只是有了你的消息,想顺路来道个别,以后恐怕没有机会了,望自珍重!” 缓慢说出最后四个字,她拐杖轻轻一顿,竟然瞬息转身,没入了古槐的阴影中。 来的悄无声息,去的也同样安静。 “嗳,你……” 周一仙下意识抬起了手臂,似是想喊住对方,最终,还是叹息一声放弃。 小环疑惑瞅瞅那棵古槐:“爷爷,老婆婆怎么突然走了?她的鬼道修为真强,比前些时日的红衣姐姐强出不少哩。” “是啊,强出不少。我倒希望她的修为不这么强。好啦,咱们走吧!” 周一仙又是一叹。 提起竹竿朝灰驴的后腚一戳,大步流星向前,转眼就走出了一丈远。 “恢律律!” “爷爷,等等我!” 灰驴、小环抢着在后追赶。 幽静的山涧小路上,一老一少一驴渐去渐远。 待到背影模糊时,那棵古槐的树干上,蓦地逸出了数缕纤细的黑烟,缭绕显现出孟婆的苍老面孔。 “倘若有来世,那该多好……” 望着远处,怅然若失。 …… #### 十万大山外围。 此地,距离幽暗小道不远。 只不过,是在另外一端。 换言之,这里就是修炼者畏惧的禁地,也是蛮族、巫族繁衍生息的“老巢”。 放眼望去。 山坳之间,都被茫茫的原始密林覆盖,一眼望不到尽头。不知名的兽吼和啼鸣,充斥在山林的每个角落,令人闻之生惧。 在一座小山的山阴处,藏着一个不起眼的山洞。 这处山洞,是一群豺狗的居所,但现在已被鸠占鹊巢。 阴冷潮湿的洞内。 杜必书倚靠在岩壁边,怔怔地望着面前虚淡至极的红影。 那红影,依稀能瞧见李婵娟的容颜。 在最后的危急关头,李婵娟闪身而出,祭出青灵石和白灯笼,挡住了下落的血红掌影。 然后,借着混乱救走了自己。 当时,自己明明听见了燕虹的话语,那温婉的语调不会记错。 可现在—— 眼前出现的,又是李婵娟。 或许,这一切都和幽冥换魂术有关。 “你到底是李婵娟,还、还是燕虹?” 杜必书颤声询问。 即便身负重伤,可他不忙着疗伤,还是想知道答案。 一个令他害怕的答案。 “杜师兄,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对面的女子温柔回应。 就是这简单的一句话,那红影摇曳不停,似乎将被吹散一般。 若单凭声音,杜必书百分百敢肯定,她是燕虹。 一如既往的温婉,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 可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杜必书还是难以相信。 不过,他还是强撑着取出了摄魂盅,自其内逼出缕缕黑烟魂气,笼罩在红影的四周,形成一圈严实的防护。 红影气息在逐渐衰弱,这点瞒不住他。 红影,姑且仍称其为李婵娟吧,李婵娟模糊的容颜上,眼眸微有神采闪烁,为对方的行为感动。 “你还是这般……你不恨婵娟么?” 这句话突又变得清冷,没有了燕虹该有的温婉语调。 杜必书没有回话,可迫切的目光代表了一切。 他想知道答案! ‘李婵娟’微作停顿,没有等到回答,才微微叹息一声:“既然你想知道来龙去脉,正好趁着还有时间,我就让她讲述吧。” 话毕,她的语调又变。 好似在同一副‘躯体’内,盛载着两个灵魂。简言之,就是有两人的魂魄轮流占据主导。 “杜师兄,还记得当日我被婵娟姐姐掳走么?那一日……” 接下来,那日发生的一幕,在她的讲述中缓缓重现。 原来—— 在李婵娟掳走燕虹后,两人(鬼)很快蹿至杜必书待过的岔道,准备返回鬼域。 或许事有凑巧,她们正好撞见了阎罗四将的无常。 四将之中,牛头阴险、马面毒辣,无常则是极度自私且喜怒无常。 辅助进攻焚香谷的事务由孟婆出面,这是其他三将在阎罗面前达成的共识。现在无常露面,李婵娟秉着‘小心无大错’的心思,连忙让开了出口。 本来,事情不会有波澜。 可坏在,吕顺随后紧追而至。 狭路相逢之下,无常和吕顺迅速激战在一处,斗法的余波竟裹挟着她们两个,渐渐向幽暗小道的另一端前进。 当时,吕顺急于搭救被制住的燕虹,最后干脆施展了《焚香玉册》记载的禁术。 三昧火狱。 在狭小的小径内,又是滔天烈焰肆虐,无常当然不会留下来当活靶子。 在仓促之中,他瞧见青灵石自动护主抵住了烈焰,当即窜进燕虹的身躯内,控制她逃回了鬼域。 回到鬼域,逃过一劫的无常,竟然看中了栖身的‘炉鼎’,舍不得再从燕虹的躯体剥离,最后击伤了随行的李婵娟,跑回了自己的统领府。 再往后,孟婆返回鬼域,因为婵娟受伤这件事与无常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吵嚷到阎罗鬼王面前,最终二将妥协。 阎罗施展幽冥换魂术,将李婵娟的地魂及六魄贯注到燕虹躯体内,密令她做一件大事。 而燕虹的对应魂魄,则被转移到红影鬼躯内,充当滋养魂魄的养料。 大致的情形,即是如此。 在讲述往事的过程中,两人的声音都有出现过,到了最后,她们干脆掺混在一起,难分彼此。 …… 等到红影不再出声,杜必书迫不及待地问出了一句。 “幽冥换魂术,可逆吗?” 这,是解决一切的关键。 第二百二十三章 田师弟没有看错你 “可逆……或许吧,可是,时间已经拖的太久……” 近两个月的时间,已然耗过。 的确—— 拖的太久太久。 杜必书面色一黯。 随即,他又希冀般抬起头,盯着前方的红影急问:“燕师妹,呃不,李姑娘,如果我找回她的肉身躯壳,再以收魂奇术牵引归体,是不是能够奏效?” 现在,连杜必书都搞不清楚,对面的红影到底该如何称呼。 称呼,不重要。 这一刻,他只想到了碧瑶。 或许,她们的情形,存在着某种类似。 真的类似吗? 未必! 对面,‘李婵娟’摇摇头,模糊的面孔尽显苦涩。 “你不必再尝试了。我听婆婆提起过,在鬼道诸多功法中,幽冥换魂术也是一门顶尖的存在。况且,在大概一月前,我与她已开始意识相融。李婵娟不再是李婵娟,燕虹也不再是燕虹。想必,那具人类躯体也是这般。” “前些时日,我俩的记忆出现了重叠,知晓了彼此的不少往事。瞧着你们深夜候花的温馨场景,我也曾设想过,以此鬼躯成全你和燕虹妹妹。可惜,此刻终究晚了……” “什么晚了,肯定不晚!” 杜必书根本不愿接受。 此时此刻,他们不是好端端待在这里,只要找到魂魄剥离的方法,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瞧,你看!” “李婵娟”轻轻抬起自己的手臂,伸到杜必书的面前。 只见,那本就十分模糊的红影,正在一点点褪去色彩。 不仅仅是褪色,还有一道道鱼鳞状的裂纹显现。 斑驳翘起,而后脱落。 脱落的地方,分明变成了镂空的模样,一眼就能望穿。 杜必书更加诧异,连忙视线上移。 鱼鳞裂纹还在向上蔓延,已蹿至对方的肩胛和雪白脖颈。 在那清冷的容颜上,佳人双眸含笑,似乎在‘欣赏’他的逐渐慌乱。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是这样?”杜必书骇然坐直,单手不断掐诀,自摄魂盅逼出更多的黑色魂烟。 可惜,无济于事。 魂烟透影而过,恍若途中无物。 甚至,方才逼出盅外的黑烟,都开始溃散。 对此,‘李婵娟’无谓一笑。 这次,又换成了燕虹的声音。 “杜师兄,不打紧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你陪伴身边,一切……都值了。” 其语调轻缓,似看淡了生死。 “说什么死,有我在,你不能死!我也不许你死!” 杜必书一面竭力嘶吼,一面快速掐诀。 这次,他要把眼前的红影阴魂收起,利用摄魂盅稳固她的魂魄。 就如那欢喜鸳鸯。 强劲的吸摄力道,在山洞里刮起一股股旋转的阴风,就连碎石都卷上了半空。 即便如此,面前的阴魂依旧停在原处,恍如一道无形无质的投影。 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又片片剥离,已然蔓延至额头。 来不及了! 真的来不及了! 杜必书还在不断施法掐诀,近乎绝望地望着前方,渴望出现一点点奇迹。 “有朝一日,你若见到了李姐姐,可千万不要怪她!她是身不由己,还在最后帮了我。还有,杜师兄,虹儿十分怀念那夜盛开的韦陀花呐……” 话未尽,影已逝。 面前模糊伫立的倩影,蓦地溃散如碎片,簌簌落向了地面。 如一场胭脂花雨。 “不~~~” “让我再试试!” “我不许你走!” 杜必书放弃了掐诀,奋力向前一扑,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想要把所有的碎片抓进手心。 徒劳,终究是徒劳。 这些碎片根本无法触及,仿佛处在另一个维度的世界。 零落成泥,又杳然无踪。 一片,两片,三片。 …… 十片,百片,千片。 …… 花雨纷纷,白袍悲怆。 当最后一枚碎片消失于世间,杜必书再也忍受不住绝望,眼前蓦地一黑,整个身躯向前栽倒下去。 …… …… #### 悠悠数月。 南疆边陲,又恢复了以往的安宁。 巫兽宗等五个修真势力掀起的一场内乱,在焚香谷强者的弹压下,最终消弭于无形。 作为内乱的源头,幽暗小道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不过多了些高大茂盛的灌木,遮挡了旁人的视线。 焚香谷内。 时不时能遇到泥瓦工匠奔走忙碌,修葺着大战中毁坏的大殿屋舍。这些工匠,都是从北方的俗世大城聘请而来,为寂静的山谷平添了几分热闹。 只是在偌大的山谷中,反倒甚少瞧见宗门弟子值守或修炼。 据说,他们都被陆续派出谷外,去执行某个秘密任务。 一日。 天香居。 一直紧闭的殿门,终于对外敞开。 不过,负责值守的两名弟子,却被打发到十丈开外的远处警戒。 乒乓! 大殿内传出了茶碗摔碎的脆响,之后又是一声难以抑制的怒吼。 两名值守弟子互视一眼,眼中闪过了震惊。 那传出的怒吼,明显是谷主的声音。 这点,不会错。 到底上官长老带回了什么坏消息,能让谷主如此的大发雷霆。 在他们的印象中,谷主素来深沉威严,却很少怒形于色。 难道十万大山里有了变故? 还有,李洵师兄不是与上官长老同行外出么,为何没见他露面? 猜测归猜测,两人还是压下心头的疑惑,警惕扫视四周的动静。 …… 殿内。 云易岚愤怒从木椅站起,与下首的上官策相对。 青石地面上,还散落着茶碗的细小碎片,残留的茶水仍在流淌。 一旁的方桌上,仅留下一把倾倒的紫砂茶壶,却横放着两截光泽暗淡的断尺。 稍加辨认,就会认出—— 那,正是玉阳尺! “上官师弟,你将刚才所说的话,再复述一遍!” 云易岚双目怒睁,毫无顾忌般抬起右臂,颤抖指向对面的上官策。 他的胸膛急剧起伏,根本无法平复涌起的震惊和愤怒。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此刻,上官策的衣衫破损不少,眼角还残留着缕缕疲惫的血丝,气息时强时弱。 在麻布长袍的下摆,还挂着两处清晰的污血齿痕,不知是否伤到了皮肉。 连他都搞得这般狼狈,可见在十万大山里有多危急。 “谷主,事情发生在七里峒,是我保护不周,才导致李洵师侄被偷袭致死!”上官策又重复了一遍。 “是谁下的手?” “鬼王宗副宗主,鬼厉!” “鬼厉?就是那个青云弃徒?” 云易岚双眸中立时闪过了疑惑,右边袍袖一扫,将大殿的门窗尽数闭拢,又把方桌上的两截断尺摄于眼前。 双手抓起,细细打量。 玉阳尺,又名纯阳玉尺,是焚香谷数一数二的神兵法宝,当年还是他亲手赐予。 这件法宝材质极为坚硬,堪比天琊剑一类的九天神兵,就算是他全力出手轰击,也不能损其分毫。 可现在,玉阳尺自正中折断,断口参差不齐,显然是某种巨力所致。 类似棍棒,又或是拳掌。 云易岚疑惑更甚,豁然抬头盯着上官策:“鬼厉那人的修为,若是此前的情报无误,应该与洵儿不相上下,就算他有摄魂棒这等血炼魔宝,也不可能击断玉阳尺。” 紧接着,话语一顿。 “更不可能让洵儿陨落当场!即使是暗里偷袭!” 这个徒弟,自己还是知之甚深。 虽然比不上燕虹的机智善思,但是一身修为非同小可,再加上一些暗藏的底牌,同阶之中罕有敌手。 所以,自己才放心让他出谷历练。 除非有修为明显高过他的修者在场围堵,又或者……他根本不曾防备。 想到这儿,云易岚更加疑惑。 “谷主,当时在场的还有两人,一个是白袍和尚,一个是……”上官策迟疑一瞬,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巫妖!” “巫妖?我的上官师弟,你越说下去越是离谱。且不说白袍和尚是谁,巫妖不应该站在焚香谷的对立面。还有,洵儿的尸身为何不曾带回?” 云易岚目光冰寒,周身红袍鼓胀。 足见其动了真怒。 只要带回了尸身,或多或少,能让他瞧出一些端倪。 上官策不禁微退半步:“禀谷主,那个和尚好像来自天音寺,可一身功法十分邪异,修为更是高出李洵不少。最关键的一点,不知何故,巫妖竟然与他站在同一战线。所以……” 剩下的话,不说自明。 无非是他双拳难敌四手,根本斗不过对方联手。 云易岚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胸膛起伏得更加显着。 即便外袍鼓胀,亦不能遮掩。 这种异状仅仅持续了数息,居然毫无征兆减弱下来。 云易岚深呼一口气,抑制住汹涌的怒气,向对面的上官策摆摆手。 “上官师弟,若真是如此,错不在你。你先下去休息吧,容我再想想!” “那好,若有差遣,谷主随时吩咐。” 上官策一抱拳,然后转身走出了天香居。 天香居内,很快变得寂静。 云易岚颓然坐回木椅,任凭悬空的两截断尺掉落地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响。 双掌掌心向下,在胸前缓缓下压。 又过了片刻,他长出一口气。 愤怒的神情收敛于无形,只是眸子里闪过了不甘和忌恨。 “哼,且不管你说的事是真是假,洵儿的死,你肯定没有全力救助。上官师弟啊,你就这般迫不及待了吗?” 喃喃自语过后,云易岚阴郁冰寒的双眼看向前方,似乎要透过厚厚的门窗,看清远去的那道背影。 殿外远处。 上官策大步流星般前行,对两名值守弟子的施礼置若罔闻,清癯的面颊尽显阴沉,可见心情糟糕透顶。 蓦地,他脚下微顿,好似感受到了身后的冰寒目光。 紧接着,步伐恢复原状。 嘴角却沁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 #### 十万大山内。 一片雾气弥漫的原始密林。 一名白袍老者傲然立于平坦巨石上,深邃的目光平视前方。 在他的身侧,还有一个黑衣罩体的年轻人。 “田师弟没有看错你,小小年纪就这般的隐忍。张小凡,你可曾想过,这样继续走下去,你将再没有回头路,一如当年的我。” “万师伯,弟子……剑痴前辈,晚辈不怨不悔。” 回话的,是鬼厉。 而前方白袍老者的身份,正是决意行走天下的万剑一。 “不怨不悔?好一个不怨不悔!我知道,此刻不管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你的心意,那就遵从本心吧。 以后有难解之事,大可来南疆找我,这里的蛮族还是太多了!记住,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姓名,包括你的师父。” “是。” “张小凡,你还需留意一事。” “前辈请讲。” “十日前,在七里峒附近,你与天音寺法心联手重伤了焚香谷李洵,要提防云易岚的报复。”万剑一提点道。 “前辈,以我现在的处境和身份,还不至于惧怕了焚香谷。再者,云易岚贵为正道一宗之主,还不至于……” 万剑一并不回头,蔑然一笑:“虽然我不屑用阴谋诡计,但自信对人性有所勘破,上官策与云易岚勾心斗角百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对方大限将近,你觉得他会让云易岚的继任者安然返回焚香谷?或许,李洵现在已经死在了十万大山,你就是那替罪羔羊。” “可他们是同门……” 鬼厉话说到一半,又将嘴边的话咽回。 同室操戈的事,他又不是没有经历过,不管是在青云门,还是在前些时日夷灭的几个魔道小宗。 在生死、利益和仇恨面前,人性的自私彰显得淋漓尽致,若不是亲身经历过,委实难以想象。 莫说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同门,就连兄弟、父子都会自相残杀。 万剑一见他沉默不语,知道他已想通,索性多叮嘱了一句。 “既然你选择留在鬼王宗,就要多思多想多防,不妨将所有人想的坏一些、再坏一些,要不然,你迟早死在阴谋算计之下。那个杀生和尚知道了你不少隐秘,若有必要,就让他闭口吧。” 鬼厉闻言一默,最终还是摇摇头:“前辈,我信任他。” 万剑一回头望了他一眼,神情略有动容:“随你,既然苗族大巫师愿意随你回去救人,就快些出发吧,路上莫要耽搁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放心,我不会让你送命 听到这话,鬼厉略显严峻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温柔。 还有期待。 “前辈,那晚辈告辞了。” “去吧,一路小心。” 鬼厉躬身微微一礼,之后祭出摄魂棒,御空而去。 等到碧空中的黑点消失在天际,万剑一负手走向一旁的古树。 古树下。 幽姬俏然倚靠在树干上,以脚尖踢着地面的一段枯枝。 悠闲,自在。 一张桃面沐浴在夕阳下,光洁、粉嫩,充满了朝气。 浑然不似以前恍如鬼魅的‘幽’姬。 瞧到万剑一走近,她立刻停止了这看似无聊的动作,嘴角溢笑。 “送走他了?” “嗯,劝不动他,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也不对,简直比田师弟还执拗。” “但愿他不要玩火自焚,宗主,呃,鬼王可不是一个易与之辈。要是碧瑶能够彻底苏醒,他们两个也如你我这般置身事外,才是唯一的出路。”幽姬略有担忧。 “算啦,他们有他们的路,以后稍加留意些就好。”万剑一摆手道。 “剑一,你我说好的‘不再理会世间纷扰,就此避世隐居’,可现在又把你牵扯进来。你不会怪我吧?碧瑶是我看着长大,还是放心不下……” 幽姬一双素手轻抬,很自然环住了万剑一的臂弯。 万剑一温柔拍拍她的手背,笑着安慰:“我又何尝放下了,还不是拉着你一道,与南疆的诸多蛮族打生打死,未曾真正安定过一日。” “与你一起,我愿意。” “……” 之后,两人不再说话,肩膀相依在一起,齐齐望向西方。 天半朱霞,岁月静好。 …… 十万大山,西方。 时间,可以愈合伤势。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唯独不能磨灭脑海最深处的记忆。 这一次,杜必书整整昏迷了三日三夜,若不是小螣‘自作主张’爬了出来,恐怕他早已被返回的豺狗群当了开胃夜宵。 苏醒以后,接下来,就是日复一日的疗伤。 硬抗了牛头统领的一记绝招,受创的严重性远超他的想象。 事后比较,阎罗四将这一层次的鬼将,其修为应该与上官策相当,可是更加难缠。 或者说,他低估了‘鬼’性。 这次的疗伤,足足耗费了三个多月。 悲伤和仇恨,暂时被深深藏进了心底。目前紧要的,还是养好身上的伤势。 自怨自艾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况且,燕虹的身躯和两魂一魄还在,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并不是到了最绝望的时候。 就这样,三个月过去。 一日傍晚。 确保身上没有留下隐患,杜必书长身站起。 望着山洞外明媚的阳光,又低头瞄了一眼盘在角落的螣蛇阴灵,他诚心诚意道谢。 “小螣,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嘶嘶嘶——总算轮到我休息了!” 螣蛇阴灵吞吐蛇信,轻扇两下肉翼,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了主人的纹身手臂。 “也真是难为了它。” 杜必书喃喃一句。 鬼域那一场激战,小螣也受创不轻,且一直没有得到充分的休养。 诚心感激。 光感激还不行,得想办法弥补一二。 稍加思索,杜必书就有了主意。 翻手将摄魂盅取了出来,先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在确定没大的损伤之后,连续掐诀施法。 咻! 一团模糊的黑影,自盅内逼了出来,落在洒满斑驳阳光的地面。 随即,黑影嗤嗤冒起了青烟。 与此同时,还有一声声凄厉的哀嚎。 “饶命!饶……命!” 这求饶的虚弱声音,杜必书不会陌生。 牛家宝! 牛头统领认下的干儿子! 那日,杜必书将其收进摄魂盅,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就被孟婆和牛头阻止。 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现在,若问他后不后悔? 悔! 可后悔又能怎样,就算没有那一出,幽冥换魂术早已种下,迟早还会面对类似的结局。 杜必书甩甩头,将脑中的复杂念头抛开,等到哀嚎极其虚弱时,才打出一道法诀,挡住了洞口的斜阳照射。 地上趴伏的黑影,此刻变得非常虚淡,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其吹散。 隐约间,还能瞧见牛家宝的身躯、样貌。 瑟瑟缩缩,蜷缩成一团。 即便对方虚弱如羔羊,可还是令人生厌。 “牛家宝,别装死了。说说吧,你想选择怎样的死法?” 杜必书强压怒气喝问。 对这个纨绔鬼二代,他没有任何的好感。 嚣张跋扈,还是个二百五。 闻言,牛家宝呆愣了片刻,立刻挣扎撑起身躯,跪倒在对面。 “好汉饶命,本公子再……”牛家宝迅速反应过来,啪地一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急急忙忙改口道,“呃不是,小的再也不敢和你老人家抢婵娟姑娘,求你大发慈悲放我一条活路吧。” “哼,谁跟你扯这个!再敢胡言乱语,杜某立即轰碎你的意识。”听对方提起李婵娟,杜必书刚刚平复的怒火又被引燃。 “是是是,小的不说话。” 对方贪生怕死的怂样,与以前的嚣张跋扈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说吧,你的干老子和蛮族有什么勾当,还有你曾提过的‘奴印’是怎么一回事?” “好汉,你在说什么,小的听不明白……” 牛家宝身躯一颤,回答的声音越发微弱。 如此的言不由衷,杜必书如何看不出来,当即侧转过身躯,将洞口的阳光漏进来少许。 赤黄色的光线照射在黑影上,登时又是青烟缭绕、嗤嗤作响。 “啊~~~好汉,快挡住,不能见光,我说!” 牛家宝蜷缩身躯惨叫,下意识就要往阴影处闪躲,却被突来的一道法诀禁锢在地面。 施展禁锢法诀的,当然是杜必书。 而且,听到惨叫回应后,他并没有即时停下,一直冷眼漠视。 一息,两息,三息…… 直到惨叫声低不可闻,杜必书才回转身躯,遮挡了灼痛的光线。 “牛家宝,现在还不是正午时分,要是你继续谎言欺瞒,我不介意换个时间和你交谈。放心,我不会让你送命,还会日日为你补充阴魂气息,这样你就有充足的力气哀嚎下去……”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森然,可怖! 单章说明一下 先感谢墨竹真菌大佬的连续打赏支持,多谢! 下午还有一更。 存稿一点都不剩,每天码字还有翻以前的章节和原着,速度提不上来,昨天就更新晚了。 从今天起,可能会时不时拆开单章更新,第二更不会超过晚上八点。 还是4000字一天,这点请书友们放心。 ps:最近疫情又有反复,大家多多注意防护。 第二百二十五章 李洵师兄,咱们又见面了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是—— 充满痛苦的苟活于世,还不如痛痛快快死去。 听到威胁,牛家宝不由打了一个哆嗦,蜷缩的黑影已经浅淡到了极点。 而且,对方有言必践。 屈指弹出两缕纤细的黑烟,注入到自己身躯内。 眼看就要散开的身躯,顿时凝实了少许。 这是要折磨自己么。 牛家宝连忙磕头作揖:“好汉,我这就说。可有些事,小的确实不清楚……” 眼瞧着对方的右臂又动,他连忙不再说废话。 “奴印,是鬼域强者合力研究出来的一门功法,能够将蛮族活物转化为魂物,而且,最大限度保留他们的修为,唯独失去再进一步的可能。” “说点我不知道的!比如……你这个二百五是哪儿来的?”杜必书一指他头上的两截牛角,话有不耐。 “是是,小的就是转化而来。是干爹,呃不,是牛头那个老家伙专门找到十万大山里的牛人蛮族,订立了一个约定。好像是……鬼族强者帮忙牵制焚香谷,蛮族各族选出一些资质不错的族人,供鬼族种植奴印,扩大鬼域的势力。” “孟婆虽然反对奴印计划,可还是选了一支蛮族,好像是为了抗衡其它三将。对,老家伙是这么说的。” “这些内幕,都是小的在无意间听到的,那个老家伙阴险得很,对自己人都严加防备。” 牛家宝语速极快,并且一口一个‘老家伙’,做愤世嫉俗状。 端的厚颜无耻! 杜必书虽极度鄙夷他的小人行径,可也乐见其成。 “这么说,马面、无常,甚至其他的鬼域势力都有参与?蚁人守卫也是这般来的吧?” “没错。应该是这样,小的迫于无奈,不得不认贼作父五十五年,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内幕,现在终于弃暗投明,以后都会详细告诉好汉。”牛家宝谄媚道。 很明显,这个家伙为了活命,在拼命展现自己的价值。 这一点,杜必书懒得拆穿。 “交易的地点、时间你总该知道吧?我说的意思……” “明白!就在十万大山外缘的一个阴谷里,小的甘愿做马前卒指路。” “好,我们这就出发!你再说一说牛头‘老家伙’的情况吧,越详细越好。” 杜必书挥臂一引,地上匍匐的黑烟虚影,咻地一声收进了摄魂盅内。 转身走出了山洞。 平心而论,鱼人等蛮族已‘获准’离开十万大山,这所谓的‘交易’还存不存在,他不清楚。 可至少,是一个突破口。 现在,杜必书打算给鬼族,确切地说,是给牛头找一点麻烦,出一出心中的恶气。 顺便,再打探‘燕虹’的下落。 …… 甫一走出山洞。 如血的残阳半藏在山峦间,令他感到了些微的暖意。 杜必书稍微辨认了方向,按照牛家宝指明的方向,在林间腾跃急蹿。 在十万大山里,白天和黑夜赶路没有太大的区别。该遇到的危险,躲都躲不掉。 …… 奔行约摸半个时辰,密林中已变得昏暗模糊。 杜必书突然一停。 嗥~~~ 嗥~~~ 稍远处,一声高亢、瘆人的狼嗥响起。 紧接着,又是七八匹狼响应。 在丛山密林间,狼群的嚎叫再正常不过,饿极的群狼甚至会去围攻虎豹熊罴。 只是—— 耳畔响起的一声声密集狼嗥,透着一股喋血的味道。好似一只饥饿许久的狼王,刚找到了一点可口的食物,正在召唤自己的狼群。 这些,不是关键。 在狼嗥之中,还有一个衰弱的男人怒斥。 愤怒,绝望。 有人被狼群围攻? 是谁选择在十万大山里夜行? 杜必书略微沉吟,还是决定瞧个究竟。 他并没有冒冒失失赶过去,而是祭出了摄魂盅。 涌出的一蓬黑烟,迅速将身穿的白袍淹没,与渐暗的夜色融为一体。 之后,蹑手蹑脚向狼嗥的位置纵跃。 一刻钟后。 杜必书来到了事发地,闪躲在一棵巨树的枝丫间,掰开眼前的枝叶,向前方了望。 前方。 是一片相对开敞的空地。 在空地的边缘,有一个不大的山泉眼,泉水小池旁斜长着一棵歪脖柳树。 柳树的周围,正有九只瘦骨嶙峋的灰狼不停游窜,对着中间的猎物发动突袭。 这些灰狼,不过是山野常见的野兽,或许是因为饥饿过度,它们扑击的动作踉跄摇晃,很容易就能闪躲开。 若是遇上经验的猎户,一个人就能赶跑它们。 “啊~~~” 被围住的“猎物”,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胸口的一片血肉被头狼撕下,然后囫囵吞入口中。 群狼闻到了血腥味,变得更加残忍凶狠,仰天嚎叫一声,一齐飞扑了过去。 这时,杜必书看清了“猎物”的模样。 树脚下,倚靠着一个浑身浴血的男子。其右臂已然缺失,一双小腿更是被生生折断,森白的断骨刺出了皮肉。 唯一能动的左手,正抓着一截树枝无力挥舞。 他的脸上糊满了褐色的血痂,辨认不出本来面目。一对眸子黯淡无神,似乎生机将要离体而去。 眼瞅着群狼一齐飞扑过来,自知必死的他发出了最后的嘶吼。 悲愤,怨恨。 “上官策!你个老混蛋!咳咳咳……” 上官策? 而且,这声音…… 是李洵! 杜必书豁然一惊,当即认出了“猎物”的身份。 他怎么落到如此田地! 这应该不是陷阱,那般严重的伤势不像在作假。 来不及思索缘由,杜必书立时掐诀一指,逆鳞剑锵然出鞘。 一条狰狞的银龙,在昏暗的山泉空地乍现。 咻咻咻! 银龙在空中急闪数下,八道血箭洒向了半空,随即,又是一连串重物坠地的闷响。 八只饿狼身首分离,连最后的嗥叫都不曾发出。 银龙并未即时返回,而是长尾一甩,扑向一旁掠阵的头狼。 嗤! 又是一颗狼首落地! 转眼间,群狼尽灭。 屠尽空地的狼群后,杜必书提气一纵,跳下了藏身的巨树,快步走到李洵的对面。 在相距一丈远的位置停下,警惕观察四周的动静,并没有贸然上前。 “李洵师兄,咱们又见面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李洵拜托你一件事 常言说得好,人心隔肚皮。 焚香谷一行人追着自己穿越小径,十有八九不怀好意。 在人迹罕至的十万大山,凑巧见到凄惨的李洵,多存些小心总是没错。 谁敢百分百打包票,这不是一个针对自己的陷阱。 打过招呼以后,杜必书留意周围的风吹草动,时刻准备应对意外。 “你是谁?” 李洵沙哑着嗓子询问,其语调给人一种怪怪的含糊感觉。 不仅如此,他的身躯略呈一个角度偏转,并不是正面前方。 听到这话,杜必书不由微愣。 自己并未改变声线,也没有遮掩身形,依照按理,对方不该是如此的反应。 “你说话啊,上官策,是不是你,你是来看我的笑话,对不对!” 没有得到回应,李洵的神情骤然变得狰狞,面上的血痂随即剥落了少许。 这时,杜必书才发现—— 从刚才被狼群围攻到现在,对方的双眼迟滞且缺少灵动。而且,有意无意侧过脑袋,以左耳倾听周围的动静。 不会吧? 难不成眼盲耳聋? 杜必书尝试向右挪移两步,驱动逆鳞剑在前方一晃,一片炫目的银芒在半空闪烁,口中也缓声回话:“李洵师兄,我是青云门杜必书!” 李洵没有反应,仍旧沉浸在暴怒情绪之中。 挣扎身躯,分外狼狈。 差不多实锤了! 杜必书当即弹出两缕指风,落在对方的小腹部位,封住了他的气海诸穴。 然后,俯身箍住了李洵挣扎的双肩,凑近其左耳重复一遍刚才的话:“李洵师兄,我是青云门杜必书!” 这句话,仿佛有着魔力一般。 李洵的身躯蓦地放弃了挣扎,之前的愤怒和绝望瞬时间消融无踪,嘴里只是在呓语般嘟囔:“杜必书?是你啊,那就好,那就好……” 呓语的同时,强撑的身躯也在一点点变软。 “李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必书一边问话,一边帮他施法止血,还取出一枚疗伤灵丹递了过去。 灵丹气味芬芳,沁人心脾。 但凡在修炼界厮混,单凭味道就能分辨出,这是一枚上好的疗伤灵药。 李洵一愣,随即神情苦涩地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刚才施法探查了吧?我的气海被废了,再好的灵丹也没了效果。右臂折、双腿断、双目半盲、右耳戳破,这等伤势还能活到现在,简直是撞了大运。” 是啊,这么重的伤势能在危机四伏的十万大山活下来,的确是一个奇迹。 杜必书收回了灵丹:“刚才听你一直在喊上官策的名字,这些……都是他做的?同门相残不至于吧?” 闻言,李洵突然变得激动,“同门,这个老匹夫根本就没在意过。” 因为过于激动,他左手捂住胸口一阵咳嗽,脸皮也涨得通红。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李洵深呼吸数下,勉强压制住波动的情绪,继续讲述。 “杜道友,事到如今,也不瞒你。上官老匹夫带着我们穿越幽暗小道,名为寻找吕师叔和师妹,实际也是要将你抓回去。” “可惜,在小道内,赵师弟、楚师弟接连陨落。又走了一段路,鬼域强者孟婆现身偷袭我们,不仅丁师弟遭了毒手,连老匹夫都挨了一掌。” “等到闯出了通道,我再次提议返回,可被老匹夫花言巧语哄骗过去。当时,还以为他是好心,处处为我的将来着想,哪曾想他的目的就是套我的话。” “什么话?”杜必书十分好奇。 李洵面有迟疑,最终还是摇头拒绝:“抱歉,事关师父私下交待的事,我,我不能说与你听。” 对此,杜必书予以理解。 身为云易岚的嫡传弟子,多少知道一些焚香谷的隐秘。 而这些隐秘,上官策未必知道。 “无妨,李师兄,接着说。” 李洵感激点头。 “在十万大山里寻找了近四个月,还是找不到吕师叔、师妹和你的踪迹。就在我们打算返回时,也就是十天前,在七里峒附近遇见了……鬼厉。” “你是说我那小师弟?” “没错,当时我们有过一场打斗。可在巫妖和法心和尚的插手下,我和老匹夫抵挡不住,只能暂时退走。” 讲到此处,李洵面露痛苦之色,似乎是在回忆最惨痛的经历。 缓了半晌,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挤出一段话。 “我们来到了这处山泉眼疗伤修整,谁曾想,老匹夫人面兽心,竟然在背后对我下毒手,将我搞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临走时,还假惺惺说什么‘生死全由天定’!我呸!” “咳咳咳……” 心神激荡之下,李洵又是剧烈咳嗽,嘴角一缕鲜血溢了出来。 杜必书连忙出掌按在他的后背,运功帮其理顺气息。 同时,心中唏嘘不已。 同门相残…… 又是同门相残! 一开始,自己就知道云易岚和上官策不对付,两人迟早会火并一场。 焚香谷日后的没落,都可能拜这二人所赐。 可没想到,上官策如此不要碧莲,对宗门的晚辈下毒手,并且手段残忍到极点。 断手断脚、眼盲耳聋不说,还要废去李洵的毕生修为,简直不给人留活路。 要是上官策干脆利落杀了李洵,自己还勉强赞其一声‘枭雄本色’。 可现在…… 不折不扣的阴毒小人! 杜必书同情地瞅瞅李洵,缓缓收回了左掌。 难怪他如此激愤,一口一个‘老匹夫’不停,换作任何一人,都会被活活气死。 李洵这人,性格心高气傲,这是顶级宗门天骄的通病,就如同陆雪琪、齐昊一般,可其本质并不坏。 遭受了这番磨难,恐怕生不如死。 “李师兄,振作一些,我刚刚探查过,你的伤势不算重。稍后我会为你接驳好腿骨,完全康复之后,日常的行走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你我找个山洞歇息一两日,再带你返回焚香谷吧。” “返回焚香谷?” 李洵闻言一怔。 随即,摇头苦笑。 “我现在这副模样,哪还有脸返回焚香谷,哪还有脸去面见恩师。我之所以苟延残喘至今,就是不想让上官老匹夫逍遥法外、颠倒黑白。” 李洵略作沉默,艰难抬起左臂,伸进领口奋力一拽,抓出了一块赤红玉锁。 而后,正色递给面前的杜必书。 “杜……师兄,李洵拜托你一件事!” 第二百二十七章 吕顺现身 “什么事?” 杜必书下意识问道。 李洵平日自视甚高,又是云易岚悉心栽培的宗门继任者,很少主动称呼他人‘师兄’,尤其是他瞧不上的人。 观对方的行为举止,是要将这块玉锁送予自己么? 玉锁不像一件修炼宝物,其表面并没有灵气流转。 或许,只是一件饰物。 果不其然—— “杜师兄日后若有闲暇,请将这块玉锁交予我的师父,并将今日听到的事一并转告。” “这……” 说实话,杜必书不愿意揽这档子事。 云易岚对自己存心不良,贸然拿着这件信物找上去,岂不是正好给人送一个把柄? 说不定,被他们反咬一口,戕害正道的罪名可不轻。 还是推辞为好。 不等他出言拒绝,李洵连忙在旁边补上一句。 “杜师兄,只是预防万一而已,以我现在的情况,即使有人一路护佑,回不回得去也难说。万事总得作最坏的打算,要是真有不测,你只需要将它转交,附信一封足矣。” 话语很轻松,似在说一件小事。 “这块玉锁,是一件寻常的世俗玉饰,还是家母在修道前赠予。到时,杜师兄只需提此事一句,师父自然会信你说的话。” 说罢,李洵不由分说,吃力将玉锁塞进杜必书的手中。 杜必书稍加斟酌,默默点头,将玉锁纳入了怀中。 “好,但愿云谷主通情达理。” “多谢!” 李洵污浊的面孔上,展露出难得的轻松和欢喜。 此刻,夜色完全降临。 血腥味在空中弥散,遥遥已能听见虎狼等野兽的嘶吼,而且还在接近此处。 显然,这里不是久待之地。 杜必书起身略微辨认方向,刚想回头去搀扶李洵,却听见身后传出一声闷哼。 糟糕! 他迅速转身。 李洵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倚靠坐姿,只是左胸插着一柄小巧的匕首,直没入柄,鲜血正从伤口汩汩涌出。 似感应到杜必书回头,他牵动嘴角吃力一笑,黯淡的双眸竟有了刹那的闪亮。 “杜师兄,多谢!” 不用俯身抢救,这种自戕救无可救。 “李洵!你,你这是何必……”杜必书苦涩回应。 “多……谢……” 嘴角涌出的血沫,流淌到脖颈,又滑落到胸前,与其它鲜血汇合在一起。 即便在夜色中,也分外夺目。 李洵仍旧在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再无声息传出。 攥住匕首的左臂,无力垂下。 可一双眼睛依然睁开,空洞望着前方。 或有怨恨,或有感激。 被同门长辈暗算至残废,他不甘心就此陨落,在凶险的十万大山里挣扎求生。 当有人愿意传信,生无可恋的他,即刻选择了自戕,多少让人唏嘘。 对他而言,也许,死亡是一种解脱。 一身修为尽废,即便以后回到了焚香谷,也要在众师弟同情的目光下苟活。以他孤傲的性格,注定生不如死、饱受煎熬。 骄傲者最怕的,就是失去骄傲。 杜必书俯下身躯,伸手合上了李洵的双眼,又在怀中摸出了火折子。 入土为安,是做不到了。 可也不能让他曝尸荒野,即将赶来的野兽会让他尸骨无存。 “住手!” 就在他将要点燃李洵的外袍时,一声厉吼在身后炸响。 是谁? 杜必书当即向前纵跃,在半空顺势扭转身躯,循声张望。 昏暗夜色中,一道暗红流光疾掠而至。 来人并未施法攻击,而是收起脚下的仙剑,猝然停在李洵尸身的前方。 是吕顺! 也不知他此前经历过什么,青色外袍挂着多处破洞,须发都有烧燎过的痕迹。 站定之后,吕顺面色阴沉。 先是低头瞄了一眼李洵的尸身,再冰寒看向杜必书。 “刚才他自戕的时候,你为何不拦着他?” “拦着?”杜必书微愣,随即有所醒悟,“吕师叔一直都在附近?” 这一声“吕师叔”,令对方面色一缓,可还是冷哼回应。 “哼,要是一直在此,也不会让他这么早送命。老夫这个师侄高傲得很,为了让他活下去,老夫不敢公开与他见面,方才仅仅离开片刻,就有这些畜牲放肆。” 吕顺瞟了瞟群狼的碎尸,神情厌恶至极,挥袖将最近的两具狼尸推远。 此前,自己已经仔细检查过四周,确定没有危险才离开。 这群饿狼,又是怎么找到这里? 等自己返回这里,瞧见杜必书在场,索性就近藏在一棵大树上旁观。 谁知…… 罢了,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吕顺喟叹一声,走向李洵的尸身:“你是来找燕虹的吧?放心,老夫这边有了眉目。那个人也答应居中调停,鬼域不敢再强留她。” 听到这话,杜必书神情一黯。 “吕师叔,燕虹的地魂和六魄溃散了,就是不知有没有可能……” “什么意思?你见过她?” 吕顺脚步一滞,面露讶异。 杜必书点点头,当即将那日发生的事快速讲述一遍,包括两人在山洞内的交谈。 末了,他还充满希冀地看向吕顺。 或许,对方有办法。 可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漆黑如锅底的枯瘦老脸。 面蕴愤怒! “哼!看来,孟婆没把老夫的话听进去,也都怪那人磨磨蹭蹭。”吕顺愤怒低吼一句,转身面向他,摊开了右掌,“我要带他的尸体返回焚香谷,先处理了家务事,回头再同鬼域算账!” 杜必书明白他的意图,稍加思索,就取出赤红玉锁递了过去。 焚香谷这滩浑水,能不参与最好。 搞不好,又是一场大乱。 吕顺站在云易岚的一边,虽然有时也有私心,但凭他能犯险闯进小径去救燕虹,自己就不应该拒绝。 “吕师叔,打听燕虹的消息,还劳你多多费心打听。” 杜必书正色道。 “这是自然……你不与老夫一道回去?” “嗯,我想再停留一段时日,找找牛头蛮族的晦气,吕师叔多保重。” “也好!” 吕顺不疑有他,俯身扛起李洵的尸体,匆匆没入了夜色之中。 随着吕顺的离开,耳畔的兽吼声蓦地变得响亮,恍若随时都会出现在眼前。 杜必书也不在这里多待,继续朝正西方向行进。 这里距目的地,已然不太远。 只要牛家宝没有撒谎,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一点利息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马面和无常 翌日清晨。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枝丫照在脸上,杜必书豁然睁开了双眼。 一日之计在于晨。 新的一天来临,虽然是在凶险的十万大山,可还是给人一种朝气满满的活力。 在昨夜大概寅时,他就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揪出牛家宝再三确认地点无误后,杜必书就找了一个隐蔽角落静候,准备来一个守株待兔。 这里,是一处不起眼的山坳,三面环山,就像一个大号的油葫芦。 山坳的出口,宽约十丈,数百株古槐树成排挡在外侧,再加上昏暗夜色的掩藏,不留神还真容易错过。 他选择的隐蔽角落,是在最里侧靠近山体的一小片区域,也是清晨唯一能感受到阳光的所在。 称这里为阴谷,倒也说得过去。 杜必书长身而起,满意地收起四周布设的警戒银铃,打算在这里转一转。 按照牛家宝的说法,大概每隔七日,一支蛮族就会出现在这里,与鬼域接头人进行接洽,一次为十个蛮族怪物种下奴印。 这样算下来,一月正好碰面四次。 七日的时间,还可以接受。 山坳内,不只是槐树。 松树、柏树、榆树、桧树混杂在一起,高高低低,错落有致。 阴谷不愧为阴谷,竟然在这里集齐了五大阴树,也不知是不是人为。 为了掌握此地的全貌,杜必书不惜以身犯险,脚踏逆鳞剑,在树梢的高处游窜勘探。 说也奇怪,在阴谷里,没有遇到任何的野兽或蛮族,连鸟雀都不曾掠空飞过。 临近黄昏时,他找到一个天然形成的半山洞,干脆就将露宿的场所改在了那里。 …… 一转眼,四日时光已过。 杜必书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事——白天在阴谷里四处寻找,夜晚返回半山洞修炼调息。如果不是此地诡异阴潮,倒不失是十万大山里的一个隐居佳地。 没有生命危险,也不用担心食物匮乏。 松子和榆钱儿都能填充肚腹,偶尔还能找到一些树蘑换换口味。 期间,他严刑审问过牛家宝,对方就算被揍的奄奄一息,也一直在赌咒发誓,声称地方不会错。 既如此,唯有耐心等待。 第五日傍晚。 阴谷的谷口,逐渐热闹起来。 十二个蛮族怪物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结队向谷内前进,一直走到最里侧的一小片区域。 一路上浩浩荡荡,沿途还撞倒了不少碍事的矮树,好大的动静! 走在最前的,是一个牛头壮汉,他的表现更像是一个领路的向导,不断向前方指指点点。 杜必书暗暗跟随在后。 这一群蛮族中,除了牛头向导以外,其余皆为猪颅人身。 更确切地说,是野猪状的头颅。 两根泛白的獠牙竖起,长长的嘴巴前伸,根根鬃毛如钢针一般立直,粗粗的脖颈与肩同宽。 远些望去,一双双血眸在昏暗中闪烁,煞是恐怖。 他们停留的区域,恰好就在白日‘阳气最盛’的岩体下,如果某人没有转移过露宿营地,肯定会经历一场偶遇。 杜必书藏身在一株古槐树杈间,不禁连呼侥幸。 待到夜间戌时附近,这些蛮族突然安静下来。 牛头壮汉和领头的一个猪人,齐齐望向身前的一面岩壁,面露凝重。 嗡嗡—— 这面岩壁的表面,蓦地有了震颤。 震颤之后,一圈圈墨色涟漪显现,且向着四周荡漾开去。 紧接着,泛开的涟漪向外一鼓,一个高大的人影突兀冒了出来。 血衫张扬,头生一对弯曲牛角。 暗处的杜必书,登时心神激荡,笼罩身外的黑烟随之摇曳。 牛头!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来此之前,杜必书有过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可亲眼相见之下,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 当然,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杜必书迅速屏住呼吸,掐诀稳住藏身的黑烟,向场中凝神张望。 此时,这位鬼将统领依旧嚣张霸道,血衫外披着一件血色大氅,步履虎虎生风。 在走出涟漪后,牛头睥睨前方。 阴冷的目光在领头猪妖的身上微作停顿,屈指弹出甩出一线血光。 卟! 血光应声没入其喉间。 “好啦,时间不多!牛勇想必告诉过你们,轮流上前吧。”牛头当即往空中抛出十枚青符印记,示意众人向前。 “呃呃……好,好!”猪人首领磕磕绊绊回答。 他的丑陋脑袋连点数下,血眼之中闪过欢喜。 然后,侧身向着带来的十个下属一挥巨手,猪口中发出哼哼吼的连串怪叫。 十个猪人蛮族听到命令,立刻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秩序井然般走上前方。 同样眸显欢喜。 第一个猪人怪物上前。 半空中簇拥的青符印记,当即分出了一枚,直接射入了猪人怪物的额头。 “嗷——” 这个猪人放声嘶吼,迅速趴伏到地面,浑身剧烈颤抖。随即,朦胧的青色光芒浮现,逐渐笼罩向身躯的表面。 过得片刻。 待到罩体的青芒消失,这个猪人才颤巍巍起身,尝试着张开了嘴巴:“首……领,我,我成功了么?” 猪人首领闻言,立时看向背负双手的牛头。 牛头低垂眼睑瞄了一眼,一抹满意在脸上闪过:“不错不错,第一个就成功了,这次你们挑选的族人不错!这样吧,以后你就唤作‘朱家宝’,等你彻底消化了神印,本将就收你做螟蛉义子!” 一连三个‘不错’,足见他的心情愉悦。 场中,登时微微骚动。 其他猪人都一脸羡慕地望向第一个同伴,之后踊跃向前挪了一步,等待幸运的降临。 树杈间。 杜必书远远瞧着这一幕,对那几个创造出奴印的鬼域强者,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个十万大山里的蛮族怪物,竟然在种植奴印之后,即刻掌握了人类的语言,简直是匪夷所思。当时初听牛家宝的供述,他还以为是夸大其词,没想到确有其事。 当然,掌握语言只是其一。 等这个猪人怪物完全适应了奴印,他就可以自由出入鬼域,成为一名阎罗城士卒。 相比于十万大山的茹毛饮血、朝不保夕,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至于牛头所说的‘螟蛉义子’,更是一个嚣张跋扈的身份,可以在阎罗城的地界横着走。 牛家宝便是证明。 说也好笑,这个新收的义子名叫朱家宝,与牛家宝仅是差了一个姓氏。 看来,牛头还真的爱收‘干儿子’。 也难怪当日的人质要挟不起作用! 得,好戏继续看下去。 就在杜必书心中腹诽时,又一个猪人完成了种植奴印。 只不过,这个猪人倒霉了一点,剧痛嘶吼之后,浑身上下没有一寸青芒浮现。 第一个猪人(朱家宝)同情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嘴角几乎咧到了后脑勺,神情愈发得意。 接下来,是第三个。 第三个,第四个…… 第七个,第八个…… 渐渐地,半空的青符印记仅余下两枚,显得有些孤单。 成功种植奴印的,算上朱家宝,不过成功了三个,可见成功率并不高。 这时,第九枚青符印记已在空中闪烁,即将射向下方的蛮族。 杜必书反手抓住了逆鳞剑剑柄,一点点将仙剑拔出,准备猝起发难。现在,是一伙怪物最为松懈的时间,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一点利息! 突然—— 阴谷上方的天空,掠过一抹淡黄流光,直奔垂手站立的猪人首领。 “蛮族蠢货,受死!” 一声女子的清叱,在所有人的耳边响起。 清脆,宛若黄鹂! 可就是这个悦耳的女音,场中的牛头壮汉骇然失色,竟然抱头向右侧的密林里逃窜。 “剑痴魔头来了!快跑呐!” 粗犷的喊声刚落,淡黄的流光已然逼近了猪人首领。 嘭! 猪人首领脑袋一甩,其中一根獠牙激撞在流光上,令其前冲的势头一滞,显露了本来面目。 一尊黄色的方印! 眼尖的杜必书,当即认出了这件法宝。 朱雀印! 幽姬的本命法宝朱雀印! 而且,清叱的女子就是幽姬本人! 那岂不是说,万剑一也在这里? 仿佛是为了验证杜必书的猜测,一道白影在高空闪烁出现,凌厉的剑气环绕其周围,如雨泼一般洒落下来。 四处遍寻,空中无剑。 这道剑气明明无形无质,却将附近的枝条绿叶劈斩粉碎,以白影为中心疾速盘旋。 凛冽的罡风在林中肆虐,将场中的蛮族吹得东倒西歪,生不出半分的抗拒。 盘旋的碎叶,如利刃一般,顿时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嗷嗷嗷! 咻咻咻! 痛苦的嚎叫、纷飞的血肉,还有一声愤怒的狂吼。 “住手!” 发出狂吼的,正是那个猪人首领。 眼见族人们惨遭屠戮,刚刚挡住朱雀印一击后,他立刻冲上前,准备出手阻止。 “咯咯,大猪头,你的对手是我!” 黑暗中传出一声娇笑,被击飞的朱雀印攸忽划过一道弧线,再次砸向他。 隐约间,一抹黑色魅影在夜色中往复穿梭,出掌拍向对手的脊背。 猪人首领来不及防御,生生以粗壮的身躯硬挨了一记。 嘭! 之后,噔噔蹬连退数步,被逼离了一丈开外。 没有了他的阻扰,剑刃罡风更势不可挡。 负手站立的鬼将牛头,眸中凶光一闪,横臂急扫,将新收的义子和另两个种下奴印的猪人推到了身后。 虽然义子想收就收,可力有所及,他也不介意顺手搭救。 “哈哈,剑痴,本将总算将你等到了!马面、无常,你们也该出手了!” 牛头叉腰狂笑。 在他的身后,岩壁的涟漪一阵紊动,又有两道人影联袂而出。 左侧的,是一个矮壮的中年汉子。 这人的皮肤黝黑,可偏偏穿着一件血红色短衫,一张马脸瘦长、双眼细如柳叶、两颗大板牙泛黄,头顶还有一对耸立的马耳。 此为马面! 右侧的,是一个高瘦的青年人。 这人长相极为奇特,自鼻梁处一分为二,左边惨白、右边黢黑,眼睛左大右小,鼻下和下巴更是一边滑腻粉嫩、一边胡子拉碴。 连她的长袍,都是左白右黑。 就像是一女一男生生拼凑在一起,令人心生瘆意。 此为无常! 除了孟婆,阎罗四将尽皆聚齐。 马面、无常往剑刃风暴中扫过一眼,尤其在白袍人影停顿了片刻,漆黑的双眸骤然一缩。 “好强!牛头,难怪你要拉上我们!”马面冷声道。 “哈哈,愈强的人类,鲜血才愈加美味!” 无常的声音,恍若是一女一男在同时说话,脸上的表情迥然不同。 一边妩媚,一边粗豪。 像极了兰若寺的黑山姥姥,当然,这是杜必书的心中所想。 二将说罢,齐齐向前跨了一步,与牛头站成一排,同时斜眼瞄向他。 牛头当即冷哼一声:“放心,既然我将你们请来,肯定会第一个出手,不会撇下你们!” 马面闻言嗤笑:“那就请吧,老阴牛!” 无常随声附和:“牛头,你可不是第一次坑我们!” 显然,此前三将有过不少的合作。 只不过,合作不怎么愉快。 场中,已是一片狼藉。 除逃跑的牛头壮汉和三个种下奴印的猪人外,只余下一个活口,且岌岌可危。 牛头并未急着出手,而是好整以暇地搓动双掌,仿佛是在酝酿一般。 等到最后一个猪人身分三截、剑刃罡风开始减缓时,牛头才化作一抹血影,第一个冲向前方的白袍人影。 “剑痴,纳命来!” 厉吼过后,马面和无常互视一眼,又是联袂取出宝物跟上。 马面祭出的,是一条灰色长鞭。 无常则翻手取出一对哭丧棒。 眼见三位强敌冲向自己,罡风中悬停的白袍老者双眸放亮,满头银发飘扬飞起。 “哈哈,来得好,你们值得我出剑!” ‘剑’字一出,只见他垂在腿侧的右手虚抓,地面即时窜起一段槐树枝条,落入掌心之中。 槐树枝条平举眼前,左手并指在其上轻轻一抹,多余的枝杈和树叶纷纷削落。 同时,一抹碧芒闪烁。 恍若这一刻—— 这平平无奇的一段树枝,便化作一柄斩妖除魔的无上仙剑。 剑出诛邪! 白袍老者,即是万剑一! 万剑归一斩鬼神! 万剑一满意大笑,身形一闪,向着前方的三名鬼域强者杀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连本带利一起收 阴谷内。 牛头人向导慌不择路,抱着脑袋在密林中穿行,浑然不理会身后隐约传来的哀嚎。 这狼狈胆怯的模样,与他的名字分外不符。 牛勇! 勇字当头,义字为先。 当初,牛头统领看中他心思活络,特意向部族首领提出了征调,由其负责引各族前来阴谷,并且赐下首领才配享有的赤符印记。 要知道牛头人大多憨厚鲁莽,能享此殊荣的,仅有他一个。 临战脱逃,他也不想。 可‘剑痴魔头’的凶名,着实让他吓破了胆。 大概八九个月前,一男一女突然降临这里,开始四处‘招惹是非’,大肆杀戮他们这些蛮族。 南疆的十万大山,向来是六十三异族繁衍生息的家园,山中的人类土着(巫族)更是异族公认的食物。 不仅是人类,就连蛮族之间都厮杀不断,视对方为羔羊。 强者为尊,这是他们的信条。 与人类的争斗,从来都是蛮族占尽优势,可谁会想到,有一天这种局面扭转了过来。 这一男一女两个人类,一穿白袍一着黑裙,修为高深莫测。 先是鱼人族,再是牛头族,然后轮到了豹人、熊人…… 凡是两人出现的地方,蛮族族群总是受伤惨重,甚至被屠戮干净。 被逼无奈之下,几支蛮族联合在一处,可还是挡不住他们的袭杀。最后逼得只能冒险攻击焚香谷,想要找一条生路出来。 如此的凶名,牛勇如何不惧。 他可真没想到,会在阴谷这里遇上黑白双煞。 还好自己跑得快! 牛勇后怕地向身后瞄了一眼,见并无人追来,才松了一口气。 嘭! 还不等他回过头,身躯就撞在前方的一棵巨树树干上,发出中空的闷响。 奇怪,前方明明没有巨树阻挡啊? 牛勇疑惑揉了揉脑袋,抬头观察。 原来不是巨树,而是一截漆黑的木桩。 “牛勇是吧,你打算跑到哪儿去?”一声调侃在木桩后出现。 “谁?” “当然是你的超度人!” 调侃的语调一变,骤然变得森寒。 紧跟着,是一道银芒在胸前透出,银芒中带着丝丝热血。 嗤! 刺破血肉的动静,随后传入了耳中。 到了这时,牛勇才感到撕心裂肺般的剧痛。 “哞~~” 痛呼刚吼出一半,透胸而过的隐芒蓦然横扫,半边的身躯当即豁开。 而且,极快抵在牛勇的喉结上,随时都会斩断脖颈。 这时,他才瞧清—— 那道银芒,是一柄寒意四射的法宝仙剑。 修炼者才会用到的仙剑! 牛勇立刻住口,一脸惊骇地瞪大了铜铃巨眼,不敢有半点异动。 这时,一个白袍人类才从木桩后走了出来。 又是白袍! …… 杜必书可不管牛勇的心理活动,现身的同时,左手掐诀一指,摄魂盅迅速缩小,并托在了掌心中。 借着逆鳞剑的光芒,他瞧了一眼识趣的对手,又轻拍盅底逼出了牛家宝。 经历了无数的折磨,牛家宝早已气息奄奄,可在放出摄魂盅后,还是立刻振奋精神,挤出了谄媚的笑容。 “牛勇,他你可认识?” “不认识。”牛勇瞅了一眼黑烟笼罩的虚影,下意识回答。 “很好,第二个问题——你有没有吃过人?” 杜必书轻弹摄魂盅的盅底,举止随意,好似在拉家常一般,瞧不出半分厉色。 牛勇登时一凛。 因失血过多的面孔,更加煞白如纸。 这个牛人向导非常胆怯地点点头,过后,又拼命扑棱起脑袋。 “很好,看来你已经给出了答案!” 杜必书意念一动,悬空的逆鳞剑立时向前一送。 牛勇的脖颈立即断开,头颅翻滚向一边,圆睁的双眼犹自挂着惊骇。 做完这些,杜必书没有理会牛家宝的谄媚和惊惧,而是一按左臂的纹身图案。 随着一道白影闪过,螣蛇阴灵即时出现在脚边。 现在,它的身躯仍有些虚淡。 “小螣,这个牛头怪的血肉和阴魂都交给你了,先当做你的开胃菜。一会儿,到那边去找我!” 杜必书一指左方的远处。 那里的厮杀已经白热化,不时有法宝和法术的光芒在夜空中闪现。 绚烂如虹,璀璨夺目。 “哦,还有这个二世祖,也没必要留着了!” 杜必书抓着摄魂盅随手一挥,登时将面前卑微的牛家宝撞到螣蛇阴灵的身前。 “啊?好汉,我还有没说的猛料……你不能过河拆桥!”牛家宝大骇,急声央求。 “不必!过河拆桥?凭你也配,不过是贪生怕死的软骨头罢了。” “啊,好汉饶命……” 杜必书哪会搭理他的哀求,右手在半空一抓,倒提起逆鳞剑,迈步走向前方。 原本,他还打算与牛头来一场无休无止的袭扰拉锯战,现在既然有万剑一出手,那就干脆直奔主题—— 连本带利一起收! …… 厮杀场中。 幽姬御使一尊朱雀印,已经完全压制了猪人首领。 若不是她的注意力分出一部分,关注着另一处战团,早就将面前的猪头轰杀。 黑裙在夜色中飘忽隐没,淡黄的法宝光芒闪烁,频频击在对手的尖长獠牙上。 獠牙已在根部松动,鲜血横流。 蛮族多倚仗自身的力量对敌,即便有粗糙的兵器在手,也多是充当辅助。 猪人一族仰仗的,就是两根坚固的獠牙! 獠牙都要没了,那还怎么打! 猪人首领瞧着一旁呆愣的三个族人,顿时大为光火。 “你们三个蠢货,还不过来帮忙?” “嗯哼哼,好好……” 朱家宝本能点头应承,回转过身躯,刚想呼唤身旁的同伴一起帮忙,可他立即反应过来。 随后,变得趾高气昂。 并且伸手一挡,连另外两个同伴都拦住。 “首领,现在我们可不归你管!本……公子,对,本公子只听干爹一人的差遣!” “你……” 猪人首领气抖冷。 真是一个白眼猪! 来此之前,这个族人还一个劲儿地巴结自己、感谢自己,反正各种花式跪舔。 一转眼的功夫,就抹干嘴不认账了? 就在这一失神间,朱雀印再次砸向他的后脑,且角度十分刁钻。 猪人首领不得不狼狈矮下身躯,以左侧的獠牙上挑。 朱家宝自认为占了言语的上风,更加气焰嚣张,颐指气使地一拍两个同伴。 “哈哈,你们好好跟着本公子混,将来少不了你们的好处!懂不……” 话未说完,右侧密林里突然闪出一道银色剑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斩下了朱家宝的大好头颅。 登时,血洒夜空! 而后—— 杜必书踱着方步,施施然走了出来,掌中的逆鳞剑熠熠生辉。 “呵呵,牛家宝、朱家宝,还真是同样的货色呐。” 第二百三十章 不求诛仙,但斩鬼神 场中。 杜必书的出现,所有的强者俱神情一动。 马面、无常略有疑惑,二将之前并不认识他。 牛头反倒一声冷哼,可他瞟了一眼并肩作战的同伴,还是压下心中的冲动。 一旦他这边后退,那两位肯定闪身便走,不肯留下来围攻。 当然,说‘围攻’那也是往自己的脸上贴金,现在的三打一仅能维持不胜不败。 相比于三将,万剑一和幽姬则显得意外。 意外之后,又是欢喜。 如此一来,胜算又加三分。 杜必书向两人轻轻点头,算作打了招呼,而后看向面前的两个猪人蛮族。 废话少说,干就对了! 早就埋伏下的三粒神木骰,自上空、左右闪烁飞出,急袭还在愣神的二妖。 出手,即是杀招! “天柱折!” “地维绝!” “人踪灭!” 趁着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前方,猝起偷袭。 三道乳白流光,如在夜空划过的流星,绚烂无比。 在这一刹那,神木骰围拢的小小空间内,仿佛天地都在震颤、开裂、崩溃,地面上到处是逃窜的生灵。 逃,又能逃到哪里。 滔天的洪水席卷而来,参天古树、亭台楼阁尽皆摧毁。一个高高的浪头扬起,立时将前方的一切冲击得支离破碎。 身处其中,两个猪人只有一个感觉。 绝望! 前所未有的绝望! 或许,闭目待死才是唯一可做的事。 至少,能让他们忘记恐惧,忘记死亡就在眼前。 忘记吧! 坦然受死! 三粒神木骰挟着绚烂的流光,结结实实撞在他们的头颅、脊背,未受到任何的抵抗。 卟! 嘭嘭! 又随着一连串骨骼断裂的脆响,两副精壮的身躯轰然砸在地面。 声息全无! 这一番打斗,实则鹊起兔落,仿佛这两个猪人束手待毙、甘心就戮。 也确实如此。 杜必书微感意外。 随即,他想到了可能的原因。 一旦成功种植了所谓的‘奴印’,会存在一个转化的过程。 由生灵转化为死灵,意味着至此放弃了阳世之躯。期间,魂魄的力量会被无限放大,故而魂躯难以协调。 猜测对不对,试试便知。 杜必书马上催动了摄魂盅,将盅口对准倒地的三具尸体。 咻咻咻! 三个浅薄如烟的人形虚影,随即被生生拖拽出来,拉成一缕缕细丝的形状,如闪电一般收进了盅内。 抵抗的力道,同样微乎其微。 再施法探查。 其蕴含魂力的数量,明显低于普通的鬼将,甚至都比不上灵宠小螣。 果然如此! 既然原因找到,杜必书不再执迷于此。 他迅疾转身,走向后方的岩壁。 那里的涟漪门户仍在,好似一扇虚掩的房门,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不管是修炼者,还是鬼域鬼修,即便在生死厮杀,也会留意周围的动静。 杜必书干脆利落解决掉三个猪人蛮族,没有选择任一处战团,而是走向了涟漪门户。 难道他是想进入其中? 不,肯定不是。 面对未知的结界入口,即便修为强横,也不会做这种无智的决定。 难道他是要破坏门户? 不,肯定也不是。 以他的修为,根本做不到这些。 就在一众强者疑惑时,只见杜必书快速掏出一叠黄符,沿着涟漪的边缘开始张贴。 这是要做什么? 牛头忽地面色一变,豁然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灵师! 这个臭小子是一个灵师! 张贴的黄符,以前就见他驱使过,对阴魂有着明显的克制效果。 “不好,这小子想要堵住返回的出口!”牛头心中一跳,悄眼瞄了瞄附近的同伴。 然而,他并没有出言提醒。 反而身躯高高跃起,一双手掌闪现出淡淡的红芒。 紧接着,向两位同伴高声呼喝。 “两位,帮我困住他!” 马面、无常瞥了一眼牛头红芒闪烁的双掌,登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先困后诛! 二将默契交换一个眼神,齐齐施展了各自的绝学。 灰色长鞭被马面抛飞空中,伴随一声‘疾’字断喝,长鞭竟然自动分化。 眨眼之间,成百上千的鞭影呈现夜空。 鞭影以极快的速度衔接成灰色巨网,向着下方兜盖过来。 “天罗地网!”马面发出一声厉吼。 接下来,就该是无常。 无常猛然高扬双臂,一双宽大的袍袖顺势滑落下来。 其两条手臂,竟截然相反。 左侧的一条,粉嫩如二八年华的少女,令人无限遐想。 右侧的一条,肌肉鼓胀赛石块,就好像一个干苦力的庄稼汉。 这,不是重点。 双持的哭丧棒蓦地倒持,以其后端固定的双钩往脑壳正中交汇。 又奋力一扯。 无常怪异的身躯豁然从中裂开,分成了一黑一白两个‘半人’。 “无常拘魂!” “无常索命!” 一男一女各吼出一句,齐齐抡起哭丧棒夹击而来,任凭那裂开的两爿的身躯向外散逸乌血。 黑、白无常之间,仿佛寄存着一股极为恐怖的阴魂束缚力,令其中的人如深陷泥沼。 牛头也不干待着。 只见他猝然跃起在更高的位置,身躯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旋转,头下脚上冲向万剑一。 双掌推出,漫天掌影凭空出现。 “蛮牛冲天掌!” 幽冥三将默契亮出了看家本领,准备与对手硬撼上一招。 目睹此景,一旁的幽姬心头微颤,素手召回那即将结果猪人首领的朱雀印,打算强行插手。 信任,不代表无视。 一旦那边抵挡不住,就算刀山火海,也要陪他一起闯。 万剑一岂能看不出他们的图谋,面对三方的攻势,他没有寻找突破口,而是畅快大笑。 “好好好,你们总算使出了全力,不枉我等一场!” 大笑之时,万剑一须发飞扬,松开了右手持握的‘木剑’,任由其落地。 接着—— 并指作剑! 剑齐眉心! 眉心处,隐约有一枚碧剑印记闪烁。 凌冽的罡风,在脚下出现并旋转上升。一袭白色长袍随风猎猎作响,恍似将要乘风而起。 在这一刻,他苍老的面容泛着晶莹的光泽,满布的沟壑在瞬息间抹平,眼角更闪过一抹锋锐的剑芒。 万剑一凝望着近身的鞭影、掌影和哭丧棒,仰天一声长笑。 “此招无剑,以身作剑。” “天地正气,浩然长存,不求诛仙,但斩鬼神!” 第二百三十一章 臭小子,别逼我 岩壁前。 将净世符张贴完毕,杜必书不理会场中的突变,反而让开了涟漪门户。 手腕一翻,将逆鳞剑刺入地面的岩石。 随后盘坐在地面,平静注视着万剑一与三将的厮杀。 杜必书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能给敌人致命一击的机会! 幽姬那边的胜负,不用自己来操心,猪人首领已完全落在下风。 可万剑一这边—— 人贵有自知之明,如果自己凭借一腔热血贸然掺和进去,极有可能帮了倒忙,让万剑一不能专注。 所以,要等。 非常耐心地等! 厮杀瞬息万变,良机稍纵即逝。 瞧到场中的牛头、马面、无常各展绝学,杜必书不由捏紧了拳头,呼吸亦随之变得急促。 一往无前斩龙剑! 就他所知,面对如此的局面,万剑一肯定不会选择逃避。 无他,性格使然。 果然,战团之中响起了一声长笑。 机会到了! 杜必书登时精神大振,开始朗声诵念往生净世咒,摄魂盅也被祭在身前。 “秽气分散,灵宝符命。” “凶秽消散,摄魔摒秽。” “破迷开悟,明心开性。” “离苦得乐,往生极乐。” 伴随着掐诀念咒,一朵朵净世金莲乍现夜空,划过一道道金色流光,冲向前方战团。 甫一接近战团,耀眼的金线立刻从金莲的表面剥离,自发缠向牛头三将。 与此同时,净世咒恍若绕梁三日的梵唱,开始在阴谷中回荡。 比起斗法的轰鸣,它的声音明明弱了太多,却蕴含了一种奇特的韵律,显得分外清晰。 且格外有穿透力。 人类可能察觉不出异样,最多就是觉得聒噪。 可对阴魂或普通鬼修而言,就像有铁钻戳在双耳中旋转,令他们头痛欲裂。 不单单是头痛,飘飞的金丝似有类似迟滞的效果,使其实力在无形中削弱。 牛头三将也不例外。 在净世咒的影响下,轰下的掌影、缠绕的灰鞭和夹击的哭丧棒,出现了一刹那的停滞。 好像时间被定格了瞬间。 就在这一瞬间。 低处的万剑一拔地而起,整个身躯化作一柄白虹长剑,向着他们劈斩过来。 剑意凛然,势不可挡。 剑,百兵之皇。 不管在世俗世界,还是修炼世界,剑是最被钟爱的兵器。 没有之一。 在青云门,更是如此。 除了大竹峰弟子稍显另类外,其余六脉还是祭炼仙剑为主。 甚至,一柄仙剑便代表着一人。 一提起斩龙剑,修炼者脑中第一冒出的就是万剑一。 不求诛仙,但斩鬼神。 斩鬼神,更是斩龙剑的标配绝招。 没有斩龙剑在手,万剑一的‘斩鬼神’又将是怎样的模样? 以身作剑? 身剑合一不少见,毕竟还有利剑可供凭仗,剑壮人胆。 倘若没有利剑…… 无人能猜度。 长虹一般的剑芒越来越盛,瞬息将其中的白袍身影隐藏,再也瞧不见半分。 这是一柄九尺巨剑,煌煌生威。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除了剑尖的一寸锋芒,长虹巨剑上看不到任何锋芒。 无锋,可否斩鬼诛神? 答案,就在眼前。 在牛头三将攻势停滞的一刹那,巨剑骤然发出铮然嗡鸣,如在深山中敲响一尊古钟,声波迅速向外荡漾四散。 嗡鸣之中,渗出应和的欢喜。 嗡鸣之中,透着将诛邪佞的畅快。 鞭影所化的天罗地网,在半空一触即溃,崩散作灰色尘埃,簌簌落下。 拘魂索命的哭丧棒,哪怕有神秘的束缚力量加成,也被巨剑撞飞两边。 至于那漫天掌影,尤显得弱不禁风,还不等它们合一成型,就被巨剑疾刺劈碎。 神通既破,接下来,就是它们的主人。 牛头、马面和无常当即被神通反噬,齐齐喷出一口墨色精气,身躯更是倒冲升空。 一招! 只是一招! 一招就将三人联手的神通摧毁,恍若摧枯拉朽一般。 而且,巨剑仍有余力。 白虹巨剑略有停滞,可随后的剑鸣更欢,拖曳着一道流光,直追升空的三将。 高空中。 三将瞧着逼近的巨剑,尽皆面露惊骇。 牛头双掌猛击虚空,生生停住了身形,一瞥身畔的马面和无常,率先冲向巨剑。 “两位,他是强弩之末,我们再来!” 怒吼的同时,一双手掌血芒大盛,似要释放更大威力的神通。 马面、无常互视一眼,齐齐扬起双手,收回了各自的法宝,亦跟随牛头前冲。 人力有穷时,何况是神通。 对手的‘以身作剑’强则强矣,可与三人硬拼一记,肯定是强弩之末。 连阴险的牛头都不后退,他们又有何惧。 事起仓促之下,二将在不知觉间忽略了一个细节——萦绕耳畔的咒语到底是什么。 “天罗地网!” 鞭影再现夜空,簇拥迎向巨剑。 “无常拘魂!” “无常索命!” 黑白两爿身躯再度甩手,哭丧棒交叉在一起,蛮横撞向巨剑。 马面和无常的位置本就稍稍靠前,神通自然第一时间施展而出。 可是,二将随即意识到不对。 本应紧随出现的掌影,迟迟没了动静。 蛮牛冲天掌哪里去了? 二将疑窦丛生,下意识偏头一瞥。 哪里还有牛头统领的影子,他们的身后只有湛蓝如洗的夜空。 糟糕,又被阴了! 这个念头,蓦地涌进了二将的脑中。 千防万防,还是在最后被当了枪使。 恨! 好恨! 神通已然发出,且将与巨剑相撞,收手根本来不及。 说也奇怪,今日他们使出的神通,总是有一种晦涩迟滞,好似受到压制一般。 二将顾不上咒骂和思索,心中一横,双掌在身前连连挥动,赫然使出了十成修为。 在这一瞬间,鞭影凝练如实物,哭丧棒更膨胀了一倍,同时发出了鬼哭狼嚎般的鸣响。 之后,与长虹巨剑激烈对撞。 轰~~~ 阴谷上方的夜空,骇然出现了蘑菇云,四散的余波急剧外扩。 地面的参天古树,随之向外倾倒,绵延不绝。 一时间,地动山摇。 轰鸣在谷内激荡,久久不息。 高处。 在蘑菇云生成的一瞬,依旧有一线白色流光蹿出,射穿了边缘的一片血影。 流光并不停歇,在夜空闪烁数下,冲向谷口所在的方向。 隐约间,还有一声畅快大笑。 “痛快!必书,剩下的一个怪胎,就由你拖住片刻!不必勉强!” 这大笑,分明来自万剑一。 “好,没问题!” 涟漪门户旁,杜必书立时站立起身,倚靠岩壁稳住了躯体,朝悬空的摄魂盅打出一道法诀。 摄魂盅乌芒闪烁数下,迎向疾蹿而来的黑白流光。 这一黑一白两道流光,目标再明显不过,分明是冲向涟漪门户。 面对冲来的摄魂盅,两色流光忽地合二为一,在半空一个闪烁,竟轻松绕了过去。 杜必书并不意外,抖手又是一把往生净世符,右手在身前掐诀不断。 “秽气分散,灵宝符命……离苦得乐,往生极乐。” 咒语也在同步诵念,字字铿锵有力。 七朵金莲在空中闪现,一齐向着黑白流光聚拢过去。 围三缺一! 空缺的一面,正是涟漪门户。 “你是灵师?!”黑白流光之中,蓦地冒出一句不男不女的怪声。 充满了惊诧。 即便如此,流光的速度不减,眼看就要撞上岩壁的涟漪。 也就在这时,岩壁张贴的符箓无火自燃,迅速在涟漪的表面形成了一张金光大网。 躲闪不及的黑白流光,直接撞在金网上,发出呲呲的脆响。 一股烧灼皮肉的恶臭,随之弥散开来。 流光之中蓦地一声惨叫,挣扎着退开三尺,落在了地面。 相比于之前,黑白两色更加黯淡。 流光在地面一阵快速蠕动,旋即膨胀立起,重新显现了人形。 无常! 没错,正是四将之一的无常。 此刻,他还是瘦瘦高高的身躯,相貌还是那般的令人膈应。唯独浑身气息衰弱,连左女右男的界限都变得模糊。 时而女子容颜多一些,时而大汉样貌多一些。 可有一点—— 一大一小两只眼睛中,都流露出忌惮的神采。 “哈哈,你现在才知道啊!看来,某牛又阴了你一次呐。” 杜必书大笑调侃。 刚才的大战,他瞧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三大鬼将一起现身,加上一伙凶残的蛮族,看似阵容空前强大,但彼此之间貌合神离。 马面和无常同进同退,对牛头表现得极度不信任,显然此前被坑了不少次。二将一直千防万防,可在第二次联手时,还是被摆了一道。 牛头摆出一决生死的架势,骗得同伴冲在前面挡灾,自己却溜之大吉。 再往前推,牛头明明瞧见了杜必书在岩壁前布置净世符,可还是闷不做声,根本不去提醒马面和无常。 这又算摆了一道。 无常听出了对方的调侃,立时怒形于色。 “你……” 话刚一出口,他的身躯微晃,不由向前一个趔趄。 紧接着,无常立刻稳住身躯,脸上的愤怒如潮水一般褪去。 神情故作平淡,大方地摆摆手。 “臭小子,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还不快快撤去符阵,本将不与你一般计较。” “撤去符阵?呀~~~”杜必书懊恼地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竟然忘了让师父教我撤阵的法门。要不,统领大人受点儿累,从幽暗小道那边返回?” “你……” 无常强装的平静一敛,愤怒瞪向对方,眼角却瞄了一眼谷口方向,忌惮得很。 瞧着这一幕,杜必书更加笃定。 不再废话,双手一扬,驱使摄魂盅砸了过去。 同时出手的,还有七张净世符。 既然对方连绕道返回的勇气都没有,可见现在受创不轻。 趁其病,要其命! “无常,既然你不愿绕远,杜某就亲自送你一程!” 摄魂盅的盅口,骤然出现了一股强劲的吸摄力道;七张符箓在空中自燃,显化出朵朵金莲直撞过去。 “哼,臭小子,别逼我!” 无常怒哼一声,身躯一阵模糊,就要闪躲包围过来的金莲。 杜必书哪肯让他轻易逃脱,当即拔出地上的逆鳞剑,作势欲劈。 还不等劈斩,他的动作一停,脸上忽然展露惊喜交加的神情,望向无常的身后。 “啊?剑痴前辈,您把牛头抓回来了?” “什么?!” 无常大惊失色,连忙扭转过身躯。 身后,还是一片狼藉。 远处,还隆隆传来树木断折的脆响。 可就是没有一道人影! 糟糕,被骗了! 无常随即醒悟过来,急忙向前疾冲。 这等良机,杜必书哪肯放弃。 当即右手持剑竖劈,左手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枚青符祭出。 “定魂!” 青符在空中迅速燃烧,刹那间化作灰烬。 这张下品定魂符,还是他在疗伤空暇时绘制,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不求将敌人禁锢,只要稍微停顿即可。 果然不出所料,只见—— 无常疾冲的动作一滞,竟短暂悬停在了半空。 紧接着,场中响起一声凌厉且急促的剑鸣。 嗤! 随着一道银芒划过,无常的瘦高身躯一劈两半,向着左右歪倒。 这还不算。 此前悬空的摄魂盅,蓦地下坠一抄,将歪倒的半爿白躯装进了盅内。 “收!” 杜必书单手抓住摄魂盅,直接将其送进了储物空间,割断了无常两爿身躯的联系。 至于那半爿黑躯,他也没打算放过。 逆鳞剑在空中疾劈,同时,指挥浮空的金莲撞了过去。 速度之快,无常根本来不及反应。 先是被一剑斩成两段,又被净化金莲烧灼得黑烟四散。 四散的黑烟,迅速在稍远处聚拢,形成一个极度模糊的人形轮廓。 “啊~~~人类小子,本将不甘心。还我躯体啊!” 怒吼的,只剩下一个粗犷大汉的声音。 这下,顺耳多了。 对方的无理要求,杜必书自然不予理会,干脆直接诵念往生净世咒。 抖手又是两张净世符扔出。 再度折损一半的实力,这个鬼将统领已不足畏惧。 在这一刻,无常终于知道了惧怕。 人形的黑烟在空中一卷,头也不回地往右侧逃窜。 到了这般田地,他还是不敢逃向谷口。 或许,这就是被吓破了胆。 杜必书古怪瞄了瞄无常逃跑的方向,配合地一挥逆鳞剑。 “无常老鬼,哪里走!” 第二百三十二章 何为上清 阴谷内。 对付一个张皇失措的虚弱鬼修,杜必书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追击可是实打实,没有半分花哨。 身为阎罗麾下四统领之一,谁敢担保他没有压箱底的手段。方才能偷袭得手,还是因为对方被万剑一骇破了胆,又加之受创严重。 逆鳞剑踩在脚下,往生净世符时不时甩出。 在阴谷密林中,一人一鬼绝命追逃。 无常御使的哭丧棒,还真是一件异宝! 当追赶的距离稍近一点,人形黑烟就会挥舞哭丧棒,其顶端就会冒出一团腥臭的污血,阻隔在他们的中间。 有一次,一粒神木骰不小心触碰到一滴污血,登时乳白光华大减,无法操纵自如。 如此的凶险,杜必书当然不想节外生枝。 反正干耗下去,吃亏的还是对方。 追逐,继续追逐。 不知不觉间,一人一鬼已在密林里转了三圈。 每当经过谷口位置,人形黑烟(无常)都会稍作停滞,好像在犹豫该不该逃出阴谷。 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滞留。 …… 在有意无意的纠偏下,当他们再次跑到涟漪门户附近时,一条蛇型白影突然从狼藉的残枝碎叶中窜起。 螣蛇阴灵! 只见它张开了狰狞巨口,一口就将逃窜的人形黑烟咬掉了半截。 再仰脖颈,伴随汩的一声闷响,将其吞咽入肚腹。 “做的好!” 杜必书一声欢呼,提起逆鳞剑疾劈数下,将哭丧棒击飞至一边。 又连续抛出三张往生净世符,将余下的黑烟尽数点燃。 嗤嗤嗤! 只消片刻,阴魂黑烟便被净化殆尽。 至此,(黑)无常陨! 小螣吞咽了阴魂黑烟,蜿蜒着长长的身躯,游到杜必书的脚边,亲昵地拱了拱腿弯。 这一趟,它可是血赚! 不光吞噬了牛勇和牛家宝,现在又啃掉了一半多的阴魂黑烟。 一般情况下,高阶阴灵或鬼修的进阶,大体有两个途径。 一是寻找一处阴气浓郁的宝地,潜心修炼吸纳。 二是鬼物之间的互相吞噬,尤其是等阶高一些的鬼物。 倘若不是实在吃不下,刚才它就把黑烟全部吞掉。 “好啦,一边儿去,肉麻!以前答应过你的,自然要兑现。” 杜必书有些忍受不了这种亲昵,一脚将小螣踢到了一边,返身走向岩壁。 在(黑)无常逃窜时,他第一时间想到了留在林中的小螣,所以,在暗中差遣它赶过来。 一人一宠前后夹击,完美解决了后顾之忧。 小螣对主人的绝情并不在意,一甩蛇躯游向哭丧棒掉落的地方,张口含住它,献媚地跟了过去。 接下来,就是消化当前的战果。 方才,幽姬眼见牛头逃走,便迅速诛杀了猪人首领,随后追了出去。现在耽搁了这么久,追出谷外寻找万剑一二人,肯定不划算。 再者,也没必要。 有万剑一和幽姬在,自己根本插手不上。 反倒是谷内,还有好多的战利品等待收获。 杜必书在岩壁附近稍加翻找,在断折的树干下捡起两根泛白的獠牙,将其擦拭一番,收进了储物空间。 獠牙来自猪人首领,能与朱雀印正面抗衡许久,足见其材质特殊。若是交给识货的修炼者,说不定能炼制成一件上好的攻击法宝。 野狗道人不就使用着犬牙法宝么。 当然,等幽姬前辈返回,还是要象征性问一下,以免显得自己贪财。 “小螣,这里有些不错的血食,要是吞的下,都归你!”某人大方一挥手。 小螣立刻发出一阵嘶嘶欢叫,丢下哭丧棒开始忙碌。 无非是收敛蛮族的尸身,然后找一处阴凉的区域,细心将它们堆叠掩埋起来。 杜必书也不管它,捡起丢下的哭丧棒,又在林中找到了另一根哭丧棒。 当然,还有一条灰色长鞭。 能被马面和无常当做本命法宝,肯定都是不错的宝物。 想到马面,杜必书马上静心感应四周。 果然—— 在阴谷内,还萦绕着散碎的愿力黑丝。 其中的一部分,还是马面贡献的。 万剑一不愧是天纵奇才,没有了法宝斩龙剑,还能将‘斩鬼神’施展出来,并且两剑灭掉了马面统领。 不是马面弱,而是对手太强。 杜必书感慨盘坐在岩壁前,抬手布下了警戒银铃,又取出摄魂盅摆在面前,开始炼化马面和无常的半爿躯体。 事有轻重缓急。 第一个吸纳的,当然是散逸在山谷中的愿力。 杜必书嘴唇翕张,轻声诵念往生净世咒。 半空、地面、岩壁……甚至在残枝败叶之下,都有浅淡的黑丝萦绕。 随着咒语诵念,这些附着的愿力一点点剥离开,逐渐向杜必书盘坐的位置聚拢。 越聚越多…… 若是有人修炼了目力神通,或者拥有类似阴阳眼的天赋,就会发现—— 这些飞舞的愿力黑丝,正在头顶上空形成一个庞大的漩涡,最终汇聚成细细的一束,往杜必书的头顶贯注。 与此同时,寂静的阴谷蓦地变得压抑,唯独听见极轻的净世咒音。 好似在酝酿着什么。 正在搬运口粮的小螣,骇然昂起了脑袋,望向空中的漩涡。 …… 时间,一点点过去。 闭目的杜必书没有瞧见,自己的身躯表面正在渗出一层乌光,逐渐将他掩藏在夜色中。 乌光,越来越浓! 渐渐地,黝黑的乌光又超越了夜色的昏暗,开始一点点显形。 遥遥观望,好像一个人形的黑洞,在强势攫取着漩涡的能量。 黑洞,越来越亮! 漩涡,越来越淡! 当然,此刻物我两忘的他,更没留意脑海中的变化。 “当前愿力进度:lv4(69%)” “当前愿力进度:lv4(71%)” “……” “当前愿力进度:lv4(81%)” “……” 一行信息刚刚出现,就被下一条信息挤了下去,好似在滚动播出一般。 而且—— 愿力值的变化,是以一个明显的间隔,在阶梯式增加。 阴谷内留存下来的愿力,可不仅仅来自此次丧生的马面和蛮族。 以往种植奴印转化时,免不了有阴魂滋生,再加上这里独特的地理环境,存留的愿力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当然,杜必书对此恍若未知,只是在单纯诵咒。 随着漩涡的旋转加速,诵咒速度也在递增。 到了最后,只剩下一连串急促的梵唱。 在这梵唱响起的一瞬间,杜必书的小腹位置,蓦地亮起一团乳白色光球。 光球的表面,有一缕缕纤细的金丝游走,恍如流水一般。 其内,赫然有两个印记旋转、纠缠。 黑白太极图! 净世金莲花! 或许,不是纠缠,倒像在争斗。 太极图与金莲花不时发生激撞,好似要将对方挤出这团乳白色光球。 伴随愿力黑丝的持续贯注,金莲撞击的力道越来越猛,渐渐压制了太极图,将其挤到了光球的边缘。 就在这时—— 阴谷上空的漩涡,浅薄到了极致。 轰地一声,在夜空中炸出一圈涟漪,消失得无影无踪。 脑海中滚动的信息,随即出现了停顿。 “当前愿力进度:lv4(99%)” 感受到渡灵中止,杜必书下意识抓起了摄魂盅。 在盅内,还有半爿的无常鬼躯在! 他将右掌按压在盅体上,气海内积蓄的法力自发窜出,沿着胸前的经络涌向肩头。 再涌至掌心。 嗡~~~ 摄魂盅当即震颤不已。 一团浓郁的阴魂力量,立刻裹挟着太极玄清道法力逆转而回。 而后,直接窜进了乳白色光球。 有了后续的支援,净世金莲花蓦地扩大了一倍,再次撞向黑白太极图。 就在太极图危在旦夕时,光球的表面突兀冒出了一本雪白书册,推着位于边缘的太极图前行,一点点扳回了劣势。 直到重回正中! 在返回正中位置后,雪白书册竟然倚着太极图,轻轻翻开了一页。 奇怪的是,这页看不到任何的文字。 仅有一个太极图案! 紧接着,这团光球涨缩数下,骤然化成一个袖珍小童的模样,左手抓着金莲花短茎,右手托举黑白太极图,咻地一声钻进了气海。 同时,一阵悦耳的风铃声在脑海中响起,将杜必书从沉浸的状态唤醒。 嗯? 怎么回事? 杜必书疑惑地睁开了双眼。 夜空繁星如棋,依旧闪烁耀眼。 布置在周围的警戒银铃,没有任何触发的迹象;小螣在不远处盘卧成一团,怔怔地盯着自己。 山谷还是之前的幽静模样,只是谷中的阴气消减了许多。 随后,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即沉浸心神看向脑海的讯息。 “当前愿力进度:lv5(1%)” “自身修炼速度+250%,往生净世咒威力增加50%,其它咒术威力增加10%。” 原来是渡灵系统升级了,这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不仅如此,在这两条讯息的下方,还有额外的一行文字。 “鉴于系统使用者的进度过半,特奉送《借躯替魂咒》秘籍一份。” 看完这行文字,杜必书面露古怪。 如果没有修炼的增益效果存在,自己都要忘记还有什么渡灵系统。 这些倒在其次,讯息中有一个关键词很重要。 “进度过半?十级便是终点?过半就有奖励……难道还真有什么说不得的秘密?” 杜必书摸着下巴小声嘀咕。 “什么秘密?主人,你可算是醒了,刚才的动静是你搞出来的吧?” 小螣蛇躯蠕动,凑了过来。 “动静?什么动静?”杜必书随口回道。 “天上有一个巨大的魂力漩涡,你的胸前还有一团乳白色光球。” 小螣连忙扇动两下肉翼,将它刚才见到的景象详细讲述出来。 包括那种心悸的感觉。 至于光球内的印记,它不曾瞧见。 “漩涡?光球?” 听到这里,杜必书更加迷糊。 这都哪跟哪儿! 刚才,自己是在诵念咒语渡灵,然后在不知不觉沉浸到某种状态之中,外界的异象根本不曾去关注。 有一点可以肯定。 不是顿悟! 那种福至心灵、七窍齐开的感觉,一直没有出现过。 眼见主人迷惑不解,小螣扇动肉翼数下,刚打算再补充一点内容,谷口方向响起了衣衫掠空的动静。 当然,还有一声爽朗大笑。 “必书师侄,不必疑惑,这个可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闻声抬头。 只见万剑一、幽姬联袂飞来,白袍、黑裙在半空猎猎作响,神情俱是欢喜。 杜必书赶忙起身,抱拳遥遥一礼。 “见过师伯、幽姬前辈!” 先前的厮杀,一直不曾有机会拜见,现在当然要补上。 小螣一见有人到来,并且是主人的旧识,索性哧溜哧溜数下,远离了这里,继续去搬运自己的口粮。 万剑一瞥了一眼,略感诧异。 不过,当前还有更重要的。 万剑一挥袖一扫,将碍事的断木枝叶拨开,与幽姬一并落在地面,与杜必书含笑正对。 “不必客套,必书,你刚才可是对光球异象感到奇怪?” “没错,师伯,那代表着什么?” “必书,田师弟和苏师妹在传法时,可曾向你提过太极玄清道的境界?” “境界?不就是玉清、上清、太清么?”说完这话,杜必书忽地瞳孔一缩。 “那,何为上清?” 万剑一瞧到对方神情有异,双手负在身后,眸中现出鼓励的神采。 幽姬则美眸一闪,俏脸泛着惊讶,上下打量杜必书。 显然,她也猜到了万剑一话中的含义。 杜必书嘴唇翕合数下,内心激动不已,但还是努力平复心情,躬身回答。 “大师兄和师娘曾经说过,青云门信奉道家三清尊神,即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 “大罗生玄元始三气,化为三清天也:一曰清微天玉清境,始气所成;二日禹余天上清境,元气所成;三曰大赤天太清境,玄气所成。” “本门的‘太极玄清道’功法,就是青叶祖师根据三清天的划分,设定了三大境界。其中的上清境,玉辉焕耀,金映流真,结化含秀,苞凝元神……” 万剑一满意颔首,口中亦是在轻声附和,神采飞扬。 “没错,‘玉辉焕耀,金映流真,结化含秀,苞凝元神’。必书,你细想一下,你的乳白色光球可是符合?” “师……伯,我真的到了上清境?” 第233章 巫妖的嘱咐 玉清。 上清。 太清。 对于太极玄清道,莫看只是寥寥可数的三大境界,却让大部分青云弟子望而生畏。 偌大的青云门,门中弟子千余人。达到上清境的强者,不过十数人。 就是这十数人,让青云门冠绝群伦,坐稳了修真宗门的第一把交椅。 现在—— 听万剑一话中暗指,自己竟然成就了上清境,这如何不喜? 杜必书欣喜莫名。 可还是一脸期盼地盯着对方,等待一个真正的答案。 目睹他激动期待的神情,万剑一微微一笑,眉宇之间英气勃发。 “是,也不完全是!” “啊?!” 听了第一个字,杜必书都要高呼万岁。然而,微顿之后的半句,让他一口气噎住了喉咙,差点噎得背过气去。 我说万师伯,你这般调侃一个老萌新,良心真的不会痛? 可别忘了,我算是你俩的媒人哩。 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杜必书一定能看到自己哀怨的小眼神。 一旁,幽姬捂嘴窃笑。 大概她也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神转折。 万剑一不由一愣,随即摆手笑道。 “必书,恐怕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你现在采用内视法查看气海,看一看元神小人是否处在沉睡状态?” “啊,好好!” 闻听有了转机,杜必书立刻内视查看。 其实,这也是关心则乱。 倘若换在以往,他早就自查一遍,断然不会这般患得患失。 在小腹气海内。 原本翻涌的灵气云海,早已消失得彻彻底底,反倒在底部多了浅浅的一层灵液。 如一泡小水池。 在灵液水池的上方,一个白衣小童正儿八经般盘坐。其手腕搭在双膝上,左掌抓着一朵金莲,右掌托着黑白太极图。 再瞧小童的面容,竟与自己有八九分相似。 不过,一双眼睑闭合,长长的睫毛微颤。 诚如万剑一所言。 是在沉睡! 或许,这就是‘不完全是’的缘由。 杜必书收回内视的目光,抬头看向万剑一,虚心请教。 “万师伯,看到了。沉睡代表了什么?是要想办法唤醒他吗?” “唤醒?要是那样做,可真就得不偿失了,最妥当的方式,就是等他自然苏醒。婴孩降临人世间,尚且要待在母胎中孕养十月,更何况是修炼者修成的元神。” “那要多久?” “多久……快则三五月,慢则一年,这就是所谓的‘苞凝元神’。” “一年,也不是很久嘛。” 这个时间,杜必书自认等得起。 都说修炼无岁月,一个闭关往往就是数月乃至数年,甚至还有数十年。 最长才一年,不过是开胃小菜。 “这段时间,也被有些修炼者戏称为觉醒期。关键要做到稳健,万不可操之过急而伤了根基。必书,我建议你留在阴谷,有我们在这里照应,安全不需担心。”万剑一好心提醒了一句。 杜必书侧身瞧了瞧涟漪门户,心中有些担心。 他们刚在这里杀了两个阎罗统领,待在这里不怕对方报复么? 至少,阎罗就比马面无常要强。 “留在这里?万师伯,鬼域的出口……” “这个尽可放心。 牛头被我俩联手打成重伤,没有数年的休养,别想恢复元气;那个马脸强者被我重创,不死也丢了半条命。 至于其他蛮族强者……老夫正想找找他们的晦气!” 找找晦气? 还真是‘一往无前’的性格,解开心结之后,万剑一的雄心不减当年呐。 当然,对方还不知自己灭掉了马面。这个以后再说,省得解释不清。 不过,留在这里也好。 磨刀不误砍柴工,在这里稍作停留,正好可以打磨修为、增强自己的实力。 阴谷虽然阴气汇聚,但胜在没有猛兽和蛮族的滋扰。将这里当做歇脚的场所,再合适不过。 想通这点,杜必书感激施了一礼:“多谢师伯、幽姬前辈。” 万剑一摆摆手,洒脱一笑:“你我之间不必客套,修炼上若有疑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询问。” 一旁的幽姬凑上前,也笑着补上一句:“还有我!” 接下来—— 等到天明,三人简单清理了附近的场地,并就地取材、搭建两座简易的木屋。 点燃篝火,烧水烹食。 寂静的阴谷里,难得多了一些烟火气。 #### 阴谷外。 相距二十里的一处山岗。 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站于山顶高处,遥望着阴谷的方向。 其中一个,正是增援鱼人等蛮族的黎族巫师阿合台。 另外一个,全身上下都被黑衣笼罩,只有两只眼睛显露在外,空洞令人惊骇。 “巫妖大人,昨夜葫芦阴谷上空的魂气漩涡,可能是鬼修强者修为晋升的异象,咱们是不是……” 阿合台恭声请示。 说话之时,他小心翼翼撩起眼皮,打量着对方的背影,特别在他悬空的双脚停顿了一瞬。 眼前的神秘人巫妖,是在不久前突然找上自己,自称是兽神的使者。 对此,他有过怀疑。 可是,自己暗中的身份,唯有兽神知晓。 而且,对方好巧不巧地出现,撞上自己灭口兀突骨四人。 把柄落在对方手中,自然不敢怠慢。 巫妖贸然不动,还是静静望着前方,仿佛没有生命一般。 过了一阵儿,他才冷声开口。 “昨夜那等声势的打斗,我都不是对手。不要多管闲事,一切以兽神大人的复活大计为重。” “可吕顺不是让我们……” “我们已经尽力,不是吗?” 巫妖一甩袍袖,转身向正南方踱步。 身躯漂浮滞空,恍若鬼魅。 “昨夜的打斗,透着不同寻常。突破的强者对鬼道如此的精研,说不定对我们有用,此事我要上禀兽神大人。 阿合台,夺取骨玉黑杖的事,你要抓紧了。据可靠消息,苗族大巫师随鬼王宗鬼厉去了中原,等他返程时就动手! 还有,不要节外生枝。杀掉黎族随从这种内讧的事,还是少做为妙,天下间哪有不透风的墙。” 阿合台立刻躬身回应。 “是!” 同时,一滴冷汗在他的鬓角冒出。 目送巫妖的背影走远消失,阿合台才直起身躯,望向阴谷一边。 眼神闪烁,似有意动。 思索了一阵儿,他阴狠一笑。 “你不让我插手葫芦阴谷?哼,我偏不!” 第234章 碧瑶魂归 转眼间,就是半月过去。 一日清晨。 鬼王宗。 寒冰石室内。 鬼王、鬼厉、苗族大巫师三人,站在寒冰石台前交谈。 昨日,鬼厉和大巫师一路风尘仆仆,从遥远的南疆七里峒赶了回来。 此刻,面上仍旧可见倦色。 寒冰石台上,碧瑶身穿一袭碧绿衫裙,安静躺在白色轻雾中,嘴角挂着俏皮的浅笑。在她的腰间右侧,还挂着一枚金灿灿的合欢铃。 “这位小姐上次苏醒是在什么时候?”大巫师看向鬼王。 鬼王微作沉吟:“是在十天前,大概清醒了一天外加七个时辰。” 能精确到具体时辰,可见他对此十分上心。 鬼厉这次前往南疆十万大山,一走就是数月,幽姬又不知身在何处,女儿的身体状况他时刻挂念。 大巫师苍老的脸上浮现恍然,眼眸之中多了不少的笑意。 干瘦的手指缓缓亮起幽蓝光芒,在合欢铃的表面拂过,又轻轻触碰玉盒中的栖魂木。 叮铃! 合欢铃发出一声清脆的铃声。 嗡! 栖魂木也泛起漆黑的乌光。 两件奇物似在抵触外人的触碰,声波和乌光将蓝芒逼退了少许。 大巫师并未纠缠,轻缓缩回了手指,望向面显紧张的鬼厉和鬼王。 “这位小姐真是幸运,竟同时拥有两件收魂异宝,若是没有它们保住两魄,今日就会颇费工夫。如今,她的情况比以前老朽救治的那人更好,稍加施展‘招魂引’,便足以魂魄归位。” 听到这话,鬼王、鬼厉俱面带喜色,连忙拱手表达自己的感激。 “有劳大巫师,日后但有用得上鬼王宗的,必效全力。” “多……多谢。” 大巫师摆摆手,指了指鬼厉。 “苗族向来有恩必报,前些时日若是没有他,还真被黎族余孽偷袭得手。好啦,不说这些,烦请准备一碗血来,‘招魂引’为鬼魅之术,需以鲜血为佳。” “这好办!大师,所需要的是兽血,还是人血?”鬼王点头道。 “人血最佳,一小碗即可!” 听到这话,鬼王刚要扬声吩咐门外的下属准备,鬼厉却先有了动作。 只见他闪身至一旁的红木桌前,一抬手将四只茶盏掀开,再以左手食指的指甲,往自己的右臂快速一划。 登时,一道一寸长的血口子出现。 在鬼厉的有意控制下,殷红的鲜血汩汩涌出,滴落在茶盏中。 一盏刚满,又换向另外一盏。 神情专注,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一旁。 大巫师、鬼王尽皆动容。 尤其在鬼王的双眸中,闪过了欣慰的神采。 有婿如此,也不枉瑶儿的痴心一片! 待到四只茶盏蓄满鲜血,鬼厉伸指疾点三下,封闭了右臂的伤口,马上端起托盘走到了寒冰石台前。 “大巫师,够吗?” “绰绰有余,三盏就好。两位,咱们这就开始吧!” 大巫师点点头,而后伸手入怀,取出一只式样古怪的红笔,蘸取茶盏中的热血,开始在石台的周围画符。 …… 半炷香时间过去。 石台的四周,绘满了或大或小的怪异图案。 这些大大小小的图案,给人一种简约粗犷的错觉,就像是一座简易的法阵。 随着大巫师猝然收笔,最终成型的‘法阵’开始闪烁血色的光芒。 诡异,血腥。 大巫师将红笔收入怀中,面色微显苍白,可他浑不在意。 “只是简单的魂魄牵引,还请两位稍候片刻。” 说罢,大巫师将双手张开,缓缓举过了肩膀,口中开始诵念咒语。 时而高亢,时而低沉。 时而尖锐,时而呜咽。 渐渐地,碧瑶身畔的合欢铃、栖魂木有了轻微的异动,好似在附和回荡于室内的咒语。 叮铃! 嗡! …… 又过了盏茶功夫,持续震颤的合欢铃和栖魂木,突然向上方一跳。 只见两缕轻烟悠悠钻了出来,悬停在半空。 鬼王、鬼厉同时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恐将室内的轻烟吹散。 大巫师目露喜色,马上挥动枯瘦的双臂,口中连续吟唱一段歌谣。 “残魂出体,两魄归来。” “黄泉九幽,招魂乃引!” “三魂七魄,聚灵为神。” “合神搜灵,是为一体!” “魂魄已成,众灵归位!” 当最后一字吐出时,这两缕轻烟微颤一下,直接没入了碧瑶的体内。 紧接着,合欢铃和栖魂木完成了它们的使命,一齐跌落在石台上。 叮铃! 合欢铃发出一声悦耳的轻鸣。 或许,碧瑶是听见了清脆铃音,她闭拢的睫毛微微一颤。 …… #### 与此同时。 远在数千里外的南疆。 阴谷内。 这段时间,杜必书都在潜心巩固修为,等待上清境的觉醒。 偶有闲暇,他还会走出谷口,在附近捕猎一些野兔和麋鹿,带回来打打牙祭。 气海内的元神小人一直不曾睁眼,在焦急中熬过三天后,杜必书也渐渐放下了心结,能做到淡然自处。 有时向万剑一请教修炼功法。 有时往涟漪门户出现过的岩壁增补净世符。 有时翻读系统赠送的符咒秘籍。 总之,一切做的有条不紊。 这日清晨。 杜必书从简易木屋中走出,刚准备到谷外小溪取一些饮用水,谷口方向传来一片的喧闹。 不,不是喧闹! 是厮杀! 在杜必书的脑中,第一个冒出的,是鬼域强者的报复。 随即,他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现在朝阳初升,鬼修的实力会大打折扣,即便再怎么报仇心切,也不该这般无脑。 不是鬼修,还能是谁? 时起彼伏的厮杀声中,还夹杂着一两声凄厉惨叫和兽吼。 可见,不是单纯的一方势力。 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万剑一和幽姬也从木屋走出。 “必书,外面是怎么回事?” “师伯,我先去瞧瞧。”杜必书闲了数日,多少有一些手痒,主动请缨。 “一起去吧。” 万剑一偏头看了一眼幽姬,见她不曾反对,当即出声喊住了欲行的杜必书。 三人迅速检查一遍岩壁上张贴的符箓,确定没有纰漏,才一道掠向阴谷谷口。 …… 半个时辰后。 三人来到了槐树林的外缘。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混战,令人瞠目结舌。 第235章 凭你们这些兽妖的走狗,也配 距谷口里许。 近百道人影在林间穿梭厮杀,其中还有不少的野兽冲突其间。 混乱异常,难辨敌我。 交战的,竟有三方势力。 人数占据优势的,是一伙身穿黎族服饰的黑衣大汉。 他们足有四五十人,个个挥舞粗糙的石斧骨矛兵器,悍不畏死地冲杀在前。赤袒染血的胸口上,熊头刺青分外狰狞。 其中还有三个巫师,各自指挥一只巨大的黑熊作战。 另外两方的人数相仿,都不足二十人。 其中一方,身穿着苗人的浅白服饰,在胸前挂着一面坚固的木藤甲,每人手持一杆木柄尖枪,与对手勇猛搏杀。 在他们的脚边,偶尔会蹿出一条黑犬,配合主人的攻击,去扑咬敌人的小腿和脚后跟。 第三方势力,是一群身躯高大的蛮族,牛首人身,咆哮连天。 “黎族!苗族!牛头人!他们怎么凑到了一起?”万剑一错愕道。 对此,杜必书同样感到疑惑——这些苗人着装整齐,肯定不是独居的散户。 “是啊,这里距离苗族大本营七里峒,应该有不短的距离吧?” “没错……咦,他们好像在抢一样东西!”幽姬奇怪指了指前方。 此刻,三人躲在一株巨槐的高处,都有些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三方的混战,毫无章法可言。 只要不是自己一边,就会凶狠劈砍撕咬,打的一团糟。 苗族和黎族是世仇,两拨人针锋相对可以理解;蛮族喜啖人,与苗族厮杀也没有疑惑;可黎族和牛头蛮族不久前还在合作进攻焚香谷,现在却如见仇敌,多少让人意外。 顺着幽姬所指,两人也瞧见了争夺之物。 那是一根漆黑颜色的木杖! 木杖足有正常人高,顶端还镶嵌着一枚非金非玉的奇异怪石。 骨玉法杖! 杜必书的脑中,立时冒出了它的名字。 不对啊! 按理说,它应该存放在七里峒的祭坛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此刻它正被一个高大的牛头蛮族抱在怀中,眼神迷醉且小心呵护,仿佛搂抱心爱的情人一般。 在这个蛮族的周围,四个悍勇的牛头人护卫拦住了所有的攻击,正掩护他一点点往外突围。 苗族和黎族两拨人都向那边靠近,每当苗、黎两族人相遇在一处,他们立刻忘记了抢夺骨玉法杖这码事,开始不死不休般的厮杀。 …… 看了一阵儿,杜必书三人好似明白了一点什么。 虽然不清楚骨玉法杖如何到了蛮族人的怀中,不过,它是眼前一切混战厮杀的根源。 蛮族,当然是兽妖一边。 黎族,又与兽妖勾勾搭搭。 骨玉黑杖关系着兽妖的复活出世,决不能让它落在黎族和蛮族的手里! 杜必书侧身望向万剑一,刚打算说明其中的缘由,前方的混战又有了变故。 …… 场中。 突然,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在一棵粗壮槐树后出现。 身形几个闪烁,就来到那个牛头蛮族的背后,干脆利落地将手中的骨矛送了出去。 噗嗤! 锋利的骨矛斜向上穿出,直接抵在对方的下颚。 鲜血迸溅而出,洒落在前方的地面。 “哞~~~” “哞~~~” 护卫在身后的两个牛头人一声怒吼,当即抡起掌中的石斧,向黑衣人劈斩过去。 黑衣人嘿嘿一声干笑,苍白的右手蓦地松开骨矛,向前疾速一抓,直接将骨玉法杖抽了出来。 之后,右脚高高抬起,踢在濒死牛头人的背心,借着反震的力道疾退。 咻咻咻! 黑影闪烁数下,重新落回了之前藏身的槐树旁。 而后,仰天大笑。 “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大笑的同时,他右臂高扬,将骨玉法杖高高举过了头顶。 笑声中充满了得意,又带着癫狂。 混战的三方,当即停下了厮杀,快速分作了三团。 黎族一拨人聚拢在黑衣人的四周,警惕盯着其余两方的动静,眉宇之间皆是兴奋。 牛头人一边。 他们也聚在受伤牛头蛮族的身边。 那两个护卫手忙脚乱地按压着伤口,可还是阻止不了鲜血狂涌。余下的牛头人愤怒挥舞兵器,瞪向对面的罪魁祸首。 苗族一边。 簇拥的人群主动分开,一个大概五十出头的老者走了出来。 老者身材高大,鬓角虽有缕缕白发,可精神极是健旺,双目不怒而威。 从两旁苗族战士恭敬的态度,可知老者在族中的地位颇高。 老者抬眼盯着大笑的黑衣人,冷冽伸出了右手,掌心向上摊开。 “阿合台,将圣器骨杖交给我!不然,黎族将再无宁日!” 他所说的中土语言半生不熟,显得磕磕绊绊,但并不影响其中的威胁意味。 那个黑衣人,正是黎族的巫师阿合台。 也是黎族族长最信任的族人。 阿合台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将大笑缓缓收敛,骨玉法杖被他放下,重重戳在地面上。 “图麻骨,看来,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两百年前,你们抢夺我们黎族的骨玉,然后镶嵌在骨杖顶端,把它当做自己的东西。现在,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紧接着,他得意一指骨杖漆黑的外表。 “至于你们的骨杖,就当是利息好了。” “你……”图麻骨一怒。 “先别急着反对,要是不服气,大可等你们的大巫师返回七里峒后,让他来找我!哦,或许那时,七里峒已经成了黎族的地盘。” 听到阿合台扬眉吐气的话语,一个高大黎族率先扬起手中的石斧,振奋欢呼。 “呱里哇啦!” “呱里哇啦!” 其他黎族战士,立刻咆哮附和。 这阵阵的欢呼,如此的高昂和亢奋,似要响彻整个原始密林。 三方势力中,黎族的人数本就占优,现在又抢回了失落两百年的圣器,更加气势如虹。 这种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姿态,彻底激怒了图麻骨。 首先,圣器对苗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再者,大巫师离开不过半月时间,他们就将圣器丢失,身为一族之长的他责无旁贷。 哪怕带来的人手有限,也要拼尽全力夺回骨杖! 图麻骨面色阴沉,凛然举起了右臂,准备挥下。 一旁的牛头人,比他更耐不住。 被围在中间的牛头蛮族,已然没了声息,一对牛眼瞪得宛若铜铃。 余下的牛头人们,齐齐昂起头颅,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然后,一起向着黎族众人冲了过去。 沉重的踏地动静,立时掀起了一片灰尘。 对此,阿合台轻蔑一笑,抬手止住了下属的迎战举动。 “那好,就让你们见识一下黑火的威力!” 说罢,他奋力挥动骨杖,只见一道黑火从顶端喷涌而出,直接飞向扑来的一伙牛头人。 为首的牛头人咆哮一声,巨斧一挥就要斩向黑火。 那黑火如同活了一般,轻松往右侧一躲,让开了下落的巨斧,再迅疾一蹿,落在牛头人庞大的身躯上。 轰! 黑火爆燃! 只是一瞬间,就将对方烧成了一蓬黑灰,簌簌落地。 黑火并未就此熄灭,而是直接分裂成十余个火球,溅射到其余牛头人的身上。 轰轰轰…… 连续的爆燃出现。 还不等牛头人们冲到近前,就化作了一蓬蓬黑色的灰烬。 场中,愤怒的咆哮戛然而止。 “哈哈哈,果然如我所料——圣器骨杖对黑火有加成的效果,差不多十倍的威力呐!有两件圣器在手,南疆巫族都将匍匐在我的脚下。”阿合台扬起骨玉法杖,再度猖狂大笑。 歇斯底里,毫无顾忌。 目睹此景,图麻骨的右手僵在了半空,再也挥不下去。 如此强悍的黑火神通,同样能轻松灭掉自己带来的族人。 不惧生死,不代表可以白白枉送性命。 心中权衡再三后,图麻骨终于恨恨放下了手臂,对着带来的族人下达了撤退指令。 “我们走!阿合台,等大巫师回来,再找你算账!” 话毕,一伙苗人遵令蹿进了身后的密林。 一眨眼的功夫,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场轰轰烈烈的混战,就此消弭于无形。 瞧着图麻骨等人‘识相’退走,阿合台更加得意,轻蔑瞥了一眼地上的黑灰。 “一伙蠢牛,真不知你们怎么盗出的圣器骨杖,本来还想给你们留点种,可你们偏偏跑过来送死。呸,难怪你们灭族亡种!” 进攻幽暗小道时,因为云易岚的果狠,牛头蛮族已经濒临灭绝。现在,硕果仅存的战力亡于此地,剩下的老弱病残迟早被其他蛮族消灭。 蛮族之间的内斗,从来没有过停止。 “巫师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做?要不要回族里公布一切,免得有些族人怀有二心。”一个黎族战士凑过来询问,态度更加恭谨。 “公布?还不到时候!族中还有几个老顽固反对我们与兽妖合作。其实,他们根本不理解我的苦心,等到巫族重新一统,兽妖又算个什么东西!” 阿合台拍了拍这名族人的肩膀,意味深长说下去。 “只要这两件圣器不带回镇魔古洞,兽妖就永远不会复活,那些巫力高强的妖魔鬼怪就出不了山洞,一个巫妖能成多大的气候! 卡隆巴,好好做,本巫师绝对不会亏待忠诚的心腹。” 这名族人大喜,连忙叽里呱啦一通道谢,似乎只有巫族语言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 临了,他还小心请示一句。 “巫师大人,那咱们……” “哈哈,今日咱们就是来阴谷寻他们的晦气,没想到半路‘捡’一个大便宜,正好再去试试骨玉法杖的威力!” 阿合台意气风发,朝着阴谷谷口豪迈一指。 远处树杈间,杜必书三人不由一愣。 来找茬儿的? 咱们有招他吗? 三人疑惑互视一眼,然后,一齐摇了摇头。 人都不认识,又哪来仇怨可言! 难道,是来找马面那些死鬼的? 就在三人疑惑间,黎族一伙人已经开始向这边进发,而且还在兴奋交谈。 “巫师大人,不就是一个刚刚境界突破的鬼修嘛,一定手到擒来!” “哈哈,不过那鬼修也是了得,和强大剑修激战一场还能突破,要是收作鬼仆,也是一大助力!” “没错没错!” “巫师大人说的极是!” “……” 听到这儿,杜必书三人哪还不明白。 看来,还真的是来找自己。 不用问,前些天的那场打斗,一定被这个黎族巫师看在眼里,进而有了‘寻晦气’的心思。 突破的鬼修、强大的剑修…… 不就是指他们两个么。 既然对方专程找上门来,那还能怎么办? 战! 杜必书和万剑一的双眸中,同时涌起了熊熊战意。 连阎罗麾下的三大统领联手都不惧,更何况是一伙乌合之众! 黑火神通看似诡异强大,可他们不是不动的活靶子,也不是憨直的牛头蛮族! 再者,骨杖事关兽妖的复活,不容他们袖手旁观。 两人欲战的心思,幽姬何尝看不出。 她并未出声阻止,而是捏了捏袖中的朱雀印,同样臻首轻点。 既然没有异议,三人飘身落下地面,并肩挡在黎族众人的前方。 万剑一偏转头颅,朝杜必书使了一个眼色。 杜必书当即会意,跨前一步抽出了逆鳞剑,剑指正前。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留下买路财!” 熟练的黑话脱口而出,好像时常演练一般。 再配合他咬牙切齿的凶恶模样,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噗嗤!” 没想到他这般胡闹,幽姬不禁捂嘴一笑。 万剑一白眉微挑,嘴角扬起。 相比于两人,黎族一伙人却是一惊,诧异打量着突兀冒出的三人。 阿合台攥了攥手中的骨玉法杖,刚要出声喝问,就被杜必书一句堵了回去。 “阿合台巫师,你不是很宝贝这根骨玉法杖嘛,把它留下就是!” “哼,刚才你们一直躲在附近?”阿合台稍加思索,就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躲?凭你们这些兽妖的走狗——也配!” 杜必书懒得再废唇舌,前一刻还在插科打诨,下一时就要暴起伤人。 逆鳞剑脱手而出,直奔阿合台的面门。 与此同时,身后一黑一白两道人影疾掠闪出,分取阿合台的左右肩胛。 第236章 打了小的,来大的 密林中。 厮杀再起。 若换作平时的斗法切磋,多少还会顾及些礼让的规矩。 可面对诡异的黑火,三人都不敢托大。 生死搏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逆鳞剑、剑指、朱雀印,三路攻击直取黎族众人的魁首,没有半分的花哨。 “找死!” 阿合台勃然变色,腰身迅速一塌,身躯随即横倒在地面,狼狈向后翻滚。 上三路被封死,唯有用此下策。 嗤! 卟! 噗! 杜必书三人的攻击,并未落空。 数缕黑发、两片布帛应声而落,裹挟着两串血珠飞洒。 “啊~~~” 翻滚的阿合台一声惨呼,地面上拖出了点点血花。 显然,已经中招。 进攻的三人身形连动,不给对方片刻喘息的机会,又是三招跟上。 三色光芒交织在一起,如影随形。 仓促之间,阿合台只能举起骨玉法杖,迎向袭体的绚烂光芒。 骨杖在身前急速旋转,宛若风火轮一般。 伴随着数声脆响,第二波攻击又堪堪被挡了下来。 现在的阿合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如赖驴般打滚! 血污遍身! “愣着干嘛,还不上!” 阿合台快眼扫过发愣的族人,极其恼怒地嘶吼了一声。 黎族一伙人登时从愣怔中回过神,齐齐扬起石斧骨矛,冲过来救援。 其实,这也怨不得他们。 一老一少一女出现得非常突兀,一开始还在拦路打劫,转眼就猝起攻击。转变之快,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此时,阿合台非常窝火。 原本扎在一起的黑发,胡乱披散在头上,肩头一片血肉模糊。 刚刚抵挡的第二波攻击,更是让他右臂酸麻胀痛,好似将要断折。 对方的攻击太快! 太强! 那又如何,自己有黑火神通在,定要让敌人一并偿还。 下令完毕,阿合台忍着痛楚,奋力挥动骨杖。 另一边。 瞧着围拢上来的黎族勇士,万剑一和幽姬默契互望,左右攸忽分开。 白袍、黑裙在人群中一卷,簇拥挥舞的石斧骨矛立刻分开两边,攻击的动作为之一滞。 正中,杜必书独自面对阿合台。 一个狼狈的黎族巫师! 对于骨杖即将射出的黑火,杜必书凛然不惧,逆鳞剑指向碧天,身躯拔地而起。 只见他脚踏七星,凌空连行七步,口中极快吟唱剑诀。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随着指天的逆鳞剑震颤嗡鸣,一道透明光罩赫然出现在杜必书的周遭。 嗤~~~ 喷涌的那团黑火触碰到光罩的表面,烧灼出一小蓬黑烟,随即被弹开了三尺,再也不能欺近一寸。 眼见黑火一击无功,杜必书微松一口气,当即加强了法力的输出。 晴朗的碧空中,一团团乌云快速聚拢,笼罩在头顶的上空,肃杀的气息开始在密林高处蔓延。 一时间,电闪雷鸣,云生漩涡。 在漩涡稳固的一刹那,下方的万剑一身形一闪,拉着幽姬躲到了乌云笼罩的边缘,昂首凝望天空。 “剑一,这样做能行吗?” “看看吧,依靠枯竭气海灵液,来刺激元神觉醒,他的想法也有道理。” 三天前,在请教修炼心得时,杜必书就提出了这个设想,当时他们觉得非常新奇。 于生死关头突破的成例不是没有,但都是被逼无奈。现在的情况并不危急,却兵行险招进行尝试,绝对称得上疯狂。 神剑御雷真诀,施展起来极耗法力,用来枯竭灵液也说得过去。 至于成不成,唯有拭目以待。 这边的异状,黎族一方哪能瞧不见。电闪雷鸣、乌云成漩的场面倒在其次,加上连黑火神通都攻不破的光罩,这一切异常都表明了一件事。 对方在放大招! “快,快!大家一起攻击光罩!”阿合台一面催动黑火,一面急声下令。 能跟随阿合台出来寻晦气的,都是他的心腹嫡系。 听到这个命令,他们立刻放弃了追赶万剑一和幽姬,挥动兵器攻向半空的透明光罩。 即便不能腾纵御空,奋力抛掷的石斧骨矛同样威力惊人。 轰!轰!轰! 石斧、骨矛和黑火撞在光罩上,激起了阵阵涟漪。 可惜,寸进不得! 半空中。 感受到体内的法力急速窜行,杜必书视线低垂,瞄了一眼疯狂进攻光罩的黎族众人,迅疾将逆鳞剑灌注雷电。 一道道璀璨的雷电落下,最终汇集到逆鳞剑的剑尖,沿着剑脊向剑柄处奔涌。 熟悉的酥麻感觉又现。 与此同时,气海内的灵液以可见的速度减少、见底,直至最终干涸枯竭。 攫取的势头仍在! 空荡荡的气海蓦地一阵急缩,身在半空的杜必书亦是面色一白。 到了此刻。 气海内,沉睡的元神小人,终于有了动静。 平缓的一对细眉微微蹙起,眼睑轻抖数下,然后,非常不情愿地睁开了一道缝隙。 似不满有人吵醒了他的美梦。 缝隙在缓缓撑开,待到半开时,元神小人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一双眼睑豁然撩起,露出明亮灵动的双眸。 在睁开双眼后,或许是四周的新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懊恼的小情绪统统抛开一边,开始踩着枯竭的‘地面’跑跳。 每经过一处,清澈的灵液就会在脚底渗出。 气海内,法力逐渐恢复。 “哈哈,成了!” 感知到这一幕,杜必书朗声大笑。 笑得畅快,笑得惬意。 按部就班的等待,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可有捷径摆在面前,为何不试一试。 这般的冒险,总算有了收获。 从此以后,自己就是一个真正的上清境修炼者! 既然已经觉醒,神剑御雷也到了该收场的时候。 随着手腕一振,逆鳞剑随即发出了悦耳的龙吟,萦绕其上的电光瞬间暴涨。 潜龙即将出渊! 杜必书睥睨前方,盯着催动骨玉法杖的阿合台,眼眸中闪过了期待。 “巫师大人,杜某看你能不能接住这招青云绝学!神剑御雷真诀!” 叱喝完毕,逆鳞剑挟着雷光电弧,义无反顾向前挥下。 一道龙形闪电,脱离剑身飞出。 吼~~~ 低沉的龙吟,化作一声悠长的龙啸,傲然扑向下方的一蓬黑火。 沿途的阴沉云丝,一扫而空! 诡异的黑火,一分为二! 向前! 继续向前! …… 侧前方。 望着闪电化龙飞出了仙剑,万剑一和幽姬互视一眼,眸子里都是震惊。 “剑气化形!虽有些讨巧,但的确是剑气化形!” “是啊,剑一,看来他觉醒已成!” 相比于两人的震惊,阿合台则是惊骇莫名。 刚刚甩出的一蓬黑火,可是自己全力催动,甚至强过方才屠戮蛮族的一招。可一经接触,立时被龙形闪电斩成了两爿。 而且,闪电剑气威势不减,转眼就到了近前。 身前的四个下属,全被斩残了身躯,或哀嚎倒地,或再无生理。 自己还有何手段抵挡! 阿合台近乎绝望地举起了骨杖,横在了自己身前,逼出了体内所有的巫力。 轰! 一团耀眼的银芒迸裂,龙形闪电撞在漆黑的骨玉法杖上,掀起了汹涌的气浪,推着阿合台倒飞出去。 嚓嚓嚓! 地面上,一道深深的沟壑出现。 沿途的槐树枝丫纷纷断折,最终撞在一棵古槐的树干上。 槐叶簌簌落下,还有一见串清晰的骨骼碎响。 紧接着,阿合台连续喷出三口鲜血,身躯一软,面朝下扑倒在地。 骨玉法杖当啷一声被甩到了一边,兀自在地面翻滚。 神剑御雷之威,恐怖如斯! 不过,骨杖的表面不见任何破损,能与逆鳞剑这等神兵利器相抗衡,还能保持完好,足见它材质非凡。 场中,一片静寂。 乌云渐散,阳光重现。 黎族一众族人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切,攻击的动作完全停滞,不敢相信先前还遇神杀神的巫师大人就这么败了? 败得彻彻底底? 过了数息。 一伙人总算反应过来,纷纷吵嚷着跑了过去,将倒地的阿合台团团围住。 “巫师大人,你没事吧?” “呜哩哇啦!”(巫语译文:巫师大人!) “阿合台哇啦!”(译文:阿合台大人!) …… 那个唤作卡隆巴的黎人丢下石斧,双手尝试去搀扶阿合台,入手的却是软绵绵的身躯,好像全身没有了骨骼支撑。 虽然气息尚在,可也如游丝一般。 只是嘴里还在含糊嘟囔:“嗬……嗬……巫妖、兽神不会放……过……” 到了最后,干脆一个字的狠话都讲不出,大滩的鲜血在地面扩散。 这时,一个机灵的黎族人快跑两步,想要去捡滚落一旁的骨玉法杖,不料前方白影一闪,有人提剑抢先了一步。 杜必书手腕一动,以逆鳞剑将法杖挑起,左手一抄将其紧紧抓住。 “这圣器,可不是你们该拿的!滚吧!” 说罢,他闪身后跃。 纵掠数下,来到万剑一二人的身边。 此刻,杜必书面色苍白,站立的身躯微微打颤,给人一种虚不受力的衰弱感。 万剑一目光如炬,眉峰微皱,担忧般看向他。 “必书,你没事吧?” “师伯,没有大碍。有些脱力罢了,不过一切值得,元神已然觉醒。” “这等冒险的举动,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去尝试,你还真是……” 不等他说完,杜必书抬手将逆鳞剑归鞘,笑着接口。 “不计后果,对吧?师伯,我这人性子跳脱不定,做不到您那般‘一往无前’,可一旦有机会摆在眼前,就忍不住想要抓在手里。” 紧接着,话锋一转。 “再说,最坏的情况就是气海枯竭,有您和幽姬前辈在旁掠阵,还能遭受什么重创。” 口中这样说,杜必书还是单手掏出一个玉瓶,将其中的回气丹往嘴里倾倒。 万剑一闻言一滞,不由看向幽姬,两人一齐无语摇头。 的确—— 对方看似莽撞冲动,实则早想好了退路。 如此说来,还是他们多虑了。 青云门年青一代中,有这样通透的心性,恐怕不多见。 难怪他的修为精进如斯! 修炼不足五十寒暑,便达到了上清境,就算昔日的自己,也多有不如。 “好吧,算你说的有理。”万剑一感慨摆摆手,视线越过杜必书的肩头,看向黎族的一伙残兵败将,“你打算放过他们?”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黎族众人正要背着阿合台和受伤的同伴溜走。 尽管他们占有人数的优势,可对方随便派出一个年轻人,就能将最强的阿合台巫师打成重伤,哪还打个什么劲。 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突然听到这话,卡隆巴脚步一僵,连忙叽里呱啦一通呼喊拦住了同伴,唯恐惹恼了对方、不再放过他们。 要真是那样,就只能死战。 “这一伙黎族人虽与虎谋皮,当下却没有大恶,咱们也不好赶尽杀绝……” 杜必书苦笑道。 若是刚才打生打死,在僵持中杀了也就杀了。可自己的神剑御雷真诀太过强势,直接让这伙人不再抵抗和死拼,若再举剑杀戮,多少有些凶残嗜血。 万剑一同样苦笑。 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确实难办得很。 那个罪魁祸首阿合台,即便有起死回生的灵丹,也救不回他的性命。除了他,其他黎族人连个从犯都算不上。 罢了,但愿他们识相一些。 “滚吧,以后阴谷就是黎族的禁地,若敢再来,定斩不饶!” 杜必书背对众人,一声清喝。 就在黎族一拨人又要动身时,一道黑衣人影鬼魅突兀挡在他们的前方。 已成惊弓之鸟的黎人,立刻一片慌乱,口中怪叫连连。 万剑一和幽姬皱眉看过去。 杜必书疑惑转身。 出现之人,一袭黑衣裹住了周身,仅留下一双同样漆黑的双眼。 阴森,令人遍体生寒。 在他的身畔,还有一只脖颈伸长的巨大恶龙,四足踏地,背腰弓起,张开了血盆大口,贪婪地盯着在场的众人。 是巫妖! 杜必书当即明了。 刚才,濒死的阿合台在嘟囔威胁,现在便威胁成真。 还真是‘打了小的,来大的’! 只见巫妖瞧了一眼瘫如烂泥的阿合台,又遥望被杜必书抓在手中的骨玉法杖,低声咒骂了一句。 “一群废物!” 第237章 巫妖想试试 恨! 巫妖恨! 在返回镇魔古洞前,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生怕阿合台不顾大局、擅作主张。 这倒好,还是惹出了事端。 牛头蛮族能盗出骨杖,说起来还是机缘巧合。 当然,也有巫妖暗中的推波助澜。 苗族大巫师不在,巫妖路过七里峒时,凭借特有的感应手段,确定了骨杖的方位。而后,他驱使附近躲藏的牛头蛮族去抢夺,为此,他还费劲心思去牵制苗族的其他巫师。 东西是盗了出来,可就稍耽搁了一步,就被不开眼的阿合台窝里斗。 窝里斗就罢了,还偏偏作死去阴谷。 去阴谷就罢了,还打不过对方,将没捂热乎的骨杖丢了。 废物! 天生反骨的废物! 瞧见对方的装束,卡隆巴眼睛一亮,赶忙凑过来求救。 “是巫妖大人吧?还请您出手救一救阿合台巫师。” “救他?哼!” 巫妖一声冷哼,翻手在怀中摸出一粒闪烁着黑光的珠子,当着黎族众人的面一把捏碎。 碎屑如沙,从指缝滑落下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既然成了这副德行,留你还有什么用!” 话音刚落,阿合台的身上传出噗噗的连声闷响,从里向外透出了数十道光线。紧接着,黑火轰地一声呼啸而出,连同背负他的黎族勇士一并吞没,熊熊燃烧起来。 因为恨,巫妖根本不想救这个烂人! 反正是个废物! 撕心裂肺的惨叫,在林间响起。 这惨叫,更多是来自那个无辜的背负者。 黎族众人大惊,下意识四处躲闪开,而后捧起地面的沙土、扯下附近的树枝,想要扑灭燃烧的火焰。 可惜,一切太迟。 只是数十息,地上就多了一大摊黑灰。 巫妖不理会黎族人的大呼小叫和哭嚎,旁若无人般穿过人群,引着身后的恶龙,走到万剑一等人的对面。 阴冷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 最终,他硬生生在幽黑双眸中,挤出了一点假笑。 “想必这两位就是最近声名鹊起的‘黑白双煞’吧?这位小兄弟倒是一副陌生面孔,三位幸会幸会!” 万剑一三人并不搭话。 巫妖不以为然,抬臂遥指杜必书抓在手中的骨玉法杖,恳切说道:“阁下,那根骨杖乃是巫族的圣器,还请归还我们,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万剑一眉峰一挑,轻移一步,半挡在杜必书的身前,预防对方突起发难。 幽姬同样踱步,与他站成一排。 在这黑衣人身上,两人都察觉出了威胁,尤其是那只状如恶龙的怪兽。 没想到—— 在他们的身后,杜必书悠悠回了一句,好似对巫妖的‘提议’不屑一顾。 “任何代价,不见得吧?如果我要兽妖的宠物饕餮呢,你给还是不给?” “你说什么!”巫妖声音转冷,眸子里尽显寒意。 “说什么,你的心里很清楚。而且,我所知道的,远超过你的想象。”杜必书哂然一笑,又横向移开两步,看向悲恸呆立在远处的黎族众人,“你们还不快滚,这里的事不该你们掺和!” 话毕,杜必书一翻手腕,将骨玉法杖送回了储物空间,不再避讳旁人。 到了上清境,有些秘密不需要再刻意隐藏,他有能力去守护。 卡隆巴闻言一呆,可还是快速拽下一块兽皮,将地上的黑灰捧了两把,转身招呼同伴们一起离开。 正如所言,这里的事不是他们能掺和的。 这位巫妖大人,根本不会在意黎族的死活,另一方也和他们不是一路。 在黎族众人撤走时,巫妖黑眸中亮光一闪,随即又恢复了阴冷。 很快,场中就剩下了四人一兽。 “你刚才是在救他们?” “救?想多了,只是有些话不想让旁人听到,免得有人又要灭口。” 杜必书摇头一笑。 可巫妖不这么认为,颇为唏嘘地叹了一声。 “灭口……我与他们有些渊源,不到必要,不会赶尽杀绝。你怎么称呼?” “称呼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云弟子杜必书。至于你刚才说的渊源?哦,你是说自己的黑巫族身份,还是说自己的本名黑木?” 听到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巫妖身躯一震,周身阴冷的气息大盛,连脚边的细草都凝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就像是一道隐藏在记忆深处的伤口。 每忆起一次,就会伤痛一次。 但是,他偏偏不愿去忘记! 仿佛感知到他的心情变化,一直跟随的恶龙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似乎准备扑出噬人。 万剑一和幽姬同样惊讶。 惊讶于这些内幕。 观对方的神情变化,杜必书所说的极有可能是真,他到底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虽有疑问,两人还是默契跨前一步,做好出手的准备。 数息后,巫妖艰难平复心绪,喃喃说了一句。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你去过镇魔古洞?是他对你说的么?” 在他想来,这是唯一的一个可能。 在世间,若说有人不曾忘记‘黑木’这个名字,也只有他和兽神! 最初,巫妖是打算交换乃至抢夺骨杖,不过,现在反而不着急了。 他想知道得多一些。 哪知,杜必书卖起了关子。 甚至,是信口胡诌。 “焚香谷上官策,你总该知道吧?他前不久亲口告诉我的!” 在胡诌的同时,杜必书默默消化回气丹的药力,加快恢复亏损的法力。 “哼,小子,他可不知道这些……”巫妖心中微怒,“你是在套我的话?” “套话?有这必要吗?” 杜必书向前踏了几步,绕到万剑一和幽姬的身前,坦然直面巫妖。 还不忘朝仍在咆哮的恶龙招招手,露齿一笑。 恶龙忽地鼻翼抽动两下,似在嗅闻着什么。 随后,它的两只凶眸中闪过了疑惑,方才的怒意竟然收敛了回去,打了一个响鼻,退后两步趴伏下来。 没有了之前的敌意。 这反常的举动,不仅是万剑一两人,连巫妖都察觉出了怪异。 身为恶龙的主人,他可是深知它的秉性——在外人的面前,突然没有了敌意,就代表着认可了对方。 越是如此,巫妖心中的好奇越盛,同时也有浓浓的忌惮。 “你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这不重要!黑木,你不是真的背弃巫女娘娘吧?”杜必书不去回答问话,反而抛出一句又一句的惊人之语。 巫妖身躯再度颤抖,双眸中的冰冷不在,激动取而代之。 这激动存留了一瞬,又被他强制逼回了深处。 那太过遥远的记忆,不想重新忆起。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巫妖稍稍停顿,“也不需要明白,现在,你只需要做出一个选择——骨杖你给不给?” 他拍了拍趴伏在旁的恶龙头颅,强行让自己冷下了心肠。 刚才的话,也是在给自己一个选择。 免得再说下去,那深植在心中的意念,就会被动摇。 恶龙低沉咆哮一声,不情愿地站起身,撩起眼皮瞄了瞄前方。 还是没有敌意。 连续两次都是这样,杜必书心中有了底气。 看来,随着修为的提升,渡灵人(灵师)特有的气息更加明显。 就如同玄火坛下的赤焰兽。 对于巫妖的‘最后通牒’,杜必书没有理会,反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话语越发淡然。 “黑木,兽妖是秉承戾气而生,可对?” “没错。” 巫妖下意识回答。 随即,他意识到对方答非所问,刚要冷声逼问,耳畔又响起另一番话。 “在修炼界里,有一类专门与阴灵恶魈打交道的行当,虽然各个分支的名字存有差异,但也有一个统一的称谓——灵师,不知你可曾听过?” “灵师?当然有听过,鬼域贺阴山就有着一位……你什么意思?” 巫妖顺口回答,甚至,隐隐猜到了对方话里的潜台词。 可那又如何,不可能的! “意思很简单,也很粗暴。”杜必书铺垫了这么久,终于要说出自己的想法。 在巫妖现身后,这个有些疯狂的想法,就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 或许,能行! 或许,不可行! 两个结果,可谓天差地别。 “其实,杜某就是一个灵师,而且,非常有兴趣试一试。” 话止于此,相信对方会明白。 岂止是明白,就连一旁的万剑一和幽姬,都猜到了杜必书想要做什么。 “必书,不行!我反对!” “你在胡说什么!你是在找死!” 两人不是初出茅庐的修炼小辈,南疆的秘辛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特别是关于兽妖的传说。 古老相传,十万大山里的诸多蛮族,就是当年兽妖麾下妖王的部从。 蛮族的凶残,世人皆知。 这段时间,两人看似在十万大山里威风凛凛,实际采取的都是袭扰、分化、驱赶的策略,很少正面硬刚。 至于大山深处的镇魔古洞,更不曾涉险其中。 有些禁忌之地,没有十足的把握,断然不能进入犯险。 现在—— 杜必书竟然想去那里。 简直是去送死! 另一边。 闻言,巫妖眸子急缩,周身的黑袍鼓胀,阵阵阴气脱体而出,情绪显得极为激动。 可见,他有所意动。 这激动的情绪持续了数十息,又被他生生摁了下去。 “灵师又如何,贺阴山那位已经造诣深厚,可是他连我都斗不过。”巫妖盯着杜必书细瞅了一眼,“你不及他,一切都是大话!” “是不是大话暂且不管,以当前的形势,只要你斗不过我们三人联手,骨玉和骨杖两件圣器你就拿不走。当然,不用你立刻给出答案,我们还要在阴谷待上一段时间,随时恭候大驾!” 说罢,杜必书做出了请便的手势。 非常果决。 可以说,由始至终,交谈的节奏都掌握在自己一边。 在他的身后,幽姬欲言又止。 可她歪头见万剑一没有说话,索性不再言语。 巫妖平静打量对面的年轻人,幽黑的双眸闪烁不停。 显然,是在斟酌利弊得失。 最终,他在黑袍怀中一阵摸索,取出一张古朴的兽皮巫符,慎重夹在食中指之间。 “我想试试!” 就这样轻易被唬走,实在心有不甘。 至少,要掂量掂量对方的斤两。 巫妖能有这样的选择,杜必书一点都不意外。 一个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岂能是别人三言两语所能左右。 倘若对方干脆转身离开,那才真要严加提防。 杜必书呵呵轻笑,左侧袍袖一甩,一张下品净世符同样出现在指间。 “我的剑道,你刚才也算见识过。既然你有巫符,我就拿这张灵符献丑!” ‘丑’字一出口,往生净世符被他掐诀抛出。选择的目标不是巫妖,而是径直射向刚才打斗场所的上空。 符生火光,再化金莲。 因为修为提升,净世金莲显化的速度,足足快了五成。 璀璨的金光,在斑驳阳光的映衬下,分外耀眼。林中散逸的愿力黑丝,登时在地表凝聚成型,缭绕着向半空的金莲汇聚。 未等靠近,便化于无形。 对此,巫妖在黑袍下不屑哂笑。 “你不过是仰仗了灵符之力……” “说的也对,再瞧这个!” 杜必书蓦地一声清喝,截断了对方的笑语,双手迅疾伸出,屈起中指快速一弹。 两缕纤细的金光,急射而出。 只见他的双唇极快翕合数下,金光在奔行途中猝然涨大,生成两朵拇指大小的净世莲花,撞在先前的灵符金莲上。 铃~~~ 金莲崩碎如粉,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汇聚在附近的黑丝,当即被席卷一空,再无一丝一缕残留。 七尺之外,巫妖罩体的黑色长袍猎猎作响。甚至他能察觉到,自身的气息有了不稳的迹象。 “不好!” 巫妖急忙闪身纵跃,躲开了漩涡影响的范围。 反倒是趴伏一旁的恶龙,微眯起双眼,轻轻摇晃巨大的头颅,显露出欢喜享受的神态。 杜必书停下了诵咒,一挥宽大的袍袖,将前方的金粉漩涡挥散。 然后,看向躲远的巫妖。 “现在,还要再试吗?” 虽然,这不是生死相搏,可足以证明一件事。 他有了与对方一争长短的资本。 巫妖站在远处静默了一阵,拂袖转身便走。 “我还会回来的!” 第238章 小白的忠告 阴谷口。 恶龙低沉咆哮一声,晃动巨大的头颅,朝某人打了一个响鼻,掉转身躯追向自己的主人。 期间,还留恋般回头了两次。 目送他们的背影在林间消失,杜必书轻吁一口气,转身望向万剑一两人。 两人如有所感,收回远望的视线,一齐望向他。 杜必书知道,这是在等自己的解释。 或者说,是一个答案。 以他的年纪和阅历,本不该知道如此多的修炼界隐秘。 “师伯,幽姬前辈,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回谷后再慢慢解释。” 现在,这里已是一处是非之地。 残留在林中的死尸、残肢碎肉,飘散在空中的血腥气味,还有刚才打斗的巨大动静,极有可能引来虎狼熊罴等野兽和蛮族。 即便不惧,可也烦不胜扰。 见两位长辈点头,杜必书先一步走向葫芦阴谷。 万剑一、幽姬随即跟上。 半个时辰后。 三人在搭建的木屋坐定。 屋外,被幽姬布置了不少的警戒银铃,包括撒出一些驱虫毒粉。螣蛇阴灵也被杜必书唤出,令其游弋在阴暗处,注意四周的风吹草动。 谈不上固若金汤,但也能起到示警的作用。 虽然巫妖、黎族闯进来抢夺的可能性很小,可也不能不防。 万剑一、幽姬并未说话,二人平静盘坐在草蒲团上,耐心等待。 在他们的面前,是一张低矮粗糙的木桌。桌上摆放了同样粗糙的三只木碗、三双木筷和一个泥瓦罐。 这些,都是就地取材所制。 木桌的另一边。 杜必书在篝火余烬上拿过一把小铜壶,往三只木碗倒上了温水,又将铜壶放回木架。 铜壶是他刚刚取出,前些时日可没这般待遇,都是靠着一具石锅烧水。 骨玉法杖在众人面前平白消失,就表明了储物‘宝物’的存在,再拿出一把铜壶烧水,也算不得什么。 修炼者大多拥有隐秘,万剑一两人对此恍若视而不见。 只是—— 瞧着他慢条斯理的架势,幽姬不禁一阵牙疼,最先忍耐不住。 “你有什么要说的,或者,有哪些是我俩能够知晓的?” 说回来解释的是他,可直到现在,一句正经话没说过,一直在忙活着烧水的琐事。 万剑一倒是不慌不忙,手掌虚压两下,示意幽姬稍安勿躁。在通天峰后山幽居了这么多年,一颗心早如止水。 等待,并不是难事。 听到询问,杜必书端起木碗喝了一口水润喉,又把木碗放下。 “该从何说起呢?” 他稍加斟酌,向着万剑一两人一抱拳。 “师伯,幽姬前辈,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的疑惑。就拿刚才来说,若是由师伯出手,巫妖即便有恶龙相助,也不会是您的对手。若再加上前辈,他根本不可能威胁到我,甚至会被逼得逃窜保命。” “哦?何以见得?”万剑一来了兴致。 “巫妖有着诡异的巫术神通,最多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若以真实实力论,最多和焚香谷的上官策长老五五开,不能奈何彼此。但是,上官策可比不上师伯您。” 杜必书小小拍了一个马屁。 “上官策是修为精深……不过,你的判断没错。”万剑一点头。 一旁,幽姬噗嗤一笑,美目瞄了一眼身畔自傲的某人,目中尽是柔情。 这倒是实话。 那年的蛮荒之行,五人结伴同行,可单人仗剑敢闯进蛮荒圣殿的,唯有他一人。 当时,圣殿内可是高手云集,个个修为精深,在群起围攻下就是奈何不得他。 碧剑挥洒! 圣像留字! 扯她面纱! 恍若在自家庭院信步一般,纵横驰骋。 那等魄力和神通,天下间几人能及。 上官策肯定比不上! 谁也比不上! 想着想着,她不禁痴了。 幽姬的这些念头,杜必书并不知晓,仍旧在平静阐述自己的理由。 “可逼其逃走容易,想要诛杀艰难。以后被一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惦记,倒不如摆明利害、将烦恼留给他。” “但是,镇魔古洞非同小可,沿途的怪兽妖魔横行,洞内更危险重重。即便是我,都不敢轻易靠近。”万剑一皱眉道。 “这个我也知道,所以,没有与巫妖定下期限,先拖上一段时间,等把握大一些再说。不过,镇压的兽妖一日不解决,终究是苍生的大患。” 杜必书可不是无的放矢,在书中曾有过相关的描述。 兽神复活出世以后,妖魔鬼怪随他冲出南疆,为中原的黎民苍生带来了一场滔天浩劫,死伤无数。 现在有机会,他当然要尝试一番。 “你又能拖上多久?对方可不好糊弄。”万剑一依旧忧心忡忡。 “不会拖很久,过一阵时间,说不定苗族、黎族都会找到这里,毕竟圣器是在这里遗失,想要追查到我很容易。就算想办法掩藏一时,巫妖也会将消息放出去,让更多的人来找我麻烦。” “你可以将它还回苗族,苗族大巫师有能力保住。”幽姬恍然回神,在一旁插话。 “或许吧,可惜大巫师垂垂老矣,还能活上多久,巫妖有的是时间、手段去谋划。南疆五族的五件圣器,是巫妖复活的必需之物,迟早能被他算计得到。既然如此,不如釜底抽薪!” 万剑一、幽姬闻言,眸中闪现思索的神色。 釜底抽薪,的确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不过,兽妖被镇压在十万大山深处,至少也有上千年。 不管是巫族后裔,还是中土修炼者,都不曾去做成这件事,可见实施的难度极大。 现在,又如何相信对方能做到? 刚刚突破上清境,就做出这样的举动,怎么看都是不智。 万剑一思索良久,最终点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但你得答应我——一旦你决定启程,必须有我同行。” 与他同行? 杜必书一愣。 幽姬也是一呆,可她很快反应过来,将柔荑递了过去,轻轻放在万剑一的膝上,朱唇微启。 还不等她出声,万剑一偏过皓首,和煦一笑:“这次也一道陪我,可好?” 幽姬面泛欢喜,重重点了点头。 瞧着这两人脉脉相视的情景,杜必书不禁一阵腹诽。 你们好像还没问我同不同意呐,是不是太无视我的存在…… “师伯……” “哦?你不同意?这件事如果被田师弟知道,肯定会再千里迢迢赶来,押着你回大竹峰关禁闭。”万剑一似笑非笑。 “还是说,你担心师伯老不堪用,怕拖了你的后腿?” 得! 好像难以拒绝呢。 算了,谈这个还为时尚早。 杜必书不再纠结,正色请求道。 “师伯,这个不急于一时。过一段时间,我想先回一趟焚香谷,要是巫妖过来找事,您大可实话实说。” “去焚香谷?” “嗯,我想打听一个朋友的下落。” “好,远离十万大山也好,这里越来越不太平。” 万剑一喟叹道。 这里的不太平,一部分原因是他和幽姬杀戮蛮族引起,而另一部分原因却是来自一股不知名的势力。 木屋内。 三人又闲聊了一些南疆的稀奇事,特别说到了前往镇魔古洞的路径,还有大山深处所能遇见的树妖怪兽。 这让杜必书新奇不已。 来十万大山也有一段时间,那些所谓的树怪和奇特蛮族还不曾遇见过一只。 不过不要紧,以后总有机会。 这番闲聊,一直延续至月上梢头。 待到幽姬捂嘴打了一个哈欠,杜必书识趣提出了告辞,返回了自己的木屋。 …… 第二日,杜必书专程走出了阴谷。 昨日打斗的痕迹仍很明显,丢弃的石斧尖枪还在,可倒下的尸体和残肢碎肉都已不见了踪影。 遍布腐叶的地面上,到处可见豺狼一类猛兽的凌乱脚印,偶尔还能在不起眼的角落或树干表面,找到少许的齿痕和血斑。 看来—— 十万大山里还真是步步凶险,一不小心连尸骨都不会剩下。 杜必书心生感慨。 然后,折身返回了谷中。 …… 岁月如梭。 转眼间,七日时光飞逝。 这段时间,葫芦阴谷内恢复了以往的幽静,巫妖、苗族、黎族、蛮族都不再出现,好似他们选择了放弃。 杜必书乐见其成。 专心留在木屋里巩固修为,揣摩上清境修为带来的变化。 安全不用担心,自有两位强者守护。 第八日。 清晨。 杜必书向万剑一和幽姬道过别后,一路向东疾掠而行。 修为得到了巩固,不再有跌落境界的风险。 接下来,就该前往焚香谷。 这次,不用去穿越危险的幽暗小道。 昨日,幽姬交予他一份兽皮地图,其上绘制着一条极其隐蔽的翻山小路。通过这条小路,可以绕到阻隔大山的另一侧。 这张兽皮地图,是魔教四大圣使的白虎所绘,万剑一两人也是从这条小路借道,绕进了十万大山中。 …… #### 狐岐山。 鬼王宗总舵。 一间僻静的石室。 石室内烛火通明,瞧不见半点暗影。 这里的摆设很简单,有着桌椅床铺,还有一张倚靠石壁安放的紫檀书桌。 宗主鬼王与一个白衣女子面对而立,两人的神情有些异样,稍显萧索。 倘若杜必书也在此间,定能认出这个容貌极美的白衣女子。 天狐小白! 在脱困以后,她一路向北,来到人烟稠密的中原地区,纵情享受了数日繁华。 过足瘾后,她才回到这昔日的故土。 以她的神通本领,见到鬼王并不是难事。 可惜,物是人非。 小白踱步走到一面石壁前,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幅描金画卷,眼中隐有泪光。 画卷上,一位美貌女子托住香腮,专注端详一朵怒放的鲜花。 “真没想到,小痴已经不在人世。以前她不时发呆的模样,我至今记得,仿佛就在昨日。” “只可惜,我救不了她。”鬼王不甘地捏了捏拳头,喃喃低语。 “哎,这都是造化弄人。” 小白叹息一声,缓缓转过身躯,看向面色哀痛的鬼王:“还好,你和她的女儿还在。现在,又有心爱之人陪伴着她,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这一句劝解,似起到了开导作用。 鬼王哀色一敛,眸中浮现出少许欢喜。 “是啊,多亏苗族大巫师仗义援手,瑶儿才能魂魄归位。” “大巫师……不知你那乘龙快婿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连这等避世的高人都能找到……”小白轻轻甩头,将心中的疑惑抛到一边,“不提这些了,你这女儿刚刚苏醒,真的放心让他们远行南疆?最近,那里可不太平。” 闻言,鬼王一声苦笑。 “我还能怎么做,鬼厉答应过大巫师守护苗族一段时间,直至苗族新一代大巫师继任。瑶儿经历了这一场生死,又是一刻都舍不得与他分开,偏要随着一道客居七里峒……” 为父者,即便再严厉,对女儿都有一份宠溺。 更何况,他刚经历了失而复得。 “为了保证他俩的安全,我已经安排可靠的人手随行。这样也好,中土修炼界也安逸不了多久……”鬼王忽地住口不言,侧身看向小白,“我已经命人打扫了湖中小屋,你大可留在这里,毕竟你也是狐岐山的主人。” 小白轻轻摇头,扭转腰身,走向石门。 “我想去一趟小池镇,瞧一瞧六儿的魂归之所。以后……再转一转繁华的世间,此生虚度了太久。” 堪堪走至门口,她脚步一顿。 “山中的煞气很重,你有你的雄心抱负,对错自在人心。不过,在行大事前,记得安排好小痴的女儿,你肯定不想她被伤害第二次。言尽于此,好自珍重!” 话毕,小白长袖一拂,紧闭的石门隆隆打开。 嗖! 门外,一道灰影高高跃起。 小白侧身一躲,柔臂舒展,将灰影抓在手中。 “你这泼猴,又偷偷饮醉了酒。不去找你的主人玩耍,追着我作甚。” 小白嫌弃地将灰影扔了出去,紧接着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被扔出的灰影吱吱大叫,在半空急速划过一道弧线,也蹿了出去。 …… 石室内。 望着门外的白影消失,鬼王目光闪烁,默然不语。 过了片刻,鬼王抬步走出了石室,面向门外角落站立的白面书生。 “龙兄,还得麻烦你一件事。瑶儿那边,让白虎暗中保护一二,其他人我委实信不过。” “好!” 第239章 焚香祸起萧墙 一间古雅的客房内。 松软的床铺上,小环坐在边沿处,双腿叠在一起晃荡,显得百无聊赖。 在床旁的墙壁,周一仙闭目倚靠。 “爷爷,咱们真的待在这里么?” “呵呵,既来之,则安之。” 周一仙云淡风轻一笑,浑不在意般摆摆手,尽显高人风范。 “爷爷大骗子,还不是在害怕红姐姐!” 小环老气横秋一叉腰,小脸凶巴巴的模样,而后迅疾伸出了右手,就要去揪周一仙正轻抚的白胡须。 吱呀!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一抹青色闪进了房间,与之相随的,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笑声中,透着丝丝妩媚。 “小环妹妹,你害怕哪个‘红姐姐’呀?是说我么?” “呃~~~哪有!” 小环眼珠一转,立刻翻身从床铺跳下来,快步跑到门前,扯住青衫女子的右袖,轻轻摇晃:“燕姐姐,都怪我爷爷,总是惦记着河阳城醉红阁的花酒。” 燕姐姐? 没错。 听其音,辨其貌。 眼前的青衫女子,正是被李婵娟掳走的燕虹。 此刻,她已经返回焚香谷。 燕虹伸出玉白右手,轻轻一刮小环的琼鼻,轻啐了一声。 “小丫头,说话也不害臊。来,尝尝我亲手做的点心。” 她莲步轻移,走到屋内方桌前,将左手提着的餐盒放下,开始往外取出一个大大的红木碟。 木碟上,摆放着色泽粉红的蔷薇糕。 放下木碟,燕虹面向正襟危坐的周一仙,恭敬欠身一礼。 “周前辈,焚香谷招待不周,还请您不要介意。”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有吃有喝有住,挺好!” 周一仙微微起身致谢,表面上仍旧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紧接着,取过一块蔷薇糕,细嚼慢品起来。 小环也在一旁凑过来,忙不迭抓起一块糕点,开始小口轻咬,时不时发出享受的唔唔声。 瞧着祖孙俩都吃了蔷薇糕,燕虹美眸中泛出喜意,提着餐盒往门口走去。 “周前辈,小环妹妹,焚香谷最近在大兴土木、修复被破坏的屋舍,有些吵扰,你们尽量少出门吧。” 说完这句话,她已走到门外,反手就将敞开的木门闭拢,沿着长廊离开。 屋内。 待到门窗外的浅淡影子消失,祖孙俩一起停住了咀嚼,不约而同在怀中摸出一团绸布展开,将嘴巴里的糕点碎渣吐了出来。 唯恐自己吐得不干净,两人还快速抓起茶碗,喝了一大口茶水呼噜噜漱口,再吐进屋子角落的痰盂内。 动作非常娴熟,好像之前演练过无数次。 做完这些,祖孙俩走回木桌旁,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的糕点。 齐齐吞咽口水。 “爷爷,小环都快饿死了,要不你带我土遁溜走吧。她做的蔷薇糕,根本不是那个原味。但是……也蛮好吃的……” 小环垮着小脸,又馋馋瞄了一眼桌上的糕点。 可谓怨念满满。 三日前,两人快要走出群山时,竟然撞见了被李婵娟掳走的燕虹,然后就跟着她返回了焚香谷。 当然,这都是周一仙的主意。 可等到了焚香谷,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 偌大山谷中,弥漫着一种怪怪的气氛,好似有大事将要发生。 “再等等,应该快了!爷爷不感到饿,还能挺住!” 话音刚落,周一仙肚子咕噜噜一阵轰鸣,不由老脸一红。 “快,快,就知道说‘快’。昨天你也是这样说的。” 小环不满地嘟囔。 不过,她也知道抱怨无用,不甘心地用手指戳了戳面前的蔷薇糕:“爷爷,你说这个真的有毒吗?只吃一口应该没问题吧?” “小心为妙,爷爷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盐都多……对了,昨天爷爷不是给你了一根糖葫芦嘛,拿出来先垫一垫肚子。唔,记得也分爷爷一粒!” 说着这话,或许是馋虫作祟,周一仙的肚子再次轰鸣。 “羞羞羞,就知道抢小环的零食。” “胡说,算爷爷借你的好不好?” “……” …… 祖孙俩在客房内吵嚷不停,屋外走廊的远处,燕虹盈盈前行的脚步一顿,瞥了一眼右侧的阴暗角落,轻声低语。 “估计那个小丫头有所察觉,今夜的行动不会出现问题吧?” “放心,有我在。” 角落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燕虹微不可查地点头,不再发一言,提着空餐盒继续向前行。 不一会儿,她婀娜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 山雨欲来,风满楼。 当夜。 华灯初上。 白日忙碌一天的工匠成群结伙,陆续返回了统一划定的住处,客房区域一片喜乐祥和,不时有欢声笑语传出。 当然,这只是在山谷外围。 位于山谷深处的天香居,隐藏在一条长长走廊的尽头,仅有三盏灯笼在正门外悬挂。 清静,安宁。 这里,本就是谷主云易岚清修之地,除非是关乎宗门存亡,谷中弟子不会、也不敢靠近此地,免得惊扰了谷主的修炼。 就连正常的值守弟子,也仅安排两人。 沙沙沙…… 一阵凌乱且轻微的脚步响起。 “谁!” 一名值守弟子闻声清喝,同时,一团微红的法宝光芒在他的手边闪烁。 “陈峰师弟,莫慌。上官师叔和我有要事禀告师尊。” 燕虹、上官策一前一后在长廊阴影中走出,神色略显急切。 被唤作陈峰的值守弟子,警惕的神情一敛,法宝光芒亦随之消失。 “见过燕虹师姐、上官长老,你们也有急事禀告?吕长老刚刚进殿,不会是同一件事吧?” “哦?吕顺也回来了?那正好,由你代为通禀一下吧。”上官策神情似很意外,瞄了一眼身畔的燕虹,坦然出声。 “好,弟子这就进去……” “让他们进来吧!”不等陈峰把话说完,殿内就传出云易岚威严的口令。 “是!” “是!” 两名值守弟子微侧身躯,推开了身后的正门,恭敬向上官策二人做出相请的手势。 上官策嗯了一声,当先迈过了高高的门槛。 燕虹亦跟随进入。 接着,两扇红漆木门又一次合拢,将殿内透出的光亮重新隔绝。 天香居内。 云易岚端坐在主座木椅上,方桌上有一个茶碗敞开,散逸着袅袅热气。 在他的身后。 吕顺冷然站立,眼见上官策和燕虹上前,其嘴角沁出了一抹讥讽之色。 “徒儿燕虹见过师父!见过吕师叔!” 燕虹主动走前三步,躬身行礼。 云易岚轻轻颔首,微微抬手,示意她起身。 一旁站立的吕顺,蓦地冷哼一声,嘴角的讥讽意味更浓。 “见过谷主。” 上官策抱拳一礼,但对吕顺置之不理。 对此,吕顺又是一声冷哼。 云易岚不动声色,撩起眼皮在燕虹身上一扫,淡然开口。 “虹儿,这么晚赶着过来,是有要事禀告?” “是,回禀师父。上官师叔在傍晚时分寻上我,说找到了李洵师兄的下落,但与鬼域强者孟婆有关,所以让我一道过来,方便随时做出解释。” “哦,这也合情合理。既然你能从未知鬼域中逃脱出来,对那里的情形或多少有些了解。”云易岚颔首认可,偏头又看向另一边的上官策,“上官师弟,那你就把事情的始末说一说吧。” 上官策跨前一步,自怀中摸出一片白色布条,轻抖将其展开。 布条之上,隐约可见斑斑的血迹。 “在今日清晨,我负责巡视黑洞入口,在一株杨柳的枝条上发现了这封求救血书。我再三确认过,是李洵师侄的笔迹。” 说罢,他将布条向前一递,等着云易岚伸手接取。 哪知,吕顺在旁又是一声冷哼。 不止是出声冷哼,而且,面向上官策戟指怒目。 “呸!好你个上官策,明明是你在十万大山里突施辣手谋害了李洵,现在还搞出这一出‘欲盖弥彰’!这片布条上,你一定涂抹了某种无影之毒,准备谋害谷主的性命……” 吕顺越说越激动,右臂一展,就将背上的仙剑锵啷抽出。 瞧这架势,是打算大打出手。 云易岚猛地一拍红木桌,敞开的茶碗登时跳起,哐啷一声跌落在地。 茶碗破碎,热茶四溅。 “哼,老四你给我住口!这般大呼小叫,成何体统!陈峰,你二人且退远一些,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一里之内。” “是……” 吕顺立时不再说话,可手中的赤魅仙剑并未归鞘,仍然提在掌中,目光冰冷。 云易岚不再管他,冷眼看向抓着布条的上官策,缓缓从木椅上站起。 只见他一挥手在四周布下了隔音禁制,而后,咬牙切齿般挤出了一句话。 “上官师弟,吕师弟可是从十万大山里带回了洵儿的贴身玉锁,说辞更与你大相径庭,你……又作何解释?” 说话的同时,一股莫名的压抑气息突生,在天香居内弥散开来。 殿内的烛火,随之忽明忽暗。 隔音禁制之下,殿外的声音不闻一丝一毫。 在这天香居中,唯独余下四人或轻或重的呼吸,还有日益浓重的压抑。 燕虹轻咬朱唇,挪动脚尖,似要出声打破这份沉寂,最终还是搓了搓衣角,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吕顺也不出声言语,一脸快意地怒瞪上官策,等待对方的阵脚大乱。 上官策未曾胆怯低头,平静迎向对方的目光,一双眸子随着烛光明暗不定。 两人就这般静默对视。 仿佛过了许久。 其实,不过数十息。 上官策紧绷的面颊忽地一松,横生的皱纹间释放出一抹笑意。 一抹解脱的笑意! “云师兄,我的好师兄!你从来都是这般气势凌人,从来都是这般言不由衷,从来都是这般喜怒不形于色。在这一点,我的确不如你……看来,这封求救血书,你一直没有相信过,甚至连接过去查看的念头都没有。 既如此,不要也罢!” 上官策右手五指一松,那片涂抹着人血的白布条,飘飘然落下。 与此同时—— 在他松垮的右侧袍袖中,一道蓝芒疾速窜出,直袭云易岚的心脏所在。 两人的距离不过五尺,倘若没有防备,根本躲闪不开。 事实确实如此。 刹那间,这道蓝芒接近了红袍的表面,云易岚还是一动不动。 见此情形,上官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欣喜,反而左掌猝然抬起跟上,与前伸的右掌一道轰向正前方。 在蓝芒堪堪要透过外袍时,一团赤色玄火攸忽冒出,生生将蓝芒抵住。 轰! 玄火、蓝芒撞在一处,随后斜冲向高处。 如同受到牵引一般,它们各自停在主人的头顶,显露了本来面目。 玄火,依旧是一团玄火! 蓝芒,却是九寒凝冰刺! 两件宝物微作停顿,再次迎着对方冲撞而去。 同时。 云易岚垂下的双臂闪电般抬升,与上官策的双掌互击在一起。 一边是烈火熊熊。 一边是寒冰刺骨。 烈火与寒冰,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此刻砰然激撞在一起。 两双肉掌,并不像先前的宝物那般分开,而是牢牢黏连在一起。 烈火迸发的高温,不断融化相触的寒冰。 寒冰四溢的酷寒,亦在冻结跳动的烈焰。 一时间,竟斗了一个旗鼓相当。 两人的外袍迅速鼓胀起来,冰与火的气息在天香居内肆虐不止。 焚香谷修为最高的两大强者,终于,撕破了最后的颜面。 祸起萧墙! “上官师弟,隐忍了百多年,你还是忍耐不住了?好得很!好得很!”云易岚双眉立起,冷笑连连。 “废话少说,傻愣着干嘛!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上官策一声爆喝。 闻言,一直安静立在一旁的燕虹,秀眉微挑,右掌迅速一翻,抓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刺向了自己的恩师。 叮! 一把暗红仙剑猝然伸出,磕开了急袭的匕首。 出手的,正是吕顺。 格开匕首后,吕顺踏前一步,将赤魅仙剑交于左手,护在云易岚的身畔。 “李婵娟,你的这套鬼把戏该收场了!” “咯咯,吕师叔,你在说什么胡话!” 燕虹轻轻招手,磕飞的匕首被她抓回手中,又朝他抛了一个媚眼。 “哈哈,妖女,少tm装蒜!方才,我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尽数告知了谷主,不信的话,你去问问看!” 吕顺一面畅快大笑,一面侧转过身躯,得意一指近在眼前的云易岚。 在侧对云易岚脊背的一刹那,吕顺抬起的右手中,突然多出了一物。 一柄半尺长短、清光流转的小刀! 第240章 神匕斩相思 红颜远,相思苦。 几番意,难相付。 十年情思百年渡,不斩相思不忍顾。 斩相思! 这柄清光流转的小刀,竟是万毒门宗主毒神的神匕法宝‘斩相思’! 它怎么会在吕顺的手中! 此刻,云易岚正专注对付面前的上官策,对身后的情形一无所知。 原本,云易岚的修为神通胜过对方许多,不该有这般的僵持。可在前不久的幽暗小道大战,他被鬼域孟婆暗中偷袭伤到了内腑根基,一直没有得到痊愈。 再加上冰火属性的功法相互克制,这才暂时打了一个平手。 庆幸的是—— 上官策的帮手仅有假燕虹一人,吕顺足以将其擒下。 然后,集合他和吕顺两人之力,肯定能将上官策击伤,甚至就地格杀。 叛逆不容赦! 云易岚自以为得计,刚准备出声让吕顺速战速决,脊背部位便袭来一股凌厉的劲风。 怎么回事?! 有偷袭! 是谁! 也在此时,燕虹的一双媚眼中浮现出一抹挣扎,随即喊出一声衰弱的低呼。 “师父,小心!” 这又是怎么回事! 云易岚来不及思索,只能急速一挺腰身,努力将脊背向前弯曲。 对面,上官策哪容他轻易闪开,立时面露狞色,催动全身的冰寒法力,由双掌狂攻过去。 为了一竟全功,他干脆放弃操控九寒凝冰刺,任由它被击飞。失去目标的那团玄火,在半空停顿了片刻,疾速射向了主人的对手。 在上官策的破釜沉舟下,云易岚急救的动作一滞。 噗嗤! 斩相思匕首锋利无比,半尺锋芒尽数刺了进去。 直透肺腑! “啊~~~” 强烈的刺痛,让云易岚仰天大吼。 而且,偷袭者唯恐伤口不够深,还在快速旋转刀刃,妄图造成更大的创伤。 在性命攸关之际。 云易岚哪还顾得上日后晋升玉阳的根基,决然使出了《焚香玉册》中记载的一项禁术。 命都要没了,一切都是虚妄。 “你们都该死!焰魂怒!” 随着一声悲愤厉吼,那鼓胀的火红外袍,蓦地燃起了熊熊烈焰。 焰高三尺三分。 并且,急剧向外扩张。 在滔天烈焰之中,模糊出现了一只赤焰兽的影子,与云易岚的身躯重叠在一处,凶狠甩动着巨大的头颅。 上官策见状大惊,向外狂催的阴寒法力当即收了回去,在正前方形成一面浅蓝色冰盾。 同时,闪身急退。 “云易岚,你不要命啦,这等终极禁术都敢使出来!” “哈哈哈哈,没错!不过,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你们两个陪葬!” 烈焰之中,云易岚疯狂大笑。 正如所言,这招‘焰魂怒’是焚香玉册的终极禁术,其代价惊人。 以他的境界修为,一旦使出这招禁术,将来突破玉阳境界再也无望,并且会透支所剩不多的寿元。 那又如何,顾不得了。 在全身火焰外扩时,云易岚不甘心地扭过了脖颈,控制背部的血肉收紧,牢牢箍住了偷袭的斩相思。 他倒要看看—— 偷袭者到底是谁! 等他瞧清凶手的样貌后,深深的疑惑涌上了心头。 面前,只有一人。 吕顺? 怎么会是他! 此时此刻,吕顺正攥紧赤魅仙剑拦腰横扫,右手指尖刚从凶器把柄上脱开,枯瘦的脸庞犹挂着狠厉和…… 奸计得逞的快意! 不可能! 他怎会与上官策沆瀣一气? 在焚香谷中,两人的不对付由来已久,绝对不可能是伪装。 “为什么是你!” 云易岚一对大袖猛甩出去,将近身的赤魅仙剑挡开,喉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嘶吼。 轰! 轰! 火助威势! 霸道的火焰,在天香居内爆燃。 汹涌的热浪,更将之前布下的隔音禁制冲击得七零八落。 天香居的木桌、门窗、梁柱尽皆燃起了熊熊烈焰,且向高处的屋顶蔓延。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 殿外。 在远处值守的陈峰二人,骇然望着这一切,整个人僵立在当场。 很快,他们回过了神。 “陈峰师兄,你去殿内查看帮忙,我去外面喊人救火!” “好,多叫一些人手!” 两人当机立断,决定分头行动。 陈峰锵然祭出仙剑,向燃烧大火的天香居冲了过去。 …… 长廊旁的小树林。 林间种植着不少的花卉青草,还有一条人工挖掘的小溪潺潺流淌。 在火光猝起的那一刻,两颗脑袋鬼鬼祟祟从草丛中冒了出来。 在暗处,窃窃私语。 “爷爷,真有你的,还真让你猜中了!” “那是!爷爷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咳咳,小环,怎么说话呢,注意用词,是‘掐指一算’!你以为猜瓜子呢?” “是是,您周半仙神机妙算,盖世无双,呃,有人来了!” 小环眼尖得很,发现前方跑来一道人影,连忙一扯自己爷爷的袍袖,两人再次没入了草丛中。 迎面跑过来的,正是那个去召集人手的值守弟子。 等这名弟子跑上了长廊、最终远去,周一仙祖孙俩又钻出了草丛。 小环遥望着越来越旺的火势,心中像有百只老鼠乱窜一般,顺嘴提出了建议。 “爷爷,要不咱们溜过去瞧瞧?” “好,就等你这句话!” 周一仙立刻抚着白须点头,猫着腰跳出了草丛,迅若脱兔。 小环无语一拍额头,也跟着跳了出去。 …… 天香居内。 熊熊烈火在快速蔓延,浓烈的黑烟扶摇而起,直冲霄汉。 在大殿上。 四人依旧停留在场中,谁也没有闪身逃窜,哪怕烈火在四周炙烤。 真正的对决,才刚刚开始。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吕顺、上官策和燕虹躲开了爆燃的烈焰,再呈三角形围住了云易岚。 三人,神态各异。 吕顺所穿的青袍,已被烈火灼烧得破破烂烂,须发更被烧焦卷曲,显得异常狼狈。 可是,这并不影响他的畅快大笑。 “怎么不能是我?或许,以前我们的不和都是在演戏呢?” 一面笑语,一面把玩斩相思。 这把匕首法宝,可是他的心头肉,刚才闪躲烈焰时,还不忘将其抢夺出来。 大笑的,不止一人。 上官策身前的冰盾,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在冰盾的保护下,他的外衫完好,只是右侧袍袖有一处碍眼的孔洞。 那是玄火烧灼所致。 若不是功法相互克制,他的右臂肯定会被玄火击穿。 胜利就在眼前,当然要放声大笑。 位于最边缘的燕虹,则举起双手抱头,不停摇晃脑袋,在极力抗拒着体内异魂的操控。 “李姐姐,不能这样做!他是我师父!” “燕虹,事已至此,你挣扎无益,等此事完结,我就……” “啊~~~身体是我的!” “咯咯,你说的可不算呐!” “不!师……父,快走!” 两种不同的声音,不断从口中传出来。 这一刻,凄惨愤怒。 下一刻,哀叹妩媚。 在一副躯体内,承载着两个人的灵魂,不发生冲突才怪。 燕虹仅有两魂留下,其余的一魂七魄都来自李婵娟。看起来差距不大,可李婵娟作为施展法术的主体,当然占据着主导。 所以—— 她慢慢举起手中的匕首,瞧向了前方。 在三人围困的正中,云易岚浑身披覆着火焰,如同穿戴一件烈焰战甲,双眸中亦燃起怒焰。 愤怒,无比愤怒! 祸起萧墙,他不怕。 因为他一直都在防备上官策,自认算无遗策、一切尽在掌握。 万万没想到,现在他会落得这般众叛亲离的下场。 燕虹受人操控暂且不提,他可以理解。 可是,一向被他视为自己一方的吕顺,为何也会倒戈相向。 云易岚忽地瞳孔一缩,发现了一点异常。 “你不是吕顺,既然燕虹能够换魂,你为什么不能!你到底是谁!” “哦?看来你不糊涂!” 吕顺嘎地一声收住了大笑,上下打量烈火中勉强支撑身躯的焚香谷谷主,眸中闪过了一丝钦佩。 随即,笑容更盛。 “不过,你还是猜错了!你瞧,”吕顺一指抱头挣扎的燕虹,“换魂太不稳定,这致命一击怎可交给这种人。 也罢,让你死个明白!” 自觉大局已定,他将把玩旋转的斩相思顿住,随手抛掉不顺手的赤魅仙剑,慢条斯理伸向脖颈处。 此举,也是在消磨时间。 但凡是禁术,都有时间的限制,不能永久保留。 只见他一搓! 那看似紧绷的颈后皮肤,赫然出现了一处显眼的豁口。 再一揭! 一张完整的人皮面具,一点点从头颅剥离下来,显露出一副更加苍老的枯瘦面孔。 最后一抛! 这张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被丢到了云易岚的面前,兀自轻颤。 瞧清了对方的面容,云易岚勃然色变。 “是你!秦有道!” “呵呵,这个名字,老朽都快要忘记了,还是唤我毒神吧!”枯瘦老者轻笑道。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的通了。 难怪他会拥有神匕斩相思! “真没想到,堂堂一宗之主会如此的下作,竟然冒充他人搞偷袭!” “此言差矣,万毒门不就是靠这个讨饭吃嘛。话说回来,这一妙招又不是第一次用,只要云谷主多关心时事,就该知道圣教攻打青云门时,我们也用过一次。 啧啧啧,相较之下,你比道玄老鬼可差得远喽。” 言语之间,似颇为惋惜。 云易岚哪有时间与毒神啰嗦,微侧身躯,看向了上官策。 语带不屑。 “上官师弟,我更没有想到,你为了谷主这个位置,竟然去勾结魔教恶徒,枉你出身焚香谷。” “哈哈,彼此彼此,云师兄不也为了宏图霸业,勾结十万大山深处的兽妖?甚至,还打算通过血祭的手段恢复八凶玄火法阵。若要真论起正魔,你才更像一个绝世魔头!”上官策当即反唇相讥。 “行啦,你们师兄弟两个别在这里吵吵,先干正事!” 毒神眼光贼毒,当然瞧得出云易岚是强弩之末。四周烈火熊熊,这么大的动静,焚香谷其他弟子很快就会赶来救火。 到时,不变的因素又多了三分。 消磨时间,也要掌握一个度,过犹不及! 想什么,来什么。 这边话音方落,燃烧的正门外,就传出了动静。 “谷主,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您不要紧吧?值守弟子陈峰前来候命。” 嘭! 正门被人踹开。 陈峰握着一柄赤红短剑走了进来,自然也瞧见了殿内的对峙。 这是怎么回事? 吕顺长老不见了踪影,反而是一个陌生面孔的枯瘦老者在场,而且,宗门的两位大佬正处在剑拔弩张的状态。 正疑惑间,烈焰中的云易岚沉声开口。 “陈峰,快去撞击天鼓,召集全部宗门弟子共诛叛逆!小心……” 陈峰直觉眼前灰影一闪,紧接着身躯如烂泥一般歪倒,不省人事。 “上官策,你……” “放心,只是让他睡上一觉,我可不想接手一个破破烂烂的焚香谷。” 上官策冷峻转身,伸手一招,就将跌落地面的九寒凝冰刺取回。 既然陈峰出现在这里、另一个值守弟子不见踪影,那就证明援兵很快就到,必须速战速决。 退一步讲,即使两个值守弟子都被控制,这么大的火光动静,也会引来谷中弟子。 “云师兄,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吧,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留你一具全尸!” 说罢,上官策催动九寒凝冰刺,向身披焰甲的云易岚冲去。 到了这个地步,自己没办法回头。 也不需要回头。 身为盟友的毒神老奸巨猾,若是自己不先动手,他一定会继续等待下去,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 瞧着这边动手,毒神讥诮一笑,枯瘦的右手往腰间万毒归宗袋一掏,立时一只绿油油的毒虫现于掌心。 然后,斩相思匕首在毒虫的腹部一划,一蓬浅绿色毒烟当即窜了出来。 毒神面露凝重,连续挥动袍袖,这蓬毒烟在他的操控下,化作一条绿色绳索,向周身火焰的云易岚缠去。 云易岚对两人的夹攻浑不畏惧,焚身的火焰骤然收敛了三分,身形蓦地一闪,合身扑向远处的毒神。 对方最擅长用毒,一般不愿近身厮杀,那就主动将他拉进战圈。 这样,所面对的压力就能小一些。 时间! 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 第241章 潜入焚香谷 刀锋岭。 此岭,状若刀锋。 两侧极为峭壁,壁立千仞,飞鸟难越。 在这陡峭的山岭上,偏偏有一片百尺大小的石台,一窝惊雷鸟在这里安巢建穴。 方圆三百里的山岭,就是惊雷鸟一家的狩猎范围。任何胆敢翻山越岭的生灵,都被它们视作仇寇追杀。 与刀锋岭相邻的两旁,是一座巍峨巨峰、一条天河峡谷,又被闪电鹰群和毒螨蟒分别占据,想要翻越过去难比登天。 在白虎绘制的兽皮地图上,这里的凶险地势,仅是数道粗细不一的线条。 可身临其境,才发现—— 天地间的造化,竟会如此神奇。 此刻。 杜必书正通过一条僻静小道,翻越了险峻的刀锋岭,心中感慨不已。 这条僻静小道,其实是一条镶嵌在岩壁上的栈道。 在靠近峭壁的一侧,没有任何的护栏或扶手。行走其上,倘若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下悬崖。 十死无生! 稍加留意,就会发现,在栈道的表面,遍布着人工开凿切削的痕迹。或许,它是由世居南疆的巫族后裔所建。 凑巧的是—— 这盘旋上升的栈道,恰好处在惊雷鸟狩猎区域的边缘,再加上位置较为隐蔽,要是没有熟悉的向导领路,根本不会发现它的存在。 一路谨慎前行。 在刀锋岭整整走了一天一夜,杜必书终于下了栈道。 至此,他已经走出了十万大山。 接下来,又是一片茫茫林海。 虽然没有了蛮族和千奇百怪的异兽,可林海之中同样有豺狼虎豹,哪怕是最有经验的猎户,也不敢涉足其中。 对于修炼者,自然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杜必书御剑代步,这次足足行了三日,才眺望到零零散散的炊烟踪影。 继续前行。 …… 这日傍晚,杜必书一路风尘仆仆,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焚香谷外十余里的小山村。 在这里,能遥望焚香谷山谷的入口。 之所以不直接进入焚香谷,还是出于谨慎考虑。 在山村外徘徊了半个时辰,杜必书从归来的猎户和樵夫口中,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些焚香谷的近况。 当他知道焚香谷招募了不少的外地工匠,而且,谷内不再有激烈的打斗动静,才松了一口气。 “今晚就在这里凑合一宿吧,等天亮再去焚香谷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燕虹的消息。” 光明正大去打听,就算上官策等人再不怎么待见自己,也不会公然撕破脸面。 打定主意后,杜必书刚准备跟随一个猎户大哥进村借宿,远处的夜空中,突然亮起一道耀眼的火光。 嗯? 焚香谷失火了? 应该不至于! 要真是寻常的走水,普通的宗门弟子就能将它轻松扑灭。 为了保险起见,杜必书又等待了一炷香的时间。 火光越来越亮,没有半点熄灭的迹象。 而且,施法倾听,隐隐有喧哗声在谷内传出。 不对,肯定有大事发生。 有了这个判断,杜必书歉意向身旁的猎户一抱拳,闪身向山下掠去。 谷口。 远远望去,只有两个焚香谷弟子留守。 即便是留守,他们也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瞧向远处的火光。 火光所在的位置,是焚香谷最紧要的重地之一。 那里无端端起了火,总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刚才,连续两次召集众弟子前去救火,就说明了事情不简单。 哪怕燃烧的火势再大,数十个掌握神通道法的弟子足以扑灭,为何接连召集了两次? 心不在焉的两人,根本没有发现—— 紧贴岩壁的位置,掠过了一道黑影,悄摸地溜进了山谷内。 “王师兄,第一次被喊走的同门,好像都是忠于上官长老的吧?第二次,唔,是谷主和吕长老一系的……” “嘘,朴师弟,小声点!这种事情能拿到明面说嘛?不过,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哦哦,嗳,王师兄,他们两边不会打起来吧?” “别胡说,不都是赶去救火么,或许只是巧合……” 口中虽这样讲,那个弟子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显然,他也有些拿不准。 …… 杜必书在暗中潜行。 头顶之上,摄魂盅泛着幽芒,投下的黑烟遮掩了他的身形。 听到身后值守弟子的低语,他心中不由一动。 这两名弟子的修为波动很弱,应该是刚刚达到御物境界的新人,站队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他们掺和。 刚才两人的谈话,听着像是无稽之谈,实则圈内人心知肚明。 对于他这种‘未卜先知’的穿越者,更不是什么秘密。 焚香谷迟早会内讧,这点不用怀疑。 可是—— 这也来的太早了点吧? 杜必书的心脏没来由一突,隐隐觉得当前的反常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说不出理由,只是一种直觉。 进入山谷后,杜必书顺着碎石小路向前疾掠。为了不触发沿路的警戒阵法,他特意选择客房区域的一侧。 此刻,那一排客房前站满了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遥望远处的火光。 这些都是从附近大城聘请的工匠。 本来,这些人已准备安歇入睡,屋外奔跑的动静将他们吸引出来。 火光这般的明显,想瞒也瞒不住。 饶是如此,他们还谨记谷内神仙的叮嘱,没有擅自跨出客房区域。最胆大的一拨人,不过是挨着地面划出的荧光白线,踮起脚尖向远处眺望。 交头接耳在所难免,但是众人并不担心。 甚至,有些人还以为,这是神仙们特意搞出的一场篝火表演,或是在进行某种特别的仪式。 叮铃! 叮铃! 杜必书刚一踏出客房区域,清脆的铃声立时在前方响起。 “咦,你们听!外面有铃铛响呢,是谁走出边界了?” “老王头儿,别瞎瞅,我站的位置比你还靠后哩。” “我也是!” “不会是黄鼠狼和野猫吧?” “有可能,反正咱们都很守规矩。” 一伙人吵吵嚷嚷,快速撇清了自己。为了不被神仙们冤枉,这五个人默契往后退了三步,离那条白线更远一些。 其他工匠也跟着退后。 趁着这个机会,杜必书快速退回客房区域,躲进了阴影角落里。 甚至,他都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可是,等待了数十息,附近并未见到值守弟子出现。 到了现在,杜必书终于敢肯定—— 焚香谷一定出了大事! 第242章 三方对峙 铃声响。 代表有外敌潜入山谷。 若是换作往常,隐在暗处的高手一定会直扑而来,予以驱逐或诛杀。 现在没人出现,那就证明,谷中的人手都赶往失火的地方。 杜必书再次远眺。 以前,燕虹带他四处游逛时,好像含糊提过一句…… 哦,想起来了! 天香居! 谷主云易岚闭关的所在! 想通以后,杜必书干脆不去理会警戒铃声,纵身跃起三丈,落在摄魂盅的上方,往前直冲。 在冲出荧光白线后,他果断收起藏身的黑烟,朝着身后瞧热闹的一众工匠,挥动自己的右臂。 “前方的火势太大,谷主派我来请大家一道过去救火。事态紧急,警戒的铃音,大家不予理会。” 喊罢,杜必书不再管他们跟不跟上,继续向前疾冲。 客房前。 白袍神仙的突然出现,让这伙工匠大感意外。 不过,他们也分不清真假。 在他们的心目中,能够在天空飞来飞去的,都是同一路神仙。 神仙有令,莫敢不从。 工匠们又是一阵吵嚷,连忙捡起屋前陈列的铁铲、水盆、木桶等工具,向神仙消失的方向紧追过去。 一路上,清脆的铃声不断。 越来越响…… 等到这一伙人走远,在客房旁边的一棵垂柳树间,飘然落下了一道白影。 除了杜必书,还能有哪个! 只见他眉飞色舞,摸着下巴一阵低笑,笑声中有满满的得意。 “这样就安全了,法不责众嘛。嘿嘿~~~” 而后,薄薄的一层黑烟再度笼罩了身躯,真正向前方疾奔。 很快,杜必书追上了奔跑的一众工匠,默不作声地坠在最后,融入到地面的暗影中。 辗转奔跑了一炷香时间,一伙工匠来到一条弯曲通幽的长廊前。 最初的铃铛脆响,他们还有些担忧。 毕竟这样做,有违神仙定下的规矩。 至于刚才招呼大家救火的白衣人,一路都不曾再见过,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在长廊的尽头,已经能隐约瞧见燃烧的大殿,四周也有人影闪动。 的确是失火。 “老王头,赶紧往前跑啊,别挡路!” “是啊,这条廊子才多宽,你横拿一根扁担杵在中间,谁过得去!” “眼瞎啊,这是大锛!” 这个唤作老王头的老年工匠,一脸的不高兴,可还是识趣竖起了手里的家伙,让开长廊的入口。 路倒是让开了,但一伙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愿意带头前冲。 踌躇了片刻,在众人的推搡下,胆子最大的老王头还是当起了领头羊。 一伙人鱼贯而入。 谁也没发现,最后一人的影子扭曲数下,闪进了一旁的小树林。 “事先声明哈,一会儿谁也不许吵到仙家,咱们只管救火。” “老王头,都听你的!” “好,听你的。” 声音渐远。 …… 树林草丛间。 杜必书贴着长廊的柱脚摸索前进,找到一处视野良好的位置蹲下。 “嗯?这里的青草有倒伏的印记,不久前有人来过这里?瞧这印记的形状,可能是一男一女,男的不胖,女的娇小。大半夜的,他们来这里做什么,该不会……” 眼力这种东西,随着阅历的增加,都会变的越来越犀利。 他也不例外。 不过,这些不是重点。 杜必书晃了晃脑袋,将脑海中的怪念头赶走,又将面前的青草拨开一道缝隙,向远处观看。 天香居。 已经救无可救! 雄伟且幽静的殿堂,完全沐浴在熊熊火海之中。外缘的一部分已在坍塌,发出了哔哔啵啵的爆鸣。 在这种情况下,活人都不可能待在里面。 殿前。 三拨人正在对峙。 云易岚衣衫褴褛,残破的红袍上沾染了不少褐色血斑,右侧的袍袖更被完全撕下,断折的手腕正淌出一滴滴乌血。 在他的身后,七八十名弟子面皮紧绷,双眼涌动着仇恨和愤慨的火焰。 他们怒瞪的,是上官策一拨人。 领头的上官策同样好不到哪儿去,灰袍上遍布着灼烧的痕迹,还有一层晶莹的冰屑覆盖其上。而且,他站立的姿势怪异,右腿呈现一个扭曲的弧度。 站在他一边的人数较少,不足三十之数。面对同门的怒视,他们多少有些心虚,在刻意避开对方的视线。 第三拨…… 杜必书不由轻咦一声。 如果没有眼花,那歪坐在藤椅上的老者,就是万毒门的宗主毒神。一个面相白净的年轻人蹲在椅旁,正往毒神的口中送服丹药。 这一边人手最少,算上前面的一老一少,才凑足了双手之数。 这个老东西怎么会在这儿? 难道…… 杜必书一瞄他们站立的位置,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其实,除了这三拨人,还有一道人影孤零零立在台阶前。 是…… 燕虹! 不,确切地说,是被换了魂的燕虹。 即便如此,杜必书还是激动异常,差点从藏身处跳起。 不行,再等等! 遇事不能慌,场中形势不明。 冒冒失失跑过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场中。 对峙的三方修炼者,都瞥见一众工匠的靠近。好在这伙人非常识相,没有过来打扰的意图,而是迂回绕过去救火,索性都不去理会。 这个时候,他们无暇分心。 “上官策勾结魔教,你们也打算背叛焚香谷吗?咳咳咳……” 云易岚强撑身躯,冷目扫过对面忠于上官策的弟子,愤怒痛斥。这声怒斥,牵动了脏腑的伤势,顿时一阵剧烈的咳嗽,腰身弓成了虾米状。 身后的两个焚香谷弟子刚要上前搀扶,却被他抬臂止住。 起身之后,云易岚一抹嘴角咳出的鲜血:“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回归焚香谷一边,饶尔等叛逆之罪。” 上官策哪会容他肆意挑唆,当即冷笑呛回了一句。 “笑话!一个与兽妖魔物勾结的人类,有何资格继续统领焚香谷?有何资格让焚香谷立于正道之巅?有何资格斥责他人为叛逆?依我看,你才是不折不扣的叛逆!” 勾结兽妖? 这话一经说出,站在云易岚身后的弟子一阵哗然。 焚香谷处在南疆边陲,兽妖的传说多少知道一些。 比起勾结魔教,这个罪名可要大的多。 正与魔两道的争斗,至少还算人类内部的“不和”,兽妖可是人类的公敌,一旦兽妖脱困,那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罢,胜者为王,咳咳……” 云易岚再次捂嘴咳嗽,苍白的脸庞泛起了一抹灰暗。 一生的机关算尽,终究误在了阴谋算计之下…… 第243章 三败俱伤 施展‘焰魂怒’,伤了自身躯体精元之气;又中了匕首法宝上涂抹的蛊血剧毒,现在的云易岚绝对是强弩之末。 也许,用‘奄奄待毙’来形容更为准确。 不过,对方也不好过。 毒神结结实实挨了一掌,瞧他委顿的模样,恐怕伤势更重。倒是上官策伤势较轻,仅仅折断了右腿。 云易岚左臂抬起,抹掉嘴角的鲜血,缓缓转动头颅,看向一旁神情变幻的燕虹。 虚弱般轻笑。 “虹儿,不管你残留下多少魂魄,也不管孟婆这么做的目的,焚香谷终究是你的宗门,凭你刚才的发声提醒,就知道你还在意我这个师父。记住,一定不要轻易放弃自己!以后,焚香谷就交给你照料。” 在场众人闻言一愣,都对这番话摸不到头脑。 为什么是她! 焚香谷众弟子不解,现在燕虹的状态怪异,好像敌友不分。 因为他们并不知道燕虹中了‘幽冥换魂术’,还以为她在这场内讧中脚踏两只船。 就连处在‘半昏迷’的毒神,也撩起了眼皮,目现诧异。 这是在交待后事? 上官策亦不解。 可他很快回过神,明白了云易岚的用意。 这就是在交待后事! 休想! 莫说燕虹已被鬼修李婵娟侵蚀了神智,就算她还是以前的燕虹,也不能夺走自己百多年的心血。 上官策目泛杀机,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就将全部注意力转回场中。 “哈哈哈,我的上官师弟,既然惦记了这么久,就让你见识一下焚香谷历代秘传的真正绝学!众弟子退后!” 云易岚忽地仰天大笑。 明明这笑声虚弱无比,却给人一种豪气骤生的幻觉。 卟! 云易岚的胸腔突兀脆鸣一声,随即弯曲的腰身挺直,袒露的乌黑右臂竟然不再枯瘦,迅速变得紧绷。 不光是手臂,甚至那清癯的面孔、满头的白发都有了显着的变化。 皱纹平复、银发转赤。 好似在返老还童!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这是何等的绝学,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这一招的威力,绝对不输‘焰魂怒’! 忠于云易岚的焚香谷弟子,立时向后方疾退,眼眸中尽是崇拜和骇然。 上官策面色一变,立刻催动九寒凝冰刺,急袭越来越年轻的云易岚,希望打断对方的施法。 “老鬼,别装死了,还不出手!” 只见一抹蓝芒如流星划过,瞬息出现在云易岚的面前,眼看就要洞穿他的头颅。 听闻这声呼喝,一直萎靡不振的毒神弹射而起,右手迅疾一扬。 斩相思神匕脱手飞出,目标直取其心脏。 “师父!躲!” 目睹这一幕,燕虹变幻的神情一顿,眼眸中的挣扎蓦然消失,口中一声凄厉疾呼。 不仅仅是呼喊,而且身化一道青影,向着那边疾掠过去。 哪怕来不及,也要冲过去。 此时此刻,云易岚好似重返年轻时的模样,脸上不见皱纹,容光焕发,一头鲜艳的红发散披在肩后。 面对二人的夹击,他邪邪一笑,近前的蓝芒、清光登时放缓了数倍。 紧接着,云易岚做出了两个动作。 “疾!” 左侧袍袖愤然一甩,一团玄火闪电般窜出,直奔前方掐诀的上官策。 “裂!” 袒露的右臂一震,竟然脱离了他的肩膀,如一杆抛飞的长枪,射向半空的毒神。 至于逼近的九寒凝冰刺和斩相思,云易岚看也不看,厉声吐出了最后一字。 “焚!” 熊熊烈焰,自他的七窍、心脏和小腹钻出,迅速将整个身躯覆盖。 焚香谷,历来崇尚火焰。 身为一谷之主,自然也要浴火而亡。 这才是他该有的归宿! 刚刚返老还童的身躯,只在一眨眼间,便化为乌有。 唯独余下一个火焰虚影,渐渐变得黯淡。 这时,九寒凝冰刺、斩相思终于挣脱了束缚,在火焰虚影一穿而过,继续飞向远处。 最终它们飞向何方,谁也没有理会。 因为,场中的变故还未结束。 “啊!” 上官策发出一声惨呼,那团玄火落在他的胸膛,迅速向全身蔓延。 这团赤红的火焰,散发着琥珀一般的光芒,如同传说中的三昧真火。 扯之不去,挥之不灭。 哪怕有冰寒灵力护体,也无济于事。 在剧烈的痛楚折磨下,上官策状若疯魔,挥动双臂在原地旋转,口中惨嚎连连。 离他最近的一名心腹弟子,立刻施法催动袍袖,想要上前相帮。冷不防一个火星沾上了衣袖,同样全身燃起了赤红火焰。 惨嚎的声音,又多了一个。 其余弟子惊骇四散,留出了一大片空地,唯恐再被殃及池鱼。 “啊~~~” 或许是忍受不了痛苦,上官策跌跌撞撞跃上了半空,拖曳着长长的火尾,如流星一般冲出了焚香谷。向北飞出了数里,又直直跌落下去,生死不知。 与上官策相比,毒神的下场更惨。 那折断的右臂速度太快,快到来不及躲闪,尖锐的断骨直接穿透了他的脖颈。 断臂的力道不减,拖着毒神继续前冲。 笃! 最终,嵌在三丈开外的一株古松树干上。 瘦弱的身躯在无力抽搐,脖颈部位更汩汩涌出鲜血,干瘦的面孔迅速变得乌黑,怒睁的双眼透着浓浓的不甘。 “哎呀!唔唔……唔……” 粗壮的古松树干后,蓦地传出一个尖细的女童惊叫。随即,她好像被人捂住了嘴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怪音。 更远处的草丛间。 目睹这三败俱伤的大场面,杜必书错愕不已。可当他听出女童的声音,又见有人靠近,立刻矮身摸了过去。 “师父!” 几乎就在同时,一道黑影迅速掠到古松前,正是那个面相白净的年轻人。 只见他双臂使力,拔下嵌在树干上的断骨,扶着毒神在地面躺倒。 可惜,毒神已经没了声息。 更恐怖的是,其乌黑的瘦脸正在快速塌陷,往外渗着腥臭的乌血。 毒性之烈,实属罕见。 毒神一生用毒,临了还是死在毒上。 何其讽刺! 眼见毒血将要淌到脚边,这年轻人飞快在毒神尸身上摸索数下,掏出两个绿色小盒,再从腰间拽下万毒归宗袋,将它们纳入自己的怀中,才闪身后退。 等到其他同门赶过来,他已经站直身躯,神情哀痛至极。 还不忘面朝古松,扬声清喝。 “谁!” 第244章 苍松师叔,好久不见 树后,无人应声。 白净年轻人眉峰微挑,可他没时间管这些细枝末节,因为身畔有人急问。 “小师弟,师父他……” “师父没事吧?” “小师弟,师父伤势如何?” 问话的三人,一个比一个急切。 即便如此,他们没有一个去俯身查看,而是紧盯着背对他们的年轻人。 方才的‘嵌树’情形那般明显,但凡有点修炼常识,就知道毒神凶多吉少。相比于查看亡者的尸体,三人更关心的是—— 这个最先赶到的‘小师弟’,有没有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当然,也有人在乎。 有一个黑衣人抢步上前,绕过挡在前方的四人,在古松旁蹲下了身躯。 仅仅查看了数息,黑衣人皱眉站起身,回身看向急切相问的三人,又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白净年轻人。 因为,这三个人有资格知晓实情。 毒神生前收下弟子四人,皆可传承衣钵。 刚才动作最快的,正是排行第四的秦无炎。 后赶到的三人,则是其他三徒范雄、程无牙和段如山。 日后万毒门的门主之位,终究要落在眼前四人的某一人身上。 “老门主已经归天,还请节哀。” “什么,苍松供奉,你说的是真的?”范雄惊呼出声。 “不可能!”程无牙亦在一旁附和。 明明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两人还是故作姿态。 相反,段如山显得理智许多。 他一瞥秦无炎哀痛却冷静的神情,开门见山道。 “小师弟,看来你也知道了。东西先拿出来吧,暂时由……苍松供奉保管,如何?” 看似提出建议,实则语气不容置疑。 …… 杜必书已经掠至附近,当他听到“苍松”二字,立刻诧异望向交谈的万毒门众人。 一身黑衣罩体,再加上背对火光而站,他还真没认出这位前龙首峰首座。 想想也对。 苍松叛出青云门,不就是成了万毒门的供奉,现在出现在这里,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万毒门和上官策达成了什么交易,这般兴师动众掺和到焚香谷的内讧中,最终搞得毒神枉死。 …… 场中,依旧剑拔弩张。 “三师兄,这是自然!” 秦无炎见范雄三人都在盯着自己,忽然洒脱耸耸肩,取出了两个绿盒,递向一旁的苍松。 至于那万毒归宗袋,可没有一点要拿出的意图。 毒神有几样宝贝,身为嫡传弟子,他们岂有不知之理。 范雄、程无牙面露不愉。 段如山却无所谓耸肩,偏头向苍松点头,示意他收起绿盒。 苍松道人微微颔首,跨上前三步,伸手去接递过来的绿盒。手至中途,他前伸的右手微微一滞,随即不动声色取过了绿盒,向三人展示一遍,揣进自己的怀中。 在此期间,范雄三人目光灼灼、且贪婪瞅着移动的绿盒,恨不得即刻将它抢到手中。 “很好,正事已经解决,接下来……小师弟,刚才你发现有人窥视?” 段如山满意拍拍手,及时转换了话题。 有人窥视? 是巧合,还是有人觊觎宝物? 秦无炎没有说话,而是直接看向古松。 见状,八双眼睛一齐转了过去。 不用他们出言询问,粗壮的树干后,立时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紧接着—— 周一仙拉着自己的孙女小环,讪笑着从树后蹭了出来,而且,小心翼翼往火光最旺的方向挪动。 “呵呵,你们继续!我们祖孙俩就是在焚香谷做客,晚上出来溜溜弯儿。” 在那边,两拨焚香谷弟子还在对峙。 与其说他们在“对峙”,倒不如说是茫然无措。 一拨人凝视那即将消失的火焰虚影,神情悲切;另一拨人望向上官策消失的方向,不知该不该追出去。 一时间,谁也没有心思理会这边。 周一仙的借口十分拙劣,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 这里发生的事,多少涉及万毒门的隐秘,肯定不想让外人知道。 尤其是毒神的死讯,务必要瞒的久一些,方便他们处理好内部事务。 “溜溜弯儿?拿命来吧!” 范雄目中凶光闪烁,桀桀一笑,腾身朝这一老一少扑了过去。 眼瞅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向自己扑来,并且双手甩出一黑一红两条小蛇,小环立时小脸煞白,一面抓紧了爷爷的袍袖,一面向前方呼救。 “妈呀,红姐姐,救我!” 焚香谷一边,她只认识燕虹,虽然现在这个是冒牌货。 周一仙同样慌得一批,匆忙摸出一张黄符,快速念出咒语。 咻! 奔跑的两人突然消失在原地,好似遁天入地一般。 目睹此景,万毒门众人一愣,下意识走向两人消失的地方。 不过走了四五步,距那里一丈远的位置,空中蓦然一阵紊动,消失的两人竟然神奇般出现,好似在短距离瞬移。 这下倒好,原本打算袖手旁观的程无牙等人,一齐祭出各自的手段,准备留下这对诡异的目击者。 “大家一齐出手!”段如山率先抛出一蓬毒粉。 “好!” “嗯!” 程无牙和秦无炎应承的同时,一左一右包抄过去。 稍远处,周一仙不由大声叫苦,赶忙探手入怀,想要再掏出点儿宝贝应急。 “完啦完啦,刚才拿错了。” “爷爷,你也忒不靠谱了……红姐姐!” 小环哭腔更大。 可惜,此刻的燕虹还跪在很远的地方,怔怔望着几近消失的虚影,根本听不到她的呼救。 锵啷! 就在这时,夜空中响起一声剑鸣,一道银芒从天而降。 追赶最快的范雄,刚打算驱使毒蛇上前,直觉眼前一花。随后,眼前的视野开始旋转,并且向着下方掉落。 噗噜噜! 一颗头颅落地,兀自在地面翻滚。 银芒并未就此消失,而是在半空舞出一片银幕。 蜿蜒游走的两条毒蛇断作了数截,连段如山抛出的毒粉都被劲风吹拂到一旁。 而后—— 一身白袍的杜必书,大辣辣落在中间,隔断了追赶的八人。 在空中舞动的银幕一阵闪烁,化作一柄仙剑飞回,悬停在他的面前,嗡鸣震颤不止。 恍若在跃跃欲试。 程无牙等人即刻止步,目瞪口呆地瞅着倒地的无头尸身。 范雄就这般没了? 有点太儿戏了吧! 虽然对方是在偷袭,但能让毒神的大弟子没有一点反应的时间,修为绝对低不到哪儿去。 眼前突然出现的高手是谁? 程无牙等人的脑中,立刻蹿出了这个疑问,提高了警惕防范。 唯独苍松道人目光一缩,嘴唇下意识绷紧。 或许,是不想让对方瞧见自己,他稍微偏转头颅,仅露出了一半的侧脸。 哪知—— 杜必书却熟稔向这边一抱拳,笑呵呵打起了招呼。 “苍松师叔,好久不见!” 第245章 擅自闯过者,死 对于情急逃命的祖孙俩,身后突然响起的话语,宛若天籁之音。 刚刚在哭爹喊娘的小环,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欢喜拽了拽爷爷的衣袖,并且下意识想要回过头张望。 “杜哥哥,爷爷,是杜哥……” “小环,我的小祖宗,你就别添乱啦!” 周一仙亦是喜上眉梢,可他见惯了斗法厮杀,知道这时不能停留,而是离得越远越好,免得给自己添堵、给别人添乱。 于是,头也不回,拖拽着小环快速跑远。 一直跑到焚香谷众弟子的附近,周一仙才觉得心安不少,可还是紧攥着孙女的小手不松开。 先是瞧了一眼几乎消散的火焰虚影,轻声叹息一声,再回身望向杜必书那边。 面有担忧,又似抱有期待。 小环则不然。 在她的眼中—— 此时的杜必书,就像一个横空出世的大英雄,将自己从危难中解救出来。 至于不靠谱的爷爷,呵呵。 两人的到来,焚香谷众人并不在意,依旧处在悲切、茫然的思绪中。 …… 杜必书所在的一边。 师叔? 哦,师叔! 程无牙等人恍然。 苍松供奉以前的身份,在万毒门中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在魔教都知道得不少。 眼前的白袍小子称呼他‘师叔’,那就是来自正道青云门的青年才俊。 难怪这般的利害! 只是—— 眼下,该怎么算! 难道青云门与苍松供奉藕断丝连、打算既往不咎让他重归山门? 众人一瞥身首分离的范雄尸体,意味深长地看向苍松道人,等着瞧对方如何应对。 若他真有了二度背叛的苗头,一伙人不介意找机会群起攻之。 攘外必先安内! 对面。 在听到这声招呼的一刹那,苍松道人微微有些走神,恍若又回到了青云山。 那抱拳施礼的恭敬动作,让他忆起曾为龙首峰首座的荣光。 杜必书的一袭白袍,更让他记起齐昊、林惊羽两个得意爱徒。 “师叔……你还称呼我师叔?” 苍松道人感慨一叹。 感叹之后,他又瞬间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已有了新的身份。 万毒门供奉! 与正道势不两立的魔教供奉! 苍松道人面容转冷,语调骤变凌厉,背上的仙剑也闪烁不停。 “哼,我早已离开青云门,这‘师叔’的称呼可不敢当!今日,你肆意杀戮我万毒门门人,不打算给一个交代吗?” 虽在严词怒喝,可心底还有着一丝不愿。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 对此,杜必书轻声一笑,狡黠的双眸中瞧不出半点畏惧。 “给一个交代?师叔你说笑了! 第一,你与掌门的昔日恩怨,可和我这个晚辈扯不上关系。你我之间,多少还有香火情分在。 第二,我不过杀了一个作恶的魔教崽子,既然敢杀,我就有全身而退的底气。” 话中说到‘魔教崽子’,程无牙等人当即怒形于色,就要上前动手。 “臭小子,敢在我们面前撒野,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 “找死!” “哼,信不信将你炼成毒俑,日日蹂躏……” 其他人还要撂狠话,苍松道人却是重哼一声,截断了众人的言语。 接着,冷冷面对杜必书,怒极反笑。 在青云门中,他不止怨恨掌门道玄真人,连田不易、商正梁、曾叔常这些家伙都心有不忿,毕竟他们当年有亏于万剑一。 特别是田不易—— 深受重恩,夺其所爱。 其恶,不下于道玄! 现在,见到他的徒弟这般狂妄,刚才的一丁点‘好感’顿去。 “全身而退的底气? 看来,大竹峰又教出一个好徒弟!苍松倒想见识见识,你有何等的能耐。” 最后的半句语速放缓,仙剑清光绽放,正在一寸寸离鞘。 可还没等他出手,杜必书又说出了一句狷狂之语。 “苍松师叔,久闻你剑术造诣精深,师侄得长辈指点,侥幸学了一式‘斩鬼神’,要是没有这些魔崽子在场碍眼,还真想向您讨教一二!” 话毕,悬在前方的逆鳞剑,铮然脆鸣,好似在迎合主人的豪言壮语。 苍松道人瞳孔急缩,呼吸蓦然变得急促。 这异状刚一出现,就被他生生收敛,挺直的腰身有些松懈,整个人的精气神好似被抽走一般。 怅然一叹,意兴阑珊。 “斩鬼神……罢了,我可不想与这式剑诀对阵,但愿……你不要辱没了它。” 紧接着,苍松道人侧身面向程无牙等人,肃穆拱手。 “三位,苍松今日心情不佳,就先行返回总舵等候,莫要让老门主的尸骨停此太久。” 说完,他根本不管对方如何回应,一双袍袖轻扬,身躯拔地而起,踩踏着窜出的仙剑,向西扬长而去。 不过眨眼间,杳然无踪。 如此干脆利落,万毒门众人尽皆一愣。 本来,他们还打算看一场对决的好戏,谁曾想会是这般虎头蛇尾。 简直比吞了一只苍蝇都难受。 杜必书并不意外,扬手向空中一抓,逆鳞剑自动落在掌中。 随即,右臂一挥。 在万毒门众人的前方,泥土向两边分开,出现了一道明显的划痕。 “好啦,杜某要保的人已经安全,诸位还打算继续追杀吗?以此线为界,第一个擅自闯过者,死!” 说话的声音很轻,根本不像在威胁。 反而更像挑衅! 一旁,毒神的尸身还在快速消融,外穿的青袍随之塌陷,躯干和四肢仅剩下一副骨架。在没有皮肉残留的骷髅头上,两只黑洞洞的窟窿正对着万毒门一伙人,好似在无声嘲弄。 程无牙与范雄的交情还算不错,现在见他死于非命,又被一个青云小子出言挑衅,第一个跳了出来。 “哼,大言不惭!既然苍松供奉下不去手,就由我们代劳。一起上!” 当然,他也并不莽撞。 万毒门靠的就是毒物称雄,鲜与人正面厮杀。在跳出的同时,还向两旁的同门一招手,准备以多欺少。 只要杀了眼前碍事的家伙,他们有的是手段对付跑掉的一老一少。 其余七人也不含糊,紧随程无牙向前跨步,准备掂一掂对方的斤两。 只不过,段如山和秦无炎故意将步子迈得小了一些,渐渐落后了半个身位。 一伙人向前逼近。 转眼间,就靠近了那道划痕前。 八人微作停顿,彼此互望一番。最后,七人都将目光落在程无牙的身上,等待他做一个表率。 程无牙嘿嘿干笑,不屑瞄了一眼划痕,鼻腔中发出低沉的轻哼。 然后,抬起左腿跨出,同时双手如电。 在身畔两个同门的腰间,轻轻向前一推,让他们先自己一步,迈过了划痕。 “臭小子,我看你怎么……” 第246章 给他们添点堵 “程师兄,你……” “你干什么……” 被推出的两人,不由愤慨出声,想要谴责程无牙的卑鄙。 等他们看到对方也跟着跨过划痕,心里多少有了一点安慰。 最多就是先后脚的事,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青云的白袍小子就算再厉害,还能以一敌三不成。 也就在这时—— 一道耀眼的银芒在眼前倾泄而出,游窜的电弧伴随而至。 当然,还有一声断喝。 “惊雷斩!” 电弧在夜空中璀璨夺目,惊雷在双耳边乍起轰鸣,挟着毁天灭地的气息扑面到来,好似要诛除世间滋生的…… 邪佞! 肮脏! 不公! 和疯魔! 比起刚才偷袭范雄的那一剑,简直判若云泥。 前者迅捷,众人最多心有忌惮。 可后来的一斩, 霸道无匹,令人难以生出抵挡的心思,唯有乖乖俯首就戮。 到了此时,近乎同时上前的三人,终于有了深深的悔意。 后悔自己没事找事,上赶着冲在前面送人头。 “不~~~好汉饶命!”程无牙绝望求饶。 “少侠,不要!” “程无牙,我x你大爷!” 不甘的哀嚎刚落,横斩的银芒在三人的脖颈一扫而过。 三颗头颅冲天而起,双眼圆睁,眸中的色彩却在一点点逝去。 热血如泉涌一般冲出,血洒长空。 紧接着,是三声尸身扑地的闷响。 后面的五人骇然停住了身躯,不可思议地望着三具倒地的残躯。跨前的一条腿,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位置靠前的三个万毒门弟子,两股战战,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段如山和秦无炎落在最后,也是脸颊煞白,准备抛出毒物的右手僵在了身前。 抛也不是,收也不是。 前方。 银芒攸忽飞回,重新出现在杜必书掌中,化作一柄寒光四射的逆鳞仙剑。 “诸位,还想再试试吗?” 杜必书轻弹剑刃,和着悦耳的剑鸣,朗声开口询问。 此时此刻,他终于体会到太极玄清道上清境的强悍。 在十万大山里,与黎族巫师阿合台斗过一场,对强弱还感触不深。 毕竟,两者的修炼体系不同。 现在,一剑就能斩杀万毒门的三名高手,其中还有毒神的二徒程无牙。 即便都是打酱油的角色,那也能瞧出强弱高下。 只要留神提防对方的使毒暗算,眼前五人不足为惧。 言而总之,一个字来形容。 爽! 听到杜必书的‘邀战’,三名万毒门弟子下意识摇头,彼此互视一眼,一齐向后退了三步,将段如山和秦无炎让在前方。 表面上,还是一副唯马首是瞻的模样。 其实,是在等待撤退的命令。 秦无炎心思急转,不着痕迹放低了手臂,抱拳对段如山一礼。 “三师兄,这里以你的修为最高,一切当然由你定夺。不过,师父的遗骨总是要收敛……” 段如山当即会意。 缓缓放下手臂,面朝杜必书,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 “哼,今日有恩师遗骨在此,万毒门心有挂碍,不能全力以赴,以后再找你讨教一二!” 很明显,这是在自找台阶下。 说完这话,段如山迅速转过身,大踏步走向毒神的骸骨。 怎么看,都像在努力拉开距离。 哪曾想,杜必书还在出言打趣,让他不由打了一个趔趄。 “段道友,要不我帮忙送回遗骨,咱们六个继续比划?” 众人都能听出来,这就是调侃。 倘若还要攻击,根本不用这么无聊的询问。 段如山索性不再回话,冷哼一声,低声吩咐三名同门做好防范,自己则摸出一双避毒手套戴上,迅速收敛毒神的遗骨。 那三个万毒门弟子闻令而动,不断在四周撒上毒粉、毒虫、毒蛇,防备某人的靠近。 秦无炎面朝杜必书,缓缓向后倒退,右手一直搭在腰间的毒囊处。 瞧着一伙人谨小慎微的模样,杜必书不禁觉得好笑,也断了找他们晦气的想法。 兔子急了都咬人,更何况五个浑身带毒刺的修炼者。 一旦沾染上丁点儿剧毒,那可真没地儿说理去。 再者,这五个家伙大可分头逃窜,自己又顾得上追哪个。 但是,给他们添点堵总没错。 或许,会有奇效。 杜必书反手将逆鳞剑归鞘,向后退的秦无炎露齿一笑,以钦佩的语调笑语。 “这位是秦无炎公子吧?杜某可是早有耳闻,以你的心机手段,万毒门一定是你的囊中之物。 对了,刚才你藏起的万毒神印可要收好了,别和七尾蜈蚣、腐肉苔放在一起,免得有人不小心着了道……” 正在倒退的秦无炎,脚下不由一滞,随即恢复了正常,轻声嗤笑。 “杜道友,可真会挑拨离间。” 他没注意到,埋头收敛遗骨的段如山,身躯微微一震,双眸中闪过了警惕。 见目的达到,杜必书无所谓耸耸肩,闪身奔向西北方向。一番寻找之下,拾起了跌落在地上的斩相思匕首和九寒凝冰刺。 这两件宝物,都是了不得的奇珍。 严格算起来,它们是云易岚的战利品。 现在焚香谷众人无暇顾及,自己就帮忙收起来,免得被万毒门一伙人捡了便宜。 等他再次返回,段如山五人已不见了踪影,地面还残留着蠕动的毒虫毒蛇。 “跑得真够快的,是怕我找后账么……” 杜必书暗自腹诽。 天香居的大火,仍在熊熊燃烧,将附近映照得如同白昼。 不过,火势小了很多。 其中,既有一众工匠的救火功劳,也有一部分焚香谷弟子起身相助。 可惜的是,这座大殿损毁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断壁残垣,哪还有宗门重地的模样。 经此一役,焚香谷实力大损。 台阶前。 火焰虚影已然消失,一些焚香谷弟子正聚拢在一处,好像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周一仙和小环坐在台阶上,一直向西北方眺望,貌似在等待。 瞧到杜必书返回这里,小环立刻跳了起来,向着这边奔跑。 跑到近前,她微微气喘,小脸红扑扑的。 “杜哥哥,你可算回来了!” 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拽着他的袍袖不撒手。 “怎么啦?有事?” 杜必书心有疑惑。 第247章 小环的悄悄话 “没事!” 小环一边拉着杜必书往前走,一边谨慎向四周观察。 这怎么看,都像有事。 很快,两人来到周一仙的面前。 这位老神仙,现在又恢复了世外高人的姿态,轻咳一声,微笑点头致意。 倘若不是他的肚子轻鸣,还真容易被他骗过。 仿佛会传染一般,小环这里也发出咕咕的轻微动静。 顿时,祖孙俩满脸通红。 杜必书有些奇怪。 按理说,这祖孙俩都有修为在身,除非是饿得久了,不应该这般饥肠辘辘。 “周前辈,小环,你们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呃……不是很久了啦,只是方才跑得急了一些……”周一仙慌忙掩饰。 “爷爷骗人!”小环大声反驳,可她意识到附近还有他人在场,又将声音压低许多,“我们都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说着说着,小环眼睛微红,隐有泪水在眼眶内闪动。 很委屈的样子。 周一仙张嘴想要阻拦,可已经来不及,只好讪讪一笑。 杜必书更加奇怪。 在焚香谷做客,主人还能缺这两位一口饭? 再不济,谷口外就有一座小山村,凭他们坑蒙拐骗的本事,还能饿着自己? “怎么回事?” 杜必书轻声询问。 同时,右手在怀中一阵摸索,掏出一大把兔肉干递了过去。 在阴谷居住时,他腌制了不少肉干干粮,现在还剩了一些。 小环登时双眼放亮,此前的委屈瞬息不见,掀起裙摆将这把兔肉干统统接过,捡起一片往嘴巴里塞。 “唔唔……好吃!” 瞧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一旁的周一仙不由吞了一口口水,撩起袍袖就要去取。 小环迅速侧过身,避开了爷爷伸过来的右手。 “自己去要,小环不给!” 俏生生的话语中,分明还有赌气的意味。 周一仙面色一僵,伸出的手臂只好扬起,挠了挠花白的头发。 “咳咳咳,小小年纪就不懂孝敬长辈,世风日下呐。” “周前辈,这到底怎么回事?”杜必书又取出一把肉干送过去,一脸的古怪。 “没啥,别听小丫头胡咧咧。唔……好吃!” 两人都在狼吞虎咽,要说没有事发生,鬼才相信。 等等! 再等等! 让这两位先垫垫肚子,免得说话都有气无力。 趁着这个空档,杜必书向周围打量。 这才发现—— 稍远处,被一众焚香谷弟子围在中间的,正是神情悲切且纠结的燕虹。 当然,此燕虹,非彼燕虹。 杜必书也不了解在殿内发生的争斗,只是感到诧异。 鬼域到底在谋划什么? 若真是与人合谋算计焚香谷,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 焚香谷这一场内讧,实力恐怕要折损大半。 如果真是这样,也没必要纠结。 或许,纠结的另有其事。 不过,既然让他遇见了‘燕虹’,就不会让她在眼前溜走。 正当杜必书偏头观察时,衣袍又被人微微扯动。 低头望去。 只见小环紧挨在一旁,正扯动他的长袍下摆,兜着的兔肉干已被塞进腰间的小布袋,唯独右手捏着一块。 “杜哥哥,我有悄悄话要对你说。” “哦?什么话?”杜必书蹲下身,任由她的小脑袋凑近耳边。 “这个燕虹姐姐是假的,你可千万不要上她的当。”小环说出自己的发现,将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唯恐被附近的人听到。 在附近来回跑动的,不光有救火的工匠,还有焚香谷的低阶弟子。 原来是这个。 或许,周一仙祖孙俩滞留在焚香谷,就与这个有关。 “你怎么发现的?” “小环亲眼看到的!在她的脑袋里,有两个人影在不停打架,一道红影最厉害。 还有,最关键的,她做的蔷薇糕总是差了一点东西,没有那种‘再来一块’的遐想。” 小环说的头头是道。 听到这儿,杜必书意外瞧了她一眼。 亲眼看到,代表她在鬼道方面有独特的天赋造诣,这一点不可否认。 可蔷薇糕缺少的‘遐想’…… 在杜必书的脑中,浮现出那夜燕虹的话语,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蔷薇糕虽然美味,但其根源不在主材灵蔷薇,而是作为辅料的仙昙花,这也是一位阿婆临终教给我的秘方。” “为了让蔷薇的味道稍品即逝,留下更多的食欲和遐想,就要靠仙昙花刹那间的香气。” “因为失去,才懂得珍惜,才懂得回味。” …… 是啊,只有失去,才懂得珍惜。 假冒的燕虹,多半不在意这些细节,自然做不出味道正宗的蔷薇糕。 小环在吃的方面很有心得,当然能发现其中的异常。 “小环,你和周前辈就是因为这个留在焚香谷?” “嗯!” 小环郑重点头。 “你和燕虹姐姐真心待我好,我不想让你们吃亏。可那个‘红姐姐’精明得很,为了不让她发现,我和爷爷就不吃他们送的饭菜。” 原来如此。 杜必书心中涌起感动。 有人真心实意关心自己,还为此以身涉险,的确令人感慨铭记。 一旁。 周一仙右侧的耳垂微动三下,满不在乎地撇撇嘴,继续撕下一条肉干咀嚼,嘴里还在含糊嘟囔着什么‘不中留’的胡话。 显然,他听到了两人的悄悄话。 说过悄悄话,小环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望着面前凝神思索的侧脸,心中不由一阵开心。 接下来,没什么可避讳的。 小环蹦跳回到了爷爷的身边,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 踏踏踏!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一个年轻的焚香谷弟子跑了过来,朝着三人抱拳。 “周前辈,杜道友,燕虹师姐有请三位过去。” 请我们过去? 杜必书、周一仙微微愣怔,彼此交换一个眼神,起身随着这名弟子过去。 小环倒是有些不情愿,撅着小嘴磨蹭移步,还不忘扯扯杜必书的衣袍。 相隔的距离不远。 很快,三人来到焚香谷众人聚集的位置。 此时。 近百名焚香谷弟子,分列在两旁。 左侧是忠于谷主云易岚的一拨人,右侧则是上官策长老一系。也不知先前达成了什么共识,两拨人不再剑拔弩张,个个面目肃穆。 在两拨人的正中,燕虹俏然而立,一双玉手交叠在小腹处。 神情依旧悲伤。 可又透着几分淡漠。 见三人近前,她向抱拳施礼的带路弟子微微颔首,等他走回左侧的人群,才轻启朱唇。 “周前辈,杜道友,焚香谷遭遇大难,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担待一二。” 言语十分客气,可落在三人的耳中,又有明显的…… 生分! 杜必书微怔,下意识抱拳想要回应,又被燕虹摆手止住。 “杜道友,若是不介意,先前家师斩获的两件战利品,还请归还本谷。” 第248章 同行半路,一别两宽 归还战利品? 刚才,他也只是代为收取,并没有据为己有的心思。 现在公然这样说,反倒显得自己存心不良。 再加上这话出自燕虹之口,多少有些别扭。 或许,是李婵娟的意识作祟吧。 杜必书暗自安慰自己。 然后,将裹着斩相思和九寒凝冰刺的包裹从背后取下,递给走向自己的一名焚香谷长老,又好心提醒一句。 “南长老,小心,匕首上还残留剧毒。” 这个南长老,以前在谷中见过一面,好像是主管杂役的执事。 南长老点点头,提着包裹走到燕虹的身边,将其放在台阶上展开。 匕首清光流转,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冰刺蓝芒朦胧,刺骨的寒意迎面扑来。 燕虹视线低垂,在两件宝物扫了一眼,右手翻转虚抓,九寒凝冰刺登时飞入掌中。 似不甘心被外人持握,冰刺蓦地剧烈震颤,险些脱手窜出。 “不错,灵性尚在!” 燕虹轻叹一声,当即运转法力,将冰刺的异动压制下来,又抬头望向人少的一侧。 “苗德寿!” “在!” 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走出。 他瞥了一眼九寒凝冰刺,神情略显伤感。 “你既然是上官师叔的弟子,这件宝物以后就交由你保管使用。” 听到燕虹的命令,苗德寿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冰刺的灵性不弱,上官师叔可能还在人世,就由你挑选两名弟子出外寻找。倘若找到,这件宝物由你转交返还;不过,记住一点,师叔不能再回焚香谷,这是我最后的仁慈。” 燕虹话音清冷,不带一丝情感波动。 隐约间,在她身上,有一种上位者的威严。 苗德寿,包括上官策一系的弟子,尽皆动容。 没有愤怒,反而有着感激。 对于一个叛宗者,能这样以德报怨,已经是网开一面。 “谢燕虹师姐,不,多谢谷主宽容。” 苗德寿跨前三步,微弓腰身,伸出双手将九寒凝冰刺捧回。 确定燕虹没有其它吩咐,他转身喊上两位师弟,快步向北方掠去。 只是这一招,就将上官策一系的势力收心,果然有手腕。 杜必书暗自赞叹。 同时,心中隐有欣喜。 据他的几次接触,李婵娟可没有这般御下的心计;反而燕虹在焚香谷耳濡目染,能做出来不足为奇。 那岂不是说,燕虹的天魂、人魂还在,且能占据主导? 要是这样,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处理过九寒凝冰刺,燕虹微作停顿,再度看向斩相思匕首。 伸手虚抓,匕首同样入手。 不过,在纤纤玉手的表面,生出了一层淡淡的红芒,并未让匕首接触皮肉。 她低垂眼睑,目光在匕首锋锐的双刃掠过,秀眉微挑,扫了一眼人多的一侧。 这一侧,是忠于谷主云易岚的弟子。 联想到刚才‘赏赐’九寒凝冰刺的场景,一众弟子目露期待。 这柄神匕,虽然比不上九天神兵,可能被万毒门门主毒神珍藏,定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能有此宝傍身,修炼之路肯定多一些保障。 也不知,谁有好运得到它。 “此匕锋锐异常,不过,宝物只有一件,赏给你们任何一人,对其他弟子都是不公……这样吧,谷内珍藏的神通典籍,尽数对大家开放三日,这样皆大欢喜。” 燕虹说罢,抓着斩相思静静站立,目光平静。 在场弟子一怔。 随即,又是浓浓的喜悦涌上脸庞。 一件不合手的匕首,哪比得上谷中珍藏的神通典籍。有一些典籍,除了谷主和极少数长老,寻常弟子一辈子都不会见到。 说到底,匕首只是外物。 修炼之途,唯有自身强大才是根本。 众弟子喜不自胜,互相交换一个眼神,抱拳齐声致谢。 “谢谷主赏赐!” 对于云谷主的遗命,最初,他们多少有些抗拒。毕竟燕虹修炼时日尚短,宗门中还有不少德高望重的长辈。 就比如,一直未曾出现的吕顺长老。 在刚才,燕虹的状态忽敌忽友,两拨势力都不敢把她当做自己人。 现在,燕虹这般大度,无疑让他们真心接纳了这位新谷主。 或许,一个女谷主也不错。 待到众弟子致谢完毕,燕虹颇有威严般颔首,一双秀目终于落在杜必书身上。 不悲不喜,如同陌路。 “杜道友,此前你帮了焚香谷不少,又在刚才斩杀万毒门四人,逼走了外寇。于情于理,焚香谷都应该有所表示。” 燕虹话语微顿,玉腕一抖,手中的匕首射出。 嗤! 匕首刺入青砖地面,在杜必书的脚边,轻颤不已。 而后,她淡声继续。 “这把匕首称得上一件小神兵,足以表达焚香谷的谢意。同时,也以它斩断你我之间的恩怨纠葛。至此—— 同行半路,一别两宽。” “嗯嗯,呃,啥玩意?” 杜必书脱口而出。 在斩相思刺入地面前,他还在暗暗感慨燕虹的手段厉害。 赏赐一件法宝,外加神通典籍的参阅权利,就将焚香谷的两拨势力收服,避免了宗门的分崩离析。 可这一转眼,怎么就拐到自己了? 真的假的?! 杜必书抬高下巴,疑惑看向站在第三级台阶的燕虹,正好与对方低垂的双眸相对。 眸子清冷,没有温度。 一如当年在豺狼寨中见到的李婵娟。 也不对! 当年在豺狼寨,李婵娟至少还能展现出一丝妩媚。 哪怕在阴气森森的阎罗城,她的眼眸中都能瞧出活人该有的情绪。 可现在…… 她到底是谁? 这般想着,也就这般问了。 “你,你到底是谁,燕虹?还是李婵娟?” 闻言,燕虹没有任何情绪变化,仅是清淡回了一句。 “这个很重要吗?” “当然,我要一个答案。”杜必书很肯定。 “人若是死去,天魂归天路,地魂栖灵位,人魂还地府。在师父临走时,我便决定归天还地,只求焚香谷基业永固。” 说完这话,燕虹萧索地一挥长袖,走向未被大火波及的一间偏殿。 “远来皆是客,你们莫要怠慢了三位贵客。明日午时,务必送走谷中的工匠和贵客,焚香谷闭谷五十年,谢绝一切外客造访。还有,通知外出追缉蛮族的弟子,让他们即日返回!” “是!” 在场弟子躬身应命。 杜必书下意识想要赶去追问,一名焚香谷执事横臂一拦。 “杜道友,周前辈,请吧!” “……” “……” 第249章 周一仙的告诫 回到客房。 恍恍惚惚。 同行半路,一别两宽。 短短的八个字,如同魔咒一般,在耳畔萦绕。 杜必书敢肯定,这绝不是搪塞应付的一句话,而是发自于内心。 “周前辈,刚才燕虹说的‘归天还地’,是指什么?幽冥换魂术到底能不能逆转?” 周一仙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倒上一杯热茶,又蘸着茶水,在方桌上画了一条竖线。 小环坐在对面,马上伸出手指,清点桌上的竖线。 “一、二、三、四……八、九!爷爷,这是第九遍!” 果然,平整的桌面上,已经有一排茶渍竖线。 “杜老弟,你就不能消停一点儿嘛,跟你说了无数遍,幽冥换魂术是邪术,根本不可能逆转。 魂魄混杂,就意味着两人的性格杂糅,从此以后,她们就是一体双魂,人有两面。” 这番解释,周一仙已经重复了好多遍,为此茶水都续了一壶。 不回答还不行。 每当他想要拂袖离去,都会被坐在对面的小环踹上一脚,让他乖乖回答。 女大不中留呐。 “那借躯替魂咒呢?” 相比于前八次,杜必书终于问出了一句不同的话。 周一仙刚要蘸着茶水涂画,食指蓦地僵在了空中。 “你说什么?借躯替魂咒?” 唯恐自己听错,周一仙伸出右手小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小环眼睛一亮,扑闪眼睛望了过来。 明明已是后半夜,她还一点儿不困,眼前的场面可比睡觉有意思多了。 杜必书点点头。 这也是福至心灵的一问。 之前,他并不是魔怔,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 换成任何人,都难以接受‘分手’的事实。 没错,就是分手。 见周一仙的举止有异,杜必书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坐直了身躯,等待这位活字典给出一个答案。 一个期盼的答案! “这门咒语,你是从哪里得知?”周一仙面色凝重,双眉挤在一处。 “怎么了?我是在十万大山的废弃山寨看到,觉得与灵师的法门有共通之处,就将咒语默记下来。” 杜必书信口胡诌道。 反正古巫族最擅长鬼道,往他们身上推,估计没人怀疑。 周一仙双眉皱得更紧,枯瘦的左手按在白须外侧,不再作轻抚状。 口中还在轻念。 “废弃山寨……难道是古巫族……倒是有这个可能。” “爷爷,别卖关子,继续说。”小环也被勾起了兴趣,晃荡小脚踢了他一下。 周一仙豁然惊醒。 这次,他没有暗自埋怨小环,而是身躯向前倾,抬手压住杜必书的右臂。 异常用力。 “杜老弟,听我一句话,千万不要尝试用它!哪怕是你最重要的亲朋有了危险,哪怕是你陷入必死之地,哪怕是黎民苍生有难。” “为什么?” “不为什……算了,不给你透个底,你肯定时刻惦念。你知道兽妖如何而生吗?” 本来,杜必书还在纠结幽冥换魂术,现在被周一仙这么一搞,反倒勾起了极大的兴趣,搁置了先前的执念。 小环亦如此。 周一仙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得到回复,见桌前两人都看向自己,当即轻咳一声。 先从怀中摸索一阵,取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符扔向地面。 噗! 伴随一阵浅浅的青烟,三人的身躯便被一层光幕遮掩,屋外的声音即刻消失。 做完这些,他才满意点头,开始讲述起来。 “古巫族某一代圣女追求长生,将无尽的戾气聚拢,试遍了各种巫族秘法,甚至想出了不少奇特的法门,终于创造出一个永生不灭的怪物。那个怪物,就是镇魔古洞关押的魔物兽妖。” “还有呢?”小环在一旁催促。 “对,还有呢?”杜必书知道,这个巫族圣女唤作玲珑,此事对他不是什么秘密。 “不要急!据说,那些奇特法门之中,就有一种看似无害的咒语,其名正是‘借躯替魂咒’!” “这门咒语,从表面上看,是借用刚死的无主肉身,让自己或人寄魂其中,从而完成一些难以完成的事情。” (这个倒是没错,秘籍上就是这般描述,杜必书暗暗思忖。) “可每使用一次,就会在施咒者的体内产生一种有灵性的戾气,这些戾气聚集多了,自然会诞生一个不死不灭的怪物。当年的巫女就是以此为根基,创造出了兽妖。” (真的假的,说的怪邪乎的。) 说出这些话,周一仙五指紧扣,几乎嵌进杜必书的手臂。 “杜老弟,听我的劝。幽冥换魂术虽然诡异,可等换魂的两人身死转世,三魂还会各归其位,重新合一。可若借躯替了魂,她将再无轮回之日。” 闻言,杜必书一默。 缓过一阵儿,他才木然颔首。 “前辈,您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虽然心中难过,可他知道,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无法挽回。 他又何曾想过,来到这个世界,还要经历一番别离的痛楚。 故事如此结局,小环反倒不太满意,托着下巴在一旁嘀咕。 “这算什么破故事,瞎掰了半天,燕虹姐姐还是不能回来……唔唔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周一仙伸手捂住,面朝杜必书歉意一笑。 然后,拖拽着她往门外走去。 光幕一搓就破,随着木门的开启又闭拢,屋内骤然安静下来。 只留下一人对烛独坐。 黯然神伤。 …… 翌日正午。 摘星楼。 这是焚香谷中最高的一幢建筑,足以俯瞰到山谷全景,取‘手可摘星辰’之义。 燕虹身裹一袭红色长袍,站在顶层的阁楼内,凭窗扶栏,遥望着谷口方向。 那里,两高一低的三道背影,正在渐渐远去。 待到背影完全隐没在丛林间,她朱唇微启,喃喃自语了一声。 “李洵师兄、师父、上官师叔、吕师叔皆不在,宗门分崩离析在即。为了焚香谷基业,为了师父的重托,我必须舍弃自己的幸福,即便婵娟姐姐选择成全,即便我还是我……” “愿君无忧,愿君安好,愿君如遇清风。” 语毕,燕虹决然收回了不舍的目光,轻扭纤细腰肢,向阁楼的下行台阶走去。 “南长老,传我命令!” “封谷!” “是,谷主!” …… 第250章 苍松师叔,我有一个小秘密 走出半日路程。 斜阳夕照。 杜必书三人途径一处破败的古道驿站,打算稍作休息。 鼓囊囊的干粮袋、灌满水的革囊,被杜必书从背后取下,扔给了小环。 因为忍饥挨饿过,小环为这次出行准备得非常齐全。 这祖孙俩,一边在干粮袋里翻出烧饼,一边讨论着找个地方购置一头代步的毛驴,浑然忘记了以前骑驴带来的烦恼。 杜必书随意找了个借口,拐过一道山梁,来到一座隐蔽的山丘后。 一个黑衣人闪身而出。 其身躯高大,方脸冷峻。 杜必书并不意外,主动向对方一抱拳。 “苍松师叔,等了好久吧?” “哼,还不是因为昨晚的事。说吧,你是在胡言乱语,还是……”苍松道人冷哼道。 杜必书警惕往四周打量一遍,确定无人在旁窥听,才笑着回答:“苍松师叔,我有一个小秘密,你愿不愿意替我保守呢?” 苍松眉头一皱,面有不渝。 好在,对方没有卖关子。 “算了,你还是那般不经逗。万师伯没有死,你……” 苍松道人面色骤变,身形一闪,伸手去抓对方的手臂,口中更在怒喝。 “你胡说什么!” 在他看来,这是在故意戏耍自己。 当年,他可是亲眼目睹…… 谁知,杜必书腰身一扭,轻松躲过了苍松的“偷袭”,随后往右侧纵跃两步,又将两者的距离拉开。 “苍松师叔,眼见为实,你不打算验证一下,反正又没什么损失。” 苍松道人闻言一滞,生生刹住再次纵掠的身躯,稳稳落在对面。 同时,也有惊讶。 曾为龙首峰首座,他的眼力见识不俗。 刚才,对方闪避的神通,正是小竹峰赫赫有名的《点水诀》。 当然,这不是重点。 关键是……修为! “你已到了上清境界?”苍松上下打量一遍,疑惑开口。 “没错,全靠万师伯指点迷津。” 杜必书也不隐瞒,只是把功劳尽数推给了万剑一。 有些东西,也瞒不住。 苍松道人沉默了片刻,之后迟疑追问:“你……你真的见到了他?他是何等模样?” 能问出这句话,证明他的内心已然松动,只是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当年发生的一幕幕,早就深深镌刻在心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 提醒他为万师兄讨个公道。 杜必书可没兴致详述。 解释的再详细,都不如亲眼一见。 再说,周一仙祖孙俩还在等着他,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我觉得,师叔还是自己看看最好,万师伯此刻还在十万大山隐居,这是我昨夜勾画的地图。” 杜必书一面说话,一面取出一页折叠方正的信笺纸,施法送了过去。 苍松道人微有迟疑。 “师叔放心,我可没心思搞阴谋算计。万一惹你不高兴,那条剧毒的七尾蜈蚣谁能防得住。” 说完,杜必书法力一撤,任由信笺纸落在地面,自己转身就走。 信不信由他。 杜必书也相信,苍松道人必然会捡起地图寻找。 为了替万剑一报仇,对方已经舍弃了太多,哪怕有一分可能,他都会尝试一番。 走出七八步。 杜必书脚下一停,回头望了一眼身后。 苍松道人正俯下身躯,控制七尾蜈蚣展开地图,神情谨慎。 察觉自己回头,他立刻起身站直,流露出警惕和……尴尬。 “苍松师叔,记得替我向万师伯说一声,我打算返回大竹峰修整一段时间,要是巫妖问起,就让他别惦记啦!” 说完这话,杜必书再不停留,加快脚步绕过了山梁,往破败驿站的方向赶去。 …… 等待了一会儿。 确定前方某人的背影真的消失,也确定信笺上没有淬毒,苍松道人快速捡起地图,并在眼前展开。 地图绘制得十分潦草,和涂鸦无异。 上下左右各有方位标注,目标点画着一个显眼的五角星,周围是类似山谷的线条。 可以肯定的是,那里不在十万大山深处,不存在坑害的可能。 又细细检查了两遍,苍松道人慎重将其揣入袍袖中,刚准备腾空离去,窜回木盒的七尾蜈蚣发出一阵躁动的轻鸣。 轻鸣中,有着渴望。 苍松眉头蹙起,冷冷朝身后一瞥。 “秦公子,既然来了,就现身一见吧。” 身后的密林,没有任何动静。 苍松道人冷哼一声:“秦公子不愿相见,那你我就到总舵再叙。” 然后,作势欲走。 这边话音一落,树林间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随即,秦无炎从一棵古树后走出,面带和煦的轻笑。 “苍松供奉好大的火气,看来,心情不佳的你,并没有直接返回总舵啊。” 其言语间,分明有调侃的意味。 苍松冷哼一声,针锋相对般回应:“秦公子不也逗留在此,没有即刻返回总舵服丧?还有,老门主的东西,你可没有交干净呢?”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亮出了手腕绑着的小木盒,色彩斑斓的七尾蜈蚣正在孔洞边摇头晃脑,发出轻微且怪异的虫鸣。 “七尾蜈蚣?” “没错,七尾蜈蚣。或许,万毒神印也不在这两个绿盒之中……” 苍松取出怀中的绿盒,不在意地往半空抛掷又接住。 秦无炎连忙无辜摆摆手:“苍松供奉莫要诬人清白,昨夜我可是亲手将它们交出,众目睽睽啊。” 苍松闻言一哂:“秦公子得到老门主的宠信,平日备着两个绿盒不是什么难事吧?退一步讲,等我交出绿盒,段如山在盒内没有见到想要的东西,你说他最怀疑的人——是我这个没有根基的新供奉,还是你这个倍受宠信的小师弟?” 秦无炎瞳孔一缩,神情变得阴晴不定。 的确,自己还是疏忽了。 若是范雄和程无牙还在,自己还可以把水搅混,诬陷苍松与某人勾结。 可现在,有资格继承门主的,仅剩下他们二人,有些谎言就会不攻自破。 过得十数息。 秦无炎瞥了瞥似笑非笑的苍松,忽地展颜一笑。 “道长,你我合作可好?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好说好说,秦公子,我正好有件烦心事想要仰仗一二……” 两人默契互视了一眼,接着放声大笑。 …… 第251章 携友归山 焚香谷正北五十里。 一座山峰的背阴侧,有一座非常隐秘的山洞。 洞口被巨石堵住,仅在边缘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勉强能容人侧身挤过。 时近正午。 一个浑身乌黑的人影蹒跚而行,右手拄着一根折断的粗树枝,颤颤巍巍来到洞口前。 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耄耋老者。 乌黑,不是因为肤色,而是源于烧灼。 老者虚弱抬起头颅,颤抖伸出左手,抚摸面前巨石的表面,惨白的双眼中闪过了一抹神采。 “哎~~~” 长长一声叹息。 蓦地,在老者的左手掌心,出现了一团微弱至极的蓝芒。 蓝芒一闪而没,径直渗进了坑洼的表面。 随即—— 这块挡住洞口的巨石,隆隆向一边移动,那道缝隙逐渐变宽,最终化作一条窄小的通道。 老者颤巍巍走了进去。 接着,巨石又在老者的勉力控制下,恢复了原状。 洞内,一片漆黑。 随着卟的一声轻响,一团豆大的火苗出现,带来了少许光明。 那是火折的光亮,来自老者的左手。 “唔唔唔……” 安静的山洞中,突然响起断断续续的呜咽。呜咽之中,似有无尽的愤怒,无尽的怨恨。 顺着声音望去。 在山洞的角落里,竟摆放了一个半人高矮的酒坛。 在坛口,正有一颗人头剧烈摇晃。 人头? 瞧得仔细一些。 那颗人头白发散乱披在脑后,七窍挂着干涸蜿蜒的血渍,在昏黑火光的映照下,格外狰狞。 呜咽,就是从人头的口中发出。 老者拄棍挪过去,在酒坛前一尺的位置站定,又是一声长叹。 “吕师弟,你还活着呢?哎~~~” 话语沙哑,如塞着一团碎布。 可就是这沙哑模糊的声音,令坛口晃动的人头一滞。 然后,一口血水喷了出来。 老者没有闪躲,任由血水洒了一脸,顺着黢黑皲裂的脸庞淌下。 每淌下一寸,老者的面皮就抽搐一下,痛楚难当。 “呵呵,谁又会想到,南疆鼎鼎有名的吕顺长老会成为一具人彘?” 听老者嘲讽的话语,眼前的人头…… 竟然是,焚香谷失踪的四长老吕顺。 如此说来,眼前老者的身份呼之欲出。 上官策! 也只有他,才会唤吕顺为师弟。 看来,昨夜梵香谷的一场内讧,他侥幸活了下来,只是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其实,也谈不上活着。 倘若有修炼者在旁窥伺,就会发现异常,现在的上官策气息微弱之极,随时都可能陨落当场。 上官策又瞄了一眼吕顺狰狞的面容,懊悔地摇摇头,口中开始絮絮叨叨。 “哦,瞧瞧我这记性,你现在眼盲耳聋舌拔,自然听不到我的说话,更看不到我的模样。” “要是你的双眼还有,瞧到我这副鬼样子,或许会解气一些。” “要是你的双手还在,肯定会抚掌大笑。” “要是你的双脚还存,一定会踹我一顿。” “……” 上官策一面絮叨,一面缓慢坐在地上,以脊背倚靠在酒坛上。 右手的粗树枝扔掉,撞翻了角落的两坛火油。 可是,他浑不在意。 就这般眼睁睁瞅着火油在地面蔓延,流淌到自己的脚边,流淌到自己的身下,流淌到酒坛的四周。 …… 在这昏暗的山洞内,昔日的师兄弟就这般‘相谈甚欢’,没有其他人打扰。 虽然,吕顺只能愤怒呜咽。 看不到,听不到。 可是,吕顺永远忘不掉那恶心的气息,那是恶魔才有的气息。 “四师弟,你说,我们三个争来争去数百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四师弟,师兄不该为了权……这般折磨你的……” 声音越来越低,话语也含糊断续。 …… 不知过了多久,那团微弱的火苗,猝然从指间跌落下来。 随即,熊熊火焰燃起。 山洞内,顿时化作一片火海。 百多年的恩怨,就此湮灭在焚身烈焰中。 …… #### 悠悠岁月,潺潺如歌。 转眼间。 又是一月过去。 长路再遥远,终有抵达目的地的一日。 河阳城。 山海苑前。 杜必书、周一仙祖孙俩刚刚饱餐了一顿,心满意足地走出酒楼外。 这一个月,一行三人结伴同行,纯粹以双脚和骡马丈量了漫漫长途,当然也体味了世俗百态。 有歌,有酒。 有喜,有乐。 有钱,有闲。 期间,也少不了行侠仗义和“坑蒙拐骗”。 青云山,即是终点。 一月的“旅行疗伤”,杜必书渐渐忘怀了分手的悲伤,心中重归淡然——那是潜心修道者应有的心境。 “周前辈,你们真的不去大竹峰暂住?那里竹影悠悠,适合修身养性。”杜必书第三次盛情相邀。 “老夫志在四海,当然不能贪图安逸,你的好意,我们祖孙俩心领了!”周一仙抚着白须,满意地打了一个饱嗝,嘴角还有亮晶晶的油渍。 一旁的小环,欲言又止。 刚才吃饭时,小环一直表现得心不在焉,连桌上的糖葫芦都不能引起她的兴趣,如得了厌食症一般。 最终,她赌气般撅起了小嘴,狠狠一脚踩在爷爷的脚面上。 “嗳呦,你这丫头……” 周一仙跳起脚埋怨,吃痛之下,手中的布幡都掉在地上。 四周的行人,闻声看了过来。 “咳咳咳,小环,还不帮爷爷捡起竹竿和布幡?”周一仙立刻放下右脚,轻咳一声,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气度。 杜必书在一旁看得仔细,哪不明白小环的心思,当即笑呵呵提出了建议。 “周前辈,咱们一路上舟车劳顿,大人或许不觉得苦,可一个小姑娘…… 要不,让小环随我上山休息一段时日。当然,您若不愿意去,我在山海苑订上一间上房,保证您在河阳城衣食无忧。” “那怎么行……” “好主意,就这么定了!” 很明显,一老一少意见相左。 而且—— 小环不理会爷爷的吹胡子瞪眼,愉快地揪着杜必书的衣角,催促他快点出发。 …… 一个时辰后。 一道耀眼的银色流光,在河阳城的上空升起,向大竹峰所在疾掠而去。 某半仙很倔强,最终没有同行。 当然,他也没有拒绝…… 杜必书的好意。 第252章 赐下长老职位 傍晚。 大竹峰。 竹影婆娑,竹涛阵阵。 守静堂、回廊和屋舍依旧矗立,给人一种安静祥和的氛围。 在外行走数月,再次回到大竹峰,杜必书彻彻底底放松下来。 在这里,不用担心有人阴谋算计,不必提防妖兽鬼怪的袭扰。 宛若世外桃源。 哪怕是身在焚香谷,他都存了三分小心,不如这里来得逍遥自在。 这次回来,杜必书打定了主意,至少三五年不下山远行,就留在太极洞修炼。 宋大仁等五位师兄都在,依旧晨钟暮鼓、按部就班。 不过,傍晚是个例外。 到膳厅帮忙,已经成了他们的功课之一,好似看着张顺将一道道美食出锅,也是一种视觉享受。 见杜必书返回,而且还“拐带”了一个小姑娘,一伙人呼朋引伴,很快聚集在守静堂,分列在左右。 捎带说一句,田灵儿在太极洞闭关修炼,暂时还没有出关。 待到田不易夫妇走进守静堂落座,杜必书上前两步,躬身行了一礼。 “徒儿杜必书,拜见师父、师娘。” 田不易绷脸颔首,威严依旧:“老六,回来就好。” 苏茹一脸笑意,素手轻扬,让他起身回话:“必书,要是你再不从十万大山回来,你这师父又要托人打听你的下落喽。” 田不易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刚要再说一点场面话,目光忽地一凝。 然后,豁然起身。 矮胖的身躯一闪,来到杜必书的面前,施法凝望了数息,才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询问。 “老六,你,你的修为……” 玉清境和上清境,看起来只是一个大境界的差异,实则有鸿沟之别。 修为精深者,只要有心,就能够清晰感应出来。 被师父这般近距离打量,杜必书稍感不适后,又有一丝骄傲油然而生,就如同一个等待家长夸奖的孩童。 听到询问,他立刻抱起双拳,如实禀告。 “禀师父,弟子已经突破至上清境界。” 话音刚落,田不易还没有表示,守静堂瞬间炸开了锅。 虽然师父就在眼前,可还是一窝蜂涌了上来,将杜必书围在中间。 宋大仁:“上清境,真的假的?” 吴大义:“师父,你眼神不好使了吧,就他这……” 可话说到一半,就被一旁的宋大仁紧紧捂住了嘴巴,只剩下含糊的唔唔声。 好在,田不易根本没在意。 郑大礼:“苍天呐,不公平啊,我要仔细瞅瞅。” 何大智:“师父,我请求施展【他心通】测谎,这家伙肯定在糊弄您。” 吕大信:“附议附议。” …… 五人将这里围的密不透风,兴奋的吵嚷声冲出守静堂,惊走了屋檐下秀恩爱的两只灰燕。 厨房前,连拾掇食材的张顺,都诧异地向这边瞄了一眼,不得不感慨仙人们精力旺盛、平易近人。 守静堂内。 站在门口的小环,错愕地望着一群怪蜀黍胡言乱语,小脸满满的懵逼。 她想不明白,那个“上清境”究竟是什么好吃的东西,能让一伙男人这般癫狂,难道比糖葫芦和蔷薇糕还美味? 想不明白,就不想。 小环见没人注意自己,索性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又一层打开,最后露出一支裹着糯米纸的糖葫芦。 瞧着乱成一锅粥的场景,苏茹皱眉娇叱了一句:“咳咳,你们都成何体统,是不是晚课想要加练?” 这话,果然有奇效。 随着刷刷一阵脚底擦地的轻响,宋大仁等人即刻回归了原位。 面容肃穆,一本正经。 此刻,田不易正抓着杜必书的手腕,闭目施法探测。 这么重要的事,当然要慎之又慎。 谨慎到,他连徒弟们的“胡闹”都不在意,心神尽数沉浸在指尖,感知对方经络中的灵力变化。 只见那张紧绷威严的胖脸上,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弧度,胡须和眉毛也在颤抖,红光渐渐酝酿。 终于—— 田不易抚掌大笑,早忘记殿内还有其他弟子在场。 “果然是上清境,如假包换,哈哈~~~” 大笑持续了数十息,同时,还在大力拍打杜必书的右肩,不管他的龇牙咧嘴。 宋大仁等人再次目露古怪,彼此间又在小声议论,有了师父的确认,他们再不怀疑,而是纷纷感慨某人走了狗屎运。 苏茹笑吟吟望着丈夫得意大笑,心中更知道他为何这般失态。 青云七峰中,大竹峰向来人丁不旺,长老仅有他们两个撑着场面,每次在通天峰议会时,总是觉得低人一等。 就连落霞峰都瞧不上他们。 现在好了,大竹峰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把。 待到大笑微歇,苏茹刚想唤丈夫回归座椅,不料,田不易身躯一闪,竟掠出了守静堂。 这还不算。 掠出守静堂后,田不易袍袖一甩,赤焰仙剑咻地一声出现半空,然后托着他往西北向疾飞。 “不易,你要去哪儿?” “哈哈,这等的大喜事,当然要找掌门师兄说道说道,让他尽快赐下长老职位,昭告七峰!” 话音落时,赤色流光已在碧空中成了芝麻粒大小,转瞬消失在晚霞天际。 守静堂内,一伙人大眼瞪小眼。 谁也没想到,平时老绷着一张脸的田不易,会是这般的真性情。 苏茹最先回过神,瞧着一众弟子呆滞的模样,轻哼了一声。 “你们下去准备晚饭吧,让张顺多做几道好菜,对了,老六和这个小姑娘留一下。” “是!” “是!” 宋大仁带着四位师弟躬身一礼,一脸欢喜地退出了守静堂。 不光是为了杜必书的回归突破,有了这喜事顶着,他们的晚课十有八九会暂停一段时间,偷得几日清闲。 临出门,他们还感激地望了某人一眼。 很快,守静堂安静下来。 苏茹含笑朝收起糖葫芦的小环点头,目光再度停在杜必书身上。 目光含着赞许。 “必书,这个小姑娘是……” “禀师娘,他是一位世外前辈的嫡亲孙女。” 杜必书当即将周一仙的神异提了几句,又说出她要暂住大竹峰一段时间。 闻言,苏茹微微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我还以为,是你藏在外面的私生女呐。” 杜必书:“……” 周小环:“……” 第253章 禀掌门,这根骨玉法杖可不简单 一日后。 青云门七峰铜钟齐鸣。 铜钟长鸣,便是昭告全宗上下,青云门又添一位长老,七峰同贺。 在接下来,新晋长老还会被召进玉清殿,掌门真人亲自授予长老特有的法袍和炼材等宝物,并登记造册、祭拜祖师。 修道者,讲究修身养性。 这么做,已经是宗门所能给予的一切。 也有不喜俗套的修炼者,会将这一‘繁琐’的过程省掉,仅是由首座向掌门真人报备。 田不易当然不会省,而且,巴不得更热闹一些。 杜必书也不会省,正好他有一桩事要禀告道玄真人。 忙活过这一切,杜必书在一间偏殿更换过长老法袍,重新来到玉清殿。 仍旧是一袭月白法袍,但质地更加柔软,且在长袖、下摆等部位多了显着的祥云点缀。 祥云为水,与青云的功法属性相契合。 这一身法袍罩在身上,立觉精神焕发,身姿挺拔,英气逼人。 他很满意。 位列宗门长老,就有了收徒授业的资格,以后也能过一把‘为人师’的瘾。 玉清殿内。 道玄真人居中而坐,其他六峰首座齐昊、曾叔常、商正梁、田不易、水月大师、天日道人分坐两旁,一齐看向站在正中的新晋长老。 杜必书! 除了道玄真人面容沉静、眼睑低垂,瞧不出喜怒哀乐外,其余人可谓神情各异。 齐昊虽然掌管了龙首峰,可因为师父苍松道人叛宗,多多少少在众人面前说不上话。现在,见一个同辈师弟跻身到长老行列,自然觉得开心。 开心之中,又有感慨。 感慨某人的修行神速,转眼就后来居上,将同辈的许多天骄抛在身后。 朝阳峰商正梁、风回峰曾叔常、小竹峰水月大师面泛惊讶,不停在审视殿中不卑不亢的年轻人,当然少不了施展望气术。 可惜,在杜必书的有意遮掩下,三人只觉他气息缥缈、透彻难明。 天日道人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好似对此漠不关心。 至于大竹峰首座田不易,则满面红光,嘴角上扬,单手抚着长须,不断在向曾叔常三人挤眉弄眼。 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就是显摆。 哪怕显摆了一天,都觉得不够。 啥叫扬眉吐气? 今日就是! 道玄真人挥手屏退了门外的道童,又开启殿内的禁音禁制,才朗声开口:“好啦,杜长老,你说有要事禀告,现在玉清殿里没有闲杂人等,你大可讲出来。” 众人神情肃然,视线落在殿中。 杜必书稍作沉吟,右手往腰间一拂而过,骨玉法杖突兀出现在他的掌间。 殿内,登时响起一片惊诧之音。 想想看,一根正常人高的漆黑木杖,就这般凭空出现在眼前,且不是幻化成型,换谁都会觉得震惊。 众人见识广博,随即想通了个中缘由,对眼前这个新晋长老不敢再有任何轻视。 空间宝物可遇不可求,虽然不能明显增强修炼者的实力,但是拥有它,本身就彰显了本人的实力和运道。 没有实力,便是怀璧其罪,再好的东西也保不住。 至于机遇,有的修炼者一辈子都触碰不到,唯有凭借毅力苦修。 “杜长老好运道,这木杖又是何物?” 道玄真人轻赞一声,直击问题的核心。 能让对方这般慎重,证明这根不起眼的木杖干系重大,大到必须依靠宗门的力量。 “禀掌门,这骨玉法杖可不简单,它是我在十万大山里意外获得,是南疆巫族的一件圣器,关系着兽妖的复活。” “兽妖?” 道玄真人目光一凛,面色凝重。 其他六峰首座,除了齐昊,亦是同样的神情。 在宗门典籍中,都有兽妖的一些零碎记载。镇魔古洞亦是修炼界的一处绝地,其凶险不亚于死灵渊和。 “没错,兽妖的手下有一个唤作巫妖的鬼修脱困,这些年一直在密谋夺取南疆五族的圣器,这些圣器正是兽妖复活的关键骨骼。” 唯恐众人没有明白,杜必书又将古巫族的传说和盘托出,可以说巨细无遗。 一刻钟后。 听完讲述,殿内众人沉默。 显然,这其中有许多的不可思议。 缓过一阵儿,道玄真人抬眸看向被举在半空的骨玉法杖。 这根不起眼的法杖,此刻绽放着幽幽的乌芒,似在盯着众人冰冷嘲讽。 “你拿出骨杖,是打算怎么做?” “禀掌门,现在无非有两个法子,要么毁了它,要么让它永远不出世。”杜必书斩钉截铁回应。 道理很简单。 只要它存留在世间,哪怕被青云门放在隐蔽场所看守,一旦有了意外,它还能被不死不灭的兽妖得到。 谁又敢担保,青云门会一直昌盛不衰。 道玄真人抚须颔首,又瞄了瞄分坐两旁的六位首座,见众人深以为然,便抬手向杜必书示意。 “哦,看来你早已有了计划。说说看!” “在回来前,我私下试过许多次,以逆鳞剑的锋锐,都不能将其破坏。现在,只能指望天琊神剑有效果。” “倘若不能呢?” “寻找一处异界空间,把它扔进去,让兽妖彻底断了念想。” 杜必书所指的“异界空间”,当然在暗指幻月洞府,只是不能由他亲口说出。 道玄真人略作沉默。 最后,还是一指身旁的木桌。 “杜长老,骨杖你先交由通天峰保管几日,具体如何做,我需细细斟酌一番。” 杜必书对此求之不得,双手捧起骨玉法杖,上前数步,将其横放在木桌的边缘,又退回了原处。 “好啦,要是没有其他事,今日就到此为止。” 见其他人没有反对,道玄真人挥手示意众人散去,然后抓起了骨玉法杖,放在眼前察看。 …… 大竹峰。 杜必书、田不易师徒二人御剑返回,一路上有说有笑,可谓畅快至极。 落下云端。 田不易又变得持重威严,面朝早就等在回廊的宋大仁五人点点头,负手走回了守静堂后殿。 他刚一离开,五人呼啦一下全都围上来,羡慕地拉扯杜必书的长老法袍,口中尽是道喜和啧啧惊叹。 过得一阵。 宋大仁一拍脑袋,好似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嗨,瞧我这记性,老六,光顾着高兴了,差点忘了一件正事!” 第254章 收徒 正事? 杜必书闻言一愣。 对方的表情还蛮正常的,不像在开玩笑。 “大师兄,什么正事?” “哈哈,当然是大好事,加上你晋升青云长老,大竹峰这算双喜临门!”宋大仁哈哈大笑,还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嘶~~~ 咋都喜欢拍肩膀,现在还有点痛呢。 杜必书不着痕迹往旁边挪了挪:“大师兄,你就别绕弯子了,难不成有人上赶着要嫁给我?” 后面一句,纯粹是他随口胡说。 哪曾想—— 宋大仁竟然惊讶得咧咧嘴,嘿嘿一笑:“还真差不多,有人死活想进杜家门,怎么劝都不行!” 这番话一说出,郑大礼四人连忙凑过来,一齐怪笑地看向他。 这是怎么回事? 不光是他们! 在回廊的另一端,还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脚步轻盈,恍若女子。 “想嫁进杜家门?谁呀,快讲快讲!” 声音宛若黄鹂般动听,又混着银铃般的娇笑。 不用回头,杜必书也知道。 说话的女子,正是师妹田灵儿。 紧随其后,还有一个脆生生的童音。 “杜哥哥,是谁?” 得,这个说话的,是小环。 她们两个是怎么凑到一块的? 回头望去。 两女正一前一后赶来,步履匆匆。 小环还费力抱着一只大黑猫,黑猫肥胖的身躯被拖拽得变形,可还是老实待着不动。 黑猫,就是小黑。 此刻,它也瞧到自己的主人,一双竖瞳中闪过了欢喜和……委屈。 没错,是委屈。 杜必书能懂。 数息功夫,她们就跑到近前。 “说啊,是哪家的仙子要下嫁?大师兄别卖关子!” “嗯嗯!小环要听!” 两人连声催促。 嗓门很大,很大。 “下嫁?” 宋大仁神情一僵,瞥了一眼不算太远的守静堂,悄无声息往后挪步,还把郑大礼往前推。 郑大礼一愣,赶紧往后撤步。 不光是他,吕大信三人默契退后,又将宋大仁让在前方。 这是怎们回事? 杜必书完全迷糊了。 刚才还说的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变得古里古怪? 莫非……有些话不好当着女子讲? “大师兄,要是你不方便说,我找师娘问问……”杜必书眼珠一转,使出了撒手锏。 这招果然百试百灵。 “别别,老六,刚才我们就是想逗逗你,没想过小师妹会过来,声音还这么响……” 宋大仁脸颊微红,紧接着,侧身看向田灵儿,压低了声音。 “小师妹,这个一定不能让师娘知道,她老人家最不喜我们如世俗般嚼舌根。” 说得好可怜! 见田灵儿低笑点头,他又转向了杜必书,竹筒倒豆子般讲了实话。 “老六,刚才是随口调侃,找上门的是一个少年,他叫王宗义。” “王宗义?” 名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没错,他说你以前救过他。” 救过他? 杜必书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 在山神庙歇脚时,自己和曾书书的确救过一对猎户父子。 他怎么来了? “大师兄,他在哪儿?” “那少年很执拗很有毅力,竟然自己找上山,而且非要等到你,亲自拜你为师。我不知道你回山的确切日子,就把他安排在山下的草鞋村暂住。” 宋大仁非常疑惑,仔细观察杜必书的表情。 杜必书无奈一笑。 王宗义的性子执拗,他也见识过。 “大师兄,那我往山下走一趟吧。” “不用不用,正好我和大智要下山一趟,顺道带他回来!” 说罢,宋大仁转身就走。 郑大礼四人更贼,跑得比他们的大师兄还快,呼呼啦啦走了个干净。 干脆利落! 回廊前,杜必书、田灵儿、小环三人站在原地发愣。 特别是田灵儿。 好不容易吊起的胃口,就这样虎头蛇尾般结束,心中很不爽。 她噘嘴且跺了跺脚,不甘心地望着大师兄一伙人跑远。 “真没劲!还以为大竹峰要张罗喜事呢。小环妹妹,咱们接着遛猫去。” “嗯嗯!” 小环从发愣中回过神,一面出声答应,一面仰头瞅瞅身畔的杜必书,见他神情有些‘失落’,好心安慰了一句。 “杜哥哥,你别不开心,要是实在没人愿意嫁你,等我长大了就帮你这个忙……” 杜必书:“……” 田灵儿:“……” 两人呆滞当场。 杜必书更是处在懵逼状态。 不开心? 自己的样子像是不开心么。 实在没人愿意,就嫁给自己? 这都哪跟哪儿! 不得不说,这话听着伤害不高,但是侮辱性极强。 随即—— 田灵儿的娇笑,在耳边响起。 杜必书下意识看过去。 只见她伸出葱葱玉指,对着小环的琼鼻一刮,娇生生调笑。 “咯咯咯,你个小鬼头,你知道‘嫁人’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就是吃住都在一块!”小环一对胳膊收紧,想当然给出了解释。 被她限制了自由的小黑,无力叫唤了一声,好似在弱弱抗议她的不温柔,还向自己主人递过求援的眼神。 可惜,它的主人瞧不见。 此时此刻,杜必书感觉头大如斗。 或许…… 带小环回大竹峰,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不是或许,是绝对。 杜必书僵硬转动脖颈,瞄了一眼还要开口调侃的田灵儿,当即做出一个最英明的决定。 掐诀迅疾一指,逆鳞剑铮然出鞘。 然后,他拔地跃上剑脊,咻地一声冲向后山。 虽动作行云流水,却给人一种仓皇而逃的画面感。 隔的老远,杜必书还能隐隐听到田灵儿的调侃余音:“小环妹妹,可不仅是吃住在一起哦,还有……猴子……” 什么猴子? 管它呢,逃走就对了。 …… 翌日清晨。 守静堂。 在田不易夫妇的强烈要求下,杜必书坐在两人右侧的首位。 作为一峰支脉的长老,他有资格这般坐。 可是—— 杜必书抬头扫了一眼前方、宋大仁一伙师兄恭敬站立的场景,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师父、师娘,要不我还是站着吧……” 可当他欠身刚离开座椅,苏茹的阻止话语适时响起。 “必书,今日是你收徒的日子。你见过哪个师父站着成礼的!” 不单如此,一旁正襟而坐的田不易,非常配合地轻哼一声,表达自己对夫人话语的认同。 第255章 小师弟,你怎么来了 师父都再度表态了,还能怎么着…… “哦,弟子遵命。” 杜必书老老实实坐回木椅,看向了前方。 守静堂内。 宋大仁等人站在左列,田灵儿排在队尾。 不知是不是约好,六人肃穆站立,就连杜必书“被训”都神色不变,低眉顺眼。 这个很反常。 右列,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少年,也就是山神庙被救的王宗义。 自进入守静堂,他一直紧绷着脸,眸子里却是兴奋和期待的神采。 究竟,他在期待什么。 杜必书很好奇。 昨日,宋大仁和何大智返回大竹峰,已是月上梢头。 所以,他来不及见王宗义一面。 更别提询问拜师的缘由。 不过,师父对此没有意见,甚至在极力促成。 这才有了现在的‘赶鸭子上架’。 守静堂非常安静,掉针可闻。 杜必书硬着头皮看向右列,清了清嗓子出声。 “开始吧。” 这一句话,场中众人的目光,尽数转移到王宗义身上。 这个猎户少年嘴唇微抖,抑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距杜必书五尺的位置。 膝盖弯曲,就要跪下。 “且等一下!” 杜必书右臂虚抬,隔空托住了王宗义的身躯,让他再也跪拜不下去。 宋大仁等人一愣。 田不易和苏茹微微点头,似乎他们对这个举动不奇怪。 王宗义疑惑抬起头,眸子里有不解,也有焦急。 杜必书轻松一笑。 在决定出手时,他就将方才的尴尬和不自在抛之脑后。 既然收徒不可避免,又是自己的第一个徒弟,当然要慎之又慎。 一些疑惑,必须提前解决。 “王宗义,昨日到现在,你我一直没有谈过。我很好奇,在山神庙里,我曾经让你来青云山,当时你并未答应,现在又为何赶来?尤其是指明拜我为师?” “我……”王宗义一急,将求助的的目光看向宋大仁,好似对方是自己的主心骨。 “尽管说,这里都不是外人。如果你说不出个缘由,我还真不敢收下。”杜必书话语轻柔,可又笃定。 不明不收,这是原则。 宋大仁也没想到这一出,可还是投过鼓励的目光,微微颔首。 王宗义咬咬嘴唇,决定说出事情的始末。 “我和父亲决定前往幽州龙湖,到了南疆边陲,才发现那里有猛兽肆虐,到处都能见到猛兽追逐扑咬山民。 擅长打猎的猎户、附近的修炼者都在与它们作战,但是根本挡不住。父亲和我决定上前帮忙,为了救我,父亲又被一只大山猫咬断了胳膊。” 讲述到这里,王宗义双眼微红,垂在大腿两侧的拳头嘎嘎作响。 似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悲痛。 杜必书神色一动。 “哦,可是在豢兽镇?” 王宗义摇摇头,继续说下去。 “不是,听帮忙的修炼者说,猛兽大多是巫兽宗方向跑来的,巫兽宗是南疆的大势力,门下好多的高手。” 听到这儿,杜必书大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豢兽镇,就是依托巫兽宗存在。 那些帮忙的修炼者,多半是没有根基的散修或者小宗门,不清楚两者之间的联系。 杜必书点头,示意他接着讲下去。 王宗义语调渐转悲愤。 “我背着父亲跑回了龙湖本家,请求宗族的长老出手救治,也请他们出手救助附近的乡亲。 可他们都……不允,还在说什么‘兽口有毒,只能砍掉胳膊’和‘王家自顾不暇,没有余力分出人手’的屁话……” 或许,是觉得自己话语粗鄙,他连忙住口不语。 不过,这已足够。 杜必书正色问了一句:“所以,你是想修炼有成,去找王家报复?” 王宗义连忙摆手:“我不喜本家的见死不救,但作恶不在他们。” “这么说,你修炼的目的……” “杀祸害山民的畜牲,诛为祸世间的妖魔!” “好!” 有这个原因,就够了。 虽然有些许戾气,但嫉恶如仇不是坏事。 在杜必书的眸中,闪过了欣赏的异彩。 紧接着,聚在右臂的法力撤回,不再阻止王宗义的跪拜。 “王宗义,你可以拜我为师。我对你没有特别的约束,只要不违背青云门的规矩。” 王宗义大喜,扑通一声,双膝重重落在红砖地面。 嘭嘭嘭! 叩拜触地有声! 当他直起身,额头已是通红一片。 瞧着这一幕,杜必书不由想起当年张小凡拜师的场景。 同样的朴实! 同样的虔诚! 不止是杜必书,其他人都有片刻的失神。 对于修炼者,记忆更难磨灭。 一切,恍如昨日。 “好,既然叩拜完成,你以后就是我杜必书的首徒!名字也不用改了,以后我的徒弟都以‘宗’为序。” 杜必书抬臂示意王宗义站起,又侧身看向田不易夫妇。 “宗义,拜见师祖吧。” …… 一番俗礼过场后,守静堂再次空了下来。 田不易夫妇站在门后,嘴角噙笑,遥望着一众弟子散去。 杜必书带着王宗义跑去了后山,说是要亲自示范砍黑竹。其余弟子自觉返回房间或太极洞修炼。 “不易,你一开始同意王宗义拜师,就是为了激励他们吧?”苏茹忽然开口。 “咳咳,还是夫人冰雪聪慧,深知我的心意。宗义天资不错,修为的提升不会太慢,被自己的晚辈赶超,那几个家伙肯定觉得丢脸,知耻而后勇嘛。可没想到,老六这么的……上心。” 田不易干咳一声,眉眼间都是得意。 当然,也不忘甜言蜜语。 苏茹含笑白了他一眼。 “是啊,必书性子跳脱,只是这次回来安静了许多。不能说安静,倒像是性子收敛,也不知……” “算啦,不用操心他。到了上清境,又收了一个执拗的徒弟,以后有他忙了。或许,大竹峰从此兴盛也说不定。”田不易一脸的期待。 “要是小凡在就好了,他叛出宗门,心里一定在记恨青云吧……” 田不易目光一闪,沉默不语。 …… 后山。 黑竹林。 王宗义挥动柴刀,正在劈砍一根手臂粗细的黑竹,额头见汗。 小环咬着半串糖葫芦,兴致勃勃追着小黑玩耍。 糖葫芦,是厨子张顺做的。 有一个开心果在山上,张顺乐的帮忙。 小黑也很配合,一直在不疾不徐奔跑,频频回头喵叫,竖瞳中有着明显的讨好。 杜必书示范了一遍砍黑竹的要领,就走到稍远处打坐。 一转眼,半个时辰过去。 忽然,远处的竹林有了一阵摇曳,还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吱吱声响。 杜必书心中一动,闪身消失在原地。 在竹林中窜行了里许,杜必书停在一棵倒伏的黑竹旁。 前方,有一个黑衣人负手背对。 在黑衣人的脚边,还有一只抓耳挠腮的灰猴。 “小师弟,你怎么来了?” 第256章 陆雪琪现身 黑竹林中。 杜必书的声音很轻。 可是,清晰入耳。 在幽静的竹林里,与沙沙的竹叶摇曳轻响相伴,恍若本该如此。 张小凡身躯微颤,缓缓转过身。 “你还认我这个师弟?” 语调很平静,却有一丝波澜。 一旁的小灰,好像听懂了主人的话,也在朝杜必书做着鬼脸,来回指着自己的猴脸吱吱大叫。 那搞怪的模样,分明是在说:‘你还认我吗?’ “为什么不认,大竹峰的人都当你是家人,不管你什么回来,这里都是你的家。”杜必书话语和缓,如数家常。 “这里都是我的家……” 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怀念。 紧接着,张小凡收回复杂的心绪,抬眸看向杜必书,神情郑重。 “六师兄,大家都还好吧……” “那当然,大师兄他们真的贼溜,在你离开后,竟找了一个山海苑的大厨上山,你正好来尝尝他的手艺……”杜必书心中微动,“小师弟,你这次过来,不是为了看看吧?” 既然他愿意现身,就代表事情和他有关。 张小凡略作沉默,还是点头承认。 “六师兄,我从南疆七里峒来,想向你索要一件东西。” “七里峒?你是来找骨玉法杖?” “没错,大巫师对我俩有大恩,我不能回绝他的请求……” “碧瑶还魂了?” 听到‘有恩’两字,杜必书顺口询问。 张小凡颔首,刚才郑重的神情,在这一刻化作了感激:“六师兄,多谢。内人能够魂魄合一,还多亏了你。” 碧瑶的复活,不光是因为栖魂木,还有后来的指点。 小灰带回来的布条,让他直接找到了苗族大巫师,省却了茫无头绪的寻找过程。 两者,都与杜必书有关。 感激。 发自内心的感激。 杜必书不以为意摆摆手。 内人这个称呼,能说明很多问题。 “都是自家兄弟,不说这个。祝你们伉俪情深,百年好合。哦,骨玉法杖的事,你来晚了一步,我已经把它交给了掌门,为了天下苍生,他不可能交还与你。” 张小凡一愣,随即点点头。 神情没有怀疑,他也相信这是事实。 “好,六师兄保重。” 说罢,张小凡转身欲走。 瞧到对方这么干脆利落、没有坚持,杜必书连忙出声喊住。 “小师弟,你可以带话给大巫师,骨玉法杖留在青云门,比七里峒要安全得多,兽妖惦记它不是一两日,以他垂垂老矣的状态,又能保住骨杖多久,到时兽妖脱困复活,必将生灵涂炭。” “嗯,话我会带到。” 张小凡脚步一滞,背对留下了一句话,化作一道黑影,匆匆向山下掠去。 其方向,却是西北。 与之相随的,还有一道灰影。 灰影在高高的竹枝上频频跳窜,追着自己的主人跑远。 遥望着张小凡的背影消失,杜必书忽然有些愣怔,口中喃喃自语。 “小师弟是去找道玄掌门?他的神情可不显得莽撞,反倒有点轻松呐。唔,看来,有些事并不像表面那般……” 杜必书话语一顿,侧身望向另一个方向。 在那个方向,是一片低矮倒伏的黑竹,枝叶间非常茂密,一眼望不穿。 “陆师妹,小师弟已经走了,你不打算现身一见吗?” 可惜,没人回应。 杜必书也不催促,依旧望着茂密的竹叶,安静等待。 过了数十息。 竹叶轻轻颤动,似微风吹过。 紧接着,一抹雪白倩影闪了出来,轻盈如无物。 白裙蹁跹,容颜清冷,青丝随风飞扬,负在身后的天琊仙剑又为她添了几分飒爽英姿。 是陆雪琪! 陆雪琪往西北方向扫了一眼,神情之中,除了担忧、哀伤,还有茫然。 很快,她收回这些复杂的心绪,看向前方的杜必书。 “你一早就发现了?” “嗯,你现在修为突破在即,对法力的控制有些失衡,稍有情绪波动,法力就会外泄,瞒不住人。我猜,你是追着小师弟过来的吧?” 境界的突破,需要一个契机。 杜必书能够先一步突破,还是因为吸纳了足够的阴魂力量,再加上愿力等阶的突破。 当然,也与葫芦阴谷特有的环境有关。 现在,陆雪琪处在突破的边缘,唯独缺少一个契机。 契机至,上清成。 陆雪琪轻轻点头,有些欲言又止,可最后还是迟疑开口:“他刚才在说……‘内人’?” 迟疑话语中,带着一丝颤抖。 杜必书哪能不明白她的心中所想,有那么一瞬间,还觉得自己很残忍。 “哎,陆师妹,以前我就对你说过,为你拼过命的,可能是亲朋好友,只有愿意守护一世的,才是真正的伴侣。 一些东西,错过就是错过了,万万不能勉强。有时,顺其自然般忘却,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这份错过,其中就有他的‘功劳’。 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这般做,到底是对是错。 来到这诛仙世界,他想要改变张小凡和碧瑶的苦恋悲剧,并有意做出了一些改变。 每一次改变,都不容易。 现在,他做到了。 碧瑶还了魂,最终与张小凡共结连理。 可是,也多了一个苦相思的女子。 看来,以前的铺垫劝解,她根本没有听进去。 陆雪琪闻言一愣,恍然想起了一些过往。 清冷的容颜上,有了酸楚和苦涩。 清澈如水的双眸,也有了片刻的失神和挣扎。 默然伫立,如幽谷百合。 良久。 陆雪琪回过神,又眺望了一眼西北,最终轻咬嘴唇,向杜必书微微欠身。 “杜师兄,雪琪还有事,便先行返回小竹峰。” 说罢,天琊神剑自动出鞘,悬停在半空。 陆雪琪盈盈一跃,驾起一抹蓝芒,向小竹峰所在的方向飞去。 那飘然出尘的倩影,渐渐消失在天际。 …… 杜必书轻叹一声,转身沿着来路返回。 走至半途,小环追着小黑迎面跑来,银铃般的笑声驱散了黑竹林的幽静。 “杜哥哥,小黑真聪明,很轻松就找到了你。” 她没注意到,小黑此时正望向西北的天空,轻轻的叫唤中透着不舍。 杜必书附和一笑。 “小环,走吧。等明天我带你去一趟通天峰,那里的虹桥和云海也不差。” “嗯嗯。” …… 第257章 兽妖复活的传闻 一晃三个月过去。 偌大的大竹峰,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杜必书监督了两日的砍竹,然后光明正大地做了甩手掌柜。 三年的砍黑竹功课,就是在磨练修道者的意志,淬炼修道者的筋骨。 这是大竹峰的优良传统。 其它五脉,包括长门通天峰,都有类似的启蒙功课。 修道,就要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辛苦。 杜必书原以为,在张小凡跑去通天峰后,道玄真人会很快召唤自己,毕竟这件事涉及骨玉法杖的处理。 可是三个月过去,通天峰没有丁点儿的动静。 小环在大竹峰晃荡了一个月,然后,就下山去找自己的爷爷,继续游戏人间。 用她的话—— “爷爷的年岁大了,我得多陪陪他。”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一个借口。 或许,她过腻了山中的清修生活吧。 最初,田灵儿还陪她玩耍了一段时间,可修炼还是要继续。 青云七景看过,大竹峰的前山后山玩了个遍,接下来的冷清度日,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还是难以适应。 临行时,小环还带走了小黑。 直到现在,杜必书都为小黑的‘绝情离去’耿耿于怀—— 为啥一个连恶鬼都不怕的黑猫,会心甘情愿听一个小姑娘的话? 难道和小环的鬼道天赋有关? 难道受够了大黄的日日追逐? 反正,没有答案。 三月过去,又是半年。 半年之后,又是三年。 …… 修炼无岁月。 一转眼,就是三年过去。 杜必书一直在太极洞闭关,偶有间歇,还会下山客串一两日的驱魂道士,在青云山麓留下了不小的名声。 三年的时间,他也将上清境修为夯实得七七八八。 王宗义终于结束了砍黑竹的功课,交出一份还算过关的成绩,太极玄清道也在修炼第二层。 算得上中规中矩。 在一名晚辈的激励下,宋大仁等人的修炼勤勉了太多。 吴大义终于突破到玉清境第四层,在众人的祝福声中,下山寻找自己的机缘。 一日。 清晨。 田不易走进太极洞,直接找上了修炼的杜必书。 “老六,跟我去一趟玉清殿,掌门方才传讯过来,说有要事商谈。” “师父,什么事?” “应该是有关魔教的传闻。走,咱们边走边说。” “好!” 师徒两人祭出各自的仙剑,径直往西北方向飞去。 玉清殿。 殿内香烟袅袅,三清神像肃然依旧。 六脉首座都在,道玄真人端坐正中。 出席的青云长老,只有杜必书一人。 所有人面色凝重。 静默了一阵。 商正梁微微欠身,屁股稍稍离开椅面。 “掌门师兄,消息可靠吗?是不是杜长老带回的骨玉法杖有问题……” “我检查过,那两件巫族圣器如假包换,问题不出在这里。”道玄真人回道。 “那,怎么会发生这等事?”田不易抚抚凸出的肚子,神情疑惑。 “是啊,或许是有人假冒?”天日道人随身附和。 “我觉得也是,要不我安排风回峰的暗子再确认一下?”曾叔常微微眯眼。 “再等等消息也好……”水月大师颔首认同。 齐昊在一旁皱眉不语。 杜必书则是一脑子的问号,都不知从何问起。 师父拉自己一道,是道玄真人传讯点名要他过来,估计是要确认十万大山的一些情况。 毕竟,只有他最近在那里待过。 道玄真人轻轻叩击木椅扶手,待到众人安静下来,才凝重出声。 “在那个古老传说中,兽妖手下有十三妖王,这次仅仅出现了三个,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另外,天音寺普泓刚刚传来消息,他们放置在千秋塔的佛骨舍利丢失,普泓道友怀疑与十万大山的惊变有关。 所以,我打算安排可靠人手查看一番。” 述说时,道玄真人有意无意将目光掠过右侧。 田不易眉头一皱:“佛骨舍利、骨玉法杖……两者会不会有所牵连?” 紧接着,他感受到道玄的目光,微微旋转脖颈,在身后肃立的徒弟瞄了一眼。 道玄真人颔首:“普泓道友也是这般认为。” 田不易立刻接口:“那就让他们安排人手查探,别总想打我们青云门的主意,哦,对了,大竹峰还有一件要事,我和杜长老先走一步。” 说罢,矮胖的身躯一挺。 整个人从木椅上站起,转身就要往殿外迈步。 相当干脆,令在场人猝不及防。 到了这个时候,道玄真人也不再绕弯子,扬声讲出了自己的决定。 “一事不烦二主,杜长老在驱魂一道有所涉猎,让他走一趟吧。” 语速稍快,一气呵成。 而且,是对着杜必书直言,越过了大竹峰首座田不易。 在场其余首座先是一愣,随后齐齐反应过来。 似笑非笑地看向田不易,打算看这个矮胖子的‘笑话’。 离田不易最近的曾叔常,甚至及时伸手,扯住了田不易的袍袖,阻止他继续往外走,双眉耸动,似在…… 幸灾乐祸。 “田师兄,平时可总见你把杜长老挂在嘴边,总说‘降妖除魔老六最在行’、‘得到驱魂传承是上天注定’,现在要上房撤梯子吗?” “你……有本事让你的宝贝儿子去,别在中间挤兑我。”田不易甩了两下袍袖,可就是挣脱不得,不得不跳着脚反驳。 “你说书书啊,他一年前从北地冰原返回风回峰,正在驯养抓回来的冰晶白猴,烂泥扶不上墙,成天不务正业,修为太低了,难当重任。唉……” 曾叔常唉声叹气,重点还在最后几个字。 修为太低,难当重任。 以前,好像某人也发过类似的感慨。 瞧着这两人日常式‘吵闹’,商正梁、天日道人、水月大师三人忍俊不禁,窃笑不已。 刚才笼罩在玉清殿的紧张气氛,反而不见了踪影。 齐昊身为晚辈,自然不好掺和,垂眸看向自己的鼻尖。 道玄真人也不制止,只是看着杜必书,等待他的决定。 这还有什么可决定的。 大佬发话,又没有明面的危险,怎么拒绝? 何况,杜必书也有好奇。 骨玉法杖都被自己带回青云门,兽妖复活的传闻又是怎么回事? 关佛骨舍利什么事! “掌门,是安排我去天音寺?还是十万大山?”杜必书抱拳问询。 “去十万大山,我可不同意!”田不易猛地回过身,斩钉截铁反对。 第258章 无字玉壁 道玄真人没理会田不易的抗议。 可面对杜必书的询问,还是给出了答案。 “当然是从天音寺查起,普泓道友已在信中允诺。” 去天音寺? 这正是自己所想。 调查一件诡异的事,肯定要从源头查起。如果直接让他去十万大山面对那些妖王,自己第一时间就会拒绝。 “好,掌门,有无随从人员和凭证?”杜必书点头同意,正色向道玄真人一抱拳。 “老六,你怎么能答应……”田不易甩掉曾叔常的拉扯,挪回自己徒弟面前,以恨其不争的双眼瞪着他。 “师父,不碍事的。我这人的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有了危险跑得比谁都快。” “那也不行,大竹峰好不容易有点起色,青云门又不是你一个人撑着。” “……” 道玄真人有些听不下去。 连忙轻咳两声,开口阻止师徒俩在殿内的‘争执’,且转换话题。 “咳咳,田师弟,你们师徒有些话不要在殿内谈……对了,曾师弟,你再说一说魔教的动向。” 闻言,曾叔常收起了继续打趣某胖子的心思,朝道玄真人颔首示意。 “好,可能诸位或多或少听到一些风声,不过魔教的动向的确耐人寻味。” 接下来,曾叔常把得到的消息娓娓道来。 魔教四大派系中,合欢派被‘灭门’,自然不再是重点关注的目标。 万毒门在毒神暴毙后,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内讧,实力折损近半。最终,秦无炎在百毒子、端木老祖等供奉的支持下,杀掉了段如山,坐上了门主的宝座。 不过,新门主没有选择休养生息,而是迅速和长生堂勾结在一起,对抗鬼王宗的崛起。 鬼王宗崛起的速度非常惊人,可谓两点开花。 鬼王意气风发,亲自带领宗内的主力,在中原扩张地盘;副宗主鬼厉在白虎的辅助下,将南疆边陲的修炼势力整合,添补了焚香谷封谷后留下的空白。 两股势力迅速吞并了其它魔教分支,接着就是旷日持久的火并和算计。 最近,三家突然偃旗息鼓,各自派出的得力人手,前往了十万大山。 魔教争斗,正道自然乐见其成。 可在这当口,他们选择止戈,又一起前往十万大山。 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听着这些消息,一众首座纷纷咋舌。 不是因为别的。 而是感慨昔日的青云弃徒,竟能有此惊人的成就。 道玄真人默然不语。 殿内众人中,只有他表现得最为镇定,眼神偶有闪烁,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等到议论告一段落,道玄真人道出了自己的决定。 “诸位,青云门决定派遣门内好手,也去十万大山凑凑热闹。当然,天音寺也会派人前去。在杜长老那里没有得到确切消息前,青云门不会深入十万大山。除了大竹峰,其余六脉各出一人,商师弟、水月师妹,由你们压阵可好?” 各脉都出一人参与,非常公平。 殿内众人略作沉默,最终达成了一致。 …… …… 须弥山,天音寺。 陡峭的山道上,无数虔诚的信徒一跪一拜、一步一叩向山上的寺庙攀登。 每隔一段台阶,就有负责指引信徒的僧人站立,个个和煦微笑,令人如沐春风。 山道的尽头,是一座雄伟的寺庙建筑。 庙前。 法相着一身月白僧袍,含笑与一个熟客交谈,似久别重逢。 杜必书穿过虔诚前行的信徒人群,瞅见正与人交谈的法相,索性来到庙前的迎客松下,耐心等候。 离开青云山一个月,杜必书终于来到此行的目的地。 须弥山位于中原繁荣之地,处处可见城郭乡镇,远不是河阳城能比。 修道者主张清静无为,修佛者信奉普世渡人。 望着陡峭山路攒动的人头,杜必书有了刹那的恍惚。 他仿佛回到了前世香火兴盛的佛家圣地,以前自己也曾在香客人群中,随波逐流地奉上一点象征性的香火钱,然后点一炷香祈祷‘逢考必过’、‘长命百岁’之类的奢侈心愿。 现在,自己也算得偿所愿吧。 只是情感搞得一团糟,一如前世。 就在杜必书神游物外、越来越沉浸在过往时,耳边传来了一声温和的呼唤。 呼唤如在天籁之外。 “杜施主,好久不见。” “啊?” 杜必书挠挠头,从失神中醒了过来,看向正前方。 法相双手合十,慈悲的面庞笑意更甚,微风掠过僧袍的下摆,猎猎微响。 “法相道友,好久不见。” 杜必书起身,抱拳还了一礼。 细算起来,这个‘好久’不过三四年光景,对于修炼者,不值一提。 “杜施主,恩师已经吩咐过,让小僧专门在庙前等候青云门的贵客,咱们这边走吧。” 法相一面和煦笑语,一面做出了相请的手势。 杜必书点点头,迈步随着对方前行。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过廊,走向须弥山后山。 一路上,两人闲聊数语,提及焚香谷遭遇的大变和李洵的身死,多少有些唏嘘。 当年一行人多有交集,在舞柳山庄还一起合作过。 尤其是法相。 李洵、燕虹和他一道经历过太多事情。现在,突然少了一位挚友,心情的低落在所难免。 大概一炷香时间。 两人在一间禅室前停下,由法相上前敲门。 “师父,青云门的杜施主到了,就在弟子身旁。” 随即,禅室内传出一个浑厚慈悲的声音。 “进来吧。” 法相应了一声,推开面前的木门,引着杜必书走进。 禅室内。 普泓神僧在木榻上打坐,神情祥和。 见到杜必书近前,普泓白眉挑起,微现讶异,然后主动微抬右臂,指了指前方的软凳。 “杜施主请坐吧,没想到四年未见,你的修为精进如此之快,可喜可贺!” 仅仅扫了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修为,这份眼力实属罕见。 杜必书也没想瞒这位神僧,走到软凳前坐下。 “大师,敝门道玄师伯让我前来天音寺,我也就不兜圈子了。 丢失的佛骨舍利存放在千秋塔,不知是哪位高僧守护?” 这般的直接,给人一种雷厉风行的印象。 普泓神情一动,意外扫了一眼,随即眸子一黯:“千秋塔在后山的僻静处,向来由普德师弟捎带看守,一般人根本不会前往那里。” 佛骨舍利,对于修佛者有着特殊的含义,可对世俗人或者普通修炼者的眼中,不过是一份遗留下来的骸骨,其价值可有可无。 当然,鬼道修炼者除外。 只是,世间研习鬼道的修炼者凤毛麟角,已可忽略不计。 普德神僧? 听到这个名字,杜必书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一物。 无字玉壁! 记载着一部天书的神奇所在。 或许…… 自己可以顺路看看? 第259章 就是一部天书 “大师,我能去瞧一瞧吗?” 杜必书的要求,不太符合情理。 毕竟千秋塔是存放高僧舍利的地方,既然舍利被盗已是事实,现在查看也于事无补。 当然,普泓不以为意。 “杜施主自可前去,由法相带路即可,舍利被盗的细节,他也知之甚详,有不明的地方,尽可言明。” “那就有劳法相师兄了。” 杜必书起身向法相欠身一礼。 跟一位相交不深的老前辈聊天,多少有些不自在。 所以,他打算离开禅室。 “大师,那我们……哦,对了,天音寺有一位法心师兄,不知他有没有返回?” 在十万大山里,李洵在死前提起过法心和巫妖,杜必书才有此一问。 “哦?” 普泓眸中精光一闪,神情似有意外。 “杜施主,为何有此一问?小徒法心一年前返回寺中一趟,此后便不见了踪影。你怀疑是他……” “谈不上怀疑。 此前在十万大山,焚香谷李洵道友曾提过一句,见法心和巫妖同时出现过。” 杜必书稍作停顿,想起五年前的一桩往事,继续补充了一句:“法心修炼的功法多少有些怪异,不知是哪部心经?” “黄泉地藏经!” 普泓轻道。 听到这话,杜必书心中一松,有些恍然。 “地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倒符合法心道友的心境了,多谢大师解惑。” 躬身一礼后,他迈步走出了禅室。 在法相跟随走出后,木门缓缓闭拢。 禅室的光线变得昏暗,只留下打坐的普泓喃喃轻语:“这位杜施主身上的佛性越来越重,看来他至少掌握了五成以上,好悟性!” …… 行走了近半个时辰。 法相领着杜必书往后山深处行走,越走越是荒僻。 直至一处断崖。 “法相师兄,没路了?” 杜必书有些诧异。 法相微微一笑,径直来到断崖的边缘,指着脚下雾气弥漫的山谷:“就在你我脚下,你我下去吧。” 说罢,法相率先祭出了轮回珠,御器直下。 杜必书连忙跟上。 两人一上一下在雾气中穿梭,很快来到一面小小的平台上。 方圆三丈,树木稀疏,连这里的雾气都稀薄了很多。 不知是不是错觉,站在这平台上,杜必书竟感受到淡淡的平和,在气海中的元神小童欣喜睁开了双眼。 打量,又闭眼。 然后—— 加快吐纳。 就像这里是一处修炼圣地。 杜必书微微讶异,同时,又觉得眼前的景色透着熟悉。 尤其是面前的山壁。 山壁平滑古拙,隐隐显现着一个打坐修炼的白袍僧人,双手缓缓掐诀,口中轻声诵念。这白袍人的面目虽然模糊,可给人一种平和慈悲的印象。 紧接着,在杜必书的小腹内嗡嗡轻鸣,好像在应和石壁僧人的诵经。 如此的异象,更让他诧异。 “法相师兄,千秋塔又在何处?还有,这面山壁……” 法相本要引着杜必书继续前行,听到这话,和煦的眼神中闪过异色。 还不等他答话,身后就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低叹。 “这位施主,这就是无字玉壁。” “谁?” “见过师叔。” 两人的反应不一。 听到杜必书疑惑相问,法相刚想低声解释,那苍老沙哑的声音再度传出。 “老衲普德。” 话毕,一个面色黝黑、枯瘦的老僧在远处的轻雾中走出。 不见他如何动作,便跨越了数丈距离,来到二人面前站定。 “普德大师?”杜必书微怔。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施礼,刚想抬臂抱拳,却被对面的老僧止住,且一指面前的石壁。 “施主不必客气,静心感悟。” “感悟什么?” 话刚出口,杜必书忽地一惊。 小腹气海处,刚刚还在吐纳的元神小童有了新的动作,放置在双膝的小手抬起,缓慢在面前掐诀。 那道法诀,分明就是往生净世咒。 随着掐诀,一朵朵金莲在他的身畔窜出,萦绕在四周飞舞。 须臾之间,一道道金光渗出了体外。 更奇怪的是,石壁上显现的白袍僧人也双臂抬起,掐诀诵咒。 动作与元神小童如出一辙。 难道…… 往生净世咒与天书有关? 或者说,净世咒就是一部天书? 无字玉壁就是一部天书,这对他不是什么秘密。 想到身旁还有法相二人在场,杜必书刚打算强行中断元神的异动,耳边就传来普德的苍老话语。 “施主,这是你的缘法,用心感悟吧。法相,你我先到千秋塔等候。” 法相闻言一愣,可还是尾随普德离开了小平台。 平台上。 杜必书诧异望着二人离去。 自己当前的行径,明显属于占天音寺的便宜,严重一点讲,甚至算偷学功法,就这样让自己堂而皇之继续? 要真是这样好说话,小师弟就不会…… 算了,主人不介意,那就继续! 杜必书索性盘坐在地,面朝无字玉壁,与玉璧白影相对,静心感悟。 …… 距小平台不到一里,有一座古朴庄严的古塔,在白雾中时隐时现,更添了几分神秘。 那就是千秋塔——天音寺存放佛骨舍利的地方。 塔前。 法相、普德遥遥望着远处模糊的无字玉壁,其下方已被白雾遮挡掩埋。 雾气时卷时舒,缕缕金光隐现。 “师叔,这样做好吗?当年张小凡就是因为大梵般若……”在法相的脸上不无担忧。 “当年,是我们错了。再者,这位施主不一样。” “不一样?” “没错,你可记得天音寺由何而来?当年的创派祖师就是在这无字玉壁下感悟出大梵般若,进而留下了天音一脉。这玉璧的存在早过天音寺,这位施主自行感悟,又与天音寺佛法何干!” “您是说他自行感悟?就像当年的创派祖师?” “或许吧……我总感觉,他的身上的佛理不止眼前这些,甚至还有天音寺历代高僧孜孜追求的另一半。” “另一半?难道是法心师弟精研的……” “拭目以待吧,对了,此事可说与普泓师兄,至于普方、普空那些师弟就算了,免得再生事端。” “是!” 两人不再言语,只是肃穆望着远处翻涌的白雾。 还有那渐渐明亮的金色佛光。 …… 第260章 兽神的夙愿(大结局) 一月后。 杜必书离开了天音寺,独自一人。 望着高处渐渐远去的雄伟寺庙,他的脑中又想起普德的一番话。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施主去过十万大山的鬼域吧?贺阴山的墨竹真君与我有过约定,要是兽妖真的出世,你可前去求助他。” “还有,法心嫉恶嗜杀,修炼的又是黄泉地藏经,若你在十万大山遇到他,千万不要与他冲突。你之道,与他不同,但殊途同归。” “法相和普空已经出发,施主尽可回复贵门的长辈,为天下苍生计,天音寺不会袖手旁观。” 这次天音寺一行,杜必书可是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在无字玉壁前修炼了一月,他的修为再度提升,现在隐隐触摸到上清境中期的门槛,只欠临门一脚。 想想真是神奇。 自己渡灵的往生净世咒,竟然脱胎于无字玉壁的天书,难怪总有净世金莲出现。 太极玄清道、往生净世咒、天书总纲,不知不觉间,他已是集道、佛、魔的功法于一身。 怎么感觉,有点像张小凡二号呐。 算了,不想这些。 抓紧时间赶路! …… 两月后的一天。 十万大山。 葫芦阴谷。 巫妖与万剑一浮空对立。 “那个臭小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三年前,他将我诓走,直接躲回了青云山,正道也这般不讲信用吗?” “巫妖,每隔半年你都来一趟,不觉得厌烦吗?有本事去青云山找他!” “万剑一,你少说风凉话。”巫妖强忍怒气,“我找他不是因为骨玉法杖,而是想让他跟我去一趟镇魔古洞。” “去镇魔古洞?做梦!” “你!” 巫妖刚要动怒,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还是语气一弱。 “兽神已经分体出世,正与青云门、天音寺对峙厮杀,镇魔古洞是个好机会。只要他……” “什么好机会?” 谷口西侧突然闪出一人,好奇地看向浮空的巫妖。 来人,正是杜必书。 长途跋涉之后,他的第一站目的地就是阴谷。 没想到,还让你自己遇上前来‘找事’的巫妖。 “是你,你回来了?” 巫妖大喜过望,幽黑的双眸闪烁,话语激动。 这是怎么回事。 瞧对方的样子,也不想要找自己算账,倒像是极为期盼自己的到来。 “你以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他同意了!”巫妖见他不说话,连忙在一旁解释。 “谁?” “当然是兽神大人,哦,确切地说,是兽神的留下的执念分神。” “执念分神?能详细解释一下吗?”杜必书越来越迷惑。 “哦,是这样的,在一百年前,兽神极度渴望复活成人类之躯,所以分出一部分神念寄托在一个中原小孩身上。 这个小孩前往中原的须弥山,最终拜入天音寺门下……” 杜必书心中一动:“你是说法心和尚?” 巫妖连连点头:“就是他!” “四年前,法心返回了镇魔古洞,最终同意兽神的主神与他对换躯体,让主神亲自筹谋夺回骨杖。现在留在洞内控制魂念和骸骨的,正是法心和尚自己。 就是他同意,让我来找你试一试。 或许,你拥有的灵师传承,能让他真正归墟而去。这是兽神千百年一直期盼的夙愿!” 巫妖语速很快,且有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杜必书觉得不可思议。 既然如此,又何必交换躯体? “这么说,主神不同意这么做?”万剑一在一旁冷声插话。 这也是杜必书想说的。 “主神也愿意,不过他更倾向于先让神州生灵陪葬。怎么样,去不去?贺阴山那位已经在镇魔古洞外十里等候,他会与你一同出手!” 巫妖又爆出一个隐情。 杜必书咬咬牙,点头同意下来。 【后续部分,为拟定的大纲和结局。】 跟随巫妖前往镇魔古洞,万剑一和幽姬相随同行。 一行三人在巫妖的指引下,来到镇魔古洞,与早一步到来的墨竹真君汇合在一起。 面对地上的十副巨大骨架,杜必书开始诵念往生净世咒。 消灭十大妖王的神魂后,两人又一道对着洞内大的黑烟诵咒。 周一仙和小环出现,小环帮忙导引集聚的魂灵,将它们送往幽冥鬼界。 到最后的紧要关头,杜必书二人不惜自碎裂各自的本命法宝,驱散郁结在洞内的戾气执念。 最终,兽妖戾气消散。 归墟而去。 玲珑的石像随之碎裂,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杜必书晋升上清境圆满,告别万剑一,返回青云门。 万剑一决定留在十万大山,继续消灭残存的异族。 #### 距此千里。 青云门、焚香谷、鬼王宗、万毒门正在合力与刍吾等三大妖王相斗,化作法心模样的兽妖主神负手站立,视若无物。 鬼厉和白虎圣使指挥鬼王宗弟子,与正道并肩而战;苍松道人和秦无炎指挥长生堂和万毒门弟子,在一旁充当牵制。 即便如此,仍旧不敌。 鬼王出现,御使伏龙鼎,操纵尚不完全的四灵血阵,对战兽妖主神,打得难分难解。 感受到镇魔古洞方向的魂念消失,‘法心’忽地一愣,继而畅快大笑。 在大笑的过程中,身躯灰飞烟灭。 威名赫赫的兽妖,彻底陨落。 一伙人四散离开。 鬼王嘱咐鬼厉(张小凡)善待碧瑶,让他们就在七里峒隐居。 鬼王带领余部返回狐岐山总舵。 …… 岁月悠悠,又是五年度过。 正魔两道依旧争斗不休。 不过,鬼王宗在和万毒门的争斗中,彼此消耗实力,最终魔道日渐式微。 青云门愈加兴盛。 道玄并未入魔,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 大竹峰蒸蒸日上,杜必书又收了徒弟两人,论实力,成了仅次于通天峰的支脉。 杜必书闲时与曾书书结伴下山,在青云山麓游戏人间。 路遇周一仙、小环,小环亭亭玉立,心中爱慕昔日的杜哥哥。 一伙人潜入狐岐山,渡化四灵血阵中的无数怨灵,鬼先生决定返回焚香谷。 遇到天狐小白,小白决定留在那里。 四十年后。 焚香谷重开山门,差遣人送来一套大红喜服。 【全书完】 慢慢回归,请书友转战新书 工作方面,下周就完成离职了,想休息几天慢慢找工作,算是裸辞吧。 呵呵,是被辞。 生活方面,亲人的丧事没有帮上忙,悲伤总会过去。 新书是以前的存稿,准备今天慢慢打开电脑敲字。要是成绩凑合,就准备全职了,不惑之年找工作太难。 毕竟生活还得继续。 请书友多多支持。 新书名《全球洞窟求生》,算是跟风题材吧。 拜谢。 开新书了 老铁们,木坪决定来一本玄幻诡故事,有兴趣的去看看。 谢谢! 《养诡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