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笑傲开始周游诸天》 第一章 拜师 华山。 宋代诗人寇准曾有诗云: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 这日清晨,号称无山与齐的华山脚下来了位衣衫褴褛的少年。 似是长途跋涉,也经过万苦千辛。 满脸污垢,满身泥泞,头发蓬乱打结,草鞋更裹不住满是烂疮的双脚。 少年用树枝做拐杖,面对巍峨山峰没有激动感怀,也没有胆怯退却,只是缓慢坚定的沿着难行的小路前进。 一路向上,遇到陡峭处,他索性扔了树枝,徒手攀爬。 山路艰难,脚下坚硬的山石更让他痛苦不堪。 忍耐不住时,他便找地方恢复体力,然后继续向上。 一边攀爬,一边注视着眼前一闪而过的数据: 【姓名】杨青 【年龄】14岁 【体质】2-4 【智力】4 【悟性】5 【内力】0 【武学】0 【天赋】坚毅不屈 【潜能】897 【进度】1% 是的,杨青是一个穿越者。 从婴儿时期便有前世记忆。 而这与生俱来的,类似前世传说系统的东西,至今为止还没能给过他实质的帮助。只是解锁了一个“坚毅不屈”的天赋。 初秋时节,随着日头高升,秋老虎开始肆虐。 杨青在疲累无法抑制前,终于攀上了半山腰处。 躺在碎石地上,看着眼前满是青苔的石阶,绵延向远方古意的山门,松林竹海…… “终于到了。” 被阳光晒得头脑发昏,闭上眼睛,连找个阴凉地的力气也没有,就仰面躺倒在地。 他前世是个雇佣兵,生前最后的记忆是在战场上被炸得支离破碎。再醒来时,已变成一个婴儿。 生在北方苦寒之地,自幼父母双亡,无亲无故。百家饭吃到十岁,终于在大旱之年,不得不离开村落,自求活路 一路向南,四年时间,尝遍人间苦楚,遍体鳞伤。 这才大致摸清这个世界的情况:以明朝为背景的笑傲江湖世界。 笑傲江湖他当然知道,不过谈不上多仔细。 几经波折之后,他决定拜师华山派。 不仅有系统面板暗示需要武功才能发挥实际作用,也实在是走别的路他很难出头,甚至难以生存。 之所以选华山,则是因为他对别的门派不熟悉。且华山派虽然人才凋零,资源却不差,内卷也不算严重,正适合他。 而且还有一点,他自己前世就是陕西人。 思虑间,杨青被阳光晒得正欲昏睡,忽听脚步声响起。 迷蒙睁眼时,已有几人走到面前,投影遮住烈日。 “小叫花,你来我华山干什么?” 一对中年夫妇领着一对少年男女,俯视杨青,面色各异。 中年人面相正气儒雅,眸光湛然。广袖长衫,一派君子风范。 那妇人约莫三十许人,身姿丰腴,肌肤雪腻无暇,眉眼温润,宛如初生海棠。 少年皮肤微黑,粗眉大眼,笑容豪爽,看年纪要比自己大上个四五岁,男子气概十足。 至于那少女,严格来说应还是个女童,大概比自己小个一两岁。只是小小年纪已展露不俗相貌,贝齿朱唇,清秀甜美,惹人怜爱。 刚才出声的,正是那个黑皮少年。 岳不群,宁中则,令狐冲,岳灵珊。 杨青睁眼略一打量,就大概猜到几人身份。 “我叫杨青,来华山拜师。” 四人闻言各自对望一眼,令狐冲当先大喜道:“师傅,我有师弟啦!” 令狐冲自幼被岳不群夫妇收在门下,感情已与父子无异。 只是他从小没有玩伴,除了练功,就只能带着岳灵珊这个拖油瓶在山上闲逛,颇感无趣。 “冲儿退下。” 岳不群被令狐冲抢话弄得微微皱眉,这小子天赋不错,只是心性也太不稳重。 轻声斥退令狐冲,上下打量一番,接着说道:“你且起来说话。” 苦笑一声,杨青道:“师傅,弟子实在没力气,连手都抬不起来。” “我来扶你。” 令狐冲抢步上前,不由分说就把杨青扶起,也不顾他身上污秽。 杨青心知令狐冲性格,但仍有一分感激。 岳不群正想着我还没答应收你,就左右一句师傅不离口。这小子打蛇随棍上的样子,不像好人啊。 见他在一块青石旁靠坐好,就接着问道:“你是何方人士?” “西北边陲人。” “家中还有何人?怎会流落到此?” “小子自幼双亲亡故,吃百家饭长大。前几年北地遭旱,更加上朝廷苛税不断,民间多有盗匪,村里人活不下去,都往南走,我便一路跟着,从此自己挣命。” 岳不群微微颔首,心中无声叹息。 “你今年多大了?” “我十四岁。” “可识字?” “认得一些。” 岳不群再度点头:“如此境遇,还能识字,倒是个好学的孩子。你与我说说,这些年都做些什么营生,又怎会想要拜入华山门下?” 杨青看着几人,见宁中则搂着女儿,满脸同情。令狐冲也不似刚才那般跳脱,眼中反而多了一丝同病相怜的凄苦。 又见岳不群言辞和善,于是说道:“我离开村子约有四年,开始年纪小,只能乞讨为生。后来做过酒楼伙计,布行学徒,但还是因为人小体弱,多受欺负盘剥,或被人嫌弃。 食不果腹,露宿街头都是家常便饭。 后来我就想着学些武艺傍身,可城中武馆学资昂贵,小子为此还被人牙子骗进过帮会。 我见他们行事不似善类,于是拼命逃脱。” 他说得口干,咽了口唾沫,接着道:“途中听人说起华山君子岳不群,小子这才一路找来这里。” “噗嗤……”岳灵珊抱着母亲一笑,道:“什么华山君子,是君子剑!” 岳不群斜睨一眼女儿,随即双手背负,默然不语。良久之后,才又发问:“你学艺是为何?” 杨青迎着对方的目光,毫不避讳:“即为安身立命,也是不甘平庸。” 岳不群听罢转身便走,直走到山门前才定住脚步。 “夫君?” “师傅……” 宁中则与令狐冲听完杨青述说,心中已是动了恻隐之心,见岳不群转身离去以为他要拒绝,都是不忍。 却见岳不群在山门前停步转身道:“你方才所说,我会一一查验,如有不实,我自会赶你下山。如若你心怀不轨,莫看你年纪还小……”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狠声道:“我掌中剑亦要斩伱!” 岳不群虽面露狠色,但还是表演居多,想要诈一诈这突兀出现的小子。 如果是华山派鼎盛时期,这些用不着他考虑。 但是如今剑气二宗贻害仍在,整个山门不过大猫小猫三两只,他独自支撑门派,看似一言九鼎,风光得很。 可这些年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的日子有多难,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招收门人,扩充门派当然需要,可是忠于门派,忠于师长更重要。 想到这儿,他凝神望向不远处的少年。 却见杨青仿佛没有看见他的冷厉面色,也全不顾警告,只是一脸喜色,满口喊着: 多谢师傅!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愿为师门效死之类的空话。 嘴角微微抽搐,眼见着少年瘫坐在地的模样,岳不群忍不住喝了一声:“要做我徒弟,就自己走过来吧!” ………… 第二章 时光 华山,朝阳峰顶。 清晨,朝阳台上,红日东升,紫气盈空。 朝阳台居高临险,视野开阔,是观日出的绝佳之地。 杨青身着灰色粗布长衫,腰间挎着青钢长剑,脚下薄底青布鞋,满头长发落在身后,也只是随意用根草绳捆绑收束。 此时他面对朝阳,双眼半睁,呼吸带着特殊的韵律,站在没有防护的朝阳台边缘,半只脚悬空在外,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良久,他呼吸忽然一窒,氤氲着荧光的双目豁然睁开,抬手抚剑,脚掌踩在朝阳台边缘,身随剑走,竟在悬崖之畔舞起长剑! 白云出岫,有凤来仪,白虹贯日……青山隐隐,古柏森森。 雪亮的剑身映着朝阳,泛起漫天寒光。 今日距离他拜入华山已有七年。 在华山学艺整整七年,他才有如今的成就: 【姓名】杨青 【年龄】21岁 【体质】16-16 【智力】7 【悟性】6 【内力】268-400 【武学】华山基础内功(小成68\/100) 华山入门剑法(出神入化68\/100) 轻功一步登天(登峰造极76\/100) 【天赋】坚毅不屈丰神俊朗 【潜能】887 【进度】6% 根据系统中的描述,但凡内功武学,尽皆分为:不堪,初学,入门,小成,大成,豁然贯通,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举世无双,超凡入圣十个等级。 如今他剑法轻功都已过了大成的门槛,唯有内功,虽然他日夜不辍,却还停留在小成。 这是气宗短板。 不过根据岳不群的评价,他的内功资质已经是万里挑一了。若非错过练武最佳年龄,此时该有更高成就。 代表力量敏捷的体质一栏,相比于他来时奄奄一息的样子,已经翻了四倍。 他这些年自行摸索过,正常成年人的极限大概不会超过九。 【进度】一栏他目前不太清楚意义和用途。 至于多出来的一项天赋,应该与他不俗的相貌有关。 另外学习剑法内功后,系统又展现出一项新的能力,凡是他见过听过有关武学一类,都会被系统收录,无法忘却。 此外还有潜能点儿……除了他用作实验,耗去10点,无有增长。 为了打牢根基,也为掩人耳目,他省了七年,现在却不用再顾忌了。 想到这儿,剑光一敛,他收剑还鞘,然后盘膝坐下。 【潜能】887…787…387…87 随着潜能点开始减少,内功一栏开始出现变化: 【武学】华山基础内功(大成48\/100) 【内力】498-500 【体质】17-17 每十点潜能化作一点内功熟练度,不多时便已突破至大成。体质上限也随之提升1点,内力上限提升100。 与此同时,杨青体内青气流转,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壮大,直到完成九转,这才逸散全身,充斥经脉,使得他精气盈满周身,胸中有种不吐不快的异样感受。 “难怪以前看小说,主角突破时都要长啸一声。这种感觉像是打开了身体的束缚,有种拨云见日,重获新生的错觉。” “嗷呜……” 放声长啸终究有些羞耻,杨青压抑着发出低吟。 “噗嗤!” “哈哈哈!” 嗤笑声自身后传来,杨青回首望去,却是小师妹岳灵珊,以及七师弟陆大有。 如今的华山派已不是他初到时,弟子只令狐冲一个,附带几名杂役。 自从收了杨青入门,岳不群广开山门,吸纳门人弟子,到如今已有男弟子二十多人,女弟子也有六七人。 不过正式弟子并不多,除去陆大有,还有排行最末的陶钧,舒奇,以及英白罗,余者多是记名弟子,难得真传。 “你们两个?”杨青见两人来,也不觉得刚才尴尬,起身笑道:“你们不在山中游玩,怎么有兴致跑到朝阳台来,要陪我练功么?” “没有没有。”陆大有连忙摆手否认。 在华山派中,除去岳不群夫妇,他最为敬重的是令狐冲,最为忌惮的却是眼前这位二师兄。 初始加入华山派,他还曾对这位闻鸡鸣而舞剑,明月升就入定修习内功的师兄十分仰慕,很是与之亲近了一段时间。 然而被长时间苦修折磨过精神,被杨青无休止的对练鞭挞过肉体之后,他服了,认命了,自己不是苦修的料。 反观杨青数年如一日,没一刻懈怠。 时至今日,他从开始时还勉强可以看清对方的深浅,到现在只觉得高深莫测,神秘非常。 天知道这位相貌俊逸如王侯公子,堪称华山第一美男子的人怎么会那么痴迷练武。 “青哥,是爹爹让我们来叫你下山的。”岳灵珊不知陆大有的心思感受,上来就抱着杨青手臂,拖着他向山腰处走。 与陆大有不同,岳灵珊与杨青虽算不上青梅竹马,但也算是半个发小,从小一起生活至今已有七年,感情深厚。 杨青在华山派绝对算是特立独行的存在。 他入门本就早,岳不群夫妇对他不仅有授艺之德,更有养育之恩,与令狐冲一样被视为半个儿子。 再加上他年纪虽轻,但性情稳重,主见极强,最受岳不群重视,甚至超过令狐冲。 对岳灵珊来说,这位与自己年纪只差三岁的师兄,既不像父亲那般严肃威重,又有同龄人不具备的超然洒脱,更兼武艺高强,谈吐风趣,浑身都散发着让人不自觉亲近的气息。 “青哥,大师兄要下山了,我也想去,你跟爹爹说说,让我也一起去好不好?”盘山小路上,岳灵珊轻摇杨青手臂,娇声恳求。 陆大有跟随在后。 “下山?师傅说去做什么了吗?”杨青目光微转,心中已有了猜测。 “不清楚,好像是送信?” 果然,清静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记忆中,笑傲江湖一系列恩怨情仇,就是从令狐冲下山开始…… “青哥~你跟我爹说嘛,我也要下山去玩!你也陪我去,好不好?” 杨青思虑间,见岳灵珊使起了小性子,他虽不怕,但对于这个甜美可人的小师妹也十分疼爱,难以开口拒绝。 于是笑道:“也好,我们就快些下山,免得与大师兄错过。” 说完,他伸展手臂揽住岳灵珊柔软腰肢,在后者惊呼声中,从山道上一跃而下,竟然垂直跳往下一段山路! 陆大有在后面惊得嘴巴张开老大,这条山路盘旋迂回而建,两段山路相隔十数丈,垂直上下,距离山腰更有几百丈,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这……二师兄这轻功究竟到了何种境界?” 旋即又想到杨青平日练剑,几乎都是半只脚悬空站在崖边,心中又觉释然。没有这份胆略功力,又怎会得师傅看重。 他探头向下看了看如飞鸟般不断下坠的二人,心中却替令狐冲捏了把汗: “大师兄,你走得不是时候啊!” 第三章 风波起时 杨青带着岳灵珊飞身下了朝阳峰顶,直到山腰处才将她放下。 不理会她一路娇嗔粉拳,轻笑着走向岳不群的居所——有所不为轩。 “二师兄!” “师兄!” 一一回应同门,踏入院落,远远就见正堂门户大开,岳不群与宁中则分作两旁,令狐冲则坐在下首,正听候训诫。 “不可多管闲事,招惹仇家!更不要喝酒误事,你可听明白了?” 令狐冲抓耳挠腮,似是耳朵里生了茧子。 “爹,娘!” 岳灵珊穿花蝴蝶般扑进正堂,搂上宁中则的脖子,桃花般粉嫩脸颊不住蹭着宁中则额角眉梢。 “师傅,师娘,大师兄。” 杨青紧随其后,躬身施礼。 “嗯。”岳不群对着杨青微一点头,随即轻咦一声道:“青儿,我观你目有神光,莫非内功又有精进?” “就知道瞒不过师傅。”杨青笑道:“弟子今日晨间略有所悟,内功已经大成了。” 岳不群:“探手过来。” 杨青依言伸手,见后者伸出二指搭在自己手腕处,随即柔韧和煦的内力探入,片刻就在自己体内游走一圈。 “不错,果然是大成了。” 收回手指,长长出了一口气,岳不群面露欣慰,似乎连身体都显得轻松了几分。 “青弟!恭喜你神功大成,从此我行走江湖又多了一丝依仗!” 令狐冲闻言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上前搂住杨青脖子,好似比他自己突破还要高兴。 可杨青却敏锐察觉他眼底分明有一丝失落。 “你这逆徒,真是不知上进!” 岳不群最见不得令狐冲这幅放浪形骸的样子,立刻出言训斥。 “师傅别生气,大师兄天资卓绝,一定不会让师傅失望的。”杨青出言打着圆场。 “夫君。”宁中则也觉得话说重了,在旁劝道:“冲儿只是贪玩了些,好生教导便是,何必动怒?” “你这是怪我教不好徒弟了?” “便是又如何!”宁中则一反常态,非但没有哄着丈夫,反而白了岳不群一眼。 “你……”岳不群被噎得一窒,看着妻子亦嗔亦怒的模样却也发不出火,只能摇头轻叹道:“也罢,都是自家人,手心手背都是肉。” 又转头看向令狐冲,见后者站在面前,持礼甚恭,轻声道:“冲儿,你可知为师苦心?” 令狐冲:“徒儿知道。” 你知道个屁! 岳不群心里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余光见女儿仍在妻子脖子上挂着,训诫道:“还不下来!也是个大姑娘了,当着两位师兄的面,怎么这般没个样子,多学学你二师兄。” 岳灵珊樱唇一撇,俏皮道:“爹爹你就知道拿我撒气,二师兄怎么了?他刚才还带着我跳崖呢,也不见有多持重。” 说罢,她又冲杨青轻吐粉舌,做个鬼脸,后者回以一笑。 这次却是宁中则坐不住了,皱眉道:“青儿,山路险峻,你怎么敢这样冒险?出了意外怎么办?” 杨青知道师娘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关心晚辈安危,于是干笑两声,解释道:“师娘放心,我这一身本事里,就属脚底抹油的功夫练得最好,不会出事的。” 宁中则知道他素来稳重,少有出格举动。此时见他罕有地露出囧态,也觉得好笑,于是照例赏了一记白眼,不再多说。 旁边岳不群轻笑出声:“你小子,这是话里有话啊。” “弟子不敢。” “罢了,提前唤伱下山,乃是为师有事让你大师兄与老七下山去做。今日午饭一起吃吧,算是给冲儿他们践行。” 岳不群说的老七,就是陆大有。因为杨青出现,所有人都向后移了一位。 杨青正要答应一声,忽见岳灵珊不停向他打眼色,不由苦笑。 他之前纵跃下山,就是因为不好拒绝,只能剑出偏锋,希望这小丫头忘了这茬。没想对方还是记着的。 “师傅。” “何事?” “小师妹……” “嗯?”岳不群瞥了眼女儿,“她想下山,找你当说客了?” 杨青挠挠头,道:“师妹年纪不小了,也可以出去见见世面。” “灵珊我自有安排,此事休要再提。”说罢起身出了门,把还要再说的令狐冲晾在原地。 “拜见师傅!” 门外,陆大有此时方才回来。 杨青冲他点头笑笑,又回头给了大师兄和小师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追着岳不群去了…… 正午十分,众人为令狐冲与陆大有饯行,随后散去。 岳不群与宁中则静立山门之前,看着令狐冲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一时相顾无言。 “夫君,冲儿年岁不小了,武功也已入了二流,又不是头次下山,不必担心。” 听见妻子劝慰,岳不群道:“我不是担心冲儿安危,却怕他招惹祸端。” “夫君多虑了。” “唉。”长叹一声,岳不群道:“接任掌门起,二十余年来,我只怕自己思虑不周,至于多虑,反而是好事。 自从任我行重伤匿迹江湖,东方不败执掌魔教又被正道挫了锐气。这些年的平静来之不易。 可最近几年,江湖中看似平静,实则波云诡谲,暗潮涌动。 左冷禅动作频出,好好的五岳剑派,已让他搅得污浊不堪了。 华山,还是太弱势了。” 宁中则见丈夫愁眉不展,上前扶着他手臂开解道:“世事如此,你我夫妻尽力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便是。 今日看见冲儿和青儿,不知怎么,就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实在不愿再理会这些琐事。过些年,就交由后辈弟子去忙吧。” 岳不群猛地转头道:“嘿!你不说还好,说起冲儿我便有气!” “冲儿怎么了?” “怎么了?”岳不群眉头微拧,“他是华山大弟子,今后掌门的位置理应是他的。我原本想等他内功大成之时,便将紫霞神功传与他,谁知他竟这般不知上进,被青儿超了过去。” 宁中则:“青儿天资卓绝,又一心扑在武学上,自然是更快些。” 岳不群:“是啊,快到已经开始埋怨我了。” 宁中则奇道:“何时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呀。”岳不群见妻子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憨模样,心中升起怜爱情愫,伸手为她理了理额前发丝。 “我华山气宗以内功为先,剑法次之。如今他内功大成,华山入门剑法造诣早就远超同侪,可他方才却说,脚底抹油的功夫练得最好,这还不是埋怨么?” 宁中则眼眸微微睁大,感叹道:“这小子……心思怕也是众弟子中最深的。” “你还记得他入门时怎么说的?” “要安身立命,亦不甘平庸。” “是啊,眼下他内功大成,已到了修习紫霞功的条件,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说我该如何选择?可笑冲儿那个莽货,还说自己知道,他知道个屁!” 宁中则抱着丈夫的手臂摇了摇,道:“冲儿哪儿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他只是不会去想罢了。至于青儿,也算我们看着长大,或许有些城府,但绝不会有异心。” 岳不群闻言点头:“我知道,不过眼下却让我为难……” “华山又不止紫霞功一门秘籍,有什么好为难?师徒父子,最忌离心离德,你有什么顾虑与青儿直说便是,一家人何苦猜来猜去?” 岳不群摇头不语,转身朝山门内行去…… 第四章 紫霞神功 令狐冲和陆大有走后第二天。 杨青在日落时分下了朝阳峰,一路向饭堂行去。 他一向独自修炼,少有参加众弟子集会。 因此一路上向他行礼的师弟师妹,他大多不认识,只觉得脸熟。 正是开饭时间,他虽下来得晚了些,但饭堂里仍有八九个弟子在用饭。 他也不打扰别人,只是自己取了饭菜在角落做好,默默吃着。 不过饶是他足够低调,饭堂内仍是在他坐下之后立刻清静了许多。 其实杨青是有资格与师傅一起吃饭的,后者也曾几次提及。 不过他终究觉得饭堂自在些,也方便许多。 边吃着饭菜,杨青边思索今后的问题。 令狐冲此次下山,应该就会遭遇青城四秀;紧接着青城与福威镖局的大幕,也该拉开了。 自己苦修七年,武功放在江湖上应该算是二流中游,比贪玩嗜酒的令狐冲强上一些,比田伯光那个淫贼应该还有些差距。 不过若是舍命相搏,就要看临场应变。 可惜自己的系统不能隔空传功,好在还有潜能点可以用,也算是无中生有了。 只是潜能点的获取方式目前他只知道一种,而且绝对不会再用。 所以七年来,潜能点没有增长,昨天突破内功之后,更是只剩下87点。 幸好还有坚毅不屈这项天赋,只要心中设定目标,无论多难,总能坚持到最后,不怕半途而废。 目前的武功想要再进一步,已是十分不容易。 乱局将至,自己作为局中人躲不开,也不能躲。恐怕需要些其他武功,触类旁通,增长实力。 老岳这个人,就是太抠门了,剑法教的少也就算了,传授的实战经验也有些呆板。 “找机会上思过崖吧,火候也差不多了。”将饭菜吃光,杨青轻声呢喃一句。 “你去思过崖做什么?” 岳不群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杨青身形一顿,随即恢复正常。 “师傅!” 他躬身施礼,此时才注意饭堂中已空无一人。 “嗯,随我去外面走走。” 岳不群转身就走,杨青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运转轻功,不多时已来到一片竹海中的空地上。 停住身形,岳不群回首看向二弟子:“想不到你轻功竟然到了这个地步,我出六成力竟也甩不开你。” “嘿,师傅,我昨天就说我脚底……” 岳不群打断道:“青儿。” “是,师傅。” 岳不群:“你不必在我面前强装少年模样,为师知道你幼年多有经历,心思老成,更有诸多愁苦。” 说着,岳不群上前拍拍杨青肩膀道:“在为师面前,放自在些。” “多谢师傅。” 杨青答应一声,笑容果然敛去不少,只在嘴角留着浅浅一抹,不知是掩饰还是天性使然。 其实老岳说得没错,他如今的心境的确有些怪。 前世他大学毕业之后,父母相继辞世。 阴差阳错,成了一名国际雇佣兵。在世界各地浪荡四年,到死时还不满三十岁。 而今生,前十几年的苦难经历则成为他无法磨灭的烙印,这不是游戏,而是真实经历。 几度徘徊在生死边缘,食不果腹,遭人虐待,远远不是当初告诉岳不群的几句话那样简单。 前生今世,他都不曾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说他老谋深算,还未到火候;说他少年侠气,也绝没有那么纯粹。 他只是比同龄人,甚至许多年长的人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少了许多少年人才会有的迷茫。 历经生死,心态也更平和些,无论悲喜,都难起波澜。 如果单说目的或者目标,他只是想为自己活一次罢了,痛快的活一生。 现在,武功成为他可以改命的依仗,也成了执念。 如果可以,他也想试着改变华山的命运,至少让岳不群夫妇能有善终。 “青儿,你有没有怪我太过偏心。” “师傅这话从何说起?” 岳不群静静看着他:“你入门已有七年,天赋心性堪称百年一遇,而内功剑法,为师却只传你基础,你不怪我吗?” “弟子不怨。” “哦?” “师傅师娘养育之恩,杨青此生没齿难忘。在师傅面前无论何时,我都是七年前那个奄奄一息,病弱垂死的杨青。” “好,很好。”岳不群直视杨青许久,重重点头,“无论如何,为师今日便打消你的顾虑。” “华山剑气之争想必你也知道,如今人才凋零不说,功法也多有失传。 内功一道,为师所修为华山九功第一的紫霞神功,此功法虽神妙,却是一练此功之后,必须心无杂念,勇猛精进,中途不可有丝毫耽搁,否则于练功者实有大害,往往会走火入魔。 另有混元功一部,虽不若紫霞神功潜力无穷,但胜在更易修习,且威力不俗。 而剑法一道,除了你师娘精修的‘玉女十九式’,为师尚有‘养吾剑法’,‘希夷剑法’未曾传与伱。其余诸法,你要想博学参研,为师也绝不会吝啬。 内功剑法,皆以基础为先。基础越牢固,将来便走得更顺畅,也更远。” 说到这,他见杨青面色如常,于是顿了顿接着说道:“其实你若像冲儿一样缠着我教你其他功法,我也不会拒绝。 哪知你性子恬淡,六七年也不曾提及。为师看在眼里,十分欣慰。 如今你内功已然大成,根基之坚实更在冲儿之上,今日为师便给你一个选择。” 说罢,岳不群静待杨青回复。 杨青心中微感诧异,但面上不露声色。 刚刚还在腹诽老岳小气,转眼就要传自己紫霞神功?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 记得原着中几个月后,令狐冲闯下无数祸乱,重伤留在华山,老岳终究还是想将紫霞神功传给他。 只是其中颇多曲折,终致错过。 这还是后者心性没有达到老岳要求的时候。 而自己呢,几乎是老岳心中修习紫霞神功的模板,从感情上讲,也与令狐冲不相上下。 何况这门功夫珍贵倒是珍贵,却太过易学难精。 “师傅,紫霞神功不是只有历任掌门才能修习吗?大师兄应该都还不会吧?” 岳不群:“不错,按师门规矩,的确只有掌门才可得传。如果没有你,将来为师只会传给你大师兄。不过他生性跳脱,所以这些年才耽搁下来。 这七年来,我观你之行事,与此功极为契合,如今江湖正值多事之秋,门规么……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那大师兄……” “冲儿你不用管,待他回来,我自会给他同样的选择。”说到这儿,岳不群话锋一转:“青儿,你可想担当掌门大任?” “不想!” “哦?”杨青斩钉截铁地回答让岳不群一愣,“可是怕与你师兄起疑?” 杨青猛摇头:“师傅,你是知道的,我醉心武学,于门中事务完全没有兴趣。” “也罢。”岳不群见他态度坚决,心中也放下一块重石,华山派再也经受不起一次内乱。 再次拍了拍杨青肩膀,岳不群叹息道:“青儿,你可知为师肩上担子有多重……” “师傅放心,日后宗门但有所需,杨青绝不退缩推诿!” “好!好啊!”岳不群老怀大慰,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从天而降的徒弟,为他重振宗门增添了不少信心。 “如此说来,你便是要选紫霞神功了?” “正是。” “嗯。”岳不群探手入怀,拿出一本册子递了过去,“尽快熟记归还与我。” “多谢师傅。” 杨青接过秘籍塞进怀里,问道:“师傅,弟子有一事不明,还请师傅解惑。” “说说看。” “我华山基础内功与紫霞神功是否有关联?” 岳不群闻言摇头道:“两者之间不能说有关联,但要练紫霞功,却要基础功法大成才可事半功倍。” 杨青听到这儿心中一动:“基础内功修为越深,紫霞神功修炼越容易?” “不错。”岳不群肯定道:“基础功法虽潜力有限,威力欠佳,但对养脉固本大有裨益。 紫霞神功实为道门玄功,讲究吸纳天地间浩然紫气为己所用。 然凡人哪堪天地之力?需以夯实基础,才能高屋建瓴。” 好家伙,说得跟修仙似的,先天功我都听说过,你可别唬我。 杨青自然知道紫霞神功远没到修仙的层次,不过心念一转,又问道:“按照师傅所说,那么少林的易筋经岂非与紫霞神功是绝配?” 岳不群被问的一怔,随即醒转,伸手轻拍杨青额头:“长的俊逸些也就罢了,怎么想得也这么美。” “拔剑吧,让为师见识下你的剑法造诣。” “弟子还有一事要求师傅。” “何事?” “弟子欲往玉女峰思过崖潜修。” 岳不群凝视徒弟良久,道:“你既然有心潜修,为师怎会阻拦?好,准了!” 第五章 风清扬 得到岳不群准许,杨青简单收拾两张铺垫的被子,带足清水干粮第二天就上了思过崖。 如今已又过了十天。 这些天来,杨青先是假装熟记紫霞神功秘籍,这才将之归还岳不群。 随后就在思过崖山洞前习练新学的剑法: 【武学】希夷剑法(入门26\/100) 仅仅三天,这套新学的剑法就跳过了不堪和初学两个境界,并且进步神速不止,这让他深刻体会到了基础的重要性。 如果没有基础剑法打底,绝没有这么快的进境。 至于紫霞神功,他还没有开始修炼。 因为他觉得,自己把基础内功练到满级,再去修炼紫霞神功才是正确的做法。 毕竟别人修炼内功都要年深日久的苦熬,也根本看不到前路。 但他有系统,有潜能点,前路一览无余。 至于潜能点的来源,他也有了头绪。 除此之外,在系统中还记录着几门华山剑法,以及一些零散招式。因为没有正式修炼,所以尚未在面板上显示。 这几天岳灵珊因为无聊跑来过几次,被他无视过后,赌气下了山。 至于其他师兄弟,早就习惯他的行事作风,不敢随意来打扰他。 此时思过崖前,杨青手持青峰长剑舞动不休,耀目剑光在周身上下此起彼伏,乍隐乍现,宛如一片光幕,灿烂异常。 相对于重视防御与蓄势反击的养吾剑法,希夷剑法则更偏进攻。 招式精巧雄奇,施展开来,剑势连绵果决,杀伐颇重。 杨青一套剑法使完,忽然又起剑势,边走边出剑,似是无意,他渐渐走向山洞之中。 一时间,空阔的洞中响起阵阵破风锐啸。 却见杨青时而后撤,时而前移,时而左右突刺削砍。 他运使轻功一步登天,在洞中往来奔赴,剑势不止,不时有碎石或被剑风激荡,或被移动中无意踢飞,撞得两侧洞璧“啪啪”作响,火星乱冒。 “箜箜!” 终于,两声异响传来,在洞中尤为清晰。 杨青收剑止住身形,四下立刻安静下来,只有丝丝风声划进耳廓。 他左右张望,眉头皱起。 “奇怪?什么声音?” 带着“好奇”,他走近石壁尝试着用剑柄敲击,又用石块不断砸向各处。 “箜箜!” 异响再起。 “这,是空的?” 他将长剑收回剑鞘,放在一旁,转而运功至手掌,轻拍石壁。 “轰!” 更大的空响声响起,石壁略微凹陷。 “真是空的?” 像是偶遇宝藏的少年,杨青连劈带砸,用了半晌,才得以窥见密室全貌。 墙壁上刻满了剑法招式。 “这……这是华山剑法!被破了?” “嵩山,衡山,泰山,恒山,都……都被破了?” 在洞中参悟剑法良久,遭受“打击”的少年终于失魂落魄地走出山洞,来到思过崖前。 如同失去魂魄的躯壳,瘫坐在地,呆呆望着远方天际…… “剑法,学来何用?让人家破的么?” 三天前上山时,他还是个天才少年。 然而此时他瘫坐在崖边,佝偻着背,山风一吹,竟给人一种形销骨立,颓败失魂的感觉…… 时光流转,杨青直坐到日落黄昏,仍是一动不动。 斗转星移,夜幕深沉,直到天边微微泛白,晨曦将至,他仍然枯坐,不动分毫。 又过不久,一轮红日破开云海,冉冉东升。 如此直到第三天,他只是痴痴坐着,气息衰弱,人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唉,真是痴儿。” 空山崖壁间,忽有人声响起。 杨青似是呆坐得久了,听见有人说话明显愣怔片刻,这才向左右张望。 “谁?谁在暗处?” 脚步声响起,杨青回头看去,只见一位须发皆白,面如金纸,身穿青色袍服的高瘦老者迎着晚霞走出山洞。 这老者袍服破旧,甚至带着几个补丁,却异常干净。 杨青“惊惶”间拔剑而起,脚步虚浮,怒声喝道:“你是何人,为何闯入华山!” 老者面色古怪,叹息道:“你这傻小子,我在自己家中,怎是闯呢?” “家?你……您也是华山派的?不可能,我自幼长于华山……”杨青剑尖低垂,眉头紧锁,惊疑道:“难道您是……风清扬,风老前辈?” 老者诧异道:“你竟知道我的名字?” “我听师傅偶然提过一次。” 这话当然是鬼扯,岳不群和宁中则一次都没说过。 风清扬微微颔首,神色略显感慨:“难得。” 这一刻,杨青等了许久,闻言立刻俯身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徒孙杨青,拜见风太师叔!” “起来吧。” 杨青起身归剑入鞘,“太师叔,不知您来此有何事?可要我知会师傅?” 风清扬奇道:“我乃华山剑宗之人,剑气之争你不知道么?” “徒孙知道,不过徒孙以为,终归是一家人,门第之见,实在不该。” 风清扬道:“岳不群那傻小子,呆板愚蠢,倒是收了个明事理的徒弟。” 杨青正色道:“太师叔,师傅于我恩义深重,还请太师叔口下留情。” “哼哼。”风清扬冷哼两声,转而道:“前两日我见你练剑不辍,怎的这几天枯坐崖边,一动不动?如此下去,岂不是要渴死饿死么。” “回太师叔,徒孙在洞中见到许多华山失传已久的绝技。” “哦?”风清扬奇道:“那不是更要勤加练习?” 杨青面露颓色,哑声道:“那些剑法,统统都被人破去了,我练了又有何用。” “哈!”风清扬失笑道:“你这傻小子,破剑法的人都已死在洞中,你没看见么?” “徒孙看见了,可无论破招之人生死,终究还是破了啊。” 风清扬听得大摇其头,气道:“剑法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剑术一道,讲究的是行云流水,不着痕迹。哪有不破的剑法?更没有必破的剑法,关键要看剑在谁的手里。” “行云流水,不着痕迹。”杨青咀嚼着这八个字,心中似有所悟。 这倒不是他演戏,在心中块垒有所松动的一瞬间,他便看到面板上,剑法一栏有了变化: 【武学】华山入门剑法(出神入化88\/100) 希夷剑法(入门96\/100) 入门剑法熟练度居然瞬间提升20点!希夷剑法更是差4点就要突破境界。 剑法突破大成之后,进境尤为艰难。他苦练七年也没能登顶,可见艰难。 此时一朝有所领悟,几乎抵消一月苦工。 果然,闭门造车是难成高手的。 风清扬见他似有所悟,也不打扰。 过了片刻,杨青忽然拔剑,思过崖前剑光乍起,寒光遍布。 华山入门剑法,希夷剑法在他手中依次使出,随后交替运转。 到了最后,杨青一招一式间逐渐圆融无暇,两套剑法也从泾渭分明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不分彼此。 “好!”剑光敛去瞬间,风清扬抚掌赞叹:“真不知你师傅那般呆板的人,怎会教出你这样的徒弟。” 气宗练剑,大多循规蹈矩,一招一式要求严谨,不许有丝毫偏差错漏。杨青的表现,实在出乎他所料。 “太师叔。”杨青回过神来,听到对方感叹,于是解释道:“平时我大多一人练剑,多是随心所欲。只有师傅考较时,我才按照他的要求来。” “难怪,伱剑法中分明有杀气,剑路也更重实战杀伐,与岳不群那小子不像是一个路数。 不过剑术内功存乎一心,需专注一点领会神意,才得其中三昧,你这样表里不一,终归受些影响,真是难受得要死,又怎能勇猛精进。” 杨青心中又是一动,风清扬说得没错,就算自己心如明镜,但是武学终究要诚心以待。 自己这样人前一套,背后又一套,于武学一途只怕已经走上了歪路,不利于参悟更高境界。 不过话说回来,令狐冲也是接受风清扬的指点后,释放天性,放飞自我,最终招致岳不群妒忌,最后分道扬镳。 至于他自己…… “多谢太师叔指点。” “嗯,我方才看你练剑,怎么只有两套剑法?华山存世剑法应该不止于此才对。” 杨青想了想,道:“师傅是想我在内功一道早有建树,夯实根基,至于剑法,等我紫霞神功有成之后再补也不迟。” 第六章 独孤九剑 “紫霞神功?你师傅竟这么看重你,连掌门绝学都传给你了,那你这次犯了哪条门规,怎会被罚来思过崖?” 杨青:“我没犯错,是我自己想要来此闭关练剑,结果因为看到洞中壁画,反而生了心魔。” 风清扬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心魔既然由剑起,便该用剑去斩。我有一套不会被破的剑法,你想不想学?” 我来这儿不就为了这个么…… “徒孙多谢太师叔传剑!” “等等。”风清扬问道:“你不怕学了之后被你师傅发现吗?” “太师叔放心,师傅曾对我说过,剑气本是一家,只要不耽搁内功,他不会怪我的。” 杨青这是纯粹鬼扯,原着中令狐冲仅仅是用秘洞中的功夫破了宁中则的剑法,险些伤了师母,老岳反手就是一巴掌,还怒斥其走了邪路。 吓得令狐冲楞没敢第一时间告诉他秘洞壁画的事。 果然,风清扬听后不置可否道:“也罢,我这套剑法总是要传下去的,否则再过几年怕是要失传了。不过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许向外人提起我,包括你师傅也不行。” 杨青立刻道:“徒孙在此立誓,绝不会向第二人透露太师叔的存在。” “好。”风清扬负手在身后,向前走了两步,叹息道:“我本欲在此了去残生,遇见你算是咱爷俩的缘分。我这套剑法叫做独孤九剑,共分九式剑诀,第一招就有三百六十个变化。” 说完他静静看着杨青反应,见他面色如常,于是抬手屈指边数边说道: “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 良久,风清扬放下手,对杨青说道:“这一招我当年花了三个月才学会,你现在要紧的是先背下口诀。刚才我说的,你记下多少?” 脑海中,杨青念头一动,面板上数据消失,一行行剑法口诀依次浮现,他直接跟着念了起来。 片刻后…… 风清扬:“伱之前学过?” 杨青摇头。 风清扬惊诧莫名:“以前听说过目不忘,我只当是故事传说,没想到今天竟真遇见一个。你接着往下听。” 说完他将独孤九剑九式剑诀一一背了出来。 破剑式,破刀式,破枪式,破鞭式,破索式,破掌式,破箭式,破气式。 再加上开始的总诀式,一套完整的剑法口诀终于出现在面板上。 “记下多少?” 面对询问,杨青也不回答,只是直接从头到尾将剑诀背了一遍,一字不错。 风清扬惊呆了。 “难怪你师傅会这么器重你了,你小子真是绝顶聪明。” 接下来风清扬像是得遇珍宝一般,向杨青灌输自己对于剑法的毕生理解,同时详细讲解独孤九剑精要。 开始时他还偶尔停下来,让杨青复述他之前所讲。 后来见他只要是听过一遍的内容,几乎都可以倒背如流,无一处错漏,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说到兴起处,风清扬偶尔会出剑演示,但大多时候,则是让杨青演练,他从旁指点。 杨青在风清扬的指点下,意外发现,随着他不停地领悟与改进自己对剑法的认知,面板上剑法的熟练度竟然飞速提升,快到令人发指。 这是他从前没有过的经历。 像岳不群传他剑法时,除去开始进境还算不错,到了后来完全没有反应,只能靠自己苦练。 他有些后悔之前没料到这一情节,否则早应该把所有的剑法先刷上面板。 如此这般,风清扬与他两人一教一学,转眼就过去了十二天。 而此时杨青的面板已经变成: 【姓名】杨青 【年龄】21岁 【体质】17-17 【智力】7 【悟性】8 【内力】479-500 【武学】华山基础内功(大成69\/100) 华山入门剑法(举世无双38\/100) 轻功一步登天(登峰造极89\/100) 希夷剑法(豁然贯通56\/100) 独孤九剑(小成9\/100) 【天赋】坚毅不屈丰神俊朗 【潜能】87 【进度】13% 体质智力没有变化,悟性却增加了2点。 内力上限仍是500,熟练度涨幅虽不高,但似乎也要快过以往。 最可观的还是华山入门剑法,理论上单只剑法造诣,他现在已经稳稳压过岳不群了。 当然他如果用紫霞神功,那就要看自己的破气式练的到不到家了,不过不用多想,大概率还是打不过。 “小子,你虽学了我剑法,但还需勤加练习,不可懈怠。日后行走江湖,才好匡扶正义,维护同道。” 这一日,残阳照晚,清风徐来。风清扬见杨青调息已毕,忽而语气玩味地说道。 “太师叔容禀。”杨青神色一正道:“我虽受太师叔赐剑,但匡扶正义未必做得来,维护同道也难能做得周全。” “哦?此话怎讲?” “我有我自己的道。” “罗里吧嗦,说来我听听。” 杨青道:“保护良善,于我而言是出自本心。路遇不平,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可要我以此为业,我却做不来。 再说维护同道,若真是同道中人,我也该出力。可若道不同,我亦不愿受武林正道虚名的束缚。” “倘若遇到正派中人作恶你如何处之?” “一剑斩了便是。” “哈哈哈……好小子,什么正邪之争,门户之见,都是狗屁不通的玩意。该教的我都传给你了,记住你所立誓言。” 这日黄昏,风清扬踩着晚霞离开思过崖,消失在玉女峰后山之中。 杨青目的达到,自然也没有那么多戏了,他只是静静跪在地上,向风清扬离去的地方认真磕了三个头。 送别了风清扬,杨青在崖边找了块青石坐了上去,默默看着远方。 以往他大都是在朝阳峰看日出,此时才发现在思过崖看日落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残阳照晚,群雁低飞,烟霞染山色。 意识一遍遍扫过面板,看着上面一行行数据,他心中有些振奋,但更多的是平静。 单以剑法来说,他现在已经算是当世顶尖高手。但这还不足以自傲。 毕竟原着中对于独孤九剑多少有些神话,再加上令狐冲的主角光环才显得无敌。 可他清楚,这还远远不够。 岳不群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内功才是根本。 有了深厚的内力才可以更好地施展轻功,轻功好了速度够快你才能碰得到人,同时体质的提升也要依赖内力。 按照他的理解和感受,体质不仅代表着速度和力量,也包括耐力,以及身体对各种负面状态的抗性。 而以上这些,都制约着他能否长时间用剑,以及剑法的速度和力量。 如记忆中令狐冲那样,没有丝毫内力,纯靠剑法取胜,那这剑法就只能中午用。 别说高手,来两个体力好些的地痞无赖,远远站着丢石头都能砸死你。 毕竟挥剑也是要体力的。 “对了,不知道令狐冲再来思过崖,还能不能学到独孤九剑。” 转而又想到自己的内功,按照目前这样傻练下去,至少十年基础内力才能登顶。 到时候转修紫霞神功,再过二十年,跟岳不群一个年纪的时候自己差不多就天下无敌了。 他等不了那么久。 等到太阳西沉,他返回山洞中,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刻在壁画上的各派剑法。 确信这些零散的剑招已经被系统收录。 “了解各种剑法精要,对于独孤九剑大有裨益。” 想起风清扬之前的教导,他也对“闭关”没了兴趣。 在洞中简单收拾了下,离开思过崖,在夜色中找到了岳不群。 “师傅,弟子有要事禀报!” …… 第七章 下山 翌日临近正午,朝阳台。 杨青盘坐在地,功行九转,浑身精气勃发。 想起昨天岳不群与宁中则连夜上山,将剑法记录,并严令他不得透露给其他人,自己也绝不能擅自修炼。 他知道从此开始,熟知的剧情或许已经开始逐渐发生改变。 “青哥!” 呼喊的回声从下方传来,不用回头,杨青就知道是岳灵珊。 在华山只有她会这么称呼自己。 起身走到山路一侧,向下看去,果然见岳灵珊隔着老远正向上张望。 “青哥,你快下来,爹爹要打死大师兄和七师兄。” 岳灵珊见杨青露头,赶忙挥手。 杨青一跃而下,来到她身边问道:“我带你下去,还是你自己下去?” 岳灵珊俏脸一红,忽然伸手搂住杨青的腰。 杨青见状也不再问,反手将她夹紧,飞身下了朝阳台。 他带着岳灵珊回到有所不为轩,推开紧闭的院门,多日不见的令狐冲和陆大有正跪在院中。 旁边还有根断成两截的棍子。 再看两人一脸苦相,就知道已经挨过打。 “弟子拜见师傅。” 走进正堂,见岳不群宁中则都在,此外还有三弟子劳德诺。 “二师兄。” 劳德诺明面上是带艺投师,年纪比岳不群还要大,面相上就更显苍老。但规矩就是规矩,他见到杨青,仍是起身见礼。 杨青点头回应,没多理会这个二五仔,来到岳不群身边道:“师傅,大师兄他们怎么了?” “你自己去看!”岳不群抬手拍在一封信件上。 他取了信,见是青城掌门余沧海写的。 过程大概是令狐冲打了青城的两名弟子。 而信中只说自己教徒不严,感谢华山弟子令狐冲帮自己管教弟子…… “这是正话反说啊……” “青儿。”端坐在旁的宁中则忽然出声,递过来一封书信道: “这次你师兄惹了祸,你师傅已修书一封,明日你与劳德诺一起送去青城,化解此事吧。” 岳不群也开口道:“华山派二十余年与人为善,休养生息却还不足。我们虽不惧青城,但也不可轻易结怨,何况此次还不占理。” “弟子明白。”杨青答应一声,接着道:“师傅,那我先扶大师兄回去?” 岳不群一瞪眼,怒道:“让他跪着!” “好嘞。” 杨青不敢再劝,拿起书信跟劳德诺一起出了正堂,对着院中的令狐冲和陆大有微一点头,随后离去。 惧怕父亲发怒而躲在院外的岳灵珊见两人出来,也只能小嘴一瘪,无可奈何。 …… 第二日一早,杨青与劳德诺吃过早饭,拿着昨晚收拾好的行李下了华山。 这次下山比较隐秘,对于青城派的事岳不群严令不准宣扬,所以来送他们的只有岳灵珊。 令狐冲和陆大有还在跪着。 其他师兄弟要么不知此事,要么也不在山上。 辞别小师妹,两人下山一路直往东南方而去。 …… 杨青小时候在颠沛流离中学会了骑马,此时虽有七年没骑过,但在官道上与劳德诺并驾齐驱,丝毫不显生疏。 与令狐冲常年下山,并且在江湖中闯出名头不同,杨青自从上了华山,已有七年未曾离开过了。 骑行间,劳德诺忽然笑道:“二师兄,想不到你骑术这般精湛。” 他与杨青虽是同门,但他入门较晚,后者又一向特立独行,早出晚归,极少交谈,所以虽然入门几年,却说不上多熟。 杨青见他挑起话题,于是回道:“小时候学得,多年不骑马,早就生疏了。” 劳德诺接口道:“师兄,我入门较晚,又少与师兄照面,今天恰好有机会,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说来听听。” 劳德诺:“我听师弟们说,师兄你虽从未下山,也鲜少出手,但武功已在令狐师兄之上,不知是真是假?” 杨青笑道:“一派胡言。” 说完打马向前,不再多谈。 劳德诺皱眉看着杨青背影,不知想些什么。 如此两人晓行夜宿,走了五日,距离青城所在的川南已是不远。 期间杨青感受各地风土人情,也见了不少地貌风光,心情开阔许多,倒也不觉得路上无聊。 偶尔跟劳德诺这位老师弟聊上几句,但毕竟年纪差距过大,能聊的实在不多。 这一日傍晚,两人骑马在林中穿行,再向前三十余里就有处城镇可以投宿,明天正午应该可以赶到青城派。 可就在两人将将穿出树林时,侧前方忽有轻微兵器碰撞以及呼救声,脚步杂乱,听上去人数不少。 “唏律律!” 杨青勒紧缰绳,停在原地。 劳德诺本已奔出老远,听到身后动静,见杨青停住,于是也策马返回。 “杨师兄,怎么不走了?” 杨青看他一眼道:“你没听见?” 劳德诺一脸不解:“听见什么?” 杨青也不多说,只是跳下马背,找了棵树系紧缰绳,然后朝着声音来处走去。 劳德诺见状虽然疑惑,但这几天相处,他对这位华山最神秘的师兄也不敢怠慢,于是学着他拴好了马。 走了不过片刻,劳德诺终于听见响动,不过他却叫住杨青,迟疑道:“师兄,我们有要事在身,这闲事……要么还是不管了吧?” “送个信而已,算什么要事。先去看看再说。”杨青说完脚步不停,反而运起轻功,继续向前跑去。 劳德诺追不上他,只能跟在后面,心里嘀咕这位也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 杨青在林中奔跑,忽觉眼前一亮。 却见前方树木稀疏,几棵粗壮的树后,就是一小块空地。 空地上人影交错,有拿刀站着的,有跪地求饶的,也有趴伏在地生死不知的。 躲在树木后略微观察,就发现是一伙劫道的山匪,大概七八人。 而地下躺着的也有六七人,看衣着其中有两人应是护卫,此时已被乱刀砍死。 被劫的人有六个。 一老一少两个妇人,两人怀里各抱着一个年幼的孩子,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则被打得鼻青脸肿,跌坐在她们身边。 另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此时却站在山匪一边,眼看这些匪徒对着年轻妇人动手动脚,他却将主人一家情况一一说明,颇有卖主求荣,苟且偷生的意思。 这时劳德诺追了上来,他轻功比杨青差得多,脚步沉重,走得稍微近些,立刻被人发觉。 “什么人?” “出来!” …… 第八章 潜能 场中匪徒听见声响,一起对着林中怒喝:“自己滚出来,休要让爷爷费力去追。” 杨青闻言举步向前,没有丝毫迟疑。 劳德诺一脸尴尬跟在后面,毕竟他一来就在一群山匪面前露了行迹,多少有些丢人。 见林中出来两人,八名山匪丢下妇孺,手持刀剑,满脸阴狠地汇聚过来。 杨青一路向前,直走到距离最近那名山匪面前五步才停下。 当先的匪徒身材粗壮,一脸横肉,他上下打量杨青,见他灰衫青布鞋,满头黑发被束在背后,身量虽高,但皮肤细腻白净,长相俊美,浑没有半分江湖人的气势。 心里一松,他又在对方腰间长剑上多看了两眼,这才泼笑着对身后众人轻视到:“兄弟们,这小子也不知是哪家的青衣花旦,戏唱得腻了,赶着上门给咱们弟兄尝鲜啊这是,啊?哈哈哈……” 哄笑声中,劳德诺闻言脸色黑了下来,沉声道:“诸位眼睛放亮些,我们乃是……” 他话音未落,耳中忽听一声剑器轻吟,下一刻,傍晚光线暗淡的树林中似有电光倏然爆开! 那剑光太过刺眼,以至于他愣怔片刻,才发现眼前的杨青已经持剑冲到众人身后! 剑尖斜指地面,鲜血顺着剑脊下滑,快速滴落的血液落在松软的泥土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响。 而在杨青身后,已有五人歪倒在地,短促的惨叫声连成一片,随后归于沉寂。 “这……” 劳德诺震惊得嘴巴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此时剩下的三名山匪,也在片刻失神后,发一声喊,丢下手中武器转身就跑。 杨青提剑纵身,如飞鸟般掠过两名一起奔跑的山匪,身影交错间,他凌空挥剑,将两人脖颈一剑斩碎! 随即脚尖在一具尚未跌倒的尸体上一点,人已横空变向,追向最后一人。而被他借力的尸体,则被蹬得横飞出去。 他一步跨过五丈距离,只三四步就追上前去,将那名山匪一剑砍死在地。 华山轻功一步登天,擅长提纵登高,陆地飞腾速度只算中等,不过对付几个山匪也算是杀鸡用牛刀了。 而等他走回到原地,劳德诺这才缓过神来。 “少侠!”中年管家奔上前呼喊道:“多谢少侠相救。” 杨青回头去看,见之前那管家跪在面前,不住磕头,而他后方的两名妇人则面露厌恶之色。 拔剑再斩! 管家歪倒在地,满脸不可置信。 劳德诺也不解道:“师兄,这……这是为何啊?” 杨青头也不回,淡淡道:“杀人就杀人,救人便救人,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劳德诺想起自己之前要自报家门的举动,老脸一红,不再说话。 杨青在尸体上抹去长剑血迹,看了一眼两个妇人,转身朝林中走去。 “多谢恩公相救……” 劳德诺跟在他身后,直到走出老远,才隐约听见身后传来的哭声与答谢。 两人回到拴马处,解开缰绳上马继续前行。 之前一向与杨青并驾齐驱的劳德诺,鬼使神差地自动落后了半个身位。 他本是位老江湖,见过的世面不算少,江湖中敢于搏命的凶人就更多。 然而想起片刻前,这位平时待人温和的二师兄,眨眼间就连杀九人,剑法凌厉果决,不知怎么的,心底莫名升起一阵寒意,额头竟冒出冷汗。 他只能感叹气势这种东西当真玄妙。 有的人即便再是凶狠,也只能给人莽撞匹夫的印象。而有些人,稍显峥嵘,就让人不敢小觑。 比起那位武功同样不俗,好抱打不平的令狐师兄,眼前这位才更令人心悸。 杨青一马当先,此时他根本顾不上身后的劳德诺如何想他,只是振奋地看着面板上出现的提示: “潜能点提升……” 【潜能】212 刚才那几人,每人最少提供十点到十几点不止。 这验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此后一路无话,天黑时在城镇中找家客栈住下,第二天一早直奔青城山松风观而去。 等到了松风观,劳德诺言明身份,又递上书信,两人才在青城几名弟子不善的目光中进了门。 令狐冲打了人家同门,好脸色自然不会给你。 劳德诺害怕杨青冲动坏事,面对诘难主动挡在前面,一味忍让退避,做足了谦卑模样。 杨青懒得理会这些事,乐得在后清闲观光。 好在对方虽然言语多有冷嘲热讽,但终究还是为他们安排住处饮食。只是余沧海推说繁忙,暂时无法见到。 就这样,在松风观一住六七天,劳德诺每日闲得发慌,生怕事情有变,无法完成师傅的交代。 杨青则每日又恢复了在华山时的练功状态,行走坐卧都在不停吐纳运功,不练剑的情况下,平均每天可以自动增加一点熟练度。 他又把之前得到的潜能点投入内功一栏,到了现在,他的内功已经变成: 【武学】华山基础内功(大成97\/100) 只差三点就可以突破下重境界。 这天傍晚,杨青正在房中打坐,忽听劳德诺敲门道:“师兄,在吗?余观主有消息了。” 杨青打开房门,见他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余沧海怎么说?” 劳德诺听他在人家地盘直呼掌门名讳,惊得四下张望,生怕被人听见。 笑了笑,杨青接着道:“别怕,没人听见。” 劳德诺走进房间把房门关好,这才无奈道:“刚才有青城弟子送信,说明日中午余观主宴请我们,想来明日下午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知道了。” 答应一声,杨青重新回床上打坐。 劳德诺见他不想多谈的架势,却仍然说道:“师兄,我今天早上见到青城弟子练剑,有些奇怪。” 杨青睁开眼睛,问道:“哪里怪了?” 劳德诺:“这些人都在练一种剑法,看上去不像青城的功夫。” 杨青心里明白,这是青城在习练辟邪剑法,为屠灭福威镖局做准备。 他懒得和劳德诺多说,于是挥手让他自去休息,少管闲事。 …… 第二天,劳德诺收拾好行李提前来到杨青房间等待,直到有青城弟子来通知,两人这才一起出门。 穿过前殿,来到松风观后堂正厅,餐桌上酒菜齐备,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矮胖道人端坐上首,七八名弟子分坐两旁,似是等了许久。 “晚辈劳德诺,拜见余观主,有劳观主久候,晚辈惭愧之至。” 劳德诺上前对着余沧海下跪磕头,从身份辈分上没有问题,只是年龄上有些尴尬。 杨青跟在他身后,眼看在座众人眼中满是轻蔑戏谑地看着劳德诺,他眼神微眯,随后躬身浅浅一礼。 劳德诺虽然是个二五仔,但眼下毕竟是一路人。轻视他,也是侮辱自己。 礼毕,余沧海起身相邀二人入席,言辞温和,做足了长辈姿态,对杨青不太恭敬的态度也不苛责。 只是他不计较,其余青城弟子却仿佛受了挑衅,轮番诘难起来…… 第九章 遗骸 “杨师兄,初次相见,我方人智敬你一杯。” “我不喝酒。” “杨师兄这是怪我青城慢待了,我罗人杰先提一个…咕嘟,杨兄请!” “我真不喝酒。” “啪!” 餐桌被人猛地一拍,酒具翻倒,碗碟叮当起落。 “姓杨的,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别说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就是令狐冲来了,也不敢这么不给青城面子!我洪人雄倒要看看,这酒你今天喝是不喝!” 洪人雄拍案而起,怒喝声震的正厅嗡嗡作响,门外脚步声响起,几十名青城弟子顷刻间围拢过来。 到了这一步,这饭也吃不下去了。 杨青放下筷子,也不理洪人雄等人怒视,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余沧海。 见他态度悠然,眼神玩味,于是杨青也不说话,只与他平静对视。 劳德诺在一旁急得满头是汗,原本自己姿态低一些,受些轻视也就罢了。熬过这一会儿就能回山复命。 谁想杨青却接连给人难堪,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令狐冲是喝酒误事,你特么是直接不喝,完全不给人面子,岳不群是真特么瞎了,竟收些不省事的弟子,折腾我这个老年人。 “余观主,杨师兄自幼在华山苦修,此番第一次下山,失礼之处,还请……” 劳德诺本意打个圆场,可他话到一半就被余沧海抬手止住。 接着,余沧海又朝门外的众弟子挥挥手让人散去。 直到此时他目光才与杨青分开,对洪人雄假意呵斥道:“还不坐下?” 洪人雄缓缓坐下,他又转脸对杨青说道:“教徒不严,倒是让师侄见笑了。” 杨青淡淡道:“无妨,余掌门前次在信里都说了,我理解。” “哐当。” 劳德诺身子一歪,险些坐倒在地。 “放肆!” “小子找死!” 刚坐下的洪人雄及众弟子纷纷拍案而起。 余沧海闻言脸色也黑了下来,冷笑道:“我以前倒真不知岳不群有这么一个不善言辞的徒弟。” “来日方长吧。”事已至此,杨青懒得再多啰嗦,起身抱拳道:“师傅的信想必余掌门已看过,今日款待,感激不尽,告辞。” 说完他起身就走,对周遭虎视眈眈的青城弟子视而不见。 劳德诺则在身后不停告罪,见众人只是怒视杨青,却没有留难的意思,这才匆忙跟了上去。 “师傅,就这么让他走了?”方人智看着余沧海,满脸不甘。 余沧海目视杨青二人走出后堂,消失在前殿,这才缓缓对众人道:“岳老儿的信里言辞恳切,全是息事宁人的态度。 这从未听过的毛头小子,想来应是与令狐冲一般,只是个恃才傲物的嫩雏。 大事当前,先不必理会他。” 洪人雄怒道:“什么恃才傲物,我看他就是装腔作势。这么大的人,连个发髻都不束,装什么浪荡公子哥。” “罢了,暂且不去管他,他日江湖再见,嘿嘿。” 余沧海喝止弟子,冷笑两声,转身离去。 …… 劳德诺拿好行李,一路追出松风观,见杨青已经骑在马上等他,苦笑着上前道:“师兄这是何苦啊,此番回去,该如何向师傅交代?” 杨青把缰绳甩给他,笑道:“你这是年纪越老,胆子越小。交代什么?信已送到,师傅的态度传达清楚就够了。 你真以为自己服低做小,任人轻辱一番,这事就能揭过去?日后江湖再见,还不是要靠手中剑来说话吗?” 劳德诺见他毫不在乎,不服气道:“师兄你从未下山,不知人情世故。我华山与青城素来交好……” 他话说到一半,杨青已打马向前,隐约传来一声笑骂: “去他娘的素来交好。” 劳德诺长叹一声,不敢再说。 晚上回到来时住过的客栈,两人早早休息。 次日一早,劳德诺来到客栈饭堂,却见杨青早已坐在桌边,叫了早饭等候。 “三师弟,等会儿你自己回山去吧。” 劳德诺刚刚拿起筷子,闻言愕然道:“师兄欲往何处去?可是师傅有别的交代?” 杨青摇头道:“与师傅无关,只是我自幼长于华山,又不像大师兄经常下山游走。这次下山,我想到处看看。” “可是师傅那……” “你回去如实说就是,无妨的。” 说完,杨青竟已离座而起,出门去了。 院中一阵马声嘶鸣,随后马蹄声哒哒响起,逐渐远去…… 劳德诺沉默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的心思太正。但凡想做的,自己根本劝不住。 想自己也曾与令狐冲一起走过江湖,那位也是个有主意的,可是也没像这样,每次自己话没说完就被打断,现在更是直接弃自己而去。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德行有亏。 …… 杨青打马西行,奔出三十余里又回到多日前救人的树林。 在林中策马缓行,到了空地处见满地尸首早已不见,就连血迹也消失。 地上泥土有翻盖迹象,但却没有掩埋尸体。 他也不下马,只是轻提马缰四处游走,目光游移间,终于在南方树林与空地交界处发现两行深深地车辙印。 催马上前,沿着印迹走了没多远,又在林中发现几处没能清理干净的血迹。 “有人来收尸?” 与劳德诺分开,他本意是想在四处转转,看看有没有可以刷经验的人渣。 路过这里或许也有些重返“犯罪现场”的微妙心理。 不过此时有新发现,他猜测或许是那些山匪的同伙,于是催马疾行,顺着痕迹追了下去。 过了片刻,随着即将离开树林,树木稀疏,马跑得越来越快,然而杨青却忽然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腐臭味。 这种味道很特别,他幼年逃荒时也闻到过。不过印象更深的,是在前世战争地区。 那是尸体腐烂的味道。 又过不久,随着腐味渐浓,他终于在距离车辙印不远的地方,发现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那尸体不知死了多久,早成一堆烂肉,露在外面的手臂上已现出白骨。 但死者花白的头发,还有熟悉的衣着让杨青一眼认出,这就是多日前他救下五人里的老妇人…… 第十章 拔剑斩仇寇 车辙印出了树林上了小路,时断时续地向前延伸到远方。 杨青一路追着,遇到印迹消失时也不担心。左右就一条路,只要方向不错就好。 川南多山,眼下这条路就开在连绵不绝,铺满芳草野花的丘陵间。随着山势摆布,或曲折回环,或静谧悠远。四下风吹花香,鸟鸣幽谷。 然而在这样宜人的如画风景中,杨青心底却有一股火苗迸发。 他自问不算一个好人,也不屑去做。 前世的他更可以说是满手血腥,下地狱也不会喊冤。 可即便这样,他心中依然有底线。 老弱妇孺,无辜良善,这就是底线,为人的底线。 这不是伪善,是原则。 正午时分,当路上印迹彻底中断时,杨青也停马驻足。 路边一座坡度稍缓的矮丘上,几座新起的坟茔映入眼帘。 矮丘下,一条不太明显的小径深入丘陵后方。 他下马看了片刻,先将马匹在路边一块青石上拴好,这才运起一步登天的轻功,沿着小径深处无声飞掠过去。 左手扶着腰间长剑,顺着山势转了两个弯儿,一处面积不大,还算平整的山坳出现在眼前。 山坳间,十几处竹棚木屋散乱排布,最前方有座竹竿搭的哨塔。约三丈高,制式粗陋,不伦不类。 就连坐在哨塔上的人,也是倚着靠背昏睡。 杨青知道这些人大都昼伏夜出,也不觉得奇怪。 他没去管那人,而是闪身越过哨塔,向后面木屋走去。 穿过两排房屋,忽然听见喧哗声。他凝神细听,却是远处一座被包围在正中,且最为高大的木屋里传来。 走近两步,声音逐渐清晰。 “……方师兄,这几月劫获的金银珠玉我已全部奉上,一文钱也没留。最近官府也盯得紧啦,前些日子还折损了不少弟兄,余掌门那里,你可得为我多说些好话。” “贤弟放心,这些年你为青城做的贡献师傅早已十分满意,若非近来有桩大事要做,早已将你收入门中。” “哦?不知是什么事,可要小弟出力?” “这事你插不上手,也莫要多问。” “小弟省得,省得……” “这些天你小心些,莫要露了行藏。” “师兄放心,此处只是临时交接……” 杨青远远听着,那位方师兄的声音昨天才听过,是青城方人智,绝对不会错。 而谈话内容,大概是青城派唆使匪徒抢劫商旅过客,为他们敛财。 他微微探身,见木屋门前有四人守着,心中忽然想到青城在东边,自己从东边来虽没看见其他人,但要动手还是得提前做好准备。 想到这里,他又收身沿着原路退了回去。 路过哨塔时,飞身而上,在那名山匪反应前拧断了后者脖颈,将他的呼喊锁死在喉咙里,然后飘然而去。 回到拴马处,他牵着马由东边兜了一个大圈,绕到山坳背后老远,在西方另一处小路上将马藏好。 这才从西边再次进了山坳中。 …… 却说那哨塔正对的一侧矮丘上,一名身披竹叶的中年山匪正卧倒在地,藏身在一片翠绿之间,与哨塔遥相对望。 这原是头领的安排,然而他本就习惯白日睡觉,趴得久了,再被太阳一晒,不知不觉就陷入梦中。 川南民间有十里不同天的说法,正午刚过,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就有乌云蔽日,随后清风微凉,一阵“噼啪”声中,竟然下起迷蒙细雨。 这山匪被雨滴打醒,伸了个懒腰,看见对面哨塔中兀自酣睡的同伙,觉得有趣,正要笑骂,身体却忽然一滞。 “哪有人睡觉把脖子睡成这样的?不好!” 惊觉有人入侵,他拿起手边的竹笛就要猛吹。 然而下一刻,山谷中忽有剑器锐鸣声轰然响起! 身在高处,俯瞰山坳全貌的他看见,头领所在的中间木屋,那座混合着排竹与粗木的房子一侧,从里向外猛地爆散开来,两具尸体混着碎竹木屑飞出老远,像两口破麻袋般扭曲着摔落在地,鲜血四溅…… “杨青?!”方人智闪身躲出屋外,不顾满身狼狈。待他看清伫立场中,那个突然闯入屋内,拔剑就砍的疯子,一时惊得呆立当场。 灰衫青布鞋,长发负于脑后,草绳捆扎。 杨青单手持剑,不去看剑身血迹,对于原先守在门前,现在围拢上来的四人也不在意,只是定定看着与方人智并肩而立的粗壮汉子。 “北方二十里外林中,那个老妇人是不是你杀的?” 话音落时,天空忽有闷雷声响,风渐冷,雨更急,场中突然陷入静谧。 良久。 “方……方师兄,你认得他?” 那粗壮汉子似是受不住压抑的气氛,转脸对方人智问了一句。 然而方人智却不回他,目光直视杨青,不敢稍动。 十步之外,杨青双脚半分不分,持剑斜指地面,笔直站在雨中。面色如古井无波,双眼似朗月寒星,摄人心魄,一眨不眨。 他冥冥中有种感觉,只要自己一动,对方的剑便会循着破绽撕裂长空,还有自己的血肉。 想起昨天在酒宴上众人对这个年轻人的蔑视,他忽然意识到洪人雄错了,错得太过离谱。 这人绝不是装腔作势,他要比令狐冲可怕得多…… “杨师弟,在场的几位,都是我朋友,你这番作为,可是要与我青城开战吗?” 杨青看也不看方人智,只是直勾勾盯着他旁边的汉子问道:“是不是你杀的?” 那汉子平日做惯了无本买卖,也是一身凶恶气息。 眼见杨青不依不饶,又见方人智面色不善,于是脸上闪过厉色,嘿然道:“是又如何?” “杨师弟!”方人智在旁听他承认,暗道不妙。 他刚要喝止,就见杨青身形忽然化作一团灰影,手中青钢剑斩破重重雨幕,竟似一道从天而降的电光,刹那间跨越十步距离,在那汉子尚未及反应时,横斩而过! “噗呲!” 斗大的头颅应声飞起,在空中翻转几圈,又滚落在地,脸上仍挂着迷惑的神情。 尸体兀自站在原地,直到此时,那无头的腔子里才有鲜血喷涌而出,灼热的血液在冷雨中爆出一团热气,又被风吹散。 腥气扑鼻! 第十一章 余沧海 “姓杨的,华山是存心要与我青城为敌了是吧?” 方人智手刚放上剑柄,身边人就已被杨青斩杀当场。 他惊惧的同时,一股怒意涌上心头,双眼登视杨青,几乎目眦欲裂。 杨青震剑荡去血水,身形侧转看向方人智,胸中一股野火翻腾汹涌,燃烧得愈加炽烈! “华山与青城如何,要去问我师傅。至于你这等杂碎,我手中剑就可以决定!” 方人智久历江湖,看他面色就知今日无法善了。于是不等他话说完,身形急掠向在场其他四名山匪怒吼道: “杀了他!” 那四名山匪原本被杨青暴起杀人吓得呆在当场,此时被方人智吼醒,不知是本能反应,还是觉得有这位青城高手做后台,因而迷了心智,竟整齐划一的朝着杨青扑了过去! 四人手持刀剑短枪将杨青围住,同时劈砍挑刺,仿佛演练了许久一般。 然而杨青闪身避过一把短枪,急速逼近间又躲过身后袭击,长剑刺出,在空中划出一条笔直雨线,正中这人咽喉! 他也不收回长剑,反而剑尖用力下压,身体竟借力飞腾起丈许高低,再次避过身后刺来的一柄长剑。 人在半空,杨青单脚下点,正中持剑之人颅顶。 他力灌脚尖,“喀嚓”声中直把这人头颅踩得凹瘪下去,而他却又已借力横空飞掠向另一边手持长刀的山匪。 内力灌注剑身,那山匪见杨青飞身杀来,乱舞手中钢刀,刀剑相交瞬间,他只觉虎口崩裂,半边身子都被震得发麻。 正骇然等死时,却见杨青忽而收剑,身体凌空翻转,改用双脚对着他。 不等他庆幸捡回条命,杨青双脚猛地踹在他胸膛上,连骨带肉,跺得粉碎,尸体亦抛飞五丈开外! 最后一名山匪见杨青在空中辗转飞旋,转眼连杀三人,他不懂轻功,更不知借力的妙用,只以为杨青武功已经高到可以凌空飞渡,无所不能的境界。 转头看向方人智,却只看到一个狼狈逃窜的背影。 再想跪地求饶,可还不等他转头,就觉得颈间冰凉刺痛,随后视线不断翻转拔高,直到一片漆黑…… 杨青藉由踹碎敌人胸骨的力量,凌空将最后一名山匪一剑枭首,抬头望去,方人智已跑出六七丈远。 此时他已杀得红了眼,抖手一震长剑,猛然发力追了上去。 一路追到哨塔附近,眼见方人智轻功不弱,一时难以追上,索性飞身上了哨塔,再由哨塔上借力飞跃,俯冲向方人智,距离瞬间拉近! 而身后的哨塔则被他一脚蹬翻,砸垮了大片的木屋。 方人智耳听巨响,又觉恶风及体,惊怒交加,忽地一声怒吼,拔剑斩向身后! 然而他手中剑刚斩出一半,只听清悦剑鸣声响起,半空中,满是血迹的青钢剑已然刺至眉心! 独孤九剑,料敌机先,一剑即出,决不回还! 破剑式! 此时方人智已来不及收剑回挡,情急之下,只能松开剑柄,仰面向后翻滚躲避,可再起身时,杨青赫然已杀至面前! 方人智内心悔恨交加,之前若与那几名山匪同时进攻,本还有些机会。可他当时只想再掂量下杨青的武功,哪想对方兔起鹘落间连杀三人,竟几乎毫无空隙。 瞬息犹豫,竟错失了最佳时机。 眼看着杨青举剑再斩,他一时没了斗志,只是下意识抬手去挡。 当是时,空寂幽谷中忽有一声暴喝响彻天地: “剑下留人!” 方人智闻声浑身一震。 可杨青丝毫不受影响,剑势依旧! 下一刻,方人智手臂齐肘而断,然后在他恐惧不甘的神情下,余力未尽的青钢剑重重斩在了脖颈上。 然而杨青却愣住了。 他翻转剑身,只见剑刃一侧在他接连斩击下,竟有了卷刃! 方人智脖颈纵然血肉模糊,却终究没被斩断。 就在他一愣神的工夫,前方丘陵上一道身着青色道袍的矮胖身影,已如疾风闪电般扑杀下来! 余沧海。 杨青双目一凝,却见方人智绝地逢生,忽地转身发足狂奔! “师傅救我!” 华山基础内功所化的内气在体内疯狂奔涌,杨青功运双足,垫步前冲,身随剑走,一剑破风雨,有去无回! “谁也救不了你!” 十步外,余沧海道袍鼓烈,须发皆张,仿佛挟带风雷之势,怒吼似雷霆天崩: “竖子敢尔?!” 三人在雨幕中拉扯成一条直线,不断向中心汇聚,而余沧海的速度明显比杨青快了不止一筹。 可是杨青距离更近。 就在余沧海扑到方人智面前,正要将他拉到身后护住时,只见后者狂喜的神情忽然停滞,低头看去,一截血红的剑尖从心口探出,随即迅捷收回,犹如毒蛇吐信。 方人智对着余沧海嘴巴开合两下,终于没能发出一声,就倒地而亡。 自己的徒弟被人当面杀死,余沧海恨得双目充血,心口胀痛。 “小杂碎!你好狠的手段!” 抬眼望去,却见杨青抽剑回身,毫不停留。在他失神的瞬间,已然跑出十余丈。 “哪里跑!” 一声厉喝,余沧海震起十二成功力,奋起直追,同时抖手打出三枚破风锥,直取杨青背心。 杨青一剑刺死方人智,眼见余沧海已到了面前。 他还没自大到以为学了独孤九剑就天下无敌的地步。 余沧海执掌青城几十年,一身功夫对上岳不群可能还有差距,但现在的自己绝不是对手。 更何况在他转身的瞬间,隐约见到东边有七八个人影正飞速冲来,显然是跟随余沧海而来的青城众弟子。 他无意死拼,往西方狂奔,忽听身后风声有异响,侧身向旁边一闪,同时转身挥剑,只听“叮”的一声,一枚破风锥被挑上半空。 而另外两枚则被他躲过。 只是稍一耽搁,回身间见余沧海怒气勃发,速度快于奔马,已追近六七丈距离,于是转头又跑。 眨眼到了山坳边缘,他知道自家轻功不擅长陆地奔走,于是放弃平路,反而纵身往丘陵上飞跃,一步四五丈。 等到了顶端,回头再看余沧海,果然没能再追近,立刻飞身跃下,向着下一座丘陵跑去。 …… 第十二章 摧心掌 两人一追一逃,转眼已过了四座山丘。其余青城弟子则远远坠在后面,难以跟上两人速度。 杨青之前无论是冲进屋内暴起伤人,还是后来的雨中搏杀,对于内力都有耗损。 此时连翻奔逃已经感到有些气喘。 眼看着再翻过最后一座,就到了之前藏马的地方,身后五丈开外余沧海仍旧紧追不舍。 “嗖!” 异响再起,他知道是余沧海的破风锥,可是这次距离太近,加上他体力下滑,仓促间来不及躲闪,只能再次提剑去挡。 “当啷”声响中,杨青挑开暗器,只觉得手臂发麻,见余沧海乘势逼近,脚下不敢停留,立刻提纵身形向上跑去。 然而天意弄人,就在上了山丘顶点,将要飞身而下的时候,忽觉脚下一空,竟然踩进了一处被芳草遮掩的坑洞。 陡生意外,杨青心中虽惊却不慌乱。 耳听身后余沧海衣袍在雨中震烈作响,瞬息逼近。他用力下踩,触及实地瞬间发力向前跃出,山丘下,一匹棕色骏马在雨中甩着鬃毛,溅起漫天水花。 “竖子受死!” 怒喝声中,余沧海随之而来,高不过十几米的土丘上,两人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向下飞落。 剑刃出鞘声随之响起,余沧海凌空拔剑斩向杨青脖颈。 身在半空,杨青本是避无可避,可他却在间不容发中猛地拧转身体,上身后仰,同时血迹尚存的青钢剑以一个玄之又玄的角度,由下向上斜刺余沧海手腕。 攻敌必救,破剑式。 余沧海全力一剑被堪堪躲过,反而他盛怒之下用力过猛,竟似是自己用手撞向杨青的剑刃。 电光石火间,他身体骤然旋转,手腕借势避开,随即施展松风剑法狂风暴雨般再次倾泻而下! “轰隆!” 乌云中雷鸣炸响,雨势忽而转疾,瓢泼而下。 倾盆大雨中,两人一路斗到丘底,剑刃交击迸发连串火花,在昏暗的山谷中接连闪烁。 余沧海自与杨青交上手,于半空之中连发四十三剑,却都被后者用精妙剑法一一化解躲避甚至趁势反击,迫得他也不得不频繁回避,收敛攻势。 随着他最后一次荡开杨青的剑锋,两人终于落地,相隔三丈隔空而望。 “你用的不是华山剑法。” 余沧海持剑斜指,目光锐利。此时他浑身被雨水打湿,发髻也有些歪斜,脸上更是早没了先前的轻视,反而透着浓浓的谨慎戒备。 只是杀气也愈发浓烈。 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明明功力尚浅,却能与自己互换几十招不落下风,有几次更是险些将自己刺死,这样的对头,一旦成长起来,后患无穷。 自己的徒子徒孙与眼前这年轻人比起来,竟如土鸡瓦狗一般。 江湖浮沉几十年,岳不群他都没曾真正放在眼里,可杨青却激起了他扼杀的念头,这念头比为徒弟报仇还要浓烈。 正思虑间,只见对面人影一晃,已抢先扑了上来,青钢剑穿透雨帘直指眉心。 余沧海见杨青剑势虽盛,却未尽全力,知道他还有变化,心中升起对那玄妙剑法的忌惮,身形略微向后,静待变招。 可哪想他刚一后退,杨青却忽而收剑转身,拔腿就走。十丈外,棕色马匹踢踏马蹄,不断打着响鼻。 “小子奸诈!” 惊觉被骗,余沧海矮胖的身形如浮光掠影,立即追了上去。 杨青虚晃一剑再次拉开距离,踩着泥泞飞奔向马匹。 他此时的状态看似完好,实则内力已濒临枯竭,体力更是不堪。 【内力】103\/500 脑海中数据浮现,眼见离马不远,身后余沧海却如影随形,紧追不放。 他心中感叹华山的轻功还是差了些,也知道再要被缠住今天恐怕难能幸免,于是纵身向马背跃去,同时内力灌注剑身,在半空反身挥剑。 几经激战的青钢剑本就伤痕累累,此时被他暴力驱使,剑身立时破碎,在惯性与内力裹挟下激射向余沧海。 “叮当”声响中,余沧海长剑搅飞射向面门要害的“暗器”,对余者不管不顾,反而抬起左手,运起摧心掌一掌印向杨青胸口。 杨青身在半空无处借力,长剑也已碎裂,避无可避,心知这次再也无法取巧,只能提起全身功力,勉强抬手迎了上去。 “嘭。” 双掌交击,杨青眼前一黑,立刻被一股澎湃巨力击飞,身体犹如断线的纸鸢。 余沧海受反震之力,也向后轻飘丈许,落在地上。 杨青不顾经脉中一股阴柔内力肆虐,勉强调整身形,终于在余沧海再次动作前落在马背上。 他奋起余力,一把拽断马缰,狠狠一掌击中马臀。 饱受风吹雨淋,早有怨气的马儿被他一拍之下,扬起前蹄如离弦之箭,嘶鸣着向前方蹿了出去。 马儿没跑几步,杨青便觉胸口烦闷翻涌,俯身喷出一口血雾,又觉眼前金星乱冒。 想起青城摧心掌的威力,他勉力收束体内近乎干涸的内力护住心脉,随即将自己在马上略作固定,便再也难以支撑,昏厥过去。 余沧海在雨中疾行几步,那黄骠马已跑出老远,他失了先机,无奈之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杨青消失在暴雨中。 身后脚步声响起,他转头看去,却是自己的儿子余人彦以及几个徒弟到了。 “爹!” “师傅!” 余沧海摆摆手,对众人道:“回去吧。” “师傅,那小子业已重伤,马跑不多远。以您的轻功修为,怎么就不追了?” 贾仁达等人方才在远处看着杨青被一掌拍飞,还以为他今天必然是有死无生,不想余沧海竟后继乏力,没有再追。 余沧海不理众人疑惑,只是一味向前。 “师傅……” 洪人雄想起来时看见方人智的尸体,本来还要再说,突然,余沧海猛地转头看向他,目光冰冷,杀气四溢! 这一眼直把洪人雄等人吓得呆立原地,只觉一股寒意从头到脚,瞬间蔓延全身。 几人嗫嚅着低头站在雨中,直到余沧海走出老远这才敢缓缓跟上。 “师兄,你看。” 洪人雄正走着,旁边一个师弟用手肘碰碰他,抬手指向前方地面上余沧海的脚印。 暴雨未来得及冲刷的地方,隐有血迹逸散。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目光中的不可思议: “师傅受伤了?!” …… 第十三章 恻隐之心 劳德诺自从与杨青分开,先是写信送往嵩山,说明华山与青城之事,其中重点提到杨青此次下山的表现。 随后他马不停蹄赶回华山,向岳不群复命。 “青儿独自外出了?” 华山正气堂,岳不群听完劳德诺讲述经过,眉头微微皱起。 “师兄,青儿年纪不小,在江湖走动走动也不是坏事,总不能一直留在身边。” 宁中则见他神情微有不喜,轻声宽慰道。 岳不群号称君子剑,养气功夫本就极深,闻言神色恢复淡然,接着问道:“你说青儿在川南救下一家五口,还杀了八个山匪一个叛主家仆,可曾清楚对方底细?” 劳德诺苦笑道:“当时事发突然,杨师兄他只三招两式就把人杀得精光,弟子哪有机会去问。” “一个活口都没有?” “弟子怎敢欺瞒,当真是全数死绝,无一幸免。” 岳不群不动生色,看不出喜怒。 反倒是宁中则轻舒口气,颇有些不敢相信:“这孩子,怎的这般大杀性。” 她与岳不群行走江湖几十年,虽然知道江湖纷争在所难免,不过骤然听闻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温良孩子,已是满手血腥,内心仍有些不平静。 哪怕面对的是山匪,但依着正派中人的做法,多半是诛杀首恶,其余则以惩戒为主。 像杨青那样问也不问便全数杀了,在她看来已有近似魔道的嫌疑。 “既是图财害命的盗匪,杀也就杀了,只是不知这些人……” 岳不群本想说不知这些人是否与青城有关,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转而问道:“你说在青城曾见他们练剑,可还记得招式?” “正是,弟子觉得奇怪,所以记下几招。” “你练来看看。” 劳德诺依言演示。 岳不群看罢,思索片刻道:“这是辟邪剑法,乃是福建福威镖局的家传剑法。” 见宁中则与劳德诺不解,开口解释道:“福威镖局创建者是林远图,昔日一手辟邪剑法曾败尽天下名家,其中就包括青城上任掌门长青子。 传闻长青子为人心胸狭隘,败在林远图手中之后不久便抑郁而终。 此次余沧海唆使门人习练此剑法,恐怕对福威镖局有所图谋。” 劳德诺若有所思,问道:“师傅,我们与福威镖局素无往来,是否就此置身事外?” 岳不群拿起桌上的折扇敲在手心,起身笑道:“不然。我们与青城不过是貌合神离,无论今后怎样,总要提前做些准备。你去叫珊儿过来,我有事情交代。” 哪知他话音刚落,屋外岳灵珊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青哥。” 岳灵珊身穿青色百褶碎花裙,上身是月白宽袖薄绸衣,步履轻盈,笑容纯真甜美,好似花间精灵。 她跑进正堂先是满脸喜色地看了一圈,随即奇怪道:“三师兄,青哥呢?” “二师兄他……”劳德诺看了眼岳不群,见他没什么表示,接着道:“二师兄说他想在外面走走,没跟我一同回来。” “啊?”岳灵珊小脸拉了下来,失落道:“出去玩也不带上我。” 劳德诺不说话了,他心想你若知道那位在外面都是怎么玩的,估摸着你也不愿跟着了。 “珊儿,你若想下山走走,眼下倒有一个机会。” 岳灵珊听父亲忽然松口允许自己下山,眼睛这才慢慢亮了起来…… 一日后,岳灵珊与劳德诺化装成祖孙二人,奉命前往福建福州府,探听青城动作。 令狐冲则带着其余师弟去了衡州,为华山参加衡山派刘正风金盆洗手打前哨。 山门前,岳不群夫妇目送众弟子下山,这才并肩往回走。 “师兄,青儿一人独自在外,我心中总有些放心不下。” 宁中则平日无人时,大都以“夫君”称呼岳不群,此时她下意识叫出人前的称呼,可见心中真是挂念。 “哼。”岳不群冷哼一声,不悦道:“不经磨砺,将来怎堪大任?你之前不还说他年纪不小,本该出外游历的吗?” 宁中则被丈夫揭短,略显局促,随即失笑道:“这孩子在时我还不觉得,可此次久不见他,心中忍不住便觉思念。” “冲儿亦是你看着长大,说起来比青儿时间还要更久,也没见你这样担心过。” “可能是他年纪与珊儿相仿,又听说他处事过于霸道,总怕他吃亏啊。” 说到这,岳不群也面色严肃起来:“这小子,等回山是该好好教训一番了。” …… 川南。 这一日清晨,成都府北门十里外的官道上来了一匹黄骠马。 这马看上去高大健壮,原本该是颇为神骏的良驹。 不过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又经过雨水冲刷,未曾好生照料休息,所以显得有些没精打采。 此时这匹毛发散乱的黄骠马,没有骑士驾驭,随性在道上蹒跚挪步,时而吃两口道边的青草,时而在官道上左右穿行。 到了最后,这马似乎是累得很了,竟然直接停在官道正中,不走了。 昨日午时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到了现在仍有细丝不断,因此清早路上行人还不算多。 偶有路人经过,不爱管闲事的便即绕行;好奇上前查看的,也很快远离马匹。 因为马上有人,不知生死。 不知过了多久,布满云层的天空稍亮了些。 一辆较正常宽大许多的马车从成都府南门驶出,马车前后有八名骑士跟随护持。 与寻常护卫不同,这些骑士竟都是身着苗疆服饰的靓丽女子。 车架前行,终于在官道上与挡路的黄骠马相遇。 架马的车夫停下,两名骑士策马上前,围着转了一圈,随后回到马车前,对着车里请示道:“教主,前面路中有个人趴在马上,好像受了重伤,还有口气。” 车内先是沉默无声,随即马车前门帘被一只白嫩手掌轻轻挑开,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女子俏脸。 这年轻女子皮肤微黄,杏眼桃腮,双瞳黑如点漆,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勾魂摄魄。 有路人无意间望了一眼,竟然呆愣当场,痴痴看着再也挪不开眼神。 这女子嘴唇微抿,歪头朝前看了一眼,道:“把马牵走就是。” 只是一句简单的吩咐,可从这女子口中说出来,却有股说不出的娇柔婉转,甜腻可人。 马上的女骑士许是听得惯了,答应一声,便上前牵马。 黄骠马被生人牵着也不反抗,随之走到路边,又站住不动。 只是等到马车继续向前,相互交错时,这马似是受到车上香气刺激,忽然猛摇马头,重重打了个响鼻。 它背上的灰衫人影仍然没有动静,只是受到颠簸,一把无刃的剑柄不知从何处突然跌落,与碎石碰撞,发出脆响。 马车侧面窗帘拉开,这次向外看的却是一位年老婆婆。 她看向路边的黄骠马,扫了一眼马上生死不知的人,随即目光落在地上的剑柄,以及上面的刻字: “华山,杨青。” 她目光微微一凝,思索片刻然后默不作声地放下窗帘。 然而走不多远,车内忽然响起女子清脆的声音: “蓝凤凰,将刚刚那人带上。” “嗯?你认识他吗?” …… 第十四章 蓝凤凰 【姓名】杨青 【年龄】21岁 【体质】9-19 【智力】8 【悟性】10 【内力】89-600 【武学】华山基础内功(豁然贯通3\/100) 华山入门剑法(举世无双89\/100) 轻功一步登天(举世无双6\/100) 希夷剑法(出神入化26\/100) 独孤九剑(小成39\/100) 【天赋】坚毅不屈丰神俊朗 【潜能】556 【进度】21% 杨青恢复意识时还没睁眼,自己的面板已出现在脑海中。 数据上的种种变化他早有准备,细看一遍就不再关注。 闭着眼睛,感觉自己应该是躺在一张软床上,赤着上身,左边胸口以及右手臂上的剑伤都被包扎处理。 虽还有些刺痛,但伴着阵阵清凉舒爽,大概是涂上了极佳的伤药。 默运内力,感觉经脉酸涩胀痛,但是已经可以勉强行功,余沧海之前侵入体内的内力消弭无形。 华山派的内功属玄门正宗,练到深处,行走坐卧都可行功。 随着他主动开始行功,将内力导入正途,面板上内力一栏开始快速回复。 与此同时,他耳听四下无人,这才谨慎地睁开眼睛。 入目是深红色罗帐,转眼再看,但见窗明几净,满室幽香,似是女子闺房。 他正疑惑,忽听“吱呀”声响,有人推门而入。 杨青下意识闭眼,装作昏睡。 脚步轻移带起一阵叮当脆响,他听到这人走到床边,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这人怎么还不醒”。 声音软糯如酥,明显是个年轻女子。 随即就感觉一只柔软冰凉的小手在自己额头摸了摸,继而香风扑面,有轻柔的鼻息喷在脸上,这女子竟然俯身贴近自己查看…… 七天前,蓝凤凰与好友任盈盈外出路上碰到一人伤重,她本无意理会,后来应好友要求,这才让手下把人救了回来。 这人伤势虽重,但伤情并不复杂。本以为很快可以醒转,哪知过了七天竟还在昏睡。 听到手下禀报,她闲来无事就正好过来看看。 蓝凤凰是第一次见这人正脸,她粗看时还只是觉得眼前这昏睡男子有些好看,等到离得近了,才发觉自己竟从没见过这么英俊的男子。 苗疆人大多爽朗大方,直率坦诚,对于内心的好恶不屑隐藏。 她心中觉得欢喜,不自觉就凑近了去看。 可刚离得近些,她却忽然发现这人眼皮微微颤动,呼吸似乎也不再平稳。 “你既然醒了,怎么还要装睡?” “……” 杨青见被识破,只得无奈睁眼。 霎时间,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有一丝惊艳的神情。 随即他回过神来,眼角余光略微打量这女子装扮,心中对她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不过川南与云贵地区已十分接近,苗疆之人众多,他也不敢确认。 沉默片刻,蓝凤凰当先开口道:“杨青,你真好看。” 她语气率真直白,不含任何杂质。 杨青闻言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蓝凤凰嘴角微翘,笑道:“我看到你的剑柄了,上面写着的。” 华山派弟子的剑柄处的确都有刻着名字师承,只是他那日激斗到最后,早就忽略了剑柄的去处。 此时听对方夸他,他知道这跟自己“丰神俊朗”的天赋有很大关系,于是回道: “不知姑娘贵姓?” “我姓蓝。” 果然是了…… “蓝教主你才是真的漂亮。” “哎?”这次轮到蓝凤凰惊奇,“你认识我?” “我虽然没见过你,但早就听说云南五仙教教主蓝凤凰天生丽质,美艳无双,是天下第一等的大美人,同样是姓蓝,除了你,又哪有那么多漂亮的女子碰巧让我遇到。” 蓝凤凰听得喜上眉梢,一双大眼都弯成了月牙。 “都说中原人礼节繁杂,夸人骂人从不直说,你这人真是不一样,倒更像我们苗族的汉子。” 杨青笑了笑,依着前世的习惯,这样直来直去的交流才更符合他,繁文缛节他反而受不了。 “蓝教主,要不你先扶我起来,我们坐下说话?” 从开始到现在,杨青一直躺着,而蓝凤凰则俯身在他面前。 蓝凤凰闻言笑着起身扶他,落落大方,丝毫没有扭捏。 杨青更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等他做好,蓝凤凰也不急着走,反而坐在床边,颇感兴趣地与他交谈。 “你是跟谁打架,怎么伤成这样?” “青城派的掌门,你听过吗?” “好像听过,他为什么要打伱?” “我杀了他徒弟。” “为什么?” “……” 两人一问一答,杨青这才知道自己那日昏迷在马背,无知无觉间竟到了成都府,被蓝凤凰救下。 如今已过七天。 至于蓝凤凰的朋友,那一定就是任盈盈了,只是不知她为何要救自己,毕竟此时她与令狐冲都还没有交集。 “杨青,你还有哪里感觉不舒服吗?” 蓝凤凰大概已有二十三四岁,虽然浑身透着成熟女子的妩媚风韵,但说话行事仍是少女般天真烂漫。 杨青知道这是她天性使然,不过他更知道谁要真把这尊五仙教的教主当成无知少女,以为可以任意拿捏,那下场大概会很惨。 “蓝教主,我倒没有不舒服,只是饿得很。” “啊。”蓝凤凰猛地反应过来:“是了,你许多天没吃东西,全靠汤药吊着,肯定会饿了,我这就让人送吃的来。” 她起身朝门外走去,反身关门时回头一笑道:“我们苗族人对朋友不喜太客气,你就别叫我教主了。” 杨青笑道:“那就叫你蓝姑娘?或者凤凰?” 他对哥哥妹妹,姐姐弟弟那一套不太感兴趣。岳灵珊那是从小一起长大,有感情基础。至于其他人平时客套,也就无所谓。 蓝凤凰与他虽然第一次见,但人家诚心结交,他不愿敷衍。 眼见蓝凤凰轻笑着离去,他也不再去想。 …… 蓝凤凰出门没走几步,却见一名身穿鹅黄衣裙,明媚多娇的少女笑嘻嘻地看着她。 她上前将少女拉得远些,这才调笑道:“好啊盈盈,你居然学人家听墙角。” 任盈盈道:“怎么?你见他生得英俊,看上人家啦?” 蓝凤凰大方承认道:“我确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男子,说话也好听。而且性格直率,不像我从前接触的中原人,要么礼数太多,要么遮遮掩掩太不实在。” 任盈盈提醒道:“这人是中原五岳剑派华山的人,那些人向来以名门正派自居,视我神教如洪水猛兽,你这五仙教的教主,只怕也好不到哪去。 之前看他伤势颇重,探查他经脉动静,此人功力不浅,只怕在华山中不是籍籍无名的寻常弟子,你与他交往,可还要留神了。” 蓝凤凰闻言毫不在乎道:“我可不像你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谈得来罢了。倒是你,人是你要救回来的,你不去与他聊聊?” 任盈盈摇头:“救人本就是一时兴起,不过这几天打听到的消息,与他刚才所说正好吻合。 如此年轻,功力已这般不俗,此次正好可以留下情分,将来说不定还要用他一用。” 蓝凤凰嗤笑道:“就是你算计最深。” 任盈盈挥拳轻轻打她,心里却忍不住好奇。 “为何这样的年轻人,以前竟从未听说过?” …… 第十五章 五宝花蜜酒 成都府。 五仙教分堂别院。 杨青持剑站在后花园中,仍是一身灰衫,青色布鞋,不过不是原来那身,而是蓝凤凰着人新买来的。 材质也不是原先的粗布,而是川中蜀锦。 颜色仍是素静了些,不过相较以往已鲜亮了许多。 他头发依然束在背后,束发的也不再是草绳,换成了一支金玉交接的精巧发箍。 这些都是蓝凤凰以朋友的名义送给他的,不容拒绝。 杨青也从未假意推脱,救命之恩大过天,几身衣物反倒不算什么。 此时离他苏醒又已过了半月有余,身上的外伤已经结疤愈合,内伤也在几天前彻底痊愈。 更可喜的是,自从他醒来之后,每次行功都能感到内力突飞猛进,直到前两日才又放缓下来: 【武学】华山基础内功(豁然贯通67\/100) 这些天他仔细回想,这种情况或许与余沧海那一掌有关。 而那天最后,他主动崩碎剑刃阻挠余沧海绝对是最明智的做法。 如果他当时不是用此法阻碍了余沧海一瞬,那么他这个不太合格的“穿越众”,只怕会当场暴毙。 四月中旬,天朗气清,正是春光烂漫的季节。 杨青深呼口气,摒弃杂念,随即以华山派的一招“白云出岫”为起手式,一路练到“希夷剑法”,随后是“独孤九剑”。 随着他挥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剑势越发迅疾,原本春意盎然的花园立刻被破空的锐啸,以及森寒剑光填满。 舞到兴起时,他忽而运起轻功飞身而起,在空中不断变换身形,手中长剑亦随之刺击劈斩。 体质的提升,以及一步登天的轻功突破到举世无双的层次,都让杨青感觉自己变得更加敏捷,跳得更高,跑得也更快。 身体持续变强,束缚进一步被打开。 在这种新奇体验支撑下,他不断起落翻飞,在园中四处游走出剑。 直到接近正午时他才收剑停下,随后一跃上了凉亭顶端,登高眺远,心中无比畅快。之前因为受伤而产生的一丝阴郁,此时已荡然无存。 “啪啪啪……” 花园入口处传来鼓掌声,他回头看去,只见蓝凤凰一身偏襟清布短衫,下身着蜡染布筒裙,只在腰间围着一圈银饰,显得清爽宜人。 未施粉黛的俏脸此刻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杨公子好俊的剑法。” “蓝姑娘。”杨青招呼一声,随即一跃而下落到蓝凤凰面前笑道:“我正有事要去找你。” “公子可是要走了?” 杨青点头道:“是啊,算算日子,我出来差不多有一个月,家中亲人应该担心得紧了。” 蓝凤凰像是早就猜到他目的,闻言也不多问,只是点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晚上为公子摆酒送行,另外还有件礼物送给你。” “蓝姑娘……”杨青苦笑道:“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又白吃白住许久,再要送我礼物,我可真承受不起了。” “嗯?”蓝凤凰双手背负在后,身体微微前倾,眨着眼对杨青笑着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蓝凤凰媚态天生,可她此时做足了少女纯真模样,杨青看了心跳微微加快几分。 “蓝姑娘,朋友之间或许不用计较那么多,但总该有来有往才对,眼下我却没什么能回给你的礼物。” 杨青两世为人,对于“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造诣极深。 他知道自己此时厚着脸皮全盘接受也没什么,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一说。 蓝凤凰见他面色认真,语调真诚,也就不再调笑,面色微正道:“既然杨公子有心,那么日后有机会还给我就是了。再说你这些日子跟我说了很多武林故事,江湖禁忌,我也受益不少呢。” 杨青干笑两声,他知道这是对方在给他台阶下,于是他从善如流,略过这个话题不谈。 等到蓝凤凰离开,他回到房中简单收拾行李,就在床上盘坐入定,静待夜色。 …… 晚间,杨青由一名苗女领着来到前院正厅。 厅内,蓝凤凰坐在四脚圆桌旁,桌上几样精致小菜,竹筷瓷坛,酒碗两盏。 今夜本是送行,两人兴致都不算高。如往常般交谈一会儿,蓝凤凰便起身去了屏风后面。 等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两样东西。 “杨公子,这柄剑只是凡物,送你做防身用的。”蓝凤凰先是递过一把竹鞘竹柄,通体碧绿的长剑,随后又将一只木匣放到桌上打开,“这块千年寒铁,你应该用得上。” 杨青接过长剑,轻轻一抖便有半尺剑刃滑出,寒光四射。蓝凤凰说得轻描淡写,然而这把剑亦是百炼精钢,颇为贵重,比他之前的青钢剑要好上许多。 至于他今日白天用的,乃是这别院中未开刃的普通铁剑。 而那块躺在木匣中的寒铁,则更让他欣喜。 所谓寒铁其实就是陨铁的一种,而在武侠世界中它还有个名字,叫玄铁。 这种耐高温,高强度,高韧性,抗腐蚀能力极佳的金属,是打造神兵利刃的必备材料。 神兵宝刃,历来是江湖中人追捧的无价之宝。 虽然也有人认为神兵不祥,过于霸道,容易损伤人命有干天和。 但于杨青来说,却是雪中送炭。 “蓝姑娘。”杨青看着对面的蓝凤凰,灯烛光晕中,似乎相较往日愈加的美艳,可他此时却一丝别样心思也无。 “多谢了。” “呵呵。”蓝凤凰腻声笑道:“你之前谢过我许多次,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郑重。” 杨青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去拿酒坛。 然而他手刚放在坛上,却被蓝凤凰笑着按住。 “我听手下说你从不饮酒?” 杨青点头道:“二十余年来,今日是第一次。” “好!”蓝凤凰笑容更盛,“你既是第一次喝酒,我倒要看看这酒你敢不敢喝。” 说完她打开封口,亲自为杨青倒了一盏。 杨青不知她深意,凝目看时,只见酒水落入酒盏,似有什么东西掺杂其中。 他向碗中看去,却见纯白如泉水的酒中浸着五条小小的毒虫:青蛇,蜈蚣,蜘蛛,蝎子,蟾蜍。 五宝花蜜酒!一盏可增十年功力。 “这叫五宝花蜜酒,杨公子,伱敢喝吗?” 别这么问,快问我能喝多少!? 蓝凤凰话音刚落,就见杨青抬起酒盏一饮而尽,碗中的五宝亦被他嚼烂咽下,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神色。 冲着蓝凤凰亮亮碗底,杨青笑道:“你为我斟酒,就是砒霜我也一样喝了。”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蓝凤凰眼波流转,毫不掩饰欣赏的神色,在后者惊愕中忽然上前捧起他的脸颊,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若非你年纪比我还要小,我怎么都要叫你一声好哥哥。” 杨青知道在苗疆“好哥哥”这个称呼实则是对恋人的昵称,他刚要回话,忽觉丹田处一股热流升起,沿着经脉逸散向全身。 “这五宝花蜜酒酿制不易,一盏可抵十年苦功,只是不能多喝。杨公子快些回去化解药力吧,日后相见可别再满身是伤了。”蓝凤凰见他神色有异,知道缘由,也不再留他。 杨青也知道机会难得,于是毫不客套,道声告辞,就离席而去。 …… 蓝凤凰一人坐在桌前,静静看着那只空碗,嘴角微微翘起。 “蓝大教主,人都走啦,你一人坐着干什么,思春么?” 屏风后,任盈盈缓步走出,见好友这副模样,忍不住出言调笑。 蓝凤凰听出好友话中有调笑的意思,不过她却没有丝毫羞怯,反而“咯咯”笑道:“盈盈啊,这人我真是喜欢得紧。 我与他相见不足一个月,却总有种久别重逢的错觉,好似许久之前就认识一般。” 任盈盈在左右看看她,摇头叹道:“谁能想到威震云南的蓝教主竟是一副花痴模样。” “呵呵,你这话我可要记着,将来等你嫁人,我好还给你。”蓝凤凰一笑,接着说道:“再说不是你让我救他,又想着把人情坐实,将来好利用人家的吗?” “我可不稀罕嫁人。”任盈盈先是驳斥一句,随即道:“救他一命本就是天大的人情,我可没让你把人搭进去。” …… 第十六章 辟邪剑谱 翌日清晨,有五仙教教众向杨青传话,蓝凤凰昨夜已赶回云南处理教务无法为他送行。 杨青心中记挂着福州的事,无意逗留。索性连早饭也没吃,拿上提前准备好的干粮,骑上精神抖擞的黄骠马离开了这座别院。 等到他出了成都府,再回头去看,只见城墙巍峨高耸,路上行人车马川流不息。他在城中半个多月,由死转生。 此时想来却像是一场大梦。 “驾!” 只感慨片刻,杨青收起思绪,忽地一震缰绳,迎着朝阳向东南方狂奔而去…… 福建福州府。 这一日傍晚时分,杨青满身风尘,牵马入城。 出发时神采奕奕的马儿,奔波多日,此时又再萎靡下来。 不知是他来得晚了,还是因为与余沧海一战导致青城派提前出动,在城外他并未遇见假扮祖孙开酒铺的劳德诺与岳灵珊。 等入了城,福威镖局被灭的消息更是已经成了当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他来此本就不是为了林家,所以也不太在意。 眼见天色已晚,人困马乏,他在城中找了家客栈住下,顺便打探清楚向阳巷的位置,便安心休息下来。 连日赶路,杨青也确实累了,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自从他在华山学艺,除去伤病,多年来这还是头一次。 他洗漱完毕,下楼吃了早饭,出门朝着昨日问明的方向走去。 因为前些天福威镖局被灭一事,福州城内颇有些爱凑热闹,或者投机取巧的江湖闲人聚集。 尽管此时已是尘埃落定,杨青一路走来,仍见到不少身背刀剑,或拿着奇门兵刃的武林人士。 他腰跨长剑走在这些人中倒不显眼,随后在城中兜兜转转,终于在午时找到了向阳巷。 假意路过,在巷中只走了两圈,就发现有五户无人居住的院落。 其后他又装作想要置办庭院,在此落户的旅人,向四邻分别确定了其中三户人家的主人,并一一排除后,这才把目光望向剩下的两户。 两家离的不远,白天人多眼杂,不好探查。杨青记清位置,便返回客栈等待。 此后无话。 直到夜半三更,杨青才从客房窗户跃出,轻飘飘落在地面。趁着夜色一路穿街过巷,来到林家老宅附近。 他运气很好,进第一户就找对了目标。 不多时,又在后院找到了佛堂。 墙壁上达摩画像左手上指。 杨青飞身上了房梁,一掌打穿了对应的屋顶,随手扒拉两下,便在其中找到了一件红色袈裟。 点燃一支火折子,他坐在房梁上就着火光看了起来。 不多时,等到系统面板显示已经收录,他便将袈裟塞进怀里,最后连墙上的挂画一起卷了带走。 华山派的悲剧,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岳不群受到外界压力太过,从而不顾一切修炼辟邪剑谱开始。 这部剑谱,他是绝不会让岳不群染指的。 而他自己更不会去炼。 辟邪剑谱开篇明义,需要自宫才能修炼。随后需要服食烈性燥药,用以增进功法进境。 如不自宫,则欲念难消,心魔丛生,立时全身僵瘫而死。 这几乎是个死循环。 不过他记得笑傲世界有过三个版本,其中早期版本中曾有“紫霞神功,入门初基;葵花宝典,登峰造极”的说法。 可就他所知,华山紫霞神功历来修成的人少之又少。岳不群勤修二十余年也远未到功行圆满的地步,更别说以紫霞功为跳板,再进一步了。 他心中琢磨着,如果这个说法成立的话,那么岂不是说明,林远图甚至东方不败都走了歪路? 用燥药增补阳气,以求速进,乃是摒弃正道而走捷径。 弊端却是欲望不可节制,导致行功时心魔从生,继而走火入魔,不得已自残己身,用来遏制心魔。 事实若真是这样,那么他们或许远未能领会葵花宝典的真正威力。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无论如何,他如今还不到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 离开林家老宅,在无人处将袈裟与挂画一起烧了,然后原路返回客栈,静待天明。 …… 衡州城。 却说劳德诺与岳灵珊。 两人在福州城目睹青城派掳走林家三口,以及灭门恶行,他们追着青城弟子救下林平之,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衡州。 在一家茶楼内与华山众师兄弟汇合,彼此讲述经过。 而林平之为了救父母双亲,乔装之后,尾随青城弟子赶往衡州,因缘际会下,也来到这家茶楼。 “小师妹,此次在福州可探听到什么?与人交过手吗?” 陆大有与令狐冲一直在衡州等待师傅,对福州的事一无所知。 岳灵珊听他问起,便和劳德诺讲述经过。 等陆大有提起余沧海时,岳灵珊却因为亲眼见其杀人场景表现得有些害怕。 劳德诺听到这儿,也向众人告诫道:“各位,今后行走江湖,遇见青城的人,可要当心了。” 华山四弟子梁发不解道:“三师兄,莫非是你们救那林平之时露了根脚,让人家认出来了?” 岳灵珊分解道:“才没有,我跟劳师哥易容改扮,又一出手就将他们制服,怎会被认出来?只是……是因为……” 她说着看向劳德诺。 “是因为二师兄。” 劳德诺知她与杨青感情甚笃,不好的事情她不愿在背后提及,于是接口说道。 “二师兄?” “杨师哥?” 酒楼内,梁发,施戴子,高根明,陆大有几人尽皆惊诧。 “二师兄他怎的招惹了青城?” 劳德诺看眼众人,稍作思量,这才叹气道: “此事先前师傅不让说,不过此时却无妨了。 这事还要从月前我与二师兄去青城送信说起。 早前大师兄打了青城四秀中的两人,还给人家起了个青城四兽的名号。余沧海写信给师傅,重责了大师兄与陆师弟。” 陆大有听到这儿,见众人都看向他,干笑两声,挠了挠头。 “事后师傅让我与二师兄去青城送信请罪,原本受些刁难也就是了,可是二师兄他……” 岳灵珊急道:“青哥他定是与人打起来了,是不是?” 劳德诺摇头:“倒是没打起来,不过却把人都得罪光了。” 众人听完他叙述,纷纷不平道:“这青城派也太过强人所难,二师兄自来滴酒不沾,洁身自好,华山上下谁不知道?” “就是,这余沧海身为一派掌门,心胸也太过狭隘。不过是两句口角,怎的就记恨上我华山了?” 劳德诺见众人想偏了,解释道:“错了,青城要与我华山为难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何?” 劳德诺看了一眼岳灵珊,随即说道:“那日我与小师妹在郊外为救林平之,曾听见青城弟子谈话,他们说二师兄杀了方人智,还有十几个青城记名弟子。” “啊!?” “这……这怎么可能?” “是啊,杨师哥在华山七年,可从未听说他与哪位师兄弟红过脸。” 岳灵珊在一旁也想为杨青分辨,可她自己也是亲耳听见这个消息,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只能满脸苦恼地看着劳德诺。 劳德诺见众人反应,苦笑着摇头道:“还不止如此,据说后来二师兄曾与余沧海交过手,他虽伤了余沧海,却也被姓余的一掌打得生死不知。” “绝不可能!” 岳灵珊忽地离座而起,眼圈泛红。 她自从听闻这个消息,每每惊得不能入睡,只是有劳德诺在旁宽慰,她也就骗自己想多了。 此时再被提起,心绪大乱。 “是啊,二师兄再厉害,也不可能伤得了余沧海啊。” 陆大有话音刚落,猛地看见岳灵珊瞪眼看他,便闭嘴不再说。 “劳师哥,二师兄素来为人良善,与人无争,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老六高根明为人实诚,平素沉默寡言,一向对杨青观感甚佳。 劳德诺瞥他一眼,随即将杨青诛杀山匪的事说了出来。 众人听罢愕然当场,尤其是听到杨青连那叛主的管家也一并杀了,一时难以相信他竟有这样霸道的作风。 “所以依着二师兄的性格,青城众人所说极有可能是真的,或许是我独自回山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劳德诺深呼口气,最后说道:“至于二师兄,我觉得他没那么容易死。” “没错!” “杨师兄一定无事。” 众人一阵附和,直把坐在角落里的林平之听得懵了。 一个二十出头,与自己年纪相当的年轻人已经可以跟余沧海掰手腕了? 随后,林平之在震惊中又听他们谈论起令狐冲,只觉得这位华山大师兄太过胡闹,与那位姓杨的华山弟子差得太远。 再接着他看见岳灵珊被突然出现的恒山派定逸捉走,一路跟到刘正风金盆洗手现场,又亲眼目睹后者满门被嵩山派所灭。 刘正风被魔教曲洋救走,众人追了出去,而他也从此被裹挟进江湖之中…… …… 第十七章 绝响 杨青出了福州城打马向西。 因为路途较远,他又是第一次走,所以中途绕了远路。 曲曲折折,总算在这一天晚间来到衡州城附近。 四月末端,正是春意盎然,立夏将至的时节。 傍晚时一场短促的春雨来了又去,到了此时,已是碧空如洗,群星拱月的盛景。 【内力】700-700 【武学】华山基础内功(出神入化71\/100) 这些天虽在赶路,但他一刻也不曾放松,内功在五宝花蜜酒的催生下,已经是又进一层。内力上限也随之上涨。 他暗自思量,照这样的进度下去,三个月内华山基础内功有望登顶宗师。 远处衡州府城已遥遥在目,因此他也不急,只是坐在马背上,任由这匹为他出生入死的黄骠马在城郊外的小路上缓步前行。 春雨方歇,晚风吹拂,四下里农人耕种的瓜果田间,蛙声连成一片。 马蹄踏过芳草,惊起成群的萤火虫,星星点点顺着小路朝前飘去,仿佛为他指路的精灵。 不远处,一座无名山峰拔地而起,山中似有瀑布飞落,清泉流响,回荡夜空。 杨青遥望衡州城中万家灯火,深吸一口凉爽的空气,只觉胸中激荡,分外的心旷神怡。 静谧的夜空忽有琴音响起,虽只几个音符,却已让人生出意境悠远,曲调不俗之感。 他正觉得这一幕熟悉,又听洞箫吹奏,与琴相合。 琴箫合鸣,如一对追逐翩飞的彩蝶,又似是高山之于流水,或低徊婉转,或高亢激昂,音律中说不尽的荡气回肠,道不完的曲高和寡。 杨青听得入神,不自觉的拉动缰绳,朝着奏鸣声响处行去。 刘正风和曲洋,这两个极富传奇色彩的人,他还是很想见一见的…… 石山瀑布前,刘正风与曲洋一曲奏毕,相对一笑。 “能得此曲与兄共奏,刘某死而无憾矣。” 他们二人心脉已被嵩山派高手震伤,此时命数无多,刘正风却也处之泰然。 曲洋听他说得豁达,也笑着点头应和,只是末了又长叹出声。 “你我共赴黄泉,于我而言乃是幸事,只是却苦了非非。”说着,曲洋伸手揽过静默一旁的孙女,曲非烟, “非非,爷爷将不久于人世,你自去逃命吧。” 曲非烟大概十四五岁,皮肤白皙细腻,脖颈修长粉嫩,五官如精雕细琢的玉石。她依偎在曲洋身旁,只是不住落泪摇头,满面哀伤。 “非非莫怕,嵩山派总也是名门正派自居,我和你爷爷命不久矣,他们碍于面子,不会为难你的。” 这一番生离死别,刘正风在旁看得不是滋味,忍不住出言安慰。 “刘爷爷,要走我们一起走,等到你和爷爷养好伤,我们再去嵩山,将他们斩尽杀绝,为你报灭门之仇!” 刘正风没想到这精灵可爱的小姑娘出口竟是这般狠毒的话,微微一怔,随即苦笑摇头。 不说他与曲洋已是无药可医,便是痊愈了也不是嵩山派的对手。 他不想曲非烟被仇恨扭曲心智,于是出言劝解: “非非,不要去报仇,我和你爷爷……” “嘿!魔教的小崽子,要报仇就在今天吧!” 刘正风的话被人打断,他抬头去看,只见话音落处,有一人从暗处闪出身形。 这人四十岁上下,手持长剑,满面阴狠。 正是嵩山十三太保之一,大嵩阳手费彬。 “费兄。”刘正风见费彬追到此处,眉头微皱:“我二人心脉已伤,你若要立时取我性命,也都随你。只是与这孩子无关,你且放她离去吧。” “嘿嘿,好个刘正风。”费彬冷笑道:“说你勾结魔教真是不冤枉你,死到临头还要回护魔教妖人! 她刚才说什么来着?要将我嵩山斩尽杀绝! 左师兄常对我说斩草需除根,今天伱们便一起死吧!” 说完费彬挺剑刺向曲洋。 “非非快走,快走啊!” 曲洋用力推着曲非烟,只盼她快些逃走。 “别杀我爷爷!” 曲非烟见曲洋已无力反抗,忽地拔出两柄短剑向费彬扑了上去。 费彬冷笑着将长剑一圈一转,抬手震飞曲非烟短剑,长剑向前一递指住她咽喉。 “想死没那么容易,你刚才不是要杀我吗?我便让你爷爷亲眼看着你被我切成几块!” 曲非烟不愿受辱,闻言面色一狠,竟合身朝着费彬剑尖撞去! 费彬长剑一收,抬手便将她点倒在地。 “我先把你耳朵割下来!”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响起,只见瀑布后面令狐冲与恒山小尼姑仪琳闪身出来。 “费师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刘前辈与曲前辈本就是将死之人,你又何苦为难呢?” “是啊师叔,这小姑娘还是个半大孩子,你这番作为传出去,只怕会被人说成邪魔外道。” 令狐冲与仪琳突然出现让费彬心中一惊,以他的修为方圆十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耳目,却想不到这两人一直藏在瀑布后面。 耳听他们一力回护曲非烟三人,顿时怒道:“华山浪荡子竟与恒山小尼姑躲在此处苟合,今日我便将你们一道杀了!” 说完他一剑直刺仪琳。 仪琳拔剑去挡,奈何功力差得太多,只过两招就被费彬震翻在地。 令狐冲虽身受重伤,却也只能扑上去将她护在身后。 “仪琳,快去找你师傅,请她来救命。” 话音刚落,远处马蹄声响起,朝着众人飞奔而来,快如疾风骤雨。 费彬回首望去,只见一道瘦高人影正催马疾驰,转瞬间已到了十丈之内! “姓费的,我们救兵来了,你走不掉了。” 曲非烟软倒在地,听见马蹄声响忍不住出言恫吓。 费彬心中一紧,只觉今天变数太多,恼怒间抬手就要先把曲非烟刺死。 可他剑尖堪堪划破曲非烟衣衫,忽听两道破风声直往他脑后背心飚射,立时横身躲闪。 “啪啪。” 两粒碎银子打在他身后的山石上,擦出一片火花。 不等费彬过多反应,那马上之人已借着前冲之势腾空而起,只眨眼间就如流星般坠落在场中。 在场众人看去,但见这人仿佛破风而来,满头黑发和衣衫在身后飘飞起伏,腰间挂着把通体碧绿的竹鞘长剑。 此时明月携着群星在他身后洒落银辉,可于场中人而言,满天星河竟成了他的背景板。 “这是哪家的弟子,看着颇为不凡呐。” 曲洋看着来人轻声呢喃着,他眼中光彩迸发,就好像看见年轻时的自己。 “青弟!”看清来人,令狐冲大喜过望,抬手一指费彬喝道:“快予为兄打杀了这个狗贼!” …… 第十八章 剑满霜华 杨青劈手砸出两粒碎银,随后披星戴月,踏风而来,使得场中陷入短暂的静寂。 他并未学过暗器手法,那银子也当真是他灌注内力胡乱砸的。 眼见众人都盯着自己,他目光扫过场中,也不管那两个呆呆望着自己的小姑娘和小尼姑,只是对着令狐冲笑道: “大师兄,好久不见。” “哈哈!我兄弟救我来啦!”表面上令狐冲比杨青大了五岁有余,可他大喜之下却像个孩子般手舞足蹈,浑然没有作为大师兄的自觉。 刘正风与曲洋互视一眼,目光中都有些惊讶。 想不到这年轻人竟是华山弟子,排名还在令狐冲之下。 仪琳和曲非烟则仍然震撼于杨青出场时的风采,只是看着这师兄弟二人寒暄,却不知该不该开口。 “你是杨青?!” 忍受半天冷落无视的费彬只觉浑身邪火上涌,他在旁观察片刻,忽地想起前些日子曾看过派中密信,信中对华山二弟子杨青的描述与眼前这人几乎完全重合。 “你是谁?” “嘿嘿,我乃是……” 费彬刚要自报家门,可话音未落,就见对面灰影一闪,接着剑器轻吟响彻旷野,一柄如霜长剑,裹挟月光,好似一道匹练划破长空! 剑光如水,转眼就涤荡至面前,费彬连喝骂的时间都没有,只凭着多年临战经验,下意识拔剑去挡。 然而他剑刚举起来,就见杨青剑势微转,已换了落点。 费彬见状心中一惊,连忙跟着变换剑势,然而他招式未出,杨青却又再变。 这道剑光在空中吞吐不定,接连变幻九次,终于在费彬近乎绝望中,杨青一剑破招,将他持剑的右手齐肩斩断! “啊~~!!” 十指连心,何况断了一只臂膀。 费彬惨嚎出声,左手欲要封穴止血,脚下也止不住向后急退。 可不等他有更多动作,杨青已然再次欺身上前,剑光如影随形,在费彬面前划出一道弧光,穿喉而过,血洒长空! “你不能杀我,我是……嗬嗬……” 嵩山十三太保之一的费彬,连遗言都没说完,就万分憋屈的扑倒在地。 瞬间,除去瀑布湍流,风吹枝叶,四周再次陷入死寂。 “青……青哥儿,你刚才那是什么剑法。” 令狐冲终是忍不住出声问询。 在场的都是江湖中人,仪琳和曲非烟或许眼力还差了些,可曲洋与刘正风则看得明白。 方才杨青虽然使诈占了先机,但费彬毕竟不是无名之辈,反应不可谓不快。 可那一剑极尽玄妙变化,仿佛挡无可挡,一个照面就斩断费彬手臂,实在太过不可思议。 “师兄,此事你还要为我保密。” 杨青收剑回鞘,笑着看向令狐冲。 【潜能】1056 他没想到费彬居然这么值钱…… “那是自然。” 令狐冲答应一声,却显得心不在焉。 “多谢师兄相救。” 仪琳这时扶着曲非烟站起身,俏脸微红,有些慌乱地向他行礼。曲非烟则有些自来熟:“你也是华山派的?怎么比令狐冲厉害那么多。” 杨青知道仪琳性格,于是拱手回了一礼。至于曲非烟……他对这个小姑娘没什么印象,索性一笑了之。 “老夫曲洋,多谢少侠出手救我孙女一命。”曲洋对杨青遥遥拱手,微笑致谢。他本是前辈,如今又身受重伤无法起身,只能这样表示。 “谁要他来救!”曲非烟忽然踉跄着扑进曲洋怀里,眼泪扑簌下落,哽咽道:“我便是要与爷爷一起死的。” 杨青微微一怔,只觉得这小姑娘情绪变化太快,倒也不在意。 他朝着刘正风微微一笑,口称师叔。 刘正风点头回应,感叹道:“岳兄收了个了不得的弟子啊。” “杨少侠。”曲洋单手轻拂曲非烟长发,见她痛哭不止,满脸遗憾不忍。 他长叹口气,忽然对杨青招了招手。 杨青走上前去,这位曾经的魔教护教使者发丝霜白,皱纹深深,面露枯败,像是随时可能死去一般,知道他生命已到了尽头。 “曲前辈,唤我何事。” “少侠你救我孙女一命,可惜我命不久矣,无法报答。我此时身无长物,唯有这柄墨玉箫伴我多年,算是有些来历,希望你能收下,莫使名器蒙尘,也让我这老朽多几分心安。” 杨青见面前的老人言辞恳切,目光灼灼。想到他行将就木,于是便伸手接过墨玉箫,转身走开。 刘正风又叫去令狐冲,将《笑傲江湖曲》的琴谱箫谱送给了他,遗言让他代为传承。 随后两人在长笑中自断心脉,溘然长逝…… 杨青回头看去,只见曲非烟已痛哭出声,令狐冲与仪琳也满脸悲切。 他来时就知道这两人的结局,又是第一次见面,说悲伤谈不上,只是太过可惜。 太纯粹的人,总是难有善终。 胡琴声突然响起,曲调起了又落,在旷野中回荡不止,极尽哀伤凄婉。 他和令狐冲都知道,这是衡山莫大先生在抚琴为师弟刘正风送行,因此谁也没去在意。 长叹一声,待曲非烟情绪稍缓,他与仪琳一道将两人葬了,又把费彬的尸体拖到远处隐藏,令狐冲则在一旁默默出神。 方才杨青那皎皎一剑在他心头萦绕,一时间怎么也无法挥散。 杨青回来正想着跟令狐冲说两句,忽见东南方有青光连闪,又有剑刃交击声响,他连忙赶上去查看。 到了近处却发现竟是岳不群与余沧海在斗剑。 “师傅?” 令狐冲有伤在身,此时被仪琳扶着也到了杨青身边。 三人凝神看去,但见场中余沧海身形奇快,一手松风剑法暴雨般不住刺向岳不群。 而后者一身月白文士衫,面上紫气氤氲,笑意洒然间轻松挥剑便将余沧海剑招悉数接下。 杨青看着两人长剑碰撞出点点火花,忍不住将手放到了剑柄上。可他目光一转再看向岳不群,终于还是放了下来。 激斗中,余沧海似有所觉。 他忽地猛攻几剑,迫使岳不群挥剑阻挡,随后身形向后闪去。 “岳老儿,你徒弟杀我弟子,此仇来日我必要十倍还给你华山!” 话音落时,余沧海头也不回的朝着远方狂奔而去。 “余兄,若要离去,还需留下林震南夫妇下落。” 岳不群抖手震剑,运使轻功追了上去…… 见他们追得远了,令狐冲这才感叹道:“师傅功力高深,不知何时我才能到这样的境界。” 他本意是想说岳不群剑法精妙,可话到嘴边,没来由想起杨青之前那一剑,于是改口称赞内功。 令狐冲受伤颇重,只这一会儿就出了满身虚汗。三人隐约看见不远处一座破败庙宇,于是扶着令狐冲去歇息。 走到近处听见庙内有交谈声,细听下却是塞北明驼木高峰正在对林震南夫妇严刑逼问辟邪剑谱下落。 杨青知道这人武功与余沧海只在伯仲之间,与之前的费彬不是一个档次,自己倒是能跟他过招,不过要斩杀此人恐怕不太可能。 于是他便看着令狐冲出言欺诈,将木高峰骗走。 至于之后遗言什么的,他更是懒得去听了。 …… 第十九章 汇合 庙宇内林震南夫妇一命呜呼。 不多时屋外响起衣袂破风声,岳不群轻提衣摆,踏步进来。 “师傅!” 令狐冲安置好林家夫妇二人尸首,立刻惊喜地扑上去磕头。 他在外漂泊一月,几经生死,此时见了岳不群便像游子远归,真情流露间连身上的伤也不顾了。 杨青也跪倒在地,岳不群于他有养育之恩,武功上更是倾心栽培甚至超过令狐冲,分开许久,再见时他心中也多有感慨。 “冲儿,青儿!” 岳不群乍见自己两个最得意的弟子忽然跪在面前,也是惊喜连连。 他先前听说令狐冲为救恒山仪琳被田伯光所伤,后来又与青城派发生冲突,生死不知;至于杨青,就更是离谱,居然杀了青城十几人,连余沧海都斗过一场。 思绪连转,对这两个徒弟是又爱又恨,心情更是复杂。 “恒山派仪琳,拜见岳师伯。” 仪琳反应慢些,这时也上来见礼。 “唉。”岳不群收起思绪,长叹出声:“你们先起来吧。” 转身出来庙外,他朝空中打出一枚烟火信号,召集附近华山弟子,这才详细询问两人种种经过。 杨青与令狐冲一一细说明白,岳不群初始还有情绪波动,到了最后只能沉默以对,不知该说什么好。 老大重伤之下,杀了人家青城一个弟子,还被魔道曲洋所救; 老二杀了人家不知多少人,甚至把余沧海都打伤,居然也被云南五毒教这种外道救了性命,还因祸得福,功力大涨,继而又杀了费彬。 难怪余沧海张口闭口都是要十倍报复华山,换了谁不急? 岳不群只觉心累无比,好似瞬间老了十岁。 他正要开口说话,一阵密集脚步声响起,宁中则与恒山定逸师太带着华山众弟子赶了过来。 “青哥,大师兄!” “青儿!” 岳灵珊当先冲出人群,激动之下先是紧握令狐冲手臂上下查看,继而拉着他旋转两圈,笑道:“大师兄你果真没事,我太开心了。” 松开令狐冲,岳灵珊猛地将旁边杨青抱住,眼泪止不住在眼眶打转:“青哥,我就知道你没死,青城的人都是胡说八道!” 说来也怪,在华山杨青其实少有理会这个小师妹,大多时候都是他在练功,后者在一旁捣乱。 反倒是令狐冲与她交集更多,经常一同游山练武,还曾一起自创什么冲灵剑法。 可反观岳灵珊却好像更亲近他。 丰神俊朗? 杨青无奈看了一眼在旁斜睨的岳不群,又看了看难掩失落的令狐冲,苦笑着拍拍岳灵珊后背,连声宽慰下才让她平静下来。 “冲儿青儿。” “大师兄二师兄!” “哈哈,两位师兄好久不见。” 杨青与令狐冲转脸看去,只见宁中则在诸多弟子环绕下,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而周遭弟子也满脸喜色,显得极为振奋。 杨青心中感慨,如果有相机,此时华山派应该拍一张全家福。 两人又是上前一番见礼。 宁中则看见令狐冲伤痕累累已是红了眼眶,再见杨青时,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按理令狐冲跟她时间更长,入门时年纪也更小。可她心中对杨青总有种莫名的亲近和柔软,仿佛他真是自己的儿子,血肉相连。 令狐冲在旁偷眼观察,心中更是万分酸涩。 他自问武功已经远远不及杨青,现在连师娘师妹也好像都更亲近这位师弟。 再看旁边六七个女弟子,目光尽是在杨青身上停留,眼中星光点点。 “我要不要将他之前用的无名剑法告诉师傅呢?” 一念至此,他立刻打住,同时心中暗骂自己心胸狭隘,竟与自己兄弟攀比争宠,不是男儿本色。 华山门人弟子汇聚一处,其乐融融。 定逸师太则带着仪琳回转山门。 令狐冲又找来林平之,告知他父母亡故,以及遗言。 此时东方天空泛白,又过不多时天色大亮,有弟子租来几架大车,载着大家往华山行去。 车上众弟子围坐一起,纷纷问起杨青和令狐冲过往经历。 令狐冲发挥口才,说得妙趣横生,众师弟听得连声叫好。 杨青则三言两语简单说明,让人听了颇觉平淡,只有劳德诺和林平之缩在车角,不时偷眼看向杨青。 马车行进间,杨青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他沉思半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另一辆满载女弟子的车中,几个女弟子亦将岳灵珊围在中间,纷纷羡慕道:“灵珊,你刚才居然直接抱着杨师兄,真是大胆。” 岳灵珊是华山掌上明珠,不入弟子排序。正式弟子都叫她小师妹,而这些与她年龄相差仿佛的女弟子则多是直呼其名。 听姐妹调笑,她脸颊泛红,却不羞恼,傲娇道:“那有什么,我小时候青哥经常抱我。” “咦?我怎记得是大师兄抱得多些?” “嗯。”岳灵珊微微局促,腼腆道:“大师兄来得早,自然就多些。” “哈哈,那灵珊你更喜欢让谁抱啊,哈哈哈。” “我更喜欢让你抱!” 岳灵珊啐了一声,这才不堪戏弄,与她们笑闹起来。 这时有一个女弟子忽然说道:“奇怪,车后面怎么有个小姑娘一直跟着我们?” 岳灵珊闻声向车后望去,只见旷野空寂,路人寥寥。 “你眼花了吧?” “哪来什么小姑娘?” “我刚刚明明看见的……” “许是路人经过,莫要大惊小怪的。” …… 待到岳不群与弟子们返回华山休整一日,这一天华山上下齐聚朝阳峰。 老岳看着诸弟子济济一堂,感慨他接任掌门至今的艰辛岁月,终于有了今日的规模。 说了几句激励人心的开场白,岳不群和宁中则询问起令狐冲受伤的事,并指点他剑法。 令狐冲学的倒也认真,只是脑海中总也忘不了衡州城外杨青的剑招,只觉得那才是真正的剑法。 他这样分心想着,出招时难免歪斜走形,达不到岳不群严丝合缝的要求。 不过老岳只以为他重伤未愈,也没放在心上。 “青儿你来。” 放过令狐冲,岳不群招来杨青。 杨青自然没有回绝的道理,他解下腰间竹鞘长剑,换了华山平时训练用的钝刃铁剑,下场与岳不群过起招来。 …… 第二十章 他 杨青下场与岳不群过招,华山弟子无不兴致盎然。 这位在华山时也鲜少与人交际的二师兄,此次下山据说功力更进一步,这般神秘莫测,忍不住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叮当”声响中,杨青运使华山基础剑法与希夷剑法和岳不群斗了起来。 他剑风严谨,出招次序分明,凛然正气,招式拿捏更与老岳传给他得分毫不差,堪称气宗典范。 然而斗了几十招后,岳不群忽然将他震退,冷笑道:“怎么?杨大侠可是怕我接不住你的高招?” 他与杨青一交手,就知道对方刻意藏拙。否则以他现在使出的剑法,绝不可能在余沧海手下逃生,更不要说还杀了费彬。 他不知道独孤九剑,只是想到思过崖壁画上刻录的剑法,以为杨青违逆命令,终究还是修炼剑宗法门。 “师傅。”杨青无奈道:“弟子内功并未放下。” 他知道有些事瞒不住,也不想一直瞒下去,只是希望能够慢一点,给老岳一点接受时间。人的改变总是需要时间和经历的,相信长此以往,终有一天对方能够改变观念。 “出剑吧。” “师傅……” “我叫你出剑!” 岳不群声色俱厉,下决心要在今日教训这个他极为看重的弟子,绝不能任其走上歪路。 杨青无法可想,只能依言出剑。 他仍用刚才的两门剑法,可剑风却忽然转变。不再如之前那样循规蹈矩,而是错落出剑。 原本平常的剑招被他用得招招变化无常,如羚羊挂角,天马行空;又似是妙笔生花,无中生有,毫无痕迹可寻。 反观岳不群紧守门户,一时竟被压得无力反抗! 杨青虽没刻意使用独孤九剑,但是剑诀要义却早已深刻在心。 独孤九剑本就是没有招式的,而是类似心法的存在。 他无意间运使出来,心中只觉畅快非常,再没有束手束脚地负担。 场上弟子有人还是第一次见识杨青武功,俱都看得心驰神往。 令狐冲在旁更是如痴如醉,心中仿佛有扇门被悄然打开。 岳灵珊见杨青出尽风头,也替他高兴。至于林平之,早就看得傻了。 唯独宁中则面色忧虑,眉头紧紧皱起。 果然,又斗了几招,岳不群面上忽有紫气升腾,猛地震断杨青手中铁剑,随即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怒喝道: “你终究没听我的告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师傅……” “你已走上邪路还不自知吗!” 风云突变。 方才还是师慈徒孝,其乐融融的氛围,转眼间已变了画风。 所有弟子噤若寒蝉,不敢再随便出声。 “弟子只是觉得这样挥剑,更合我本心。” “你还敢狡辩!”岳不群上前将他提了起来,忽地拉开自己衣襟,露出一道横贯胸腹的狰狞疤痕。 “几十年前,华山剑气二宗相争,我那时不过是个普通弟子,只因身在气宗,便被人一剑险些剥开肚肠! 两宗相争,导致门人死伤无数。最终才由气宗惨胜,为华山留下延续。 你如今这般,岂不是要重启剑宗?将来岂不是要重演惨剧? 你可知道,若是我师傅尚在人世,你师祖只怕一剑便要将你斩杀,焉能留你活命!?” 面对岳不群疾言厉色,杨青无法反驳。 他没经历过老岳说的那段日子,自然无法真正体会他的心情感受。 而此时他也明白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人的执念有时不单是他刚愎自用导致的,更多时候是经历留给你的痕迹。 “师傅,弟子知错了。” 杨青低头认错,不争不辩。 “爹……” “师兄,青儿既已知错,伱好生教导便是,莫要再发火了。” 岳灵珊与宁中则劝解求情,岳不群也觉得自己达到了教育弟子的目的,于是对在场弟子说道: “你们都要谨记,内功修为才是王道,痴迷剑术杀敌虽为捷径,却是邪道。” 见众弟子俯首应诺,又缓和道:“我方才所说,乃是本派秘闻,万万不可传扬出去。” 他整理好衣衫,转脸看见令狐冲目光闪烁,躲躲藏藏,于是抬手一指:“还有你!” 令狐冲身子一抖,耷拉着脑袋走上前来听训。 “听说你为刘正风曲洋挡剑?还拉着青儿与你一起,是不是?” “咳咳。”令狐冲干咳两声,“是有这回事。” “逆徒!”老岳怒气又起:“你与田伯光喝酒结交我还没骂你,你却又跟魔教余孽勾结一处,你啊,是存心要把我气死啊!” “师傅明鉴,那曲洋早已脱离魔教,而且他救过徒儿性命,我……我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放肆!”岳不群一声怒吼震得四野鸟雀纷飞:“给我跪下!” 令狐冲应声而倒。 岳不群手指他额头连点几下,又看向一旁的杨青,道:“你们给我听好了,身为正道中人,受魔教恩惠已是不该,跟魔教余孽纠缠不清就更加无法宽恕! 从今以后,再遇到魔教中人,尽皆与我一剑杀了!” 他说完见二人没有回应,跨前一步,喝问道:“杀是不杀!?” 杨青内心无声叹息。 他此时虽对令狐冲有些做派看不上眼,但也多少有些理解他了。 古代教条礼数,长者大过天。作为小辈,只有唯命是从的份儿。 一旦两者理念产生冲突,前者往往以势压人,容不得丝毫反驳。 正不知如何回答时,远方山门处忽然有人快步跑过来。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年约十五岁上下,身穿淡青衣裙的少女正向这边跑来。 这少女年纪虽小,但已显出非凡美貌。 虽然此时她看上去衣衫脏乱破败,发髻凌乱,浑身灰扑扑的,但丽质天成,凡尘难以遮掩。 杨青看清这人长相,倒是真的惊讶了一下。他随即想起,那天被他忽略的,正是这个名叫曲非烟的少女。 曲洋刘正风下葬之后,曲非烟就好像凭空消失,谁也没注意她去了哪里,而此时又怎会出现在这儿。 曲非烟一路气喘吁吁地跑到杨青面前,还有两个守门的小弟子追逐在后,却没她跑得快。 “你是谁?” 岳灵珊见这突然出现的少女年纪不大,却比自己看上去还要美得多。且她一来就盯着杨青不放,立刻感受到威胁和挑衅。 “我叫曲非烟,来找我夫君!” “啊!?” 曲非烟语出惊人,立时惊掉一地下巴。 “谁……谁是你夫君?” 曲非烟喘匀了气,扬起俏脸,神采飞扬的眸子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随即落在杨青身上: “他!” …… 第二十一章 情之所起 “你……你胡说什么!?” 在所有人惊愕中,岳灵珊第一个跳出来挡在杨青身前,满脸惊惶羞怒。一双美目瞪着曲非烟,犹如护崽的雌虎。 杨青此生自有记忆以来,从没有过措手不及的经历。 今天是第一次。 他见曲非烟笑意盈盈,却对自己错愕的眼神不加理会。 转头再看岳不群,“君子剑”的养气功夫完全破了功,脸色黑的几乎滴下水来。 “青儿。”眼见岳不群怒不可遏,宁中则立刻抢上前来,“还不快说这是怎么回事?非要惹你师傅发怒吗?” “师娘。”杨青无奈摇头,“这女子我只前些天见过一面,连话都没说过,你让我从何说起啊。” “师娘,此事徒儿可以作证,他们的确只见过一次,是在曲前……刘师叔死去那晚。” 令狐冲说道。 宁中则听罢点了点头。 她知道自己这个弟子性格看似淡薄,实则骄傲得很。其他事情或许不好说,但若是他喜欢上一个女子,断然不会不承认。 况且曲非烟看上去还只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若说两人有什么,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她来到丈夫身边,轻声劝解几句。 岳不群听过杨青解释,又有令狐冲做旁证,也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之前本就在气头上,一时乱了方寸。 “你这魔教妖女好大的胆子!我不去找你除魔卫道已是顾忌身份,你却偏偏跑来我山门挑拨离间,可是以为我华山的剑不锋利?还是当你年纪小,我便真不杀你吗?” “岳前辈,我可没有挑拨离间。我从衡州一路追着你们的车,千里迢迢跑来华山,就是来找夫君的,而且我不是魔教妖女。” 曲非烟对上这么多人不善的目光,竟似毫无所觉。 须知如今的江湖,正邪水火不容。 平时不见还可保持河井两不侵犯,可道左相逢,谁少个心眼,下一秒就有可能横尸当场。 一个魔教前右使的孙女,到声名显赫的五岳华山来寻夫君,这不一定是什么浪漫故事,反而大概率会变成送羊入虎口。 “啊!”人群中有个女弟子忽然惊呼出声,道:“我想起来了,那天回来时我好像看见过一个小姑娘追着车子跑,当时还以为是看花眼了。” 其余几个女弟子想起这事,也纷纷应和。 岳不群目光移向杨青,见他一脸无辜。又看向令狐冲,后者也摸不着头脑。 宁中则知道对方毕竟是个比自己女儿还小几岁的姑娘,名义上又退出了魔教,岳不群碍于身份,未明真相不好以势压人。 于是她对曲非烟柔声道:“曲姑娘,那日在衡州刘师兄府上,你曾为我的弟子仗义执言,为此还受了余沧海的刁难,我是记得你的。” 她说的是曲洋救下令狐冲之后,曲非烟找到仪琳讨要伤药时,出言嘲讽余沧海的事。 曲非烟听她说起此事,也笑着回道:“宁伯母伱好,我也记得你。” “嗯。”宁中则点头:“你方才说得太过絮乱,你说我这徒弟是你夫君,可他却说只见过你一次,难道他撒谎了?” 曲非烟摇头:“他没有。” “既然如此,这夫君又从何说起呢?” “他答应我爷爷要照顾我一辈子。”曲非烟抬手捋了捋额前发丝,语气坚定。 所有人看向杨青。 “我没有。” “你收了我爷爷的墨玉箫!” “我可以还给你。” 曲非烟又摇头,“那是你的,我不要。” 杨青无法,叹了口气看向岳不群。 “你看我做什么?她说得可是真的?” 之前他跟岳不群说起自己下山经历,几乎毫无隐瞒。可唯有这件事,他觉得不太重要,因而隐去没说。 此时岳不群逼问,他也只得无奈道:“确有此事,不过徒儿从未承诺过什么。” “你啊,我只当你一向稳重,怎么却这么糊涂!还不去将东西拿来还给人家!” “是。” 杨青答应一声,转身就要回住处去取。 可他脚步刚动,曲非烟已抢上前来拉他衣袖,口中兀自倔强道: “那是你的,我不要。” “你干什么!?放开青哥!” 岳灵珊见她上来拉住杨青,忽地劈手打了过去。 “啪!” 一声脆响,曲非烟不闪不必,脸上片刻间便浮起一道巴掌印。 没有人阻拦,杨青也没有。 “曲姑娘,请你自重。” 他面色如古井,无波无澜。面对这样的闹剧,他心中烦躁渐浓,已不愿过多纠缠。 “你听到没有,青哥说不认识你,快放开!” 岳灵珊见杨青眉头渐渐皱起,竟少有的想要发怒,再次上前想要将曲非烟扯开。 与她相熟的姐妹也一同上来帮忙。 可曲非烟任由众人拉扯,她却只是死死攥住杨青衣袖不松手,直到指节发白,指甲翻卷,衣衫也即将被扯破。 眼看这场闹剧愈演愈烈,岳不群脸色也越发难看,杨青终于忍不住开口喝止: “都住手。” 他声音不大,语调也极为平和。然而话音落时,场面立时一静。 静静看着曲非烟,他开口道:“曲姑娘,我的确救过你一命,但那只是因缘际会,无意为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你若是怀念你爷爷,他的遗物我自然也一并奉还。” 曲非烟此时模样颇为凄惨,只是她眼中却丝毫没有委屈,更没有泪水,只有肉眼可见的执拗: “我说过,那是你的,我不会要。” 杨青眯起眼睛看着她,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因为思念亲人过度,精神失常。 毕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在乡下可能已是为人母的年纪,放到大户人家则还在父母膝下承欢。 可曲非烟明显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 但,他也不是。 “也罢,曲姑娘,你且说说,要怎样才不再与我纠缠。” “我要你娶我。” “不可能。” “那就杀了我,衡州城外,你本不该救我的。” 杨青无语。 “青儿!魔教惯会使些鬼蜮伎俩,莫要与他纠缠不清,乱了心智,杀了她!” 早已不耐的岳不群再也看不下去,低声怒喝。 “杀了她!” 他见杨青半天没有动作,怒火更盛,又说一遍仍没反应,转头对跪在地上的令狐冲道:“冲儿,你去杀这魔教余孽!” “我……师傅,弟子在衡州城蒙她祖孙相救,此时恩将仇报,弟子,弟子下不了手。” “哈哈!好啊!”岳不群怒极反笑,抬手虚指杨青,“我两个徒弟竟对一个魔教妖女下不得杀手,当真是我的好徒弟! 德诺!你去动手!” 劳德诺听岳不群点到自己,微一迟疑,不敢违抗,当即拔剑上前。 他走到曲非烟身边,手中剑刚刚抬起就觉察杨青目光移了过来,手臂顿时僵在空中。 “我来!” 岳灵珊抢过劳德诺手中长剑,抬手便刺。 她剑到中途,只见面前人影一闪,杨青已把曲非烟扯到自己身后,又抬手捏住剑身,轻轻一拽,夺过长剑。 “师傅,还是让我送她下山吧。” 岳不群定定地看着他,浑身不住颤抖,终于拂袖而去。 “滚去思过崖,不得我准许再也不要下山!” 杨青知道此时多说无益,只能事后再来请罪。 他看向曲非烟,却见她就这样静静站在人群中,面对周围数十人虎视眈眈,落魄的样子像是旷野中遭遇飓风的野花,寒冬里的野草,却始终不愿低头。 他转身朝山门外走去,曲非烟亦步亦趋。 “青哥……” 岳灵珊轻声呼唤,他没有回头。 …… 领着曲非烟缓步走到山脚,见远处农家升起缕缕炊烟,杨青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为了哪般?” 曲非烟抬头看他,到了此时眼眶才微微泛红,却只是摇头不语。 “也罢,都随你。”杨青见她这样,无可奈何道:“以后别再上山来了。” “我不上去。”曲非烟点头,“我在山下等你。” 杨青看她模样与初见时几乎判若两人,终究有些不忍,从袖中摸出两锭银子递给她,反身朝山上走去。 曲非烟目视他背影消失在苍松绿柏之间,这才独自一人走向远处村庄。 …… 曲非烟独自离开华山,向东走了约五里便到了村庄。 这村子就叫华山村,在山脚下依存了几百年。 这里距离长安府不过百里,又有华山在侧,平日里少有歹人来此,是以村中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大多良善。 曲非烟来到村中,只说自己哥哥在山上学艺,自己随行到此,想要找个住处。 于是有热心人帮忙引荐村长,又在村头为她找了空房。 “姑娘,这房子破了些,但修一修遮风挡雨还是可以的。” 谢过为她引路的大娘,曲非烟一个人默不作声地收拾起来。 前几天她还是在爷爷膝下承欢的孩子,可转眼间就好像成了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收拾好屋子,她又向村里人找来了被子等一应所需,并一一留下银钱,这才回去屋子里一个人想心事。 如此过了几个月,华山村的人已经习惯了有这样一个小姑娘存在。 她模样生得极美,难免引人注目,没过多久就有人上门为她说亲。 曲非烟笑着回绝,只说需要哥哥做主。 她每日除了练练从前不怎么用心的功夫外,大多时候都在注意华山上是否有人下来。 直到这一天午后,她正在院中坐着发呆,忽听院门被人拍响。 曲非烟走去开门,却看见一张满是横肉的脸。 “嘿嘿,曲姑娘,在家呢。” 来人是华山村中有名的恶霸,叫周奎。 家里世代屠户,原也都是本分人。可这周奎却天性懒惰,为人凶蛮可恶,贪花好色,在村中一贯横行霸道。 曲非烟也听过这人的事,知道他早些年赌钱败光了家财,打跑了老婆,后来又气死双亲,从此越发无所忌惮。 此时见他笑容淫邪,又看左右有村民路过,曲非烟笑道:“周大哥有事吗?” 周奎见曲非烟笑脸相迎,推门就要进来,哪知他用力之下竟没推开,“曲姑娘,你这是……” “周大哥,此时人多,男女有别,你有事不如晚上来吧。” “嗯?”周奎闻言一愣,随即大喜道:“好,我晚上来,晚上来。” 曲非烟见他走远,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等到天黑时,周奎借着月光再次来到门前,只是还不等他敲门就觉后脑一痛,随即昏了过去。 曲非烟从黑暗中闪出身形,手中两把匕首一转,就在周奎双手双脚处各划了一下。 然后拎起周奎走到村口路上丢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 杨青第二次上思过崖已是轻车熟路。 原本他想着如果能再见风清扬,可试着呼喊几次却始终不得回应,这才放弃。 将行李在洞中放好,再出洞时,山路上却有脚步声响起。 “小师妹?” 杨青见岳灵珊疾步走来,眼睛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苦笑道:“你又是为了哪般啊。” “你跟那个魔教妖女到底怎么回事?”岳灵珊上前一把拉住杨青手臂质问道。 “我与她只见过一面,哪有什么事?” “你没骗我?” “从小到大,我何时骗过你。” 岳灵珊怒道:“那你怎么不让我杀了她?” 杨青叹气道:“她比你还小上几岁,也并非魔教中人,现在又孤身一人,何必要杀呢?” “就是只有你心善么?你没听她说什么?”岳灵珊不依不饶。 杨青摇了摇头,走到崖边盘腿坐下:“她说什么与我无关。” “可,可是……” 她本还要再说,可眼看杨青却已经入定行功了。 岳灵珊跺了跺脚,最终一转身回朝阳峰去了。 第二日一早,杨青吃过干粮便在崖边练剑。 这次上思过崖,他打定心思要把剑法等级刷上去。 从清晨到正午,累了就打坐运气,精力回复便又开始舞剑。在外人看来或许是十分枯燥的事,但他自小在华山这般过了七年,从未有一天懈怠。 到了午时,他正要吃些干粮清水,崖边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回头去看,却还是岳灵珊。 见她手中拎着食盒,脸上笑意盈盈,全不似昨天那样不高兴,杨青也笑着迎了上去。 “青哥,以后我每天来思过崖陪你练剑好不好?”岳灵珊打开食盒,露出几样小菜和热茶。 杨青微笑道:“山上风大,你还是在朝阳峰待着吧。” “不,我就要来!” 杨青接过食盒走进洞中边吃边说道:“你不怕师傅训斥,就来吧,师傅气消了吗?” 岳灵珊皱皱鼻子,哼声道:“哪有那么容易。” 杨青听了点点头不再多问,吃过午饭,他收好食盒又再次去崖边苦练。 岳灵珊在旁坐着观看,坐得倦了就起来走动两圈。她有时也会拔剑舞上一会儿,可没过多久就又回去继续看杨青,直到日落黄昏才回了朝阳峰。 此后过了两个月,天气越来越热,但岳灵珊几乎每天都来思过崖。 这天清晨,杨青与往常一样在崖边练功,忽听岳灵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青哥。” “小师妹。”他回头看去,笑道:“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岳灵珊得意道:“昨天娘教了我一套剑法,我来找你比试比试。” 杨青在华山多年,开始时还有人与他对练,后来就是令狐冲也受不了他练武成痴,又不爱喝酒玩闹,大多是躲着他。 至于岳灵珊,倒是跟着他捣乱多一些。 听她说要比剑,杨青失笑道:“好,就让我来见识下师妹的剑法。” 说罢,两人拔剑在崖前演练起来。 岳灵珊使得是华山“玉女十九剑”,原也是一门适合女子的绝学剑法。 只是她一招一式显得颇为生疏,而过于呆板的剑势在杨青眼中更是如同玩闹。 两人本是相互喂招,都不曾用力,可到了二十招后,岳灵珊似是突然走神,手中剑被杨青一挑忽地飞下了悬崖之下。 “啊,我的碧水剑!” 回过神来,岳灵珊惊呼一声。 杨青心中也是一紧,他知道这把剑乃是岳不群送给岳灵珊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剑锋锐利,切金断玉,是柄难得的宝刃。 “师妹……” 岳灵珊呆呆地望着崖底,再看杨青时眼圈顿时红了。 “我,我再送柄更好的给你。” “谁要你送!”看着杨青,岳灵珊一时只觉心中委屈莫名,竟少有的发起火来:“你欺负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说完她转身朝着山下跑去,只是她跑得太急,没几步就摔倒在地。顿时手臂膝盖泛出血迹,衣服也被山石划破。 杨青见状追上前扶起她,却被她一把甩开:“不用你管!” 说完下山去了。 杨青看着他背影消失,心中无奈。 他知道岳灵珊气得不是丢了剑,可他现在心中却只有剑。 “唉,小姑娘长大了……” 第二十二章 登峰造极 盛夏。 华山朝阳峰顶的竹林内多了一座竹屋。 午时刚过,令狐冲坐在屋前的阴凉处,衣襟半开,呼呼穿着粗气。 四下里蝉声此起彼伏,远处没有一丝树荫遮蔽的朝阳台如被烈日炙烤,空气都肉眼可见的扭曲起来。 令狐冲拿起竹叶枝条编制的蒲扇,抬头看了看瓦蓝的天空,心里嘀咕今日怎么一丝风也没有。 正琢磨着,下山石阶处传来脚步声。 “大师兄!” 陆大有拎着食盒上了朝阳台。 令狐冲望了过去,只见除了食盒,还有一只灰毛小猴趴在他肩背上。 “咦?大有,这只猴子是什么来历?” 陆大有走上前,将食盒打开,有酒有菜。 “这是我在山中捡到的,像是受伤被猴群抛下了,我给它治好伤,它却不愿走了。” 说着他得意地把小猴抱在胸前逗弄,那猴子也确实温顺,任他摆弄。 “你就不该叫大有,该叫大猴。” 令狐冲拿起酒壶,哈哈笑着猛喝一口。 “大师兄先别说笑,告诉你一件事,小师妹病了。” “什么?”令狐冲放下酒壶急道:“怎么会病了?” 陆大有看他一眼,似是不知从何说起。 “你倒是说啊?真急死我了!” 两个月前,他与杨青一个被罚往思过崖面壁,一个被禁锢在朝阳峰顶不许下山。 开始时岳灵珊还来看过他几次,但后来多是去思过崖找杨青。 三人相处多年,小师妹对杨青的感情他是知道的,也曾妒忌不甘,但他终归心胸坦荡,时间长了也就慢慢接受。 可此时听说岳灵珊病重,心里仍是止不住发紧。 “大师兄,小师妹生病,却是因为二师兄。” “青师弟?这是为何?是那位曲姑娘又上山来了?” 令狐冲闻言只道是曲非烟又上山胡闹,将岳灵珊气病了。 “与那姑娘无关,是二师兄……”陆大有也找地儿坐下,重新组织语言道:“自从那日师傅大怒,将二师兄关在思过崖,小师妹几乎天天去山上送饭,无事时也总待在玉女峰不肯下来。 奈何二师兄练武成痴,对小师妹始终不理不睬。 前几日,二人不知发生什么,灵珊师妹从山上跑下来时不慎跌倒,继而生了一场大病。” 令狐冲担心道:“她摔伤的哪里?病得重不重?” “放心,师傅师娘在,无事的。只不过不知二师兄对她说了什么绝情的话,我看像是心病。” “怎么会?”令狐冲喃喃道:“他们不是一向感情很好吗?” “哈哈。”陆大有笑了一声道:“大师兄,我们都想错了。现在回想起来,二师兄他对谁不是谦和有礼,可又何曾真对哪个人推心置腹? 还是师娘说得对,二师兄这个人,太过傲气。” 令狐冲目光穿过竹林看向朝阳台,想起那人曾在此处不分寒暑苦练七载,心中释然。 “是啊,青师弟那样的人怎能不令人倾心呢?” “大师兄,不是我背后挑拨。”陆大有下意识看看左右,这才又低声道:“二师兄固然有天人之资,可师弟们都怕他怕得厉害。” 令狐冲失笑道:“你也怕?” 陆大有闻言胸膛一挺,又快速瘪了下去,“我也有点儿。” “哈哈哈……”令狐冲长笑一声,想起杨青之前所使的剑法,胸中荡起一股豪情,“若要武功比他强,便是魔教教主亲至,又有什么可怕?我练剑去了!” 言罢,他穿过竹林登上朝阳台,对炎炎酷暑再不躲避。 陆大有不知他突然发什么疯,看了一会儿也就下山。 …… 过了几日,陆大有再次送饭归来。 他一路下了山腰,正走着,忽听路边竹林内传出交谈声。 他凑过去看时,正见到岳灵珊在教导林平之练剑。 两人时而嬉笑交谈,时而拔剑起舞,模样十分亲密。 他看了一会儿便不好意思多看,正要走时,却听到岳灵珊叫住了他。 “陆师哥!” 陆大有浑身一机灵,假装无意路过转身道:“小师妹?你病全好了?怎的在这儿练剑。” 岳灵珊翻了白眼,说道:“你都看见了吧?” “看见什么?” “你别装了,我知道你看见了。尽管去告诉师兄吧。” 岳灵珊本想说尽管去告诉“青哥”,可她话到嘴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恼怒,又改口称师兄。 她与杨青从小到大从没红过脸,可如今不知怎么,自从那天曲非烟上山之后,再见杨青心中便止不住的升起恼怒。 以至于借着“碧水剑”失落向杨青发了火,病好之后也再没上山。 她本有心缓和,可一想起那张似乎永远平静无波的脸,怒意就又升起。 于是她故意亲近林平之,又选了这条陆大有上山必经之路,想要后者帮着传话,也好让杨青知道,她不是没人喜欢。 “师妹说笑了,同门练剑有什么稀罕,我可不会乱嚼舌根。” “不,你一定要说!” 陆大有微微一怔,这才明白其中深意,重重点头离去。 隔天他先去了思过崖,杨青听他说完只是回句“知道了”就继续练剑。 于是他又去了朝阳峰顶。 原本对岳灵珊还有一丝念想的令狐冲,被陆大有带来的消息再次泼了冷水。 岳灵珊与林平之? 他听过后心中黯然。 林平之容貌俊美,年纪与杨青相仿,虽远没有后者那股出尘的气质,可单论相貌已有一争的资格。 他苦叹摇头,虽知道这是岳灵珊少女心性,吃醋胡闹。但无论如何他自己与岳灵珊终是难成眷侣,于是此后发奋练剑,不再分心。 然而他不想分心,事情却一件件找上门来。 这天午时,劳德诺带着酒出现在朝阳峰顶。 “三师弟,怎么想起来看我啊?” 劳德诺笑着递过酒坛道:“许久不见,自然是想着与师兄痛饮。” “哈哈,甚好。” 令狐冲无酒不欢,接过酒坛痛饮了一大口。 酒过三巡,劳德诺突然问道:“师兄,我刚才见你剑法似乎又有精进,只是,只是怎么看上去有些像二师兄。” 令狐冲闻言一惊,道:“你看出来了?可不能让师傅知道!” “这我当然知道。”劳德诺应付一句,接着说道:“二师兄剑法精妙,我也羡慕的紧,只是师傅却不许那么练。” “师弟,不可在背后议论师傅不是。他老人家那么要求自有其道理,那天师傅说起剑气二宗之事,你也是在场的。” “师兄说得是。”劳德诺见他说得严肃,也正色道:“只是回想起前次与二师兄一同下山,目睹他剑法风姿,若是今后他不能那般使剑,却是一桩憾事。” “是啊。”令狐冲感叹道:“平日他练剑,与我们似是相同。可在衡州城外见他一剑破空,才知道其中竟有那么大区别。 我这些日子受他启发,受益良多啊。” 劳德诺听得若有所思道:“那日在衡州城外,应该是嵩山十三太保的费彬去追曲洋和刘正风吧?” 令狐冲听他问起,神色恢复些许清明,叮嘱道:“此时不可宣扬。” 劳德诺立即答应一声:“那是自然,若不是那日曲姑娘上山,我本也是不知道的。” 两人又聊了片刻,劳德诺便告辞下山。 令狐冲此时喝得微醺,等他走后正要睡一会儿,忽然又有人叫他。 “令狐冲,快快随我下山!” 他回头看去,却是田伯光挑着两大坛酒从朝阳峰后山方向走了过来,顿时有些纳闷: “我怎么感觉,面壁比在山下时还要忙一些……” …… 夏去冬来,再到冰雪消融,春意满华山。 转眼间杨青在思过崖已待了大半年。 【姓名】杨青 【年龄】22岁 【体质】30-30 【智力】10 【悟性】15 【内力】1000-1000 【武学】独孤九剑(豁然贯通99\/100) 【天赋】坚毅不屈丰神俊朗筋脉强固剑道宗师 【潜能】6 【底蕴】华山基础内功(超凡入圣·满级) 华山入门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轻功一步登天(超凡入圣·满级) 希夷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五岳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进度】45% 自从去年上了思过崖,他在天赋坚毅不屈的加持下,摒弃一切杂念苦修内功剑法。 随着五宝花蜜酒药力化尽,又用完了所有潜能点,他先后把内功和轻功修到满级,接着又将华山入门剑法练满。 基础内功登顶时,他得到一个经脉强固的天赋。 这天赋一经生成,杨青就觉自己内力奔涌间,好似潮水拍打石岸,任由他如何暴力驱使都不能对经脉造成伤害。 这使得他今后出剑可以更加迅猛的用力,而不用担心反伤己身。 而基础剑法进无可进之后,加持的剑道宗师天赋,则让他隐隐与剑产生一丝共鸣。 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手一握剑,就觉莫名亲近熟悉。 仿佛成为自己手臂的延伸,即使胡乱去刺,他也能清晰感知如何出剑更快,怎么用力才更刚强。 除此之外,他对于剑法的理解和接受程度也比以往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思过崖洞中的剑法大都不成体系,只是散招,因而也没有一到十的阶级。他苦练一个月,就将所有招式练满。 这些剑法催动独孤九剑的熟练度,而独孤九剑又反哺其余,到了今日,他终于将包括希夷剑法在内的所有剑法练满。 不过对于他现在来说,出剑时已经很难看到招式的痕迹。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独孤九剑到了如今的境界,任凭他这些天再怎么练,却再也难以寸进,似乎是进入瓶颈。 他尝试练其他剑法增进,可是毫无效果,连潜能点都点不动。 最后,体质爆发性地提升给力量,敏捷,精力带来了极为直观的改变。 他从没修炼过什么外家硬功,但此时就算不用内力,单单以肉体力量也能做到击石成粉。 以至于精力旺盛,思维敏捷,耳聪目明也就不用多说。 满级后的各项武学都被收纳进新出现的【底蕴】一栏,彻底化为他的被动能力。 这一日在思过崖边,杨青正想着开始紫霞神功的修炼,沉重的脚步声忽然传入耳中。 “二师兄,不好了!” 离着老远陆大有的声音传了上来。 他在思过崖大半年,除了自备干粮和饮水,经常会有师弟师妹为他送些热饭热菜。毕竟思过崖上来一趟不容易,因此不是每天都有。 开始时岳灵珊来,后来则是其余人轮番来送,陆大有来的最多。 此时陆大有正向崖上狂奔,忽觉眼前一花,杨青已挡在他面前。 “二师兄,大师兄被人抓走了!” 杨青一边思索一边往山下走:“伱不要急,慢慢说,师傅师娘怎么样?” “师傅师娘没事,可大师兄却被六个怪人抓走了。” 桃谷六仙。 想到这六个人,杨青已知大概情况:“放心吧,没事的,之前剑宗的人是否来过山上?” “嗯?”陆大有纳闷道:“师兄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但来了,还被师傅师娘和大师兄赶下了山。 不过后来那六个怪人杀了剑宗一人,又抢了大师兄,师傅无法可想,又不知他们底细,我这才来找师兄报信。” 陆大有还要再说,可没等出口,就觉身边气浪涌动,杨青已先一步飞掠下山。 等他眨了下眼睛再去看时,却再也看不见杨青身影。 “这……怎么感觉比师傅还要快。” …… 第二十三章 岔路 华山正气堂。 却说这天岳不群与宁中则正在屋内端坐饮茶,忽听弟子来报有客来访。 他走出门去看时,就见嵩山十三太保陆柏带着几人走上前来。 将众人迎进厅内,分宾主落座,这才仔细打量几人。 除了陆柏之外,来的还有衡山派长老鲁连荣,以及曾经华山剑宗的封不平,丛不弃,成不忧。 两边落座,连闲话客气也无,便道出来意: 封不平觉得岳不群得位不正,要他退位让贤。 陆柏带着衡山鲁连荣,以及嵩山左冷禅的五岳令旗表示支持。 岳不群听罢和妻子对视一眼,知道这是左冷禅不满他这些年阳奉阴违,不愿与嵩山走得太近所导致。 宁中则脾气稍急,听完就与对方争执起来。 两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岳不群一心想周旋化解,却终究难以阻止拔剑相向。 正难分解时,令狐冲得信下山,同来的,还有六个陌生人——桃谷六仙。 他维护宁中则怒骂成不忧,直到最后动起手来,却因功力不济被一掌打伤。 桃谷六仙见他受伤,立刻一拥而上,将成不忧撕成四块,惊走了陆柏等人,随后抢了令狐冲下山而去。 他们六人欲为令狐冲疗伤,分别向其体内注入真气,不料竟是伤上加伤。 无奈下只得又送回华山,却被宁中则误会因而发生冲突。 …… 杨青下了玉女峰向朝阳峰而去。 他将华山轻功“一步登天”修到了顶端,到了进无可进的层次。原本上行山路他只能一步四五丈,现在却是六丈有余。 远看华山险路上,只见一道灰影不断攀升,真有点儿登天的意思。 不过他内功仍是短板,后劲不足。对付一般一流高手够用,真碰到少林方证,武当冲虚那样的高手还是不够看。 至于东方不败,他现在还是要绕着走。 来到有所不为轩,进了正气堂,岳不群宁中则都在,令狐冲被安排在一侧厢房。 “青儿!” 宁中则惊喜上前,轻轻扶住他的手臂。 这大半年来,宁中则曾去思过崖看过他几次,岳不群则一次也没有。 “师娘,有敌来犯,怎么不叫徒儿下山。” “哼。”岳不群冷声道:“那来犯之敌倒与你是一路的。” 杨青知道他还在气自己,也不跟他抬杠,只是对宁中则道:“师娘你没事就好。” “师娘没事,那剑宗的封不平请了嵩山高手欲夺华山掌门之位,我与你师傅倒也料理了。只是后来几个外道之人要劫走冲儿,我刺伤一人也不知死了没有。 那几人功力不弱,险些将我撕成几片。” 宁中则说完还有些心有余悸。 “师娘别怕,那几人没有歹意,只是来找大师兄的。” “你怎么知道?” “徒儿听大师兄说过。” 宁中则听完仍有疑惑。 杨青知道,恒山小尼姑仪琳对令狐冲一见倾心。她思念令狐冲,终日闷闷不乐。而她的生父不戒和尚得知之后,先后找了田伯光和桃谷六仙来寻令狐冲下山。 至于其中发生种种变故,原本便只是误会。 可是岳不群疑心太重,只以为有人故意为之,要他给令狐冲疗伤消耗他内力,从而害他。 杨青来此之前,他正与宁中则商量带着众弟子远走。 “师娘,你听我一句,不用担心,安心住下就是。” “可是我与你师傅……” “师妹住口!”岳不群打断宁中则的话,对杨青喝道:“谁许你下山了?滚回思过崖去!” “师傅,还请您听弟子一言此番下山绝非……” 杨青话没说完,却见岳不群眼神中透出一丝不耐与冰冷。 他猛地想起此次岳不群下山表面上是借口找左冷禅评理,实际却是要去找辟邪剑谱。 可即便如此,他表现出的冷漠与排斥又是怎么回事?这与一年前的慈父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难道大半年来还曾发生过自己不知道的变故? 他再看宁中则,见她左右为难,于是也不多说,对两人行了一礼,走去厢房看令狐冲。 令狐冲伤势不重,只是体内几道真气盘踞,情况不容乐观。不过少了岳灵珊的情伤,他精神倒还不错。 聊了几句,杨青退下朝阳峰。 令狐冲的伤他并不担心。 只是他终究是没能改变岳不群的想法,一切稍有改变,又开始按着原来的剧本走。 又或者已经改变,只是他却再也看不清。 …… “师兄,你怎么不让我与青儿说清楚?” 岳不群摇头道:“我们此行是要去嵩山找左冷禅讨要说法,青儿杀了费彬,还是不要去的好。” 宁中则闻言不再争辩,转而道:“那冲儿呢?他伤重在身,怎么能自己留在山上?” “我会让大有留下照顾他,至于他的伤……”微微沉吟,岳不群看着不远处忽有一群白鸽飞过,接着道:“我自有安排。” 傍晚时,岳不群夫妇二人召集弟子一同下了华山,只留下陆大有照顾令狐冲。 岳灵珊听闻令狐冲重伤,左右又没见到杨青,然而她只问了一句就被岳不群瞪了回去。 玉女峰半山腰上,杨青看着远去的华山众人,又抬头望望天空。 乌云遮天蔽日,眼看着将有大雨落下。 而在华山村一侧,曲非烟也遥遥看着华山一群人越走越远。 …… 岳不群带人走出几十里,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 恰逢路过白马庙,他便吩咐弟子在此落宿。 等弟子在庙中燃起火堆,又布置好住处,他正要在后殿睡下,岳灵珊忽然找了过来。 “珊儿,怎么还不去睡?” 岳灵珊看着父亲在火光映照下的面孔,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我……我担心大师兄的伤势。” “哼。”岳不群冷哼道:“你怕是想你的青哥更多一些。” “爹,为什么不带上青哥和大师兄一起走?”岳灵珊被父亲说中心事,脸上泛红,可仍旧分辨一句。 “你不必细问,我自有安排。” “哦……”岳灵珊只以为父亲对杨青另有安排,这才认真问了一句:“那大师兄的伤怎么办?我看他伤的很重。” “唉。”岳不群轻叹一声道:“他的伤只有紫霞功可以救。” “嗯?”岳灵珊道:“爹你已把紫霞功传给大师兄了吗?” 杨青得传紫霞功外人都不得知,她因此才有这一问。 “还没有。”岳不群说着站起身走到窗前,“为父也在犹豫。” “爹,大师兄早晚要继承华山,伱早些传给他不也一样吗?” 父女两人一问一答,聊着聊着岳灵珊坐了下来,无意间一回头看见枕头下有一角书册露了出来。 他偷眼观察,见父亲仍在窗前背对她站着,于是将书慢慢抽了出来。 “紫霞功?” 岳灵珊心中一惊。平时岳不群将这功法当做宝贝一般,保存的极为严密,连她也没见过几次。 不想此时竟在这儿见到。 眼见岳不群就要转身,她鬼使神差的将紫霞功塞进自己袖子里。 这时岳不群走了回来,坐在她身边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说道:“是啊,早晚要传的,下次回山便传给他吧。” 岳灵珊听罢心中发急,下次回山不知要等多久才能见到青哥,况且大师兄的伤也耽搁不起,父亲怎么这样糊涂。 不过父亲既然松口,那早一些晚一些也没有分别吧? 想到这儿,岳灵珊回应一声说道:“爹,我要去睡了。” “嗯,去吧。” 岳不群看着女儿离去,目光在枕头上停留半晌,表情接连变幻几次,最终还是默不作声躺了下来。 过了片刻,安顿好弟子的宁中则来到后殿。 “师兄,你安排灵珊出去了吗?” “没有啊,她与我聊了一阵说是去睡了。怎么,不在前殿中吗?” 宁中则闻言担忧道:“这孩子跑哪儿去了。” “别急。”岳不群安慰道:“大概是回华山去了。” “她回华山……”宁中则说道一半也反应过来,知道女儿大概是去跟杨青道别,于是埋怨道:“都怪你,走得时候让他们说说话也好,此时天黑,眼看着要下雨了,等下回来再出个意外该如何是好。” 岳不群闻言笑道:“不用急,我让德诺去找找看。” 说着他走去前殿,招呼劳德诺到殿外说话。 “师傅。”两人来到殿外,劳德诺当先施礼。 “德诺,你小师妹或是回山去看冲儿了,你跑一趟,将她接回来。” “是,师傅。”劳德诺答应一声正要向外走,忽听身后岳不群叫住了他。 “德诺。” “弟子在。” “你觉得青儿武功如何?” “嗯?”劳德诺一怔,不知岳不群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二师兄么?当然是天资横溢,弟子难以看清深浅。” 岳不群笑着又问:“比费彬如何?” 劳德诺闻言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立刻回道:“弟子未见过费彬,不知如何比较。” “你去吧。” “是。” …… 劳德诺一路惴惴不安的回到华山,他怀疑自己下午趁着鸽群飞过时偷放信鸽被岳不群发现了,否则他刚才怎会突然问起费彬的事。 想着心事,他上了朝阳峰,进了所不为轩,他果然见到了岳灵珊。 只是随后他见到岳灵珊为令狐冲送来秘籍,又直到目送她离去,却始终隐在暗处一言不发。 接着他看令狐冲拒绝练功,又把为他诵读功法的陆大有点倒,随后自己走出房内,消失在夜色中。 他心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天赐良机! 无论岳不群是否怀疑自己,拿了紫霞功秘籍自己就再也不回华山了! 陆大有听见屋内脚步声响,以为令狐冲回心转意,忍不住“唔唔”出声。 一只手从他脸边拿起紫霞功秘籍,随即走到面前。 “唔唔唔!”见是劳德诺,他惊喜出声,以为会给他解穴,然而下一秒却见对方将秘籍塞进怀里,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陆师弟,对不住了。”劳德诺将手缓缓伸向陆大有。 陆大有惊恐万分,这时他才发现,灯火映照下,这位相处多年三师兄的影子投在墙壁上,竟显得分外扭曲…… “你来这里做什么?” 静室中突兀响起人声。 劳德诺浑身一颤,手停在半空。 他浑身僵硬,近乎机械式地扭头去看,等看清来人,最后一丝侥幸破碎,忽然生出一股心丧若死的感觉。 “杨师兄,我……” 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劳德诺心念电转,抓住陆大有做威胁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来这里做什么。” 第一次是问询,第二次更多是叹息。 话音落时,满室生辉,等光华散去他已被一剑穿胸而过。 此时他的手只不过向前挪了不到两寸。 杨青收剑还鞘,看也不看跌倒在地的劳德诺。伸手在陆大有身上一拂,解开穴道。 “师兄,劳师哥他……” 陆大有恢复自由一跃而起,眼见劳德诺尸体躺在脚下,满脸的不可思议。 “把秘籍还给师傅。” 吩咐一声,杨青率先出门走向马厩。前次带回来的黄骠马好似认出了他,打着响鼻扬了扬头。 陆大有拿了秘籍追上去时,杨青已经牵着马走下了山路。 …… 第二十四章 冷雨 岳不群送走劳德诺,在后殿刚躺下没多久,白马庙外忽然马蹄声隆隆响起。 “岳掌门可在里面,嵩山陆柏有事问询。” 岳不群和宁中则走出殿外,见陆柏带着十几名嵩山弟子骑马等在门前,神色不善。 “陆太保,不知何事深夜来此啊。” 陆柏瘦高的身形骑在马上,身体微微前倾,口气森然道:“你门中是否有一弟子叫杨青。” “正是。” “你可知他做下了何等大事?” 岳不群闻言笑道:“不管他做下何事,此时都与我华山无关了。” “哦?”陆柏愣住了,“此话怎讲?” “我已将此人逐出门户,不日即将传书各派。他此时或许还赖在华山,陆太保若要寻他,尽可自便!” 陆柏深深看了一眼岳不群,忽地扬起马鞭,冲着身后喝道:“走!” 宁中则在旁听得目瞪口呆,直到陆柏离去,这才愕然看向岳不群,“师兄你这是……” 然而他话没说尽,另一边又有马蹄声响起。 她转头去看,依稀可见来人尽皆黑巾蒙面,来者不善。 岳不群抬手握住剑柄,轻声说道:“先解决敌人再说吧。” 说完他又对着身后大殿喝道:“众弟子随我迎敌!” ………… 从正午后到夜半三更,酝酿许久的雨终于在杨青下山后开始滴落。 先是淅淅沥沥,一阵滚雷过后雨势骤然转急。 华山向东三十余里外有座白马庙,此时岳不群应该带着弟子在其中落宿,继而在夜半遭遇袭击。 虽然岳不群与宁中则看过洞中壁刻剑法,或许武功早就远超从前,可他终究还是要去看一眼才能放心。 救下陆大有后他马不停蹄地赶向那里,奈何雨越来越大,四野一片黑暗,不得不放慢速度。 大雨阻碍视听,直到一条银蛇撕裂长空,照耀天地,杨青才注意前方竟有十几批马与他对向驰来。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 “前面的可是杨青?” 三丈外,十几个骑士一字排开,拦在面前。一人开口问询,听声音是个老者。 “你是谁?” 勒住马缰,杨青将手放在了剑柄上。 回答他的是疾驰而来的马蹄和刀剑出鞘声。 “杀!” 这场雨中的搏杀似乎来得毫无缘由,然而杨青没有丝毫犹豫。 催马,拔剑! 他的剑好似水中游鱼,看似轻松写意,实则迅如雷霆,在与迎面而来两名骑士交错的瞬间,长剑就带着“嗡嗡”颤鸣钻透左手那人的咽喉。 闪身避开右边抡砸的铁棍,反手挥剑斩断这人后脖颈。 热血抛洒。 两匹马拖着尸体在雨中疾行向远方,而杨青已从马上腾身而起,扑向后面的骑手。 他以长剑开道,在空中撒下片片剑网,与从他下方穿梭而过的众人接连换招,爆出团团火星,连大雨也无法扑灭。 星火闪烁间,剑光犹如行云布雨的游龙,又像飘忽不定的流萤,在众多骑士间不断穿梭斩杀。 昏暗视野里,马踏荒野闷响如雷,利刃割肉断骨声如同撕裂布匹,敲碎瓷器,异常清晰。 然而短短片刻后,所有的响动都随着一人双脚落地声消弭无形。 又是一道电光自云层探出触手,杨青抬手一扶恰好小跑到身边的黄骠马翻身而上,与对面唯一坐在马上的五旬老者隔空而望。 “驾。” 双腿轻夹马腹,杨青像是没有看见那老者,悠悠然地从他身边穿行而过。 黄骠马不紧不慢地在雨中轻舒马蹄,踏地尾音惬意的像是春日游园,而非亡命天涯。 嵩山十三太保排名第二的陆柏静静坐在马背上,握着缰绳的右手指节惨白。 直到身后马蹄声消失,他凝聚于双掌的功力才缓缓散去。 能在一个照面间将他带来的十几名好手尽数斩杀,这个年轻人的剑,他没有把握接得住。 几次想过出手,然而最终克制住了,他需要把这个消息带回嵩山。 …… “师兄,你怎能对那陆柏说青儿已被逐出华山?又说嵩山可以随意擒杀,与我华山无关?” 白马庙外,宁中则与岳不群站在屋檐下,争执声在雨中传出老远。 “他杀费彬的事已被嵩山知晓,华山护不住他。”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杀了?” “我能怎样?刘正风的下场你不是亲眼看见的吗?” 宁中则无话可说。 隔了半晌,她忽然冒雨朝华山方向走去,“我要去看看青儿。” “回来!” 岳不群抢步上前拉住妻子,“你救得了他吗?再说,以他的武功未必会出事的。” 大雨中,宁中则忽然痛哭失声:“夫君,你究竟要做什么啊……” 杨青远远看着二人争执,又见庙外散落着六七具黑巾蒙面的尸体,轻轻拨转马头,向远方走去。 “刚才在雨中的是嵩山的人?与师傅有关?”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一时间更想不通其中关节。 蝴蝶效应? 遥望远方高耸入云的山峰,一时间对于前路他再没有自信和笃定。 “师傅,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他一路走着想着,浑然不觉身后有一条纤细的身影跟着他。 ………… 雨中走了一夜,直到天明雨停时杨青到了一个无名村镇。 在镇上找了家客栈住下,吩咐小二精心照料马匹,这才拿着包裹进了房间。 包裹里除了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个木匣。 那是蓝凤凰送给他的千年寒铁。 一夜的风吹雨打,衣服早就湿透了,而那块寒铁则因为雨水的浸泡显得更加冰冷生硬。 将衣服挂好晾晒,又让伙计准备了热水。 坐在盛满热水的浴桶中微微眯眼,《紫霞神功》的口诀在脑海中缓缓浮现: “天下武功,以练气为正。浩然正气,原为天授,惟常人不善养之,反以性伐气……” 随着口诀流转,他呼吸逐渐变得绵长细微,似有似无。 冥冥中,仿佛不是坐在客栈的浴桶里,而是在高山之巅,面对东升红日,有条条紫气跨空而来,将他团团围住,又分化做千丝万缕从他七窍甚至周身毛孔不断钻入体内。 霎时间,杨青只感觉自己被暖流包裹,一股从未有过的舒适与松弛填满脑海,恍惚中忘了时间所在…… 等他醒来时,只见窗外日头西斜,竟然已到了傍晚。 来时不过是清晨,一番行功竟已过了大半天。 感受着体内汹涌澎湃,绵绵密密好似源源不绝的内力,在脑海中查看面板,却发现又有了新的变化: 【姓名】杨青 【年龄】22岁 【体质】35-35 【智力】13 【悟性】18 【内力】2000-2000 【武学】紫霞功·改(初学8\/200) 独孤九剑(豁然贯通99\/100) 【天赋】坚毅不屈丰神俊朗筋脉强固剑道宗师 【潜能】256 【底蕴】华山基础内功(超凡入圣·满级) 华山入门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轻功一步登天(超凡入圣·满级) 希夷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五岳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进度】49% 紫霞神功跳过不堪的初级阶段,直接变成了初学。不过根据内力数值来看,这应该是转化了基础内功的原因。 如果没有基础内功满级,那么他就要从头练起。 岳不群曾告诉他,这门内功易学难精,入门后更需勇猛精进,一旦耽搁就会反受其害,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现在功法入门,他却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反而周身通畅,头脑从未有过的清明,精力好似无穷无尽。 想起岳不群的话,他又在面板中调出《辟邪剑谱》的口诀。 这部笑傲中最邪门的功法分为两个部分,一是内功,一是剑法暗器。 内功走的是以药为引的路子,根据其中描绘,内功只需入门就可以重塑筋骨,脱胎重生,以至于速度快如鬼魅,无影无形。 至于剑法暗器则是为了这门功法量身打造,无一处不透露着阴险诡谲。 杨青将紫霞功和辟邪剑谱仔细对比,目前除了两门功法都有极高的走火入魔风险外,并没有发现什么共通的地方。 但是面板中紫霞功后面的“改”字又让他无法理解。 “谁会去改动紫霞功呢?” 想不通他索性暂时放下不想,毕竟独孤九剑瓶颈都还没有头绪,紫霞功目前也不耽误修炼。 【武学】紫霞功·改(初学33\/200) 【潜能】6 将昨夜收获的潜能点投入紫霞功,他起身穿好衣服向客栈伙计要来饭菜吃了起来。 …… 第二十五章 遭遇 翌日清晨。 杨青拎着包裹来到客栈底层饭堂,简单要了早饭。 这家客栈不大,大厅里只摆了四张桌子。可他下来时才发现,有三张已经坐满了。 剩下的那张也有一人独坐。 他迈步上前,正要与人拼个桌,可这人抬头看见他瞬间愣住了。 “杨……杨青?” 杨青略微打量这人一眼,立刻想起一个人,青城洪人雄。 他只略微诧异,却见对面洪人雄已猛地离座跳到大厅正中喊道:“杨青在这儿!动手!” 霎时间大厅内响起一片桌椅倾倒,兵刃出鞘声,随即另外三张桌子的食客尽皆向他扑杀过来。 “杀!” “奉左盟主之命诛杀邪魔杨青!” 杨青身形向后微退,躲过一把开山刀。顺势拔出竹鞘长剑,反手上撩,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面扇影,当先冲来那人从胸腹到眉心立时绽出一道血线。 侧身让开一把铁剑,借着对方过猛地冲势,他左手四指弯曲向前,以第二指节捣碎这人咽喉。 眼见后面又有三人冲到面前,他运起内力抬脚踢飞长条木凳,那凳子挂着“呜咽”风声砸向对面。 在那三人举起兵刃招架时,他忽而矮身挥剑横扫,正中两人双脚脚腕。 另一人反应机敏,跳起空中躲避的同时凌空一剑刺向杨青。 然而杨青却忽然转身背对向他,然后身体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斜向后方站起,在对方长剑几乎贴着鼻尖擦过的瞬间,一剑刺穿这人心口! 拔剑转身,地上两人还在捂着脚腕痛苦哀嚎,杨青缓步上前,用剑尖一一刺透两人喉咙。 腥气弥漫,大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转瞬惨死的五人像是激活了其余众人的恐惧本能,此时他们利刃在手,看着眼前的那个年轻人却不知该如何出手。 “杀!” 喊杀声响起,或许是难以忍受压抑空气,一个满身肌肉虬结,面目狰狞,手持镔铁长棍的中年人跃出人群一棍横扫杨青太阳穴。 杨青这次却没有躲闪,反而是运使紫霞真气灌注剑身,正面硬碰了上去。 “当!” 一声震响,看似沉重无比的镔铁棍却被一剑扫开,打着旋飞了出去,将大厅木质门窗撞得碎屑横飞! 那中年汉子虎口崩裂,四根手指扭曲变形,眼看着是废了。 他倒也硬气,生生忍着一言不发,只是用左手托着,满脸蜡黄冷汗直流,兀自瞪着眼看向杨青。 飞起一脚将这人踢飞到角落,杨青面上紫气微微一闪,身形化作一团灰影在大厅内卷起一阵劲风。 那风中夹杂着刺耳的尖啸,荡过余下几人,随后在洪人雄面前停住。 “你师傅来了吗?” “轰隆”声响中,杨青剑尖指着洪人雄咽喉问道。 洪人雄看着他背后依次倒下的尸体,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额头的汗水不住下落。 “……来了。” “在哪儿?” 略微犹豫,洪人雄想要回头去看,可脖子却仿佛生锈一般,怎么也无法转动。 剑尖往前一递,后者立刻抖如筛糠,颤声说道:“尚在二十里外!杨兄弟,你放我一马,我们还一起喝过……嗬嗬……” 干净利落的一剑封喉,杨青却见面板上潜能一阵猛涨: 【潜能】784 前面十几人大概只提供了二百多点的样子,反而洪人雄一个人收获了将近五百。 从实力上来说,杨青觉得他不值这个价。 他也不去考究,收剑还鞘,转身走向那靠着墙蜷缩的中年汉子。 “你是哪个门派的?” 那中年汉子三角眼闪着凶光,直到这时仍是一脸桀骜地瞪着杨青:“无门无派。” “为什么要杀我?” “杀你挣钱!” 杨青一愣,问道:“谁给钱?” “嘿嘿!五岳剑派左冷禅,悬赏黄金百两买你人头!” “啪!”杨青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你给我注意点儿态度,我怕我忍不住杀你。” “老子天生就是这个……” “啪!” “你他娘……” “啪啪!” “俺日你八……” “啪啪啪!” “俺叫迟老二,家里有人看病要钱,俺听说有悬赏,就跟过来碰碰运气。俺还听说……” 迟老二话说到一半,眼见杨青又举起巴掌急眼道:“你要问啥就问,再打俺就一头撞死!” 杨青笑了,他看着这个莽货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迟老二道:“俺们这一路就这些人,长安府那边沿途都有人守着,其他的不知道。” 杨青不再理他,起身走向柜台放下一锭银子。 正要出门,路过洪人雄身边时他又停下脚步,在后者身上摸了摸,找出几张银票和几锭金银。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可能都无法回华山了,银钱问题需要自己解决。 走到马厩,翻身骑上黄骠马驶出客栈,身后却突然传来迟老二的叫声: “杨青!你给老……给俺等着!” 他转身看着脸肿如猪头的迟老二,笑着掏出两锭金子,包了一张银票仍过去。 …… 一路向东南,马蹄踏起阵阵尘烟。 杨青此行的目的地是去襄阳城找个合适匠人,把身上的寒铁铸造成剑。 之前对于此事他并不迫切。 在华山每日习武练剑,与人动手的机会不算多。 可今后如果没有一把神兵护身,恐怕会很麻烦。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尝试寻找独孤求败归隐时的山谷。 他的独孤九剑目前卡在融会贯通这一等级的最后一点,无论如何都无法寸进。 之前在思过崖大半年,他尝试过寻找风清扬解惑,可是最终没能见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独孤遗刻还有痕迹存在。 不过距离南宋时,现在已过去二百年有余,他也不敢抱太大希望。 想起方才在客栈中的搏杀,他料想应该是偶遇。很有可能是自己在客栈中多停留了一天,导致反而错过了嵩山大批人马的追杀。 除了嵩山与伺机报复的青城,左冷禅毕竟只是一个江湖盟主,还做不到如官府那般地毯式的搜捕。 “只是不知道会给华山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 第二十六章 五岳公敌 两日后杨青赶到襄阳,路上再没有遇到堵截。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整座襄阳城却没有找到一个可以铸造寒铁剑的铁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一个年老铁匠提醒他可以去浙江龙泉县碰碰运气。 从襄阳到龙泉少说有上千里,无奈下他只能骑马出城,先找找独孤求败隐居的山谷是否还在。 杨青在城中补齐了干粮清水,围着襄阳城转了一圈,最后在西北方找到一处符合记忆中描述的山地。 他催马向前走不多时穿过一片树林,再越过两座低矮丘陵,终于找到一处深邃的山路。 道路已不适合骑马,于是他将马拴在道旁,运起轻功在山道间急速奔行。 道路颇为曲折,他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在一片嶙峋山石间找到一片被四面包围,较为隐秘的山谷。 飞身落入谷中,只见全是杂草落叶,碎石满地。 然而他走遍山谷上下,既没有找到剑冢,也没在四周山壁上找到留字剑痕,至于山洞更是一个也无。 他猜想或许是日久年深,山壁受风吹雨淋早就腐化脱落,又可能是这些年有碎裂山石坠下,将剑冢也一起埋葬。 对于这种结果他提前也有心里准备,最后细心看了一圈就不再停留。 出了山谷已是日头偏西,他骑马向南,打算由荆门去往荆州港,沿长江水路至鄱阳湖再转陆路到龙泉。 这一日正午,杨青到了荆门郊外。 太阳高挂,烈日炎炎。眼见前方有一座三间草棚搭起的茶摊,他便停下马上前歇息。 背对着棚外正喝着茶水,忽听身后又有几匹马奔驰而来。 等到马上骑士在茶摊前停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耳中:“伙计,来三碗清茶。” “好嘞。” 那伙计答应一声,安排三人在隔壁坐下。 “陆师哥,这次师傅派我们南下搜寻杨师……杨青的下落,我们若是遇见了,真要向他出手吗?” 一个女声迟疑着问道。 “你疯了?”陆大有接口道:“杨师兄杀了嵩山派十三太保费彬,劳德诺那个狗贼露了消息,师傅也是没办法才传书各派,将他逐出师门,咱们怎能与他真的动手?” 陆大有顿了顿接着说道:“再说了,那天夜里杨师兄在山下连杀嵩山十几名好手,之后在华山东边的安西镇又杀了青城几名弟子,左道好手据说也死了不少,你觉得咱们是他对手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女子似是有些着急:“只是师傅那样说,我不明白其中的意思这才问问。” “唉……”陆大有叹口气,感慨道:“师傅也是没了法子,左冷禅将二师兄说成勾结魔教的叛逆,又下令五岳剑派擒杀二师兄,我华山人单势薄,能怎么办呢? 不过师傅派我出来已经表明他的意思了,毕竟我的命都是师兄他救的。” 那女弟子点点头,又担心道:“师兄你说杨师哥他去了哪里,五岳剑派那么多人找了他许多天怎么连个影子也没有。” “我也不知道啊。”陆大有道:“师兄他无亲无故,多年来少有下山连朋友也没有,他这一走,可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杨青听着陆大有和另一名女弟子交谈,这才知道自己已被岳不群正式逐出门户。想起这原来是令狐冲的待遇,现在自己却提前享受到了。 休息完毕,他也不刻意掩藏行迹,放下两枚铜钱就大大方方的走出茶棚。 “这事儿说起来还要怪那个姓曲的姑娘,如果不是她找来华山,劳德诺那个狗贼也不会知道杨师兄杀了费彬。” 茶棚内另一名男弟子抱怨道。 陆大有闻言无奈道:“谁能想到相处多年的师兄弟竟然是嵩山的探子?可惜了杨师……哎?师兄!” 他话说到一半,忽见旁边茶棚出来一人。 标志性的灰色衣衫,青色布鞋,头发用一支金玉交接的发箍束着,碧翠的竹鞘长剑在腰间随着他走动轻微摇晃,不是杨青还有谁? 杨青停下脚步,笑着回头看向陆大有:“陆师弟,好巧啊。” 陆大有三人蓦然之间见到杨青出现面前,惊讶的相互对视,随即一起走上前来道:“师兄你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让我找的好苦。” “找我做什么?抓我去嵩山吗?” “师兄……”陆大有苦笑道:“师傅师娘也是迫于无奈。” “我知道的,放心。回去跟他们二位老人家说,我惹的祸,自己担着。” 陆大有点头道:“师兄你千万小心,我听说嵩山十三太保这次出动了七个,门中高手无数。泰山派的玉音子也带了不少人沿途搜捕你,青城的余沧海更是满世界的找你。” “这么说来,五岳汇聚之地,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吗?” “师兄,天下这么大,左冷禅也未必能一手遮天。” “这是自然。对了,师傅师娘去了何处?大师兄伤怎么样了?” 提起令狐冲,陆大有脸色黯然:“大师兄伤势未见好转,师傅带着他们去了洛阳,拜会林师弟的外祖‘金刀无敌’王元霸前辈,过几日或许会去福州吧。不过大师兄与师傅似乎是有了些误会……” 杨青见他欲言又止,问道:“师傅对大师兄能有什么误会?” 令狐冲并未习得独孤九剑。 白马庙中他那晚看的清楚,原本应该被擒拿的岳不群击溃黑面人,令狐冲没有出手。 陆大有解释道:“大师兄自从朝阳峰下来,剑术大进,可是他或许是受师兄你的影响,剑路有了变化,师傅这些天一直对他不冷不热。” “嗯,大师兄的伤你不必担心,他自有他的机缘。至于其他的,日后自有分晓。” 杨青说完轻拍腰间长剑,翻身上马,对着陆大有笑道:“你不拔剑,我可就走了。” 陆大有头摇的好似拨浪鼓一般:“师兄莫要取笑我。” 杨青又转头看向另外两个不太熟的弟子,见他们慌忙拱手作揖,这才长笑一声,策马离开。 “师兄保重!” 陆大有冲着杨青背影喊了一声,见他在马背上挥了挥手,转身对旁边两人道:“走吧,找家客栈休息两日,回去向师傅报信去。” 两名弟子对视一眼,默不作声的跟了上去。 …… 第二十七章 草长莺飞 热血催花红 从下了华山以来,杨青已经马不停蹄地走了有近一个月。 盎然春意还不曾细品,再看时却已过了时辰。 离开荆门之后,越向南方他越是感受到天气逐渐转热,空气也开始变得沉闷。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去往荆州港的官道上,两旁尽是高大的老槐树。 茂密的枝叶在半空中交织成一片,仿佛天然的凉棚。 树下丛丛野花争奇斗艳,将道路点缀得好似迎接凯旋的英雄。 黄骠马在这样平坦宽阔的路上跑得格外欢畅,此处距离荆州港还有百多里地,所以杨青放马疾奔,也是想在天黑前找到落宿的客栈。 如果没有意外,后天一早,大概就能登船东进了。 “救命,谁来救救我的孩子……” 离着老远,虚弱的妇人低呼声传来。 杨青功运双目,遥遥见到一架马车翻倒在路边,车轮断裂,车厢破碎。 一地狼藉中,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孩子昏迷倒地;旁边一位年轻妇人靠坐在残留的车架边,嘴角溢血,神情虚弱凄惨。 马蹄声近,妇人眼中瞬间爆发出灼热的光,她艰难地抬手在空中无力地轻轻挥动: “救救……” 话音未落,那匹毛色鲜亮的健壮马匹已快速奔向远方,只留下无数被劲风卷起的尘土,在黄昏的光晕中漂浮不定。 杨青略过那对不幸母子,纵马向前跑出约三里,左侧林中忽而又有求救声传来: “有人么?谁来救……救救我。” 听声音像是个柔弱姑娘。 这次他皱了皱眉放缓马蹄,顺着声音跑向树林。 一进树林,光线瞬间变暗,没走多远,他就见一棵三四人合抱的粗壮树干下,俯卧着一位锦衣罗裙的少女。 曲线确是玲珑,不过衣衫有多处破损,露出大片白腻的皮肤,看起来十分凄惨。 少女对面,有三人倒卧在地,浑身满布伤口,死状扭曲。 杨青下马上前几步来到少女身边,轻声问道:“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俯卧在地的少女艰难转头,看见杨青,她眼神中爆发出奇异的神采:“少侠,我被贼人重伤,快救救我。” “我就是为此而来,你先说我该怎么救。” “……还请少侠先扶我起来。” 杨青依言上前将人扶起,他单手用力,身体始终离着少女有段距离。 直到将少女安置在树下做好,这才又问道: “姑娘,这三人都是你杀的?” “不错,无耻匪类,死不足惜。” “那你这伤……” “我双臂无力,还要麻烦少侠帮我取出怀中丹药。” “好。”杨青答应一声伸手就往少女胸前探去,可他手堪堪碰到少女衣服时,忽然又收了回去:“我看姑娘衣衫破败,男女有别,我不好上手,要不吃我的吧。” “……”少女的表情一瞬间呆滞,“也好。” 杨青抬手像是去袖中拿药,手抬到一半,皱眉转头看向旁边的尸体,奇怪道: “那人怎么还活着?” 少女闻言转头,却见那几具尸体毫无异状。她心生警觉,然而下一秒,眼角余光但见寒光乍起,刚才还言笑晏晏的少年,已经把手中利剑砍进了自己脖颈! “班门弄斧。” “三妹!” 就在杨青挥手抖去剑上血迹时,那三具尸体中有一具猛地跃起向他扑来! 他上前一步,剑身横摆,一剑拍飞来人,紫霞真气瞬间侵袭震碎那人五脏。 见剩下二人已分作两个方向跑远,于是抖手掷出长剑,将一人钉死在地。 而他自己则闪掠向另一人,两个呼吸间他已追到背后,伸手捏住那人后脖颈猛地用力! “咔吧。” 松开软倒在地的尸体,正要走向另一边去拿剑,耳中忽听风声有异,脚下立刻发力向前飞掠。 衣袂飘飞间,数枚钢针或是贴着杨青背脊,或者穿透长发飞过,尽数钉在一边的树干上,发出“咄咄”闷响。 等最后两根飞针到时,杨青已经拔剑在手,剑光一闪便将钢针原路扫了回去。 独孤九剑破箭式。 对于暗器飞蝗不但可以击飞挑落,还可以原物奉还。 “红娘小心!” 杨青借着来人躲避暗器的空档向新来的两人看去,却是刚才在路边求救的母子。 发钢针的是妇人,开口提醒的是那个孩子。 只是此时看去那哪里是什么孩子,分明是个面目凶恶,手持短刀的侏儒。 “呵呵。”红娘躲过钢针,看着林中几具尸体,目光停留在少女滚落的头颅上发出两声不明意味的笑声:“想不到啊想不到,石三娘竟然会死在这儿,可惜了这么水灵的姑娘。年轻人,你下手够狠的。” 杨青没理会她,反问道:“你们都是左冷禅的人?” 红娘摇摇头道:“我们不是他的人,却是为了他的赏银来找你的。” “一百两黄金,值吗。” “一百两?”红娘失笑道:“前几日已加到五百两了,而且左冷禅还附加一本功法秘籍。” 杨青抬起左手大拇指刮了刮眉心,有些头疼道:“左冷禅的钱可不好拿。” “没办法,塞外那地界,江湖人挣命不容易。” 红娘微微叹息,言语中颇有些兔死狐悲的意味。 “哈哈。”仰天打个哈哈,杨青笑道:“得了吧,塞外那地方,真正苦熬挣命的就算还没死绝,只怕也不剩几个。敢拿着刀来中原讨生活的,没一个死得冤枉。” 红娘奇道:“你去过塞外?” “西北边陲地区算不算?” “你是从那跑进关内的?”红娘道:“难怪你身上那股狠劲儿跟中原江湖人不一样。” 说完她又问道:“你是怎么识破我的?” “我没识破。” “所以你对落难的母子没有一点恻隐之心?” “不是。”杨青摇头,“我后面有一个商队,他们比我更适合救人。” “……” “那石三娘呢?她露了破绽?” “她的破绽就多了,那几人装死装的不太像,而且她怀里的蜈蚣须子太长了。”杨青再次摇头,“更何况这么短的时间,连续两次遇到有人求救,怎么会不让人怀疑呢,你们是怎么商量的?” 红娘脸上露出一丝窘迫,“我们不是一路的,她不知道我在前面埋伏。” “那只能怪她命不好。”杨青说着看向石三娘的尸体,鲜血泼洒在一旁的无名野花上,将尚未完全舒展的花瓣染得猩红一片。 “伱等得援兵还没到吗!?” 看着那猩红的颜色,他忽地心中莫名升起一丝烦躁,继而演化成暴戾! …… 第二十八章 剑光化虹 冷然发杀机 昏暗树林中,随着杨青话音刚落,一个头戴斗笠,身材瘦长,一双细眼带着傲然神色的青年从一旁现出身形。 另一边,嵩山十三太保,仙鹤手陆柏带着两人亦缓缓走了出来。 “杨青,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陆柏说得咬牙切齿,双眼中满是怒火。华山下雨夜被一个后辈震慑,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杨青自从修成紫霞真气今天算是第二次出手,然而随着时间流转,他却不知为何心中频频有止不住的杀意升起。 看着陆柏想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模样,他一震手中长剑,厉喝道:“来吧!” 他冲着陆柏说话,可下一刻却瞬息横跨六丈有余,一剑刺向左手边的斗笠青年。 那青年似是没想到杨青会先向他动手,身形微微顿挫便反应过来。 只见他不进反退,避开致命一剑,身体如同水中游鱼蹿进身前,随即手臂像是无骨灵蛇卷向杨青持剑的手臂。 杨青被他手臂一接触,就知道这人练得是贴身擒拿功夫,身手也十分出色。 紫霞真气猛地一震荡开他缠绕的双臂,正要挥剑,身后又传来破空锐啸。 他闪身一躲将眼前的青年暴露出来,后者手忙脚乱地躲开,同时对红娘喝道:“蠢货,别发暗器!” 话音未落,杨青剑如跗骨之蛆再次横斩而来。 这青年左支右绌,接连避过七剑却再也找不到近身的机会。 杨青眼见这人步伐已乱,正要将他斩杀当场,然而随着陆柏一声怒斥,掌风骤起,周遭空气陡然变得灼热起来。 陆柏从杨青突兀出手时便尾随追杀过来,但他轻功稍弱,到了跟前时见那青年只两个照面就失去还手的能力,他双手化作重重掌影,立刻向杨青拍了过去。 他号称仙鹤手,一手掌上功夫出神入化,甫一出手,就逼得杨青撤剑。 与他一起来的另外两人这时也拔出长剑加入场中,嵩山“万岳朝宗”剑法一经使出,立时寒光大作,将杨青周身上下尽皆笼罩在内。 杨青自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被四名高手同时围攻。 此时他摒弃一切杂念,运使独孤九剑与几人激斗,长剑在他手中仿若活了一般,倏然起落,剑光忽闪忽灭,任意挥洒,眼看着竟将四人打的狼奔琢突,毫无还手之力。 斗得正酣时,忽然一道黑影突入重围,一道寒光略过四人疾疾斩向杨青双腿! 杨青眼底浮现出那侏儒的恶毒面孔,立时纵身向上跃起,避过他手中短刀。 在空中挥剑崩开两把长剑,又在间不容发中与陆柏换了一掌,而他借着这一掌的反震之力身体猛地下坠,脚下刀光再起。 杨青见那侏儒男子挥刀再斩,他人在空中,忽地双腿蜷缩,随即闪出一脚顺势踢飞刀身,另一脚破胸而入,正将他一脚踏在地面。 紫霞真气鼓荡,脚下猛地一踩,骨骼碎裂声瞬间响彻周遭! “啊!” 侏儒男子惨嚎一声就此气绝。 “梁七!” 远处红娘一声悲戚怒吼,再也不顾人多,腾身跃起两丈,挥手间一蓬钢针兜头向杨青飚射过来。 她与侏儒梁七本是一对夫妻,在塞外并称“鬼刃毒蛛”,一人近身快刀搏杀,一人远处暗发钢针,凌厉歹毒,不知害过多少人命。 可今天与杨青刚一照面就死了一人。 杨青见红娘钢针飞至,不惊反喜。 长剑在空中划出条条诡秘弧光,一阵“叮当”乱响中竟将所有钢针尽数扫向陆柏三人,逼得三人慌忙躲避。 那斗笠青年一直在杨青身侧伺机近身,此刻见杨青虽然剑术玄妙莫测,但背后却露出破绽,立刻闪身靠近,双臂一伸就要绞死他脖颈。 哪知杨青前一刻还在挥剑,下一秒身形却倏地扭转,速度之快仿佛他一直便是面对着后方。 斗笠青年心中一惊,抬手打向杨青胸前,可他手只抬起一半已被一剑穿胸而过。 杨青一剑得手,毫不停留。他长剑横扫将青年半边胸膛剥开,余力未尽时忽地撒手任由长剑呼啸飞出。 这时红娘发完钢针身形尚未落地,但见一剑破空而来,她慌忙间举手去抓。 然而那剑身被杨青紫霞真气灌注,力道雄浑无匹,她手掌刚一碰触就被削断,随后剑刃刺破胸膛,由有余力带着她向后抛落。 红娘恍惚间见到一袭灰衫追着长剑凌空飞至面前,随后剑刃被人暴力一拧拔出,她的身体再次被人用巨力挑飞,只觉视线旋转颠倒,剧痛袭来她仰天喷出一口浓血,眼前发黑,浑身发冷…… 杨青拔剑挑飞红娘,瞬间转身扑向陆柏。 他连杀三人,此刻只觉得周身气血翻涌,脑海中充斥着挥剑的快感,竟然一刻也不想停下来。 陆柏躲过钢针再抬眼去看,却见杨青身形飘飞起落间犹如鬼魅,眨眼杀了两人又往自己这儿冲来,心中一寒脚下竟往后退了一步。 而与他同来的两人则持剑迎了上去。 三把剑在浓郁的血腥气中连绵挥斩,碰撞不停。陆柏正要挥掌上前,哪知下一刻就见两把剑刃被杨青震断,随后长驱直入。 一人被刺透咽喉,一人暴力枭首! “张师弟!司马师弟!” 陆柏惊怒莫名,与他同来的两人乃是张静超与司马德,同属嵩山十三太保之列。可短短时间,这二人已经和那戴着斗笠的“青海一枭”,“鬼刃毒蛛”一起变成了尸体。 算上费彬,十三太保已经有三人死在杨青手上。 天色早已入夜,明月高悬。 他看着几丈外停剑伫立的灰色人影,心中寒意更浓:“杨青,你这般滥杀,与魔教何异?” 陆柏这话本是心神震颤下意识说的,可他话一出口就知自己乃是气势为人所夺,分明是怕了。 眼见杨青一言不发,持剑冲来,他立刻凝神静气挥掌迎上。 杨青见他双掌拍来,想也不想,长剑裹挟着紫霞真气,剑尖带着“嗤嗤”破空声迎面刺了过去。 陆柏见对方剑尖始终不离自己掌心,连挥九掌,却都被一一破去,难以打在实处。 他知道自己今天恐怕难逃一死,心中一狠,索性不顾右手安危,趁着杨青一剑刺来猛地横拍剑身,左手运起浑身功力朝着杨青胸前印去。 然而他这般拼命的打法却连杨青衣角也没碰到。 杨青见他不管不顾用手掌拍剑,长剑随着身形向左一闪,剑光一绞便斩断陆柏右臂。 下一刻掌风扑面,他倏忽向后躲开,刚要再上前将陆柏一剑斩死,背后阴影里一道冰冷虹光忽地破开黑暗,由下而上,洒然照亮四方! 那光华闪耀间,杨青只觉浑身汗毛竖起,头皮一阵发麻。 只凭直觉,他就知道那是有人蓄势已久的一剑。 发则必杀! …… 第二十九章 剑光化虹,突发冷剑! 千钧一发之际,杨青只来得及将手中长剑背负在后,便觉一道刺骨冰寒从右边腰身开始向上蔓延。 冰寒刺骨的虹芒与他挡在背心的剑身略一碰触,空气中立时爆出一阵扭曲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继而延展向上,直到划过肩膀才带着大蓬血水破空而去! “陆太保动手!” 陆柏原先看杨青提剑杀来,本是闭目等死。 哪想他听着异样响动再睁眼看时,场上已是乾坤倒转,那个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华山弃徒,此时已被人一剑重创,无暇他顾! 双眼中重新焕发光彩,陆柏抬起仅剩的左手提起十二成功力,毫无保留的朝着杨青面门狠狠印了过去。 “小贼受死!” 陆柏怒目圆睁,须发皆张。 掌风过处扬起四下飞尘落叶,颇有些遮天蔽日,风云变色的意味。 与此同时,那一剑偷袭得手的矮胖身影,顺着斜飞而起的剑势飞临半空,身形转动间长剑再次居高向下疯狂劈砍挑刺,招招不离要害。 腹背受敌,杨青却毫不迟疑转身挺剑而出,迎上空中洒落的剑影。 “余沧海!” 双剑相交,迸发的火花照亮两人面孔,正是青城余沧海! 这一幕像极了川南时的那次碰撞,只是上次他功力还弱,而这次更是被一剑重创。 可他没有时间调整,几乎下一秒余沧海松风剑出如火,陆柏掌风迫近,更吹得他衣衫烈烈作响! 避无可避,杨青抬起左手举掌迎向陆柏,同时忍着背后撕裂般的剧痛,右手持剑以破剑式刺向余沧海。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伤。 左手与陆柏刚一碰触,就觉一股巨力狂暴奔涌而来,他勉强运起紫霞真气抵挡,可内力流转间,竟有一股热流顺着后背剑痕喷涌而出,在月夜下炸出一团血雾! “嗡鸣”声瞬间在脑海爆散,他眼前一黑,只觉目不能视,耳不能闻,思维也陷入凝滞。冥冥中彷如深处一片黑暗的深海,即将沉入渊底…… “杨青!” 突然,焦急哽咽的少女清音响彻夜空。 那声音恍若来自另一个世界,如惊雷醒春,似曙光破晓。 杨青恍惚间像是魂归躯壳,再睁眼时余沧海一点剑芒竟已刺破左胸衣衫! 电光石火间,他身形猛地下沉,眼睁睁看着余沧海一剑擦着心脏刺穿自己左肩,同时右手长剑幻出条条剑影,剑刃斜上斩向余沧海手肘! 余沧海本意是将杨青一剑穿心,可不知谁叫了一声,竟把濒临昏厥的杨青喊醒了。 此时他一剑虽偏但已得手,又见杨青挥剑斩向自己手臂。 他来不及抽出长剑,更知道对方剑法玄奇,于是立刻撒手向后退去。 余沧海刚一站稳,毫不停留的袖袍一摆,三枚破风锥已脱手而出。 却说杨青逼退余沧海的同时,左手发力猛然握住陆柏的手掌,后者痛失右臂本就是强弩之末,方才的那一掌已耗尽全身功力。 杨青此刻虽命在垂危,但他垂死挣扎下陆柏就像是毫无反抗的木偶一般,直接被甩飞到身前,恰好挡住迎面而来的破风锥! 陆柏本就是将死之人,此刻三枚破风锥入体,登时死在当场! 而杨青余力奋尽,浑身隐隐发冷,两腿打颤,眼前又是一黑。 他连忙用长剑拄地,单膝跪了下来。 “嘿嘿,此处就是你埋骨之地!” 余沧海冷笑着正要上前,忽听破空声响起,夜空中两只冒着滚滚浓烟的粗瓷坛子竟从杨青背后飞来。 接着又是两声脆响,那两只瓷坛被后发先至的石子儿打得粉碎,散发着呛人气息的浓烈烟雾霎时弥漫开来,将杨青和余沧海隔绝。 余沧海察觉烟雾有异立时屏住呼吸,同时心中发紧。 在川南时他已经把杨青视作需要早早扼杀的后起之秀。 今日他在旁偷眼观看,亲眼见他剑光纵横,凌厉无匹,只觉杨青的进境已经不能用一日千里来形容。 平心而论,如果两人单打独斗,别说击杀对方,他甚至已经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了。 一念及此,又想到杨青今日不死的后果,顿时一股寒意爬上脊梁…… “小杂碎留下命来!” 暴喝一声,余沧海袖袍鼓荡,猛然挥散面前烟雾,合身扑了过去! 他甫一破开烟雾,杨青已失去踪迹。 耳中听闻机括声响,一支袖箭直奔面门射来。 余沧海本身就是暗器高手,他见那袖箭来势虽急但劲力不足,抬手便抓向箭杆。 冷不防一把长剑从另一侧颤鸣着凌空飞至,那剑身紫气一闪即没,震荡周遭空气“嗡嗡”作响,宛如挟带风雷。 余沧海不敢托大,立刻身形一矮,蹲下躲避。 可他刚一屈膝,就见两支袖箭再度飞至,好似早已料到他要如何躲避一般。 情急之下,他也不顾什么掌门颜面,团身发力向后滚去。 身形滚动间只听前方树林内一个少女急声催促道: “走啊,快走啊你这蠢马!” 于是马蹄哒哒响起,继而踏破静夜,如闷雷般滚向远方…… 杨青在树林中掷出长剑之后便彻底陷入昏迷。 浑浑噩噩间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却见天色大亮。只是头脑昏沉,没过多久又不省人事。 如此这般他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几次,所在的地方也全然不同。 有时似是在马背上,有时像是躺在屋内或是马车里。 或颠簸或平稳。 随着场景转换,一个柔弱的身影始终在他身边,艰难地背着他,又吃力地将他抱起。 那身影好熟悉,可他怎么也看不清,也无法记起。 而他在身体数次冷热交替过后,终于彻底失去意识,陷入沉眠。 …… 洛阳。 杨青破门而出的那个雨夜,令狐冲被陆大有带着追上岳不群,之后随着一起到了洛阳王元霸的府邸。 他身受重伤,开始时有陆大有照顾还好。后来陆大有被派出搜寻杨青,他就开始备受冷落。 岳灵珊虽然不像想象中那样与林平之太过接近,但终日闷闷不乐也难能过多照顾他。 最初他以为岳不群仍是因为他结交旁门外道而生他的气,直到林平之的表弟亲族提出辟邪剑谱,他才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第三十章 异常 杨青迷蒙睁眼,发现自己在一间昏暗的土房内,他躺在土炕上。 微微活动手脚,感觉没有障碍,只是酸软无力。 他稍稍回神,立刻感觉口干舌燥,头也昏沉得厉害。 略微打量四周,见墙壁上空空荡荡,只有一扇开得很小的窗户。 土炕前有一张粗木方桌,桌上有个粗陶罐子,一只粗瓷碗,旁边两张制式粗陋的凳子。 “呃……” 他本想叫人要水,可刚一张口却声音嘶哑,说不出话来。 正无奈时房门被人猛地推开,迟老二手中拿着一把斧头跨步走了进来。 他将斧头放在墙角,转身要离开时瞟了一眼杨青,立刻怔在原地,随后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脸:“呦!杨大侠醒了?” 杨青:“呃……” “你说啥?”迟老二边往床边走,边不怀好意地问着,等看杨青脸色变冷,这才恍然大悟道:“哦,要水是吧。” 他从陶罐中倒了碗清水,递到杨青面前。见他双臂无力抬起,笑道:“要不俺老迟吃点儿亏,用嘴渡给你喝,啊?哈哈哈……” 迟老二笑罢伸手将杨青扶起,又把水碗凑近。 杨青将水一饮而尽,这才觉得喉咙好受了些,声音虽然还是嘶哑,但已能说话:“你怎么在这儿?” 迟老二瓮声道:“这是俺家!” “……那我怎么在这儿?” “你是……” 迟老二话没说完,门口光影闪动,一个身着农家粗布群衣的少女接口道:“我带你来的。” 曲非烟轻巧的迈步入门,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看向杨青。 只是她巧笑嫣然的俏脸上却难掩一丝憔悴。 杨青看着曲非烟,渐渐与自己模糊中感到熟悉的身影重合。 “你跟着我多久了?” “从你下了华山开始。” 杨青不说话了,曲非烟也沉默。 “嗨,有啥话就说呗,憋死个人,俺去弄点儿吃的。” 半晌,迟老二耐不住沉闷,放下茶碗出门去了。 杨青对曲非烟笑了笑道:“过来坐吧,说说我睡了多久,这是什么地方。” 此时离曲洋离世已有一年多,曲非烟也逐渐从痛失亲人的阴影里走出来。 听到杨青招呼,她表面沉静,可终究是少年心性。嘴角不自禁的就微微上扬,眼神中也流露出几分得意。 “你睡了半个多月了。”曲非烟道:“那天我带着你一路往南跑,本来想直接去荆门港坐船离开这里,不过你伤太重了,只能在附近找个地方安置下来。” “嵩山和青城没追上来吗?” “怎么没有?荆门港那边现在还有人守着,这个村子前些天也有人来搜,不过那些人蠢得很,没找到。” 杨青点点头道:“我们怎么会在迟老二家里?” 曲非烟听了面上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说道:“我带着你找落脚的地方,跑到这儿时险些给人追上,幸好碰见迟大哥。 那天他母亲下葬,见到我后他说跟你是旧相识,又知道有人追伱,于是就把你放进棺材里一起埋了。等追兵过去才把你挖出来。” 杨青听完咽了口唾沫,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在“马车”里躺过…… “迟老二竟然救我?” “迟大哥人不错的,开始时我也怕他有歹心,他出门我连着跟了六次,每次他都是买米买药,从没有过恶意。” 杨青诧异地看了曲非烟一眼,连跟六次,怕是比自己还要谨慎了。 “你就不怕他发现你。” 曲非烟笑道:“你别忘了我从小可是在日月神教长大的,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你不是也没发现我吗?” 杨青无言以对,他动了动身体,感觉后背剑伤处麻痒刺痛,但伤口好像已经没有大碍,问道:“你给我用的什么药,效果好像不错。” “天香断续膏,白云熊胆丸。” 杨青惊讶道:“恒山的宝贝啊,你哪儿来的?” 曲非烟小脸一转,有些不太自然:“上次仪琳给令狐冲治伤,我拿了一些。” “拿?” 见杨青笑着看她,曲非烟连忙道:“我去看看吃的好了没。” 说完转身离去。 杨青见他背影消失在门外,于是双眼微眯,意识沉入脑海: 【姓名】杨青 【年龄】22岁 【体质】8-35 【智力】13 【悟性】18 【内力】432-2000 【武学】紫霞功·改(初学109\/200) 独孤九剑(豁然贯通99\/100) 【天赋】坚毅不屈丰神俊朗筋脉强固剑道宗师 【潜能】4539 【底蕴】华山基础内功(超凡入圣·满级) 华山入门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轻功一步登天(超凡入圣·满级) 希夷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五岳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进度】58% 他现在重伤在身,体质下降难以避免。 紫霞真气虽然所剩不多,但大部分游离在经脉周身,自发护持身体。 他记得那天到了最后真气应该剩余更少,此时能有四百多大概还是自行恢复的。 潜能点的激增他倒是有所预见,毕竟嵩山十三太保等人并非不入流的无名之辈。 现在回想起来,唯一让他疑惑的是那天他的心态出了问题。 他在林中破了石三娘等人的诈死诡计之后,本来是可以走的。甚至再往前推,他完全可以不进去,那样也就没有之后的搏杀。 可他现在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心生烦躁。 之后更是与红娘三言两语就升起不可遏制的杀意,以至于他明知道后者有援兵,却仍要刻意等待,只想一次杀个干净。 到了余沧海出现时,他脑海中几乎被杀意充斥,出手时毫无顾忌防范,这才被后者一击得手。 之前与人遭遇,他大多是有的放矢,唯有这次似乎是被什么影响了心智。 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平时几乎完全没有变化。 这样想着,他又把目光移向紫霞神功一栏。 “这门功法被人改过,究竟是谁呢?” 【武学】紫霞功·改(小成0\/400) 【内力】432-4000 【潜能】629 他把潜能点投入紫霞功,熟练度上限变作四百,内力上限直接翻倍。 内力的数量还需要他自行恢复,但随着紫霞功突破小成,他体内仅剩的真气似乎变得更加厚重凝实,且散发着炙热气息。 这股炙热的气流在他体内流转,使得身体如同浸泡在温泉中,舒适无比。 一时间他仿佛觉得身体都轻松不少。 紫霞功对于恢复伤势有奇效,这点他是知道的。 可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也从心底升起。那是目空一切,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上的奇妙心理。 他微微抬起手,又轻轻合拢,那手掌如从前一般修长有力,仿佛可以掌握天下,操纵苍生。 “不对!” 杨青心中一惊,他没想过什么掌控天下。 以前没有,以后也绝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然而现在他内心深处,却真真正正有了这样的念头! “修炼葵花宝典会乱人心智。” “辟邪剑谱这样的武学,只要是习武之人见到,一定会忍不住修炼。” “紫霞功易学难精,如不勇猛精进,极易走火入魔,反受其害。” “辟邪剑谱如不自宫,行功者心魔丛生,立时僵瘫而死!” 无数破碎的信息一一浮现,杨青在面板上调出辟邪剑谱,他也惊叹于其中描写的种种神异,不过他两世为人,倒是没有忍不住修炼。 可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还是没能找到和紫霞功有关的切口。 “看来葵花宝典我是一定要借来看看了。” …… 第三十一章 迟老二 杨青所在的村子叫做河谷村,这里距离荆门港还有三十多里,除此之外附近没有大型城镇。 自从醒来之后,嵩山不知是忙于派中其他事物,还是误以为他死了,并没有见人再来搜寻。 甚至没见过几个江湖中人。 他在这村中休养数月,直到初秋将至,这才算是彻底痊愈。 这一天他正在房中打坐,真气运行至最后一个周天时,忽觉丹田一动,接着全身紫霞真气震荡,竟然是功力又进一层: 【武学】紫霞功·改(大成3\/500) 【内力】5000-5000 【潜能】629 他之前还曾担心过因为熟练度上涨,导致功力进度变慢。但这三个多月来他日夜练功不辍,却发现紫霞神功越向后练反而越快。 比起他开始修炼基础内功时不知强了多少。 之前岳不群曾说这门功法修炼时,需要心无杂念,勇猛精进。 此时想来,或许他的潜能点恰恰与这点相符合。当然,这也有他将基础内功几乎练到前无古人地步的原因。 毕竟“筋脉强固”这个天赋让他少了许多顾忌,可以近乎放肆的运行真气游走周天。 而且他对于练功的确是近乎痴迷,闲杂事物难以影响他更进一步的决心。 反观岳不群执掌一派门户,事务繁杂不说,还要刻意留心江湖上的风吹草动。甚至华山周边出现了于民有害的旁门左道,他都要一一处理。 修行时间减少,心理压力太大。 这大概也是近些年他功力难以寸进的原因。 杨青理顺了气息,正要起身,可体内忽而又有变化。 一股热流突兀的自周身升起,随即迅速汇聚丹田,继而脑海中欲念丛生,幻象不绝。 “心魔?” 杨青提振精神,真气搬运周天,很快将这股异样压了下去,可再睁眼时,他浑身已微微透出热汗。 如果说小成时的紫霞功已经对他心理精神上造成影响,那么大成之后似乎开始在肉体上发作。 这一世对于男女之情,他没有过妄想。因为对比与神功剑法,儿女情长不值一提。 前世无数的信息轰炸,以及生前最后几年的放纵,使得他今生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偶尔因血气方刚产生的念头,也都被他狠狠碾碎。 到了现在他早已习惯这样苦修的日子。 可刚才的那一瞬,身体的变化来得太过突兀,凭空产生的幻象也太过真实。虽然只一瞬他就回复清明,但他紫霞功才大成,后面还有五重境界。 “这一点又与辟邪剑谱服食燥药产生心魔相吻合……”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猜测岳不群性格变化是否与此有关,而后期修炼辟邪剑谱只是因为时事所迫,继而彻底释放了心魔而已。 “吱呀。” 木门被曲非烟从外面推开。 这几月的相处她与杨青已经十分熟稔,随着杨青伤势一日好过一日,她仿佛重新回到了有人可以依靠的无忧日子,原本性格中的跳脱和古灵精怪也慢慢解放出来。 “杨青,迟老二跟人斗酒喝得烂醉,你管不……” 她话说到一半,目光忽然从杨青脸上向下移动。愣怔半晌,俏脸忽地飞起一片嫣红,转头跑了出去: “不要脸!” 杨青被骂得一愣,随即明白自己盘腿的姿势难以掩盖身体的变化,只能苦笑一声。 他毕竟也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又有功法原因,只能说曲非烟来得太巧。 收束心思,杨青站起身抚平衣衫下摆,走出了门。 迟老二在家中排行第二,幼年丧父,据说早年间有个做生意的大哥,后来随人外出跑商再没回来。 两个妹妹远嫁外地,剩他一人在家侍候母亲。 他从小体格健壮,性格莽撞。幼年曾随一个路过的江湖汉子学过几个月武艺,从此以江湖人自居。 然而江湖或许有浪漫的故事,但绝不是纯粹浪漫的地方。 这里大多时候充斥的是阴谋权谋,利益交互,横飞血肉,以及无处可归的孤魂…… 年轻时他在周边抱打不平也闯下些名声,可因为义气几次碰壁之后,他终于知道自己不属于江湖,于是从此在家安心奉养老娘。 直到母亲重病无钱医治,他才拿起搁置多年的镔铁长棍想要去江湖上挣笔救命钱。 那一次他险些死在杨青手里,但也得到了足够的银钱。 可惜母亲积重难返,最终不治身亡。 他用那些钱为母亲买了最好的棺材,也在心里记下一个人情。 迟老二这人平时没有别的爱好,唯独嗜酒如命,跟杨青正好相反。 随着杨青这些日子逐渐好转,需要他代劳的事越来越少,他也就越发轻松起来。 河谷村南头有个酒馆,他惯常是在那喝。 有时从早上喝到下午,有时中午到晚上,有时下午到半夜。 但他酒量不错,极少在半场时喝醉。 杨青出门看看天色,正午将至。按说这个时间他应该不会醉。 一路走到村子南头,还没进酒馆,就见迟老二正和一人勾肩搭背往外走,边走边大着舌头嚷嚷: “两匹马一个人,呃不……两个人一匹马,给哥哥我送到鄱……鄱阳湖,哥哥先谢过你了。” 杨青听到鄱阳湖心中一动,却见迟老二又和那人相互作揖告别,随后朝他走来。 迟老二迷瞪着眼,远远看见杨青,乐呵呵挥手道:“杨大侠!哪儿去啊?” 杨青笑道:“听说你喝醉了,来看看。” “哎呦!”迟老二夸张的一咧嘴:“劳您大驾,俺老迟万分荣幸啊!” 杨青知道他喝得上头,也不计较他调侃,接着道:“刚才听你说起鄱阳湖,两人一马怎么回事儿?” “嘿嘿嘿。”迟老二得意道:“前几日我听曲姑娘说你们要去龙泉,今天赶巧,碰见个走水路的朋友,明日正要东进,俺这不就给你们安排上了吗?” 杨青:“行啊老迟,没想到你还有这细腻心思。” “嘿?小崽子怎么说话呢?”迟老二一瞪眼:“俺告诉你姓杨的,你个小崽子别以为饶过俺一命,又给了俺些银子就可以高高在上的,听见没? 这几个月老子对你怎样?不说端屎端尿,也差不多了,伺候俺娘也就这个样,别一天没大没小的。” 杨青看着他一步三摇的样子,心里确是有些感动。 背信弃义总要多过知恩图报。 帮忙找船或许是小事,但这份善意心思难能可贵。 他扶着迟老二返回家,远远看见炊烟袅袅,到了近处已有香气扑鼻,却是曲非烟已做好了饭菜等他。 曲非烟听院门响动,出来看见两人奇怪道:“杨青,老迟的脸怎么肿了?” 杨青笑了笑:“喝多了,路上摔的。” …… 第三十二章 天河帮 第二日一早,曲非烟与杨青收拾妥当准备骑马赶赴荆州港,迟老二也跟着相送。 可能是照顾杨青几月,曲非烟已有些习惯管家婆的差事,早上帮他准备行李时在包裹中又看到曲洋的墨玉箫。 虽然过去几个月她见过多次,可还是拿在手中摩挲一会儿,这才收了起来。 迟老二早上起来脸还是有些肿,不过他也没问,只是看杨青的脸色有些古怪。 三人两匹马,一路向南,只不到半日就到了荆州港渡口。 杨青骑的还是那匹黄骠马,这匹马也算命大,上次还是曲非烟带着他骑回来的。他行头也都没换,不过此时却没人守着来抓他。 来到渡口近前,但见众多等待搬货的脚夫与行人商贾混成一片,远处更有许多不知是送人还是接人的马车,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迟老二下马钻进人群,在渡口边寻了一阵就找到昨天他约好的熟人。 “江三哥!俺在这儿呢!” 他喊了两嗓子,就见岸边一个三层中型货船上跳下一个方脸汉子。 “迟老弟,人都到了?” 江潮分开人群,走到他们身边。 他身量中等,胸襟半开,库管微微卷起。笑容爽朗,看着颇为正气。 “人都来了。”迟老二回道:“江三哥,这次可麻烦你了。” 江潮一笑道:“哪儿的话,顺路的事儿,拉人拉货都是一样,你这给我拉生意呢不是?” 客气两句,杨青便和曲非烟与迟老二道别,牵马上船。 江潮也真出力,不一会儿就帮他们安排好船上住处,又把马匹安置好,这才去甲板上忙别的。 开船还要等些时候,杨青和曲非烟放好行李出了船舱,到了护栏边往岸上一看,迟老二竟还在原处。 “老迟!” 曲非烟这些日子与对方熟悉了,也没了“大哥”这个缀称。 她喊了一句,迟老二在岸上连连挥手,样子颇为不舍。 “杨青?”曲非烟心思活络,看他样子有异,向杨青问道:“老迟是不是想跟我们一起走?” “不会吧?”杨青倒没往这儿想,毕竟迟老二家在这儿,“要不你问问?” 曲非烟闻言冲着岸上喊道:“老迟,跟我们一起走吧?” 迟老二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回头往远方看看,然后他毫不迟疑地牵马上了船。 “老迟,你这是?”杨青不明白他意思。 “青哥儿,不瞒你说,俺以前也算是半个江湖人。奈何实力不济,又有老娘要照顾,所以去的地方不多。”说着他面色有些黯然,“现在老娘没了,俺又是光棍一条,就想跟着你们到处看看。” “杨青……”曲非烟看向杨青,颇为希望他答应下来。自从曲洋离世,迟老二是她第二个熟悉且愿意相信的人。 杨青对老迟印象也不错,性格虽莽撞了些,但是为人义气且实诚,更难得的是,骨头硬。 “跟着我很危险的。” 迟老二闻言大喜道:“俺不怕!以后你有什么力气活俺也都包了。” 说完他想了想,又凑近了些贼兮兮地说道:“不过你没事可得传俺点功夫,看家本事俺不贪图,不过怎么也得让俺像个真正的江湖人。” 杨青笑道:“好。” 说完他转身又回了船舱行功打坐。 “嘿嘿。”迟老二在他身后傻乐,只是那笑容看上去显得咬牙切齿。 曲非烟在旁看得直翻白眼。 …… 荆门港沿长江水道向东到鄱阳湖,这一路蜿蜒曲折该有上千里。 不过大多时候顺水行船,所以时间倒用不了太多。 杨青乘坐的这艘船属于天河帮,帮主黄伯流据说乃是白手起家,发展到如今已是水路之上不可忽视的一股势力。 这艘船在天河帮不算起眼,平时多在水上帮人运货,船空时也用来拉人,至于盐货等走私物品也少不了。 天河帮这些年财力日益雄厚,广收门徒,是以门下帮众良莠不齐,在江湖上名声好坏参半。 船只行到第六天,这天晚上杨青正在盘坐运功,忽听舱门被人敲响。 “朋友,有事儿可得麻烦你一趟。” 杨青听人叫他,于是气归丹田,睁开双眼。 他走去打开舱门,见是船上船工。 此人乃是江潮手下,同属天河帮,他之前在甲板上见过几次。 “何事?” “这位公子,你那姓迟的朋友怕是有点儿麻烦。” 杨青皱眉道:“他怎么了?” “你跟我来看吧。” 见这人神神叨叨,杨青倒也没不耐烦,只是一路跟着他向上走了一层。 到了上层船舱里,只见老迟被人背负双手绑在柱子上,脸上几块淤青颇为显眼。 在他对面,江潮带着几人气呼呼地看着他,脸上也挂了彩,看模样似乎比迟老二还惨。 杨青见状心中疑惑,迟老二跟江潮本是旧友,这几日在船上也相处甚欢,几乎每天泡在一起喝酒,此时却不知怎么弄成这样。 “江兄弟,这是怎么了?” 江潮听杨青发问,才发现人已到了面前,闻言怒道:“杨公子,我看你不像个不通道理的粗人,今天找伱来给我评评理!” 杨青平静地看着他道:“评理可以,先把人放开。” 江潮微微一窒,正要说话时,他身后一个麻脸汉子忽然指着杨青怒骂:“你他娘算什么东西? 一来就对我大哥指指点点,你当这是哪儿?你家后花园吗?老子宰了你扔进江里官府都没办法!” “兔崽子放屁!你放开老子!老子捏死你!” 迟老二闻言瞪眼大骂,他用力绷紧绳索,一身虬结的肌肉臌胀发红,青筋暴起,看着颇为狰狞。 杨青不理两人骂声,看向江潮淡淡道:“这理,还评吗?” 江潮与他对视片刻,心中不知怎么有些发虚,于是扭头制止手下道:“别骂了,给他松开。” 他威信也足,话音落时就有人上前解开绳索。 杨青对着还要发飙的迟老二看了一眼,后者立刻过来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说吧,怎么回事儿?” …… 第三十三章 仙人跳 “迟老二,念在你我相识多年,我好意请你喝酒,又为你寻来姑娘做乐,你敢对我出手?好啊,今天索性撕破脸皮,我倒要让你看清自己是个什么破落户!” 船舱内,两盏油灯散发着昏黄光晕。 随着江潮连声怒斥,杨青也大概明白事情经过。 这两人酒足饭饱起了色心,原本倒也没什么,只是江潮让人带来的女子,却是手下人从底层船舱强拉来的。 迟老二见那女子哭闹,问明情况当即大怒,一顿老拳就把江潮打倒在地,这才有了如今的场面。 “姓江的,这夜间停船靠岸,你去找个娼妓也就是了。你祸害人良家闺女,俺没打死你已算是看在往日情分上了!” “啊呸!”江潮听迟老二反驳,怒气更盛,狠声道:“迟老二你装什么江湖大侠,老子出来行船跑江湖,除了求财就为个痛快。 找个娘们乐呵乐呵,又不要她性命。把江爷我侍候舒服了,说不得还给她些赏钱呢! 这样的事儿老子干得多了,官府都懒得管,轮得着你教训?” 迟老二被他一顿抢白不知如何回嘴,憋得满脸通红。一双三角眼冒着凶光,几乎瞪出眼眶。 江潮亦毫不退让。 舱内气氛顿时僵持住。 “那姑娘怎么样了?” 正剑拔弩张时,杨青忽然开口问道。 迟老二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道:“那姑娘跑上岸去了,应该没事。” 杨青点点头道:“既然人没事,那就算了,回去吧。”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出舱门。 “等等!” 江潮猛地上前拦住两人道:“杨公子,这理可不是这么评的。” “那你要怎么评呢?” “嘿嘿。”江潮奸笑一声,此时他也没了初见时的正气:“他这番折了我的面子,我江潮识人不明,自认倒霉。 但是迟老二须得向我磕头认错,再赔我五百两银子,这事儿就算了了!” 杨青这才明白,对方哪是要他来评理,分明是知道迟老二没钱,想要讹诈自己而已。 说不定在岸上时他就起了歹意,只是迟老二临时上船,这才拖延到现在。 至于强抢民女,也很可能只是个由头。 想到这儿他再也懒得多说,闪过江潮再次往外走。 “杨公子,你今天怎么都得留下……” “啪”的一声响,江潮话没说完就觉眼前虚影一晃,跟着眼前一黑,人已凌空飞出撞在了墙面上。 他重重摔落地面,口鼻溢血,又张嘴喷出一口碎牙接着就人事不省。 “大哥!” “江三哥!” 周围江潮手下船工只见杨青衣袖晃动间,便将后者扫飞,根本看不清他怎么出的手。 此时反应过来,立刻把杨青和迟老二围拢起来。 杨青见这些人不知好歹,心里升起一丝火气。 他正要继续向前走,舱门外有人喊道:“住手!” 话音落时,一个高大身影弯腰走了进来。 杨青抬眼看去,只见这人四十岁上下,古铜色皮肤,比门框还要高出半头。 “游堂主。” 周围船工见他进来,立时退在两旁,抱拳行礼。 游成走进船舱,先是看看趴在地上的江潮,又转脸向杨青问道:“在下游成,在天河帮做个小小堂主,不知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他话说得客气,但在场船工都知道,他乃是天河帮主黄伯流的义子,在帮中可以说是一言九鼎,掌管上千人吃穿用度。 而他的眼光自然要比江潮高多了,一见杨青那双在昏暗灯光下晶亮的眸子,就知道他不是一般的高手。 且人的气度或许能装出来,但气势却很难模仿。 “杨青。” 略微清冷的声音响起,游成知道这人已经失去耐心。 他心中快速琢磨着这个名字,忽然想起一件事。 “杨公子,手下人已告知我经过,此番却是我手下人得罪了。还请伱移步休息,其余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杨青听完也不客气,带着迟老二迈步出门回了客舱。 直到他们走得远了,游成这才吩咐手下人把江潮送上岸去医治,同时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江湖上走了这么多年,眼睛还是没洗干净。仙人跳跳出个真仙人,这可真是……” 一旁有帮众不解问道:“堂主,这杨青是什么人?这江三哥的打就算白挨了?” “莫说是他。”游成道:“这打便是我挨了,也是白搭。” 见众人不解,他又道:“几个月前五岳剑派嵩山左冷禅座下十三太保,一夜之间死了三个,你们应该有所耳闻。” “是他做的?” “是又怎样?在水上我们怕过谁?” 游成摇头道:“他武功到在其次,不过他的师兄叫令狐冲。前几日五霸岗聚会,两河流域但凡有名有姓的人物都去了,为的就是令狐冲。 若论武功那令狐冲恐怕还不及他这个师弟,奈何他背后还有一尊大佛啊。” 游成当然知道令狐冲背后有日月神教圣姑任盈盈撑着,不过这些话他也就不必跟手下人说。 “以后招子放亮点,别什么人都惹!” 训斥一句,他也离开船舱。 杨青回到舱内,心中考虑是否要换一艘船。万一这些人不管不顾,他的武功到了水里就不一定管用。 正想着,门外又有人声响起。 “杨公子,睡了吗?” 拉开舱门,还是之前那个来找他的船工,只是这会儿态度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杨公子,这是我们游堂主让我送来为您赔罪的,手下人招子不亮,还请您高抬贵手,别放在心上。” 说着他举起一只托盘,盘中横竖各摆着四个金元宝。 这时迟老二也从旁推开门走出来,杨青冲他一仰头,示意收下。 于是老迟走上前接过托盘。 “回去告诉游堂主,东西我收下了。” “是,小人告退。” 待那人离开,杨青招呼迟老二回去睡觉,他又听了听隔壁曲非烟的动静,确认她仍在熟睡便也回了房间。 他的那块寒铁要铸造成剑也不知要花费多少,游进送的礼倒算是雪中送炭了。 “对了,还要为小师妹买一把送还给她。” 想起岳灵珊,他又止不住回忆起在华山的点点滴滴。 只是对于岳不群那日冷漠的态度,以及后来将他逐出师门的做法,仍旧摸不着头脑…… …… 第三十四章 龙泉铸剑 自从那日江潮被打下船之后,一路顺遂,再没起波澜。 迟老二开始还怕天河帮有人在饭菜饮水上做手脚,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几天没发现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这天船只穿过鄱阳湖在鄱阳镇靠岸。 三人下了船都觉得脚步虚浮,身体困乏,曲非烟路上更不知吐过几次。 于是在镇上找了客栈休息一天,才继续赶往龙泉镇。 关于龙泉铸剑的传说,有史可查的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末期。铸剑大师欧冶子曾在这里打出三把传世的宝剑。 一进龙泉,杨青便发现这里几乎到处是铸剑作坊。 曲非烟与迟老二也是头次见整条街都被打铁的占满,忍不住四处观看。 走了一圈,杨青选定一家规模稍大的店铺走了进去。 “敢问公子买剑还是铸剑?” 掌柜见客人上门,立刻上来问询。 杨青先看了看店内四周悬挂摆放的各式刀剑,这才笑着道:“我想找位铸剑师,材料我自己带来了。” 说着他从迟老二手里拿过木匣打开放在桌上。 “这……这是寒铁啊。” 掌柜先是惊讶,随即苦笑摇头道:“这我却是无能为力了。” 杨青虽然失望,但还是耐着性子道:“还请掌柜赐教。” 掌柜道:“不是我推脱,我是怕浪费这块好材料,否则也不会上门的生意不做。” “掌柜,这龙泉县有人能铸寒铁剑吗?” 曲非烟在旁问道。 “这……”掌柜想了片刻,道:“往西十里郊外,有座铸剑庐,那儿有个叫李墨荷的铸剑师,你们可以去问问他。如果他也办不到,那么你们恐怕就要去别处了。” 三人谢过店家,出了门往西去了。 这一走直到出了县城也没找到李墨荷,沿路几番打听,却始终无人听说过这人。 杨青无奈,只能继续向西。 可到了郊外仍没找到,眼看再向前就是荒山野岭了。他不知是自己找错了方向,还是那掌柜给的信息有误。 正要反身回去,耳中隐隐听见捶打铁器的声音。 “等等。” 杨青叫住曲非烟和迟老二,“在那边。” 说完他顺着声音走去。 跨过两条河沟,又分开几丛杂草,这才在一片乱石滩上见到一所茅草屋。 草屋门前挂着块牌子,铸剑庐。 旁边则是一个极为简陋的遮阳棚,棚下则是火炉,铁毡,铁锤。 此时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在炉前不断敲打,似是在做农具。 “这是李墨荷?”曲非烟当即表示不信。 “青哥儿,那掌柜不会骗俺们吧?”迟老二附和。 反观那年轻人却十分专注的锻打手中农具,三人快走到面前也毫无反应。 杨青也有些拿不准,于是走上前问道:“敢问阁下可是铸剑师李墨荷?” 听到有人说话,这年轻人似是才发现有人来了。 他冲着杨青笑道:“我就是,你们是来铸剑?” “不铸剑还找你打犁头吗?”曲非烟走了半晌,忍不住气恼。 李墨荷听了却不生气,反而笑着问道:“这地方不好找吧。” 杨青道:“是啊,若非城中一位掌柜指引,我根本找不到这里。而且除了那位掌柜,城中似乎也没人知道这里还有个剑庐。” 李墨荷解释说:“你们说的那位掌柜应该是我远房叔父,至于城中人不知道我也情有可原,因为我来此不久,也从未在龙泉铸过一把剑。” “哦?”杨青疑惑道:“这是为什么。” 李墨荷道:“你先将手伸出来我看看。” 杨青依言伸手。 “嗯,果然是剑客的手。”李墨荷道:“我铸剑有三个规矩,第一个就是铸剑人必须有双配的上名剑的手。” “那第二个呢?” “第二,铸剑的材料不能使凡铁。至于第三条,我要百两黄金。” 曲非烟怀疑道:“你该不会是个江湖骗子吧。” 李墨荷摇摇头道:“姑娘若是不信,大可以一直守着。而且我还有个规矩,可以等剑铸好之后再付钱。” 杨青知道如果再去别处寻找铸剑师,不但费时费力,还会耽搁自己练功,于是问道:“需要多久?” 李墨荷伸手向旁边的桌子一引,示意先看材料。 迟老二上前将木匣打开放下。 “千年寒铁?好材料,长则一载,短则半年,当可铸一柄神兵。”李墨荷伸手在寒铁表面轻轻拂过,口中喃喃说道。 迟老二看看四周,瓮声道:“就在这儿?能出神兵?” 李墨荷失笑:“在这里当然不行,龙泉县东方水月庵后山上,有处名叫铸剑谷的所在,我会在那里铸剑。” “好,那就交给你了。”杨青点点头,“你这里有没有成品,我想买一把送给朋友。” 李墨荷摇头道:“你这块寒铁分量应该还有富余,我可以用剩下的材料加些铁精为你新铸一把,虽然不比全是寒铁,但也算是难得的精品。” “加钱么?” “你是我在龙泉开的第一张,算是送的吧。” 杨青松了口气,算上游成送的黄金,他身上满打满算也就百多两。 他解下腰间翠竹剑鞘递给李墨荷,道:“剑柄就按着这剑鞘配吧。” 原先的那把剑在荆门丢失,剑鞘他却一直留着。 “金镶玉竹啊,这可是稀罕物。”李墨荷道:“我这里只有毛竹,颜色倒也相近,且十分坚固耐用,行吗?” “可以。” “等我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出发吧。” 李墨荷说完回了茅草屋,不一会儿背着一只布袋,手提一只铁箱走了出来。 四人一起回了龙泉县城内,李墨荷又准备了些必备的东西,杨青让迟老二帮忙拿着去铸剑谷。 他则叫住曲非烟在后面叮嘱道:“曲姑娘,伱就留在龙泉等着,我有要事出门,这次恐怕不能带上你。” “要去多久?” “一年。” 曲非烟沉默半晌,答应道:“好,我等着你。” 杨青见她没有胡闹,心里也是一松。 随即又向迟老二嘱咐一番,这才独自离去。 他将马留给了曲非烟,又在城中买了一把精良的青钢剑,一个人在傍晚时离开了龙泉。 望着漫天形色各异的火烧云,他的眼神却逐渐冰冷。 “余沧海,这次该我去找你了!” …… 第三十五章 浮光掠影 杨青如今的内力数值已经可以支持他长途运用轻功,以他现在的脚程甚至还要快过奔马。 从龙泉出发的第八天,就到了青城山附近。 在客栈中休整一夜,第二天一早他再次来到青城山松风观。 此时距离上次来青城不过一年,倒没什么变化。 不过余沧海灭了福威镖局满门之后,唆使门人弟子将福建总局,长沙等地的分局也都霸占,因此松风观内人少了许多。 “这位公子,你找谁?” 松风观门前,两个年轻弟子并不认识杨青,还以为他是误入的游人。 “我找余沧海。” 两个弟子对望一眼,回道:“观主外出许久,如今不在观内。还请公子留下姓名,等观主回来我们自会通报。” “不在?那我就先收点儿利息。” 杨青迈步向前,也不跟两人啰嗦。 “你干什么?站住!” “快去敲警钟。” 这两人上前想拦住他,但他如今紫霞功大成,两个普通弟子怎么拦得住? 袖袍一摆两人已抛飞跌坐出去。 循着上次的记忆一路往后殿走,没走出多远,耳听杂乱脚步声响起。 “杨青?你……你怎么在这儿,你想干什么?” 于人豪,候人英带着十几名弟子忽然出现在眼前。 杨青对他们有些印象,去年来松风观,送行宴上他们也是在的。 “把路让开,今天我可以不杀你们。” “休想!拦住他。” 长剑出鞘,六七把剑刃同时向他斩来。 紫霞功大成后,杨青如今的实力已经稳稳压制余沧海,对付这些普通弟子更像是欺负人。 他拔剑而出,紫霞真气灌注剑身,边向前走边信手挥剑。 凡是与他长剑相碰的立即被震碎震飞,离得近的则被连人带剑一起斩断,斩杀在地。 连着向前走出九步,身后已倒下十几名青城弟子。 眼见于人豪候人英躲在后面,他眼睛一眯,冷然道:“别人能走,你们得留下!” 说完他身形一纵,手中青钢剑在空中划出残影,横斩而出。 于人豪两人连抵挡的反应都来不及做出,就被他一剑斩杀。 【潜能】2080 两人倒地瞬间,潜能点瞬间猛增。 杨青怀疑这潜能点是不是跟善恶值有关系,否则以他们俩的实力和罗人雄差不多,实在不值这么多。 这时松风观四下角落里不断有弟子汇聚过来,大部分摄于杨青威势不敢上前,不过仍有二十多人不管不顾冲了上来。 “这是何必呢。” …… 【潜能】2979 杨青穿过前院来到松风观后殿。 余沧海虽然不在家,但是他毕竟是一派掌门,诸多珍贵物品不可能全都带在身上。 扫荡一圈,杨青也确实找到了不少金银宝玉,甚至还有一把名为“丹霞”的宝刃长剑。 他换下自己的青钢剑,又挑了几样容易携带的拿走,另有八千多两银票也都一并卷走。 然而他最想要的功法秘籍却没找到。 在殿中转了两圈,也没发现什么密室之类的所在。 最后他目光一转,将目标放在墙上的挂画。用长剑把画卷一一挑落,终于在其中一幅画后面发现了一处暗格。 推开之后,两尊玉麒麟出现在眼前。 杨青有些失望。 毕竟他不是来劫道的,拿走的银票已经绰绰有余,这两尊玉麒麟即便价值连城也难以让他提起兴趣。 正要离开,可他一只脚踏出殿门,忽地心中一动。 反身回到那墙壁暗格之前,俯身捡起那幅画。 画倒没有什么异常,只是画轴却要比一般的粗大些。 打量一阵,他用力在画轴处一捏,下一刻碎裂木屑中掉落出一卷书册。 杨青拿起书册,粗略翻了翻,是青城的一套名为鹤唳九霄的内功心法,松风剑法,以及关于轻功的修炼心得。 余沧海的成名绝技摧心掌却不在其中。 他将书册塞进袖子里,转身离开。 松风观暗处角落仍有人窥探,可现在已经没人敢站出来了。 一直等到杨青彻底消失在青城山下,这些弟子才颤颤巍巍地走出来,看着满地尸体,大殿中一片狼藉,心丧若死。 “快去通知师傅!” 杨青离开青城向北走了一段,在城镇中找家客栈落宿。 进了房间他才打开书卷查看。 仔细读了一遍,将内容刻录在面板上,然后把书烧成灰烬。 脑海中文字逐句浮现,他认真揣摩许久,这才睁开双眼。 《鹤唳九霄神功》单从威力上来讲甚至还要超过紫霞功,不过他现在紫霞真气大成也不可能转修其他功法。 而且紫霞真气威力上或许输了一筹,但是真气回复快速,积蓄雄厚,且对伤势恢复有极大帮助。 更关键的是,葵花宝典很可能是紫霞功的进阶版,潜力可观。 至于松风剑法。 他自从独孤九剑大成,乃至豁然贯通,虽然无法再进一步,但是对于其他剑法几乎是一学就会,一会就精,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再加上剑道宗师的天赋,他前后只在脑海中默读了三遍,就把松风剑法推到了一个极高的等级: 【武学】松风剑法(豁然贯通69\/100) 最后他开始浏览那份轻功修炼心得。 青城的轻功擅长陆地飞腾,赶路极快。衡州城外,岳不群剑法可以压制余沧海,但是后者要走,老岳也追不上,并且承认青城的轻功要优于华山。 这倒不是他给自己找台阶。 杨青已经把华山的轻功练到进无可进的层次,但是如果余沧海跟他功力等同,那么轻功可能仍要压他一头。 这部轻功法诀没有名称,但其中描述的种种对于轻身功夫的运用确实有独到之处。 他边读边调动体内紫霞真气按照上面的法门运行,面板上忽然跳动,原本被他练到满级的华山轻功一步登天,居然跌落两个等级,并且名字消失,变成了未命名。 【武学】未命名轻功(登峰造极87\/100) 他尝试在面板上组成新的名字,片刻后: 【武学】浮光掠影(登峰造极87\/100) 轻功融合然后形成新的功法,这是他之前从没遇到的情况。 不过轻功毕竟与内功不同,不会触及根本。 潜能够用,调动潜能点直接点满: 【武学】浮光掠影(超凡入圣·满级) 【潜能】1849 他再看看紫霞功的进度,虽然进展很快,但距离登顶还不知要多久。 “等我紫霞功大成,灭了左冷禅,再去夺了葵花宝典,到时老岳应该就可以安心做他的华山掌门了。” “客官,您的饭菜准备好了。” “送进来吧。” 店小二在门外听见招呼,这才推门进来。 “小二哥,这附近可曾听说哪有山匪强盗?” …… 第三十六章 消失的遗物 岳不群自从带着众弟子离开华山,除了在白马庙中遭过袭击,后面的路途颇为顺利。 不过离开洛阳后,不断有江湖左道人士出面为令狐冲治伤让他忧虑了许久。 于是五霸岗聚会之后,他索性丢下令狐冲,与其余弟子一道走了。隔天他又再次传书各派,将令狐冲也逐出华山。 及至福建,到了林平之家中,发现青城弟子早已人去楼口,众人便在福州城住了下来。 岳灵珊到了福州城之后终日一人闷在房中,几乎足不出户。 一年多前,岳不群忽然传书各派,将杨青逐出华山,从此不闻不问。 而杨青更是踪迹全无,只是偶尔能听到他的消息,但大多传得似是而非。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夕之间,原本亲如父子的二人会分道扬镳。虽然远没有到反目成仇的地步,但是如果再见面,会怎么样呢? 她不知道。 现在令狐冲也被赶出华山,就更令她郁闷。 “师姐。” 门外传来林平之的声音,在华山只有他会称呼岳灵珊师姐。 岳灵珊看了一眼房门,却没有回应。 林平之年少英俊,从小锦衣玉食养出一身富贵公子气质,原本很讨女子喜欢。 到了华山,他也刻意接近这位小师姐。 奈何岳灵珊一想起杨青,便对其他人没了心思。 开始时她还要以这个小师弟与杨青斗气,两人走得很近。后来见没效果,她也就收了心思。 到了如今,两人已经与平常的弟子无异,再没了那份亲近。 “师姐,我打听到杨……杨师兄的消息了。” 岳不群不准门下弟子再以师兄称呼杨青,但是林平之知道岳灵珊对杨青感情特殊,因此还是加了师兄的缀称。 岳灵珊闻言眼睛一亮,立刻跑去打开了门。 “你知道什么?快说给我听。” 林平之见门终于打开,笑着道:“师姐,我们去花园中说吧,你在房中太久怕会闷出病来。” 说着他转身往花园中走,岳灵珊紧随其后。 “师姐,杨师兄自从下山之后,在安西镇,荆门郊外……” “这些我都知道,还有别的吗?” 林平之道:“有,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跟你说。” 岳灵珊皱眉不悦道:“小林子,你现在学会跟我讲条件了。” 林平之摆摆手笑道:“师姐,我也是看你终日闷闷不乐,所以才找你一起去探宝。” “探宝?”岳灵珊心中升起一丝好奇,眉头也慢慢展开:“去哪儿啊?” “就在城中,你去了就知道了。” “那就边走边说吧,快点儿。” 林平之见她已着急地往门外走,于是跟在后面边走边说道:“一年前杨师兄去了青城山找余沧海报仇,但是姓余的不在。有传闻说他把青城上下杀的鸡犬不留,最后才破门而去。”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止不住的快感,又夹杂了些许遗憾。 岳灵珊回头看向他,有些同情的道:“青哥在川南被姓余的追杀过,按他的脾气一定会去报仇的,也算是帮你出了气。” “不对。”林平之摇头道:“我听说在荆门郊外,杨师兄杀嵩山三个太保时曾被余沧海偷袭,他应该是为了此事去青城的。” “还有这种事?这个姓余的真是该杀!”岳灵珊急道:“那后来呢?” “有消息说后来杨师兄他不知怎么的,与川贵地区的绿林起了冲突,半年内他一人挑了十七座山,然后就销声匿迹了。” 岳灵珊听完惊得嘴巴都合不拢,担心道:“那青哥他岂不是惹了天大的麻烦?一定有很多人找他。” 林平之道:“以他的武功,只怕一般人也不敢去找他,而且外面现在都传他是个行侠仗义的大侠,还给他起了个‘风云剑’的绰号。”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听人说过?” “你每天足不出户,师傅又不许我们谈论,你到哪儿去听说呢?快走吧。” 岳灵珊骤然间知道了许多杨青的消息,心情也好了不少,“我们到底去哪儿啊?还要走多久?” “去我们林家老宅,就快到了。” 岳灵珊也听说过林平之父母遗言的事,知道他来这是找寻家传剑法,也就不再多问。 两人到了向阳巷,进到老宅中一番寻找直到天黑却一无所获。 “怎么会呢?我爹娘要我别去看老宅中的东西,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难道大师兄告诉我的遗言事假的?” “不可能。”岳灵珊反驳道:“大师兄绝对不会骗你。” 林平之失望之下也有些不耐烦:“师傅之前不也怀疑过是他隐瞒了遗言,想要独吞剑谱吗?” 岳灵珊仍旧摇头:“大师兄不会做那样的事,伱还是想想有没有地方没找到吧。” 林平之闻言思索片刻,忽然往后院跑去。 他一路跑到佛堂,四下搜寻,猛然发现房梁上有处破洞。 爬上房梁,林平之伸手摸了半晌,终于一脸失落地跳了下来。 这时岳灵珊走进来问:“有发现吗?” 林平之颓然道:“有人提前来过这里,把东西拿走了。” 他又指着墙壁说道:“之前这里有过一幅达摩图,现在也不见了,一定是令狐冲!” “不可能的……” “除了他还有谁?只有他知道我父母的遗言!” “小林子,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但请你相信,大师兄他一定不会拿你家遗物的。” 岳灵珊见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没用,于是不再争辩,自己回去了。 躲在暗处的岳不群看着岳灵珊走远,又等到林平之离去,这才闪身进了林家老宅。 他将各处又搜寻一遍,最后站在佛堂中怔怔出神。 “是谁捷足先登了呢?” …… 第二日午时,岳不群独自来到城中一家酒楼。 到了楼上包房,他推开门时,里面已有一人等候多时。 “岳掌门,考虑好了吗?” 岳不群在桌对面坐下,对那人道:“我的条件呢?” “你的条件我们副教主答应了。” “好,一言为定!” …… 第三十七章 受困 龙泉铸剑谷乃是在一座险山之上的盆地中。 自从杨青离开,曲非烟和迟老二便跟着李墨荷在此铸剑,转眼已过去一年。 迟老二还好,他一开始本着忠人之事的原则,颇有些监督李墨荷的意思。 后来居然逐渐对此产生兴趣,慢慢尝试着帮忙打下手,丝毫不觉得无聊。 曲非烟则不耐枯燥,一年来将龙泉周围转了不知多少遍。 这天她从山下带了些食物酒水,刚进铸剑谷便看见李墨荷和老迟拿着一把剑在不停查看。 迟老二见到曲非烟,立刻兴奋道: “曲姑娘,神兵已经铸成了!” “什么?这……不声不响的就好了?”曲非烟看着兴高采烈的迟老二,抬头看了看天空,“不是说神兵出世,天有异象的吗,可这天气没什么异常啊?” 李墨荷笑道:“天生异象乃是谣传,说是神兵,毕竟还是凡间的东西,哪会有什么异象。” 说着他把剑递了过来。 曲非烟伸手接过剑,刚入手就觉一沉,比寻常的剑至少重了五倍有余。 她正要细看,忽听身后杂乱脚步声响起,谷口处十几名尼姑急匆匆冲了进来。 “什么人?” 三人正疑惑间,对面领头的尼姑当先发问道。 曲非烟见这尼姑眼熟,稍稍辨认,就想起一个人。 “定逸师太?” 她与定逸在衡州刘正风家中曾见过一面,此时稍一回想就记了起来。 定逸听曲非烟叫出自己名字,仔细一看也觉得面善。 可不等她问话,谷口处忽然有大批蒙面人涌了上来。 “奉东方教主之命,屠灭恒山派,杀!” 曲非烟遥遥看去,竟有不下百人。 “魔教追来了,还看什么?快走!” 定逸判断出眼前三人并非追兵一伙,立刻拉着曲非烟向谷边的山洞跑去。 迟老二,李墨荷以及一众恒山派弟子也一齐跟上。 刚进洞中,身后追兵就到了眼前。 “杀进去!” 喝声中,脸蒙黑巾的魔教弟子杀进洞来。 好在这洞口窄小,一次只能容两人同进。 定逸和另一名年岁稍长的女尼一左一右守在洞口,眨眼间连杀四人,止住了敌人的冲势。 外面人见冲不进来,连声喝骂:“定逸定闲两个老贼尼,速速出来受死!” 一百多人将洞口团团围住,骂了一阵洞中毫无回应,其中领头的四人只能聚在一起另想办法。 山洞中,曲非烟听外面有人骂定闲,她看向与定逸一起守在洞口的女尼,才知道这位就是恒山的掌门。 没人进攻,定逸也得了空闲看向曲非烟:“我记得你,你是曲洋的孙女。” 曲非烟听得面色一暗,道:“难得师太还记得。” “哼!你爷爷害死刘师兄一家,我岂能不记得!” 定逸人虽不坏,但她脾气火爆急躁,说话少有顾忌。 曲非烟皱起眉头,问道:“灭了刘爷爷满门的不是嵩山左冷禅吗?我记得师太当时也在场的,却也没说什么维护公理正义的话。” “你……”定逸闻言一窒,怒道:“你这丫头向来牙尖嘴利,正是魔教余孽的做派!” “师妹。”定闲在旁摇头道:“此时不是争吵的时候。” “哼!”冷哼一声,又看了一眼迟老二和李墨荷,定逸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曲非烟抬头假装思考了下,然后对着定逸努努嘴说道:“算到你会死在这儿,等着给你收尸呗。” 她恼恨定逸口无遮拦,诋毁她爷爷,于是反唇相讥。 “小丫头片子!”定逸气得两眼一翻,正要上前教训她,又被定闲拉住。 定闲放下长剑,双手合十道:“小施主,现下魔教围住洞口,我们本应同舟共济,实在不应起冲突。” 曲非烟对和声细语的定闲倒是极为尊敬,听她这么说,于是回道:“师太,外面的人不是日月神教的。” “不是魔教?” 定闲与定逸对望一眼,接着问道:“小施主如何得知?” “日月神教如果要灭恒山派,何必蒙着脸?” 定闲沉默。 她与定逸被人骗来此地,等发现时,只来得及护着一个弟子冲出送信,就被围堵到山上。 “那就定是嵩山派的人了!” 左冷禅欲要统合五派,作为五派中唯一坚定反对的恒山,定逸与定闲心中早有防范。 此时被曲非烟点破外面追兵身份,她们立时就想到了嵩山。 “唉。”定闲长叹一声,盘膝慢慢靠坐在地:“左冷禅本已贵为五岳盟主,却为吞并五派做出这样的事,人心不足啊。” 曲非烟见她面色惨白,腰间有血迹渗出,定逸也是差不多,才明白她们已经受伤了。 再看其余恒山弟子,也多是有伤在身。 “我去看看这洞穴有无别的出口。” 定逸伤势稍轻,说着就要向后面走去。 曲非烟道:“不用了,我在这儿住有一年了,里面是死路。” 定逸闻言停住脚步,也不再说话,与定闲一起坐下休息。 “如今只能等待援兵了。” 曲非烟回头见李墨荷和迟老二站在一起,他们俩一个不通武功的铸剑师,一个只会不入流的功夫,在定闲定逸面前完全插不上话。 那把剑已经被装上剑柄,收还剑鞘,外表看着只是把普通的竹鞘长剑,除了做剑鞘的竹子珍贵些,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 “老迟,李墨荷师傅,杨青如果赶不回来,咱们恐怕要死在这儿了。” “嘿嘿,怕个……什么?小曲姑娘,就是死,俺老迟也护在你前面,不能让这帮狗贼瞧扁了。” 迟老二本要说怕个鸟,但想到曲非烟是个女孩儿,洞中又有许多女尼,这才临时改口。 李墨荷也不似普通人那样惧怕,反而笑呵呵地说道:“生死无常才是常事,不过刚才有件事却忘了跟你说。” 曲非烟好奇道:“什么?” “所谓神兵虽然不会引起天地异象,但会召唤主人。” 曲非烟听他这样说,只以为是宽慰自己,也不以为意。 这时定闲开口问道:“小施主,你刚才提起的,可是被华山逐出门派的杨青?” “就是他。” “阿弥陀佛。”定闲双手合十道:“这位杨施主前些日子在川贵一带,可是掀起了滔天血雨啊。” 定逸接口道:“哼,难怪岳不群要逐他出门,终究是和这等魔教妖女混在一起了。” 曲非烟笑眯眯地说道:“老师太,看在你命不长久的份上,我就不和伱斗嘴了。” “点火!” 洞外忽地响起一人喝声,随后无数点燃的干柴木头扔进洞口,顿时火焰熊熊而起,浓烟滚滚而来。 “老贼尼!你不用出来了,死在里面吧!” …… 第三十八章 驰援 【姓名】杨青 【年龄】23岁 【体质】40-40 【智力】15 【悟性】22 【内力】9000-9000 【武学】紫霞功·改(绝世无双259\/500) 独孤九剑(豁然贯通99\/100) 【天赋】坚毅不屈-丰神俊朗-筋脉强固-剑道宗师 【潜能】39 【底蕴】华山基础内功(超凡入圣·满级) 华山入门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浮光掠影(超凡入圣·满级) 希夷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五岳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松风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进度】78% 杨青盘坐在马车里,身体随着车厢晃动一起一伏。 “公子,前面就到龙泉县了。” 在前架马的车夫对车厢里提醒一声,杨青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慢慢睁眼。 霎时间,虚空中似有紫色电光闪过,坐在前方的车夫若有所觉,他左右看了看,又揉揉眼睛,只当是自己眼花了。 然而车厢内,杨青睁开的双眼中紫气氤氲,来回流转不停。 他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配合着紫色的双瞳,以及眼神中难以抑制的贪婪欲望,显得极为妖异邪恶。 一年前离开青城,他急于将紫霞功点满,半年内接连血洗十七座土匪窝。 可当他把紫霞功提升到第九阶段时,之前被他压制的欲望瞬间脱困而出,几乎导致他走火入魔。 此后他在隐蔽处潜修半年,才堪堪能够掌控这股欲望,却再也难以压制。 对杀戮,对鲜血,对异性的渴望无时无刻不在冲击他的理智。 他只能每时每刻小心抵抗,一刻也不敢懈怠。 紫霞真气在他丹田经脉间来回奔涌,犹如长江大河,川流不息。 只是那真气炽热滚烫,如同种种欲望的来源,真气越强,对他的影响也就越大。 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紫霞功与葵花宝典一定有关系,但是辟邪剑谱中的内力修炼方法却与紫霞功无法对接,仿佛少了什么。 直觉告诉他,如果现在修炼辟邪剑谱,他一定会死。 官道上传来隆隆马蹄声,不一会儿便与马车追齐。 “令狐大哥,我们到龙泉了。” 杨青拉开窗帘向外看去,正是令狐冲和仪琳,身后还跟着大群尼姑打扮的恒山弟子。 “大师兄。” 令狐冲闻声看了过来,先是大喜过望,可随后看清杨青模样,又有些愕然:“青师弟,你……你的眼睛,你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杨青的样子给他的冲击太大,从前那个言笑晏晏,洒脱出尘的少年师弟,现在只让他感到危险。 那感觉比面对任我行时还要清晰。 走下马车,又付了车钱给车夫,杨青笑道:“大师兄,紫霞功修到最高深处便是这样。” 令狐冲还要再问,身边的仪琳忽然提醒道:“令狐大哥,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救人要紧。” 令狐冲登时反应过来,他们是接到恒山弟子传信,来救人的。 “青师弟,可知铸剑谷在何处?” 杨青对这一节剧情不太了解,但见他们神情也知事态紧急,而且牵涉铸剑谷,于是朝众人挥手道:“跟我来。” …… 铸剑谷一侧山洞中,曲非烟从身上扯下布棉在水中浸湿了蒙住口鼻,其余人也学着她一样照做。 众人在洞中伏低身体,尽量躲避浓烟。 定逸此时看曲非烟的眼神也缓和不少。 曲非烟心中庆幸,如果不是迟老二他们常年居住在这儿,洞中还有些剩余饮水,只是刚才的烟熏火燎,就不知要死多少人。 “师姐,不若我们冲出去,总好过被烧死在洞中。” 定逸眼见这样耗下去,早晚还是难逃一死,心中发急。 “师妹,稍安毋躁。”定闲摇摇头。 山洞中一时再没人说话,只有不断响起的咳嗽声。 “什么人!” 她们正觉生还无望时,洞外忽然有人大声呵斥…… 杨青在路上听了令狐冲解释,这才知道嵩山的人竟然到了铸剑谷。 于是他立刻运起轻功当先冲向水月庵。 到了后面的险山,他一路提纵飞身上了山顶,眼见不远处有浓烟腾空而起,当即拔剑赶去。 三名守在山洞外围的嵩山弟子察觉身后有异,转身刚要喝问,但见一道剑光凭空舒展,犹如散开的屏风,无处闪避,也无法阻挡! “什么人?” “不管什么人,杀了他!” 三名洒血抛飞出去的弟子惊醒了嵩山众人,而被鲜血一激,杨青顿觉胸腹中一股岩浆般的炽热直冲颅顶,眼中紫气大盛! 下一刻,一道飘忽闪烁的电光裹着一团灰影扑进人群,左冲右突,无人可挡! 令狐冲带着恒山弟子到了谷口时,只见满地残尸,漫天血雨,人群如江水被人从中劈开,尽皆向着两旁翻滚躲避。 “令狐大哥,杨师兄他……”仪琳在衡州城外曾被杨青所救,她看着眼前景象,虽知道对方是敌人,可仍然感到不适。 再看其他弟子,已经有人忍不住干呕欲吐。 令狐冲也觉得杨青手段过于酷烈,不过现在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救人要紧,杀!” 杨青被杀戮欲望裹挟着一路向前,当他再次抬手时,面前却空无一人。回头看去,竟是已将人群杀了一个对穿! “青哥儿,俺们在这儿!” 烈火熊熊遮挡山洞,杨青听见迟老二呼救声,立时运起紫霞功一剑横斩。 等他扫飞柴火,露出洞口,洞内将要窒息的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杨公子,接剑!” 杨青抬头看去,只见一把翠如碧玉的竹鞘长剑被人抛到面前。 他将得自松风观的丹霞剑收起,伸手接住寒铁剑,顺势拔出剑鞘,霎时间剑器鸣音冲霄而起,在山谷中回荡久久不绝。 这时令狐冲率领恒山弟子也冲进谷中,与嵩山众人厮杀在一起,闻听剑鸣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场中瞬时一静。 “那是……杨青?” “邪魔杨青!” 场上有嵩山弟子认出了他。 淡紫色的双眼在寒铁剑雪亮的剑身映衬下,越发显得冰寒冷酷。 杨青微微侧脸看向嵩山众人,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你们今天都要死!” …… 第三十九章 诵经 铸剑谷中,定闲当先走出洞中,眼见外面已成尸山血海,不由双手合十诵念佛号。 “阿弥陀佛。” 念罢,她朝着几具尸体看去。那尸体黑巾早就脱落,露出面容。定闲稍一打量,惊愕道:“这是嵩山太保赵四海。” 迈步前移,又看向一具尸体:“九曲剑钟镇。” 接连越过四人,竟然都是嵩山十三太保中的成名人物。 “掌门师姐,你看那边。” 定闲出洞时被外面景象吸引,倒是没注意战斗还未结束。 此时她顺着定逸所指方向看去,只见令狐冲带着恒山众弟子正要解决最后两人,而另一边的杨青长剑圈住七名嵩山弟子,正斗到最凶险处。 而他身边倒卧的尸体足有五十多具。 “汤英鹗,乐厚!”定闲认出被杨青缠住的其中两人。 定逸冷笑道:“连副掌门都出动了,嵩山为灭我恒山还真是舍得出手。” 她恨极了嵩山派,此时若非有伤在身,早已上前帮忙。 片刻后,令狐冲杀败两人,见远处杨青仍在激斗,拔剑就冲了过去。 然而他刚跑到近前,就见杨青长剑横空,紫气激荡,瞬间斩死四人! 反身挥剑又将另外三人手中铁剑斩碎,转眼再杀两人。 最后一人功力稍高,转身欲逃。可杨青身形快俞奔马,两个起落追至身后,一剑斩向脖颈…… “杨少侠剑下留人!” 定闲在远处看着,最后那人正是嵩山副掌门汤英鹗,也是十三太保之一。 她眼见嵩山百多名弟子已经尽数死绝,本想留他一命,哪想她话音刚落,却听“噗呲”一声,利刃撕裂皮肉骨骼声响彻谷底,汤英鹗人头滚落在地。 “青师弟。” 令狐冲走到近前,见他衣衫鼓荡飘飞不停,眼中紫气忽闪忽灭,像是杀意仍未平复。 他有些担心,正要去拍拍杨青肩膀,忽见杨青双眉一扬,随后杀气扑面,剑光瞬息便到了眼前! 他这些日子奇遇连连,习得吸星大法,炼化体内数道内力,此时功力大涨反应也是极快。 剑光刚起,他便提剑挡在面前。 “铮!” 金属交击声中,令狐冲手中铁剑被那剑光毫无阻碍地劈成两截,随即剑光当头落下! “杨青!” “杨少侠!” “令狐大哥!” 数声惊呼响起,同时几条人影扑向杨青…… 令狐冲呆呆地看着停在自己眉心前的剑。 那剑尖只需再往前半寸,立刻就是贯入脑髓,身死当场的结果。 杨青竭力控制脑海中不断膨胀的杀意,体内真气暴动已到了失控的边缘,皮肤表面不时有经脉如蚯蚓般臌胀。 “青……青师弟。” 剑虽停住,但令狐冲却不敢乱动。他微微歪头,却见杨青面色挣扎扭曲,极不稳定。 “令狐大哥,你快退回来。” 仪琳在一旁干着急,但看杨青的样子她也不敢随意上前,生怕惊扰后者发狂。 周围恒山弟子,有的定力差些此时已拔剑在手,紧张的浑身出汗。 曲非烟和迟老二也只能担心地看着,他此时的样子,谁也不敢轻易惊动。 “阿弥陀佛。”就在这时,定闲再诵佛号,从人群中缓步走出: “归命莲华王,大悲观自在。 大自在吉祥,能施有情愿。 具大威神力,降服极暴恶。 暗趣为明灯,睹者皆无畏……” 她一步一佛偈,慢慢走近杨青身边。 众人有些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看她宝相庄严,面含慈悲,语气温和像是慈厚长者,只听她声音便觉得心中空净,烦恼尽去。 定闲走到杨青身边,手掌轻轻放在他持剑的手背,缓缓下压。 杨青开始还有些挣扎,不过他终究还是顺着定闲的手放下长剑,随后盘坐在地,闭上双眼。 定闲口中仍诵读着佛经,抬手向后摆了摆。 令狐冲明白她意思,慢慢走到一边,又将周围人一起带到远处,只留杨青和定闲师太留在原处。 “令狐大哥,你没事吧?” 人群退到铸剑谷边缘,大家才觉得气氛松弛了些,纷纷舒了口气。仪琳这才走到令狐冲面前,一脸关切。 “小尼姑还是这么紧着你令狐大哥,嘻嘻。” 曲非烟与仪琳在衡州城因为救令狐冲相识,此刻再见,就忍不住跟她打趣。 “曲姑娘?你怎会在这儿?” 方才乱战时,仪琳根本没注意曲非烟。 “先别管这个,定闲师太她念的什么经?怎么杨青一下就冷静了?” “是《佛说大乘庄严宝王经》,师伯曾说,这部经文功德无量,能烧尽罪障,洗净垢染。” 曲非烟听了微微努嘴,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完全听不懂。 “曲姑娘,迟大哥,神兵主人已至,我也该走了。” 李墨荷在旁半晌,这时忽然开口说道。 “啊,李师傅,你要回去了吗?” “是啊。”李墨荷点头道:“我只是个铸剑师,江湖事与我无涉,这便走了。” 说完他又拿出一把长剑递了过来,“这是我用寒铁边角加上铁精锻成的,你也一起交给杨公子吧。” 铸剑的费用早在他们相互了解之后就已结清,李墨荷交还了剑,就向谷口走去,迟老二一路跟着相送。 令狐冲这时也安排一些受伤弟子先行下山,有战死的恒山弟子也一并抬了下去,只留了七八人在山上等着。 他看远处两人仍然相对而坐,便走来与曲非烟打招呼:“曲姑娘。” 曲非烟笑着道:“令狐大侠,好久不见。” 令狐冲在衡州受过她与曲洋救命之恩,闻言也笑了笑:“我师弟这是怎么了?” 曲非烟摇头道:“他离开龙泉已有一年了,我也不知道。” 令狐冲听她这么说就不再去问,只想着在山下时,杨青曾说过紫霞功练到最精深处就是这样。 他回忆起岳不群施展紫霞功时,乃是面露紫气,与杨青凝聚双瞳完全不同。 且杨青的功力明显远超岳不群,举手投足间似乎都有满溢的真气欲要离体而出,比他用吸星大法炼化八道真气,又连番吸取他人内力也不差多少。 他不知杨青何时得传紫霞功,只是看他功力如深渊般不可揣测,想来应该是早就得到岳不群真传了。 一念及此,他又不免疑虑重重。 师傅既然传了他紫霞功,怎么又突然逐他出门户? 本门的紫霞功乃是正统道家玄功,怎么会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他用力挠了挠头,却怎么也想不通。 …… 第四十章 闻讯 月上中天。 铸剑谷内随着定闲师太一声佛号,经文念诵已毕。 杨青盘坐在地,体内真气如百川归流,重回丹田。 “杨少侠,你感觉如何了?” 定闲脸色惨白如纸,仍是第一时间向杨青问询。 缓缓睁开双眼,杨青眼神平静,双瞳中的紫气微不可查,仿佛异样全消。 “多谢师太相救,我已无恙了。” 杨青站起身来,躬身施礼。 定闲摇摇头道:“只是暂时压制,祸根未除,他日恐还要发作。” “师傅。” “青师弟。” 杨青本要再说,在谷边等候已久的令狐冲等人见两人站起来,立即围了上来。 “杨青,你没事了吧?我可就你一个亲人,你别总是这样吓唬我。” 曲非烟走上前拉着杨青的衣袖。 “放心,我没事了。” 杨青拍拍她肩膀,又对令狐冲道:“大师兄,方才对不住了。” 令狐冲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仪琳等人围住定闲,将她扶起。 “师伯,你的伤势不能耽搁了,我们快下山吧。” 路过杨青身边时,这些恒山的小尼姑忍不住朝他翻白眼。 杨青回以歉意一笑,与令狐冲等人一同跟随下山。 “师弟,你究竟怎么了?我看你刚才的样子,分明是即将走火入魔的征兆。今天如果不是师太在,你恐怕难能幸免。” 山路上,令狐冲终究忍不住问了出来。 “师兄,我怀疑本门紫霞功有问题。” “有问题?”令狐冲闻言一愣,“你是说师傅?不可能,我们两个如今虽然同被逐出师门,这固然是阴差阳错,有诸多误会,但师傅绝不会害我们。” 杨青摇头道:“你误会了,我想师傅自己可能也不知道其中关窍。” 令狐冲眉头皱得更深,“到底怎么回事?” 杨青道:“师兄别再问了,现在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将来一定会有个答案。” 边说着,众人已下了山。 待回到龙泉城内,在客栈中安置下来与定逸等人汇合,定闲又招来大家嘱咐道:“令狐少侠,我师妹身上伤重,烦请你明日先将本门弟子送回恒山,我与杨少侠恐怕还要耽搁几日。” 仪琳闻言不解道:“师伯你身上有伤,正该回去早些休养,怎么还要留在这里?” 杨青知道自己现在真气虽然重归控制,但脑海中欲念幻象仍是层出不穷。定闲明显是看出这点,想要留下为自己诵经平复心魔。 他本要拒绝,却见定闲对着他摇头。于是不再多说,只在心中默默记下,转身回去休息。 定逸在旁忍耐半天,终归没能说出反对的话来…… 第二日一早,令狐冲和定逸带着一众恒山弟子离开,只留下仪琳和一个叫郑萼的弟子陪同照顾定闲。 杨青昨晚回去运功行气,果然察觉心魔仍在滋长。他有心停下不练,却发现心魔更加疯长。 他又想起岳不群曾说过的话。 勇猛精进,否则反受其害。 “定闲前辈,伱有伤在身,不如休息几日再行诵经吧。” 房间内,杨青与定闲相对而坐。 “杨少侠无需多虑,贫尼诵经拜佛几十载,些许小伤无碍的。” 于是从早晨到正午,两人一个诵经,一个闭眼静听。午时休息过后,又到日落黄昏。 等一天结束,杨青发现定闲脸色越发差了。 他心中忽地一动,对定闲道:“前辈,晚辈虽然现下有入魔的征兆,但是紫霞功对于疗伤却有奇效,前辈如果放心,不如让晚辈聊表心意。” 定闲听罢欣然一笑道:“早就听说紫霞功神异非常,少侠有此心意,贫尼就愧受了。” 杨青见她同意,也就不再犹豫。 他走到定闲身后坐下,双手抵在她后背,紫霞真气凝聚双手,缓缓探入定闲体内。 紫霞功绵密温润,堂皇光伟,原本对于邪祟便有先天克制。真气甫一进入后者经脉,立刻发现许多残留的驳杂气劲。 这些内气停驻经脉之内,不但阻碍定闲自身真气通行,更会加重她的伤势。 然而随着紫霞真气通行经脉,定闲收束自身真气不做丝毫抵触,那些驳杂不纯的外来气劲立时如同阴影遇到烈阳,瞬间消散无形。 人身体内经脉遍及周身上下,为人运功疗伤极为消耗真气。 杨青现在内力之浑厚已属当世一流,可即便如此,待到疗伤完毕时,他的真气也已所剩无几。 【内力】582\/9000 【潜能】6879 紫霞功回气极快,他此时除了感到疲惫,到没有对功力耗损有什么负担。 潜能点经由昨天的一场搏杀,再次暴涨。不过现在他也不敢将紫霞功点满,天知道到时候他会不会直接心神失守,变成一个被欲望掌控的疯子。 起身去看定闲,却见她此时脸色红润,神情松弛,嘴角微微带笑,比起之前可谓是天差地别。 良久,定闲吐出一口长气收功睁开双眼。 她看着杨青笑道:“杨少侠,据我所知便是你曾经的授业恩师岳掌门,也未将紫霞功练到这个地步,我不但内伤尽复,功力反有增进,此番算是因祸得福了。” 杨青道:“前辈这是种善因,得善果。” 定闲笑容更盛,直道自己失言。 “紫霞功本是正统玄功,只是不知你为何会有走火入魔的症状。你现在功候已深,如果继续向前,今后恐怕终究难逃此劫。” 杨青听出定闲是劝他不要继续再练,但他自己知道,如果不练,心魔滋生更快。至于散功转修其他功法,他更不可能接受。 现在他唯一想要的,就是找到葵花宝典。 虽说辟邪剑谱出自葵花不得完整,葵花宝典出自莆田少林,本身也是残缺,但他总觉得其中有所差异。 他有证据,但是现在却无法对别人说。 至于紫霞功被人改动,这却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多谢前辈劝诫。” 杨青对着定闲躬身施礼,但对练功的事只字不提。 定闲知他心意,也就不再强劝。 如此过了十天,杨青每日来定闲房中听经,心魔平复,整个人逐渐又恢复从前的样子。 这天两人正在商议择日离开龙泉,仪琳忽然匆匆赶来报信。 “掌门师伯,我师傅传口信来说,她们和令狐大哥一起上少林了。” 定闲闻言起身道:“她们去少林做什么?” “好像是有个魔教的圣女被关在少林,令狐大哥要去救她……” 她说着语气忍不住低落下来。 杨青对于这一节不太清楚,只记得场面很大,去的人很多,而且华山派也在场。 他见定闲师太向他看来,于是说道:“师太,事不宜迟,咱们也往少林去吧。” …… 第四十一章 齐聚少林 杨青与定闲听闻少林寺的消息,当天就收拾行囊赶赴少林。 曲非烟仪琳等人速度稍慢,尾随在后。 一路无话,到了少室山脚下,杨青发现周围杂乱污浊不堪,花草也多被踩踏,显然是有大群人马曾在此驻留。 少林寺门户大开,门前却连知客僧人也没有一个。 直到穿过少林寺前院,快到大雄宝殿时才隐隐听见打斗声。 等走得近了,杨青只看见大雄宝殿前站满了各派弟子门人,四周院墙屋顶也有不少人或站或坐。 偌大的殿前空地挤得满满当当,粗略一看有不下几千人。 来到人群之后,稍一打量,发现少林武当,以及五岳剑派中的四派中人都在,唯独没有恒山派弟子。 定闲走上前去,有五岳弟子回头发现她,立即拱手让出道路。 杨青紧随其后,跟着朝前走去。 只是越往前走,他发现关注他的人越多。先是三两人小声议论,到了后来人数增多,议论也变成了嗡嗡震响。 此时前方一直在观战的众人也被议论声吸引,纷纷回头来看。 人群中让出一条空阔的道路,定闲迈步朝前,杨青亦步亦趋。 “是恒山掌门定闲师太。” “跟在他后面的年轻人是谁?” “看着眼熟……” 终于来到最前方,杨青见场中有一老年僧人与一个头发花白,却龙精虎猛的老人对战。 两人拳来掌往,打得周遭空气震鸣不止,正到了最凶险处。他心中略一琢磨,虽然对于此节过程不甚明白,但大概也猜到两人就是少林方证大师,与日月神教前教主,任我行。 远处大殿之前,令狐冲带着恒山众弟子与诸多左道人士跟他遥遥相望。 在那群人中,一个身着素衣的少女十分引人注目。 那女子身形虽显清减,面色憔悴,但站在令狐冲身边,自有一股超擢于众人之上的气质。 而那女子身边,一身苗人装束的蓝凤凰赫然在侧。 任盈盈。 “定闲掌门,老道冲虚有礼了。” “见过定闲掌门。” “见过师太!” 就在他观望对面时,这边已有人发现定闲上前见礼。 “青哥!” 杨青正犹豫着要不要去令狐冲那边,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少女呼喊。 他身体微颤,转身看去,正是岳灵珊。 在她身后,诸多华山弟子亦是面色复杂的看着他。 众人之前,岳不群与宁中则卓然而立,目光也投了过来。 “青儿!” 宁中则看见杨青,霎时红了眼眶,正要与岳灵珊一起走来,却被岳不群反手拉住手臂。 “杨少侠,此间乃是我五岳剑派汇聚之地,你还是到对面去比较合适。” 岳不群笑容和蔼,仿佛一个初见的慈厚长辈。 杨青迈出半步的脚凝固在空中,他到了现在也不明白,老岳这到底唱的哪一出。 “杨青休走!” “竖子受死!” 人群中忽地响起两声怒喝,随即两人越众而出,手中剑光连闪。 杨青听见背后响起破空声,头也不回。 他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紫霞真气奔涌而至,青砖四裂,而人却已向场中空地横掠而出! 恰好此时方证与任我行换过一掌,同时向后退开,但见剑光闪烁间三条人影横冲而过,于是又再向后。 杨青避过两人一剑,不料剑光却不依不饶,如影随形而至。 他人在半空也不回头去看,耳中听声辨位,猛地拔剑向后横斩! “铮铮”脆响声中,两截断剑跌落地面。 失去长剑的二人反应也是极快,瞬间翻身后撤,连退几步才站稳身形。 杨青抬头看去,其中一人正是余沧海,而另一人则身穿嵩山的服饰,只是他从没见过。 “杨青!”两边刚一站定,余沧海立即抬手一指,怒斥道:“你这竖子,趁我不在门中,杀我青城弟子无数,更将我门内绝学盗走,今日我正道汇聚于此,你真当没人制得住你吗?” 杨青闻言淡淡笑道:“余掌门夸大了,你青城无故灭了福威镖局满门,在场诸多正道,又有哪个去管你了? 我去青城本就是找你,至于你养的那些平日间勾结山匪,欺凌善弱的畜生,不过是自己找死。 还有你那什么绝学于我无用,早被我一把火烧了。” “你!”余沧海被他一通抢白,憋得脸色铁青,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另一人狠声道:“你这邪魔外道,还敢狡辩?我嵩山又做过什么错事,你先杀我师弟费彬,又杀陆柏,前些日子龙泉铸剑谷中,更有百余名弟子惨死在伱手中,你还说你不该杀?” 杨青闻言斜睨他一眼,“你是哪位?” “我便是嵩山大太保丁勉!” “哈哈。”仰天打个哈哈,杨青冷然道:“嵩山狼子野心,吞并五岳的意图人人皆知,衡州刘师叔一家不过是你们的下马威。 其后你们带人来我华山,欲夺我师傅掌门之位,害得我被逐出师门不够,又在途中使人伏杀,你真当我是泥捏的吗?”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眼光扫向嵩山派所在人群,语调森寒道:“大太保丁勉?嘿嘿,嵩山太保我已杀腻了,换左掌门上来试试吧。” 话音落时,全场肃然一静。 “放肆!” “小子猖狂不知死活!” 短暂静寂之后,各派中立时爆出交头接耳的轰鸣声,以及嵩山派的喝骂。 “说得好!” “杨少侠说得太霸道了!” “什么名门正派,都是一群食古不化的伪君子!” 令狐冲一边,左道人士亦是一阵喝彩帮腔,两边相互对骂,乱成一团。 岳灵珊听了杨青的话,转脸看向岳不群道:“爹爹,青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岳不群脸色复杂地看着杨青,终究缓缓点头。 另一边任我行退到人群中,对于被抢了风头也不在意,反而对令狐冲问道:“这就是与你一起被逐出门的师弟?” 令狐冲与有荣焉的点头道:“不错,这就是我青师弟。” 任我行看得两眼放光,呵呵笑道:“这小子我喜欢,这么霸气的话,我都没说过,不进我神教可惜了。” “杨公子!”蓝凤凰在旁不住挥手大喊,只是她的呼声被人群掩盖,却难以听清。 这时,有恒山弟子穿过场中向定闲报信,却是定逸师太不明不白地死在少林寺,凶手查无可查。 定闲听了面色一黯,双手合十。 正僵持着,嵩山派中忽有一人迈步而出。 “左冷禅在此,不知你杀不杀得了。” 声音响起,立时盖过所有喧哗,场上瞬间一静。 …… 第四十二章 紫霞大成 杨青对左冷禅闻名已久,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只见他身量颇高,双眼细长,浓眉斜飞入鬓。长脸薄唇,不知是不是常年修炼寒冰真气的原因,看上去异常冷峻。 “左掌门,说好了三场定胜负,你此时下场与这小子对上,这可怎么算?” 不等杨青接话,身后任我行已抢先开口问道。 “阿弥陀佛,方才那一场,是老衲败了。” 任我行话音落下,方证在旁接口认输。刚才被杨青三人搅乱,此时才得机会宣布结果。 左冷禅双手背负身后,脚步不停向着杨青走去,同时说道:“这小子本就是邪魔一流,自然算是你们那边的。” 他边说边走,到了杨青近前,立刻拔剑前冲,竟连招呼都没有一句! “爹!” 岳灵珊在旁见左冷禅愤而出手,紧张之下握着岳不群的手臂,却见后者神情专注地望着场上,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 嵩山剑法“万岳朝宗”是左冷禅搜集历代本门剑法精要,去芜存菁,归纳整理出来的。 历来有“内八外九”十七路长短快慢剑的说法。 此刻他催动寒冰真气挥剑连斩,杨青立刻有身陷天罗地网的错觉。 然而他此时紫霞功只差一步就要登顶,功力远超岳不群。见左冷禅剑势凌厉狠辣,一时未露破绽,立刻抖动寒铁剑迎了上去。 以快打快,寸步不让! 剑刃相交,两人越打越快,周身上下接连爆出点点寒芒,转眼已过几十招。 场外众人看得目眩神离,目光尽皆被两人打斗吸引。 杨青长剑挥洒间,便觉左冷禅是他下山以来所遇最强之人。对方剑法之快,他一时间竟找不到使出破剑式的时机。 两人身法迅捷如电,剑势开合间宛如挟带风雷,不时发出隆隆破空声响,周边气流被他二人搅乱,扬起漫天尘土落叶飞扬,一时间竟像是两股逆向旋转的飓风,不断碰撞! 蓝凤凰在一旁看得眼中异彩连连,双手紧张的死死抓着任盈盈手臂,任对方如何瞪她也不自知。 就在所有人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的时候,只见那飓风中两道人影破开风墙,杨青手中寒铁剑忽地横贯而出,连发三剑。 剑势疾如流星,一剑快似一剑,宛如长江入海一发不可阻挡! “太岳三青峰。” 宁中则在旁看了忍不住轻声呢喃,这是岳不群的拿手绝技。 却说左冷禅久战不下,心中忍不住焦急。待到杨青连环三剑斩来,他瞬间决定硬接下来,然后以长剑传导寒冰真气,以内力取胜。 他算计得倒是明白,可他手中剑却在接到第二下时,忽然“铮”的一声断做两截。 左冷禅的佩剑原本也不是凡品,可是与寒铁剑碰撞多时,此刻终于不堪重负。 眼看剑锋及体,他猛地合身前扑,避过剑刃,运起寒冰真气一掌拍向杨青。 杨青剑势未尽,却被左冷禅欺近身前,毫不犹豫地举起左掌以紫霞真气迎了上去! 两人双掌相碰,立时在空中炸出一圈肉眼可见的波澜。 左冷禅手中无剑,杨青只需拖得片刻,就可挥剑将他斩杀。 然而真气交接,紫霞真气竟然纷纷倒卷退避,仿佛敞开了道路迎接寒冰真气入体一般! 杨青心中疑惑不解时,左冷禅已大喜过望,真气疯狂奔涌而出。 而随着寒冰真气入体,杨青体内一度炽热如火的紫霞真气仿佛久旱逢甘霖,立刻一拥而上,将前者团团围住,一丝也不曾放跑! 就在这时,杨青脑海中面板急速变化,他一直不敢用潜能提升的紫霞真气,此时熟练度如飞一般狂突猛进! 【武学】紫霞功·改(超凡入圣·满级) 伴随着丹田突突震颤中,真气如江潮翻涌,层层叠高;紫霞漫天而来,铺天盖地,前所未有的炽热烈火般席卷经脉各处,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灼烧成灰烬! 万幸寒冰真气入体,不但中和了紫霞真气的焚天之火,甚至暂时压制了心魔复生。 两人手掌相抵,左冷禅但觉真气袭入杨青体内,肆意奔涌,只以为下一刻后者便会被他真气震死。 哪知他的真气如入火海,不等他下一步动作,就被烈焰吞噬殆尽。 再看杨青脸色,时而痛苦扭曲,时而舒泰畅然,双眼中紫气犹如两团凝实的火焰聚而不散,令人望而生畏。 可他却丝毫不敢撤回真气,生怕那紫气倒卷,将他焚杀当场。 定闲在人群中看到这一幕,心中暗叫不好,只以为他心魔又要发作。 宁中则看着杨青的样子,更为担心。 他有心询问岳不群,却见后者呆呆望着场上,口中不住呢喃出声:“怎么可能?他才修炼多久?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连摇两下,岳不群仍然没有回神,眼看杨青面色变幻不停,似是受着极大痛苦,宁中则心中一横,当下飞身入场,剑鞘猛地上撩,将两人双手拨开。 “嘭”的一声闷响,左冷禅当先向后连退十几步,跌坐在地,脸色蜡黄如金纸,冷汗流水一般止不住地流淌。 “杀了杨青!” “斩妖除魔!” 寒冰真气来源断绝,杨青收束浑身澎湃的真气,正要上前将左冷禅一剑刺死,却听身后脚步声响,回头看去,余沧海与丁勉竟再次举剑来袭,身后更跟着十几名两派弟子。 杨青心头火起,眼中紫气大涨,衣衫无风自动,他飞身迎上前,犹如踏风而至,一剑破空横斩。 “死!” 但见虚空中忽有紫色氤氲升起,炽烈如火,扭曲空气,随着剑刃到处,如波纹般向前涤荡而出! 丁勉正面遭遇紫气侵袭,瞬间剑毁人亡;余沧海横剑来挡,霎时剑身破碎,胸前袍服炸裂,血水泼洒半空,身形向后抛飞狠狠砸落在地! 两人身后诸多跟随的弟子同时翻倒在地,嘶声惨嚎,死活不知。 “这……这是什么功夫?” 任我行眼见杨青一剑之威,竟生出天下之大,无人可挡的震撼。 “以气驭剑,这是以气驭剑!” 岳不群浑身颤抖,激动莫名,“师傅你是对的,我气宗是对的,以气驭剑当真是存在的!” 杨青不知他这一剑带给别人多大震撼,只是眼睛盯着余沧海,却见他身形甫一落地,立即借力腾身飞奔向远方,沿途流落大滩血迹。 “余沧海哪里跑!” 眼看余沧海再次逃过一劫,杨青不管不顾,运起浮光掠影身法,提剑追了上去,只两个起落,就随着前者跳出院墙,消失在众人面前…… …… 第四十三章 余沧海在胸前接连数指封住穴道,捂着伤口亡命奔逃。 但那道横贯胸腹的伤口太过狰狞,只需再深入半寸就要将他开膛破肚,经脉中一股紫气往来奔赴,撕咬灼烧,像是要将他化成飞灰。 他浑身汗流浃背,双眼中透着从未有过的衰弱与绝望。 没有人知道杨青与左冷禅双掌相抵,真气交互时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以为他即便胜了左冷禅,也是元气大伤,强弩之末。所以他才会选择与丁勉再次联手,扼杀这个几次无法杀死,反而越来越强的敌手。 然而结果证明他的判断出了错,从此以后青城或许要隐姓埋名了。 前方就要穿出树林,野外再无遮挡。如果碰到仇家,只怕就要凶多吉少。 可他没有选择,停下可能更危险。 奔行间,低垂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双青色布鞋,灰色蜀锦织就的衣摆随风清扬。 余沧海瞬间停住脚步,抬起头看向那张初见时不曾被他放在心上的脸,神色复杂。 “你能跑到哪儿去呢?” 杨青看着余沧海,心中也有些说不出的感慨。两次险死还生,都是拜他所赐。 “杨青,杨少侠。”余沧海脸色灰败如枯木,但眼中仍有求生的欲望:“你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我伤你两次,可你也杀我门人弟子无数,而如今我更非你一合之敌,你放我一条生路,从此青城远走域外,再不踏足中原,行吗?” “不行!” 马蹄声响,震飞一群鸟雀。 林平之飞马赶到两人身边,声音如索债恶鬼。 “杨师兄,求你将此人交给我!” 他跪倒在杨青面前,双目血红,面孔扭曲到几乎变形。 杨青毫不犹豫地走向余沧海,两人交错间,他双手在后者身上连点数下,封住他周身要穴。 “当初你父母在他面前,也是被这般对待。” 说完他便向回走去,身后只过了片刻就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嚎,可他已无心去理会。 正走着,远方一道粉衫罗裙的身影朝着他跑来。 “青哥!” 到了近处,岳灵珊再也无所顾忌,扑进杨青怀里将他抱住,泪水潸然落下。 “小师妹,好久不见了。” 杨青伸手轻轻捏捏她后脑勺,又拍拍她后背。 “青哥,你回华山好不好,我爹他早就不生你气了。” 杨青苦笑道:“我也想回去,不过还是要师傅当面点头。” “你是不是还要回去找那个妖女?” “曲非烟?她来了吗?” “哼!”岳灵珊气道:“带了个傻大个儿,正在少林找你呢。” “小师妹,伱不用生气,我们算是从小一起长大,这份感情是谁也比不了的。”说着杨青解下腰间一柄长剑,“你看这是什么?” 岳灵珊接过来拔剑出鞘,但见剑身雪亮如清冽山泉,宽两指,长三尺有余,凛凛寒芒隔空刺人肌肤,锋锐非常。 比她之前失落在思过崖的“碧水剑”还要强上许多。 “这,这是?” 杨青笑道:“前次害你丢了佩剑,这是我在浙江龙泉,托人用寒铁混着铁精铸成的,当是给你赔罪。” 岳灵珊知道杨青一直记挂着她,一脸喜色,开心问道:“这剑叫什么名字?” 杨青一窒,他连自己的剑都没想过名字。 不过他念头微转,说道:“芙蓉,叫芙蓉剑。” 岳灵珊听了脸上一红,知道这是在借机夸她,嗔道:“就你会骗我。” 两人正说笑着,远方岳不群与宁中则带着一众华山弟子遥遥走来。 杨青迎上前去,正要下拜,岳不群却抢上来扶住他:“此时还不是时候。” “师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弟子愚钝,还请您老人家明示。” 杨青被他飘忽不定的态度弄得摸不着头脑。 岳不群微笑道:“日后你自会知晓,青儿,委屈你了。” 杨青茫然地摇摇头,又看向一边脸色苍白的宁中则。 “师娘,您这是怎么了?” “糊涂啊。”岳不群在旁抢先道:“她擅自上前打断你和左冷禅比拼内力,却是受了寒冰真气入体之苦。 不过我已用紫霞真气驱除,没事了。” “青儿,你这些日子,都是如何过来的?” 宁中则不理岳不群,上前抓起杨青双手,心疼到了极点。 “师娘,我……” “好了,还不是叙旧的时候。青儿,他日你与冲儿再回华山,我会让天下都知道你们是我岳不群的好徒弟。” “爹!” “走了!” 驳斥了女儿,岳不群招呼弟子前行,岳灵珊与宁中则也只得与他依依惜别。 “师傅,弟子有一事相告,还望师傅听我一言。” 岳不群闻言回头笑道:“若是紫霞功的事,不必讲。你知道的,我亦尽知。” “……” 杨青遥望众人远走,只见陆大有还在人群中向他挥手。 等他再回少林寺,原先的各路人马也已散去。 定闲师太带着恒山弟子留在寺内,收敛了定逸师太的尸体,令狐冲与曲非烟迟老二也与她们一起。 “杨少侠,你没事吧,真气可有反噬入魔的征兆?” 见他回来,定闲师太开口问询道。 “师太放心,我暂时无恙。” 杨青体内仍有寒冰真气留存,与紫霞真气相互抗拒抵消。不过他之前运剑杀丁勉,又追了余沧海一道,也极大加快了寒冰真气消耗。 剩下只怕不过五六天,到时他就要直面紫霞真气的反扑。 “杨青,你跑哪儿去了?”曲非烟站在仪琳身边,皱着眉,不高兴的样子倒像个管家婆。 “青哥儿。”迟老二在旁满脸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杨青一笑,正要走上前与两人说话,这时令狐冲忽然叫住他道:“青师弟,方证大师有事找我们。” “方证大师?” 他之前从没与这位少林方丈有过交集,也不知对方找他有何事。 但看令狐冲叫的急切,也只能跟曲非烟和迟老二道声抱歉,随着他往大雄宝殿中走去。 “大师兄,左冷禅怎么样了?” “嘿,你今天可是大出风头。”令狐冲搂着他肩膀笑道:“那老家伙被门人弟子抢了回去,仓皇逃回嵩山去了。” 两人边说着走进后殿静室,这才发现不仅方证方丈在,武当掌门冲虚道长也坐在一旁。 令狐冲与他们早已熟识,杨青却是第一次见二人,于是跟着前者一起见礼。 “两位少侠不用客气,坐下说吧。” 杨青依言坐下,忍不住问道:“两位前辈,不知招来我们师兄弟有何事交待?” 冲虚闻言对方证笑道:“果然是少年意气,傲骨嶙峋,这话倒像是质问于我,哈哈。” 方证道:“风老前辈的传人,便是要有这般风骨。” 令狐冲疑惑地看向杨青:“风老前辈?那是谁?” 杨青不去看他,只是敷衍一句:“这个以后再说。” …… 第四十四章 葵花之秘 静室内。 方证微笑道:“风前辈与我少林多有渊源,之前你与左盟主斗剑时,已有人认出你的剑法出处。不过你既然不愿提及,老衲也就不再多言。 今天找两位少侠却是有另一件事相商。” 杨青与令狐冲对望一眼,静待下文。 “不知令狐少侠对左冷禅合并五岳剑派之事怎么看?” “我?”令狐冲道:“自然是反对的,不过嵩山十三太保死伤殆尽,这次左冷禅也铩羽而归,并派的事,恐怕短时间无法重启了。” 方证点头道:“少侠所言不错,那如果是其他人要合并五派呢?” 杨青心中一动:“方丈是说……” “老衲并没有特指某一人,只是就事论事。”方证摇头道:“左冷禅狼子野心,想要统合五派奉他为主。以他这些年的做派推论,整合五派之后他难保不会生出更进一步的想法。 比如吞并少林,武当,做正道之主。继而灭去魔教,一统江湖。 可再之后呢?他该是要举旗作乱,想当皇帝了。” 冲虚点头道:“人心不足,自古如此。左冷禅此番受阻实为幸事,然江湖多有此心者,又何止他一人。” “不错。”方证接口说道:“两位少侠一个在左道中人里声望颇高,一个剑法武功臻至化境,将来江湖再有波澜,只凭我们二人恐怕力有未逮,还望你们出力。” 杨青听他们说完只是沉默不语,令狐冲则满口答应:“如果真有那一天,晚辈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只是……两位前辈是否过于杞人忧天了?” “不然。”冲虚道:“一部辟邪剑谱,已把江湖搅扰的风波不断,又何况是至高权利?” “辟邪剑谱?”令狐冲不屑道:“我小师弟林平之就是辟邪剑谱的传人,他的剑法我看也一般的很,哪儿有我青师弟以气驭剑来得厉害。” 方证听了笑道:“令狐少侠这却说错了,林平之的剑法我也见过,他用的不是辟邪剑谱。” “嗯?那不是他家传剑法吗,也会有错?” “令狐少侠,说起辟邪剑谱,恐怕与你华山还有些渊源。” “华山?”令狐冲奇道:“跟华山有什么关系?” 杨青心念微转,也用心听起来。 只听方证轻声叹了口气道:“百多年前,江湖中曾有一部名为《葵花宝典》的绝学存世,为福建莆田少林寺红叶禅师所有。 传闻这部功法乃是一位皇宫中的宦官所创,另有一说法,是夫妻二人合创。日久年深,其出处已不可考。 然而这部功法中所记载的武功,实为举世无敌的神功绝技。习得此功,不仅能无敌天下,更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红叶禅师机缘巧合得此功法,苦心钻研多年,却终究难以得入门径,于是就在寺中收藏,不再执着于此。 一日,华山有两位师兄弟闻名而来,欲要借书一观。 这两人当时在江湖中侠名远播,与红叶禅师又是旧相识,所以禅师并未拒绝。” 令狐冲插嘴问道:“葵花宝典我曾听师傅说过,这两位华山前辈,莫非是岳肃与蔡子峰师祖?” “正是!”方证点头道:“习武之人,但凡听说绝世武功,难有不动心的。 他们师兄弟二人原本只是好奇,可是看了葵花宝典之后,却被其中描述的武学吸引,深陷其中难以自制,于是二人相约各自记下一半,回山后再行参研。 可等回山之后,却发现彼此记下的典籍难以结合,更是无法修炼,于是相互埋怨对方记错记漏。” 令狐冲若有所思道:“红叶禅师想来也是位高僧,他钻研多年都没入门,哪有那么容易。” 方证道:“少侠所言不差,只因那功法入门时太过凶险莫测,稍有差池,非死即伤。是以红叶禅师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可岳蔡两位前辈却深陷其中,坚持自己当时所记不差。他们二人一个记录了内功心法,一个则记下剑法暗器,双发各执一词,都说自己的才是正确无误。 红叶禅师知道此事之后,担心引起纷争,于是派了他的弟子渡远前去华山劝阻。 渡远精研佛法多年,武功亦是当世少有。他到了华山,对二人劝说一番,可哪想岳蔡两位前辈竟将秘笈拿出来向他讨教。 他亦是习武之人,红叶禅师平日又不许寺中人参研宝典,于是好奇之下他便与二人一道参研起来。 之后,渡远留下许多自己的理解便下山去了。 可他没有回莆田少林,而是自己将心中默记的宝典内容,加以自身的理解全部写在袈裟上,并从此改名远图,还俗了。” “啊!”令狐冲恍然大悟道:“渡远禅师就是林师弟的曾祖,远图公!辟邪剑谱就是他根据葵花宝典所创。” 方证微微一笑,表示赞同。 “如此说来,剑气二宗的纷争,是因为葵花宝典而起?”杨青对于笑傲世界的了解仅限于电视剧,关于这一节他不是很清楚。 见方证又再点头,令狐冲道:“这功法是宦官所创,那远图公他岂不是……” “是啊,他极有可能在修炼之前业已去势。他的子嗣也很可能是收养,用来避人耳目的。” 方证接着又说道:“渡远离开之后,华山剑气二宗因此而生,随后间隙越来越深,等到魔教十长老攻上华山,夺走葵花宝典,而岳肃蔡子峰两位前辈也在那一战中死去,终至酿成祸患。 而现如今,辟邪剑谱已经不知所踪,唯有魔教教主东方不败习练葵花宝典,万幸此人在黑木崖精研武功,多年未曾下山为害江湖,也多亏那宝典只是残本。” 杨青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他想听的话题,问道:“大师怎知那是残本?” 方证道:“岳蔡两位前辈只是粗记,想来不可能无有遗漏。” “既然没有记全,他们为何不想办法回莆田少林再看,反而争吵不休?红叶禅师又怎么会派人劝说他们不要习练?” “这个……”方证无言以对。 杨青接着问道:“况且武功一道,若无人指点入门,秘笈再有错漏,只怕必然十死无生,渡远禅师又怎么能用残缺错漏的秘笈悟出辟邪剑法?” 方证想了半晌,道:“或许是渡远武功本就极高,又得红叶禅师真传,加上天资过人方有所悟。” 杨青听到这儿却不再问了。 岳肃蔡子峰武功本就极高,两人借着观摩的机会暗中记下葵花宝典,可见天资也不是常人能比。 他们与渡远参研武学,三人相互交流之下,渡远恐怕没有藏私的可能。 那两位也不是笨人,你随便瞎糊弄恐怕过不了关。 按此推测,在华山时,岳肃与蔡子峰很可能已经知道自宫练剑这一途径。 但他们却没有那么做,反而与渡远产生了分歧。 否则他们二人如果自宫练剑,那么也不会死在魔教攻山的时候了。 由此也可以推翻什么辟邪剑谱只要习武之人,见了就忍不住去练的说法了。 毕竟红叶禅师一辈子守着宝典也没自宫。 这纯粹是贪婪之人给自己找台阶下。 那么问题来了,紫霞功谁改的? 很明显是岳肃与蔡子峰其中一个。 他们一人觉得内功太过凶险,坚持只练剑法;另一人觉得如果没有内力真气催使,剑法只是虚有其表。 于是争执由此而生。 “所以,葵花宝典的前置条件,就是需要受烈火焚身之苦,欲念摄魂之痛?紫霞功也是为此而改,只是除了我,没人能把紫霞功真的练到进无可进的地步。” 方证冲虚还在与令狐冲诉说,可杨青已经完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 …… 第四十五章 杨青与令狐冲离开静室时,天色已黑了下来。 少林寺外,任盈盈蓝凤凰以及曲非烟等候他们多时。 定闲师太等人早就下了少室山,往恒山去了。 “杨公子,许久不见,我可想你得很呐。” 蓝凤凰笑语嫣然,仍是直白爽朗,不加掩饰。 “蓝姑娘。”杨青拱笑手道:“一别近两年,你越发年轻漂亮了。” 蓝凤凰闻言笑容更盛,任盈盈与杨青却谈不上熟络,她微微一礼,便转身去找令狐冲说话。 杨青还了一礼,正要再与蓝凤凰说两句,忽觉腰间一痛,曲非烟已站在他身后,双眼中全是恼恨。 曲非烟如今也是十六七的大姑娘了,身量长高不少。 蓝凤凰见她模样,调笑道:“杨公子这是有了娘子管束,再不敢像从前那般与我亲近了呀。” 杨青知道她开玩笑,于是干笑两声,也不解释。 “唉。”蓝凤凰叹了口气,假装幽怨道:“杨公子既然这样生疏我,那以前的情分就都当不存在好了。” 杨青闻言笑道:“蓝姑娘言重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此事我绝不会忘记。” “嗯?真的?”蓝凤凰转忧为喜,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可要提条件了?” “姑娘请说。” “帮我杀个人。” 来了。 杨青闻言立即想到东方不败,但他仍装作疑惑:“杀谁?” “日月神教叛逆,东方不败。” 果然。 杨青心知肚明,但话还得接下去。 “传闻东方不败隐居黑木崖,多年未曾下山。日月神教防护严密,别说他武功本就深不可测,只怕我想上黑木崖都难。” “杨公子不必担心。”任盈盈这时与令狐冲走来接口道:“你是冲哥的师弟,我也不瞒你,蓝凤凰向你提出要求是我的授意。 如何上黑木崖我自有安排,只是对上东方不败还要公子出力。而且我和冲哥也会一起去。” “好,我答应了。”杨青说道:“近几日我就在少室山下登封城中落宿,什么时候出发通知我就是了。” “到时我会让冲哥去告诉你的。”任盈盈面色一松,看了眼旁边的令狐冲接着说道:“有件事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左冷禅死了。” “啥?” 令狐冲懵了,杨青也有点儿迷糊。 他现在紫霞功满级,对潜能点倒是没有那么急切,只是左冷禅毕竟也算个关底人物,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去,有些蹊跷。 果然,令狐冲在旁问道:“怎么死的?” “一剑穿心,连同他身边十七名弟子无一生还。” 杨青与令狐冲相顾无言,曾经一度压得五岳四派无法抬头的左盟主就这么死了。 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随即又被推翻。 “杨公子。”蓝凤凰这时上前挽着他手臂,声音软糯如酥,娇媚入骨:“东方不败很危险的,你一定要当心啊。” 明明是很正常的关心话,可从她嘴里说出来,自有一股荡人心魄的魔力。 腰间传来一阵阵刺痛,曲非烟几乎把脸埋在他后背上,只是手上不断加力。 “多谢蓝姑娘关心,没有其他事我就先下山去了。” 说完他与几人告辞,又与令狐冲约定好见面地点。就带着曲非烟和迟老二走向山下。倒不是他排斥蓝凤凰,只是既然要去找东方不败,他不得不重视,因此没心思应酬。 更为关键的是,与蓝凤凰只说得几句,他就感觉脑海中幻象频出,紫霞真气也隐隐有不受控制的趋势,还是尽早走得好。 任盈盈等他走远,来到蓝凤凰身边道:“人都看不见了,我们也走吧。” 蓝凤凰自动忽略了后半句,悠然道:“是啊,身边还多了个管家婆呢。” “嗯,曲长老的孙女么?”任盈盈皱眉看向令狐冲:“她怎么跟你师弟在一起?” 令狐冲闻言苦笑:“此事说来话长……” …… 山道上,杨青向曲非烟问道:“你跟任盈盈该是认识的,怎么不见你们说话?” “切。”曲非烟冷哼道:“她不过是个仗着父亲名声,作威作福的小丫头,谁要理她。” 杨青笑着敲了她额头一下,道:“小丫头?人家可比伱大不少呢。” “去去去,别敲我头。”恼怒的揉揉额头,曲非烟道:“你不要扯开话题,跟那个妖女怎么回事?” “没什么,在川南时她救过我一命。” “那你真要去黑木崖?东方不败可不是好惹的。” “我没得选,而且不是我一个人去,应该没事的,走吧。” 说完,杨青当先朝山下走去。 曲非烟在后看他挎剑前行的背影,似是与从前没什么不同,又像是少了些什么。摇了摇头,终于还是默默跟了上去。 …… 三日后,登封城。 这些天杨青尽力平复火山般的紫霞真气,可随着体内寒冰真气日益消散,他逐渐感到前者开始有失控的征兆。 对此他没什么办法,只能期盼得到葵花宝典解决这种困境。如果出现意外,那么他唯一的选择就只有散功。 心中烦闷,他推开窗棂,见银月高悬,星河璀璨。 翻身上了房顶,刚找个地方坐下,远处传来衣袂破空声响。片刻后令狐冲跃上屋顶,笑着坐到他身边。 “青师弟,都安排好了,明日城东汇合,上黑木崖。” 杨青见他来也不意外,点点头道:“大师兄,除去东方不败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令狐冲双手交叠放在脑后,躺在屋脊上看着月亮:“我也不知道。” “前些天在少林寺外,我碰见师傅,他说会让我们重回华山。” “什么?他老人家真这么说?”令狐冲听了大喜过望,猛地坐起,可随即又踌躇道:“可……可是我跟盈盈,唉……” 杨青也缓缓躺下,却没理会令狐冲的纠结,反而有些忧虑:“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师傅好像变得很不一样。” 令狐冲看他一眼,道:“是啊,当初师傅逐你下山大家都很不理解,我几次为你求情,哪想最后自己也落得被逐出门的下场。 真是想不通啊。” 随着令狐冲话音落下,杨青脑海中面板上突然出现变化: 【进度】90% 进度提升,数字也变成鲜红色。 杨青微微皱眉,心中莫名出现了一丝紧迫感。 他做起身,对着令狐冲说道:“既然想不通,咱俩若能活着下黑木崖,就回去当面问问他老人家。” “好!” …… 第四十六章 黑木崖 翌日一早,杨青给曲非烟留下信件,又与令狐冲汇合后赶赴登封城东门。 到了东门外,任盈盈架着马车接上两人。 “杨公子,要上黑木崖,恐怕还要先委屈你了。” 她说着递过一套日月神教帮众的衣服。 杨青伸手接过,又在车中换上。 “我父亲此次复出,已联络教中旧部,只需诛灭东方不败,神教立刻易主。” 任盈盈边与上车的令狐冲并肩架马,边向马车内说道。 杨青知道她这是向自己说清形势,免去自己后顾之忧。他对这些倒不怎么担心,因此只是坐在车内运功调息,也不回话。 马车一路向东北方前进,直到傍晚时才在一片树林中停下。 任我行与向问天带人已等候多时。 “爹,向叔叔,上官叔叔。” 任盈盈与令狐冲跳下马车与众人见礼,杨青跟着下车,也对任我行等人微笑点头。 眼前上官云,贾布以及一众日月神教的人他从前并未见过,但听着称呼心里也大概能够分别。 与令狐冲不同,他对这些人谈不上好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事情做完就一拍两散,所以实在用不着太客气。 “果然是少年英雄。” 任我行前几天少林寺见过杨青之后,颇有些念念不忘。此时再见,他目光闪烁,似是有不为人知的算计。 不过眼前还有正事,因此他并未多说。 这时向问天走上前来,拍拍令狐冲肩膀道:“东方不败听说我们盈盈找了个好夫婿,点名要让人带你去见他,这可算是我等绝佳的机会,不过要想混过去,还得你吃些苦头。” 令狐冲毫不在意地笑笑道:“向大哥,来吧。” 向问天闻言点头,伸手在他身上虚点几下,随后又将他扮成身有重伤的样子,这才说道:“这穴道你一冲就开,等下去黑木崖,你还要装得虚弱些才像。” 说着他叫人拿来木架,抬起令狐冲向前走去。 杨青跟着他们一起走出树林,又在一片碎石滩地走了片刻,到了一条深邃的峡谷前。 峡谷口有日月神教教众把手,自有上官云等人上去应付。 稍作停留,一行人继续往前。 走在峡谷中,杨青偷眼观察。发现峡谷两边这一路上明暗之中,至少有上百人埋伏守卫,而这还只是外围。 穿过峡谷之后,一条宽阔的河流出现在眼前。 大河对面,隐约可见一座垂直上下的山峰拔地而起,直插云端。 所谓望山跑死马,等坐船到了河对岸,又沿着一条险峻狭窄的山脊走了许久,终于走到黑木崖下。 仍旧是上官云等人上前通报骗过守卫,等了半晌,几条粗重的绳索绑着一只吊篮落了下来。 几人依次坐上去,被人拉着向上攀升。 杨青不知道黑木崖具体有多高,只是等他脚下被云海覆盖,天空的星辰更像是抬手可摘的时候,吊篮这才升到一处平台停下。 众人依次走下吊篮,沿着山道走上崖顶,在一处汉白玉造的宫殿前停下。 “文成武德殿。” 任我行站在众人之前,望着这座殿宇颇多感慨。 他抬手一挥,向问天上官云等人立刻四散而开,打出信号。 不多时,四下里响起大片脚步声,不断有人群汇聚到他面前跪下参拜。 这时令狐冲也不用再伪装,他和任盈盈站在杨青身边,对眼前的变化有些不解道:“盈盈,怎么你爹早就将他们策反了吗?那还要我们这么辛苦潜进来做什么?” 任盈盈笑着轻声解释道:“东方不败篡教之初,铲除异己,这黑木崖上的教众多数早已不知我爹名号,只留下些支持他的长老堂主。 好在他这些年深居简出,又任用杨莲亭这样的奸人在教内为祸,我爹才有机会招降这些人,继而控制这许多神教弟子。 不过他老人家想要的是完整的日月神教,不想同室操戈,这才用计上了黑木崖。 而且对上东方不败,普通弟子再多怕也是没用的。” 令狐冲听了点点头,不再多问。 属下聚齐,任我行一言不发当先进了文成武德殿,众人紧随其后。 直到了殿中,有些未曾归降的弟子还不知情,惊慌失措下或是被擒,或是被杀。 “你们干什么?我乃日月神教副教主,你们这是要叛教吗?”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杨青侧头看去,只见一个年约三十,满脸虬髯的雄壮男子被几人押着来到任我行面前。 “这就是杨莲亭。” 任盈盈在旁小声解释一句。 杨青看着这人的体魄样貌,又想起东方不败,心中莫名的一阵恶寒。 “东方不败在哪儿?” 任我行双手背负身后,看也不看杨莲亭,语气淡漠不屑。 杨莲亭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终停在任盈盈身上,怒道:“背叛教主,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他话音刚落,向问天上前一脚踹在他膝盖上,只听“咔吧”一声,竟直接将他腿骨踢断。 “说出东方不败下落,饶你不死!” 杨莲亭倒也硬气,他满脸痛苦,冷汗直流却一声不吭。 正僵持着,侧面又有一人被带来。 杨青打量这人两眼,猜测应该是日月神教长老童百熊。 果然任我行见了这人问道:“童长老,东方不败任人唯亲,将神教上下弄得乌烟瘴气,你此时还要执迷不悟吗?” 童百熊对上任我行的目光面色复杂,可他瞪了一眼杨莲亭后仍是说道:“我要见过东方兄弟再说。” 杨莲亭忍着剧痛始终一言不发,这时已疼晕过去。 向问天找人用冷水将他泼醒,再次问道:“你也算个汉子,乖乖带我去见东方不败,我不折磨伱。” 形势所迫,杨莲亭也不再坚持,咬着牙道:“好,你们自己要找死,我就带你们去!” 他被向问天架着在前面带路,不一会儿走进一间石室。 推开室内一面墙壁,一条通往地下的密道出现在眼前。 留下教众在外守着,嘱咐他们不得命令不能入内,任我行当先走了进去。 杨青跟着向前,走了不多久,见前方有微弱星光照进通道。 等出来时,只见眼前芳草茵茵,花红柳绿。头顶皓月当空,繁星点点,四周则被高耸的山谷围拢。 这里竟然是一处藏在黑木崖顶端的小型盆地。 盆地正中,被鲜花绿草包围的湖泊旁,一所木质房屋赫然亮着烛火。 火光映照下,杨青透过虚掩的房门,只见一道曼妙的身影正在梳妆台前抚弄云鬓,顾盼生姿。 许是听见响动,那身影忽然回头。 见到众人“他”先是皱眉,随后目光看向杨莲亭,惊怒道:“莲亭,谁将你伤成这样?” 声音尖细刺耳,宛如杜鹃啼血。 …… 第四十七章 东方不败 “莲亭,谁将你伤成这样?” 东方不败一身大红绣衣,高盘云鬓。明明是男子,但开口时却分明是深闺中人,见到情郎被伤害的怨毒口气。 山谷幽静,那声音在四野回荡,闻者无不毛骨悚然。 杨青心里早有准备还好些,但任盈盈眼见东方不败描眉画眼,唇染丹朱的模样,却不自禁握住令狐冲手臂。 幼年时东方不败还常抱着她玩耍,但任我行被囚禁之后,两人就少了接触。等到前者沉迷修炼葵花宝典,她就再也没见过了。 “哈哈哈……东方胜,我还以为你做了教主该是何等威风,不想竟成了这般不男不女的妖人模样,当真是讽刺之极。” 任我行仰天长笑,笑声中满是快意。 “东方兄弟,你这是……” 童百熊见东方不败的模样,亦是错愕非常。 “童百熊,你屡次违逆我莲弟的命令,我念在往日情分不追究于你。可你如今竟与任我行一道将他打成这样,我却不能饶你。” 东方不败坐在梳妆台前,左边倚着一幅悬空仕女图绘。此时他手捏兰花,遥遥指向童百熊,看似柔弱,可双眼中寒光和杀意交织电闪,使人望而生畏。 “东方兄弟,当初你做教主时,我们可不是这么……” “你啰嗦什么?还不杀光他们!” 童百熊还要再说,杨莲亭突然怒声呵斥。 东方不败听了不但未怒,反而显出十分享受的样子,“都依着你就是。” 紧接着,杨青只觉星空下忽然升起一层红色薄雾,向着众人头顶笼罩。 他正要拔剑,却见那雾气倏然散去,随即落在远处,露出东方不败的身形,仿佛他从未动过。 而童百熊已仰天倒在地上失去气息,只留眉心一点嫣红。 “盈盈,听叔叔的话。放开莲弟,我准你一人下山。” 东方不败伸出两指夹住鬓角青丝,在指间环绕,左手则轻轻放在身边的仕女图上。 “妖人受死!” 任我行眼角瞥过童百熊尸体,怒意上涌须发皆张。他从上官云手中接过一双铁钩,爆喝一身,高大的身形如怒狮般飞扑了上去! 向问天上官云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刀剑出鞘,面露决绝之色,显然也抱了必死的决心。 东方不败眼见三人飞身上前,左手轻拂仕女图,精致华美的绣图上立刻便有大蓬银色绣针激射而出! 那绣针拖拽着五色绣线,在空中仿佛彩虹般倏忽展开。 任我行人在中途,见绣针刺到面前,立刻挥舞手中双钩阻挡;两边向问天与上官云亦是刀剑齐出,“叮当”乱响中,三人虽磕飞暗器,却皆被绣针上裹挟的劲道震得不住后退。 绣针四散翻飞,空中笔直的“彩虹”也被搅得一团糟。就在此时那淡红雾气再次遮蔽星月,飘忽而来! “爹爹小心!” 随着任盈盈一声惊呼,杨青就见任我行三人疾舞手中兵刃,面前空中几乎同时爆出几团星火和惨呼,而那团红雾却闪烁着掠过三人,朝着任盈盈扑了过来! “站住!” “啊!” 血光乍现,任盈盈的厉喝与杨莲亭的惨叫前后响起,后者一条手臂已被齐根斩断。 “莲弟!” 哀切声响起,东方不败从红雾中现出身形,他距离任盈盈已不足两尺! 就是现在! 紫霞真气瞬间奔涌灼烧至全身每一处经脉,等待许久的杨青双眼中紫火暴涨,他身形在月夜下拉出道道残影,手中满溢真气的寒铁剑豁然裂空斩向东方不败! 两人空中忽有紫气凭空激荡,宛如朝阳初生,波光粼粼的海面! 剑刃及体,东方不败脸色豁然凝重,双目中瞳孔紧缩。 他双肩微侧,身体一震之间红色绣袍立刻如被风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劲随着衣摆在空中四散,发出迫人的风压! 随即他抬起右手,指尖一点寒芒裹着红氲轻触剑尖,两者甫一碰触,瞬间犹如烈火烹油,肉眼可见的紫红气劲碰撞炸散,好似星夜流火。 “你的真气……怎么?怎么可能!” 东方不败以绣针荡开杨青的剑刃,可他的葵花真气与紫霞真气一经碰撞,立刻感到两者似乎出自同源,有相互吸引交融的趋势。 虽然后者与他的葵花真气还要差上不少,但从本质上来说两者已经极为接近,这说明葵花宝典很可能有另外的修炼方法。 他惊惶错愕间,杨青已运起独孤九剑步步紧逼,在他周身洒下大片剑网! 星月银辉下,一灰一红两条人影犹如幽灵鬼魅般不停交错换位,往来奔赴,疏忽进退间直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更加难以插手。 眨眼已过百招,杨青只觉体内真气越转越快,他眼中紫气也越发凝实,浑身劲气勃发,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可随之而来的体内寒冰真气逐渐稀薄,脑海中幻象丛生,杀意直观颅顶近乎到了失去控制的地步! 东方不败手中的绣针好似一点星光,在空中忽闪忽灭,不断刺击。杨青急速挥斩的剑刃则总是被他间不容发的避开,始终差上一点。 随着时间推移,杨青双臂不断爆出点点血花,他的侧脸更有一道被针尖划开的血**壑! 但疼痛刺激下,他却反而愈加疯狂挥剑,毫不迟缓,只是紫气充盈的双眼中渐渐染上一丝红芒。 “伱还不住手!” 忽然,远处任盈盈一剑刺透杨莲亭右边胸口,她死死盯着东方不败,眼神中透着无尽森寒。 “莲弟!” 哀鸣声中,东方不败忽地脱出战圈,身体闪烁间出现在杨莲亭面前。 他焦急彷徨,可看着任盈盈蜷缩在杨莲亭身后,长剑架在咽喉,却一动也不敢动。 “冲哥动手!” 在旁久候的令狐冲,见东方不败停下猛然举掌扑向他,任盈盈话音落下时,他已到了后者面前! “找死!” 东方不败细眉一拧,双手指尖夹着绣针迎上令狐冲双掌,轰鸣声中劲气四溢激荡,吹得附近草茎低头,繁花尽成碾粉! 令狐冲双手被针尖刺穿,痛入骨髓。葵花真气入体,震得他双目爆凸,口喷鲜血。可他却死死握着东方不败的双手不放,拼命运起吸星大法! “东方胜!” 不知何时摸到近前的任我行突然杀出,他双手无声无息地贴上东方不败的背心,这才一声厉喝,与令狐冲一前一后催运吸星大法,将前者牢牢焊死在原地! 与此同时,任盈盈在东方不败骇然欲死的目光中将杨莲亭喉咙划开。 “莲弟!” 血染长空,东方不败惨嚎出声,他周身气劲内敛,正要做最后的挣扎,忽觉寒意迫体,随后脖颈一凉,视线翻转抛飞间终于陷入黑暗…… …… 第四十八章 潜修 一袭灰衫自东方不败上空掠过,杨青反手持剑,如划破圆月的虚影,血泉在他身后喷涌而出。 【潜能】 “爹,冲哥!” 东方不败被一剑枭首,任盈盈立刻丢弃手中的尸体跑向两人。 只见任我行和令狐冲放开东方不败,各自双目紧闭盘坐在地运功,脸色忽青忽红,变幻不定。 远处向问天与上官云似是关节受创,均是背向着她匍匐在地,难以行动。 任盈盈心中正焦急间,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 她回头看去,只见杨青衣角随风轻摆,两条袖管被鲜血浸透,半边侧脸也被血迹模糊成一片。 他双瞳紫气升腾,红光隐现,嘴角似笑非笑。 那妖异邪气的神情不像他平时模样,倒是与尸首分离的东方不败有几分相似。 一念及此,任盈盈心中一寒,身体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眼见他一步步走向东方不败,又弯腰从后者的尸首上摸出一本书册,就在夜空下,借着月色翻阅起来。 任盈盈忍不住低声提醒道: “杨公子,那本书不能……” 她本想说那书不能看,东方不败便是沉迷于此才变成这副模样。 可她话音未落,却见杨青已微微歪头朝他看了过来。 月上中天,杨青的面孔在月光下显出斑驳光影,在静谧的山谷中变得诡异残忍。 他眼中原本该是炽热的紫气,此时在任盈盈看来,却透着彻骨冰寒。 她慢慢向后挪了挪,脸色苍白地躲在令狐冲身后不再出声。 杨青方才的眼神仿佛瞬间洞穿了她的身体,让她浑身止不住颤抖,也再不敢发出丝毫响动。 终于,杨青的目光缓缓移开。 在任盈盈的视线中,他转头时僵硬的动作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书册上。 随着书页翻动,杨青意识深处面板上文字翻滚变幻,葵花宝典中的部分内容,逐渐与他原来刻录的辟邪剑谱相互交融。 另有一部分则形成新的口诀被面板记录。 他翻完全书,手掌握起,真气喷涌间这部仅存于世的葵花秘笈立时化作飞灰,散落四方。随即转身走向山谷出口,再也没回头看一眼。 任盈盈等他身影消失在谷口,这才重重吐出一口长气。 她跑去为向问天与上官云二人推宫过血,活络经脉,伤口也一一处理。 又过了片刻,任我行与令狐冲先后睁开双眼,几人聚在一起看着东方不败的尸体,尽皆露出劫后余生的笑意。 “盈盈,我师弟呢?” 令狐冲伤势稍缓,目光扫视一周却没看见杨青。 “他……” 任盈盈稍一迟疑,便将刚才所见说了出来。 “什么?杨青看了葵花宝典?哈哈哈……”任我行仰天长笑:“世人多有愚昧者,我还当这小子与众不同,没想到他竟然自绝前路。” 令狐冲听罢愣怔片刻,低头默然不语。 …… 杨青出了文成武德殿,在崖边放下绳索吊篮,也不用旁人拖拽,便飞身掠下。 来时有不少人见过他,此时见他飞奔而出,也无人阻挡。偶有问询的,只是稍有迟疑就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一路出了黑木崖,他在山野间奔行许久才找到一处隐蔽洞穴。 刚一在洞中坐定,杨青就觉得体内真气运转越发迅疾,温度层层拔高,脑海中幻象频生。 收束真气稳定精神,意识深处,那部不曾与辟邪剑谱相合的心法逐字浮现。 他像是溺水之人见到最后一根稻草,立刻狠狠攥在手心…… …… 东方不败已除,令狐冲第二日天明时拒绝任我行邀他入教的请求,与任盈盈辞别出了黑木崖。 他返回登封城中,从曲非烟处得知杨青并未回来。之后找了几天也没见人影,索性就在客栈中住下等待。 这天中午,他正与刚认识的迟老二喝酒吹牛,房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 令狐冲抬头看去,却是许久未见的陆大有。 “大有师弟?你怎会找来这里?快来与我同饮!” 陆大有苦笑道:“大师兄,师傅让你和二师兄回山,我下山之后多番打听,已找了你们半个多月了。” 令狐冲闻言瞬间醒酒,他想起前些天杨青曾告诉过他这个消息。 重回华山本来是他日思夜想的事,可此时真要回去,他又莫名想起任盈盈。 几经踌躇,最终还是收拾行囊,与陆大有一同返回华山。 及至华山脚下,望着久违的山路,令狐冲每行一步便多一分感慨。直到了有所不为轩门外,正气堂内,岳不群夫妇已在堂上左右落座,众弟子分列两旁,一如从前。 “师傅,师娘!” 令狐冲踉跄走进房内,只叫了两声,就在两人面前跪倒,怆然泪下。 “冲儿。” 宁中则上前扶起令狐冲,双目微微泛红。 岳不群笑着向他点头,脸上露出老怀大慰的神情。 两边诸多师弟师妹上前将他拥在正中,岳灵珊也上前握住他的手臂,满脸欣喜。 一时间令狐冲仿若身在梦中,心中尽被欣喜填满。 “大师兄,青哥呢?” 正笑闹间,岳灵珊忽然开口问道。 令狐冲一怔,回头看岳不群也是一副探询神色,这才想起杨青看了葵花宝典后一直下落不明。 他心念一转,知道不能如实去说,于是便对岳灵珊笑道:“青师弟与我在黑木崖上跟东方不败那魔头一场混战,受了些内伤,如今正在少林休养。 他让我先行回山,再过几日就该回来了。” 陆大有在旁听了只是默不作声,杨青的真实情况他也不清楚。不过他与令狐冲自来关系亲密,杨青更救过他性命。 既然令狐冲这么说,他也就全当不知。 眼见岳灵珊面露失落,令狐冲话锋一转,又描绘起在黑木崖上的一战经过。 众人俱都听得心驰神往,连岳不群也耐心听到最后,才嘱咐他先去休息,等杨青回来便为他们二人从新举行入门仪式。 令狐冲拜别师傅师娘,出了有所不为轩还有种如坐云端的虚幻感。 到了晚上,连日赶路本就疲乏,他洗漱用饭之后本要早早休息,陆大有却找上门来。 “大师兄,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令狐冲知道他心里藏不住话的性格,催促道:“要说快说,我可困得很了。” “你不觉得师傅不太对劲吗?” 屋内灯烛昏暗摇摆,令狐冲的影子还在晃动,人却随着陆大有话音落下凝滞在原地…… …… 第四十九章 脱胎换骨 无名洞穴中。 杨青不知自己枯坐了多久,只是从他开始按照葵花宝典的行功路线入定开始,紫霞真气就彻底化作烈焰,充斥周身上下煅烧经脉,骨骼,乃至血肉。 那感觉无比清晰,仿佛身体真的被架在火上炙烤。 比起切肤之痛,脑海中则更是乱象迭起。 时而天女捧香,时而魔女搔首;一时魔音灌耳,下一刻又有乱刃削肉刮骨。 他的意识在无尽的痛苦与杂念撕扯下,几经挣扎沉入最深处。对一切不闻不问,只紧守一点清明,无休无止的运转真气。 【天赋】坚毅不屈 这个最早觉醒,曾一度被他认为没什么实际用途的天赋,在此时成了他最后的依仗。 烈焰奔涌,破开经脉,消融血肉,焚化骨骼。 像是躺在黑暗的最深处,静静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被碾磨粉碎。 终于从某一刻起,心神升起无尽的疲惫,迫切地想要闭上双眼,结束这无休止的轮回。 就在他双眼即将彻底闭合瞬间,意识混沌中一点光亮忽然出现在前方,由远及近,随即充斥天地! 被这光亮一照,他好像三伏天一盆冰水从头淋下,刹那清醒。 意识回归身体,感官重归掌握。 脑海如剔透的静湖,无波无澜。缠绕他许久的幻象杂念尽皆消散,仿佛之前的经历只是一场没来由的噩梦。 体内经脉仍旧有紫气奔腾,可此时的紫气犹如汩汩温泉,暖人肺腑,再也没有了烈火灼烧的痛楚。 与此同时,一股暗红色真气在丹田内与紫霞真气相互盘旋碰触。那真气冰凉清冽,宛如山涧清泉。 两者甫一接触就生出水乳交融的变化,不需杨青控制,就自行融合转化,渐渐变成一团紫红色新生真气。 这股真气一经生成,立刻循着经脉路径流转全身,将原本的紫气一一收束之后,声势大涨,隐隐有江河化海的威势。 他随即体悟自身,只觉经脉越发坚固柔韧,血脉运行更加迅疾通畅,就连思维运转也比从前不知快了多少。 意识中显现出面板,此时的数据又已发生极大的变化: 【姓名】杨青 【年龄】23岁 【体质】28-62 【智力】25 【悟性】30 【内力】- 【武学】葵花宝典(入门369\/1000) 独孤九剑(豁然贯通99\/100) 【天赋】坚毅不屈-丰神俊朗-筋脉强固-剑道宗师-脱胎换骨 【潜能】 【底蕴】华山基础内功(超凡入圣·满级) 华山入门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浮光掠影(超凡入圣·满级) 希夷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五岳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松风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进度】90% 体质一跃升为六十二点。 他默默估算,依着这样的体质,就算不用内力自己也再不能算是手无缚鸡之力了。 更何况紫霞真气全数转化成葵花真气之后,不但连破不堪和初学两道门径,内力数值也随之水涨船高。 日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应该很难再陷入内力枯竭的窘境。 至于独孤九剑,依然毫无动静。 下一刻,杨青缓缓睁开双眼,一抹紫红色烟霞一闪即没。 进来时他还感觉昏暗的山洞,此时印入眼中却亮如白昼。 身上传来麻痒的触感,他抬起双手轻轻一搓,立刻有大片老皮脱落。 再往脸上揉搓一阵,发现与双手一般无二。 新生的皮肤细腻如婴孩,好似散发着莹莹微光。就连之前被东方不败划破的伤口,也结痂脱落,没留下一丝痕迹。 肚腹中传来雷鸣声响,杨青不清楚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但看着极低的体力下限就知道,自己如果再多几天,恐怕很有可能被饿死。 脚尖轻点地面,身体立刻纵起,那种飘然轻盈的感觉,几乎让他产生只要稍一用力,就可飞凌云端的错觉。 轻轻伸个懒腰,感受着葵花真气通行全身的畅快,仿佛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等待他调用驱使。 真气微转,衣衫轻震,荡尽尘土后他转身朝洞外走去。 纵深十余丈的山洞,瞬息脱出,随即辨明方向往前方全速奔行,身形转动间快得已看不清人影。 两旁飞速倒退的一切障碍物,在他此刻的眼中都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 他终于明白东方不败为什么可以那么快,这已经不是武功高低的问题,而是真正的脱胎换骨。 这一路风驰电掣,来时架着马车走了大半天的距离,如今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回了登封城。 等他回到之前的客栈,一楼大堂里曲非烟正双手托着下巴望向门外。 客栈大堂内凭空生出一股劲风,随后在她惊愕的眼神中,杨青好似凭空出现在眼前,显得不太真实。 直到杨青要了饭菜,又在她额头敲了一记才算回神。 “你跑哪儿去了?” “练功。” “你……你的脸怎么回事?” “自然是神功大成了。” 此时正午刚过,客栈内食客寥寥。两人一问一答间,店小二已托着盘子端来饭菜。 杨青接过放在桌上,随即开始狼吞虎咽。 曲非烟等他许久,本来多有气闷,但此时见他这副样子,便又转口道:“你师弟来找过你,令狐冲已经先回华山去了。 他留下消息,让你一回来立刻就回师门。” 杨青点点头,见她情绪低落,叹了口气问道:“你以后还要跟着我吗?” “怎么?想过河拆桥吗?”曲非烟一翻白眼,转而又说道:“对了,还有件事跟你说。你师傅放出消息,要在华山会盟五岳剑派,重新选出盟主。” “什么时候?” “下月初五。” 杨青闻言稍作思索,又接着埋头在饭菜间。 “明天一早我先回华山,你还是去华山村等我吧。”直到桌上堆满了空置的碗碟,杨青才觉得饥饿感消失。 见他站起身,曲非烟忽然说道:“你小心些,江湖上有传闻说你师傅杀了左冷禅,嵩山派可能会去华山报仇。” “……知道了。” …… 第五十章 阴影 杨青第二天一早独自离开登封城。 葵花真气催运下,即便再普通的轻功也能快如鬼魅,此时他施展浮光掠影才算名副其实。 离开一年多,再回华山时,依旧是苍松翠柏,竹林葱郁。 当他出现在朝阳峰,第一个发现他的陆大有还以为身在梦中。 “师兄!” 陆大有惊喜莫名的上前见礼。 与他不同的是,其他诸弟子眼中虽也显出热切,却大多是远远躬身行礼,不敢随意上前亲近。 在他们看来,杨青似乎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他虽然始终面带微笑,可拒人于千里外的气息莫名更强了一些。 杨青笑着问陆大有:“师傅师娘呢?” “师傅有事下山了,师娘在正气堂。”陆大有答应一声跑向远处:“我去通知大师兄和小师妹。” 杨青朝周围扫了一眼,果然没见到令狐冲和岳灵珊。 他也不多停留,径直走向正气堂。 “师娘,徒儿杨青回来了。” 正气堂房门半掩,杨青便在门前躬身施礼。 过了半晌,伴随着激烈的咳嗽声,面色苍白的宁中则轻轻打开房门。 “青儿?你几时回来的?” 宁中则见到杨青亦是喜不自胜,只是她双瞳浑浊,一脸病容,明显有伤在身。 “您这是怎么了?谁将您打伤了?” 杨青自幼对宁中则的感官都是慈和清丽,风采照人。此时见她这副模样,心头一阵发酸,复有一股戾气燃起。 “没事的,旧伤发作而已。” 说着她将杨青让进屋内,在椅子上坐下。 “我怎不记得您有什么旧伤。”杨青说完上前捏住她的手腕道:“师娘,徒儿得罪了。” 宁中则本还要回避,但杨青动作太快,几乎是话音刚落手就搭了上来,根本不容她拒绝。 真气探入宁中则经脉,尚未运行多久,便发现两股真气纠缠交织在一起。 其中之一是寒冰真气,而另一股却是葵花真气! 只是那股真气驳杂不纯,阴柔有余而阳刚不足。远不似他的真气可以阴阳互化,精纯无比。 “青哥!青……” 房门外,闻讯赶来的岳灵珊和令狐冲只叫了一声,就在门前止住了脚步。 眼见杨青和宁中则两人一坐一站,搭着手腕双眼紧闭,就知是在用真气疗伤。 杨青操控真气在宁中则经脉内疾行一周,寒冰真气一经遇到,立刻如冰雪消融不见踪迹;而那股阴柔葵花真气也像风卷云舒,消散无形。 再行一周,确认无有遗漏,杨青这才睁眼拱手对宁中则问道:“师娘,您这是……” 他话问到一半,却见宁中则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提及此事。 心中一阵翻涌,想起宁中则在少林寺因为打断他和左冷禅,被对方所伤;想起岳不群曾对他说过,已为她祛除内伤…… 杨青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娘,你的病好了?” 岳灵珊和令狐冲也知道宁中则有病在身,可只知道是旧病复发,谁也不知具体情形。 这几日很是为此苦闷。 她对两人隐蔽交换眼神毫无所觉,只是见宁中则面色由白转红,双目也肉眼可见的明亮起来,立时欢呼雀跃地扑进母亲怀里。 “小师妹,让师娘休息吧。” 杨青不动声色地退到门边,拉着令狐冲向宁中则行礼告退。 等岳灵珊也跑出来时,两人已不见踪迹。 …… 朝阳台,令狐冲曾在此面壁的竹屋前,两人并肩坐在草地上,遥望远空的云彩。 “师弟,你真的看了葵花宝典?我听盈盈说你……” 杨青点了点头。 “那你……” 令狐冲说着眼神向下瞟去。 “我跟东方不败不一样。”杨青笑道:“葵花宝典是可以正常修炼的,只是……” 只是一般人没有系统练不成。 令狐冲见他欲言又止,只以为这牵涉到功法隐秘,也就不再多问。 “师傅去哪儿了?” 杨青略过话题,又想起了岳不群。 “说是下山为师娘寻治病的药,已去了两天,今日该回来了。” 说着令狐冲叹了口气,接着道:“我总觉得师傅最近变了。” “哪儿变了?” “怎么说呢。”令狐冲咂咂嘴,皱眉说道:“我比你早上华山许多年,从小被师傅他老人家严格管教。我幼时顽劣,不知挨了多少打骂,但我从不怨他,反而觉得亲切。 被逐出门这一年,少了师傅的耳提面命,又好像回到无依无靠的童年时。” 杨青静静听着,不去打断他。 “可是这次回山,师傅变得……变得太过客气。他知道我与盈盈亲近,也知道我学了任我行的吸星大法,非但没有责罚,反而嘱咐我以后要尽心为师门出力,你不觉得这太奇怪了吗?” 令狐冲说完向后躺下,望着蓝天怔怔出神,不知想些什么。 “青哥,大师兄。” 正沉默时,岳灵珊与陆大有也到了朝阳峰顶。 “你们跑这么快干什么?有什么话要背着我说?” 岳灵珊在杨青一侧坐下,陆大有挨着令狐冲,四人依次躺在草地上,任轻风吹拂,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 “青哥。” “嗯?” 过了片刻,仍是岳灵珊耐不住性子,开口打破沉默道:“等过些天我爹重新收你和大师兄入门,你们就别再下山了。我们…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杨青有心答应,可他看了眼面板: 【进度】92% 随着进度提升,心中的紧迫越发强烈。 又想起宁中则经脉中的葵花真气,心里更觉沉重,一个“好”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然而不等岳灵珊再问,杨青耳中忽听一阵衣袂破空声响起。 在令狐冲三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岳不群突然出现在朝阳台。 阳光下,岳不群头戴红冠,身着紫衫,三缕清须随风轻摆,皮肤细腻光泽好似三十上下的壮年男子。 只是与从前他总是白衣青袍相比,显得太过鲜明夺目。 “爹!” “师傅。” 岳不群点头回应女儿和徒弟,又笑着看向杨青: “青儿,你回来啦?” 杨青起身跪拜行礼,抬头时,却见岳不群咧开的嘴角间,牙齿在日光下泛着森森白光…… …… 第五十一章 会盟 “青儿,当初逐你下山,你没怪为师吧。” 杨青摇头道:“从来没有。” “好,待几日之后为师接掌五岳盟主之位,自会昭告天下,重新收你二人入门。”岳不群欣慰道:“到时你们就会明白为师的苦心。” “弟子不明白。”杨青问道:“现如今魔教东方不败已死,左冷禅也不在人世。不会有人再像从前那样威压五岳诸派,我们为什么还要去争什么盟主之位?” “是啊爹,做盟主有什么好,左冷禅做了那么多年盟主,如今他死了不知道多少人拍手称快。” 令狐冲与陆大有不敢接话,岳灵珊则少了许多顾忌,顺着杨青的话把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岳不群轻笑一声,斥道:“傻孩子,说得什么胡话。我支撑华山多年,隐忍至今,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师傅。”杨青站起身道:“我有话想跟您说。” 岳不群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不过一切都等五岳会盟之后吧。” 说完,他也不管杨青还要说什么,飘然转身下山去了,只留下四人面面相觑。 “青哥。” 岳灵珊看向杨青,瘪了瘪嘴。 “没关系,既然师傅想做,我们帮着他就是了。” 之后几天,杨青屡次想找岳不群谈及紫霞功和葵花宝典的事,但后者始终刻意避开他。 实在避不过,也只是用话术搪塞,不愿与他多说。 同时会盟时间临近,华山上下众弟子皆被岳不群驱使准备,显得异常忙碌。 …… 六月初五,恰逢天朗气清,碧空如洗。 华山山道上彩旗招展,空阔的山门前为各派预备的桌椅早已布置完毕。 杨青与令狐冲带着两名师弟在华山脚下,分别立于山道两侧。 巳时刚过,远方忽有大群人影出现在视野。 两人极目远眺,不多时就见恒山定闲师太,泰山天门道长,衡山莫大先生三人各自带着门人弟子,由远及近。 人群乌泱泱连成一片,竟似有不下五六百人。 “华山令狐冲,杨青见过诸位师叔伯。” 到了近处,杨青与令狐冲上前与诸派掌门见礼。 “有劳两位师侄相迎。” 随着定闲回应一句,莫大先生也对他们笑笑,只有天门道长冷哼一声:“岳不群好大的架子。” 之前左冷禅传令五岳围杀杨青,但他始终没有与泰山派的人对上。至于衡山派则与华山一样,只是做做样子。 而恒山更是听命不听宣,压根连人都没派。 此时见三家掌门态度各不相同,他面色不变,连忙让身后师弟将人引上山去。 待三派众人消失在山道上,少林方证大师与武当冲虚道长也相继带着弟子赶来。 他们与杨青令狐冲熟稔许多,聊了片刻也自有华山弟子带着上山。 此后直到接近午时,却仍是不见嵩山派的人影,令狐冲忍不住对杨青道:“师弟,我看嵩山是不会来人了,咱们回去吧。” 他正要点头答应,远方烟尘又起。 等来人到了眼前,令狐冲惊讶道:“盈盈,向大哥,任前辈?你们怎么来了?” 杨青目光一扫,只见任我行身后黑压压一片人群中,竟有大批嵩山弟子跟随,他眼神微冷,问道:“任教主,今日五岳会盟,不知你们魔教到这儿来做什么?” 任我行嘿嘿笑道:“小子,我知道你师傅岳先生今天荣登盟主宝座。日月神教与五岳剑派河井两不犯已有多年,按理说就算找华山的霉头也不该在今天。 不过,你华山有人私通本教叛逆,我却不能坐视不理。而且……” 他话音一转,抬手指向嵩山众人道:“你们五岳派中有人说自己师傅被岳先生杀了,要来讨还公道,请我做个中人,我岂能不来?” 杨青眉头微皱,淡淡道:“左冷禅是我打伤的,可要说死在我师傅手里,还得有证据。况且我们两派虽然势成水火,但就算是要讨公道,也不该找魔教的人来。” “杨青,你少说风凉话!”人群中有一嵩山弟子忽然大声道:“谁不知少林武当偏向华山?我师傅连同一十七名师弟被人杀死在少室山,谁说过一句公道话? 嵩山如今势弱,顾不得什么正邪,今日我等就要连你的帐一起算!” 杨青只觉得嵩山众人已经疯了:“伱们忘了自己派中曾有多少人死在魔教手上了吗?” “不用你管!” “死你手里的更多,今天就要让你偿命!” 眼看这些人说着就要向他扑来,杨青心里也做好了拔剑的准备。 他跟嵩山派的仇没得解,作为占便宜的一方,主动杀上门或许他还做不到那么丧心病狂。不过如果对方找死,那他杀起来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杨少侠,先别动气。道理还没讲明白,你就拔剑可不太符合江湖规矩。” 黑木崖上向问天见过杨青出手,此时见他面色发冷,心中已有几分忌惮。他大声跟杨青说话,其实更多是在提醒嵩山弟子。 果然,他话音刚落,嵩山众人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处境,更想起杨青的作风,声势立刻小了许多,也不敢太过上前靠近了。 两边正僵持着,山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任先生大驾光临,岳某欢迎之至,怎么不去山上就坐,反而堵在山门呢?” 笑声中,岳不群一身绛紫长衫,手持折扇从走下山来。 “师傅。” 杨青与令狐冲躬身一礼,随即站在他身后。 “岳先生好风采。”任我行皮笑肉不笑道:“我倒有心瞻仰你荣登盟主的雄姿,只是你这徒弟可不怎么欢迎我呢。” “呵呵,幼徒顽劣,任先生不用放在心上,这便随我上山吧。” 说罢,岳不群单手一引,让出上山的道路。 任我行冷哼一声,当先向前走去。 路过杨青身边时,他轻声道:“莫以为练了葵花宝典就天下无敌了,不要忘记东方胜是怎么死的!” 杨青闻言回道:“你也别忘了他是谁杀的。” …… 第五十二章 一心为公 “诸位听我一言。” 朝阳峰山门前,参与会盟的各派门人由内向外排布整齐。嵩山弟子则与日月神教众人一起,被安排在靠近下山的路口处。 两者泾渭分明,中间空出不小的地方,相互提防审视。 定闲师太与莫大先生一众门派领袖大多疑惑不解,不知华山怎会把魔教放上山。 待到众人安坐,岳不群这才成竹在胸地走进场中,笑着说道:“诸位同门,五岳剑派联盟至今已有近百年,相互守望,共同进退也是大家的共识。 然而群龙不可无首,左盟主意外殒难,致使我五岳将成散沙,所以今天大家汇聚于此,便是为了选出一位新盟主。” 他话音落下时,人群中响起嗡鸣议论。 这时莫大先生问道:“岳师兄,五岳新选盟主乃是应有之理。只是我不明白,如此五岳盛事,魔教中人来此做什么?” 此言一出,除了任我行身后有人发出几声冷斥,其余诸派尽皆看向岳不群。 “莫掌门问得好。”岳不群点点头,胸有成竹道:“五岳各派这些年与神教时有碰撞,互有死伤,一是因为东方不败任用奸人,祸乱武林。二是前任左盟主行事激进,不顾各派死伤。 这一点想必任先生也是认可的。” 说着他看向任我行,见后者点头,又接着说道:“如今任先生除去东方不败,重掌神教。而我弟子杨青与令狐冲则为之出力不少,任先生应该也不会否认。” “嘿嘿。”任我行笑道:“岳先生不必拐弯抹角,杀东方胜,确实对华山两位高足多有仰仗。但是你邀请我等来此,只怕不是为了邀功吧?” 说完任我行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微一抖手弹向莫大先生处。 莫大抬手接过,拆开信封,果然是一封邀约信,却是岳不群发给任我行的。 他将信在几位掌门中传阅一遍,这才又静待岳不群下文。 杨青在场下微微皱眉,任我行之前可没给他看什么邀请函。 “不错,岳某请任先生来此的确另有要事商议。”岳不群把折扇往手中一敲,说道:“我知道任先生重归魔教,必要以五岳为攻伐对象,重振你昔日声威。 两者再起兵戈,难免死伤惨重,实非武林之福。因此今日我欲与神教修好,定下二十年内不再起纷争的约定,不知任先生意下如何?” 岳不群说完,在场众人稍一凝滞,随后议论声此起彼伏。 “岳师兄,你如今可不是盟主,这般替五岳做主合适吗?” 任我行还没答话,泰山天门道人先一步开口。 他为人性格勇烈,不善委婉。见岳不群言谈之间,已经把自己当做五岳的代表,心中难免不痛快。 “天门师弟。”岳不群拱手道:“几十年前魔教十长老攻入华山,我五岳共同御敌,死伤无数,便是到了今日也不敢稍忘旧痛。 当日各派高手损失惨重且不说,我华山从此之后一蹶不振,到了今日也未曾真正恢复元气。 然而又如何呢?现在魔教仍在,我五岳也不曾真的弱了声势。再打下去,不过是徒增死伤罢了。 今日我愿为江湖安定放下旧恨,难道你还要看着后辈弟子与人厮杀,饱尝白发送黑发的苦楚么?” “我……” 天门道人本要反驳,可他见定闲,莫大都是默不作声,隐隐有赞同的意思。一旁方证大师更是双手合十,口称善哉。 且岳不群这个提议对急需休养生息的五派不但无害,反而算是大功一件,于是也就不再出声。 岳灵珊在场下扯了扯杨青衣角小声笑道:“我爹他一会儿魔教,一会儿神教,可把这些人说得都会变脸了。” 杨青笑着摇摇头,示意她别乱说话,又转头看向场中。 “岳先生,你这般自说自话,是否太过武断?”这时任我行忽然开口说道:“我可还没答应呢。” “不错。”岳不群点头道:“只凭我两位弟子助你除去东方不败,便要任先生履约的确太过虚妄。 不过我还有几样东西相送,任先生不妨看过再说。” 任我行闻言眉头微皱不语,摸不透岳不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岳不群轻轻挥手,身后立刻有弟子拿着几样兵器送到任我行面前。 “任先生,这些兵刃你可还认得?” 任我行细看一阵,抬手说道:“如果我没记错,这些该是当年我神教长老的兵器。” “正是。”岳不群道:“不单是兵刃,昔日神教众人诸多尸骨亦在华山思过崖存放多年,另有贵教绝学武功也在其中刻录。 此次请任先生来,便是要你一起带回去。” “什么?” 岳不群话音落下,立时引起多方诧异。江湖中人,对于武功绝学哪个能不重视?而此时岳不群愿意将无人知晓的隐秘当众说出,显然没有一点私心,的确是一心为公。 “任先生,不知你意下如何?” 任我行被岳不群出其不意一将,也大感意外。日月神教虽被人称作魔教,可毕竟并非真的魔。 迎回前人遗骨,教中绝学,对于提振士气,归拢人心也是有极大意义的。 他干笑两声,说道:“岳先生高风亮节,不愧君子剑的称呼。 不过人老多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既然要归还我教武学和前人遗骸,为何不收敛好了给我,反而要我自己去取。 该不会设了陷阱等着我去钻吧?” “终究是魔教妖人,小人之心太过。” “干什么要还给他们?我五岳诸派学了正好对付魔教崽子!” “不识好人心,简直不知好歹!” 任我行说完,五岳派中立刻有人忍不住反驳呵斥。他听在耳中呵呵一笑,只当听不见。 岳不群也笑着抬手向下压了压,说道:“任先生,你我两派敌对多年,有些防范原本也是难免。 只是这些事不需要你亲自动手,找些亲近之人去做也就是了,不过人手却要多些。我会让徒儿在前为伱等引路。” 任我行扫了杨青一眼道:“你这徒弟功夫太高,我可控制不住,不如让尊夫人陪我等走一遭吧。” “放肆!” “宁女侠何等身份,岂能参与这些腌臜事!” 岳灵珊看向宁中则,后者则看着岳不群。 “好,便由我师妹带你们去就是。” 岳不群毫不犹豫开口答应,转身朝着宁中则微笑点头。 …… 第五十三章 党而不群 “盈盈,你带人去走一趟。” 任我行虽仍有疑心,但事已至此,他也挑不出什么问题。 于是叫了任盈盈嘱咐一番,又让向问天带人与她同去。 他此行不过带了百多人,这一下就去了一半。不过他自视甚高,倒也不怕有人对他不利。 而华山这边宁中则也带着几名弟子走出人群。 杨青本要跟着一起去,却被岳不群拦下,只让令狐冲跟着。 等众人走后,岳不群接着说道:“任先生,如此我们算是说定了?” 任我行不置可否道:“等事情办妥,再说不迟。” “也罢。”岳不群附和一声,又看向五岳众人:“那么各位可还对我今日邀约任先生有疑义?” 见定闲莫大摇头,天门道人也不再说话,岳不群点头对几人道:“既然如此,也该说到今日正题了。 左冷禅已死,门中弟子俱都名望不足。 几位,谁要坐这盟主之位?” 定闲闻言与莫大先生,天门道人面面相觑,方证与冲虚也对望一眼,都不知该说什么。 恒山全是女子,又都是出家人,定闲潜修佛道多年,自然没有什么当盟主的心思。 莫大先生虽是一派掌门,可平时亦如闲云野鹤,少有参与五派事务,也没这志向。 天门道人在几人中年纪最小,且泰山派中尚有他师叔玉音子与他分权,所以盟主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他。 而岳不群一则年纪最长,二来他在江湖中广积侠名多年,为人处世也深得人心。 更何况就在刚刚,他用一己之力与任我行定下二十年互不侵扰的盟约,对于五派来说乃是大功一件。 这种情况下谁能做盟主,已是呼之欲出。 定闲几人商量片刻,便笑着对岳不群说道:“岳师兄,既是众望所归,你又何必自谦呢?” “哦?如此说来诸位是都要岳某来做这盟主了?” “不错,岳师兄正是盟主的……” “你休想!” 定闲话到一半,就被一名嵩山弟子打断。 “谁做盟主都行,唯独你岳不群不行!” 岳不群抬头看去,见是一身着嵩山服饰的中年汉子,于是问道:“敢问阁下高姓?” “邓八公!嵩山十三太保排名十二位的就是我。” 岳不群笑道:“那你为何说这盟主我做不得?” 邓八公冷笑道:“你趁我师傅重伤,将他截杀在少室山下,如此小人行径,也配做五岳盟主么?” “你说我杀左冷禅,可有证据?” “嘿嘿,我师傅刚死不久,岳掌门就急不可耐地召开五岳盟会。今日百般作为,哪样不是在向众人邀功? 这般狼子野心,岂不是昭然若揭?还要什么证据!” “邓贤侄啊。”岳不群轻叹一声,道:“莫说你没有证据证明我杀你师傅,便是你有,今天这盟主我也当仁不让!” 且不说左冷禅野心勃勃,将来会给各派招来哪般灾祸,只说这些年嵩山所作所为,他就不配做这盟主!” “你胡说!我师傅武功冠绝五岳,德高望重,他若还在,谁能与他争夺盟主之位?” 岳不群冷笑一声,道:“他武功既然冠绝五岳,又怎会重伤?” “……” 在场众人一齐看向杨青。 “再者说,他德高望重?哈哈,他德高望重会派人将刘正风师弟一家灭门吗?” 这一句岳不群运起真气喊出,震得四野回荡,鸟雀齐飞。 而衡山众人中,与刘正风一脉感情亲近些的此时已怒目看向邓八公。就连莫大先生也是眼神一眯,隐隐有杀意透露。 眼看嵩山众人哑口无言,岳不群接着道:“他德高望重,会暗中支持泰山玉音子与天门师弟争权吗? 会派人袭杀恒山,致使定静师太惨死吗?” 说到这儿他略一停顿,随后饱含怨怒道:“会唆使剑宗封不平等人夺我掌门之位,又逼我将爱徒逐出山门吗!?” 邓八公被岳不群连番质问夺了气势,他脸色憋得涨红,辩解道:“刘正风勾结魔道,死有余辜。 至于你徒弟,杀了我费彬师兄,本来便是要找伱华山晦气。你自己先一步逐他出门,摘清关系,与嵩山何干?” 岳不群听他说完,只觉正中下怀,反口问道:“刘师弟勾结魔教,他的家人难道也该死绝不成? 我徒弟不过正好出现在刘正风辞世之地,费彬便要杀他灭口,他不还手难道站着让人杀? 至于我,哈哈。我眼见你嵩山行事之霸道,既然事情败露,我若不行权宜之计,将他逐出师门,只怕华山满门也要给左冷禅灭了。 即便是如此,白马庙中那十几个黑巾蒙面之人,难道敢说与嵩山无关?若非我武功尚可,只怕也没有今日分说的机会了!” “你,你……” 邓八公本是质问一方,此时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嘿嘿!”岳不群冷笑不停:“你刚才不是说我杀了你师傅吗?莫说你没有证据,就算你有,左冷禅此番作为不该杀吗? 便是我杀的又能怎样!?” 此问一出,全场一片寂静。 杨青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想起当日岳不群逼他杀曲非烟,就是怕消息走漏,被嵩山找上门。 刘正风一家惨死,或许对他没有太大影响。但对于岳不群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杀鸡儆猴,让他怕到了骨子里,也恨到骨子里。 至于岳不群今天这样毫不伪装的样子,则让他意识到自己从前的幼稚。 岳不群本就是一个心思城府极深,又十分傲气自负的人。 想改变他? 或许对他来说,靠自己改变才能真正实现人生价值,依靠别人,不算。 哪怕是身边的人,无论是徒弟,还是老婆女儿,只要不能一意贯彻他的想法,那都算是触了他的逆鳞。 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 党而不群或许就是他最真实的写照。 两人师徒情深是真,他恼怒自己不听命也不假。 自己当日没有杀曲非烟,已是让他生出了决裂的心思。 七年教养,一朝争执就化作乌有,夸张吗? 杨青心中明白,这种事情,是要分人的。 “好!岳先生好口才。” 就在全场寂静时,任我行鼓掌赞叹道:“只是不知岳先生剑法是否也与口才一般,能够使人信服。” 岳不群皱眉道:“任教主,我们即是有约在先,你现在出手只怕不太合适。” 任我行道:“自然轮不到我。” 不等岳不群再问,邓八公已抢先道:“岳不群,今日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亦要为我师傅报仇!” “好,你嵩山定要破坏五派安定,我自当让你心服口服。只是我与你动手,怕是有以大欺小之嫌。” 岳不群说到这儿,转头对杨青道:“青儿,你就跟这几位嵩山派高足过过招吧。” “不可!” 任我行抬手阻止道:“杨小友的武功我也十分佩服,可是人家嵩山点名是要找杀害师傅的凶手,岳掌门若是不想以大欺小,那就让他们多上几人,你一一指点也就是了。 岳先生,意下如何?” “这样么……”岳不群沉吟片刻,笑道:“那就上来吧。” …… 第五十四章 君子剑 邓八公隐晦地瞥了任我行一眼,见后者微不可查的点头,随即挥手招来四名嵩山弟子走进场。 岳不群将两人神态看在眼中,却只是微笑不语,好似并未看见一般。 “青哥,我爹他没事吧?” 关心则乱,岳灵珊明知岳不群武功高强,但见他被五人围住,心中仍是止不住的担心。 杨青摇摇头没说话,他知道这几人不可能是岳不群对手。 果然,场中邓八公等人一言不发拔剑在手,而岳不群则将手中折扇收拢,却没有出剑的意思。 下一刻,剑光乍起,在阳光映照下显得尤为刺目。 可岳不群的身影随着剑光晃动,他一身紫衣熠熠生辉,头顶血玉冠冕通透夺目,身形俊逸洒脱,飘忽不定。每每在最凶险处避开,根本没被对方碰到一片衣角。 偶尔用扇骨与对手长剑相交,便震得对方虎口松动,隐有脱手的趋势。 眨眼间几人已过了五十多招,邓八公满脸通红,额头汗水涔涔下落。 与他一起的四名嵩山弟子更是不堪,与岳不群手中折扇对撞几次,已经连剑都握不稳了。 反观岳不群,他仍是一副仪态悠然,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是师傅在随意指点弟子武学,竟连半分认真的姿态都没有。 一旁天门道人看得满脸惊愕,邓八公虽在十三太保中排行较低,但本身也已是勉强入了一流高手的门槛。 其余四人虽不入一流,但也不算庸手。 他自问击败这几人场中各位门派领袖都有这个实力,但要如岳不群这般轻松惬意,却谁也做不到。 转头看向莫大先生与定闲,却见两人眼中也透着不可思议,甚至方证与冲虚也面露凝重与疑惑。 再说邓八公,他眼见久战岳不群没有结果,再看四个同门也是强弩之末,不堪再战。忽然面色一狠,手中长剑猛地脱手挥出。 趁着岳不群躲避的时机,他本人突然扑上前去,竟要用双臂将前者锁死。 岳不群乍见一团剑光翻滚盘旋而来,脚下真气微吐,人已飞至半空;邓八公飞身扑至,他却毫不慌乱,手中折扇在两人中间“唰”地展开。 邓八公被折扇一挡,正要挥手打开。可他手只在扇骨上轻轻一碰,就觉一股真气袭入体内经脉,身体立时僵住。 而岳不群则借着折扇一点,身形再次拔高,接着与对方一起下落。 下方四人原本早已持剑等候,哪知不过转瞬间,就变成邓八公在下,岳不群在上,两人一起下落。 出剑路径被自己人阻挡,他们只是稍犹豫一瞬,就见岳不群身形如螺旋般转动起来,随后“唰唰唰”几声脆响,眼前白影乱晃,前者手中的折扇已在每人面前各自开合一次。 而他们手中的剑也随着一股沛然伟力依次飞出,再也拿捏不住! “好!老夫也来领教岳先生神技!” 岳不群以扇骨磕飞四柄长剑,正要踩着邓八公落地,耳听一声暴喝,接着便有强劲掌风迫体而来。 变生肘腋,方证与冲虚离座而起,定闲等几人也要冲入场中。 然而骤然遇袭,岳不群却丝毫不乱。 只见他人还没落地,左手倏然轻挥,衣袖微震之间,一柄闪着精光的长剑豁然刺向凌空而来的任我行! 几乎没有人看清那剑是从何而来,只是在电光石火的刹那之后,任我行已如来时一般,凌空翻滚着向后抛飞出去。 “这……” 天门此时脸上的惊愕,已经完全变作了震惊,其他几人面色也与他相差仿佛。 岳灵珊等华山弟子亦是一口长气憋在胸口,半天吐不出来。 只有杨青,面色如常。 “任教主,怎么说好的事情,却又中途变卦?这可不太合适吧。” 岳不群收剑负在身后,站在四散倒地的嵩山弟子中间,眼神冰冷地看着任我行。 “咳咳……好剑法,好武功。”任我行话未出口,已咳出两口鲜血。 众人向他看去,这才发现他双手皆被长剑刺穿,腰腹之间似是也中了一剑,只是伤口不深。 看他咳血的模样,倒更像是被真气震伤。 缓了缓,任我行接着道:“只是不知如今岳先生练得是哪门武功?” 岳不群眼角微跳,仍是微笑道:“自然是我华山的功夫。” “哈哈哈……”任我行仰天笑道:“华山功夫?我怎不知华山功夫还会炼得掉胡子?” “嗯?” 众人闻言全都一窒,忍不住去看岳不群。 却见后者果然面色一变,嘴角似有一抹清须翘起,正被岳不群按下。 “岳先生,你这一手帅得很啊,连老夫都不是你一合之敌。” 岳不群如今再也没了笑容,语气森寒如数九寒冬的冰雪:“你找死!” 说着他身形就要掠向任我行,但后者好似早猜到他动作一般,不但抬手甩出一封信函,身后教众更是不顾生死地将他围在正中。 岳不群猝不及防之下,见那信函飞向少林方证,来不及拦住,就被方证抓在手中。 他剑尖对向方证,两人对视良久,终于还是慢慢放下,笑道:“方证大师,魔教向来诡计多端,你可莫要中了离间之计。” 方证点头道:“阿弥陀佛,岳掌门放心,老衲自会分辨。” 说完他将信拆开,与冲虚一起细看之下,面色几经变幻,最后看了一眼岳不群与任我行,默默将信交给了定闲。 定闲疑惑接过信来,没看几眼忽地脸色发白,不可置信地看向岳不群:“岳师兄,这,这信上所说可是真的?我师妹定逸当真是你所杀吗?” 岳不群皱眉道:“魔教鬼蜮伎俩,你们怎可当真?” “岳先生,你这可就不是男儿做派了,怎么敢做不敢当啊?”任我行在人群中语带嘲讽,“哦,我到忘了。你炼了葵花宝典,当然已经不算是男人了,哈哈哈……” “什么?” 接连翻转,场中众人已经彻底呆了。 “岳师兄,你……” 定闲向前迈进一步,眼中满是失望和痛惜。 她无法相信这位被称作“君子剑”的同道中人,竟是杀害自己同门的凶手。 …… 第五十五章 算计 “哈哈,岳先生,今天若不逼着你露这一手绝技,只怕在场没人会相信堂堂‘君子剑’会去炼我魔教的功法。” 眼看没人说话,任我行又再开口说道。 岳不群冷然回道:“葵花宝典本就是我华山功夫,是魔教抢去的!” “嘿嘿,然则不管功法出自何处,欲练此功,必先自宫的道道总是改不了的。” “爹!” 岳灵珊震惊莫名,她紧紧攥着杨青的衣袖,呆呆望着父亲,不知该说什么。 一片寂静中,岳不群深吸一口气,平静说道:“就算如此又如何?为了维护五岳的安定,我自甘牺牲。” “啪啪啪。”任我行丝毫不顾手上伤口,鼓掌大笑:“说得好!好一个正气凛然的正道大侠! 为了五岳安定,你早早图谋林家辟邪剑谱,求而不得,于是暗中勾结我神教叛逆杨莲亭,唆使他为你讨来葵花宝典。 而你则为他挑动五岳与江湖争端,好使神教坐收渔利。而你在消耗左冷禅实力的同时,也能伺机而动。 少林寺中你杀了定逸只怕就是为此,只不过后来被你的好徒弟搅了局,却反而成全了你,杨莲亭那个蠢货却一无所得。” 他略一停顿,看了看场中其余人的反应,接着说道:“好手段啊岳先生,原本这样的事我是乐意得见的,不过比起这个,打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脸更让老夫觉得痛快,啊?哈哈哈……” 等他笑声停下,偌大的华山山门前,已是静的落针可闻,似乎连风都停了下来。 前一刻还风光无限的华山,转眼间位置变得万分尴尬。 陆大有等华山弟子看看岳不群,又看了看场中其余人,忍不住干咽了两口唾沫,向后退了两步。 “岳师兄,你可还有……” “轰隆!” 定闲抱着最后的希望正要再问一句,忽觉脚下一颤,接着远方一声炸响,在山野间回荡不停! 杨青闻声转头望去,远远见到玉女峰上烟尘腾空而起,向着四方弥漫。 在此之前,他早已做好打算。无论岳不群有什么算计,他都不会阻挠,即便失败了,他最后也能保下对方一命。 因此局势几次翻转,他或许心有意外,却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此时随着思过崖一声炸响,他心中再难保持平静,因为宁中则也在思过崖。 “师傅……” 默然看向岳不群,那个十年前如父亲般慈厚的长者却在对他微笑: “青儿,与为师一起杀光魔教妖人如何?” 一股冰冷寒意充斥脑海,杨青无奈摇头间,身影已化作肉眼难辨的尘烟,倏然风卷向玉女峰! 陆大有抓起岳灵珊手腕急道:“小师妹,快去看看师娘啊!” “娘!” 岳灵珊哽咽出声,随着陆大有急切奔走,身后零落的华山弟子也跟了上去,只剩高根明等几人留在场中。 任我行冷眼看向岳不群,咬牙切齿道:“岳不群,你这卑鄙小人,竟连自己夫人徒弟都搭上了!” 岳不群轻笑道:“彼此彼此,你女儿也是被伱送去陪葬的。况且跟她同去的大多是魔教高层,这笔买卖不亏。” “我们走!” 任我行怒哼一声,正要带人下山,却见面前紫影一闪,岳不群持剑挡在山口处。 “叫你坐在这个位置,看似可以随时下山,可我一人就能挡住山路。你身后有我五岳同门,你能跑到哪儿去呢?” “无耻阉人!” 岳不群嘴角微咧,牙齿森白: “死在这儿吧。” …… 杨青疾如电闪,身形快到无法辨认。 一路之上所有的草木枝叶,尽皆被他通行之后才卷起的狂风催弯拉倒,无一幸免。 越向上走,山路多有断裂坍塌,不时仍有碎石从山顶落下。 杨青拔出寒铁剑,有落石挡路他就一剑扫开;有断崖绝壁,他便一纵而过,没有一丝停留。 岳灵珊等人追到半山腰,抬头遥遥看见一道灰影在山间笔直向上,只一眨眼间就消失在山顶云端。 等到了思过崖前,曾经熟悉的地方早已碎石遍布,山壁上满是石头相互碰撞的痕迹,空气中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火药味道。 思过崖那处天然洞穴完全塌陷下凹,洞中之人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 “师娘!” 杨青喊了两声,无人回应。 他又在乱石堆中来回看了几遍也毫无发现。 沉默片刻,他忽然想起秘洞之中空间狭小,比起外面的洞穴更能承受冲击。 向旁边仔细观察片刻,果然不见有大片坍塌的痕迹,只是山壁却被碎石掩埋。 于是他分辨方位,开始用剑扫除周围碎石。 寒铁剑锋锐无双,在他真气灌注下更是无往不利。千斤巨石亦如刀切豆腐一般,一剑便被斩碎扫开。 可是随着他剑起剑落,上方又有石头落下。而他也怕此时山体不稳,不敢用尽全力,唯恐伤到山壁。 “青哥!” “师兄!” 杨青正急着,陆大有岳灵珊等人也到了崖顶,见状也不多问,立刻上来帮忙搬动碎石。 众人一起动手,又有杨青扫除大些的石头,不一会儿满布裂纹的山壁便露了出来。 抬手制止陆大有几人,杨青上前侧耳静听,却隐隐听到兵刃碰撞声。 “有人活着!” 他不明情况之下,只能用长剑轻敲石壁。 连敲三下,兵刃碰撞声立刻停止。再敲三下示意里面的人退后,这才举剑斩向石壁。 几剑之后石壁变得薄弱,杨青已经模糊听到里面有脚步声。再刺几剑,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终于跟里面相通! “师娘?” 杨青再次出声问询。 “青师弟,师娘在里面,快救我们出去!” 令狐冲惊喜的呼声响起。 杨青闻言再不犹豫,运起寒铁剑接连劈砍,不一会儿便开出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洞口。 脚步声响起,脸色苍白的宁中则当先被令狐冲在后扶着出洞,随后是任盈盈向问天,以及七八名日月教的高手。 至于跟着她们来的几十人,以及几个华山弟子却再也没有出来。 “娘!” “师娘!” 岳灵珊与杨青当先抢上前去,将宁中则扶到一边查看。 只见她额头血红一片,还有石屑尘土附着在上,明显是被落石砸的。身上也多有磕碰痕迹,左腿更是怪异地扭曲着,明显是被砸断了。 “娘没事,都是小伤。” 宁中则秀眉痛苦地拧在一起,满脸都是汗水与灰尘混在一处,却仍强撑着安慰女儿与弟子。 “师娘你……” 这时令狐冲欲言又止地走上前来,杨青见他脸色怪异,低头看向宁中则身后,只见道刀痕横贯左肩,血迹汩汩流出。 任盈盈与向问天正在旁感叹劫后余生,忽觉周遭空气变得凝重非常,连温度也霎时冷冽下来。 她回头看去,正迎上杨青通红的双眼: “谁干的?” …… 第五十六章 入魔 任盈盈被杨青的眼神盯上,恍惚间似是又回到黑木崖的那天晚上。 只是后者此时杀意更加纯粹,被那目光一扫,她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攥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嘴唇几次开合,却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看向令狐冲,希望他开口解释。 然而她目光到处,只见令狐冲喉头耸动,额头流下冷汗,就连岳灵珊陆大有等人好像也受了影响,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便是老子砍的,你要怎样?岳不群那狗贼,想活埋我们。砍他老婆一刀算是收点利息,等下了山还要……” 魔教众人中一名堂主狠话放到一半,便听虚空中“嗡”的一声震鸣响,仿佛被挤压到极致的空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狂风平地而起,吹得几人双目半睁,呼吸凝滞。 那风起得突兀,停的也突然。 任盈盈睁开眼时,杨青已背起宁中则往山下走去。岳灵珊与陆大有等人跟随在后,只剩令狐冲留在原地与她对望。 “对不起冲哥,我……这些人在洞内发了狂,我没能制住他们。” 令狐冲看着她肩头手臂上的血迹,摇头苦笑道:“不怪你,你为了护住我师娘自己也是受了伤的。” 向问天在旁长出口气,对两人道:“我们也走吧,教主那边只怕也已生变。” 想起会盟之事还未结束,三人随即沿着破损山路向下走去。 而他们身后,方才一起出洞七八个魔教堂主尽数扑倒在地,鲜血直到现在才汩汩流出,浸染地面…… …… 杨青背着宁中则,因她腿上有伤速度放慢不少。 几人下了玉女峰,又在朝阳峰下仰望向山上延展的山路。 往日走了不知多少遍的路,此时看来却显得分外漫长,仿佛漫无边际。 “青儿,你师傅他……你别怪他。” 宁中则此刻面色已由苍白转成灰败,语气空洞虚弱,双眼中也再没了从前的风采。 “师娘放心,一切有我。” 杨青深吸口气,举步踏上石阶。 走到半山腰,令狐冲三人也追了上来。 两边还没说话,头顶朝阳峰山门处忽有一丛烟火信号冲天而起,拉起一条笔直的烟柱,在半空炸出一团异常醒目斑斓雾气。 “是我教的信号。” 任盈盈在旁轻声说道。 她话音刚落,远方立刻出现大片人影。旗帜迎风招展,马蹄溅起尘烟,往华山方向疾驰而来。 杨青看向任盈盈,冷声道:“让他们滚回黑木崖,敢进华山我一个不留。” 说完他脚步不停,继续朝山上走去。 任盈盈与向问天对望一眼,后者立刻会意:“我去吧,你去看看教主如何了。” 向问天转身朝着山下奔去,心中反而轻松不少。 任我行原本计划在四下埋伏人手,只等戳穿岳不群引得正派大乱,趁机一并铲除。 可如今先是中了人家算计,损兵折将失了锐气。任我行和任盈盈又都在山上,杨青单人只剑已让他没了对抗的心思。 况且归根结底,他对任我行的计划也并不赞同。 令狐冲与他是结拜兄弟,更和任盈盈情投意合,闹到最后只怕不好收场。 对他来说,能免去大规模冲突最好不过。 杨青又向前走了几步,就听上方传来兵刃相交声在山野间回响。 他微微加快脚步朝上走去,等到了山门前却见场上已是一片大乱。 任我行背靠一棵榕树坐着,呼呼喘着粗气。浑身衣衫凌乱破败,发髻蓬乱四散。 右手与紧捂的左肩一起,被鲜血浸泡着。 他身边只剩下三人护持在侧,其余几十人已尽成尸体,和诸多兵刃散落一地。 莫大先生跌坐一旁,胸前被一剑破开,正有弟子为他上药。他脸色蜡黄如金纸,豆大的汗珠不断下落。 天门道长躺在不远处,双目紧闭,被弟子团团围住,不知生死。 诸派弟子也再不是泾渭分明,而是相互穿插在一起,手中紧握兵刃退向远处,只在正中留下大片空地。 场中空地上,岳不群剑光诡谲迅疾,身形飘忽如鬼魅,正与武当冲虚,少林方证斗到凶险处。 周遭定闲带着恒山弟子摆开剑阵,将他团团围住。 他们四周亦有诸多身着各派服饰的弟子倒地,杨青目光一扫,便知这些人早就死了。 忽然他目光一凝,只见高根明和施戴子,以及四五个华山弟子也在其中,显然亦是死去多时。 “爹!” 任盈盈与岳灵珊同时惊呼出声,一个奔向任我行,一个冲向岳不群。 “别过来!” 方证低喝一声,随即双掌拍出漫天掌影,冲虚长剑在侧划出道道圆弧,两人将岳不群周遭退路封死,眼看就要将他制住。 可下一刻岳不群身形忽而化作虚幻烟尘,瞬息脱出重围,剑光连闪逼退两人,这才转头向岳灵珊笑道: “珊儿,且看爹爹今日灭魔教,伏五岳。武当少林,也奈何我不得!” “阿弥陀佛。”方证口诵佛号,说道:“岳掌门,你已入魔了。” “大师偏颇了。”岳不群笑了笑:“魔教已被我诛灭,哪还来得魔?你与冲虚道长不若就此退去,我们五岳自家的事,便不劳大师烦心了。” “岳不群,你看看这满地的尸首,哪个不是五岳弟子?便是你自己的徒弟也被你杀了,还说你没入魔?” 冲虚长剑四下虚指,几人这才知道这些人竟也是岳不群所杀。 “师兄。” 扬青与令狐冲左右扶着宁中则上前几步:“冲虚道长所说,可是真的?” 岳不群嘿然笑道:“师妹,我们苦撑多年,为的不就是今日吗?” “不错。”宁中则点点头:“我知道师兄不易,因此伱要练那邪功我也不曾点破。” 岳不群闻言脸色稍变,随即又恢复释然。 只听宁中则接着说道:“可如今你连自己的徒弟都杀了,又怎么令五岳信服?” “他们受我传艺之恩,却一味阻拦于我,这等逆徒不杀留着做什么?” 宁中则茫然问道:“那你让我去思过崖,是不是也存了让我与那些人一起死的心思?” 岳不群避开她的目光,不作回应。 “师兄,回头吧,你已走上歪路了。” 目光冷然一扫,岳不群斥责道:“妇人之见!待我一统五岳,来日剿灭魔教余孽,华山自可流传百世,谁会在意我用什么手段!” 他话音未落,人已卷着剑光掠过冲虚与方证,扑向恒山剑阵之中。 定闲早有戒备,挥剑迎上,可岳不群长剑却避开她剑势,直往咽喉处刺去。剑尖一点寒芒如流星坠地,势不可挡。 方证冲虚急切间欲要回救却终究慢了一步,其余诸人也来不及反应。 眼看定闲就要死于剑下,一道灰影伴着有如撕裂布匹的破空声横贯而来,荡开长剑。 灰衫鼓荡,发丝轻扬。 杨青站在岳不群对面,看着他满布癫狂的双眼,面色平静。 “师傅,我们走吧。” …… 第五十七章 师徒 “走?” 岳不群必杀一剑被杨青荡开,他看着这个曾经最重视的弟子皱眉问道:“走去哪里?” “随便哪里,无论孤山还是远海,我护着师傅师娘离开这儿,再不过问江湖事。” “哈哈哈……”岳不群仰天长笑,“我如今神功大成,放眼天下已难寻敌手。五岳尽在指掌间,我为何要走?” “爹。”岳灵珊这时走上前,抱着岳不群手臂啜泣道:“你就听青哥的,我们走吧。” “糊涂!”岳不群手臂一摆,将岳灵珊震飞出去,“我隐忍多年才到今日,岂能就此退走?” 说完他长剑指向杨青怒道:“给我让开!” 眼看杨青毫不退避,他再不多话,一抖剑身刺了过去。 杨青侧身避过一剑,风声锐响中下一剑已到了面前。他身形微晃又再避开,随即拔出寒铁剑招架起来。 两人同是修炼葵花宝典,速度快到外人无法分辨,只能看见两团没了人形的影子不断相互交击不停,在场中游走不定。 然而无论岳不群剑招多么诡谲难测,杨青总能轻易避开。 想甩开杨青,可不管他向哪方突围,前者始终如影随形,无法挣脱。 终于他放弃出剑,重又停在场中露出身形。 “你果然也练成了葵花宝典。”岳不群收剑而立,表情又变得慈和宽厚:“青儿,你我师徒此刻联手,谁又能挡得住?何苦要远走他乡?” “师傅,今天不该死的人已死得太多,收手吧。” “青儿你糊涂啊,莫非忘了当初来华山时你是什么样子?谁给的你今天!啊!?”岳不群恨铁不成钢的道:“五岳如今已无人能挡我,你我只需杀了方证冲虚,少林武当大乱之下必能一战而下! 将来华山莫说称霸江湖,便是再进一步也不是不可! 值此成败关头,你怎能挡我?你对得起我七年养育之恩吗?” 杨青淡淡道:“便是因为师傅对我恩同再造,所以今后无论如何,我都要保着您老人家安全。” “放屁!我用你保着?”岳不群脸色再变,勃然怒道:“当初我一念之差,传了你紫霞功,本是要看看你能将这被人改过的功法走到哪一步,不想今日竟然作茧自缚!” 杨青皱眉道:“原来师傅伱早就知道?” “嘿嘿,少室山下我早就说过,你知道的我亦尽知!”岳不群冷然道:“我门中的功法自己怎会不知道? 你当我这些年为何功力再无寸进?我只怕再进一步就要受心魔入侵而死!” “师傅你当初却没跟我说过这些。” “是你自己选的!”岳不群道:“况且我实在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将紫霞功修到圆满,更将葵花宝典练成了。 青儿,既然话已说开,你如今要再入师门,我欢迎得很。你要不愿意,也莫要再挡我的路!” 杨青摇头:“师傅,我知道你错练葵花宝典,心智已然大变。你看看师娘,再看看小师妹,她们你都不顾了吗? 我还是那句话,放下剑,我们一家人离开这里,从此不问江湖是非。” “好好好!”岳不群死死盯着杨青,脸色几经变幻,终于化作一片狰狞之色:“你在意她们是不是?那就跟她们一起死吧!” 说着他手中剑往后刺,正对着跌坐在地的岳灵珊! 杨青目光一凝,猛地向前扑进。可他人到中途,却见岳不群手腕轻转,剑尖反朝着他咽喉刺来! “青儿!” “青哥!” 岳灵珊与宁中则惊呼出声,下一刻却见杨青寒铁剑忽地上撩,“铮”然声响中,岳不群长剑断作两截。 那半截断剑飞旋而回,瞬间将他头顶玉冠击碎! 长发散落,岳不群面目扭曲,形似疯魔,双目杀机毕露。眼看杨青就在面前,他手持断剑不管不顾地再次斩下。 这时令狐冲扑上前来,双手死死攥住剑身,跪地痛哭道:“师傅,别再打了,你就听师弟一句,我们走吧!” “滚开!”岳不群一脚踹中他胸口,骨裂声响刺人耳膜,令狐冲口喷鲜血摔了出去。 “嘿嘿,安身立命,不甘平庸。我亦是如此想的!” 岳不群语无伦次一句,正要提剑再斩,忽觉心口一凉,竟有半截剑身染着鲜血,透体而出! “呃……”岳不群身体僵立在原地,手中断剑距离杨青咽喉尚有两寸。他想要说些什么,可刚一开口就有鲜血涌出,阻塞口鼻。 回身望去,宁中则泪盈满面,嗒然若丧。 “师兄……你累了,歇歇吧,以后这江湖事,我们再不理会了。” 岳不群嘴角露出微笑,眼神似又恢复清明,他抬手要触摸妻子的脸,可伸到半途,终究随着身体一起轰然倒下…… “爹!” “师傅!” 岳灵珊呆滞半晌,悲呼着扑到岳不群身边,放声大哭。 令狐冲挣扎着爬到岳不群近前,也是泪湿眼眶。他抚着岳不群的侧脸,浑身颤抖着看向宁中则: “师……师娘,师傅他……” 话未说完,已哽咽失声。 宁中则凝视丈夫半晌,终是转头看向场中众人,惨然笑道: “定闲师姐,方证大师,冲虚道长。我夫君岳不群已死,还望各位看在往日情面上,给我华山孤寡留条生路。 自今日起,华山封闭门户,不再过问江湖中事。天色已晚,我就不留各位了。 青儿,送客。” 杨青叹了口气,看向仍自呆愣的方证等人。 过了片刻,他们才一一回神。相互对望一眼,便各自带着各家弟子,抬上尸首下山去了。 定闲与方证留到最后,有心上前说些什么。 可看着倒在地上的华山弟子尸体,岳不群,以及被浓郁哀伤围拢的华山众人,终究是一言不发,走下山道。 任盈盈与魔教仅存的几人抬着任我行,最后看了一眼令狐冲,也跟着走了。 此时太阳西斜,已是日落黄昏。 偌大的华山围拢的山门前,除了压抑的哭泣和蝉鸣,死寂一片。 山道上远远传来任我行沧桑衰弱的声音: “华山宁女侠,巾帼不让须眉,佩服,佩服……” …… 第五十八章 新生 八月立秋,朝阳峰顶。 杨青双脚悬空在外,如往日般站在崖边。 清晨刚过,天上却没有朝阳东升。 昨夜大雨倾盆,到了此时仍有连绵细雨,乌云蔽日。 头发衣衫上挂满雨珠,但他仍不想离去。 在此练剑七年,观日七载,杨青早把华山当作自己的家。 无论雪雨风霜,都在他心中刻下深深地眷恋和归属感。 【进度】99% 可随着鲜红欲滴的进度数值,他也不知后面会发生什么变化。 “师弟。” 杨青回头看去,却是令狐冲轻身上了朝阳台。 一个月前,处理完岳不群的后事,宁中则便派他和陆大有下山向各派传书。 除了表达歉意,也有探寻各派态度的意思。 “大师兄,去见过师娘了吗?” 令狐冲摇头道:“师娘在正气堂闭关,没让我进去。” 杨青微微颔首,宁中则闭关已有大半月,除了岳灵珊每日送去饭菜,谁也不见。 令狐冲远道归来也没能幸免,那就是仍在悲痛中了。 想到这儿他转而问道:“信都送到了吗?” “都送了,师娘的意思也都传达。”令狐冲道:“天门师叔与莫大先生伤势都已无碍,定闲师太也没为难我。 毕竟师傅……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倒是没人再要刁难华山。” “嵩山呢?” 令狐冲闻言嗤笑一声,随即又有些兔死狐悲的寂寥:“树倒猢狲散,已经没什么人了。” 见杨青没说话,他接着说道:“冲虚道长不在门中我没见到,不过他留下话来,武当与华山并无仇怨。 倒是方证大师……不但传了我易筋经,助我化解吸星大法的弊病,还要我传话给你……” 杨青见他欲言又止,笑道:“他怕我为祸武林?将来好让你制住我?” “…大概是这个意思,毕竟葵花宝典太过邪性。” “你跟任盈盈怎么样了?” 提起此事,令狐冲叹气道:“任前辈回黑木崖不久就死于功法反噬,盈盈现在是教主,这次下山我也没见到她。” 杨青点头道:“大师兄,我想看看易筋经。” “……” “不白要你的,我用一套剑法跟你换。” 令狐冲苦笑道:“倒不是我小气,只是以前从没被你求教过,我这个大师兄倒有点受宠若惊。” 说罢,令狐冲也不矫情,将易筋经的口诀缓缓说了出来,连同方证指点的修炼要点也丝毫不做隐瞒。 杨青静静听着,直到面板上刻录完全,这才笑着从袖中拿出一本提前写好的册子。 “大师兄,接下这剑法,以后护持华山的重担就要你挑起来了。” 令狐冲接过来一看,只见书册扉页上写着“独孤九剑”四个大字,正要翻开去看,忽然醒悟杨青话里的意思。 他再抬头时,眼前已没了杨青的身影。 跑到崖边向下看去,隐隐看见一道灰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忍不住大喊出声: “青师弟,你要去哪儿啊?” …… 【进度】100% 收录易筋经,送出剑谱,从小到大很少刻意关注的进度一栏终于满格。 随着不断加快闪烁的数字,他感到身体也随之变轻,视线从四周开始变暗,逐渐向中间收缩。 杨青心中顿感不妙,飞速下了朝阳峰顶往有所不为轩奔去。 远远地,只见岳灵珊正双手托腮,坐在院门前的台阶上。 “小师……” 话没说完眼前便被黑暗占据,人也消失在原地…… …… “生了!” 公元1201年,冬。 虽是数九寒天,可这一日晚间,位于城内的完颜王府里,作为主人的完颜洪烈仍在后宅院中来回踱步。 漫天鹅毛大雪中,近在咫尺的产房内灯火通明,不时有女子声嘶力竭地痛呼和产婆紧张的鼓舞声传来。 直到一个喜不自胜的声音响起,完颜洪烈才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洞开的房门。 “王爷,母子平安!恭喜王爷!” 负责报讯的丫鬟语无伦次地说着吉祥话,正要迎主人进门,身后房中忽有惊呼响起: “还有一个!” “什么?” 完颜洪烈看着再次合拢的房门,他停下脚步又退回院中,脸上喜悦夹着无奈:如果是自己的孩子那就更好了…… 翌日,王府传出喜讯,王妃产下双生子,母子平安。 …… 十天后,王府后宅。 精装细点的暖房中,包惜弱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一对男婴,嘴角露出浅笑。 她产后初俞,身体本还虚弱,只是见着两个孩子,眼中便有光芒隐现,连带着精神也显得健烁不少。 这时房门被两个守门丫鬟推开,锦缎长衫,外罩狐裘的完颜洪烈走了进来。 包惜弱与他目光一对,就低头避开。 “王爷。” 完颜洪烈走上前,本要坐在床边,但见包惜弱隐晦地皱了皱眉,终究是在一旁凳子上坐下,柔声道: “惜弱,你身子好些了吗?” “嗯。” 见她回应,完颜洪烈笑容也更浓了些:“你刚刚产子,身子虚弱还没痊愈,怎么不把孩子交给奶娘?” 包惜弱摇头不语。 “可是她们未曾尽心?我这就下令将她们打出府去!” “与她们无关,我只是想多看看孩子,大多还是她们照顾的。” 包惜弱闻听有人要因她受罚,忍不住急切分辨。 “原来如此。”完颜洪烈面色转缓,又趁机走近床边,探身向里边看去:“来,让我看看孩子。” 说着他一手一个,将两个男婴抱了出来。 包惜弱略一犹豫,没有阻止。 “呵,这两个孩子。”完颜洪烈笑着道:“康儿还好,怎么青儿这么重?快抵得上他弟弟三个了。” 本来不欲多说的包惜弱,一提起孩子,脸上也有了笑意:“这孩子是怪了些,明明个头不大,可是一出生就十几斤的孩子产婆都没见过。” “嗯,这孩子长大了,一定会是一只翱翔草原的雄鹰。” 完颜洪烈正说着,只听包惜弱忽然问道:“王爷,我……铁哥他有消息了吗?” “……” 喜色在脸上凝固,不过只是转瞬间,完颜洪烈又笑着说道: “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人找了许久了。一有消息,我肯定会告诉你。” …… 第五十九章 抓周 【姓名】杨青 【年龄】1岁 【体质】5-65 【智力】25 【悟性】30 【内力】1- 【武学】葵花宝典(入门785\/1000) 独孤九剑(豁然贯通99\/100) 【天赋】坚毅不屈-丰神俊朗-筋脉强固-剑道宗师-脱胎换骨 【潜能】 【底蕴】华山基础内功(超凡入圣·满级) 华山入门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浮光掠影(超凡入圣·满级) 希夷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五岳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松风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进度】1% 对于重生成婴孩,杨青有过一次经验。 但第一次是因为身死重生,这一次则是系统莫名其妙地操作。 况且看着最下方的进度栏,这貌似还不是最后一次。 或许因为自身还是婴儿的缘故,体质与内力的上限还是原来的样子,不过现有的能力已被压到最低。 如果不出意外,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最终应该可以在更短的时间达到之前的实力。 虽然潜能点还在,但他心中明白现在还不是用的时候,自己现在的身体还承受不了大量真气。 心念下沉,在无人可察的丹田最深处,一点紫红色星芒微微闪烁,随着他的心意忽冷忽热,变幻自如。 “哎呦,小王爷还没醒呢?该走喽!” 杨青正感受着体内那一点葵花真气,屁股突然被人轻轻掐了一下,接着有人吃力地抱起他。 睁开眼,一位徐娘半老的妇人正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这是他的奶娘,吴秀莲。 “你这小家伙怎么长的?刚刚一岁怎会这么沉?” 杨青知道自己体质上限极高,这不单单是数据上的显示。 作用到身体上,表现出来的就是骨骼,肌肉密度大,所以他自然会比普通人重得多。 可以预见,等他长大之后,即便不用任何武功,本身就已经是天生神力的层次。 想到这儿,他嘴角忍不住上翘。 “呦呵?”吴秀莲左右看看没人,又在他屁股上轻拍一记,“小东西还知道取笑我。” “吴妈,好了没有?” 屋外有丫鬟催促着跑进门来。 “来了来了。”吴妈抱着杨青,与几名刚进来去抱杨康的丫鬟说道:“咱们这位小王爷可是越来越沉了,我一个人抱着还真有些吃力。” “谁不知道这位小王爷天生体沉,偏是你要抢着抱他。” 吴妈笑了笑没说话,她帮着包惜弱喂养这两个孩子一年,难免有些感情。 对于从小不哭不闹,需要换尿布时还会朝她招手的杨青就更是疼爱。 她总觉得这孩子自小就能听懂大人在说什么,只是说给别人听时,却无人相信,连包惜弱都觉得她出了幻觉。 “快走吧,今日两位小王爷满岁抓周,可别让王妃他们等得久了。” 几人说着走出房门,进了后宅正厅。 完颜洪烈和包惜弱端坐上首,两侧分列着众多张家口的当地官员及女眷。 大厅中央,一张用虎皮铺就的宽大木桌上,摆着各色碧玉珍宝,猎奇玩物。 厅内众人往来恭贺,祝词不断,尽皆是称赞两个小王爷未来可期,前程不可限量的谀辞。 虽然他们从没见过孩子。 但随着包惜弱面色越加温和,完颜洪烈的笑容也越发浓郁。 “禀王爷,王妃,两位小王爷到了。” “终于得见小王爷真容。” “这孩子长得可真漂亮。” 随着吴妈和侍女抱来杨青和杨康,厅内的热烈气氛到了最高潮。 完颜洪烈扭头看了包惜弱一眼,见她目光放在两个孩子身上,也笑着看了过去: “今天是两个孩子抓周,快放他们到桌上。” “是。” 吴妈答应一声,率先把杨青轻轻放在虎皮桌上,确认他没有乱动的趋势,这才退到一边守着,顺便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痛的腰。 杨康也被摆在桌上,厅内众人也随之安静下来,全都看向他们两个小家伙。 杨青甫一在桌上站稳,心中便有一口不吐不快的气。 笑傲世界他这么大的时候,双亲已经没了。每天要考虑的都是怎么活着,不料这一世竟有富贵人家孩子才有的经历。 转头看一眼还只能四肢着地的杨康,他目光在桌上扫过,想着随便抓一件就赶紧回去睡觉得比较好。 可正在此时,眼角中忽有一件碧绿长条形的事物闯进眼帘。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抬起小手揉了揉又再去看。 没错,那是他的寒铁剑。 半是疑惑,半是惊喜。 杨青两步上前抱住剑柄,尽管他此时还太弱小,寒铁剑的重量则在二十斤朝上。但只是抱住一头轻轻抬起,他还是能做到的。 “呀!这孩子好大的力气啊!” “这,一岁的孩子啊。别人还在蹒跚学步,他,小王爷他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拔剑杀敌了!” “天生神力!” “天生不凡!” “恭贺王爷洪福齐天,此子真乃天神下凡之资也!” 阿谀声再起,杨青在众人赞叹中轻抚剑柄,在陌生世界突然见到熟悉事物的心情,他无法对人诉说。 这时,一旁的杨康似是被他举动吸引,嘴里“咿呀”不停,朝着他爬了过来。 到了近处,伸手去抓剑鞘。 杨青瞥了他一眼,随即一脚踹翻…… “哇呜~~” 孩童哭嚎声响彻厅堂,一旁自有侍女奶娘围拢上来,抱起逗哄。 周遭看客则大笑出声,直言小王爷爱惜兄弟亲人,不愿他招惹刀兵,是为人兄长的典范。 杨青听得直翻白眼,连连对吴妈招手。 吴妈上前将他抱起,可杨青却用力挣扎着,示意她带上寒铁剑。 她看向上首的完颜洪烈,见后者点头,于是招来侍卫拿上剑,与抱着杨康的侍女一起回内宅去了。 包惜弱等众人笑谈已毕,微微皱眉看向完颜洪烈:“王爷,小孩子抓周怎么会放把剑上去?” 完颜洪烈听完招来管家问了一番,可后者坚称绝对没有放那把剑。 两人听后都感不解,仔细想来,好像在杨青拿起剑之前,压根没人注意过桌上有把竹鞘长剑。 “罢了。”完颜洪烈安慰道:“许是下人仓促间放错了,既然青儿喜欢,就送给他好了。” 包惜弱眉头微展,只是想起一个舞弄长枪的身影,又有愁思涌上心头…… …… 第六十章 丘处机 完颜王府后宅多了两座泥石破屋。 茅草做顶,朽木为门,青竹作篱。 自七年前这两所屋子建成开始,包惜弱便独居在此,少有外出。 唯一陪着她住在旁边的,只有杨青。 与杨康习惯了锦衣玉食,仆从簇拥不同。 杨青从小少言寡语,喜欢独处,更是早早就脱离了需要人照顾的阶段。 在包惜弱眼里,这个不到两岁时,就无论如何都要陪自己住破房子的长子,有着太多与众不同。 比如他三岁就展露出绝顶聪慧,任何字只学一遍就再没忘记; 比如他天性高洁,对王府中什么奇珍异宝,新奇玩意儿从来不屑一顾; 又像是他自幼痴迷武道,终日抱着那把竹鞘长剑从不松手。 相较于这些,他也有些令包惜弱费解的地方:杨青从不与完颜洪烈父子相称。 甚至能不说话连话都不说,实在避不过,也只是叫声王爷。 为此完颜洪烈曾多次表达不满,埋怨她不该小小年纪就将身世告诉孩子,乃至后来与杨青的关系越发疏远,远不及杨康亲近。 包惜弱虽知道自己并未主动说过,但她从没解释,只是守着这所破败屋子,渴望有一天能与故人重逢,家人团聚。 盛夏时节,到了夜里也还是闷热难耐。 烛光中,包惜弱放下手里缝补的衣物,走到窗前想将窗户开得大些,却见屋外月光下,杨青正持剑立在院中。 本来按照两子排序,“康”这个名字该给长子。不过杨康自幼体弱,为了讨个口彩才给了他。 而杨青自幼体魄雄健,大异常人;又因为他手臂上有一道藤蔓状的青色胎记,这才取名杨青。 太过刚强独立的孩子总会触动母亲心底的柔软,对于杨青用功不辍,她感到慰藉同时又觉心疼。 “青儿,夜快深了,早些休息吧。” 包惜弱走出门外,拿起秀帕为他轻轻抹去额头的水珠。 “知道了,娘。” 杨青笑了笑,身体却一动不动。 他如今年龄只有八岁,身量已经比普通十岁孩子高出半个头。 若不仔细分辨,已会被人错认作少年人。 他与杨康虽是孪生,但后者只到他胸口。随着年龄增长,两人相貌也逐渐显出差异。 当杨青看着自己的外貌越来越向前世靠近的时候,对于外人的评论就懒得放在心上。 “青儿,娘有事想问问你。” 包惜弱见他不动,也知他从三年前就有此习惯,于是在旁边石磨上坐下,“你为何从不叫他一声爹呢?” 杨青知道她说得是完颜洪烈,毫不犹豫道:“因为他不是。” “你……你怎会知道?”包惜弱没跟完颜洪烈解释过,但她自己心里清楚,她从没向杨青透露过。 “你梦里说的,我听见了。” 包惜弱疑惑道:“我还说过什么?” “我爹姓杨,叫杨铁心。咱们家在浙江临安府,牛家村,这些我都知道。” 杨青对包惜弱的感觉有些像宁中则。 同样的朝夕相处,养育之恩。两人同样的善良正直,只是一刚一柔截然不同。 对完颜洪烈的态度,他知道早晚有这一节,包惜弱今天既然提起,索性一次说清。 包惜弱听他说得这么详细,也就不再起疑。毕竟杨青虽然早慧,但这些事如果没人告知,他也难能知道。 “这些话……” “我从没跟外人说过,您今天不问,我本也不会说。” 包惜弱闻言面色放缓,随即她眼睛一翻,上前捏指轻点杨青额头: “就你最聪明,小小年纪说起话来老气横秋,哪里像个八岁的孩子!” 我本来也不是…… 嘴角瞥了瞥,杨青也不回话。 这时他耳中传来脚步声,包惜弱却恍若未觉,仍在一旁与他说话。 不大功夫,院外几名侍女提灯开道,完颜洪烈带着杨康走了进来。 “娘!” 杨康相比杨青就正常太多。 他如同一个普通八岁幼童一样,扑进母亲怀里,极尽撒娇使赖,亲昵非常,惹得包惜弱疼惜不停,又得意的偷眼看向杨青。 “青儿,这么晚了还在用功啊。” 完颜洪烈笑着看看母子两人,又对杨青口气亲昵地问了一句。 杨青对他笑着点头,随即不再理会。 他对完颜洪烈没有过于强烈的恶感,但也绝对没什么亲近的心思。 简单来说就是无感。 他目前还需要时间成长,只想保着包惜弱遇到杨铁心,然后就去见识此世的神功绝学,完善增益自我。 至于完颜洪烈,相安无事他就懒得去管。 如果这老小子不安分,想要跳脱剧本当主角,那就一剑砍死了事。 毕竟别说是他,就算将来遇见杨铁心,杨青都未必能接受。 完颜洪烈早习惯他这副样子,也不计较。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食盒,走向包惜弱。 “惜弱,我带了些点心给你和青儿尝尝。” “多谢王爷。” 包惜弱笑着回应。她话说得真诚,但笑得也极为客气。 “娘,你快吃啊,这点心很好吃的!” 杨康对两人的微妙表现自然没有察觉,见食盒拿到面前,就忍不住打开向母亲献宝。 “好,娘尝尝看。”包惜弱看了眼精致的点心,对杨青道:“青儿莫要再练了,快来吃些东西。” 杨康听她说完,眉头皱起,眼中现出嫉妒。 他与杨青同日出生,但对于这个从小喜爱独处,又什么都压他一头的哥哥,实在没什么敬爱之情。 再加上受完颜洪烈的影响,杨青在他心里早已是个完完全全的怪人。 因着种种缘由,他没少跟杨青作对。只是每次都以自己被打得鬼哭狼嚎作为收场,留下的也全是阴影。 此时听包惜弱招呼杨青,他心中一动,抢着从食盒中取出一碗燕窝粥说道:“我去送给哥哥。” 完颜洪烈与包惜弱见他懂事,都是笑着不说话。 却见他端着碗跑向杨青,嘴里喊着“哥哥喝粥”,可下一刻突然脚下一绊,人已向杨青扑倒。 他手里的一碗热粥,也朝杨青劈头盖脸地撒了过去。 “小心!” 眼看杨青就要被淋得满头满脸,包惜弱急呼一声。 可还没等她站起身来,就见杨青持剑的右手动也没动,左手带着衣袖头也不回地向后轻轻一拂。 那原本泼向他的热粥倒卷而回,全拍在杨康脸上。 接着他身体毫无痕迹地向旁一闪,就见杨康惨嚎着扑倒在地…… “哇呜~~” “康儿!” “你干什么!?” 包惜弱的痛呼,与完颜洪烈的斥责声同时在耳边响起。 杨青收剑看了眼杨康,转身回房去了。 “这孩子被你惯坏了,你看他如何对自己弟弟?” “康儿不哭,娘在这儿……” “赶紧叫大夫!” 杨青在屋内耳听一阵喧闹,直到完颜洪烈亲自抱着杨康离开才停息。 “青儿。” 包惜弱推门进来,见他仍是一脸平静,忍不出轻声责怪:“你对完颜洪烈那般也就罢了,康儿是伱亲兄弟,你怎么……怎么能这样?”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又天性纯善柔弱,面对自己亲子终究说不出什么重话。 “娘,你只当你是疼他,其实却是害他。” “你这浑小子说的什么话?”想起杨青年纪,包惜弱好气又好笑:“你那般欺负他,就是疼他了?” 杨青摇头道:“有个怕的人,将来他……他日子会好过很多。” 他本想说“将来他能活得长一点儿”,临到嘴边又改了口。 眼看他小大人的模样,包惜弱忍不住笑,上前揪着他耳朵训斥几句,这才回去休息。 房门开了又合,杨青听外面再没动静,忽然对着窗外黑暗处问道: “你还要偷听多久?不出来我可就睡了。” 此时月上中天,小院四下静寂无声。 可他话刚说完,院外树下阴影处便有一道人影走了出来。 凝神看去,只见这人身着青底黑纹道士袍,足下黑面白底登云履,头上木簪横穿发髻,背后斜插长剑,手持浮尘,颏下三缕长须。 月光下,杨青只觉这人双眸晶亮,颇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你何时发现我的?” …… 第六十一章 授艺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丘处机轻飘飘越过篱笆围墙,走到房前与杨青隔窗相望。 他声音极轻,但杨青却听得清楚非常。 “丘道长?” “你认识我?” 杨青笑道:“小时候你来找过母亲,当时我就在门外。” “你那时才多大?两岁还是三岁?”丘处机忍不住惊讶:“难怪外面传你早慧,果然与常人不同。” 他早在几年前已找到张家口,听说包惜弱做了金国王妃还曾动过杀念。 后来见她身在王府,却甘居陋室,更时时痛思亡夫,才放下杀心。 等得知其中缘由,他就愈发自责。他向包惜弱说明了他与江南七怪的赌注,希望收两个孩子为徒,也得到后者首肯。 之前杨青与杨康年纪尚幼,他便仍在江湖走动,只是偶尔夜半来王府中探询。 如今两人到了习武年纪,他就起了心思先暗中观察,正好看到刚才的情形。 “如此说来,你不但已知自己身份,连我的来意也都清楚了?” 杨青点点头:“一清二楚。” “好!”丘处机激动之下一跃进了房内,“不愧是大宋忠良之后。” 说完他一手拍在杨青肩头,绵绵真气探入体内。 杨青反应极快,见他伸手过来,便将葵花真气收束在丹田深处,不露丝毫痕迹。 片刻后,丘处机皱眉收手,困惑问道:“有人曾为你伐脉洗髓?” “没有。” “那你经脉怎会全开,竟无一丝闭合?” 杨青挠挠头,说道:“我也不知,不过我从小就力气比较大。” “这……”丘处机呆愣半晌,喃喃道:“简直千年难寻,闻所未闻。” 上下仔细打量杨青一遍,又问道:“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你会先天功吗?” 丘处机今天已不知第几次感到意外:“你竟知道先天功?” 杨青道:“王府中时常有投效完颜洪烈的江湖中人,功法名字还是听过的。” “原来如此。”丘处机先是释然,随后教训道:“还没站稳就想跑?你先前在院中练剑,谁教伱的?” “自己瞎琢磨的。” 丘处机胡须抖了两下,不知为何,眼前这个看似早熟的孩童,竟让他有种无处下手的滑溜感觉。 他目光在房中扫视一遍,见布置简朴粗陋,与普通农家无异,不禁暗暗点头,对杨青的品质算是初步承认。 接着他又拿起寒铁剑,拔出剑鞘细看一阵。 “果然是玄铁所铸。” 之前在暗处他已发现这剑不是凡品,此时算是确认,“完颜洪烈给你的?” 杨青摇头道:“算是我偶然得来的吧。” 丘处机收剑还鞘,斜睨他一眼道:“你张口闭口完颜洪烈,将来当真不想继位做金国的王爷?” “切!”嗤笑一声,杨青道:“有道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待我收尽天下绝学,创出一门九天十地,绝无仅有的旷古功法,那是要成仙的。 王爷?皇帝我都不做!” “哈哈哈……”丘处机大笑道:“竖子狂言!” “好!你既有此志向,将来机缘到时,我必让你得偿所愿。明日我会再来王府,光明正大收你兄弟二人为徒。” 他走向门口,拉开房门又转向杨青道:“你过来。” 杨青依言走上前去,冷不防被丘处机在额头敲了一记:“以后跟我说话注意态度,我怕我忍不住抽你!” 说完他嘴角挂笑,飘然而去。 摸了摸额头,杨青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也笑了。 丘处机那一下他当然躲得开,只是没什么必要。 至于拜丘处机为师,除了学全真派的剑法外,最主要还是想看看先天功。 虽然据他所知,全真七子中没人学成过这门功法,但他若想尝试,这无疑是最靠谱的途径。 “吱呀”声响中,包惜弱打开房门。 “青儿,刚才可是丘道长来过?” “是。” 杨青知道应该是丘处机刚才大笑露出行迹,也不遮掩。 包惜弱欣慰道:“丘道长为人武功,都是很好的,有他教你为娘也放心不少。 只是他性格刚正易怒,想来教徒极严,你日后可有苦头吃了。” 说得几句,两人就各自回房休息。 …… 翌日一早,丘处机当真找到完颜洪烈说到收徒之事。 完颜洪烈在牛家村追杀丘处机不成,反被打的伤重垂死,初见他时心中着实吓了一跳。 既怕他旧事重提,再行刺杀;又怕包惜弱知晓其中内情,与他离心。 后来见对方没认出自己,这才放下心。 他本想拒绝,可耐不住杨康习武心切,一意缠磨。后来包惜弱闻讯到了之后,他无法推脱,终于定了下来。 杨青与杨康当面拜了丘处机为师,正式开始修习全真功法。 …… 烈日当空,杨青与杨康在王府演武场中持剑而立,丘处机则在树荫下纳凉盘坐,闭目运气。 杨青按着丘处机所授剑诀,潜心琢磨四十九式《全真剑法》,心神俱都沉浸。 反观杨康却满脸怨怼,姿势早已走形。 他初时听说有高人传授武艺很是兴奋,以为学了高明功夫以后便不怕杨青。 哪知丘处机传了内功心法之后,接着便让两人每日早晚苦练剑招,一刻也不得清闲。 他从小受完颜洪烈宠溺,锦衣玉食,闲散玩闹惯了,乍一吃苦就生出退却的念头。 何况有杨青在侧,于他而言繁复艰难的剑法,前者却是一学就会,一会就精。 前后不过三日,丘处机已经不再去管杨青所学进度,反而时刻盯着他。 稍有错漏就是一顿呵斥,他顶了两次嘴,却招来一顿毒打。 非但如此,完颜洪烈与包惜弱知道后竟也一反常态地不加过问。 于是到了此刻,他对于丘处机乃至习武都充满了逆反情绪。 杨康正不耐烦时,眼角余光瞥见丘处机忽然睁眼,立刻调整姿势,脸上恼怒神色也消失一空。 “青儿,你过来。” 【武学】全真剑法(出神入化86\/200) 杨青正想着要不要用潜能将之点满,忽听丘处机叫他,便收剑走上前去。 丘处机见他练剑半晌,脸不红气不喘,毫无疲累的样子,心中暗赞他天赋异禀。 “你剑法资质之高,为师颇为惊叹。不过剑法需要与身法相合,才更显威力,今日我便传你全真《金雁功》,以增你剑法神意。” “多谢师傅!” …… 第六十二章 天罡北斗 丘处机并未在完颜王府常住。他性如烈火,嫉恶如仇,本就不是能静心授徒的人。 杨青悟性之高虽让他越发意外,但也正中下怀。 至于杨康,毕竟年幼,他除了严词呵斥,也实在没办法。只能等日后年岁大些再严加管教。 待传了《全真剑法》,教了《金雁功》,又留下一套全真《一炁化三清》的用剑法门,就有些急不可耐地离去了。 杨康少了约束自然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于是王府演武场几乎成了杨青个人的修炼场。 杨青得了新功法,自是潜心钻研。 以前他练剑习武,顾及年纪以及出处不好解释总还要些遮掩。 现在有了挡箭牌就再不用顾忌。 《全真心法》虽不是最顶尖的功法,却是最正宗的玄门心法。 有鉴于华山和全真的渊源,杨青本想着或许这部功法会与自己有些共鸣。 结果当他刚刚运气试探,面板上立刻传来提示: 【是否将葵花宝典散功】 否定之后,他便把全真功法放进最底层吃灰。 《全真剑法》乃是全真教剑法门类的根基,共有四十九式。 每一式剑法又包含了指法,擒拿手法以及掌法的配合应用,随着剑招变化相应而变。 这已经不能算是纯粹的剑法,反而是全真武功的奠基功夫。 指掌功夫算是杨青的弱项,虽然有《葵花宝典》打底,以及他惊人体质的加持下已经谈不上弱,但他还是认真将其练满,没有动用潜能点。 此外《金雁功》无法与《浮光掠影》结合,也被暂时搁置。 唯一让他感到新奇的是《一炁化三清》。 这门剑法共一十八招,每一招出手时虽是一剑,但通过特殊的运劲法门和腕力抖动,可以一剑化三,同时攻敌。 虽然他主修《独孤九剑》,讲究无招胜有招,但仍然从其中得到许多启发。 把丘处机所传尽数掌握之后,他又将本身所会的剑法一一深入钻研。 每当有新的体悟,他就觉得身心仿佛更沉凝一分。 如此他每日习武练剑,忽忽五年过去。 丘处机每次前来考较两人武功,都会刷新一次对扬青的认识。 其间他又传下《沧澜剑》《定阳针》,甚至最后将《同归剑法》也都传授,之后已感到后继乏力,教无可教。 而他自己清楚,这还是他以行侠江湖的借口,四处游历的结果。 如果一直待在王府,或许不用一年杨青就给他掏空了。 …… “青儿啊,你的剑法为师颇感意外,但仍不能骄傲自满,今后能走多远还要看你的悟性了。” 这一日,丘处机远游归来,再见杨青舞剑,已经不敢妄言指点,只能以长辈身份说些勉励话。 杨青配合的点头,看着他笑而不语。 丘处机见他求学心切的眼神,胡须止不住抖动两下,干咳道:“剑法一道博大精深,须知道阻且长,不能懈怠,但亦不能过分沉迷。 为师今天便传一套掌法绝学给你,你且用心听着。” 听是掌法,杨青心中热情消退不少。 他对于拳掌功夫兴趣自来要差上许多,不过丘处机既然开口,他也就用心记录。 “这套掌法叫做《履霜破冰掌》,乃是昔年你的师祖重阳真人所传,威力深不可测。虽然为师没能习得其中精髓,难以全部发挥,但你不可轻视。” 对于丘处机的话,杨青表示认可。 这套掌法他是知道的,在王重阳手里时,原名叫做《三花聚顶掌》,威猛无匹。 不过武功这种东西,换个人往往就变了模样。 也不知是否全真七子,始终没能将这套掌法发挥出应有威力,怕于王重阳声望有损,于是换了名字。 等丘处机说完口诀关窍,他也记录完毕。 眼看着丘处机又要“开溜”,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师傅,听说咱们全真教有一套《天罡北斗阵》法,不知我能不能学?” 丘处机奇道:“此阵法需七人合练才有威力,你怎么想起要学它?” 杨青:“我突发奇想,如果一个人速度够快,能够同时运使七种剑法,又精通阵法变化,岂不是能一人成阵?” “哈哈哈……简直荒谬。”丘处机笑道:“哪有人能那般快法?” 杨青笑而不答。 丘处机笑罢见他仍然坚持,于是重新坐下来。 “法门我自可传你,不过你却不要再存妄想。” 说着他便将天罡北斗阵的方位组成,配合要义一一说明。 杨青用心记下,又从天枢到摇光,从斗魁到斗柄演练一遍。 丘处机确认无误,着重指点了其中首尾相顾,相互补益的关键,这才被心满意足的杨青放走。 等演武场只剩杨青一人时,他持剑立在场中,身形忽而化出三道残影。 分踏玉衡,开阳,摇光三位组成斗柄,各自施展不同剑法,搅弄风云。 杨青在体内催动葵花真气,身形快到极致,剑法不停变幻。 三指宽的寒铁剑,被他挥斩舞弄的仿佛变成了三面镜子,折射日光,四处激荡闪耀。 王府中偶尔有人往这个方向看上一眼,只以为那位痴迷武学的小王爷,在鼓弄什么稀奇玩意儿,倒也没人来打搅。 适应一阵,他尝试着再提升些速度,用以幻化第四道残影时,前面三道却先一步散了。 几次尝试没有结果,杨青停了下来。 看了眼面板: 【内力】- 【武学】葵花宝典(大成8\/1000) 五年来,虽然他因为身体尚未长成的限制,真气还不能到达巅峰。但每日用功不辍,境界却又有了突破,上限再次增加。 有紫霞功打底,只要别急功近利,他的葵花宝典可谓顺风顺水,突破满级只是时间问题。 到了那时,或许他真的可以一人成阵。 无意间扫过面板上《易筋经》的口诀,他心中又升起疑惑。 原本他开始是想辅修这门功法的,不过结果跟《全真心法》一样,也接到了散功的提醒。 并且他现有的几门功法也完全没有相互融合的提示,无奈之下只能搁置。 思索间,演武场外一名王府侍卫匆匆跑来: “小王爷,康王爷请您到前院相聚。” 杨青闻言颇感意外。 杨康这几年不能说彻底放弃,只是分心多用,早就没了勇猛精进的心思,彻底沦为三流废柴。 两人之间的交集大多是在包惜弱那里,其余时间基本不会照面。即便是练武,杨康也多是避着他。 与杨青一心扑在武学剑道不同,杨康身为次子,已经开始意识到王位继承的问题,心思更多在结交人脉上。 十岁以后主动找他今天算是第一次。 …… 第六十三章 兄友弟恭 杨青出了演武场走不多时,远远便听有多人高谈阔论的声音。 进了院子,只见被石板铺就整齐的王府前院中,杨康正被一帮奇形怪状的人围在中间。 言笑晏晏,气氛极为热烈。 “小王爷,要说练武,你跟着全真教的牛鼻子那可是找错人了。” “不错,全真教的牛鼻子算什么?我师父纵横江湖多年,号称千手人屠,不知有多威风!” 杨康听得眉开眼笑,“不知这功夫可要站桩?那牛鼻子叫我武功,每日却只让我站桩打坐,烦也烦死了。” “这个……若不想受苦,在下还有别的法子,总能让小王爷学得一身本事,倒也不弱给他全真教。” “不错,贫僧亦有一门掌法,小王爷若是……” 身材魁梧高大,一身大红袈裟,头戴尖顶金面僧帽的灵智上人还要再说,却见一名身形颀长的少年走来,立时不再说下去。 杨康听得兴起,既没有听见身后脚步,也不曾注意几人神色,还自催促道:“说啊,灵智大师你接着说啊,掌法怎样?” 杨青到了近前,也不看几人,抬脚踹在杨康屁股上,看着他踉跄几步扑进灵智上人的怀里,才问道: “你找我?” “完颜青!你干什么?找死吗?” 杨康被人一脚险些踹倒,先是惊愕,随即转身看见杨青这才大怒。 杨青斜睨他一眼问道:“你叫我什么?” “我……” 杨康本要怒喝,可看着杨青眼神越眯越小,脸色越发冷峻,他终还是鼓着胸膛,不情不愿的开口道: “哥。” “滚过来!” 杨青淡淡说了一句,声音不大,杨康立刻下意识向前迈出一步。 然后他仿佛瞬间清醒,挣扎着停下,又往两旁看了看几人,最后还是低着头走了过去。 灵智上人等人相互看了看,也明白了他的身份,纷纷拱手见礼: “见过小王爷。” 杨青理也不理,一巴掌拍在杨康后脖颈,轻声问道:“师傅安排的功课可做完了?” 杨康浑身一哆嗦,抬头看他时眼中满是怒火:“父王说了,学武不能治国,我不用一门心思扑在上面。 再说了,武功不是只有丘处机一人会,我犯不着听他说教!” “好,长本事了。” 杨青说完手上微一用力,拎着杨康就往后院演武场走去。 “你干什么?放开我!” “灵智大师!彭连虎师傅!快救救本世子!” “完颜青,这几位都是父王请来的江湖高人,来教我们功夫的,你放开我!” 我打他们连脚都不用抬,教个屁的功夫! 杨青现在虽只有十三岁,但他身形已接近普通成年人。杨康在他手里哪能挣扎出去,一路哭嚎着被拖死狗一般带回了演武场。 彭连虎,梁子翁等人在后面面相觑,只静静看着,谁也不敢劝阻。 直到两人消失在后院方向,这才对视一眼道:“这位大世子脾气可不太好啊。” 灵智上人笑道:“这两位小王爷本是孪生,怎么今日见了,却没一点相像?” 满头白发,身形瘦削的梁子翁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倒也说得通。” “管他那许多做什么?我等到王府是为王爷效力,小王爷?嘿嘿。”性格暴躁些的沙通天笑道:“小孩子懂什么?来日见了我们本事,自会尊重一些。” 几人听了都是微笑不语,觉得有道理。 …… 杨康在演武场待了一下午,晚上被拎回到包惜弱处已是伤痕累累。 “青儿你下手也太重了,便是教他学武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 包惜弱一边心疼的为杨康上药,一边责备长子。 杨青在旁笑着说:“就在屁股上抽几下,没什么的。” “呲溜~” 杨康吸吸鼻子,又把脸往里面转了转,不想被看到他正在流泪。 “唉,我这是为他好啊。”轻叹一声,杨青说道:“跟着外人一起编排师傅不是,这是欺师。我若不管他,再下一步就该灭祖了。 将来您不知道该有多心痛。” 包惜弱闻言眼神微变,手上一顿,随即默默上药,不再说话了。 “我回去了。” 杨青不再多留,转身出了房门。 “娘!你看看他,你看看他!这还是亲兄弟吗?说什么欺师灭祖,他就是找借口欺负我!” 杨青刚走,杨康立刻转脸压低声音控诉。 满脸泪水,满面委屈。 包惜弱见他这副样子也觉有趣,但顾及他自尊便忍笑安慰道:“你大哥这是关心你。” “我不需要!” 杨康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听父王说,从幼年抓周时他就开始欺负我了!明明我看上的剑,凭什么他给我抢走了? 今天,我不过想跟几个新师傅学些别的武艺,他就嫉妒心起,怕我超过他,硬是拉我去练全真教软绵绵的没用功夫!” 包惜弱讶异道:“伱大哥的功夫丘道长都推崇得紧,说他是千年不遇的练武奇才,怎么会嫉妒你?” “他就是!” “噗嗤!” 十三岁的孩子本就还有稚气,与杨青相处久了,包惜弱本都快忘了孩子该是什么样。 此时见杨康的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杨康见状更怒,咬着牙道:“等我将来长大,一定要夺了他的长子王位,让他一辈子给我养马!” “别胡说!”包惜弱在杨康伤处轻拍一记,疼得他眼泪扑簌下落,呜咽出声,“你大哥可没有做什么王爷的心思。” “您怎知他没有?”杨康反驳道:“别看他平日里一副清高样子,今天在几位师傅面前,可是一点面子没给孩儿留。 这是干什么?分明就是要打压我的威信,他是在立威!” “你都是从哪儿学得这些?” “父王教我的!” 包惜弱看看儿子,本有心借机提点两句。可杨康稚嫩的脸在她心中慢慢与杨青重合,随即又瞬间分开。 她还是决定再等等,毕竟杨康与杨青不同,只怕他接受不了。 “完颜青,你给我等着……” 杨康趴在床上,小手双拳紧握,怒火盈盈,口中不停发着狠话。 “吱呀。” 推门声响中,杨青探头进来:“怎么了小康,你叫我?” 杨康:“……” “你以后离那几个废物远点,乖乖练好全真的武功,我保你一生太平,听见了没有?” 杨康笑道:“好的大哥。” 灯光下,包惜弱看向杨青,两人先是相视轻笑,随后大笑出声。 杨康在床上看向两人,嘴角也不情愿地咧开:“哈,哈哈……” …… 第六十四章 半卷九阴 腊月寒冬,眼看着年关将至,完颜王府中早早已扫洒干净,红灯高挂。 黑夜里,演武场四周风灯长明,亮如白昼。 杨康在场中持剑而舞,身姿矫捷,剑势连绵迅疾,气息稳固悠长,已有了几分少年高手的气质。 等一套全真剑法练完,他收剑而立,才从口中吐出一道笔直如烟柱般的白色雾气。 四年前,丘处机不再频繁来往王府,督促他习武的也变成了从小惧怕的杨青。 每日早晚各两个时辰,风雨不动。 此时他已是十七岁的少年,身姿修长,眉目清秀,面容俊逸。 在选择与杨青“和解”之后,他不但武功长进十足,挂着王府二世子的身份,更是事事如意,少有不顺的时候。 浊气吐尽,他侧头看向端坐场边的杨青。 一身灰衫布鞋,也未结发髻。 比起自己一身锦衣,这位大世子倒像个苦修士。 不过看着杨青如玉石雕琢的侧脸,杨康便止不住自惭形秽。 明明是一奶同胞,可前者不但相貌在他之上,连身量也高出他半个头。 兼且这位大哥平时虽待人和善,但总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的清冷气质。因此王府中他更受爱戴,杨青却让人敬畏。 至于武功,他或许可以自傲,但在杨青身边就只能扮作启蒙幼童。 两年前他曾在彭连虎处学了一手飞针绝技,几度沾沾自喜。 然而当见到杨青用几根绣针,将一座青石打得千疮百孔时他才明白,那几位他百般推崇的“师傅”,可能真的不够看。 “大哥,我今日功课做完了。” 遥遥对着杨青招呼一声,他便收剑出了演武场。 虽然心里服了,表面上他仍是傲娇不逊。当然他也清楚,杨青不会因此与他计较。 灯火映照下,杨青也睁开双眼,停了行气。 他眼底紫红气芒微闪,随即又收敛无形。 【内力】- 【武学】葵花宝典(出神入化654\/1000) 过了年关他就要满十八岁,而早在三天前,他终于功力尽复,并且又再进一步。 葵花宝典精进,体质同步提升,速度又增快不少,现在他已经可以同时幻化四道残影。 耳听杨康脚步渐远,他起身跟了上去。 一路弯弯转转,到了一处偏院时才见杨康在一口枯井边停下。 他望了望四周确认没人,随即跃入枯井中。 杨青等他跳下,身形一闪好似凭空出现。稍一凝神就听见两人对话传入耳中: “我让你找人给我练功,你怎么没带人来?” “师傅,我大哥每日盯着我练功,实在难有机会。府中下人……” “哼!几个下人的性命都舍不得,你这般心慈手软,还想练我的绝学?” “不是我心软,只是我大哥说……” “莫要再提你大哥,你若不愿学,我也不勉强你。” 听了几句,杨青轻点脚尖,身形便浮到半空,又无声无息地从井口缓缓下落。 这井下连着一处不大的洞穴,杨康手中昏暗的明火照出两道人影。四周地面还很干净,并没有什么人骨骷髅。 此刻杨康见梅超风似有不悦,正要分说两句,可眼角余光中忽见有人走过。 莫名震惊中,只见杨青越过他缓步前行,直走到梅超风面前,她仍是没有丝毫察觉。 “怎么不说话?也罢,日后只送些饮食清水便可,我这武功你却不必……” 梅超风耳听杨康半天没了动静,还以为他少年心性,难以下定决心。 她本想着安抚两句,哪知话到一半,就觉周身要穴忽然被人点中,接着一股冷热交替的真气没入体内,瞬间失去行动能力。 “你……不对!是谁?!” 梅超风惊怒出声,下意识以为杨康出手暗算。她稍一凝神,却听杨康呼吸尚在三尺之外。 而在她感知中,面前空无一人。 “不知哪位前辈高人在此……” 杨青不去理会梅超风说什么,只是十分自然地在她身上摸索一阵,便翻出一卷人皮。 借着微光细读一遍,面板上显示刻录完毕,他又随手塞了回去。 梅超风已经不再说话,脸上全是悲愤绝望的神色。 杨康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到了此时也没回过神来。 杨青走上前拍拍他肩膀问道:“还跟着她练吗?” “不……不练了。” “嗯,走吧。” 带着杨康走到出口处,他又回头对梅超风说道:“你也算是个可怜人,就算死也不该死在我手里,不过这里你不能待了。 一个时辰后穴道自会解开,以后别让我看见你。” 梅超风眼中显出迷茫,接着大喜过望,朝着空无一人的洞口处说道:“多谢前辈。” 她或许不怕死,但心中却有太多不甘让她不想死。 而杨青此时已经拎着杨康出了偏院。 “我就觉得你这两天太乖了,看来还是皮痒了。” “大哥,小弟错了。”杨康苦着脸道:“我以后再也不去学这些旁门左道。” “真不学了?” “绝对不学了!” 杨青笑道:“其实梅超风练的武功不是旁门左道,反而是绝世神功,只是她学得不全,练偏了。” “什么?”杨康费解道:“可是她的武功不弱,只是她怎么……” “伱是不是奇怪,为什么她错练了武功,仍然有碎石穿金的爪力。却又连我走到面前都发现不了?” “不错。”杨康道:“别说走到她面前,我几次不到偏院就被她发现行迹。” 杨青解释道:“她虽然错练,但毕竟是门绝学,总能练出些威力。 只是你看她不人不鬼的样子,能算好结果吗? 至于她听不见我,自然是我武功比她高得太多。” “你练的不也是全真心法吗?” 杨青郑重点头,说道:“正是!” “怎么会差这么多……” 杨康垂头丧气片刻,忽而又怒道:“完颜青,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分明看了她的秘笈!” “想学吗?” 杨康喜道:“你愿意告诉我?” “将来我补全功法,明白要义。你若还想学,我就教你。”杨青说着又警告道:“不过你别想着回去偷看,死了我可不管。” “我才不去偷看。” 被拆穿心思,杨康小声反驳一句就回了自己住所。 杨青等他离开,也回到后宅。 包惜弱房中灯光还亮着,他凑上前去,见她正擦拭房中旧物,知道又在思念故人。 于是他也不打扰,默默回房。 …… 第六十五章 烟雨楼之约 鹅毛大雪伴着声声爆竹,除夕夜色将至,城中万家灯火通明,杨青已在城中盘旋半日。 梅超风走后,杨康对他的敬重又增长不少,每日练武也愈发勤勉。 他功力尽复,余下的只需按部就班,便可水到渠成,于是每日空闲时间也多了。 王府今日张灯结彩,人人忙碌,就连包惜弱也难得走出后宅,与杨康和完颜洪烈一起赏雪谈天。 他自是懒得应付,索性出了王府在城中闲转。 张家口本是南北通道,塞外的皮毛药材在此集散,南方的茶叶丝绸亦在这里倾销。赶上年关,就更是热闹。 杨青一下午或在街边观赏杂耍猴戏,或在茶楼听人说书唱曲,不知觉便到了晚上。 走在回程的路上,看着屋檐街道尽皆染上银装,他心中少有的升起感慨。 包惜弱思念杨铁心一十八年,他又何尝没有怀念的人呢?只是不得见罢了。 大年除夕夜,阖家团圆时。 街道上行人稀疏,偶有几个也都脚步匆匆。 快到王府时,远远已有管家侍卫迎了上来:“我的小祖宗,您怎么才回来,王爷催了几次,找您的侍卫也不知派出去几拨,快快去正堂吧。” 杨青笑着回应,进了王府直奔正厅。 歌舞喧闹声中,他迈步跨进正堂。 目光微扫,就见包惜弱与完颜洪烈端坐正中上首,杨康在左边安坐,与两人中间空着一个位子,显然是留给他的。 其余众人则多是完颜洪烈部下,彭连虎等人也在其中。 “青儿,怎么才回来?快过来坐下。” 杨青出现在门口,完颜洪烈眉头微皱,但瞥了眼包惜弱仍是挥手让歌姬退下,又招呼他落座。 他与杨青这些年不能说相看两相厌,也算是眼不见为净。 毕竟替别人养儿子已经算是难得的大度,碰上不认自己的就愈发难受。 杨青冲包惜弱笑笑,在杨康旁边坐下,对于旁人的注视毫不在意。 他自忖在完颜王府时日无多,懒得节外生枝。 “王爷,这位莫非就是大世子?” 宾客中,一位六十多岁,文官打扮的男子开口问道。 完颜洪烈点头道:“正是。” “啧啧,上次见时还是在襁褓中。不想今天再见,竟已成这般栋梁!” “呵呵,过誉了。”完颜洪烈强笑一声,便岔过话题不说。 他向左右挥挥手,示意一切继续,于是歌舞再起,众人杯盏交错,相互谈笑不停。 杨青只顾低头默默吃菜,有人向他敬酒,他便用茶代了。 身份在这儿摆着,也没人敢说他不是。 如此过了半晌,堂中的节目已从歌舞变作各类杂耍,后来又有人下场舞弄刀剑,展示技艺,期望能得完颜洪烈赏识。 杨康在旁看得兴高采烈,杨青却觉得无趣,便在座上调息运气,消磨时间。 如此又过许久,他忽然感到有人朝他走来。 抬眼看去,却是彭连虎。 “小王爷,今天除夕之夜,在下欲为王爷献艺,苦于无人配合。”彭连虎呵呵笑着说道:“听闻小王爷师从全真高人,不知可否赏光与我切磋一二,也好让王爷见见您的武艺。” 杨青眼神微眯,心中微转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首先他是完颜长子,将来王位理应由他继承。 这几人自从来到府中,曾几次想与他亲近,不但都被他漠视,连带着杨康也不似开始那般崇敬他们。 他与完颜洪烈的关系,彭连虎也应该知道。 今天借着除夕的机会,对方明显是想缓和关系,同时也存了向完颜洪烈邀功的心思。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上座,果然见完颜洪烈脸上也有几分期待。 可惜他对彭连虎等人实在没有好印象,连面上功夫都不屑去做。 起身对包惜弱道:“娘,我累了,先回去了。” 说完离座而起,越过彭连虎就要出门。 完颜洪烈脸色发青,盯着他的背影一言不发。彭连虎呆在原地,面上肌肉也抽搐不停。 其余宾客此时也琢磨出味儿来,知道其中另有隐情。 眼看杨青就要出门,灵智上人眼珠一转,起身伸手阻拦道:“小王爷请留步,贫僧有话要……” 他话到一半,突然呆呆望着门外,杨青背影竟是在风雪中越走越远了…… “这……”灵智上人豁然回头,看向其他人,见众人神色如常,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明明是拦着的,可杨青何时出门他竟完全不曾看清。 仿佛本来就是他慢了一拍,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伸手的那一刻,杨青绝对还在堂中。 “罢了,今日且散了吧。” 完颜洪烈对灵智上人的异常毫无觉察,挥散宾客,又让杨康送包惜弱回后宅,自己也回了卧房。 杨青到了后宅,竟发现丘处机正立身院中。肩头落雪,不知站了多久。 “师傅?怎么不去屋里坐着。” 丘处机闻言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轻声叹道:“明天你就十八岁了,嘉兴烟雨楼之约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 “你倒真是好记性。”想起杨青两三岁时听他与包惜弱对话,如今都还记得,丘处机感叹道:“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郭家母子江南七侠已找到了,如今人在大漠,来年便会到中土与你一家相会。” 杨青笑着说道:“这是好事。” 丘处机也觉欣然:“当然是喜事,你的信物呢?” “一直在小康那里。” 略微颔首,丘处机忽然摇头笑了起来:“原本我与柯瞎子定下十八年之约,要郭杨两家后人比武。 可如今郭家只有郭靖一子,你与康儿却是孪生,这就有意思了。” “还是让小康去吧,我上去就太欺负人了。” “狂妄!”丘处机斥责道:“年纪轻轻,怎可自满?” “那不如师傅你将先天功传给我吧,这样我就没时间狂妄自大了。” “我便看看你究竟到了什么境界!” 丘处机说着拍出一掌。 然而他手掌落在杨青肩头,忽觉掌心一热,随即一股沛然伟力反弹回来,竟带着他连退数步这才站稳。 “你居然到了这个层次?” 丘处机甫一站定,就再难掩饰惊讶。 杨青的葵花真气有紫霞功打底,与全真心法本就有极深渊源。运使之时,绵绵密密,似无穷无尽,磅礴浩大。 他将真气尽数化为阳属,丘处机又未曾详细探查,只以为他短短十年就把《全真心法》练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可惜,可惜啊。”丘处机不无遗憾道:“你师祖若还在世,必会将你视作关门弟子,尽传衣钵。” 感叹一阵,他又说道:“资质所限,先天功我与你几位师叔伯都未曾得传,伱可知为何?” “弟子不知。” 丘处机道:“欲练先天功,首要条件就是有极高内力为根基。” 杨青笑道;“这么说弟子算是满足条件了?” 丘处机瞪他一眼,没好气道:“要学先天功,只有一个途径。等你完成烟雨楼之约,到时我自会书信一封,告诉你找谁去学。 不过人家教不教,我就管不了了。” …… 第六十六章 杨铁心 春分时节。 这天傍晚,杨青正在演武场中对着面板发呆。 《易筋经》《金雁功》这两门功法,一个不能练,一个无法融入现有的轻功。 他原本以为靠着《葵花宝典》就能一人成阵,可现在他也没了完全把握。 而且既然《易筋经》不能练,那么《先天功》呢? “天下绝学无数,难不成以后得了神功秘技只能看着?《葵花宝典》登顶之后呢?” 又看了眼不到十分之一的进度,他也没了头绪。 思索半晌,不知不觉天色已黑了下来。 起身出了演武场,走在回后宅的小路上,杨青依稀听见前院香雪厅中谈笑不断。 他知道是完颜洪烈正在宴请笼络到的江湖豪客,最近几天一直如此。 对于完颜洪烈的动作算计,他不想过问。毕竟结局早已注定,有没有他干涉都无所谓。 在王府一十八年,如今功力恢复,更得到了丘处机这条拿到《先天功》的线索,眼看着杨铁心父女即将出现,他早已做好离开的打算。 等护着一家离开,他也该正式开启自己的寻宝之路了。 心中正想着,远远地听见小院中似有啜泣声,杨青脚下轻点,人已消失在原地。 踏进院门,包惜弱屋内燃着烛火,两条相拥的人影映在窗纸上,半开的房门前,一个身穿裙装的少女倚门而立。 “这就来了?” 杨青虽有准备,但猛地见到穆念慈还是有些意外,“这么说王处一师叔现在已经受伤了……难怪杨康这个小崽子今天没来演武场。 杨铁心是不是来得早了点儿?” 随即他也不理会被他惊吓后跳的穆念慈,走上前推门而入,只见一名头发花白,衣衫粗陋的男子正抱着包惜弱。 他知道这就是杨铁心了。 按年龄推算,杨铁心此时应该四十上下。不过看他容貌,一脸苦难沧桑,说他六十都有人信。 “青儿。” 包惜弱见杨青进来,突然上前紧握他双肩,一边流泪一边用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激动之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铁心乍见杨青,也是呆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青儿,他……他就是……” 杨青伸手扶住包惜弱双臂,真气微吐,助她平复情绪,“娘,你慢慢说,不急的。” 听到杨青叫娘,杨铁心双目一亮,看着他再也挪不开眼睛:“惜弱,这就是咱们的孩子?” 包惜弱伏在杨青胸前哭着点头,接着对杨青把两人重逢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 杨青耐心听完才知道事情经过与他所知有些出入。 不过对于他来说,非但没有影响,时间提前反而是好事。 冲着杨铁心笑笑,一个“爹”字怎么也叫不出口,无奈之下他只能对两人道:“娘,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回牛家村吧。” 包惜弱闻言大喜,随即又忧虑道:“可王府中侍卫众多,我们走得出去吗?况且完颜洪烈他……” “不用担心,也是时候跟他说清楚了,再说小康还在前面。” 杨铁心这时疑惑道:“惜弱,小康是?” 两人方才只顾叙离别之情,包惜弱此刻才解释道:“青儿与康儿是孪生兄弟。” 杨铁心听了激动莫名,抱着杨青老泪纵横,末了又把穆念慈叫进来: “这是我的义女念慈。” 穆念慈进来拜见了包惜弱,又对着杨青口称大哥。 杨青耐着性子等他们走完过场,这才招呼几人赶紧走。 杨铁心有伤在身,由穆念慈和包惜弱在后扶着,杨青带头走在前面。 四人不躲不闪,循着正路出了后宅,沿途许多侍卫见了虽觉奇怪,但杨青包惜弱都在,也没人敢上前多问,只是暗中去向完颜洪烈报信。 穆念慈看得担忧,忍不住问道:“大哥,我们这样走得出去吗?” 杨青却不回答,只是继续向前。 走了一阵,包惜弱疑惑道:“青儿,我们不是出府吗,怎么跑到药房来了。” 来接人呗…… 杨青道:“我有东西在这儿,拿了就走。” 到了药房门前,他让几人稍候。自己走进房中打量一圈,就见一条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蟒蛇正从瓮中钻了出来。 抬手甩出两枚绣针,将蛇吻穿透固定。 杨青走上前捏住蛇头一抖,真气到处,蛇身已软绵垂落,如同草绳。 他把蟒蛇打结团成一个圆球,用条布袋装上。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惊讶道:“穆前辈?穆姑娘?” 杨青提着布袋走出来,就见一个肩宽背厚,粗眉大眼的少年正与杨铁心说话。 “你们怎么在这里?” “郭少侠?你怎会来这儿?” 杨铁心化名穆易,此时与郭靖还不知相互身份,只有擂台比武时的一面之缘。 “你就是郭靖?” 郭靖听杨青叫他,惊讶道:“你认识我?” 杨青对于认亲的过程也感觉头疼,索性一次说清:“丘处机道长是我师傅,杨康是我弟弟,下午的事我已听说了。” 转身又对杨铁心包惜弱说道:“他就是郭啸天郭伯伯的儿子。” 杨铁心听见“郭靖”二字时本就心中一动,再听杨青点出身份立时上前与他相认。 郭靖知道几人身份也是激动不已。 杨青看看天色,提醒道:“你不是来拿药的吗?赶紧去吧。” 郭靖闻言面色一变:“对了!蓉儿还在前面呢!” 说完他冲进药房,急火火地拿了药冲出来道:“杨叔叔,杨兄弟,我们快些走吧。” 杨青一点头,当先朝外面走去。两旁不时有侍卫巡视,见到他都是躬身让行。 哪知没走多远,忽听身后有人追了上来: “站住!你们给我站住!” 郭靖和杨铁心听身后有人呼喊,都觉得心惊肉跳,穆念慈身体也紧绷起来。 包惜弱则皱眉看向杨青,担心道:“青儿……” 杨青回头看去,只见一头白发,身形枯瘦的梁子翁奔行到众人之前。 “小王爷?王妃?” 梁子翁扫了郭靖几人一眼,讶异道:“他们是什么人?” 杨青淡淡道:“我用得着跟你解释?” 梁子翁知道杨青脾性,那是完颜洪烈都没办法的主,也知道自己急切间失言。 他愣怔片刻,拱手道:“小王爷,前院有女贼入府盗药,属下怀疑她有同党。 刚刚去药房查看,果然少了许多药材,而且小人精心培育的一条宝蛇也不见踪迹,这才情急失言。 不知小王爷见没见到……” 杨青打断道:“没见着,你自己再去找找看吧。” 说完不再理他,继续向前走去。 …… 第六十七章 回家 梁子翁愣怔原地,眼看着杨青带人走远,他的目光在郭靖和杨铁心身上来回几次,终于还是一咬牙拦了上去。 “小王爷等等,在下有话要说!” 包惜弱见他阻路,心里正惊惶着,前方忽然又有骚乱声传来。 “站住!” “看你往哪里跑!” 几人闻声望去,只见月色下,一个身穿鹅黄衣裙的明艳少女踩着墙壁瓦砾,嬉笑着跑了过来。 她身后数人紧紧追着,更远处还有大群侍卫手持火把,蜂拥而至。 “靖哥哥!” 黄蓉看见郭靖,立刻从屋檐上飞身而下。 “蓉儿。” 杨青懒得理会他们亲昵问候,抬眼看向紧随黄蓉而来的几人。 “小王爷。” “见过小王爷。” 灵智上人,彭连虎,沙通天。 这几人杨青都见过,另有一人白袍白靴,手持玉骨折扇,身姿挺拔,面容俊秀。 见到他也只是微微拱手示意,一副自视甚高的做派,应该是欧阳克。 他被完颜洪烈招揽时间不长,杨青倒是第一次见。 “怎么着?要拦着我?” “小王爷说得哪里话。”灵智上人笑道:“我等只是奉命来抓夜闯王府的贼人。” 梁子翁也急着说道:“我只想要我的宝蛇!” 他倒没怀疑杨青,只是眼神死死盯着郭靖,弄得后者莫名其妙。 不等杨青再说话,后面大群侍卫已护着完颜洪烈和杨康赶了过来。 完颜洪烈本是追着黄蓉一起过来,此刻见了杨青和包惜弱也大感意外:“青儿,惜弱?你们这是……” “大哥,娘。” 杨康见到杨铁心父女,还有郭靖跟杨青在一起,也是疑惑不解。 杨青抬手止住要上前说话的包惜弱,说道:“王爷,你找了十八年都没找到的人来了,我们要回家。” “什么?!”完颜洪烈闻言如遭雷击,目瞪口呆道:“不可能,我……” 他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后死死看向杨铁心。 “王爷。”包惜弱见他面如死灰,终觉于心不忍:“王爷对我母子情深义重,十八年来于我也是秋毫无犯,惜弱感念深重。 不过当初我们有言在先,他日寻到我夫君你便放我们一家离去,不知王爷是否还记得?” “我……本王……” 事发突然,不过是抓个贼的功夫,却牵扯出这档子事儿,完颜洪烈一时来不及反应,更难以接受。 “康儿,你过来。” 包惜弱朝杨康招招手,后者茫然的走近,喃喃问道:“娘,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什么回家?这里不就是我们的家吗?” 杨青拍拍他肩膀说道:“别多问,先离开这儿再说。” 说完他继续向前走去,两旁侍卫却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完颜洪烈看着包惜弱,惨然道:“惜弱,十八年来,你当真没有一刻对我动心?” 包惜弱摇头道:“我以为与亡夫再没有相见之日,本想等两个孩子成人便去地下寻他。 今日既然再见,哪还有留在这儿的理由?” 完颜洪烈面色几经变幻,终于颓丧笑道:“好,我放你们走便是。” 他冲着身后一摆手,侍卫立刻让出一条路来。 杨青毫不迟疑,向前走去。 身后众人亦步亦趋,只有杨康走得磕磕绊绊,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而回头看向完颜洪烈,又不得不跟着包惜弱。 “王爷,他们可是……” 彭连虎等人欲要阻拦,却被完颜洪烈打断:“我既然与人有约在先,怎能食言?让他们先走。” 梁子翁急的直跳脚,奈何此时寄人篱下,完颜洪烈有令,他也不敢当面违抗。 欧阳克亦是紧盯黄蓉的背影,嘴角似笑非笑。 …… 杨青带着众人离开王府,向郭靖问明王处一的所在,便一同找了过去。 走到半路,前方却又有人迎了过来。 “靖儿?” 天色昏暗,听见对面几人当先问询,郭靖才大喜道:“师傅,我在这儿!” 两边人汇聚在一处,才知道是江南六怪放心不下徒弟,赶来接应。 一路无话,等到了王处一藏身的客栈,杨青与郭靖一同上去送药。 推开房门,只见一身道装打扮的王处一正在床上盘坐,脸色惨白,露在外面的手臂红肿异常。 王处一睁眼看到郭靖面色一喜,而旁边的杨青也抢先说道:“王师叔,我是杨青。” “杨青?你是丘师兄的弟子?” “正是。” 王处一还要再说,杨青却打断道:“师叔,你疗伤解毒耽搁不得,稍后或许会有追兵,叙旧的话以后再说吧。” 看王处一点头答应,他叮嘱郭靖照看,自己又转身下楼。 客栈门前,包惜弱与杨铁心正与杨康说着什么,后者一脸茫然若失。 杨青见状也不去打断,而是离开客栈找了家车马行,高价买下一架马车。 等他回到客栈,郭靖和黄蓉正在门前不知说些什么。见杨青赶车回来问道: “杨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黄蓉在一边抢着说道:“当然是给杨家叔叔坐了,这还要问?真是笨。” 杨青笑道:“郭大哥,等下还要麻烦你,帮我把他们送出张家口地界。” 郭靖奇道:“伱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等我退了追兵,很快就追上来了。” “追兵?” 黄蓉眼珠一转,道:“杨大哥你是说完颜洪烈?” 杨青点点头,没再说话。 原本按照剧情,丘处机本该也在的。 但不知是否他的缘故,不但杨铁心提前找到了王府,丘处机今夜也没有现身。 “完颜洪烈不是说了放我们走吗?他怎能说话不算?” 黄蓉在一边翻着白眼道:“也就只有你,别人说什么都当真。” “我的徒弟用不着你这小妖女教训!” 客栈内,柯镇恶领着其余五人走了出来。 眼看又是一场闹剧上演,杨青不想掺和在内,先一步走向包惜弱那边。 杨康应是知道了来龙去脉,此时内心正在挣扎,无法接受现实。 他见杨青走来,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哥,娘说的是不是真的?” 杨青点头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从小不与完颜洪烈父子相称,因为我早就知道。” “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 第六十八章 剑划生死 王府门前,完颜洪烈跨马而坐,面色阴晴不定。 欧阳克,彭连虎等人在他身旁两侧围拢。 周边街道上,几千名佩刀挎弓的侍卫兵丁,手持火把依次而列,如同条条火龙。 夜色浓郁,长街尽头一骑快马由远及近,到了门前,骑士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回禀王爷,有马车从南面出城,王妃应在车上。” 四下里马蹄轻踏石板,风吹火焰呼呼作响。 完颜洪烈听完双眼紧闭,仰头向天:“就这么着急么……” 深吸口气,再看向无边黑夜时,他脸上已满布冷峻: “追!” 空寂的街道上,完颜洪烈一马当先,身后阵阵蹄声化作惊雷,紧随在后。 两旁飞速后退的一切景物,似乎都成了他十八年苦守的倒放。 他完成了放包惜弱离开的承诺,现在他要追上去,用一切手段留住她。 高大的南城门远远映入眼帘,城墙上下火光四起,百多名士兵手持刀枪,四散围聚在门前,如临大敌。 完颜洪烈微微皱眉,两侧立刻有人冲出开道。 他目光穿过人群,只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堵在城门正中,四周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却无人敢进一步。 晚风中,当先一人灰衫轻摆,正是杨青。 杨康在他身后面露踌躇,颇有些坐立不安。等完颜洪烈到了面前,他更险些一声“父王”脱口而出。 只是看着杨青险峰般的背影,他又生生憋了回去。 “康儿,到父王这里来。” 完颜洪烈驱马向前,无数骑士从各方汇聚,在他身后围成人墙,火光映照下,显得异常伟岸。 “你不是我父亲。” 完颜洪烈闻言叹道:“看来你都知道了。” 他目光在杨青身上一扫,接着说道:“就算没有血缘,但你我十八年父子情深,难道都是假的吗?” “不是假的,却是你抢来的。” 不等杨康再回话,杨青先一步接了过来。 “青儿……不,杨青。”完颜洪烈狠声道:“就算你早知自己身世,可是我养你十八年,你不认也就罢了,硬要拆散我们一家是何道理?” “十八年前,浙江临安府牛家村,包惜弱救了你一条命。”杨青平淡问道:“你贪恋于她,唆使官兵杀得郭杨两家家破人亡,随后将她骗进王府一十八年,这又是什么道理?” 完颜洪烈闻言脸色剧变,忽然抬手前指喝道: “拿下他,死活不论!” 话音落下,曾被杨青几度漠视的彭连虎当先冲了上来。 杨青毫不在意,转头看向杨康道:“你都看见了?” 说话间,他长剑轻挥,在空中划出一片光幕,将一蓬钢针横扫而回,周遭十几名毫无反应的士兵应声而倒! 彭连虎矮身躲过倒卷的钢针,身形前扑。 “对不住了小王爷!” 他号称“千手人屠”,一身功夫多半都在手上。 此时他进了杨青身前一丈,眼见对方一动不动,正要施展空手入白刃的擒拿功夫,冷不防一道刺目的剑光突然在眼前炸开! 四周的火光仿佛尽被黑暗吞噬,眼前所有人和景物全部消失,只有一道橘色光焰,充斥天地,更填满了他的视野。 那光焰一闪即灭,只是一瞬,又重归黑暗…… “这是……”完颜洪烈目瞪口呆地看着尸首两分的彭连虎,在他的视线里,杨青连动都没动。 好似他身前有一条透明的丝线,而彭连虎则是自己撞断了脑袋。 “上!拿下他!” 再次下令,可他身边的几个江湖高手却都没了动静。 且不说灵智上人想起杨青曾轻松躲过他阻挡的事,欧阳克凑到身边小声问道: “王爷,这杨青的武功,您当真一点儿不知道吗?” 欧阳克毕竟与当世五绝的欧阳锋相伴多年,眼光远不是完颜洪烈能比。 可即便如此,他方才也只是见到华光一闪,杨青袖摆轻动,彭连虎就已身死当场。 江湖争斗,大多总要有个拳来脚往的过程。 似这样瞬间秒杀,甚至旁观者都看不清动作的,只能说境界已经碾压到了极致。 提醒一声,欧阳克缓缓向后退了两步,不再说话。 “杀了他!” “杀!” 厉喝声再起,周遭士兵不堪重压,手持刀枪呐喊着一拥而上,如同潮水吞没礁石! 然而下一刻,只见杨青忽地身化四道人影,迎上蜂拥而至的人群,寒铁剑卷起漫天火光。 人群与他甫一接触,立即刀枪断折,残尸抛飞! 待火光散尽,城门下血肉铺满地面,已成了一片修罗场。 “放箭!放箭!” 不管不顾的完颜洪烈一声令下,箭矢破空如乌云压顶! “小心!” “快躲开!” 伴着城门外两声惊呼,杨康慌乱拔剑出鞘,正要阻挡来箭,却见前方杨青身形再度分化。 四道人影运使破箭式同时挥剑,划出道道扇形屏风。 雪亮的剑身倒映火焰升腾,剑光宛如咆哮的火海,层叠奔涌而出,一道高过一道,仿佛接天连日,高不可攀! 紧接着火海消弭,漫天箭雨纷纷倒卷,射的周遭追兵人仰马翻,而分化的人影再次聚合。 仍是一柄长剑,一身灰衫,亦没有一丝血迹沾染。 杨康傻傻的握着剑柄看着自己大哥,他一人站在前面,却像是一座险峻的城池,无人可破! “王爷,此人不可力敌!” “滚开!杀!” 甩脱灵智上人的手,完颜洪烈拔出腰间佩刀,猛地催马冲了过去。 马蹄声响中,溅起无数血花! 眼看着将要撞上杨青,却见他忽然一掌向前拍在战马胸口。 震破耳膜的轰鸣声响中,马匹向后倒飞而出,完颜洪烈却向前跌落,被杨青一把攥住脖子! “王爷!” “王爷小心!” 人群蜂拥向前,欲要将他抢回。 杨青看向来人,手中长剑微颤,发出铮铮剑鸣。葵花真气奔涌而出,一抹紫红在剑身一闪而过。 随即他长剑在地面横扫,激飞的尘土石屑打得众人狼狈躲闪逃窜。 再睁眼时,只见面前已划出一道横贯城门的深邃沟壑! “天明之前,过此线者死!” 杨青还剑入鞘,清冽的声音在夜空中远远传了出去。 见无人再敢上前,他反手把完颜洪烈丢给了杨康。 “杀了他。” 话音落下,他人已出了城门,向远方走去。 “康儿,跟为父回去,将来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杨康回头看着杨青背影,又低头看看脚下的完颜洪烈,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来回几次,终于抬脚将他踹翻在地: “日后再见,就是仇人!” 说完他一咬牙,转身追着杨青跑进夜色,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康儿……” 完颜洪烈匍匐在地,额角渗血,一只手徒劳的伸向远方,却无人回应…… …… 第六十九章 浪子回头 张家口向南的官道上,“马王神”韩宝驹架着马车正向前疾驰。 郭靖柯镇恶和韩小莹穆念慈等人骑马跟在两侧。 车厢内,杨铁心夫妇以及王处一分坐两旁。 王处一余毒虽清,但仍有伤在身。 好在韩宝驹驾车极稳,马车飞驰间亦少有颠簸。 “惜弱,青儿他们去了许久也没消息,他们不会出事吧?” 杨铁心透过车尾频频望向来路,止不住忧心忡忡。 包惜弱虽也担心,不过想起杨青她又觉安心不少:“放心吧,若只康儿一人我定不放心,不过青儿这孩子,自幼早慧,与常人不同。 我从未听他说过大话,也没见他做过没把握的事。” 这时王处一在旁接口道:“杨兄不必担心,我亦听师兄说过令郎的神异。 八岁习武,短短十年已让丘师兄教无可教,甚至生出误人子弟的惭愧念头,简直闻所未闻。” 杨铁心听他说得夸张,虽然高兴,仍是客气道:“王道长太客气了,我与丘道长虽一别十八载,可他当年的风采犹在眼前,犬子怎能相提并论?” 王处一摇头笑道:“这却非是我夸大,确实是丘师兄口述。 这孩子虽然沉迷武学太过,或许有所偏颇。但他能视金国小王爷地尊位于不顾,由此便可见心性。” 杨铁心闻言点头,脸色松弛不少。 马车外,与郭靖同乘一马的柯镇恶听见几人对话,忍不住问道:“靖儿,你那没见过面的杨兄弟,功夫当真那么高么?” 郭靖凝神想了半晌:“杨青兄弟的功夫我也没见过,不过想来是比杨康的高些。” 柯镇恶不无担忧道:“你二师父说去为他兄弟二人掠阵,也不知怎样了。等到了安全地界,我们需得回去看看。” 郭靖赞同道:“蓉儿说去看看热闹,我也很担心她……” “不许你再提那个妖女!听见没有?” 柯镇恶一声怒喝,郭靖立即默然无语。 气氛正僵持着,只听后方路上有人扬鞭催马,狂奔而来。 众人回头看去,正是朱聪和黄蓉。 “大哥。” “靖哥哥!” 郭靖见到黄蓉,喜得眉开眼笑,也忘了柯镇恶就在自己身后,策马靠近过去。 “你这妖女好不要脸,几次分说还要纠缠,黄老邪当真生了个好女儿!” “死瞎子,自己一辈子光棍,也不许徒弟讨老婆,真是不知廉耻!” 两人唇枪舌剑,斗得两句,柯镇恶忽然大怒出手,打向黄蓉。 郭靖见状一提缰绳,拉偏马匹,使他一掌落空,劝阻道:“大师傅,蓉儿不是什么妖女,你就别再骂她了。” “浑小子!”柯镇恶一巴掌拍在郭靖后脑,怒道:“刚出大漠就被妖女迷了心,胳膊肘朝外拐了,啊? 你要跟她在一起,除非我死了!” 说罢他侧耳辩位,身形一跃上了朱聪的马背。 “臭瞎子!谁稀罕跟着你了!” 黄蓉怒斥一声,催马向前疾行而去。 “蓉儿。” 郭靖在后叫了几声,又看了眼旁边几人,还是加快马速,不紧不慢地追在后面。 柯镇恶听见声响,更是气得连声怒骂。 一旁韩小莹实在听不下去,打断道:“大哥,还是让二哥说说后面的情况吧。” 恰在这时王处一也从车窗里探出头问道:“朱大侠,我那师侄到底怎样了?” 朱聪笑着道:“王道长客气了,我可当不起大侠的称呼。 不过说起你那师侄,啧啧,真是一言难尽呐……” 他将在城门处的所见一一复述,最后又对众人说道: “他一掌拍死完颜洪烈战马,将那金国王爷如同捉鸡一般提在手里,之后又丢给他弟弟,让其杀了报仇。” 包惜弱听到这儿忍不住问:“康儿?他杀了完颜洪烈?” “那到没有。”朱聪解释道:“杨康一脚踹倒完颜洪烈,追着他哥哥走了。” 包惜弱轻声叹了口气,摇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柯镇恶听得心中又有火起,“这两兄弟也太过优柔,既然是金狗,杀了岂不痛快?何故做女儿姿态!” 韩小莹在旁扯了扯他衣衫,柯镇恶这才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王处一和杨铁心都没将他气话放在心上,反而是听朱聪描绘杨青武功,觉得不可思议。 “朱聪兄弟,照你这么说,我那两个孩儿早已离开,怎么现在还不见回来?” 包惜弱却不管什么武功,也不想知道杨青有多威风,只是奇怪两人此时还没追上,唯恐出现意外。 朱聪策马过来,对着车厢内说道:“杨家大嫂放心,以令公子的脚程,要追我们易如反掌。 此时未归,我想应该是在开导二公子。” 朱聪外号“妙手空空”,不但手上功夫出神入化,察言观色也是一绝。 郭杨两家的事他自然知道,杨青与杨康的异样他之前也看在眼里。 包惜弱听他分析,心里恍然明白过来。 杨青从小没个孩子样,比大人心思还要成熟深沉几分。 可杨康却不同,他能当众与完颜洪烈撇清关系,不知要下多大的决心。 此刻内心只怕仍在纠结。 她想通此节,也就不再追问,默默坐了回去。 杨铁心见状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康儿是杨氏之后,他会想通的。” 包惜弱与他相视一笑,还没回话,却听后方马蹄再响。 不多时来人到了近处,正是杨康。 “娘……爹。” 杨康到了马车旁,见到一脸关切的两人,犹豫片刻,终究是对杨铁心改了称呼。 杨铁心听他肯认自己,恍惚间疑似在梦中,激动地连连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红着眼眶答应一声。 “师叔,弟子不孝,让您老受苦了。” 目光略过两人,杨康又向王处一赔罪。 王处一摇了摇头,宽慰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能幡然醒悟,难能可贵,过去的事便不用再提了。” 说完他又问道:“你大哥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杨康快速扫了杨铁心一眼,解释道:“大哥怕沿途有伏兵,已经先一步到前方开路去了。” 王处一闻言点头,“倒是思虑周全。” …… 第七十章 此去襄阳 江南六侠护着杨铁心一家不分昼夜,由张家口一路向南走了约莫十日,终于在这天傍晚进了徽州地界。 不知是完颜洪烈真的死了心,还是杨青那天给他震撼太大,抑或者他被别的事情绊住。 总之这十天过来,一行人的确没有遇过追兵。 现下徽州南部仍在宋朝统治下,他们进了徽州也不再如之前那样紧迫,稍作遮掩,便在一家客栈投宿歇息下来。 众人虽大都有武功在身,但一路疾行已是人困马乏,天色刚黑就各自休息。 杨康在客栈三楼正要睡下,窗外突然传来敲击声。 他打开窗户,却见杨青闪身进了房中。 “大哥?你这些天去哪儿了,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传回来,娘担心得问了好多次。” 杨康见了杨青,先是大喜,接着就忍不住埋怨起来。 杨青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不是跟你说了么,冷不丁要跟个陌生人喊爹,我别扭。” 杨康怒道:“你倒是快活了,以为我就不别扭了?” “怎么着?还想做你的金国小王爷?” “我可没那么说。”杨康眼神微黯:“我又不是真的傻,你和娘这么多年的异样,哪能一点儿感觉不到?只是觉得……他有点儿可怜。” 杨青点头表示理解,如果他没有前世记忆,可能也会陷入两难。 正想着,只听杨康又接着说:“而且以前虽见过你的武功,却不知高到那种地步。我怕做了小王爷,也会被你一剑砍死。” 杨青笑着拍了他一巴掌说道:“别胡扯了,去把郭靖叫来,小点儿声,不要让人知道我在这儿。” “为什么?” “我将要远行一趟,不想节外生枝,快去吧,回来有你好处。” 杨康闻言精神一振,喜道:“你将神功补全了?” “还没有,不过有了这机缘,以后你再练神功就能事半功倍。” 杨康喜滋滋地出门去叫郭靖,杨青则从布袋中取出梁子翁的那条宝血蛇。 自从抓了这蟒蛇,他也没怎么用心喂养,此时已经只剩一口气。 等两人一起进门时,正见到他在给宝蛇放血。 “杨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郭靖那天追上黄蓉,也听她说了杨青阻敌的过程,心中对他敬佩非常。 如今再次见面本也十分高兴,只是杨青这番动作又让他觉得怪异。 “这可是好东西,快来喝了。” 杨青把这蟒蛇的来龙去脉跟两人一说,杨康与郭靖都是两眼放光。 “杨兄弟,我……这怎么好意思。” 郭靖心眼实在,知道蛇血珍贵,就觉无功不受禄。 杨青笑着说道:“且不说你一路护着我一家南下,咱们两家又是什么关系?还是说伱做了金刀驸马,见了自家兄弟反而生疏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郭靖急切下,也没察觉杨青道出他驸马身份有什么不妥。 “那就干了。” 说完他当先拿起一只茶盏,将里面的蛇血一饮而尽。 杨康早等得不耐烦,也随着他喝了下去,之后又抱着蟒蛇亲自挤血。 郭靖见他二人喝完,不再矫情,跟着一起干了。 杨青这时才问郭靖:“黄姑娘呢?” 郭靖听他问起,脸色瞬间变苦:“被大师傅骂走了。 杨兄弟,蓉儿你是见过的,那么好的姑娘,师傅怎么就不喜欢她呢?” 杨康在旁接口道:“你师傅自己光棍一辈子,看你娶媳妇他能高兴?” 郭靖闻言一窒。 杨青笑骂道:“你滚一边去。” 笑过他又对郭靖说道:“放心吧,你俩缘分是天定的,谁也拆不散。” 闲聊两句,他见两人脸色开始泛红,知道是蛇血功效发作,于是抓紧叮嘱杨康。 “我这次出门不知要多久,完颜洪烈短时间不来,以后就说不定。 你们到了临安府不一定非要去牛家村,可以在城内找地方住下来。” 郭靖在旁听得皱眉:“怎么杨兄弟你刚来就要走吗?不去见见杨叔叔?” 杨青现在最纠结的就是这个。 在笑傲时,他原以为会在那里度过一生。直到进度满了,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在沧海中,扁舟而过的旅人。 眼下进度虽然仍不满十分之一,可对自身有了清晰认知,心里就难免对这个世界多了些疏离。 包惜弱相伴日久还好说,杨铁心只匆匆见过一面,或许对方感动得无以复加,但他三世记忆加身,又有对武功更高层次的追求,短时间实在难以代入。 只能以后再说。 敷衍郭靖两句,杨青就向二人道别。 “大哥,你早点回来,完颜洪烈再来,他手下那几个人我可应付不了。” “前几年你根基扎得不错,如今喝了宝蛇血,只要每日用功不辍,不需多久也就不怕他们了。” 杨青鼓励一句接着道:“我办完事会尽快找你们,再说师傅得了消息,一定会找去临安。 不要觉得离开王府就什么都没有,要知道如今你不是一个人了。” 杨康被他这几句说得莫名其妙,有父母,有大哥,当然不是孤身一人。 答应一声,他端起桌上仅剩的蛇血就要出门。 “我给念慈妹妹送去一杯。” 杨青欣慰地点头:“不错,我们现在又多了个妹妹。” 杨康闻言脸上愈发泛红,也不回话,一扭头出去了。 拍拍郭靖的肩膀,杨青提醒一句:“蛇胆蛇肉别浪费了。” 说完他穿窗离开客栈,身形在空中一转上了屋顶。 杨青在城市上空披着银辉不断前行,随着宝蛇血在体内化作热流,葵花真气运转间面板上的熟练度也在不断跳动。 只是对于宝蛇血增加的些许功力,他并不太在意。 面板上如今潜能有两万以上,如果愿意,随时可以吧《葵花宝典》点满。 到了现在的层次,功力已经不是他最紧要的。 在面板上调出《独孤九剑》: 【武学】独孤九剑(豁然贯通99\/100) 仍然没有寸进。 这道坎卡了他许多年了,至今难以破除。如今襄阳就在西面几百里外,怎么都要再去一趟。 心中默默估算位置,又想起独孤求败其人。 “那只大雕肯定是在,就怕独孤求败还活着,谁知道这人什么脾气……” …… 第七十一章 重剑无锋 襄阳城外。 杨青几百年后曾来过一次,不过一无所获。 这次已是轻车熟路。 备好清水干粮,再次踏入山道,穿过峡谷,在一片嶙峋山石间找到剑冢所在。 地貌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山谷中显得干净不少,四周石壁也都完好,没有脱落坍塌的迹象。 而与前次不同的,是在谷底一侧现出一方高大石洞。 他闪身来到洞口,侧耳细听,却没有任何动静。 走进洞中,一路向前,等他从另一侧穿出时,只见一面扇形峭壁拔地而起。 峭壁向上二十余丈,一座青石平台突出山腰。 他也不多考虑,沿着峭壁上前人挖掘的坑洞,两次借力就上了平台。 抬眼望去,山壁上独孤求败感叹世间无敌的留字,一旁石板覆盖的剑冢都在眼前,却没有什么剑痕剑意。 将石板挪开,伸手取了玄铁剑,果然沉重非常,剑身粗厚。 他把剑在手来回翻转摆弄一阵,正不知下一步该作何打算,忽听山下一声凄厉的嘶鸣响起。 俯身向下看去,成人高低,浑身灰羽的神雕正瞪着一双鹰眼冷冷盯着他。 不等他有过多动作,那神雕短翅半张,不住嘶鸣着冲上峭壁。只过片刻,已裹挟劲风朝他扑了过来! 杨青不愿伤了这头神雕,于是提剑而起,真气灌注剑身,挡住它扑打的羽翅。 这神雕许是将他当做窃贼,双翅不断拍击,时而夹杂着尖喙叼啄,虽然伤不到他,却也让他感到头痛。 他在四周倏忽闪躲,神雕来回扑击扬起漫天尘土。 无奈之下,杨青从石台上一跃而下。 神雕见此仍没有放过他的念头,紧随在后凌空飞扑! 杨青再次避过,随后在山间游走,任凭神雕在后不停追逐,也碰不到他一片衣角。 过了半晌,他眼见山壁上有藤蔓附着,立刻抬手取下几根,搓成粗绳。 等神雕再次扑近时,他忽地身化四道,围着它转起圈来。 神雕虽然勇猛,却终究追不上他速度,几圈之后已被捆绑放倒。 “噶!” 神雕悲鸣,声音刺人耳膜。 杨青揉了揉耳朵,上前把尖喙也绑了…… 看着横卧在地,眼含怨怼,却只能不停蹬爪的神雕,杨青也有些哭笑不得。 不知道有了这次遭遇,对人类有了警惕心的神雕,再遇到杨过时会不会把他打死。 想到这儿他双手拄着重剑,慢慢蹲下身来:“雕兄,按理说我是这重剑主人的隔代传人,跟你还有点关系,现在你误会我,我也不怪你。 不过就得委屈你一阵,等我走时就放开你。” 说完他也不管神雕听得懂听不懂,转身进了山洞。 在洞中坐下,将重剑立在身前。 脑海中,多年前风清扬传剑时的场景不断浮现。 仔细回忆几遍,他想起对方当初除了传授自己破气式时,有些语焉不详。其余所传,就目前来说他已经做到了极致。 有葵花宝典做根基,功力他或许不敢说天下无敌,但是单论速度,只怕没人能跟他一争高下。 再加上独孤九剑料敌机先,无所不破的神妙,就是碰上五绝那个层次,他也有立于不败的把握。 可偏偏练了这么多年,这剑法却始终无法再进一步。 他想了许久,忽然想到令狐冲和杨过这两个得了独孤求败衣钵的人,他们开始练剑时,似乎都有过一段内力不济,甚至一丝也无的境遇。 “跟这个有关?” 可是他功力没有恢复之前,也曾有过这样的练剑经历,却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想得越久,心中越烦乱。 最后他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将全身真气收束于气海最深处,只用身体力量提起重剑挥舞起来。 他本身体质极高,即便不用真气拿剑,也是轻松异常。 除此之外他也是无法可想,毕竟当世并没有什么以剑法闻名的高手。 而他能找到的,也大都以招式精妙出名。 可他练的本就是讲究无招的剑法,再精妙的招式于他也是无用。 想不通就不再去想,一心一意练起剑来。 随着他舞弄重剑,速度越来越快,“呜呜”风声在洞中回荡。 最开始还是一声声响起,到了最后逐渐连成一片,两面贯通的山洞仿佛张开巨口的怪物,不断发出兽吼。 杨青一开始还是由身体控制剑势,后来剑速转急,他就不再刻意把控,反而是身体随着惯性,跟着剑起剑落,随性辗转。 时间久了,他也不去思考其他,慢慢地沉浸在舞剑的快意中,内心一片空明。 不知道过了多久,洞外连翻异响打断了他。 侧耳细听,却是被捆绑在地的神雕。 他本来不想理会,可耐不住异响不断,还是放下重剑,走出洞外察看。 到了洞口,杨青只见剧烈挣扎的神雕身上竟有一条金蛇。 头呈三角,粗似儿臂,身披金鳞。 正是菩斯曲蛇。 此刻蛇身缠绕神雕,蛇吻对着它脖颈张开,正要啃噬。 或许是刚才练剑惯性仍在,杨青没有催动真气,在旁边石壁上扯断一根粗壮些的藤蔓,随手抽了过去。 “嘭”的声响中,菩斯曲蛇与藤蔓刚一接触,连同蛇头的上半身一起,忽地炸成满天血肉,向后方激射出去。 剩余的蛇身绵软脱落,神雕停止挣扎。 杨青也呆在原地。 他本意是将菩斯曲蛇赶走,却没想这不含丝毫真气的一击,竟然有这样的威力。 蛇身柔韧,即便他本身力气再大,或许可以将其抽断,但直接打成肉末就不太可能。 他看了看手中藤蔓,没有丝毫损毁痕迹,心中若有所悟。 再去看神雕,发现它眼中也没了之前的敌意。 杨青蹲下来慢慢靠近:“我放开你,你不能再咬我。” 说着他试探伸手,先把它喙上的藤蔓解除,神雕果然一动不动。 随后又扯断粗绳,彻底将它放开。 神雕重获自由,立刻一跃而起,不断扑腾着短翅,发出阵阵嘶哑鸣叫。 不过它终究没有继续攻击杨青,而是低头在半截蛇身上啄了几下,叼出蛇胆,吞咽了下去。 末了它看一眼杨青,转身扑腾着翅膀跑上峭壁,不下来了…… …… 第七十二章 襄阳偶遇 冷清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独孤遗冢,杨青来后算是多了一分人气。 自从那天救下神雕,无意间使出一招,他就开始收束真气,用重剑磨炼剑法。 有时在山洞后的空地,有时则飞身上了峭壁之巅,从早到晚,仿佛入魔一般。 神雕慢慢地似乎也接受了这个新室友,虽然仍不亲近,也再没有主动攻击,或者驱逐他的意思。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杨青自然是练剑不辍,神雕每日则在山间捕蛇猎兽,偶尔也偷看他练武。 只是杨青一停下,它又好似十分不屑地扭头就走。 一个月来,杨青先是用重剑,之后换成自己的寒铁剑,到了现在他手中已变成了一根普通的细长树枝。 这天清晨,迎着朝阳清风,当他用一根枝条,信手将一块半人高的青石打碎,面板上终于发生变化: 【武学】独孤九剑(出神入化3\/100) 杨青心中松了一口气,立刻投入潜能。 潜能点迅速减少,剑法熟练度飞速上升,他对这一境界的《独孤九剑》认识越发清晰。 独孤求败留下的三座剑冢,本身就是对他剑法境界的阐述。 从开始的兵刃锋利,招式精妙,追求极致的速度与精准;到后来的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再到最后一草一木都可当做剑来使用。 既能破招杀敌,凌厉无匹;也可厚重如山,不战屈人。 简单来说就是他熟知的:是山,非山,还是山。 最开始他的剑法力求凶狠急速,后来有了《葵花宝典》为根基,更是把这一特点发挥到极致。 如今他掌握了重剑无锋,也可以化草木为剑,《独孤九剑》的晋级也就顺其自然。 这当然不算什么顿悟,乃是他前世今生二十多年苦练的结果。 而在剑冢里瞻仰前人遗迹风采,令他心驰神往,精神沉寂则是诱因。 随着潜能点停止消耗,面板再次变化: 【武学】独孤九剑(登峰造极99\/100) 进度到了这里,再次停滞,无法消耗潜能提升。 杨青心中升起一丝疑惑,他目前可以说已经复刻了独孤求败展示出来的所有剑道境界。 如果这位剑魔还在人世,那么谁也不敢说他会不会有更高境界。 可就目前来看,他的确又再一次无法看清前路。 事实上凡人武学到了这个地步,杨青也实在想不出还能怎么再进一步,毕竟这儿不能修仙。 他只能把答案寄托于下一个世界。 目的达到,这里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想通这一关窍,杨青丢下手中树枝,回到山洞拿上寒铁剑,又把对他没有太大意义的重剑放回剑冢。 反身穿过山洞,正要沿原路离开,却发现神雕站在山谷中,爪下抓着一条菩斯曲蛇。 看它模样,应该是刚刚狩猎回来。 一人一雕隔空对望,杨青笑着道:“我走了,有缘再见。” “噶噶……” 也不知它是否真的听懂了,眼看杨青转身要走,忽然轻啼两声。 杨青收住脚步,转头看向神雕,见它俯身用尖喙在蛇身轻啄记下,就把一枚蛇胆叼在口中。 随后它摇摇晃晃走到杨青面前,朝他扬了扬头。 “给我的?” 杨青略感意外,但还是伸手接住。 “噶噶。” 神雕短翅微微扬起,似在催促。 他笑着把蛇胆放进口中吞下,对方才安静下来。 杨青在它身上轻轻拍了拍,心里升起一丝感动。 这神雕不但通人性,心地善良,且对人极为友好。 或许独孤求败逝去之后,它也十分寂寞吧。 摇头把这些莫名感触甩出脑海,杨青终于还是在神雕的注视下离开山谷。 奔行在山野间,身后雕鸣响彻四野;而前方天高地阔,还是那片江湖。 …… 野外无人,杨青放开脚力运起《浮光掠影》,在天地间拉扯出一道笔直的淡烟,向襄阳方向急速飞驰。 巳时刚过他已进了城内,匆忙找了家客栈投宿。 他现在算是对隐居深山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不知道那些前辈大德怎么解决卫生问题,但时间太长他确实受不了。 委托店里伙计去买来新衣,就沉入盛满热水的浴桶不想再动。 等到了午时,才换了衣服,带着焕然一新的舒畅去对面的酒楼吃饭。 这家名为“四海”的酒楼规模也算中等,但正午刚到,一楼的二十多张桌子就已坐满。 大门正对着柜台,掌柜笑脸相迎,伙计殷勤待客,食客则分坐两边。 “这位公子爷,实在抱歉,本店二楼早已坐满,一楼也无空位。您要是不嫌怠慢,可否在柜前等上一等?” 眼看着店小二一脸歉然,杨青也笑了。 他在厅内一扫,见左手靠窗的位置有一人独坐。 侧面看去,那人衣衫褴褛,头上戴着一顶分不出原来颜色的布帽,须发花白,桌子旁还依着一根碧翠的竹棒。 “那一桌不是只有一人吗?我去拼个桌就可以了。” 店小二顺着杨青的目光一看,立时惊讶道:“啊?您跟他拼……呃,您若不嫌弃小的自然没意见。” 杨青虽是一身灰衫布鞋,看着极不起眼。 但这小二见他腰挂长剑,容貌俊逸,身形气度不似普通江湖中人,那衣服的材质也不是普通人家舍得穿戴的。 他一边抢着上前擦拭桌椅,一边看看周遭撤得老远的食客,心中感慨:掌柜的历来心善,这位公子也不嫌弃这乞丐,这世道还是好人多些。 杨青在长凳上坐下,点了饭菜之后,便把长剑解下靠在桌边。 对面的老年乞丐桌前只摆着一盘炒肉,一小壶浊酒。 肉是细嚼慢咽,酒是浅斟慢品。 好像是享受珍馐美味,却又时不时咂嘴摇头,似乎吃什么都没有滋味。 对于桌对面多了一人,则是如同没有看见,不影响他丝毫。 杨青在他左手小拇指的指套上瞟了一眼,随即也转头看向窗外往来的人群。 随着时间推移,食客走了又换,酒楼内始终保持着客满盈门,热闹非常。 而他的菜也被端上饭桌: 红烧狮子头,荷叶鸡,五宝八珍鸭,翡翠豆腐,还有一道特色鲜汤。 菜一上齐,立刻便有香气扑鼻而来。 杨青在山中吃了一个多月的干粮,被这香气一激,口中立刻分泌唾液,不停吞咽。 他端起饭碗,正要举起筷子去夹菜,忽听对面老乞丐嗤笑道: “小伙子人挺精神,就是这吃相……嘿嘿,没见过世面。” …… 第七十三章 洪七公 “小伙子没见过世面。” 杨青闻言抬了抬眼皮,接着筷子继续向前。 洪七公见激将无效,也砸了砸嘴,咽口唾沫继续吃自己的炒肉,只是不似刚才那般惬意,夹菜的动作快了许多。 杨青看他一副早吃完早走,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也觉得好笑。 不过他又不是黄蓉,没那个本事做菜骗武功,更不想拜入丐帮,索性就当没看见。 两人一个着急要走,一个月余没正经吃过饭,都吃得飞快。 酒楼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沉重脚步声,接着陆续有十几人走了进来。 “掌柜的!好酒好菜给我摆满十桌,快着点儿!” 杨青背对着门口,猛地听人一声厉喝,大厅内二十多桌,上百食客立即鸦雀无声。 “这位客官,小店已满座,恐怕一时容不下诸位,不如您稍等片刻?”店小二也被来人一嗓子镇住,迟疑片刻才上前解释:“或者您往别处去看看也是可以的。” “放屁!”这人怒骂一声喝道:“开门做生意哪有把人往外撵的?花了银子我就是你爷爷,你敢让爷爷等!?” “可是小店……” “滚你娘的!” 小二还要分辨,忽听风声响起,来不及反应,已被人一巴掌打倒在地。 “嘿?怎么打人啊?” “是啊,你们什么人啊,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了?” 食客中有人愤而出声。 “哪个嚷嚷的?站出来让你侯通海候爷爷看看。”侯通海怪眼一翻,从背后取下三股钢叉,指着众食客骂道:“看看是你脖子硬,还是爷爷手里的钢叉结实!” 静寂无声,再没人敢指责。 “客官……大爷,不是小店欺客,实在是没了位子啊。” 掌柜的此时也无法坐视,他叫人将那小二扶下去,又亲自上前解释。 “没位子?嘿嘿!”侯通海咧嘴冷笑一声,忽地抖起钢叉,“啪”的一声砸在就近的一张桌子上。 “哗啦”声响中,一时间碗碟蹦起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那桌上四名客人俱都吓得跳起,随后低着头一言不发朝门外跑去。 “这不就有了吗?” 侯通海以眼神逼视掌柜,同时向身后众人招手,十几名劲装汉子立时四散赶人,搅得厅内一阵鸡飞狗跳。 “滚!” “快他娘的滚!” 食客中大多以贩夫走卒为主,至多不过是些商旅过客,因此也无人敢于反抗。 “我们且去报官,真当没有王法了吗?” “别喊,没看他们发饰吗?那是金人!” “金人又如何?襄阳可还是我宋人的!” “走吧……” 几名读书人打扮的青年倒是在门口喊了两嗓子,但紧接着就被同伴拉走。 掌柜的正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门外又来了几人。 “师弟,饭菜可备好了?” 侯通海回头看去,只见沙通天,梁子翁以及灵智上人一起进了酒楼。 “师兄放心,马上就好!” 答应一声,侯通海眼中泛着凶光,在厅中一扫,看向了左手靠窗的一桌。 只见一个老乞丐与一个有些眼熟的背影,正比着赛似的大吃大喝,对于周遭变化仿佛置若罔闻。 “他娘的,还真有不怕死的……” 咬着牙,带着一身火气,侯通海三两步跨到桌边,抬脚便将倚在桌边的竹鞘长剑踹飞出去! “你们两个聋了?找死吗?还不给爷……” 喝骂间站到桌边的侯通海猛地看清杨青侧脸,霎时间只觉三伏天一盆冰水兜头冲下,口中未尽的恶语硬生生憋了回去。 心脏狂跳,双腿发软,面部肌肉扯着嘴唇颤抖着,竟直挺挺跪了下去: “小……小王爷……” 沙通天几人进了酒楼,纷乱间本也没有细看众人。 但他们耳力极佳,此刻听得侯通海一声称呼,齐齐转头看了过去。 等看清那道背影,全都楞在原地。 而梁子翁看见那桌上的老乞丐,更是浑身一激灵,险些就要掉头跑路。 “啪嗒。” 洪七公吃完最后一块儿肉,将筷子丢在盘中,又将酒壶提起一饮而尽,这才发出一阵满足地呻吟: “舒服……唉,想徒弟啊。” 此时厅中一片静寂,他抬眼看了看,掌柜的店小二全都缩回柜台,或躲在拐角。 剩余的几桌食客停了动作,一言不发看着这边。 二楼亦有不少人朝下观看,也都不敢发出响动。 那些侯通海带来的金国兵士,在他跪下的一瞬间也停在原地,等着上司下令。 唯独只有他对面的杨青,还在自顾自吃着饭菜,对于浑身快被汗水浸泡的侯通海看也不看一眼。 “我说。”洪七公冲着杨青笑笑:“人家给你下跪请安呐,你小子怎么一句话也不说,谱摆大了啊。” 杨青在空碗里盛了勺汤,反问道:“我后面那位秃顶的老爷子,看着你也是浑身发抖,也不见您老人家安慰几句。” 洪七公闻言瞟了一眼梁子翁,撇撇嘴:“这老小子当年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拔他一头毛算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杨青听完喝空了汤,又把碗放到桌上,笑着看向侯通海:“这么说我也该给你个机会?” “小王爷饶命,我,我……”侯通海见杨青终于看向他,只说了两句就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沙通天见状疾步上前,先是捡回长剑,将剑鞘在衣服上擦拭干净,随后双手捧到杨青面前道: “小王爷,我师弟他不知您在此,无意鲁莽冲撞,老沙我给您赔罪了。” 说完他扭头冲着灵智上人打起眼色。 后者立即会意上前道:“小王爷幸会,贫僧搅扰了。” 杨青看了几人一眼,伸手接过长剑,手腕一抖,两寸秋水般的寒芒滑出剑鞘。 见他拔剑,沙通天等人脖子一缩,只觉四周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小王爷,您这是……” 冷汗顺着额头簌簌下落,侯通海下意识就要往后躲。 手腕翻转,长剑回落剑鞘,杨青笑道:“算了,赶上我今天心情好,把身上金子银子全部留下,都走吧。” 说完他看向侯通海道:“跪着出去。” 原本杨青想要他给那小二磕头认错,转念一想那样反而害了对方,就不再提起。 剑法再有突破,又刚刚吃饱,心情好倒是真的。 “哗啦啦。” 一阵脆响,几人将金银放在桌上,聚拢了一小堆,“多谢小王爷。” 道了声谢,沙通天领头便往店外走去,侯通海果然不敢站起来,双膝拖地,飞快的向外挪动。 “等等。” 听见杨青出声,几人又再回头。 “小王爷这个称呼,以后别再让我听到。另外给完颜洪烈传个话,上次饶他一命,恩怨算是两清,今后他再要搅扰,天涯海角我亦要杀他。” “是,小……杨公子。” 答应一声,众人再不作停留,匆忙离开酒楼。 侯通海一路跪行老远,兀自觉得双膝发软,脖颈冰凉,不敢站起身。 沙通天气得一脚踹了上去:“没出息的东西!都走多远了还不站起来,给老子丢人还嫌不够吗!?” 他本在黄河一线做惯了无本买卖,性格暴戾,进了完颜洪烈账下也未曾收敛。 但杨青那夜给他震撼太深,方才气势被夺,却连大声说话也不敢,一口闷气憋在胸口无处去发。 侯通海挨了一脚,却好似还没回神,只是颤巍巍站起身,一句话也不说。 “算了。”灵智上人在旁劝道:“那位不管有没有王府的身份,现下都不是我等能招惹的。想起那夜,一剑起风云,一剑动火海。 啧啧,刚才那种情况,谁有把握接他一剑呢?终归还是性命要紧。” 梁子翁在旁皱眉道:“你们难道没看见他对面的老乞丐?那是洪七公啊。” 几人闻言面面相觑,随即各自吞咽一口唾沫,谁也没说话…… …… 第七十四章 西毒 沙通天等人走远,杨青也招来掌柜结账。 掌柜的千恩万谢,几次推拒最后才收下一锭银子。 杨青随即长袖一拂,把剩下的金银收起,起身就要离开。 “哎,我说你小子这就走了?” 停住脚步,杨青笑着看向洪七公:“七公您老人家还有吩咐?” 洪七公问道:“听你们刚才说话,前些日子把张家口闹翻天的完颜小王爷就是你?” 杨青摇头道:“我从来不姓完颜,小王爷这个称呼七公也不用再提。” 仔细打量他两眼,洪七公面露赞许:“不错,脊梁骨没弯。” 点了点头,他又问道:“郭靖那傻小子是你兄弟?” “是。” “杨康那小混蛋是你孪生弟弟?” 杨青听到这儿,知道他还有话说,索性又坐下:“您老人家有话还是直说吧。” “还是个急性子。”洪七公向一边挪了挪,往墙上一靠:“这两个小子打伤了欧阳锋的侄儿,你这个当大哥的以后可得上心了。” 杨青皱眉道:“欧阳锋到中原了吗?他们俩怎么样了?” 他听这消息有点超纲,就接着往下问。 “老毒物如果在,你怕是要给他俩收尸去了。” “郭靖不是你徒弟吗?您不管?” “就是我儿子也不能一天到晚跟着……诶?你怎么知道我收了那傻小子?” “老爷子您倒是不见外。”杨青岔开话题:“第一次见就跟我糊里糊涂说这么多。” “切~”洪七公嘚瑟起来也没个长辈样,他身体向后懒洋洋地说道:“ 丐帮有十万个饭碗等着我管,要不是姓穆的那小丫头,求着我帮忙打探你消息,你当我有工夫跟你小子闲扯?伱们全真的事可不归我老叫花管。” 这就说得通了。 杨青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再怎么也没到洪七公主动跟他搭话的地步。 “七公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洪七公闻言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递过来。 杨青打开看了两眼,见上面有桃花岛,求亲的字样,心里已明白了。 “老叫花有事在身,恐怕要晚到两天。老毒物出了名的护短,黄老邪恐怕不会向着我那傻徒弟。 我听他们几个小子把你夸上天了,你就先去看看吧。” “多谢七公。” 拱手一礼,杨青再次起身。 洪七公没好气道:“就用嘴谢?” 杨青看向桌面:“这道五宝八珍鸭可是专门给您点的,我碰都没碰过。” 洪七公有心再调侃两句,却看那鸭子焦黄肥美的表皮还冒着热气,喉头忍不住耸动两下。 这时店小二端着托盘走来说道:“公子爷,掌柜的承您的情,这壶酒还请慢用。” “酒也齐了。” 杨青边说边走,似慢实快。话音刚落,人已消失在门口。 洪七公也不去管他,自顾自拿起筷子将八珍鸭分开两半,内中包含的五宝,立刻连着大蓬热气鲜香一起出现。 夹了一块放在口中,他忍不住眯着眼,享受的点头:“有点意思。” …… 出了四海酒楼,杨青也不在城中停留,由东门出城,直奔东海方向。 他倒不是着急去找周伯通补齐《九阴真经》,因为王重阳有过交代,全真门下不许修炼这门功法,周伯通大概率不会传给他。 再者周伯通那不着调的性子,他俩也未必能玩到一起。 反倒是黄药师的《弹指神通》他想借这个机会掌握。 如今他脚程极快,一路向东走了不到三日,就越过了徽州。 到了第三日傍晚已经距离临安府不远。 现下金国占据北方大片土地,南宋偏安江南半地,朝廷早已失了进取之心,内政腐化更无法避免。 即便距离临安府只有百多里的村庄,也多有空室,远不复当年盛景。 眼看天色即将入夜,杨青在郊外一处无人的村子落脚,打算休息一晚,明天直接到东海乘船出海。 他在村中找了间还算完整的屋子,收拾出一片干净点的地方,正要点燃捡来的干柴,耳中便听一阵“窸窣”声响,连绵不断。 杨青好奇之下走出屋子,跃上村头一棵老榕树。 此时虽然明月初升,星光黯淡。不过在他眼中,四下已与白天无异。 极目远眺间,远远地只见十几个异域打扮的男子,一路断续吹着短促笛音,驱赶着大片蛇群蜿蜒前行。 蛇群中央,八人抬着两顶软轿进了前方树林。 欧阳锋? 杨青心中一动,这么明显的标志,也只能是这位五绝之一的西毒了。 本来去了桃花岛是一定会见到的,不过提前遇着也不算意外。 毕竟欧阳克也是去提亲的。 看了两眼,他就不再理会,反身回了屋子。 点了篝火,烤热干粮,还没送进嘴里,柴火噼啪作响中,又有尖锐的剑器出鞘声传入耳内。 “谁这么倒霉?” 杨青看向门外昏暗的远空,心里略微犹豫还是决定去看看。 放下干粮出了村落,他如同月夜下的幽灵,身形几个闪烁就进了树林。 再走不多远,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欧阳锋,你也算江湖前辈,怎么后辈的事情你也拉得下脸来管?” “嘿嘿,全真教是越混越往下坡滑了。没了王重阳那个老杂毛,你们几个小杂毛都开始讲道理了。” 前一个声音正是丘处机,而后一个声音虽没听过,但杨青听他口气也能猜到定是欧阳锋。 “欧阳锋!休要侮辱先师,便是我们几人也不曾怕了你!” “哈哈哈……好!等的就是你们这句话!” 几人两句话的工夫,杨青已到了近前。 透过重重树影,只见丘处机和王处一,以及一个没见过的中年道士背靠着背,正被大片蛇群包围。 十几名蛇奴站在圈外,不时吹响笛音驱蛇。 欧阳锋身形高大,外罩深蓝长衫,手持一柄精铁蛇头杖。 他身边欧阳克手握折扇,一身白衣,意态悠然。 杨青正琢磨着要不要出手偷袭,可他距离还有三丈,欧阳锋忽地转身冷声喝道: “谁!?” …… 第七十五章 争锋 欧阳锋转身的一瞬间,杨青毫不迟疑拔剑前冲! 三丈的距离,他一身灰衫在月光下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只有手中三尺青锋如同被银辉点燃,在空中拉扯出一道长长的尾焰,刹那间劈斩至欧阳锋眼前! 间不容发的一瞬,欧阳锋蛇头杖忽地横飞至面前,险之又险地挡住这必杀一剑! “当……” 剑杖交击的瞬间,宛如黄钟大吕的嗡鸣在林中炸响,惊起漫天鸟雀。 杨青与欧阳锋面前的虚空,道道肉眼可见的波纹扭曲四散!劲气激荡间,两人衣衫贴身向后飘飞,发丝乱舞不停。 短暂碰撞,杨青连退三步,葵花真气急速在体内奔流一周,已消去冲击带来的不适。 反观欧阳锋,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滑行近三丈才堪堪停下。一路上凡被他碰到的各类毒蛇,尽皆被撞飞撞断,死伤无数。 只见他双手持杖,将将看清对面来人,可还不等他说话,就见杨青淡灰色的身影再次消失! 月夜之下,杨青忽然身化为四,好似道道朦胧不实的轻烟。 只有长剑闪着寒光,在昏暗夜色中如同乱舞的银蛇,皎洁刺目,森冷迫人! 欧阳锋心中一沉,顿时收了开口的心思,双手交替舞动蛇头杖,在周身布下片片雾影,风雨不透。 “当当当当……” 随着杨青身形越转越快,欧阳锋身侧逐渐有条条气流飞旋上升。 几条龙卷上升到四丈高空,慢慢汇成一股,搅动得四周树冠频频下压,将欧阳锋蛇杖所化的雾影死死压制在下,且范围越来越小! 两人四下的毒蛇被风一卷便化作血肉残渣,激射向四面八方。 更多的毒蛇则四散而逃,任凭蛇奴吹笛也难以控制。 此刻所有人都退出圈外,震撼莫名地看着眼前如同天崩的场景,以及这场突发的战斗。 却说欧阳锋人在圈内,短短几个呼吸的间隙,他已凭借着近乎本能地搏杀经验和深不可测的功力,挡了杨青不知多少剑。 横行江湖几十年,即便对上王重阳时他也不曾像今天这么憋屈。 几次欲要反击,可奈何杨青速度太快,剑锋即利且重,每接一剑,都有被千斤巨石轰击抡砸的感觉。 胸口越来越闷,手臂背心乃至双腿亦有被剑锋划破的浅痕。 眼看如此持续下去恐遭不测,他猛地运起真气,抡开蛇杖在空中荡出一圈透明涟漪! 随后铁杖顿砸在地,四周的泥土像波浪一般朝外翻滚。 与此同时,他周身范围内突然升起三尺气墙,无影无形的剑光被其一阻,立刻迟滞显出剑身,再也不是无迹可寻! 杨青身化无形,以一炁化三清的手法运使独孤九剑,又将重剑无锋的剑意融入其中,剑势如滔天巨浪,层层奔涌覆压! 他只觉得越打越畅快,越来越顺遂。 眼看欧阳锋便无力抵挡,耳中忽听一声异响,紧接着四周空气一凝,他身形微微滞涩,几道残影立时散开不见,被剑势裹挟的龙卷也倏然四散,难以成形。 “咕呱……咕呱!” 收剑停身,杨青只见欧阳锋单手持杖,另一只手五指轻触地面,嘴唇紧闭,双腮不住胀大收缩,胸腔亦是不断膨胀。 整个人眨眼间就胀大了两圈不止! 随着欧阳锋体型变化,一股久违的危机在杨青心中升起。 蛤蟆功! 他有心立即出手打断对方,可面前的虚空沉凝如沼泽泥潭,随意出剑,就等于自露破绽。 于是他侧身握剑,葵花真气被他意念催逼,频频传递到剑身。 寒铁剑铮铮震鸣中,一抹紫红的华光忽闪忽灭。 无形的气机在空中往来交织,空气沉闷到令人窒息。 树林中忽起阵风,吹起片片落叶。 但那叶片甫一飘到两人中间,就停滞半空,再也无法挪动分毫,仿佛风也停了下来。 “叔父……” “青儿,不可随意搏命。” 两声明显刻意压低的呼唤响起,然而两人仍是保持原状,谁也不敢稍退一步,亦不愿先行出手。 过了良久,杨青突然感觉面前又有微弱气流滑过,空气也不再如刚才那样凝重滞涩。 他看了一眼欧阳锋,见对方身形略微缩小,运气也不似之前那样急促,知道他先行让了一步。 心中微微犹豫,杨青也慢慢收束真气,剑身停止颤鸣。 随着两人气势回落,树林中种种异象也缓缓消失。 “青儿,你怎会在这里?” 丘处机感应之下,已知两人收功停手,立即走近过来。 另一边,欧阳克也跑近欧阳锋身边,在他耳边一阵细语。 欧阳锋听罢,目光锋锐如刀,狠狠在杨青身上盯了两眼,对着丘处机道:“这是你徒弟?” 丘处机闻言冷声道:“是又如何?” “呵呵。”发出两声不明笑意,欧阳锋不住点头:“王重阳好福气。” 说完他转身走向远方,欧阳克眼神闪烁着偷偷瞄了杨青两眼,带着众蛇奴跟了上去,转瞬间便走得无影无踪。 见丘处机又再看向自己,杨青笑道:“本来是路过,没想到正巧碰见师傅。” “你,你刚才的武功是怎么回事?” 他虽然早知杨青功力在他之上,却从未见过这个徒弟真正出手。不想今天初见,竟是与西毒争锋。 听他问起,杨青想也不想就把自己路过山谷,遭逢奇遇的瞎话说了一通。 丘处机不信也不行,杨青的性子他最了解。不想说的时候,谁也问不出什么。 “好小子,听你王处一师叔说起张家口的事,我还当是有所夸大。今日一见,真是吓了为师一跳。” 杨青笑着收剑还鞘,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干脆不说话。 “还不见过你马师伯和王师叔?” 杨青则早已看见他身后的王处一,听丘处机称呼,才知另一人是马钰:“王师叔,马师伯。” 他微笑拱手,显得极为谦逊。 “哈哈,好啊,丘师弟收的好弟子。年纪轻轻,竟能与西毒分庭抗礼,逼得他几乎搏命,简直骇人听闻。” 马钰看起来不到四十岁的样子,为人和善,面相宽厚,只是实际年龄应该远不止如此。 在大漠时,就是他教了郭靖两年内功,又与江南六怪一起吓退梅超风。 “马师伯过奖了,如不是我开始偷袭占了先机,只怕还不好说。” 杨青说得也是事实,他开头一剑虽没彻底建功,但想来欧阳锋应该多少受了些内伤,又失了先机,以至于后来只能被动挨打。 王处一在旁接口笑道:“今次欧阳锋吃了亏,日后你可要小心被他盯上了。” …… 第七十六章 桃花仙境 “青儿,你是要回临安看望父母吗?” 杨青与丘处机马钰等人离了树林,回到他之前所在的空村。 几人在火堆旁坐下,这才细问彼此。 “本来是有这个打算,不过在襄阳碰到了七公他老人家,可能要耽搁些日子了。” 杨青拿出洪七公传他的纸条,递给丘处机。 “洪老前辈?”丘处机先是诧异,等细看一遍纸上信息,面露欣慰道: “康儿不错,我原来还担心他走上邪路,如今他能主动跟完颜洪烈划清界限,又与郭靖同走江湖,我也算放心了。 如此被欧阳锋刁难一番,也算我这师傅应担的责任。” 杨青与欧阳锋动手之前,几人的对话只听了两句,也不知他为难丘处机是否因为完颜洪烈的授意。 此时才知道,原来还是因为杨康郭靖打伤欧阳克的原因。 他正琢磨着日后怎么找机会把这祸患除了,就听旁边丘处机宽慰道: “不必担心,欧阳锋再如何,也还不敢明目张胆来找全真的麻烦。” 点头答应一声,杨青也认可这个说法。 现如今全真可说是首屈一指的道教大派,影响颇深。全真七子虽个人武功远不到五绝的层次,但合七人之力还是能碰一碰的。 而且欧阳锋心心念念的《九阴真经》又不在派中,错非不共戴天的大仇,他倒还不至于杀上全真。 不过外面碰见就不好说,毕竟王重阳给人家一指点的二十年没出过西域。 王处一这时在旁说道:“青儿,洪老前辈既然开口,你与郭靖又是世交兄弟,自然要去帮忙。 不过你父母现下已在临安府安顿,不妨顺路探望。” 此言一出,丘处机也责怪道:“怎的出了张家口,你就踪迹全无,这岂是为人子之道?” 杨青低头受教,随后又听闻几人还有要事在身,问明了杨铁心与包惜弱住址,就各自休息。 第二日,杨青正要与丘处机几人道别,后者却又叫住他: “青儿,这封信你且收好。” 惊讶之余,杨青看向信封,一灯大师的名号赫然在上。 “师傅,这是?” “你不是要学先天功吗?如今能教你的,只有一灯大师一人。 不过他自从推去帝位,已多年没了音信,日后有无此造化就看你个人了。” 说完丘处机便转身离去。 杨青把信收好,看着丘处机几人背影,心中也不无感慨。 这座江湖比起笑傲,人情味要浓郁许多。 转身向东,巳时刚到,他便进了临安府城。 虽只相隔百里,但作为南宋都城,景象自是不同。 人群熙攘,秩序井然,依稀可见宋朝鼎盛时的辉煌。 杨青在城中只问得几次,就在城西一处深巷中找到了小院。 门扉半开,院落不大,仅有三间正房搭着两处偏厢围拢而成。 不过院墙颇高,房屋也是双层,又有青砖铺地,院子正中水池里几朵荷花开得正好,衬托着院落显得极为整洁清幽。 南方多雨,湿润的空气合着花香,杨青只在门口站了片刻,就觉身心舒畅。 院落一角,精神健烁许多的杨铁心正摆弄几根木板,似是在做些新家具。 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小巷尽头脚步声响,却见包惜弱与一位大婶挎着菜篮笑着走来。 她素衣打扮,头上也没了在王府时的种种装饰,可她恬淡浅笑的脸上,却氤氲着杨青从未见过的光辉。 闪身到巷子另一头,看着她与那大婶道别,各自回了家门。 耳听院中敲打声中断,夫妻二人笑谈声起,杨青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包惜弱进了院中,转身正要关门。 门板合到一半,她忽又打开探身向外看去,过了半晌才皱着眉回来。 “惜弱?”杨铁心见她神情有异,唯恐是完颜洪烈还不死心,不由得心中一紧:“可是有人跟踪你?” 包惜弱摇摇头:“铁哥,我总觉得刚才有人在看我,好像是青儿。” 杨铁心闻言面色一松,笑道:“你是太过思念所致,我在家里许久,来没来人我岂能不知?” “你不明白的。”包惜弱提着菜篮走进厨房,“那孩子自小就与常人不同,他若不想让你发现,站在背后伱也不知。” 杨铁心一怔,随即释然:“也是,我杨铁心的儿子当然不是普通人,否则哪能一人杀退上千金兵,吓得他们城都不敢出。” “只是不知他现在去了哪儿,也不回来看看我。” 杨铁心见她秀眉紧蹙,上前揽住包惜弱肩膀柔声道:“会回来的。” …… 出了临安府,杨青继续赶往东海方向。 没见两人,也不全因为杨铁心。 而是他本不算此方世界的人,谁知道哪天忽然凭空消失? 再者他也不可能在家中长住,短暂相聚只是徒生悲思,还不如不见。 等有一天他离开,或许更容易接受一些。 黄昏时分,他赶到东海边,在附近问了许久也无人愿意去桃花岛。 当地人口口相传,似是把那里当做极为恐怖的存在。 直到拿出一锭黄金才有人勉强答应,不过也要等到明日天亮。 无奈之下,他只能在渔家借宿,静待天明。 与他后世熟知的江浙舟山一带桃花岛不同,这里的则是孤悬海外。 如此行舟五日,终于这天午后船只在桃花岛靠岸。 岛上规模不大的港口前,六七艘或大或小的船只停靠。 其中一艘三层大船最为显眼,船头甲板上时而有人走动。 杨青侧头看他们装束,明白这是欧阳锋的座船。 他倒也没心思去搞什么小动作,反正走时绝对不会跟周伯通去坐那艘花船。 此时港口上空空荡荡,前方又是漫无边际的桃花林。 硬闯肯定不行,但他自己肯定出不了这桃花阵。 想了片刻,杨青拔剑而出,真气波涛般滚滚灌注剑身,层层奔涌不停。 下一刻,桃花岛午后静谧的上空,忽有阵阵清悦剑鸣冲霄而起,经久不散。 过不多时,岛上便有两名哑仆到了港口,连连挥手,示意他停下。 杨青收了剑,知道这两人又聋又哑,定是主人遣他们出来。至于是黄蓉,或是黄药师就不知道了。 于是他拱了拱手,又指着岛内方向,示意要进去。 见两人点头答应,又在地上写字,让他们为来时的渔船补齐食物淡水,以便返航,才跟着进了岛内。 桃花岛遍地芳草,林木茵茵。四下里亦有矮丘座座,清泉流响。 偶有微风起时,就见花雨纷落,香意沉沉,宛如避世仙境。 不过杨青知道,如果没有意外,此时郭靖应该就在这片桃花林中某处。 周伯通更是被囚禁在此十几年。 还有杨康和穆念慈,他们一路跟着郭靖,不知是否也被困在这里。 刚想到这儿,就听北方远处似有人隐隐呼喊: “大哥……” “杨兄弟……” 果然在。 知道是自己剑鸣被二人听到,杨青稍一迟疑,便假装没听见,继续向前走去。 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尽管有他从小潜移默化地影响,但杨康正需要这样的磨练,才能彻底新生…… …… 第七十七章 针锋相对 跟着哑仆走出桃花林,沿着蜿蜒石路穿过松林竹海,眼前猛地一空,视野陡然开阔。 在一座迎宾的亭台之后,山中清泉在空地上交汇成“湖”,湖水满溢又从另一侧流向远方。 湖中荷花盛开,荷叶片片相接成碧海。 而在浅湖之上,座座水榭古意朴着,周围廊桥环绕,奇石遍布,堪称盛景。 水榭后方,一棵粗壮无比的老槐树笔直向上,树冠丛密茂盛,宛如华盖。 “杨大哥!” 杨青初见桃花岛美景,正觉得心旷神怡时,远处水榭中黄蓉突然出现,隔着水泊向他招了两下手,便匆匆跑了过来。 哑仆路已带到,自行离去,他则踏上廊桥继续向前。 黄蓉与他不过在王府中有过一次照面,此时再见却仿佛极为熟稔。 两人在桥中刚碰面,黄蓉便急不可待道:“杨大哥,是七公让你来的吗?” 杨青笑道:“的确是他老人家给我传的消息,不过我两个兄弟都在这儿,原本也是要来的。” “杨大哥,我跟靖哥哥的事你都知道了吧?你可要帮帮我们。” “蓉儿!” 黄蓉刚说完,就听远处有人叫她。 恼怒地拧着眉头,黄蓉跺着脚说道:“先去跟我见见那个老顽固!” 杨青知道他们父女为婚事闹别扭,也不多问,只跟着她往里走。 没走几步,黄蓉又轻声提醒:“杨大哥,你刚刚在岛上拔剑,可是惹得我爹爹不高兴了,等下还请你一定忍耐,不可坏了大事。” “放心,我对黄老前辈仰慕得很呢。” 黄蓉怕杨青冲动误事,却不知杨青找黄药师也是有所求。 踏过廊桥,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中,就见黄药师青衫灰发,凤眼浓眉,站在厅中冷冷看着他。 “你是何人?” 杨青见他脸色不愉,也知道自己初次登门,催动剑鸣有挑衅的嫌疑。 自知理亏,于是拱手行礼道:“晚辈杨青,家师全真丘处机。” “来此所为何事?” 黄药师声音依旧清冷,脸色不善。 杨青也不害怕,不单因为武功。 黄药师其人性格或许古怪,但总归不是滥杀嗜血的疯子,更不是欧阳锋那样的小人。 “黄老前辈,郭靖是晚辈异姓兄弟,听说他来桃花岛求亲,所以我……” “住口!”冷斥一声,黄药师不屑道:“区区小辈,此事岂容你置喙!速速滚出岛去,我便不追究你方才之过。” “爹……”黄蓉在旁着急,可被黄药师横眉一扫,也不敢再多说。 “前辈。”杨青语调真诚:“晚辈人微言轻,这事儿肯定不够资格管。不过洪七公洪老前辈托付,在下也不敢就这么撒手。” “嗯?”黄药师目光一凝,“你跟洪七公什么关系?” 不等杨青开口,黄蓉已抢着说道:“爹,靖哥哥是七公徒弟。能被他老人家托付来岛,杨大哥肯定跟他关系不浅啊,这还要问? 您不是常说,最佩服七公为人义气侠义? 那您赶杨大哥走,岂不是打七公他老人家的脸?也就是打自己的脸。” “放肆!”黄药师闻言气得脸色一白,可看向黄蓉瘪嘴委屈的脸,一口气堵在胸口又发不出来。 “便是七兄托付,也不该找个毛头小子来!” “哈哈,药兄所言不错,老叫花子找个愣头青来说项婚事,岂不是看不起你东邪的名头?” 黄药师话音落下,屋外一个浑厚嗓音便接口附和。 不用转身,只听声音便知道是欧阳锋。 杨青往屋中一侧移了两步,就看见手持蛇杖的欧阳锋,带着一身白衣的欧阳克缓步走了进来。 他扫了一眼欧阳锋手中的蛇头杖,只见乌光隐隐,不似凡铁,却不是前几日与他交手时的那一柄。 想来那蛇头杖也差不多被他寒铁剑砍废了,这又换了一把材质更好的。 两人目光一触,杨青仍是嘴角含笑,欧阳锋也平静无波,不露深浅。 杨青知道欧阳锋乃是真小人,心机深沉,于是不等他开口,就先说道:“欧阳前辈说得对,七公他老人家若派我说项亲事,的确不合适。 不过他老人家让我来也不是为了这事儿。” 黄药师见杨青竟好似与欧阳锋熟识,面色古怪起来,“那你来此为何?抖威风?” 黄蓉听得轻笑出声,杨青嘴角也抽搐两下。 不过他没接黄药师的话茬,而是看向欧阳锋: “洪老前辈听说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没见过这样的奇景,让我过来拦一拦,等他老人家到了再吃,他也想看看。” “扑哧,哈哈哈……” 这次黄蓉不再克制,捧腹大笑起来。 黄药师脸上肌肉抖了两下,不着痕迹地向窗边走了两步,没有接话。 “杨青!你真把自己当天下第一了,当着我叔父和黄前辈的面也敢胡言乱语,简直是目中无人。” 欧阳克与杨青也算是旧相识,不过从完颜王府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说话。 杨青笑着说道:“伱们爷俩真是一脉相传,连挑拨离间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说完他又看向欧阳克,脸上笑意却瞬间消失不见:“听说你玩女人有一套,不过武功就差远了,下次你叔父不在时跟我这样说话,才算有个男人样!” 眼中紫红气芒一闪而过,冷意森森,似有剑锋出鞘! 欧阳克见他眼神诡异吓人,只觉心脏仿佛停跳了一拍,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其实以他的武功,在江湖中年轻一辈已经难逢对手,奈何张家口那一夜,杨青给他的印象太深。 更不用说前几天这个比他还要小几岁的少年,刚刚与西毒战成平手。 甚至只有他知道,欧阳锋那天其实是受了伤的。 尽管只是十几道浅浅的剑痕,可那也是伤。 “小杂毛太过猖狂!” 眼见“侄子”吃瘪,欧阳锋蛇杖在地板上一顿,随即跨前一步。 他双目怒睁,便有一股凶厉气息在屋内充斥,张牙舞爪地扑向对面。 杨青见此寸步不让,手掌轻轻放上剑柄,对欧阳锋的威逼视若无物。 两人这一针锋相对,屋内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黄蓉胸口一窒,便觉呼吸受阻。 欧阳克脸色也不好看,他强撑片刻,就又再后退几步才感到空气顺畅。 黄药师则惊讶莫名地看着杨青。 见他单手扶着翠竹剑柄,面对欧阳锋正面威势逼迫,身周好似有道道无形锋锐之气游弋绞杀。 那锐气之盛,便是他也感到皮肤有些麻痒刺痛,心中更有危机警兆升起。 随着两人气势不断攀升,屋内突生风旋,搅得纱帐纷飞,书页翻卷,门窗开合不定。 眼看如此下去,必有一人因无法自控而出手,黄药师身形一闪隔在两人正中,抬手劝道: “两位这是要拆了我黄药师的屋子么?” 话音落时,风声渐止。 “克儿,我们走。” 冷哼一声,欧阳锋转身带着欧阳克出门去了。 杨青方才的话太过尖锐,既点出了欧阳克的为人品行,又顺带把他也贬斥得一文不值。 他若能当场杀了杨青,也算是顺了江湖道理。 可他偏偏拿杨青没办法,作为江湖前辈,再做口舌之争,丢脸的只能是他。 而再与黄药师解释什么,此时也不是时机,索性一走了之,等待机会算后账。 杨青见他退走,也朝黄药师拱手笑笑说道:“黄老前辈,晚辈初来桃花岛,为景色所迷,想到处转转,不知合不合适?” 他这话说得也极有分寸,既不提黄药师之前的态度,也不以自身武功倨傲,只说想转转,其实就是在问能不能不赶他走。 黄药师闻弦音而知雅意,本来杨青武功已经够资格让他高看几眼,再加上他似乎与洪七公关系亲近,又有正面对上欧阳锋的勇气。 此时他对杨青的感官已大有改变。 虽然号称东邪,但他终究还是喜欢正派人物多一些。 想到这儿,黄药师也觉有趣,微微笑道:“你自去找哑仆带路吧,岛上哪里能去,哪不能去他们都知道。” 杨青听了再一拱手,也转身走了。 “杨大哥等等我!” 为了防止黄蓉与郭靖见面,她本是被黄药师禁足多日,早就烦闷难忍。 方才见杨青与欧阳锋对抗,两人间又好像早就认识。 此时见杨青要出门,连忙就要追上去问个明白。 刚跑了两步,冷不防被黄药师拽住手臂。 她回头看去,只听黄药师颇感兴趣地问道: “这个杨青,究竟什么来头?” …… 第七十八章 九阴补全(一) 出了房门,杨青也没有找哑仆带路,只是一个人走向水榭后方。 与水榭前方不同,背面地势向上,逐渐拔高,没有水泊汇聚,而是芳草与繁花交织,又被人修剪得十分平整。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路,杨青走到那棵茂盛的老槐树前,将长剑解下靠着树干,自己也在草地上坐下。 连着奔波多日,虽然身体上没问题,但精神难免疲乏。 或许是午后阳光太暖,风也过于轻柔。 杨青头抵着树干,睡着了。 当他听见脚步声再睁开眼,太阳已逐渐西斜,来路上黄蓉与穆念慈正并肩走来。 “杨大哥,你看谁来了?” 黄蓉拉着穆念慈边跑边说道:“方才只顾着与爹爹说话,忘了穆姐姐还在客房里呢。” “穆姑娘?你没跟杨康那小子在一起?” 杨青伸个懒腰,也没站起来。 他与穆念慈也只见过一面,且连话都没说过。不过她是杨铁心义女,说起来也算是自家人。 “杨大哥。”不等穆念慈回答,黄蓉抢着说道:“我爹虽然脾气不太好,但总不至于为难她一个姑娘家,让她跟杨康去住山洞。” 穆念慈莞尔一笑,落落大方道:“大哥,小妹有礼了。” 杨青点头答应一声,招呼两人在旁边坐下。 他对穆念慈的印象与包惜弱有些像。 都是安贫乐道,很容易满足的人。 “大哥,你去看过义父义母吗?” “去过。” 两人聊了几句,黄蓉忍不住在旁插嘴道:“杨大哥,别聊家常了。 刚才欧阳锋又回来找我爹,说明天就要给我定下婚约,这可怎么办?” “你爹答应了?” 黄蓉气道:“欧阳锋叔侄俩惯会装好人,我爹碍于面子,虽没一口答应,但也没回绝。” “那你就想办法把郭靖弄出来,明天求亲时他在场就行了。” “可是七公不在,靖哥哥来了又能怎么样呢?我爹又不喜欢他。” 杨青笑着拍拍旁边的长剑道:“欧阳锋有我挡着,欧阳克还不是任你们收拾?人都没了,还求什么亲。 再说了,七公一定会来的。” “还好今天有你在,不然刚才恐怕就要让欧阳克得逞了。”黄蓉说着眼中闪过一缕寒意:“好!欧阳克再纠缠不休,我就杀了他。” 又说了一阵,眼看天色将晚,三人回到水榭中,黄蓉为杨青安排客房住下,就去想办法通知郭靖。 晚上自有哑仆送来饭菜,杨青吃过便吹灯休息。 夜半时分,忽有箫音在房外响起。 他睁开眼睛听了片刻,只觉曲调凄婉,如泣如诉。不自禁想起刘正风和曲洋,还有曲非烟和华山众人。 等把这些思绪甩出脑海,却又辗转反侧,再也难以入睡。 索性在床上盘坐,运气练功到天亮。 …… 第二天清晨,杨青吃过早饭想着去找黄蓉询问情况,可刚拉开房门,就见她带着郭靖杨康正从廊桥上走来。 “大哥!” “杨兄弟!” 杨康此时没了金国小王爷的样子,衣着打扮已经与寻常江湖中人无异,只是看着不太干净,人也无精打采,郭靖倒是精神不错。 两人见了杨青都极为高兴,没等寒暄几句,有哑仆来禀报,黄药师叫他们去正堂。 黄蓉脸上现出喜色:“爹爹一定知道我将靖哥哥带出来了,他这次却没有发火。” 郭靖迟疑道:“蓉儿,可是我,我该怎么跟你爹说啊?” “心里怎么想得怎么说,走吧。” 招呼一声,杨青当先向前走去。 几人顺路接上穆念慈,等到了地方,黄药师与欧阳锋正对坐饮茶,欧阳克站在一边静听。 “晚辈杨青,见过黄老前辈。” 朝着黄药师拱手一礼,旁边的欧阳锋,杨青只当没看见。 黄蓉毫不拘束地跑向黄药师,杨康穆念慈则跟着杨青见礼。 只有郭靖太过紧张,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又引来黄药师一阵冷眼。 “杨少侠。”略过郭靖,黄药师对杨青问道:“昨日你说受七兄托付来岛,不知可有信件带来?” “黄老前辈直呼我名字就可,少侠晚辈不敢当。”杨青客气一句接着说道:“七公他老人家当时身有要事,只说让晚辈先行一步,他随后就到。 此时没到定是有事绊住了,前辈不妨再等两天。” “哼。”欧阳锋不紧不慢地说道:“他老叫花忙,你当我闲得很吗? 婚姻大事没有长辈在场,却让小辈操持,岂不是笑话。” 说完他又对黄药师道:“药兄,我们可是有言在先,也等了有两日,这婚事怎么都要先定下才好。” “爹!” 黄蓉在旁扯着黄药师衣袖,摇晃不停。郭靖也面露焦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黄药师端坐不动,他避开欧阳锋的目光,端起面前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 “黄老前辈,这一家有女两家求,想必以您与七公他老人家的关系,肯定是十分为难了。” 杨青话音刚落,黄药师便将茶放下,微笑问道:“难不成你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杨青心里明白。 他知道黄药师虽然不喜欢郭靖,但黄蓉连翻与他因此事争执,加上杨青昨天揭了欧阳克老底,又有洪七公做背书。 此时他心里也是犹豫不定。 杨青刚要说话,这时杨康在旁说道:“黄老前辈,既然他们都喜欢黄姑娘,您又因为欧阳与洪老前辈左右为难,不如比武定胜负好了。 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凡俗规矩是不是也不用讲究那么多?” 话一说完,众人全都看向他。 欧阳锋冷声道:“你便是杨康?杨青的弟弟?” “是……是又怎么样?”杨康从进了房门就注意到欧阳克,自然也看见欧阳锋。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察言观色半晌,也知道了对方身份。 见欧阳锋看他目光不善,立刻向杨青背后挪了挪。 “嘿嘿,之前听说伱跟郭靖连手打伤了我侄儿,他现下旧伤未愈,你又要郭靖跟他单打独斗,倒是光明磊落得很啊。” 杨康本来也是能言善辩的人,不过欧阳锋眼神太过锋锐,他气势已失,一时却不知该怎么反驳。 “欧阳伯伯,你还是问问你的侄儿为什么会被打才好,省得说开了丢你的脸。” 欧阳锋转头看去,黄蓉正瞪向欧阳克。 …… 第七十九章 九阴补全(二) “蓉儿,此事不必再提了。” 听黄蓉又要揭短,黄药师先一步开口打断。 他早听黄蓉说过此事,这也是他动摇的原因之一,只是现在却不好拿来当做借口。 抬头看向杨青,本想听听还要再说什么,却见后者突然面露笑意。 “黄老前辈,正主来了。” 杨青话没说完,众人便听见屋外空中响起两声尖锐鸣叫。 郭靖大喜道:“是我的白雕,是师傅来了!” 黄蓉也不再理会欧阳锋叔侄,抢先跑出门去,对着远方空中盘旋的两只白雕大喊道:“师傅!” 人还没到,一阵长笑先遥遥传了过来: “哈哈哈……好蓉儿,为师可来晚了。” 话音落时,洪七公提着竹杖出现在视野尽头。 他脚步不慌不忙,却似慢实快,眨眼间已出现在众人眼前。 “师傅!” “您老人家可算来了!” 郭靖与黄蓉一左一右抢步上前,各自抱着洪七公一条手臂,亲昵非常。 “哈哈,老叫花晚来一步,老毒物阴谋没得逞吧?” 黄蓉瞥了一眼欧阳克,趴在洪七公耳边说道:“幸好师傅找了杨大哥来,昨天挡了他们一日,不然你徒弟就掉进火坑了,以后也再不能给您老做菜了。” “那可不成。”洪七公大笑摇头:“你这门绝技可不能丢了。” 说着他看向杨青,“好小子,能挡老毒物一天,真有两下子。” 杨青笑着说道:“您老再晚来一会儿,我就得拿着剑跟人拼命了。辈分太小,实在是说不上话。” 洪七公拍拍他肩膀,再看黄药师已迎了上来。 “七兄,多年不见,风采更盛往昔了。” 杨青打量几人,黄药师的确是由衷的开怀,欧阳锋则是皮笑肉不笑。 “黄老邪,多年不见也不知你功夫进境怎样,只是教了个做得一手好菜的闺女,可把我老叫花哄得团团乱转,连看家绝活都传给她的靖哥哥啦。” 黄药师虽早知他收了郭靖为徒,但这话由洪七公亲口来说,分量又不一样。 况且洪七公的成名绝技就是《降龙十八掌》,他说传了看家本领,摆明了极为看重这个弟子,要为他做主。 黄药师目光扫过郭靖,目光略显缓和。 “老叫花,怎么见了故人却装作不见……” 杨青在一边见几人寒暄上了,便朝黄药师微微拱手,拉着杨康与穆念慈往后面走去。 “大哥,怎么了?” “剩下的事咱们插不上嘴,让他们聊去吧。” 三人在水榭后的花海中边走边聊,杨康忍不住问道:“早上听黄姑娘说,大哥你昨天跟欧阳锋差点打起来?” 杨青笑道:“早就打过一架了,在临安郊外,他跟师傅对上了,正好被我遇见。” “师傅?他不要紧吧?” 摇了摇头,杨青又问起杨康过往经历。 “我跟郭大哥安置好爹娘,本来要去找段天德报仇,哪知遇上欧阳克……” 段天德当年受完颜洪烈唆使,杀了郭啸天。 杨青听他讲述,知道段天德已被二人杀了,郭靖也已获悉完颜洪烈才是真凶,只是他理解杨康处境,并没多说什么。 至于完颜洪烈因为要破坏宋蒙结盟而南下,这些他早就知道。 而欧阳克与他们的冲突,也是因为黄蓉和穆念慈而起。 其中或有少许出入,但大体都没变化。 “大哥,我现在越来越意识到武功的重要性。自从喝了那宝蛇血,我功力进境飞快,本来郭大哥是打不过我的,可他学了《降龙十八掌》,我就不是他对手了。” 杨青听他语气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你遇见周伯通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遇见师叔祖?” “你先说跟着他学了点儿什么吧。” 杨康苦着脸道:“他教了三套武功,《左右互搏》我学不会;《空明拳》我倒是会了,可他最后一套功夫却只传郭大哥,说我不能学。” 杨青沉吟道:“《左右互搏》,那玩意儿就不是武功,正常人谁也学不会。” “你可是答应传我神功的。” “我就知道你想说这个。”杨青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放心吧,很快就能补全了。” 穆念慈这时问道:“大哥,你跟欧阳锋打架,最后谁赢了?” 杨康也忽然想起这一节:“对啊大哥,你打得过他吗?” “嗯,算是我占了点儿便宜,不过他功力很深,想杀他不太容易。” 说话间,黄蓉与郭靖也向这边跑了过来。 “杨大哥,师傅与我爹商定,要靖哥哥与欧阳克比武。” 这过场杨青早就知道,闻言点头道:“嗯,那就比吧。” 刚说了一句,就听远方突然有龙吟声长嘶而起,接着两道人影破屋而出,直冲天际! “是七公和老毒物!” 不用黄蓉说,杨青也看得明白。 这两人互相看不惯,打起来也是正常。 他功运双目,只见这两位当世五绝,在空中拳来脚往转瞬就过了上百招。 之后甫一落地,又再腾空而起。 洪七公一双肉掌对上欧阳锋的蛇头杖丝毫不落下风,每每两者交击,都打得声传百里,震荡四野。 几人看得目不转睛,郭靖更是万分投入,最后手脚不断跟着比划,显然是已有所悟。 杨康虽也看得认真,可他却不会降龙十八掌,顶多只能多些对高手过招的见识和经验。 战况愈演愈烈,两人一路打到不远处的花海中,双双落地。 “咕呱……咕呱!” 随着欧阳锋摆出四肢着地的架势,蛤蟆功发动,他的身形再次臌胀变大。 那蛤蟆叫声似是比杨青上次听起来更显威势,合着几人心跳一起一落,眼看着功力最弱的穆念慈身形微晃,脸色发白,竟已承受不住。 杨青伸手在她肩膀一按,渡入一道真气,这才好转。 他转头再看场中,只见洪七公舒展身形,双手在空中循着玄奥莫名的弧线划动不停。 那双手掌看着动作不快,可转瞬间就变成道道残影,几乎满溢而出的真气和空气相互摩擦挤压,发出有若暴风冲破山谷的轰鸣咆哮! 听在耳中,犹如龙嘶长空,震惊百里! “这就是真正的降龙十八掌。” …… 第八十章 九阴补全(三) 随着洪七公与欧阳锋蓄力已毕,各自气势攀升到顶点,周身的气流仿佛被两人禁锢,自成一片小天地。 地上草叶繁花,飘过身前的蒲公英,尽皆定在半空,凝固不动。 就连阳光穿过二人之间的虚空,也如被高温炙烤一般,扭曲变形! 不知别人看来这是怎样的一幕,可在杨青眼中,两人之间不断交织碰撞的气劲间,几道或是细若纤丝,或是微若点尘的劲气波动时隐时现。 那波动晦暗不明,毫无痕迹可寻,但杨青确信他看见了。 说“看见”或许不准确,那种感觉更像一粒微尘投进他心中的镜湖,一闪即没。 既无痕迹,也没有源头可寻。 他隐约感觉,这股莫名的波动将会对他产生极大的影响,可不等他再多想,花海中两人已势若奔雷冲向对方。 身后的草茎花叶,合着他们横冲而过的音啸冲天而起,似是在天地间拉出一道五彩的大幕。 紧接着轰鸣声中,二人双掌狠狠对撞在一起! 下一刻,手掌相接处一点涟漪随着四射的气劲一齐爆散,在花海中向八方波荡,沿途震起漫天花雨! 布满晴空的“雨点”将阳光过滤成各色斑斓的光晕,纷纷扬扬,蔚为壮观。 穆念慈和黄蓉并肩而立,看着眼前奇妙梦幻的景致,犹如身在梦中,双双露出迷醉的神情。 一时间都已忘记,这是两位当代绝顶高手的战场。 杨青挥袖扫开飘落眼前的“细雨”,但见远处黄药师一袭青衣,双足在空中连点,好似踏风而来,落在洪七公面前。 “七兄停手!”说完黄药师又转向欧阳锋:“欧阳兄,既已说定由他们小辈比试,你们又何必大动肝火? 两位功力超卓,再斗千招怕也难分胜负,只是我这桃花岛怕要不保啊。” “哈哈哈……”洪七公大笑道:“黄老邪,你得说句公道话,刚才可是老毒物先出手的!” “老叫花。”欧阳锋一双虎目始终冷若铁石,脸上却笑意盈盈:“多年不见,我甚为怀念昔年论剑华山的日子。 一时技痒,还望洪帮主别往心里去。” 洪七公笑着摇头道:“老毒物,你要打架,我老叫花子奉陪你七天七夜! 不过你要想先把我打个半死,再趁机让你侄子娶我的宝贝徒弟,那是想也别想! 她爹是东邪,不在乎你老毒物是好人坏人,可我眼睛没瞎!” 这话说得欧阳锋脸色一沉,黄药师也哑然笑道:“七兄,你这是连我一块儿骂进去了。” 洪七公闻言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惹恼了你,我那宝贝徒弟该不给老叫花做菜吃了。 不是说比试吗?抓紧吧。” 说着他向槐树下郭靖几人招手:“靖儿快来!” 杨青跟着一起上前,恰好与另一侧过来的欧阳克同时到场。 接下来比武流程再没有意外变化,与杨青熟知的三关一样。 第一场由黄药师吹响《碧海潮生曲》,考验两人内功定力。 郭靖毫无疑问胜出。 第二场因为欧阳克身有内伤,由原本的两人比斗,改为双方各自与欧阳锋和洪七公交手,以坚持时间长短论胜负。 这一节与杨青所知也是一般无二,只欧阳克受伤的因由有所变化。 正当他等着郭靖输掉这一局,进入他最期待的第三局时,洪七公眼珠一转,捂着肚子对几人道: “哎呦,不好了。 刚才老毒物下手太重,老叫花可能受了内伤,这场是没法出手了。” 黄药师意外道:“七兄,可有大碍?” 黄蓉穆念慈也闻声上去探问,只有欧阳锋面露狐疑:“老叫花,你捣什么鬼?” “反正我上不了,得换个人。” 一边说,他一边向黄蓉二女打眼色,二人随即会意,配合着把他扶到一边。 “七兄……”黄药师这时也反应过来,颇感有趣的笑道:“你既是有‘伤’在身,那这场该怎么比呢?总不能让我上去,未免有失公允。” 洪七公一指杨青道:“让他去,这小子比欧阳克还小上几岁,算是让小毒物捡个便宜。” 说完他把杨青找到身边,凑到耳前小声说道:“我不好下重手,你跟他同辈中人不用留手,给我把他一剑拍下来!” 这可不行,郭靖直接赢了再要补全《九阴真经》还得费些手脚。 杨青正觉得为难,那边欧阳锋已冷声道:“老叫花子,当我不知伱打得什么主意?让这小子上也行,不过他不能用剑!” “我说老毒物,你这是年纪越大,脸皮越厚啊,你好意思跟个晚辈计较?” 欧阳锋不接他话茬,反而向黄药师道:“药兄,我亦不用蛤蟆功和这蛇头杖,就凭空手在那里分个胜负吧。” 说着他手一指远处的大槐树,示意四人在树冠顶端比试。 此言一出,洪七公倍感失望。 黄药师则微微颔首,看向杨青。 杨青自然没意见,反正这场比试在哪儿他都要“输”。 洪七公满含深意地拍拍杨青肩膀,黄蓉不停在一边给郭靖打气。 杨康凑近杨青,略显兴奋道:“大哥,拍死他!” 只是他话音刚落,黄药师便向几人嘱咐道:“此番比试,只为分个高下,不许致人死伤。” 与欧阳锋对视一眼,杨青微微一笑,身形闪烁间已到了槐树之下,随即化作一蓬灰色轻烟,飘飘然升至树冠顶端。 双脚与两条小拇指粗细的枝丫一碰,身体就像生长在其上的树叶,随风轻摆,意态悠然。 “好身手。” 洪七公忍不住出言赞叹。 黄药师也微微点头。 欧阳锋却早已知道杨青快如鬼魅的身法,若在平地上,他绝没有把握先一步击败郭靖。 不过在他观察许久,看出郭靖轻功要比欧阳克差上一截。 树冠上枝丫细嫩,欧阳克只要能坚持半刻,他就有把握以强绝内力将郭靖打下来。 这样想着,他也飞身上了树顶。 随后欧阳克在树身两次借力,也来到杨青对面,只是他特意寻找了更粗的树枝,且踩得有些吃力太过,有随时断裂的危险。 郭靖就更差一些,他如今还没开始修习《九阴真经》,终究还是差了一些。 手脚并用上了顶端,身体却摇摇晃晃,连着踩断两根树枝,才勉强站稳。 杨青在旁看得心中“叫好”,郭靖这个状态,他要放水应该就不会那么明显了。 …… 第八十一章 九阴补全(四) “开始吧。” 黄药师一声刚落,就见欧阳锋身形腾空而起,如扑杀猎物的鹰隼般掠向郭靖。 他几次想要使出降龙十八掌抵挡,奈何脚下不稳,只能手脚并用,堪堪躲过第一击,便被追上来的欧阳锋一脚踹出树冠范围。 欧阳锋心中一定,正要去看欧阳克,忽见郭靖身体在空中连续翻转两次,竟险之又险地伸手抓住边缘一丛树枝。 连忙上去又补了一掌…… 再说欧阳克。 杨青无法用剑,他心中块垒就放下一半。 又有黄药师不准致人死伤的明言在前,心中大定之下,就想试试这位一度让他感到恐惧的“小王爷”,功力到底高到什么地步。 欧阳锋动手的一瞬间,杨青亦是疾如电闪,瞬息到了他眼前。 欧阳克只觉眼前一花,根本没时间躲避。 仓促之间他手中玉骨文士扇“唰”的展开,几枚银针激射向前。 然而下一刻,一只莹玉般的手掌破空而至。 那几枚银针被掌影淹没,转眼没了踪迹。 而那掌风不停,越过他横档的折扇,又穿透他双臂的空隙,轻轻印在肩胛之上。 欧阳克被杨青一掌击中,先是一惊,可随即便觉这掌力轻柔,毫无威胁。 他心中一喜,想着杨青功力原来并没有那么强。 可紧接着一股沛然巨力忽然迸发,仿佛波澜平地起,不可阻挡的沛然伟力,一路推着他横飞五丈,才向下落去。 履霜破冰掌。 这门掌法初时看似柔弱无力,但后劲雄伟,发力突然。 杨青虽没潜心练过,但用来对付欧阳克已是绰绰有余。 为了延缓欧阳克落地,杨青将掌力化打为推,全力出手将对方推远,硬是帮他拖了不少时间。 可即便如此,郭靖仍是与欧阳克几乎同时落地。 “好,靖哥哥赢了!” 树下,黄蓉一声欢呼,冲上去扶起郭靖,转身对黄药师道:“爹,你看见了,是欧阳克扇子先落地的,是靖哥哥赢了!” 黄药师嘴角微翘,看向洪七公,后者也接连点头,“是我徒弟赢了,黄老邪,宣布结果吧。” “放屁!” 欧阳峰与杨青刚一落地就怒斥道:“扇子掉地算哪门子结果?再说了,事先言明不许伤人,你且看我侄儿肩膀!” 众人闻言看去,果然见欧阳克面露痛苦,不停搓揉左肩,隐有血迹透过衣衫渗出。 杨青见状抬手解释道:“那可不是我伤的,我只是推他下来,银针却是他自己的。” 欧阳克此时才知道,消失的银针,竟是被杨青一根不少的全部按在了自己肩胛骨之中,只是当时速度太快,他还来不及反应。 到了此时,酸痛麻痒才一一发作。 黄蓉看着欧阳克一脸痛苦,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洪七公也挠了挠头,眼神中写满了你活该。 “规则就是规则,无论是什么原因,既然伤了人就算输了。”黄药师淡淡道:“杨青,你认不认。” 给了洪七公一个歉意的眼神,杨青干脆道:“我认。” “好,一胜一负,那就继续第三场吧。” 杨青精神一振,第三关背诵《九阴真经》正是他补全这门功法的机会。 别人听一遍记不住,但他不一样。 懂不懂其中的意思以后再说,先记下来才最重要。 本来以他和郭靖的关系,以后明着讨要也不是不行,但那人情就欠大了。 万一到时他还没离开这里,郭靖又要他同守襄阳,那就难办了。 接下来不出他所料,黄药师讲明规则,就给两人各自一本簿册,要求记忆背诵。 杨青不再管其余人,只静静等待。 到欧阳克背完,示意结束,郭靖一脸古怪的开始朗声诵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其意博,其理奥,其趣深,天地之象分,阴阳之候列……” 一边细听,杨青一边查看面板。 等他背完,面板也显示已刻录完毕。 对于郭靖完整背诵九阴真经,在场众人惊异不用多说。 黄药师意外之余,问明郭靖经文来处,知道是周伯通传授,只能连称天意。 至于原本郭靖露出梅超风九阴下卷,被黄药师误会一节并没有出现。 杨青虽不知其中细节,不过既然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具体原因也就不重要了。 “哈哈哈……黄老邪,咱们这门亲戚算是结定了,你可躲不开了!” “七兄严重了,此乃黄某荣幸。”黄药师客气一句,转而对欧阳锋说道:“既然胜负已分,我亦无法食言。 小女与令贤侄恐无缘分,却让你空跑了。” 说完他又命人取出一卷簿册送给欧阳克:“此乃桃花岛绝学《落英神剑掌》,我此番赠与你,也不算慢待。” 黄药师话音落下,神色已逐渐转冷,似是不愿再多周旋。 杨青记得原本他该是让欧阳克自选武学,结果被后者学了他的五行奇门之术,导致后来江南六怪被杨康设计,五人死于欧阳锋之手。 现在杨康已算是变了一个人,而黄药师态度变化他也是喜闻乐见。 “克儿,还不谢过你黄伯伯传功?” 欧阳锋吩咐一声,等欧阳克道谢之后,他便告辞离去,不再停留。 他们一走,剩下众人则是其乐融融,欢声一片。 黄蓉上前牵起郭靖双手,毫不避讳;杨康跟穆念慈也是相互依偎,亲密非常。 杨青偷眼观察欧阳锋,见他临走时目光在郭靖身上一扫而过,知道他有所算计。 不过他也没打算立刻离岛,等拖上几天再走,避开周伯通那个不着四六的坑货,应该就没事了。 他不怕欧阳锋,但也不是神仙,难保不出意外。 之后黄药师与洪七公一起回了水榭,黄蓉则带着几人周游桃花岛,将种种奇异美景看了一遍,直到天黑才在空地中燃起篝火,摆上酒菜。 背靠青山,面朝湖泊,头顶星光伴着明月,耳听洪七公不断发出的开怀笑声,杨青躺在草地上,心中升起难言的平静…… …… 第八十二章 弹指神通 当太阳跃出海面,杨青已持剑站在霞光里。 他人虽没动,但前几日洪七公与欧阳锋交手时的场景,却在脑海中来回反复。 那股其余人仿若未觉,他也只是惊鸿一瞥的莫名波动,好似水中月镜中花,明明心有所感,又怎么也抓不住。 “如果我用剑去斩,会怎么样呢?” 心念动处,长剑横空而起,在面前虚空悄无声息地闪过几道微光,随即归入剑鞘。 放下这节先不去想,心神沉入面板,他又止不住皱起眉头: 【姓名】杨青 【年龄】18岁 【体质】80-80 【智力】30 【悟性】38 【内力】- 【武学】葵花宝典(绝世无双285\/1000) 独孤九剑(登峰造极99\/100) 全真剑法(绝世无双45\/100) 定阳针(出神入化56\/100) 同归剑法(登峰造极66\/100) 一炁化三清(绝世无双51\/100) 履霜破冰掌(大成19\/100) 【天赋】坚毅不屈-丰神俊朗-筋脉强固-剑道宗师-脱胎换骨 【潜能】 【底蕴】华山基础内功(超凡入圣·满级) 华山入门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浮光掠影(超凡入圣·满级) 希夷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五岳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松风剑法(超凡入圣·满级) 【进度】9% 智力代表的精力和精神,与体质一起随着功力进境而增长;几门剑法没用潜能点过,仅凭自身修炼已到了极高进境。 潜能点在张家口那夜之后再没有增长,随着他对于剑法武功认识越加深刻,暂时已经不是过分依赖。 这些都还好说,但看着面板中刻录的几门功法,他就难免纠结了。 《金雁功》还好,目前有葵花真气打底,速度经过欧阳锋的认证,已经足以证明轻功一项可以宣布无敌。 如果还想增幅,可以去无量山碰碰运气。 可是其他诸如《易筋经》《九阴真经》以及即将入手的《先天功》该怎么办呢? 《九阴真经》前几天他就尝试过,一样需要散功才可以修炼。 这几门武功都堪称一世瑰宝,哪一门都足以令他眼热和心动。 然而《葵花宝典》带来的大幅度体质提升,无与伦比的速度,以及真气可以阴阳互化的特性,都让他无法割舍。 更不要说可以增幅疗伤,甚至延年益寿的被动效果。 不是没想过功法融合的途径,只是这面板他看了几十年,却从没发现过主动融合的用法。 除去在青城时意外提升了轻功,之后再没有过异动。 因为先后服食宝蛇血和菩斯曲蛇蛇胆,眼下《葵花宝典》用不了多久就会到达进无可进的地步,到了那时,又该往哪儿走。 还是说在此方世界,这就算到头了? 目光移动到进度一栏,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如今他已经十八岁,可是进度明显比在笑傲时要慢了太多,甚至在百分之九这个数值上,已经停留了太久。 这明显不太对。 想到这一点,他眉头皱得更深了。 笑傲世界最开始他甚至不知道进度的用意,直到数值临近满时,心中才有感应。 而这一次却是太慢了…… “如果进度无法达成,会不会在这个世界老死?” 想到这儿,心中没来由的一寒。 在各样世界孤魂野鬼一般游荡,固然有心神俱疲的时候。但老死客乡,好像也不太舒服。 耳听脚步声响,他暂时压下这些想法,回头看向来人。 “黄老前辈。” “你的剑法武功跟谁学的?” 黄药师仍旧一袭青衣,双手背负,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江湖上不熟悉的人询问武功底细,本是禁忌。 黄药师能直言不讳地问他,也算是变相表达好感。 “家师全真丘处机。”杨青自报完家门,见对方眼神玩味,又补充道:“另外还有些奇遇。” “这才应当。”黄药师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丘处机教不出你这样的弟子。” 想了想他又摇头道:“王重阳也不行,我观你方才练剑,明显另成一派。” 杨青不接这话茬,转而问道:“前辈,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前辈勿怪。” “说来听听。” “我想向前辈求教一门武学。” “哦?”黄药师意外道:“王重阳的徒孙,向我请教武功?有意思,你要问哪一门?” “弹指神通。” 对于向黄药师直接开口请教,杨青也是考虑了许久。 他想过通过黄蓉去学,也想过用现有的武学去交换,不过最后都被否定。 黄老邪这个人喜怒无常,谁知道哪里出点岔子,就会惹恼他。 还不如直接明说的好。 沉吟片刻,黄药师微感好奇问道:“你怎会对这门功夫感兴趣?” “前辈一定听过六脉神剑这门绝学,我向前辈求教弹指神通,便是想以此为基础,自创一门可与此比肩的武功。” 黄药师听罢微微一愣,随即大笑出声:“哈哈哈……你这小辈,真是异想天开,你可知六脉神剑是大理段氏绝学,如今业已失传多年。” 杨青点头道:“晚辈知道。” “那你可知六脉神剑因何得名?” “难道不是因为需要修通三阴三阳六处经脉,又可以催发六道不同特质,各具神意剑气的原因吗?” “你居然知道?”黄药师来了兴趣,“且不说你从何处得知,但这门武功传说需要一阳指作为根基。 而段智兴只凭一阳指,就已经在五绝中位列一席。 比肩六脉神剑?未免好高骛远。” “前辈。”杨青解释道:“我曾听闻,六脉神剑所发剑气均有不同,或剑路雄劲,或灵巧精微,或雄迈朴着。 这样的奇妙武功,只是听在耳中便已让人热血沸腾,若不能重现于世间,晚辈实在觉得遗憾。” 黄药师闻言摇头:“这门功法失传已久,便是段智兴也难以复原。你年纪轻轻,剑法已让人惊叹,功力也极为不俗。 若是潜心修炼,将来未必不能再进一步。 何苦去自创什么比肩六脉的武功?用暗器不好吗?” 我快练到头了…… “前辈说得不错。”杨青说道:“不过暗器终究太过单一,晚辈常想,各家内功均有不同妙用。 有的属阴,有的属阳。有的善于疗伤,有的适合伤人。 如果可以像六脉神剑一般激发真气离体,发挥各类真气的特质,隔空一点,或是化水成冰,或是燃木为火。 前辈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黄药师听他说完,心中一动。再看杨青时,眼神已变得有几分诧异。 …… 第八十三章 无量山 “这样的功夫,该要什么样的真气修为才能施展?” 听杨青说完,黄药师的确忍不住动心了。 他本是一个博学之人,对于各类奇门技艺不但感兴趣,且多有精通。 真气护体,又或破空伤敌于他而言,都不是难事。 但隔空生火,点水成冰,还真就做不到。 想了片刻,他也觉得有趣。 “听你说了半天,到似是已有了头绪。也罢,我便助你试试。” “多谢前辈!将来这门功夫有成,我定当与前辈共享。” 黄药师摆手道:“成不成还在两说,你有此心就够了。” 他也不啰嗦,把《弹指神通》的口诀要义说了一遍。 当面板提示记录完毕之后,杨青又连着问了几遍,眼看对方已有些不耐烦,这才装作意犹未尽的拜谢。 面板上当然一次就已记录清楚,但他不能让黄药师知道。 否则他记下《九阴真经》的事就要暴露。 “前辈,在岛上打扰多日,晚辈今天便要告辞了。”他此行目的已经完成,心里又记挂着《先天功》,再留下已经意义不大。 此时辞行,也不算突兀。 黄药师闻言点头道:“去找蓉儿给你派船吧。” 说完转身走向远处,不再理会杨青。 杨青也不是喜欢客套的性子,见他走远,也就回了水榭找到黄蓉说明去意。 “杨兄弟你要走了吗?我……” “郭大哥你跟黄姑娘婚事刚定,多住几日没关系的。我另有要事,不能久住了。” 郭靖听说他要离开,颇有同行的念头。只是看了看黄蓉,又有些犹豫。 “大哥,我跟念慈……” 杨青看向杨康笑道:“你们还是先跟着郭大哥吧,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走吧,老叫花享了许久清福,也该回去了。” 洪七公伸个懒腰,提着打狗棒站起身。 黄蓉挽留几次,终是依依不舍地送两人离开。 到了岛边港口,等食物饮水一应安排妥当,杨青和洪七公与众人告别,随即乘船离了岸边。 直到此时他也没见过周伯通。 这一节杨青倒不担心。 周伯通虽然与风清扬是两个风格,但论到武功,黄药师已不是他对手,现在的自己也难说稳胜。 他既然没出现,应当是有了别的打算。 至于欧阳锋,这茫茫大海,航线又不止一条。过了这么多天,应该很难再碰上了。 高悬的船帆迎着海风一吹,立即鼓起。 眨眼间岸上还在挥手的几人,就化作黑点,再难看见。 洪七公在船头坐下,摘下腰间酒葫芦喝了一口对杨青道:“小子,早上我看你跟黄老邪嘀咕半天,老叫花子好奇,你们说什么呢?” 四面入目皆是湛蓝深海,掌船的又是两名哑仆。闲着也是闲着,杨青索性也在船头坐下,将早上的对话复述一遍。 听他说完,洪七公惊讶中带着几分赞赏道:“若是别人有这般想法,我只当他不知天高地厚。 不过你小子能跟老毒物过招,又是这个年纪……啧啧,年轻真好啊,敢想敢做。偏偏遇上黄老邪也喜欢这些歪门邪道,你们俩倒是能凑到一块儿去。” 杨青听他这番评价,也不知是褒是贬,只能笑着应和。 “有想法是好事,不过切记不可冲动莽撞,你功力不弱,当知其中凶险。” 他一片好意,杨青心知肚明,当下再次谢过。 又聊了些江湖趣事,太阳已逐渐升高。两人回了船舱,洪七公过不多久就倒头睡去,杨青则盘坐运功,心神内敛。 此后几日一路风平浪静,直到在江浙一带登陆,杨青便与洪七公分道而行。 取出怀中丘处机给的信件看了看,在心中默默估算路程,由此到大理少说也有几千里路。 以他现在的脚程,日行千里还有些勉强,但七八百还是能做到的。 打定主意,杨青也不再犹豫,立刻向西南方出发,第四天就到了云南境内。 根据记忆中的位置一路打问,他自觉已离目的地不远。 可越是深入,杨青越觉得不对劲。 等谢过第六个告诉他往前走的路人,又走了两个时辰,他已身处一片连绵山峦之中,再也难见人烟。 正犹豫着要不要原路返回,奔行间,余光突然瞥见山坳中有座矮小木屋。 那木屋近乎被藤蔓爬满,葱郁之色与周围草木混成一片,稍不注意或许就会错过。 杨青来到木屋前,见门户虚掩,屋内悄无声息,于是上前推开房门。 屋内还算整洁,有兽皮铺就的木床,土灶瓷碗一应俱全,墙上挂着弓箭以及布置陷阱用的绳索网兜,显然是山中猎人的临时居所。 左右暂时没了方向,杨青就取了一张木凳坐在门外等候。 一直等到日落黄昏,终于有沉重的脚步声在远处响起。 顺着声音望去,过不多时,一身猎户打扮,肩扛一只半大野猪的中年汉子便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他猛地看见屋前有个陌生人坐着,立刻愣怔在原地。 杨青不等他发问,便站起身拱手笑道:“这位大哥,我在山中迷了方向,特地在这儿等伱回来,想问问路。” 那汉子闻言神情一松,边打量边往前走:“你是宋人吧?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要到天龙寺找个亲戚。” “天龙寺?”走到近前,中年汉子把野猪放到地上,疑惑道:“大理的寺庙可多了,这个名字我却没听过。 但是你肯定走错方向了。” “不知大哥怎么称呼?” “程虎。” 杨青客气道:“程大哥,还得麻烦你给指条路。” 程虎在肩膀上拍了拍,又到一边溪流旁俯身喝了口水,才起身道:“这里是无量山,你再往西走不远就出了大理国了。 附近也有几座寺庙,但都没有叫天龙寺的,你应该是走过头了。 在这儿歇息一晚,明日回头往东边走吧。” 杨青闻言先向他道谢,心里也觉得凑巧。 他记忆中天龙寺的确应该在无量山以东,只是不知具体位置。 而无量山他原本也是打算来的,现在既然误打误撞先到了这里,倒也不算空跑。 “程大哥,这附近不知有没有瀑布?” …… 第八十四章 琅嬛福地 无量山,剑湖宫后山。 杨青站在百丈险崖边缘,耳听脚下隐有湍流隆隆声响,俯瞰云遮雾罩的山谷,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三天前经由程虎的指点,他将对方熟知的几处类似地方找了一遍均无所获。 随后沿着水道,在山里不知跑了几个来回,才终于确定这个位置。 不过如今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无量派,只有几处未被草木苔藓遮蔽的残垣断壁证明,曾有一个门派在此存在过。 在崖壁上看清几处可以用作借力的突出石棱,杨青毫不犹豫飞身朝下落去。 百多丈的深崖飞速倒退,水流声越发震耳,及至他穿破山间薄雾,一道宽阔湍流出现在眼前,垂直往下如同水银泻地。 没了薄雾遮挡视线,崖底地貌已可看清。 他与水流一道迅疾向下,不多时便轻飘飘落在谷底。 四处被山峦围拢,山壁上光滑如镜的无量玉璧,瀑布下一汪清湖。 谷中范围不大,杨青也不用等月上中天,剑影指路。 翻找一遍,就在一丛草木后找到了堵门青石。 将石头推开,看着幽深的洞穴,石路上一串脚印由内向外延伸,入地半寸,在洞口处中断,明显是有人出洞时留下的。 想了一会儿,除了得出留下脚印之人功力深厚,也没什么结论,于是不再多想,取出火折子走了进去。 片刻后到了一间石室,打量一圈,只见那脚印径直指向石室一面墙。 杨青走上前微微用力推动,墙面翻转,又露出一条向下的石阶。 蜿蜒前行不久,微光映照中,终于一抹白影出现在前方。 对于这位“神仙姐姐”的玉石雕像,因为心里早有准备,初见之下,美则美矣,却没什么惊心动魄的感觉。 雕像前空空荡荡,四下也没有任何杂物,像是有人特意打扫过。 地上的脚印到了雕像前戛然而止,根据杨青所知的信息,这处琅嬛福地到了这里也就到头了。 把火折子放在地上,在四处墙壁上仔细看了半天,又抬手运劲不住拍打。 然而除了嗡嗡震鸣,以及扑簌下落的碎石尘土,没有任何遗迹显露。 他也不觉得失望,最后瞥了一眼雕像就原路返回。 等到洞口见了天光,杨青看着地上的脚印,忽而福由心至,抬脚踏了上去。 他的脚掌略大,不似地面脚印那样秀气。 随着脚印走了几步,并没有异样发生。 可出了山洞没走几步,杨青心中却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琅嬛福地是天龙中段誉得机缘的地方,也因那雕像迷恋上王语嫣。 如果说有人还会重来这里费心打扫,那也只能是他了。而这脚印,大概率也是他留下。 按理说《凌波微步》的传承也有脚印图形,可地上这串脚印直来直往,他又怎么都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 在谷中踱步思虑半晌,杨青还是决定再进去一趟。 第二次回到地底雕像之前,注意力完全放在地下,沿着脚印一步步走回洞口。 然而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想了一阵,再次返回。 这次他不刻意放慢速度,而是调动真气,运起《浮光掠影》快速在洞中穿行。 当脚印到了尽头,杨青停在洞口细心体悟,终于发现一丝不同寻常。 这串足迹看似直来直去,相互间隔也有长短差异,毫无规律可循。 他却隐约感觉按照这脚印顺序运使轻功,好像要更快一些,也更加节省真气。 杨青本身速度极快,这种感觉也不明显。 耐着性子回到原点,分别按照脚印和自身步法走了一遍,并在心中计数,才终于确定。 到了这一步,杨青已经肯定足迹必然是段誉所留。 他在面板中看了看,轻功一栏仍是没有变化。这就代表,仅凭这一串足迹对他作用不大。 可有了这一重发现,他就觉脑海中思绪翻涌,怎么也无法甘心。 直到日头偏西,一线阳光照进洞口,他才察觉天色将晚。 目光无意识掠过地上的足迹,却见内凹的脚印前端,被阳光一照,显出浅浅一抹阴影。 刹那间,心中似有一道电光划过。 杨青重又回到雕像前,俯身察看第一道脚印,很浅。 接着是第二、第三道,到了洞口最后一道,已经比第一道深了足有一倍。 “越往外走心情越沉重啊……” 那么脚印为什么会断呢? 试着向洞口外迈出一步,真气透过脚掌传入地面,落脚处松软的泥土落叶立时挤向两旁。 等脚下传来坚硬的触感,他收回再看,隐约间一块石板露出痕迹。 拨开泥土,一道足迹清晰浮现。 接着一路向后,杨青足足清理出数十块石板,每一块都有脚印深陷。 “原来不是足迹断了,而是日久年深,烙印足迹的石板被泥土落叶覆盖,又有新的草木长出,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解开这道谜团,他再也不去管时间流逝,专心清理附近地面。 直到长夜过半,一片方圆十丈左右的石板地面才露出原貌。 在这片地面上,无数足迹交织穿行,细数之下,不知有几百几千道。 凌波微步。 这门身法以易经六十四卦为基础,需要按照特定的卦象方位,依着次序一步一步直到化成一个完整的圆,就算是走完一个周天。 更为难得的是,凌波微步是以动功修习内功的武学,每完成一个周天,内功就有一分增益。 杨青对于易经自然是不太了解,可这些脚印明显深浅有别。 虽然再不是简单直来直去的两行,其中多了许多繁复变化,可越往后的明显越深,直到与最浅的一道结合成圆。 他不需要苦心研究易经,只要循着顺序完整走一遍,就能将这套身法记录下来。 想到这里,杨青依着脚印开始在空地上行走画圆。 连走两遍,面板上没有出现刻录完成的字样,但是武学一栏,原本早已满级的轻功《浮光掠影》却出现了变化: 【武学】未命名功法(绝世无双23\/100) 而且随着他继续依照步法行走,每多走一遍,熟练度就跌落一截。 …… 周五上架 今天一更 今天就一更,但我会补上的…… 关于周五上架,我计划……没计划。 只能说后天我休息,想尽量多写一些,看能不能在当天爆一下…… 嗯,没人看也爆一下。。。 第八十五章 梦幻空花 阴阳无极 【武学】未命名功法(大成73\/100) 杨青沿着足迹不断游走,直到天色将明,轻功熟练度跌到大成,终于停止回落。 面板上虽没有记录,但脑海中关于《凌波微步》的诸多变化已有深深烙印。 因为对于易经的缺失,难免在玄妙精微处有所不足。 不过现在这门轻功也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凌波微步》,乃是独属于杨青自身的一门特殊功法,自有超出原版的其他妙用。 而且就是让他传授给别人也做不到,只能是拆开成单独的功法才能实现。 在原地停下,杨青脑海中意识动处,消耗潜能将功法点满: 【潜能】 【武学】未命名功法(超凡入圣·满级) 又想了一会儿,也不知该为这套全新的轻功起个什么名字。 看着印满足迹的地面,杨青忽然身形闪动,消失在原地。 他不再按照顺序行进,而是随着自己的习惯和感悟不断加速在谷中游走。 空寂许久的剑湖之畔,道道破空锐啸声不断在谷中回荡,一条灰色淡影倏忽东西,时而南北,越来越快。 到了最后即便是离远去看,也难以再捕捉到痕迹。 过了半晌,他停下脚步露出身形。 回首看去,七道残影汇成七星,姿态神韵各有不同,在他注视下一一消散在空中,宛如梦幻空花,湮灭无迹。 再看面板上,轻功一栏也变作了《梦幻空花》。 到了现在,他来此的目的已算达成。 目光划过《葵花宝典》,这门他主修许久的功法,只过了一夜熟练度却增长神速: 【武学】葵花宝典(绝世无双395\/1000) 前几天在桃花岛时还是二百多,如今足足增加一百多。 或许是他初次研习《凌波微步》的功效,以后大概就会慢下来,可即便这样也足以让他意外。 眼看天色还未大亮,杨青索性盘坐在地,耗费潜能点直接将其点满: 【武学】葵花宝典(超凡入圣·满级) 【内力】- 【体质】90-90 【智力】50-50 【悟性】50-50 【天赋】阴阳无极 《葵花宝典》满级一瞬间,杨青只觉全身真气澎湃汹涌,忽然回流至丹田,犹如百川入海,冷热交替间汇成浑圆。 接着这团紫红色泽的真气,时而化作炙热的火焰,时而变成森寒的坚冰。 可这真气无论怎么变化,对杨青都没有一丝伤害,反而给了他更多的新奇体验。 成寒冰时,他只觉意识澄清,思维敏锐迅捷。 无数过往的经历,与人说过的一字一句,都清晰的仿佛上一秒的事一般。 诸多武学心法感悟在心中像是一汪清泉,汩汩流淌,清澈剔透,纤毫毕现,再也没有滞涩关碍。 之前他没有急于练满的各类剑法,甚至掌法都接连突破。 而真气化作烈焰时,他又感到热血沸腾,战意如火,心如磐石。 仿佛任何伤痛病症,一切杂念愁思都被火焰燃尽,再也无法影响他纯粹的战斗意志。 葵花真气就这样,在极寒与炽烈之间相互转化不知多少次,终又恢复成最初阴阳相合,温吞如水的模样,沿着经脉遍及周身上下,滋养血肉骨骼。 杨青睁开眼时,阳光闪耀刺目,竟已到了正午。 站起身来,却见自己周身四下的草叶尘土,尽皆被推至两寸之外,围拢成圆。 在射雕世界,真气离体已经不算罕见,但大都不能过远。 以一灯大师的一阳指为例,最巅峰时也不过是在丈许距离与人相斗。 像他这样在修炼运功时,真气满溢,离体护住周身,已经堪称绝顶。 远处瀑布飞落而下,杨青眼神一扫,就见一滴飞溅的水珠中,一只蚂蚁正不断挣扎着摆动触须。 即便流水飞快,这般景象只是惊鸿一瞥,可于他而言就如掌上观纹,清楚非常。 从开始修习内功,五感的提升本来早就习以为常。 后来因为《葵花宝典》,他更是脱胎换骨,敏锐无比。就算是五绝层次的高手,十丈之内,也不能避过他眼耳。 而此时,这种感觉似乎又有明显提升。 缓步来到湖边,杨青心念一动,真气转为冰寒。 他催动真气将手探入水中,须臾之间,水上就飘起浮冰。 再加强真气输出,不多时,这汪流动的湖泊中便出现一块儿手掌大小的冰坨。之后再过不久,他身前已变成一片冰面。 又试着抽出手掌,隔空催发真气。 两寸之间还能生成薄冰,再远一些,真气便向四处逸散,难以凝聚成形。 这般作用有些类似左冷禅的寒冰真气,不过比起他只能贴肉发功,并且起效慢长来说,无论是威力还是功效不知强了多少倍。 转身拾起地面上一根手臂粗细的枯枝,真气转而成火,传至手中。 眨眼间,那截枯枝亦在噼啪声响中,燃成火炬! 他正悉心体会《葵花宝典》圆满后的新奇用法,忽觉脑海中面板有所异动: 【姓名】杨青 【年龄】18岁 【体质】90-90 【内力】- 【武学】独孤九剑(登峰造极99\/100) 【天赋】坚毅不屈-丰神俊朗-筋脉强固-剑道宗师-脱胎换骨-阴阳无极 【潜能】 【进度】10% 智力和悟性两项,提升到五十之后直接从面板消失了。 其余刚刚突破的各类剑法,《履霜破冰掌》《梦幻空花》乃至《葵花宝典》也同样不再显示。 只剩下他尚未练满的独孤九剑,还有真气数据。 而那些不再显示的武功剑法,却依然深刻在脑海,化作本能。 另外,许久没有增长的进度,终于到了百分之十。 “看来把一门功法练到满级,进度就会提升。” 得出这个结论,他又未免犯难。 手里的《九阴真经》《易筋经》都要散功才能修炼,先不说这种方法是否可取,真要练成又要花费多少时间。 单单是功法数量也不够啊。 而且就算有潜能点催发真气进度,面对诸多功法,他要杀多少人才能够? 想了一阵,杨青还是决定暂时不去杞人忧天。 既然找到了途径,那就不妨先把需要的功法集齐再说。 天知道到时候又会有什么变化。 …… 第八十六章 另辟蹊径 进度增长有了方向,杨青心中的疑虑就散去不少,琅嬛福地也没了于他有用的东西。 时间刚过正午,他来到崖下猛然一跃,身形轻飘飘升起十五丈。 看似与之前提升不多,但是轻功到了这个地步,想有显着增长本就千难万难。 直上直下一跃四十多米,且不说速度多快,单只高度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 人在半空,眼看余力将尽,拔剑在崖壁上轻轻一点,身体再次拔高。 这样接连几次,不一会儿就到了崖顶。 印有《凌波微步》足迹的石板,他没有刻意掩藏破坏。 如果有人碰巧学会,那也是人家的机缘。 随后辨明方向,杨青一路朝东方而去。 只是他不知道,此后每到月圆之夜,剑湖旁的无量玉璧上,便会有他的身影浮现其上,演化身法…… …… 出了无量山,杨青往东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 沿途他又几次打问天龙寺的所在,可惜竟没有一个人知道。 想到天龙寺毕竟是段氏皇家的私人庙宇,又不接受百姓香火,他也不再抱侥幸心理。 在一处小镇上找家客栈投宿,一问之下才知道自己到了泸西。 这地方不算出名,但杨青听见却觉得耳熟。 略一琢磨,他招来小二问道:“小二哥,这泸西是不是有座猴爪山?” “我……我不清楚。” 店小二见他年纪不大,但一双眸子澄澈幽深,气度也大异常人,虽不愿说,但也不敢冷落,只能推说不知。 杨青看这二十多岁的伙计眼神闪烁,明白他是有所顾忌,拿出一小块儿金子笑道:“我游历至此,只想看看各地名山大川。 小二哥如果知道,就麻烦给我指条路,保证不会牵累你。” “这……”店小二看着金子直了眼,喉咙耸动几次才犹豫道:“那猴爪山上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人,附近无人敢去,平常人也不敢多谈论。 你要惹了祸端,可一定不能提我。” “绝口不提。” “嗯。”小二接过金子,在压根轻轻一咬,咧着嘴笑道:“此处往东南六十里就是猴爪山,那山形状便如名字一般,你见了就能认出来。” 等店小二离去,杨青又默默回忆起来。 这猴爪山,就是铁掌山,乃是铁掌帮的老巢。 《武穆遗书》便藏在中指峰下第二指节处。 原本该由郭靖黄蓉取得,再意外碰见瑛姑,得到去往天龙寺的地图。 他依稀记得两人在崖顶借由白雕往北飞出,没有多远就降落在地。 现在既然自己找不到天龙寺,找到瑛姑不就可以了吗? 那块儿金子花的也不冤枉。 云南境内山峰林立,多不胜数。人在山中视野多受阻碍,一不小心就可能错漏过去。 这小二只是指个方向,已经不知能省杨青多少功夫。 他看向窗外,此时虽有云层遮蔽星空,夜色沉沉。可即便只有些微光亮,在他眼中也与白昼无异。 有了方向,他店也不住了,吹熄灯火,从窗口闪身出了客栈。 六十余里的路程眨眼就过,杨青看看面板,甚至真气损耗都微乎其微。 估摸着距离差不多时,远远地果然见到几座奇特的山峰。 猴爪山山如其名,五峰并立,高低参差,犹如手掌。 杨青本想着以此山为坐标,去找瑛姑。 转念又想起《武穆遗书》,他自己倒是不感兴趣,不过既然来了,不如就帮郭靖一并取了。 至于武功堪比五绝的铁掌帮主裘千仞,就不在他的考虑范畴之内。 碰不碰上还要两说,真要碰着,也就是一剑的事儿。 毕竟只是堪比五绝,终归还差了点儿。 如果没有类似欧阳锋蛤蟆功那样的武功,以他现在的速度,这天下已很难再找出能挡他一剑的人了。 即便是欧阳锋,如果他再次偷袭,恐怕也不太可能反应过来。 打定主意,杨青越过铁掌帮层层守卫,沿着山势上行,身后诸人却全无察觉。 到了地势稍高处,他向铁掌帮总舵位置观察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气息渊深的人物,想来裘千仞大概是不在山上。 此后他沿路向上,在中指峰第二节进了铁掌帮禁地,又从暗门之中拿了武穆遗书,顺畅的如同在自家后花园转了一圈。 等他下了山向北方走出几里开外,还能看见山门前火光闪耀,几名帮众冷然肃立…… 离开铁掌山,杨青边向北方走,边翻看《武穆遗书》。 其中排兵布阵的部分他不感兴趣,但他现在体质精神双高,记忆早就远超常人。 不用面板记录,粗看一遍就记下大概。 这本《武穆遗书》或许堪称无价瑰宝,可本身也并非万能。 排兵布阵,本身考验的是将领对于军队的掌控能力,以及士兵本身的素质高低。 如果一个将领能把军队运用的如臂使指,那么作为主将无论有什么样的奇思妙想,都能得到不遗余力地执行。 有这样一支军队,无论是用《孙子兵法》还是《武穆遗书》,都能无往不利。 如果像明末那种情况,诸葛武侯复生都没用。 同样的,南宋也是如此。 而兵法之外所记载的擒拿枪术,杨青在面板上扫了一眼就不再多看。 把书收好,他又向北走了三十多里,地势逐渐平缓,大片灌木树丛出现在眼前,脚下也不见道路。 显然这地方平时鲜少行人。 提纵身形,杨青在树木顶端借力飞渡,不一会儿进了丛林深处。 脚下或有荆棘沼地,但他人在半空,根本没有妨碍。 奔行不久,忽然一片林木间露出房檐一角,四下沼泽遍布,将其包围在正中。 或许是时间太晚,房中人已经休息,杨青并未看见有烛火亮起。 可他费时费力找了这么久,自然没有放弃的道理。 于是在深沉的夜色中,杨青在树顶脚踩拇指粗细的枝丫,居高临下放声喊了起来: “瑛姑前辈。” “前辈?” “瑛姑!” 声音合着真气发出,在林中震荡回响,传出老远。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声之后,那房内终于亮起烛火,接着一道清冷女声传了出来: “三更半夜,哪儿来的孤魂野鬼在这儿叫嚣!?” …… 第八十七章 瑛姑 树林中小屋亮起微光,一道清减的人影映在窗纸上。 “瑛姑前辈,晚辈全真教杨青,有要事求见。” 杨青人在树梢,也不管屋里人能不能看见,拱手一礼,言辞恳切。 听他说完,屋内沉寂片刻,瑛姑再出声时,语调又再冷了几分:“什么全真全假,我不知道。 立刻离开此地,否则要你后悔莫及!” “前辈。”杨青心思一转,说道:“晚辈奉师叔祖周伯通之命,找寻前辈,如果前辈不出来,那我可走了。” “你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耳听瑛姑失声问道:“周伯通现在在哪里?” 烛光中人影晃动,下一刻她已随着声音拉开房门。 昏暗中,杨青只见她白发如雪,青衣素雅。 瑛姑按年龄,此时该有四十上下。可看她面容,除却满布皱纹的额头,只是三十许人。 如果不是目中愁思太过,眼神再灵动一些,恐怕还要显得更年轻。 可即使这样,杨青依然能看出她年轻时,该是极为貌美的女子。 “瑛姑前辈,周师祖人还在桃花岛。如果此时快些过去,大概还能见到他。” 杨青这话说得错漏百出,但瑛姑好似没有丝毫察觉。 他自己也没当回事,周伯通本来就是个借口,既然见了人,总有办法拿到想要的讯息。 “桃花岛?”瑛姑皱眉道:“他能出来了么?” 杨青知道她在此研习奇门五行和武功,为的就是找一灯大师报仇,和上桃花岛救周伯通。闻言回道: “周师祖神功已成,桃花岛再也困不住他啦。” 瑛姑沉默片刻,又问道:“你是怎么避开周围阵势的?” “阵势?”杨青看了看四周,“我在树梢看见屋子,就一路过来了,没太注意……” 他之前其实发现了树木排布有些不同寻常,只是这里的规模比起桃花岛要小了太多。 远远看见房屋,就以树梢借力,凌空虚渡,视线根本没有受阻,也就不会在其中打转。 瑛姑见他站在树梢,像是毫不着力一般,随着轻风微摆,目光惊疑不定。 她眼神略过屋前密布的沼泽荆棘,试探道:“你既然是他派来找我,那就到门前来说话吧。” “是。” 答应一声,杨青双臂微展,俯身跃下树梢。 他身形如同轻羽,看似飘飘荡荡,实则快到让人猝不及防。 瑛姑只觉眨眼的功夫,这个一身灰衫,腰挎长剑的年轻人已横跨十五丈有余的虚空,到了面前。 “你……全真派的轻功这么厉害么?” 杨青转头看向身后,笑了笑说道:“前辈所布奇门阵法,已经可以挡住大多人,只是我轻功特殊,才能视若无物。” 瑛姑收束震惊,平静道:“该是如此才对。” 顿了顿,她又说道:“既然他派你来找我,那等我收拾行李,这就出发吧。” 说完她转身向门内走去,可脚步刚刚抬起,忽又问道:“你是全真派哪位道长门下弟子?” “我是……” 杨青话刚出口,却见瑛姑忽然“奇慢”无比地转身,随后并指如剑,在自己胸前“笨拙”的连点几下。 再看她脸色,已是满布寒霜! “你究竟是谁?” 杨青哭笑不得地说道:“我真叫杨青,师傅是全真教丘处机,周伯通也的确是晚辈师叔祖。” 冷笑一声,瑛姑手中寒光一闪,一把锋锐的三棱尖锥已抵在杨青咽喉。 “周伯通躲我还来不及,怎会派人找我?便是着人找我,他又怎知我在这里?再说你的轻功,莫说全真七子,就算是段智兴也没这功夫! 你究竟是谁?”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 瑛姑本是森冷的脸色,一听这诗句,立刻消弭无形。 “你怎么知道这诗?” “唉,师叔祖一直留着你送他的锦帕。” “他……他竟还留着?”瑛姑不可置信道:“而且还说给伱听?” 杨青接着道:“不光如此,我还知道你们本来有个孩子。” “你……”瑛姑眼神快速闪动,面色几经变化,最后化为凶厉之色。 她将手中利器狠狠刺向杨青,同时厉声道:“是段智兴派你来的!是不是?” 抬手轻轻拨开她手腕,杨青无奈道:“前辈别闹,我来这儿跟一灯大师可没关系。” 手被挡开,瑛姑惊疑间向后窜出一丈有余:“我连点你数处大穴,你何时能动的?” “这……”杨青挠了挠头,“大概是前辈不忍心伤我,没太用力?” 见她不再说话,只是谨慎的防备着自己,杨青这才耐心解释道: “前辈放心,我的来历姓名都是真的。至于周师祖练成神功,也是真的。眼下桃花岛已经困不住他,只怕再过不久就会离开。 到时再找就难了。 前辈也看得出,晚辈若有歹意,何必费心骗你。” 其实此时他也不知周伯通还在不在岛上,不过话说到这儿了,也只能顺着说。 大不了到时再找就是了。 瑛姑迟疑片刻才又问道:“那你到底有何目的?” “晚辈想知道天龙寺在哪儿?” “你要找段智兴?” 杨青点头。 “为什么?” 瑛姑饱受丧子之痛近二十年,大仇不得报,深爱的周伯通又见不到。 她一人独居多年,性格早已变得敏感多疑,根本不会轻信人言。 无可奈何,杨青只能把自己目的说了一遍。 一灯大师会先天功,瑛姑早就知道,但这件事却并非尽人皆知。 她仔细打量杨青一遍,又想到他渊深难测的武功,心中终归是信了一半。 不过她脑海转瞬间过了无数念头,最终冷冷道:“你既然知道我有过孩子,当知这孩子死于谁的手里。 周伯通是你师祖,你便理应为他报仇!” “裘千仞?我答应了。” “还有段智兴!” 杨青见她面容扭曲狰狞,知道一时恐怕难以扭转,于是说道:“前辈,既然话说到这儿了,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保证帮你找到周伯通……” “你拿什么保证?” “就凭我比他跑得快。”杨青说完看她不再打断,接着说:“再帮你杀了裘千仞,最后把一灯大师带到你面前,任你处置。 当然,你得先告诉我天龙寺在哪儿。” “就凭你?” 杨青淡淡笑道:“不仅如此,如果一切顺利,你很可能还会有个孩子。” 瑛姑:“???” …… 第八十八章 巧遇 “你这混账小子胡说什么!?” 眼看瑛姑又要恼怒起来,杨青解释道:“前辈别误会,按道理这话我来说不合适,但如果不说,恐怕前辈会有终身遗憾,听与不听,都由前辈决定。” 瑛姑脸色几经变幻,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道:“你且说来听听。” “前辈如今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周伯通师祖虽然年过七十,但他一生未曾娶妻,只与前辈有过一个孩子。 他功力至深,体魄强健,便是壮年男子也不能相比。 如果你们此时重归于好,不是没有机会再得一子。” “你……你。”瑛姑今晚已不知是第几次震惊意外。 听了杨青的话,她虽然有恼羞成怒的趋势,却终究没有发作出来。 “言尽于此,是否听用,还要前辈自己拿主意。” 瑛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要我信你也行,吃下这枚丹药。” 说着她手腕一翻,一枚蜡丸弹了过去。 杨青抬手接过,拨开蜡衣,见是一颗色泽青黑的药丸。 他想了想瑛姑其人,随即将药丸丢进嘴里。 “前辈,现在可以先告诉我天龙寺的位置了吧?” “在门外等着。” 他吃了丹药,瑛姑面上防备就放下大半,然后又转身走进房中。 过不多久,她再次出来时,手上已多了一封书信。 “这封信里有去天龙寺的草图,不过我要你答应我,先带我找到周伯通,才能打开来看。” 说完便将信递了过来。 杨青见她目光灼灼,哪能不知道她玩什么把戏。 这封信里必然什么都没有,只要自己一打开,恐怕就要失信于她,再难获得信任。 “前辈,天龙寺就在大理境内,可东海远在千里之外,这一来一回,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 “你很赶时间么?” 杨青看着她冷峻的双眼,也知道道理恐怕说不通。 瑛姑这样的女人,如果不想告诉你,就算是把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松口。 只是自己十天前才离开东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天龙寺,却又要奔赴千里之外回返,实在有些冤枉。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能促成周伯通与瑛姑早二十年相逢,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顺便还可以把《武穆遗书》送给郭靖,免去他和黄蓉铁掌帮一行。 “好,那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吧。” “明日?”瑛姑冷笑道:“年纪轻轻的,不敢走夜路吗?” 得了。 杨青忍了半天,心里也忍不住腻歪。 难怪瑛姑这个角色不讨人喜欢,缺点实在太多了。 如果不是一灯大师自己有心跟她了结这段因果;老顽童看似疯疯癫癫,实则心里也放不下这个女人,杨青也不会答应她这么多条件。 而且按照原先轨迹发展,她最后面对一灯大师终归是意识到自己的错,只是因丧子之痛郁结在心,倔强的未曾说出来。 “那就走吧。” 或许心里理解,但杨青也不愿再与她多说,招呼一声就当先向东北方行去。 …… 回程虽远,以杨青现在的脚力,最多两三天便能走完。 不过多了瑛姑这个拖油瓶,自然又要慢了不少。 她知道自己轻功不济,本来还要骑马。 杨青却不再迁就她,不顾反抗地提着她跑了一路,最终在第五天傍晚回了来时的港口。 抬头看看天色,只见西方还是半边晴空,晚霞万里。 可东方海面上,远远地却有乌云遮天,乘风而来。 “前辈,找家客栈歇息一晚再走吧?” “不用……呕……” 杨青的速度快,是建立在体质之上。 瑛姑却难以忍受,一路不知吐了多少次。 他看着扶墙干呕不止的瑛姑,默默走向远处,与旁边好奇观望的路人汇在一处。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还不去……呕……找船!” 瑛姑见他模样也知是在看自己笑话,但她也无可奈何。 杨青闻言却不回答,只是转身朝港口走去,瑛姑则脚步虚浮,跟在后面。 第二次出海,也算是熟门熟路。考虑到去桃花岛路程不近,这个时间也不知能否找到愿意出海的船只,并且看这个天气恐怕今天难能动身。 他有心劝阻明日再走,可再看瑛姑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地咬牙跟着。杨青知道她脾气,索性找到船家,让她亲耳听听比较好。 转过头正要继续往前走,忽见两个熟悉的身影闯进视线。 金色僧帽,大红袈裟,正是灵智上人。 与他同行的,则是侯通海。 眼看天色将晚,这两人却走得脚下生风,好似有什么急事一般。 杨青瞥了一眼他们行进的方向,心中起疑,随即身形一闪拦住两人。 “小王……杨公子?” 灵智上人眼前一花,已被杨青拦住去路。侯通海惊得上身往后一仰,嘴巴半张,却连招呼也不敢打。 “你们这是要出海?” 灵智上人眉头皱起,眼神微动,反问道:“杨公子,伱既然不承认自己小王爷的身份,与我们也就没了瓜葛。 我们去哪儿,跟你有关系吗?” 杨青眉头微挑,也不去理他,转而看向侯通海:“说吧,要去哪儿?” “我们……”侯通海一颗心止不住上提,看了眼灵智上人,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时瑛姑已赶了上来:“小子,不去找船,在这儿耽搁什么?” 想到这两人出现在这里,完颜洪烈大概率也离得不远。 宋蒙结盟之后,成吉思汗已基本完成统一草原的霸业。金国在正面战场上屡屡败北,完颜洪烈开始谋取《武穆遗书》的计划,希望以此为金国挽回颓势。 想到因此发生的一系列后续,再看侯通海躲闪的眼神,他已没心思再理会瑛姑。 抬手在两人身上一拂,杨青又再问道:“哪艘船是你们的?” 灵智上人只觉面前光线有刹那的扭曲,再回神时,体内竟多了一冷一热两道真气。 那两道真气相互盘旋在一起,将自身的真气死死压在丹田,稍有碰触,就被前者碾碎无形,根本动不了分毫。 眼看杨青脸色越来越冷,他原本尚存的一丝反抗和侥幸荡然无存。 “那艘双层的就是……” “带路。” …… 第八十九章 怒海行舟 乌云层层堆叠,遮星蔽月,却出奇地没有一丝风。 杨青端坐在船舱内,灵智上人与侯通海战战兢兢地在他面前站着。 “杨公子可曾听说过欧阳锋?” 灵智上人真气被封,此时已经与常人无异,在杨青面前也不敢再有矜持和违逆。 带着他们两人上了船,便一路往东海而去。 此后不用杨青问,他就主动说起此行目的。 “砍过他几剑。” “呃……”灵智上人本想用欧阳锋的名头试探一下杨青,听他这样说,立即改口道:“是,杨公子神功无敌,王爷这次出海,正是应了欧阳先生的请托。” “接着说。” “这……我们只是奉命调船堵截郭靖,其他的事,就不知道了。” 杨青当然知道他话没说尽,不过剩下的也不需要他再说。 完颜洪烈通过欧阳克找了欧阳锋做帮手,寻找《武穆遗书》;欧阳锋借助完颜洪烈的势力堵截郭靖,想得到《九阴真经》。 这中间有什么交易,已经不需要再去问。 他不理两人,看向门外漆黑的夜色,心里只能希望郭靖一行不会有太大的变故。 “杨……杨公子。”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侯通海,忽然开口。 杨青转头看向他,只听侯通海小心翼翼地说道:“公子,小人有一事不明,还请公子解惑。” 眼看杨青仍旧没有回答,但神色也无变化,他深吸口气,疑惑道:“小人不明白,您放着好好的金国小王爷不当,为何要破出家门,跟王爷断绝关系? 以您的武功,如果帮助王爷成就霸业,将来贵不可言,岂不是顺理成章? 您可知道,自从您跟康世子还有王妃离开,王爷他既要操心军国大事,又日日思念你们母子,茶饭不思,人已……” “再见面,我不会杀完颜洪烈。好好带路,否则你们都要死。” 懒得再听一个局外人絮叨,杨青起身走出船舱,在船头站定,脑海中思绪起伏。 完颜洪烈,茶饭不思? 笑话! 他清楚地记得,按照原来的轨迹,包惜弱就是被他逼死的。 在那之后,完颜洪烈照样带着杨康祸害中原武林,最后生生把杨康也害死,他仍然继续着他的金国大业。 可笑总有些人感念他痴情至深,竟然为他感动? 说什么无生而养,无以为报? 他的命本是包惜弱救的,可完颜洪烈是怎么回报的? 杀人,放火。 把一个身怀六甲的柔弱良善女子,生生害得无家可归,然后再骗进王府,囚禁为妃。 把杨铁心的孩子生生养成一个为了成功,不择手段地败类。 无生而养的前提,是无所求,或是有在对方同意下的,不过分的请求,是双方有共识,有约定。 用杀人放火的手段,用欺骗囚禁,阻断消息的手段,那不叫无生而养,那是欺男霸女,是早有预谋,是强行施恩。 杨康在牛家村长不大吗?需要你完颜洪烈将他视若亲子? 包惜弱十八年甘居陋室,一见杨铁心连儿子都来不及去劝了,孑然一身跟着就走,这才是爱。 至于得不到,宁愿看着她死也不放过的完颜洪烈,那是占有,是变态心理。 他那所谓十八年的君子行径,与杨青在现代见过的,将人囚禁在家,被抓之时还大喊着我爱她的变态行为,本质上没什么两样。 如果杨青没有两世记忆,他或许也会像杨康一样,深陷其中,难以正心。 可他终究不是杨康,他知道看一个人,要看他怎么做,不是听他怎么说。 完颜洪烈爱包惜弱? 真爱,把一家三口全爱死了,这就是他所做的。 杨青从小不愿意搭理完颜洪烈不是没有缘由,他看透了这个不蠢,但却用所谓“爱”的名义,将人一家灭门的恶人。 侯通海的话,隐晦地在说他是白眼狼。 可是杨青明白,即使在后世,仍然有人看清了事实,却心甘情愿地被完颜洪烈迷惑,不愿站在道理的一方,又何况现在的局外人? 至于说十八年的养育之恩,我让你养了?我在牛家村长不大? 在完颜洪烈不过分招惹他,包惜弱杨铁心也没出事的情况下,不对他拔剑,已经是杨青最大的回馈了。 将无聊的思绪甩出脑海,杨青抬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微微皱起眉头。 有云无风,更显压抑。 海上的风波毕竟不是闹着玩的,这样的天气,一旦酝酿成风暴,他也不知结果会怎么样。 “还要多久才到?” “你着急可以自己跳海游过去。” 从瑛姑踏出船舱的那一刻起,杨青就已听见她脚步,此时听她来问,便淡淡回了一句。 “哼,小子。见不到周伯通,你休想得到解药,也别妄想找到天龙寺!” 听他口气不善,瑛姑也不敢再过分发脾气。无力地威胁一句,又回船舱去了。 甲板上响起稀疏的雨落声,杨青体内真气忽然化作冰寒,他伸手向前,不一会儿掌中就多了一蓬冰沙。 …… 此后连着两天,船只一直在海上航行。 距离侯通海所指的目的地,按理说已经很接近,但却一直没有其他船只的影子。 两天来小雨连绵,风也极为轻微。 唯独天上乌云不散,反而更加厚重。 “你确定方向没错?” “公子放心,我跟着师哥在黄河里纵横多年,绝不会在水路上出错。” 杨青找来侯通海,听他保证却更难安心。 两人正说着,只听一阵风打着呼哨飞旋而过,船帆瞬间被灌满,猛地拉着船只向前疾行。 站在另一边的瑛姑,因为不适应水上行船,此时脚步虚浮之下,被船身一晃竟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杨青有心问一句,可话没出口,就听有船工惊呼道:“大人,你们快看那边!” 听见呼喊,侯通海也顾不上向杨青告罪,转身扑向船尾。 杨青身形一动飘上桅杆顶端,遥望远方。 但见海天一线处,犹如浓墨的乌云横贯天际,夹着雷鸣电闪,滔滔海浪,正铺天盖地的向着此处覆压而来! 第九十章 御风蹈海 那片雷雨风暴初看时还觉尚远,然而眨眼的功夫,狂风便先一步袭来。 未及时收起的船帆臌胀欲破,拉扯的桅杆不断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座船更是歪歪扭扭,被拖着一路狂飙勐进! “收起船帆!” 不用侯通海吩咐,手下船工已各自忙碌起来。 等杨青也上去帮忙落了船帆,已不知被拖行多远距离,而后方的风暴也在此刻挟着倾天之势蹈海而来! 什么是天地之威? 望着那近乎与天相连,不知高有几许的汹汹巨浪,以及天空中似要吞噬一切光源的墨色云彩,自武功有成以来,杨青第一次感觉自身渺小有若尘埃。 “杨公子!” 灵智上人与侯通海一齐来到他身后,脸上满是惶恐惊骇:“公子,求你解了真气吧,若无武功,我二人今日必会葬身于此!” 风浪澎湃,他们的声音已近乎嘶喊。 杨青目光越过两人,只见瑛姑在甲板上双手紧握桅杆,仍是倔强的一言不发,可面色已白得近乎透明。 一众船工更是愣在原地,呆呆看着越来越近,好似末日一般的景象。 挥手化去两人体内真气,杨青问道:“没别的办法了吗?” 侯通海懊丧若死,无奈摇头。 “前面有火光!” “那里有大船!”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恰在此时,几名船工陡然爆发出一阵吼叫,喜极而泣间竟忘了危机近在眼前。 杨青闻声飞身到了船头,双脚稳稳地踩在船沿,任凭狂风吹拂也难以撼动他分毫。 极目远眺,一艘宽大的楼船出现在远方海面。 而在更远的另一侧,几艘正在缓缓下沉的船只残骸,火焰升腾,浓烟滚滚。 这时侯通海也看见了远处的楼船,大喊道:“是王爷的船!那是王爷的船!” “升帆!冲过去!” 停在原地只是闭目待死,眼看着那滔天巨浪还有不到百丈,众船工也知道拼命的时候到了,再也不顾桅杆折断,船只倾覆的风险,合力升起船帆。 于是这艘只有两层船舱,载人不到五十的座船被狂风裹挟着,再次歪歪斜斜冲了出去。 可船行得再快,也快不过风暴。 转瞬间,催命符一般的巨浪已卷至不足五十丈! 随着距离缩短,杨青却在那片烟火残骸中,看到郭靖与欧阳锋拳来脚往,险象环生的身影。 此外还有两人,他虽没见过,但其中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非周伯通莫属! “卡察!轰隆隆……” 电光伴着滚雷先后而至,紧跟着倾盆大雨瓢泼而下,像是为这场怒海狂涛拉开帷幕,又或更增声势! “嘎吱……嘎吱……” 身后桅杆弯曲到极限,不时发出声声脆响。 怒吼的风声中夹杂着众人歇斯底里地狂嚎,一众船工死命掌着风帆,朝着完颜洪烈的楼船冲去。 杨青回头看去,他知道自己如果跟着这艘船,大概率可以撑到楼船附近得救,可是郭靖在与人相斗,杨康呢? 或许还可以抢了这船先去救人,可看着这些船工,这想法又随即隐去。 “抱紧我!” 心念急转间,他反身提起还在紧抱桅杆的瑛姑丢在背后。 随后脚掌在船头勐地一踏,展开双臂,身如极光电闪,人似飞鸟腾空,顺着狂风,迎着暴雨跃向波涛汹涌的海面! “小王爷!” 望着杨青瞬息远去,逐渐消失的背影,侯通海在身后的狂呼湮灭在风雨里…… 楼船之中,完颜洪烈在宽敞的船舱内负手来回踱步。 舱外风雨怒号,楼船也难免左摇右晃。 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安坐。 突然,脚步声急促在舱门外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连串禀报: “启禀王爷,风浪已至,请王爷去底仓避险!” “有一艘船只正向我方靠近!” “欧阳先生和裘掌门仍在与人激战!” 完颜洪烈听得不耐,勐地上前拉开舱门:“可见到世子完颜康?” 传讯的侍卫稍作迟疑,这才说道:“世子落水,生死不知。” “什么?” 冲出舱门,不顾侍卫劝阻,完颜洪烈顶风冒雨来到甲板上,遥望远方烟火渐散的残骸。 “将船划过去!” “王爷,风浪太大,过不去的。” “风暴已至,快送王爷回去!” 被人簇拥着,完颜洪烈一脸不甘,不由自主地往回走。 与欧阳锋的合作本来只是抓住郭靖,后者便帮他夺取《武穆遗书》。 可在海上截住船只,却意外发现杨康也在。 见了杨康自然又想起包惜弱,一时间本已熄灭的心思又再复燃,鬼使神差地向欧阳锋提出将杨康带回来的要求。 可眼下听闻杨康落水,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王爷……那边……那边有人!” 完颜洪烈豁然回首大喊道: “可是世子?” “不是……是有人在飞!” 他乍听此言,眉头一皱,疑惑的朝海上望去。 疾风骤雨中,海天之间有若天罚的巨浪滚滚而来;怒涛之上,电光在铅云中隐而不发,只合着雷鸣不断闪烁,像是在昭示天威。 而在距离那滔天巨浪三十丈外,有一道人影正在海面上向前飞掠,背上好像还背着一个人。 完颜洪烈往前走了几步,凝神看去。 却见那人双臂展开,彷佛借着风势凭空而起,身形起落间就向前方划出十数丈距离,一身灰衫在风雨中鼓荡飘飞,黑发在空中四散起落。 他周身似有隐形的气罩,漫天大雨一旦近身就被远远弹开,又在周遭炸成雾气汇入空中。 而每当力竭下落,那人却是或踩海面,或踏浪尖,再次腾空而起。 在他身后,什么巨浪排空,什么疾风骤雨,又或雷鸣电闪,竟都像是追着他向前,却又怎么也追不上…… “那……该不是神仙吧?” 周遭侍卫眼见如此场景,一时尽皆呆愣在原地,直到被又一阵风雨拍醒,这才半架半拖着完颜洪烈往底仓跑去。 完颜洪烈不再挣扎,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那人容貌。 可是那标志性的灰色衣袍,见过不知多少次的熟悉身形,以及惊世骇俗的武功。 即便离得再远一些,他也认得出来…… …… 第九十一章 凝水成冰 杨青背着瑛姑扑进漫天风雨,十数丈距离眨眼即过,两人也向着海面落去。 瑛姑在他背后一声不吭,但她逐渐收紧的手臂还是暴露了内心的紧迫。 然而待到力竭下落时,杨青浑身鼓荡的真气忽而化作冰寒,自脚下窍穴涌出。 脚掌甫一贴近海面,就结起冰霜。 及至海水没过脚腕,他却又已借力前纵,向着远空腾飞而起。 反观在他身后,被踩踏过的海面上,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冰坨突然冒了出来,又随着紧随而至的海浪翻滚不停,最终失去行迹。 身后的座船还在向着楼船突进,那楼船上也似有人出现在甲板,向他望来。 可杨青已顾不上那么多,他目光穿透重重雨幕,遥见郭靖在不断下沉的残骸上被人逼迫的左支右绌,已经无法抵挡,危在旦夕。 还有三四十丈距离,他只需三四次便能靠近,可毕竟人在海上,又背着一人,速度被拖慢不少。 眼看远水难救近火,杨青正要拔剑投射过去,勐地身后一道浪潮平地卷起十余丈,向他扑砸下来! “小心!” 瑛姑见状再也难以自持,惊呼出声。 哪知杨青见这浪头不惊反喜,再次落下海面时,他脚下一点忽然直直飞上半空,随即在浪尖处凝水成冰,借着高空滑翔的巧劲,勐然往前飞渡而去! “欧阳锋!” “周伯通!” 葵花真气在周身奔涌间,杨青撞碎雨幕,片片残骸已近在眼前。他居高临下,一声暴喝合着真气在空中炸响,一时竟压得狂风暴雨消弭无声! 瑛姑此刻也看清了周伯通的身影,随着他一道大喊出声。 四道不断交织跳跃的身影被呵斥声所震,下意识往这边望来,反应各有不同。 老顽童只看了一眼就愣怔当场,看着杨青背后的瑛姑再也挪不开目光。 欧阳锋骤然见杨青凌空飞至,恍若天外飞仙,身后紧随而至的巨浪,更为他凭空增了几分不可匹敌的威势。 他目中寒芒一闪,果断转身从海水中捞起一人,踏着海面上四散的浮木,与另一人一道朝着楼船方向狂奔而去。 这两人轻功虽不及杨青,但亦是快到极致。 等杨青落下时,他们已借着海面浮木堪堪跑到楼船之下。遥看欧阳锋夹在肋下之人,却是杨康。 “杨兄弟!” 郭靖先是一喜,但随即仰望他身后的浪潮眼中也现出惊骇神色。 下一秒他像是想起什么,反身跳入海水中,在一片尚未沉尽的漂浮残骸上扶起两道人影。 杨青目光扫过,正是黄蓉和穆念慈。 巨浪迫在眉睫,黄蓉又似有伤在身,他此时错非不管三人,否则绝无可能再去追欧阳锋。 “接着!” 甩手将瑛姑丢给周伯通,他也随郭靖一起跳下海面,扶起两女。 周伯通见人影飞至,刚要伸手去接,可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瑛姑错愕着跌进海面,被海浪一卷便失去踪迹。 “啊!不好!” 转瞬回过神来,周伯通合身钻进海底,也没了人影。 与此同时,紧追杨青许久的浪潮此时终于逼近面前十丈,其覆压天地的态势一旦砸落,只怕再也无人能够幸免。 四人扶着一块木板,半边身子浮出水面。天地间除去不断闪过的电光,再也没有一丝光亮。豆大的雨滴狂暴地拍打着海面,连声音也透着难言的冰冷。 “杨兄弟,穆姑娘,咱们恐怕逃不掉了。” 郭靖无奈地大声喊了一句,随即借着电闪与形容憔悴的黄蓉相视而笑,谁也没有说话。 穆念慈刚要说些什么,却在电光划空而过的瞬间,突然发现杨青整个人已没入海面之下。 而在他周身附近,大片海水凝成坚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疯狂扩张! “郭大哥!你们快看!” 郭靖黄蓉闻声望来,只见汹涌波涛中,一团丈许高低,两人也难以合抱的硕大冰坨浮出水面! 杨青身在坚冰包围之中,抬手在冰面一划,破开一个空口。 随即他抬手将穆念慈拽了进来,又对着郭靖喊道:“快进来!” 千钧一发之刻,谁也来不及说什么,两人刚一靠近便被杨青扯进坚冰之中。 “瑛姑和周伯通呢?” 杨青扫了一眼没见两人,却也再没时间给他犹豫。 他自己堵在空口处,随着海水倒卷,又被他用真气凝冰封住,震耳欲聋的风雨声终于彻底隔绝在外。 狭小漆黑的空间里,喘着粗气的几人还未来得及庆幸,耳听沉闷的隆隆声响,下一刻便感到天旋地转,翻滚不停。 他们挤作一团,只觉这包裹他们的冰团时而被抛飞高空,身体失重;时而深入海底,压力骤增。 如此持续了不知多久,郭靖正觉头脑昏沉,突然一声轻微的裂响声起! “冰要裂开了!” 杨青此时全身覆盖在冰面上,真气透过坚冰向周围传递。 裂声一响,他便将真气向那处聚集。不一会儿,渗入的海水再次凝结。 杨青却毫不放松,真气一刻也不敢停止。 此后随着他真气不断导出,外部冰层也越发厚实,过了许久也再没出现过开裂的迹象。 “蓉儿,蓉儿?” 黑暗中,郭靖轻呼几声,却听不见回应。 杨青问道:“她怎么了?” 郭靖哽咽道:“被裘千仞那狗贼打了一掌!” “……” 乱了。 杨青现在才知道那个没见过的高手,就是裘千仞。 “大哥,杨康他也中了一掌。” “怎么回事?” 穆念慈解释道:“那裘千仞太过卑鄙,他抓不到郭大哥,就对我和黄姑娘动手。杨康那一掌,是替我挡下的。” “杨兄弟,怎么办?我们就算不被淹死,可是蓉儿她……” “把她手递过来,我先看看再说。” 郭靖闻言精神一振,抓起黄蓉的手腕往冰面上放去。 杨青真气遍及冰层,黄蓉手一落上,立刻就有感应。 他先将真气转为阴阳相融,不再具备冰寒属性,这才探指按在她手腕上,渡入真气。 甫一探其经脉,便察觉道道狂暴真气,在其中四处冲突流窜,他立即运使葵花真气护住黄蓉心脉…… …… 第九十二章 风停雨歇 黄蓉中掌负伤,这是原本就有的剧情。 杨青本以为两人不去铁掌峰就能避过一劫,没想到却又应在这里。 裘千仞掌力虽雄劲,他用葵花真气本来也能一一化去。可是现在他们仍在海中载沉载浮,却不好立即施救。 而且黄蓉体内错乱的经脉,他也没有办法助她导正。时间一长,仍然逃不过一死。 当下只能先行护住心脉,保证她伤势不会继续恶化。 想要彻底复原,恐怕还是要去找一灯大师。 “杨兄弟,蓉儿怎么样?” “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不过我也只能延缓几天,无法根治。” “这……这可怎么办?” “先把眼下这关过了再说吧,这风暴不停,只怕我们都要死在海里。” 郭靖听了一时无言。 这时天空又有闪电划过,狭小的空间中闪过微光。 杨青趁机看向外面,可是浑浊的冰层外,只是朦胧一片,隐约可见海浪汹涌,如同乱舞的群魔,无休无止。 现在他也没了办法,索性不再去看。 心神微沉,面板上一阵晃动: 【内力】- 看着内力数值,杨青心头一跳。 自从他修习葵花宝典有成,内力数值还是第一次耗损到这种程度。 之前从大理带着瑛姑跑了几千里,都没这么高的消耗。看来这阴阳无极,也不是可以无休止地使用的。 以他现在的恢复能力,竟都不能维持平衡。 不过好在冰层已经足够坚固,他只要不时以真气维持温度就可以,时间倒也足够他恢复。 想到这儿,杨青忽然觉得忽略了什么…… “瑛姑!” “大哥你说什么?” 穆念慈在旁听他忽然出声,跟着问了一句。 “你们谁看见周伯通了?” “……” 一片死寂中,过了好久才响起郭靖喃喃自语的声音: “周大哥……周大哥他……” 他当时一心都在黄蓉身上,却真真把周伯通忘了。 杨青心中一沉。 周伯通在他心中一直都是玩世不恭,世外高人的形象。虽然总是不太靠谱,但除了怕蛇,很少有事情能难住他。 当时急着下水救人,把瑛姑丢给他之后,就再没注意两人情况。 接着沉入水底,凝聚坚冰浮出水面之后,却不见两人身影。 这半天他忙着加固冰层,探查黄蓉伤势,到了此时才又想起。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杨青想到周伯通一身武功,即便是这样的绝境,也不可能那么容易没命。 冰层内再次陷入沉寂。 狭小空间中,过不多时就有呼吸困难的征兆出现。 杨青转化真气,在冰面上溶出一个孔洞,立时有狂风呼啸涌入。 些许流入的海水不会造成困扰,等换气完成,他又薄薄的封住一层。 外面风雨依旧,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 在无尽的翻滚中,郭靖与穆念慈两人逐渐习惯了颠簸,昏睡过去。 几人相互拥挤,也不用担心跌倒磕碰。 只有杨青独自醒着,每隔一段时间为几人开孔透气。 又怕他们受冻,在几人体内分别渡入一道真气,助他们驱寒。 耳听沉沉的呼吸,杨青不用问也知道他们这一路肯定不平静。 …… 在海中不知浮沉多少时辰,杨青终于感到海面逐渐平静下来。 其余几人仍在酣睡,他也不去吵醒。 又等了许久,冰面渐渐透进微光,他向冰层外望去,竟像是天色大亮。 再三确认之后,杨青试探着将通风的洞口融大一些,借着孔洞观察外面情况。 只见海面微波阵阵,天空仍有小雨不断下落。天上的云彩却已变成灰白色,不再黑如墨染,也不再厚重。 他知道这一劫算是熬过去了,伸出手掌把洞口化得更大,立时便有细雨随风钻了进来,吹得人精神一振。 被冷风一吹,穆念慈和郭靖总算先后醒来,又过不多时,黄蓉也悠悠苏醒。 “靖哥哥,这是在哪儿?” “蓉儿你醒了?” 她睁眼见到头顶坚冰,迷迷湖湖盯着喜不自胜的郭靖好一会儿,才想起身处何地。 两人浓情惬意,相互不住问询。 杨青和穆念慈也不插嘴打断。 直到黄蓉又觉得精神不济,沉沉睡去,穆念慈才开口问道:“大哥,我们飘了一夜,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杨青想了想道:“吹了一夜的西北风,近一点大概是琉球;远一些只怕到了吕宋也不一定。” 穆念慈担忧道:“这么远?我们该怎么回去……杨康他也不知怎么样了。” 杨青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又出言宽慰两句。 郭靖这时出声问道:“杨兄弟,琉球和吕宋是什么地方?” “就是大宋南方的海域了。” 眼见四下没有陆地的踪迹,但像这样随波逐流也不是办法。 杨青琢磨一阵,对两人说道;“这么飘下去不知要到什么时候,黄姑娘的伤恐怕拖不起。 你们在这里坐着,我出去推你们走。” 随后不等两人答应,他就在头顶开出一个足够穿行的出口,闪身出了冰层。 他人一跃到半空,深吸一口清凉的空气,立即便觉神清气爽。 再下落时,脚尖轻轻一点,送出一股推力,硕大的冰坨就向前急速滑行。 杨青再于海面借力,紧追上前。 此时天上满布雨云,四周入目又尽是湛蓝海洋。虽然知道大概位置,但并不准确,因此他只能凭着风向判断,不停往西方走。 祈盼着能遇见近海的船只,岛屿,又或者运气好些,直接回到陆地。 如此一路前行,直到天色再次黑下来,仍是一无所获。 小雨不停,天上层云也没有散开的征兆。 杨青在冰坨旁边重新凝出一片尺许方圆的冰块,将两者相连,自己盘膝坐了上去。 不一会儿黄蓉再次醒来,与郭靖和穆念慈不知说着什么,不时发出轻笑。 见几人精神不错,杨青又用长剑从海里路过的鱼群中穿起几条,洗剥干净,用真气蒸熟分给他们。 “杨兄弟。”郭靖丢掉鱼刺,“这次多亏你救了我们。” 杨青摇头道:“我们两家,用不着一个谢字。” 黄蓉躺在郭靖怀里,脸色惨白,笑容仍然带着俏皮模样:“杨大哥,这下你可成了我的救命恩人啦。” …… ------题外话------ 这三章是昨天写的,但是没改。写到几点我也忘了。。。 早上迷迷湖湖到了单位,中午休息时间才改了开始发。 晚上回去应该还能写一章,第五章真得看状态了。。。 关键是我明天怎么办?我没存稿啊。。。。 另外成绩我真不强求,一直追读的兄弟都知道,我不是全职,不靠这个吃饭,纯业余爱好,什么新人坑,什么毒点我踩了个遍,所以成绩好了当然也开心,不好我也能坦然接受。 大家看得开心最好,不开心吐槽两句我也无所谓,当然你要爆粗,恶意发泄负面情绪,还是要封你的,因为你影响到别人了。 我真不擅长抬杠,生活中也是,只要不过分,那么你说的都对~~ 就是这么佛系~~ 第九十三章 转机 时间入夜,海面风波静止,小雨渐渐停歇。 浮冰之上,黄蓉盘坐在地,杨青自她背后缓缓收回双掌,吐出一口浊气。 黄蓉双眼仍然紧闭,没了支撑,身子一软倒在郭靖的怀里。 “杨兄弟,蓉儿她怎么样?” “之前我就告诉你了,我只能延缓她的伤势。” “那……那她……” 杨青知道郭靖着急,可现下也无法可想。 他知道一灯大师可以救人,但现在能接触到唯一知道天龙寺位置的瑛姑,已和周伯通一道没了踪迹。 茫茫大海,他们自己还不知要漂流多久,上哪儿找。 “要救她就要先找到周伯通。” 郭靖急道:“周大哥?他……他有办法救蓉儿?” 杨青站起身,四面空海寂寂,天光昏暗。 天地之间,此刻只有他们几人在浮冰之上随波缓行,彷佛永无尽头一般。 左右也是闲着,他索性把一灯大师,周伯通,以及瑛姑的关系和往事说给他们听。 穆念慈听罢,叹息道:“这么说只有找到那位瑛姑前辈,才能知道一灯大师的所在。” 杨青点点头:“虽然现在不知离岸边还有多远,我一路推着你们倒也不是全无机会。只是就算上了岸,找不到人也是枉然。” “那杨康他岂不是……” “他被欧阳锋带上完颜洪烈的楼船,裘千仞也在船上,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 郭靖还要再问,忽觉怀中黄蓉动了动身。 “咳咳……杨大哥,你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黄蓉睁开眼,仍有明亮神采,却已不似往日那么灵动,“能不能告诉我,还有几天时间?” “六七天吧。” “嗯,还有那么久啊……”黄蓉笑道:“太好了靖哥哥……” 话音没落,郭靖的泪水已滴在她面颊上。 在风暴刚过的茫茫大海找人,杨青也毫无头绪。 眼看两人又演上了,干脆背过身面朝大海,闭目养神。 之前带着瑛姑奔波几千里,路上休息本就不多。 这一日一夜真气运转不停,一刻也没合眼,身体虽然撑得住,精神上已感到困乏。 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不过他如今功力深湛,体质又异于常人,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觉精力尽复,神完气足。 耳听郭靖黄蓉匀称的呼吸,睁开眼向穆念慈看去。 只见她环抱双膝,背对着自己坐在冰面上,呆呆望着海面,看不见神情。 “怎么不睡一阵?” 穆念慈闻声转过头来,脸上满是泪痕。 “大哥,我睡不着。” 她抬起衣袖拭去泪痕,勉强向杨青露出一个笑脸。 杨青名义上是穆念慈的兄长。 他跟这个妹妹交流的虽不算多,可了解的并不少。 比起黄蓉从小就是桃花岛的掌上明珠,甚至郭靖都还有母亲在世,师傅照拂,她就显得孤苦无依许多。 眼下她一直依赖的杨康不在身边,杨铁心夫妇远在临安。 人在孤海,面对寂寥的景色,敏感的心思总是容易被触动。 “过来坐吧。” 穆念慈依言在他身边坐下。 “大哥,我想义父义母了。” 杨青拍拍她肩膀道:“直接叫爹娘就是了,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不用觉得无依无靠。” 说完他又接着问:“不想杨康那小子吗?” 穆念慈俏脸在夜色微光下隐隐泛红,头埋得更低。 两人又闲聊一阵,她情绪已不似刚才那样低落,过不多时便倚着杨青肩膀睡去。 杨青一动不动,只是不时催运真气维持冰面凝结。 如此一直到天明,先一步醒来的黄蓉忽然惊喜道:“天晴了?” 被她一吵,郭靖和穆念慈也相继醒转。 几人遥望东方海天一线,一轮红日恰好跃水而出,霞光万道,瑞彩条条。 一股暖流无端在众人心中升起,格外振奋。 杨青在初升的朝阳中长身而起,对他们笑道:“至少不用担心风暴再来了,继续上路吧。” 说完他越往海面,又像昨天一样开始推着冰面在海上滑行。 时间转眼已至正午,杨青自海面借力登临半空,正要再向冰面点去,突然他视野尽头出现黑点。 再靠近些才看清那黑点竟是一艘渔船。 不过此时那渔船停在海面,周遭海水下一丛暗影正围着团团打转。 杨青目力惊人,离得老远已看出那是一头鲨鱼。 “前面有艘渔船,你们先在这儿等着。” 招呼一声,他一人渡水飞掠向远方。不用推行冰面,杨青的速度瞬间攀升到极致。 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几人目光尽头。 听闻有渔船出现,郭靖先是一喜,随即眼神又暗然下来。 黄蓉见状知道他担心自己的伤势,便开口说道:“杨大哥的武功似是又有精进了,这手在海面凝冰渡水的功夫,只怕我爹爹也比不上他。” 郭靖果然注意力转移不少。 他看着杨青远去的背影,先是用力点头,随即又挠头道:“杨兄弟的师傅是丘处机道长,可是我没听说全真的内功可以把水变作冰啊。” “谁还没有自己的秘密。” “我就没有。” “……” 穆念慈羡慕地看着他们打趣,又听两人谈论自家大哥,不由露出与有荣焉的微笑。 却说杨青一路到了渔船附近,隔着船舱,两道急促慌乱地呼吸心跳声传入耳内。 那鲨鱼则仍在船周盘旋,对于忽起忽落的杨青并没有展露出攻击性。 见此他也不去管鲨鱼,飞身落在船头,刚叫了一声船家,便见舱内一个五十上下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神情焦急的对他说着什么。 奈何不知他说得是哪里的土话,杨青一句也听不懂。 看他脸色,大概是对船上凭空多了个人表示惊诧,而看他手势则是让自己快些进去。 他举步正要往里走,这时游弋许久的鲨鱼忽然从船身一侧破水而出,张着犬牙交错的森森巨口扑咬过来! “哇啦哇啦……” 在那船主连串的惊声叫嚷中,杨青身形微侧就已避过啃噬。随即一掌横贯而出,将体长一丈有余的鲨鱼打得飞出三丈开外! 手掌与鱼身接触的瞬间,砰然闷响如地龙翻身,震得渔船剧烈颤抖,在海中荡出片片涟漪。 转头再看那船主,双膝微弯,双臂下垂,嘴巴张得老大,一双小眼几乎瞪出了眼眶。 …… ------题外话------ 不行了兄弟们,今天遭不住了,先到这儿,今天必须早睡,明天公司有个大活,不能摸鱼。 说下更新,我依然是两更保底,不定时加更。 没有加更规则,不用刻意打赏月票。 免费的推荐票可以多来点儿…… 想想我上学那会儿,还是2k党纵横天下的时候,不想一别经年,这个“门派”竟然没落了。。。。 现在的人都太卷了。。。。 第九十四章 驾鲨游海 体形硕大的鲨鱼落入海面,砸起大蓬水花。入水不久便又翻起鱼肚,飘了上来。 杨青瞟了一眼就不再多看,迎着船主惊愕的目光走进船舱。 渔船上两人是一对父女。 他比划半天对方也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一个劲儿地弯腰鞠躬。 正感觉无奈时,一直瑟缩在角落的小姑娘忽然对着父亲说了句什么,中年船主才恍然大悟,匆忙画了一张粗陋草图。 “你会说汉话?” 小姑娘看着十岁上下的年纪,衣衫单薄破旧,黑白分明的眸子不时偷看向杨青。听他问话,便轻轻点了点头。 “这片海域既然有鲨鱼出没,以后还是不要来得好。” 见小姑娘认生,杨青也不多说,只是柔声叮嘱一声。 “以前这儿没有鲨鱼,是前天被风吹来的。” 她辩驳一句,就把头扭向一边,不再说话。 这时船主已画好一张粗略草图,杨青笑着接过看了看,终于确定自己目前位置的确已算是吕松境内。 乘船再向西南,不用半日就可到吕松最北端的岛屿,这对父女正是那儿的渔民。 “多谢指路。” 清楚了自身位置,杨青心里踏实许多。放下一锭金子,又要了些干粮,抱拳离去。 离了渔船,他在海面上一纵十余丈,转瞬远去。 眼看着他踏波而去的背影,船主双膝微颤,险些当做神明跪下参拜。 那小姑娘亦是呆呆望着,眼神中满是向往神色。 回路上,杨青四下扫视,意外地没有见到刚才那头击飞的鲨鱼。 想着该是一掌没能打死,只是短暂昏厥,这会儿应是游走了。 他回头看向那艘渔船,见船主父女正向回程划去,也就不再担心。 等到了冰面上,把草图交给几人看过,黄蓉当先喜道:“杨大哥,只要到了岛上,我们就算彻底安全啦。” “可是蓉儿,找不到周大哥,你的伤……” “没关系。”杨青笑道:“实在找不到,我们也只好到大理皇宫中走一趟了。” 他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并不乐观。 大理毕竟是个完整的国家,这一代又没有行走江湖的人。 前两代有交情,谁知道现在管不管用。要见皇室中人,不知还要费多少手脚。凭借武功硬闯倒不是不行,但终归不是最好的选择。 更关键的是杨康现在还没有下落。 他被欧阳锋带走时应该是昏厥状态,也不知伤势是否与黄蓉一样。如果也是这般,那就麻烦了。 因为裘千仞断然不会耗费自身功力,为他疗伤。 看了眼穆念慈,她眼底一抹忧虑同样浓郁。 还没等他出言宽慰,远处海面上突然出现三个青褐色背鳍,水下的庞然大物化作三团阴影,悄无声息地划破水面朝着他们游来。 “鲨鱼?” 等三条鲨鱼游得近些,黄蓉一眼便认了出来。 郭靖自小生在大漠,只是觉得好奇,并未害怕。穆念慈则应是听过,看着鲨鱼迫近,紧张的靠向杨青。 杨青抬眼一扫,认出其中一头最小的,赫然是他刚刚击飞的那一条。 “这是……报仇来了?” 有些哭笑不得的纵身迎上三条巨鲨。 之前他没有拔剑斩杀,是担心血腥引来更多猎食者,给那对船家父女带去麻烦。现在没了后顾之忧,就不用再顾忌。 只是他到了鲨鱼来处,手刚放上剑柄,那头被他一掌打飞,体型最小的鲨鱼忽然探出水面。 满是利齿的大嘴微张,却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反而冲他晃了晃脑袋,随即又落入水中,围着他快速游动起来。 另外两条鲨鱼同样围着他游动画圆,不露丝毫恶意。 杨青疑惑地松开剑柄,站在脚下刚刚凝结的冰坨上,身体随着海面微波不住起伏。 他想了片刻,等鲨鱼在面前又探出身体时,忽然伸手轻轻拍了一掌。 真气传入鲨鱼体内,它立刻如同触电一般勐烈颤抖鱼身,随即落入水中,绕着杨青疯狂旋转。 几圈之后,又再返回,表现得极为渴望。 远处郭靖几人看得目瞪口呆,杨青也觉得有意思,便又渡入真气。 如此周而复返几次,除了开始那头鲨鱼,另外两条大一些的也开始效彷。 黄蓉见杨青被三条鲨鱼团团围住,而鲨鱼却不向他攻击,反而频频跃出水面接受他“抚摸”,顿感有趣,忍不住大喊道: “杨大哥,你怎么做到的?” 杨青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琢磨半天也只能归结于自己内力性质特殊。 看着身边不停巡游的鲨鱼,他心中忽然一动,身形一闪就踩在其中一头的背嵴上。随即真气涌出,鲨鱼身体一震,紧接着游动的更加欢畅起来。 远远看着杨青竟脚踏鲨鱼,被驮着在海中飞速驰骋,几人都是少年心性,难免感到艳羡。 穆念慈和郭靖还只是看得激动不已,心中莫名喜悦。 而黄蓉天性爱玩闹,虽然有伤在身,虚弱不堪,却仍在郭靖怀里不住喊着也要去骑鲨鱼游玩。 杨青脚踩鱼背,真气稍微上提,鲨鱼也跟着上浮;脚下微沉,鱼身也跟着下潜。 再尝试改变真气流向,鲨鱼竟也如臂使指,随着他改变方向。 摸清了规律,他心中又有了新的想法。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他催动真气,驾驭鲨鱼向着渔船方向而去。 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用这几头鲨鱼帮他拉“船”。 如果只是一个人,杨青当然不用这么麻烦。他全力奔跑起来,比这几头鲨鱼可快多了。 但是再要推动冰面,就过于麻烦,且速度下降许多。 当他脚踩虎鲨,两侧又各有一条“护卫”着追上渔船时,那中年船主再也没忍住,直接跪了下去。 杨青随手把他扶起,询问船上有无绳索。 不等船主回话,小姑娘已先一步跑进船舱,抱着两捆粗绳出来。 杨青再次对两人道谢,拿着绳子跳上鱼背,风驰电掣地回去了。 回到原处,他任由三条虎鲨围着打转,先把冰面加固加大。 接着把绳索一端系在三条鲨鱼身上,另一端持在手中,真气通过绳索导入鲨鱼体内,操控方向。 于是在接近六月的春末,孤寂许久的海洋上,三条硕大的虎鲨拉着一块浮冰,在漫无边际的海面朝着西北方疯狂驰骋! 杨青站在边缘,手握绳索,双脚牢牢吸附在浮冰表面,长发与衣摆袖袍迎着海风向后不住飘飞。 穆念慈站在他身边,双手紧握着他一边衣衫,神情紧张,却难掩兴奋。 郭靖抱着黄蓉在杨青另一侧,看着广阔天地,心中豪情满溢,忍不住发出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杨大哥!快一点,让鲨鱼再游得快一点!” “好!” 杨青亦是许久没有过这样开怀的感觉,他答应一声,真气顺着绳索立时激增而去! 头顶骄阳,脚踏浮冰。 四下是无际的湛蓝海洋,连绵不绝的暖风吹拂中,三条虎鲨受真气刺激,忽而同时跃出海面,带起的大蓬海水被阳光照射出色彩纷呈的光晕。 恰在此刻,一群海鸥在头顶划过,洁白羽翅破空的悦耳清音,与众人的欢笑汇在一处,再也难分彼此…… ------题外话------ 正在写第二章。。。 第九十五章 黄昏将晚 三条虎鲨拖着浮冰在海上极速奔驰,比起杨青之前一下下的推动要快了太多。 杨青估摸着按照这样的速度,最多一天就能回到大宋沿海港口。 他心中惦记着杨康,但茫茫大海却无从寻找。 不过完颜洪烈的楼船如果无恙,此刻也该回返陆地才是。 等上了岸,再要找人就容易多了。 如此一直到了傍晚,郭靖等三人已坐下休息,而杨青则依旧驾驭虎鲨前行。 正移动间,他忽然觉察拉“船”的鲨鱼似有异动,像是受到本能驱使,屡屡想要改变方向。 从中午到现在,受真气影响的三条虎鲨一直按着他的意图移动,从没有过抗拒。 可此时若非他强用真气压着,只怕它们早已往别处游去。 杨青运足目力望向与他航线稍偏的正北方,却没有任何发现。 想着能如此吸引鲨鱼的,大概只有血腥。他考虑半晌,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反正不过是稍微变转航线,方向也不算偏颇。 真气转动间,鲨鱼如蒙大赦,奋力向北方游去。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郭靖等人尚没看清,杨青眼中却已出现模湖的黑点。 再过不久,一艘楼船的轮廓终于映入几人眼中。 “那是完颜洪烈的座船!” 听到郭靖一声惊呼,杨青庆幸的长出一口气,“是啊,幸好过来看了一眼。” 穆念慈这时也不再矜持,上前紧握杨青手臂,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只见那船头上人影攒动,似在相互对峙;船下的海面上,海水一片殷红,不知几十几百条大小不一的鲨鱼在其中游弋,相互啃食厮杀。 更外围,仍有鱼群不断从远方汇入这片血腥的杀戮场。 杨青以真气压制着三头欲要扑杀过去的虎鲨,同时细看船上众人。 周伯通和瑛姑在船头边缘,对面的是欧阳锋,再向后则是被侍卫簇拥着的完颜洪烈以及杨康。 这时船上的人也早注意到他们一行,纷纷向这边望来。 “王爷,那边有人过来了。” 杨康在完颜洪烈身边,被两名侍卫扶着,顺着人声望去,却见几人站在冰面,杨青单手握着粗绳,三条虎鲨在前破开波浪,飞驰而来。 “大哥!” 此时他面如金纸,嘴唇惨白,形如枯藁。 即便是惊喜出声,也带着嘶哑和萎靡。 叫了一声,他又冲着船头喊道:“师叔祖,不用跳海了,大哥来救我们了!” 其他人看到杨青一行,面色也各有不同。 灵智上人与侯通海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诧;欧阳克撇撇嘴,眼神玩味的看向杨康。 欧阳锋和完颜洪烈均是眉头紧皱;瑛姑则与杨康一般面露喜色。 周伯通看着杨青手牵鲨鱼,也是两眼放光,冲着杨康问道:“那就是丘处机的徒弟,你大哥杨青?” “正是,师叔祖你那天不是见过吗?” “哈哈,好玩,好玩!”周伯通急得跳脚,像是见到新玩具的孩子,忍不住便要下海将杨青替换下来。 可他脚步刚动,欧阳锋忽然阴笑着开口道:“老顽童,你我赌约尚未完成。要么交出九阴真经,要么自己跳海喂鲨鱼,你这是要毁约么?” “我没毁约!” 周伯通停住脚,面露纠结之色。 “伯通,他明显是在耍弄你,别去管他,我们走!” 瑛姑在旁一扯他手臂,就要往杨青那边走去。 可是周伯通迟疑半晌,怎么也不愿挪动半分。 杨康见状急道:“师叔祖,欧阳锋要你跳海喂鲨鱼,却没说要从哪里跳。我们去船尾,那里也有鲨鱼!” 欧阳锋在船头以毒血引动群鲨,船尾虽也有波及,但现在时间尚短,远没有船头来得惨烈。 周伯通闻言眼神又是一亮,回头看了眼瑛姑,略微犹豫,还是抓起她的手。 眼见两人欲走,欧阳锋蛇杖一顿,怒道:“周伯通,你要做失信小人吗?” 周伯通这次再不上当,嬉笑道:“那我管不着,反正你让我跳海,又没说不能从船尾跳,这不算失信,不能算!” 说罢他拉着瑛姑越过欧阳锋就朝船后走去。 “师叔祖带上我!”杨康焦急出声。 周伯通一伸手将他夹在腋下,冷不防完颜洪烈拽着杨康衣角叫道:“康儿,你又要离我而去吗?” 杨康回头笑道:“父王,我再叫你一次,你以前做的事我也不怪你了。不过大哥说得对,功名利禄要自己挣的才踏实,你给的,我攥不住。” “哈哈,小子有点儿意思!” 周伯通长笑一声,带着两人急行向船尾处。 欧阳锋眼中满是不甘,只是他刚刚转过身形,忽地耳听一声剑鸣声响。 回头看去,二十丈外的海面上,杨青一手握绳,一手持剑,正冷冷地盯着他。 长剑在傍晚的霞光中泛着紫红微光,熠熠生辉。 剑尖没入海面,圈圈涟漪向四周荡漾,将要流向那边的血色海水推开。 更有数条鲨鱼一经碰触那涟漪,便如同触电一般远远逃开,丝毫不敢近前。 少数几条红了眼的,也是没游到近前,就突然停住身体,随即鱼肚翻白,没了动静。 而杨青驾驭的三条虎鲨却好似未觉,毫无影响。 与杨青目光对视良久,欧阳锋终究还是放弃与他一争长短的念头。 且不说眼下杨青展示出对真气的精妙应用,单说他那天乘风破浪,裹挟天威凌空而至的样子,明显是功力又进一层。 况且还有周伯通在侧,他一人绝不是对手。 至于裹挟杨康做人质,欧阳锋摇摇头,把这个愚蠢的念头甩出脑海,眼睁睁看着周伯通消失在船尾。 杨青远远看周伯通带着两人奔向后方,他真气一动,三头虎鲨虽被本能驱使,有些许抗拒,但仍是无法脱离他掌控,稍一挣扎便往船尾奋力游去。 周伯通边跑边注意着海里动向,眼见杨青驾鲨而来,兴奋莫名地怪叫道:“哈哈哈哈……乖徒孙,你师祖来啦,快快接住我呀!” 船尾亦有十几头鲨鱼相互厮杀,杨青飞身跳上鲨鱼背嵴,一剑横划,水面立时荡起丈许波涛,汹涌向前,将群鲨驱散。 “呜哇~我来啦!” 怪吼声中,老顽童自船尾一跃而下,但他抱着两人,只扑出六七丈便往下沉。 杨青脚尖在鱼身轻点,身形倏忽向前飘出,眼看距离他还有二尺,手臂一伸,长剑已送到周伯通脚下。 “好徒孙!好剑法!” 周伯通脚在剑身借力,再次腾空而起,终于有惊无险地落在顺水而来的冰面上。 送了老顽童一程,杨青左手一拉绳索,衣衫在空中振起烈烈风声,重又回到冰面。 他遥望船边看向这里的完颜洪烈,终是一言不发的驾起虎鲨,掉头离去。 “哈哈哈……老毒物!你害不死我的,我也没有毁约,你看着,我这就跳海!” 狂笑呼喊中,周伯通放下手中两人,忽地跳进海水。然而下一刻他又破水而出,再次跳上冰面,不停手舞足蹈: “哈哈哈,我又上来啦!再见啦,老蛤蟆!” 黄昏将晚,巨大的红日在天际尽头与海水交汇,迎着晚霞,湛蓝的大海尽皆化作金红。 那满载众人的浮冰,被三头虎鲨拉着驶向前方,逐渐消失在光影朦胧的天边…… 第九十六章 天龙寺 明月高悬,海面上正有“轻舟”向西破浪而行。 白日里众人群情振奋,此刻又已安静下来。 郭靖抱着睡熟的黄蓉,杨康也在穆念慈身边倚靠,只剩周伯通在冰面上走来走去,急得抓耳挠腮。 “好徒孙,快告诉我,你是怎么操控鲨鱼的?为何我不行?” 之前刚一脱离完颜洪烈座船范围,他就急不可耐地将杨青挤到一边,自己上手驾驭虎鲨。 可是他真气一经传导,几条鲨鱼立刻狂乱蹦跳,险些当场翻白。 一阵手忙脚乱后,还是由杨青接手掌舵。 周伯通想了许久,难以明了其中关窍,终于忍不住谄笑着向杨青求教。 “师叔祖,这应该是真气不同的原因,我也没办法。” “胡说八道,你小子是丘处机的徒弟,我师兄是你师祖,练得都是一家功夫,哪有什么不一样?肯定是你怕我学了你的绝技,不愿意教我!” 杨青解释半天,他只是不信。 周伯通眼珠一转又笑道:“不如这样,我传你一套绝世神功,你把这法子告诉我怎么样?” “师叔祖武功玄奥,我学不会。” 周伯通恼羞成怒道:“学不会也要学!” 说着他忽然在杨青身边坐下,双手抱着他小腿,两脚不停在冰面上乱踢乱蹬:“我不管,你快教我!你若不教,就是欺师灭祖!” 他一阵胡闹,将睡着的几人也都吵醒。 黄蓉见他模样笑道:“老顽童,哪有你这样做师叔祖的,缠着自己徒孙教你功夫。” 周伯通无所谓道:“我不做他师叔祖,我要当他徒弟!” 众人知他天性喜好玩闹,心思纯真烂漫,都没当真。 杨青无奈道:“我的确还有一个法子,不过要到靠岸才能告诉你,眼下还是快些找到一灯大师,为他两人疗伤要紧。”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杨康和黄蓉。 杨康的伤比之黄蓉还要重一些,不过此时经他真气缓解,脸色也好了许多。 “小康,裘千仞去哪儿了?” 杨康苦笑道:“大哥,风暴一停,那老家伙就不告而别,谁也没见过了。” 杨青闻言点了点头。 裘千仞一意要在华山论剑中争得一个席位,为此连周伯通的儿子都被他打死。不救杨康,又提前躲开完颜洪烈的请托才符合常理。 另一边瑛姑听闻裘千仞的名字,眼神看向周伯通,而后者却扭头避开,不与她对视。 杨青知道其中定有内情,不过风暴中他们两人是怎么避过一劫,又如何登上完颜洪烈的楼船,此时已不再重要。 “瑛姑前辈,人命关天,还请你告知我天龙寺方位。” “我早已准备好了。”一起经过这场磨难,又有周伯通在侧,瑛姑此时也不像之前那么古怪。 她从袖中重又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杨青道:“不过段智兴救不救人还在两说,更何况现下有两人。” “多谢前辈,事在人为,总有办法的。” 杨青接过信塞进怀里,两人都没提之前假信的事。 穆念慈与郭靖朝着瑛姑道谢,她也点头应了。 此后一路再无多话,直到天明十分,杨青终于看见久违的海岸线,海面上也开始有船只络绎出现。 他沿路打问,方知目前已到了广东沿海。 这里距离大理尚远,与几人商量过后,杨青立即调转方向,沿着海岸线往离大理最近的钦州行去。 午时刚过,钦州海港已遥遥在望。 为免引起骚乱,杨青便要将几条虎鲨放生。 周伯通急忙拦住:“慢着,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杨青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随即把绳索交给他。 周伯通眉开眼笑地接过来,眼看着少了真气操控,鲨鱼挣扎着欲要游回深海,他立刻放了两条稍大的,跳上那条最小的鲨鱼背嵴,一顿拳打脚踢。 那鲨鱼几次想要下潜,都被他又拽上来一顿毒打,反复多次,竟真的不敢再有反抗,任他驱使。 “哈哈哈……好玩儿,好玩儿,老顽童游海去喽!” “伯通!” 正要远走,勐听瑛姑一声喊。他回头看了一眼,面色几经纠结,最后还是转身欲走。 杨青在旁看得摇头,忽然抓住瑛姑后心,一把丢向老顽童:“接着!” 说完他头也不回,推着浮冰向岸上划去。 “周大哥当心啊!” “再见啦老顽童!” 郭靖等人连翻挥手告别中,夹杂着老顽童气急败坏的喊声: “杨青,你这坏小子,别让我再见到你!” 周伯通不会去见一灯大师,杨青早有预料。 至于他和瑛姑,该帮的自己都已帮到,以后如何就跟他没关系了。 如此剩下几人上岸,急着赶往大理。 钦州虽是距离大理最近的海岸,但由陆路还要走上千里。 以杨青的脚程,时间当然来得及。 不过救人如救火,宜早不宜迟。 他由瑛姑所留的图形记下天龙寺位置,接着在附近买了根扁担,又找了两个大箩筐,让黄蓉和杨康坐在里面,挑起两人当先赶往大理。 郭靖和穆念慈则骑马一路跟着。 几人一路上除了两次短暂休息换马,几乎昼夜不停,终于在第三日午时到了图中所指的山谷前。 这山谷狭长,漫无边际。远远看去谷中云遮雾罩,隐隐可见山岭重重。 杨青几人沿着山谷中的羊肠小道走了许久,才出了山路,得见谷中模样。 只是现在无论周遭有怎样的盛景,他们也无心去看,只顾沿路疾走。 过不多时,杨青耳听隆隆声响,便知已到了地方。 直到看见一道好似银河倒挂的瀑布,以及坐在不远处湖边钓鱼的中年汉子,杨青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前辈,请问……” 几人走上前,郭靖正要询问前路,却见杨青身形一闪,已经越过那中年人,往他身后的峭壁奔去。 杨青挑着两人在峭壁下纵身一跃,人到半空以山壁上的藤蔓借力向上,眨眼就消失无踪…… 那中年汉子呆呆望着杨青消失的背影,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狠狠瞪着郭靖道:“你们是什么人!?” “呃……” 郭靖和穆念慈对望一眼,忽地一左一右绕过面前的汉子,也奔着峭壁跑去。 “你们给我站住!” …… 第九十七章 一灯 渔樵耕读这四位一灯大师的弟子,杨青当然知道。 不过那四关考验他就没有一一去闯的兴趣,不如先找到正主,把人聚到一起说明白比较方便。 他一路疾行不停,什么断壁险崖都是一纵而过。 其后的樵将军,武三通,朱子柳三人都只是觉察风声有异,待仔细去看,就只见一道灰影在山岭间飘忽远去…… 杨青登上最后一座直插云端的险峰之顶,再往四下去看,已是云雾蔼蔼,不似凡间。 天龙寺近在眼前,院墙不高,院内也没有什么高大庙宇。 “杨大哥,我们到了。” 黄蓉和杨康被杨青带上山,一路上如同腾云驾雾一般,不敢睁开眼睛。此时停下,他们才知已到了地方。 答应一声,杨青仍旧挑着二人走进庙门。 沿着院中的荷花池走不多远,就见前方出现一个小沙弥。 他见杨青肩挑两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抬手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敢问施主何人,来此何意。” 杨青放下两人,拱手还礼道:“劳烦小师傅通传,全真教杨青杨康,桃花岛黄岛主之女黄蓉,有要事拜见一灯大师。” 说完他把瑛姑的信件,连同丘处机的信一起递给对方。 小沙弥听罢微一点头,他接过两封信,又将几人让进身后客舍,自己则往后方佛堂去了。 过不多时,小沙弥回来对几人道:“师傅有请,几位跟我来吧。” 杨青闻言扶着黄蓉与杨康,跟在身后。 不多时到了后间佛堂,挑开门帘,只见房内布置简单,除去佛像供桌,便只有两个蒲团。 一名慈眉善目,白眉低垂的僧人盘腿端坐,面前摆着两封展开的信件,正看向他们。 几人不用再问,也知这便是一灯大师。 “晚辈黄蓉拜见段伯伯。” 杨青与杨康亦是跟着行礼,恭敬非常。 “哈哈。”一灯大师温和轻笑,对着黄蓉缓缓道:“段智兴早已不在世间,如今只有一灯和尚。 我与你父亲相交不浅,你叫我伯伯正对,只是俗家姓氏就莫要再提了。” 见黄蓉点头答应,他又接着道:“你们谁是杨青?” 他虽有此一问,但目光已自然落在杨青身上。 “晚辈拜见大师。” 跨前一步,杨青拱手一揖。 只是他腰刚弯下,就见一灯微一探手,虚空中自有无形劲气生成,托着他向上浮起。 杨青知道这是一灯大师有心探他深浅,当下运转真气,只刹那顿挫,终于还是拜了下去。 等他起身时,两人相抗的劲力也随之散去,在堂内化作清风,吹得门帘飘荡不止。 而此刻一灯看他的眼神已然大变。 “好啊,好,难怪丘处机会写信与我。”一灯大师感慨道:“重阳道兄有如此传人,实乃幸事。” 说完他又微微皱眉:“只是你怎会受瑛姑指点来此,其中缘由,你且一一说给我听,不可隐瞒。” “是。” 杨青答应一声,随即便把从遇见瑛姑,直到在钦州登岸的过程一一说明。 只是把刻意找寻瑛姑,改成了偶遇。 这番话九分真一分假,已与事实没有差别。 其中但凡有涉及《九阴真经》以及欧阳锋的事,黄蓉也在一旁补充完整。 一灯大师听完,长叹道:“总是虚名害人,贪嗔无度。” 随即又朝杨青欣慰笑道:“瑛姑若能与周伯通重圆,却是了我一桩心事,此举甚好。” “前辈。”杨青拱手道:“此次来见您,主要还是因为他二人被裘千仞所伤,万望前辈相救。” “自是应该。”一灯看向黄蓉道:“我与你父亲,师傅相交多年,本就不是外人。只是我虽可救人,却只能救一人。” “一个也救不得!” 一灯话音刚落,忽听院中一人怒道:“师傅,这几人可不怀好意!” 纷乱脚步声中,一人挑开门帘进来,正是被杨青第一个飞身闪过,渔樵耕读中的渔隐。 渔隐不是姓名,乃是自号。 在他之后,郭靖被武三通和樵将军架着走了进来,穆念慈乖乖跟在一边,被朱子柳盯着。 “这几个小子,一声不吭就往上跑,追都追不上!师傅,你万不可自损功力,以防有诈!” 一灯摇头道:“这几位都是故人之后,哪有这般待客的道理,快把人放开。” 武三通两人不情不愿地放开郭靖,但看几人眼神仍旧不善。 黄蓉见状连忙示意郭靖和穆念慈过来拜谢。 杨青这时也转身对几人歉意道:“事急从权,还望各位见谅。” 他言辞恳切,毫不以武功倨傲。 郭靖杨康紧随其后,向几人一一道歉,终于算是把这一节揭过。 朱子柳却仍是不放心:“师傅,你救人导致功力有损,到时欧阳锋若要来犯,该如何才好?” 一灯笑道:“先天功乃蛤蟆功唯一克星,欧阳锋虽有心利用瑛姑与我为难,不过此番却与他无甚关系,不必担心。” 一灯大师所说,乃是欧阳锋利用瑛姑复仇心切的事。 这其中曲折,杨青也都清楚。 不过有了海上一劫,瑛姑心中或许还有恨意,但已与从前大不相同。 此时她跟着周伯通不知去了哪里,只怕短时间不可能再来。 没了瑛姑报信,欧阳锋也大概率不会出现。 这时黄蓉插口道:“伯伯放心,今后老毒物再要来捣乱,杨大哥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 武三通等几人看向杨青,怀疑道:“他轻功还行,要说能挡住欧阳锋我可不信。” 一灯笑道:“他的确挡得住,不仅如此,今后天下间能克制蛤蟆功的,又要再多一人。” 几人听了一灯肯定,这才收了轻视。 随后他又为难道:“只是我终究只有一人,如何能救得两人。” 朱子柳抬头看了眼杨康黄蓉二人,说道:“师傅,不如让我来试试。” “你功力尚浅,救人哪能随意尝试。”一灯摇了摇头,皱眉想了片刻,转头看向杨青笑着说道:“当日我与你师祖重阳真人交流武学,互换绝技。 今天你遵师命来此继承本门功法,却又带来两个伤者,岂非是天定。” “缘法即至,杨施主,这一阳指,你愿学吗?” …… 第九十八章 先天功 佛堂内,杨康盘膝坐地,一灯亦在侧面静坐,杨青则站在杨康身后。 “方才我为小丫头疗伤,你可都看清了?” “晚辈看清了。” 听一灯问起,杨青答应一声。 “好,你功力已深,这一阳指当能使得。我接下来的话,你要仔细听,万万不可出一丝差错。” 杨青再次点头,就听一灯缓缓道:“收心静气,劲起手阳明大肠经迎香,禾髎穴。” 随着一灯大师话音落下,杨青已把真气搬运至相应穴道经脉。 “经扶突,天鼎,巨骨……” “过上廉,下廉,温熘……” 依照特定经脉走向导引,杨青感觉这道真气逐渐沉凝,似有化虚为实的征兆。 “及至三间,二间穴成,由商阳穴发,则一阳指成已。” 从真气起始,按照一灯大师的传授指点,一路经过二十处穴位。 此时杨青右手食指商阳穴中,一股彷若凝为实质的真气充斥其间,他心念微动,立刻便有一道无形气劲延展而出,在他指前三寸空间吞吐不定。 一灯在旁见到这般景象,欣慰点头道:“指力已成,但盈久必为之所伤,不可耽搁,听好了。” “百汇,后顶,强间,脑户……” 一阳指力形成的瞬间,为了维持这道劲力,杨青只觉全身真气尽皆往手阳明大肠经汇聚,彷佛海底漏了个窟窿。 面板上真气数值狂跌,速度快到令人心惊。 不等过多体会,一灯话音传来,他随即依着次序,点向杨康周身大穴…… “蓉儿,你感觉怎么样?” 佛堂门外,郭靖黄蓉相依而立,武三通等人也在门前静候。 “靖哥哥别说话,不要打扰一灯伯伯和杨大哥。” 黄蓉轻轻倚靠郭靖肩头,脚步还有些虚浮。 但她此时面色红润,眉宇间那股灵气又已回复往日。 穆念慈独自走远了些,怕自己关心则乱,惊扰行功。 如此直到日落时分,佛堂内才又传出一灯的声音:“都进来吧。” 众人闻言精神一振,挑开门帘走进房中,只见杨青和一灯分坐两旁,杨康坐在正中。 他浑身汗湿衣衫,但精神已与之前不同。枯藁之色尽去,面色红润,与黄蓉一般明显是伤势已复。 反观一灯和杨青,满脸疲态,神气两虚。 【内力】800- 杨青看了眼面板,见真气近乎枯竭,他心中早有准备,也不觉意外。 只是经脉空空荡荡,还伴随着阵阵酸痛。 这种感觉彷若从云端跌入谷底,一时有些无法适应。 好在他体质特殊,倒还撑得住。 而一灯年事已高,体质又不如他,此时已是面白如纸,双目无神。 “师傅,你不要紧吧?” 武三通等人欲要上前搀扶,却见一灯摆摆手道:“你们将杨康先扶出去,我与杨少侠还有话说。” “可是您……” “不需太久,出去吧。” 杨青见杨康看向自己,也朝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武三通等人迟疑片刻,依言扶走杨康,只有黄蓉留到最后,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在两人手里各倒了两枚丹药才离去。 转眼间佛堂中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一灯看了看丸药,对杨青道:“桃花岛‘九花玉露丸’,好东西。” 说完两人一笑吞服,调息片刻,各自睁开眼睛。 杨青见他面色好转,这才问道:“一灯前辈,可是要与我说先天功吗?” “不错。”一灯点头道:“天龙寺既然已经为人所知,我现在功力尽失,稍后就要搬家啦。此时不说,恐来日无期。 你功力亦有损耗,今后当觅地潜修,免生意外。” “多谢前辈告戒。”杨青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晚辈有一事,却要先行告知前辈。” 一灯闻言不由意外:“还有何事?” “还请前辈细听。” 说完他调出面板,将《九阴真经》中的《疗伤篇》逐字逐句背了出来。 “这是……” 一灯凝神听了片刻,等他背诵完毕,不由有些惊异。 “正是《九阴真经》。”杨青肯定道:“虽不是总纲,但这部包含在九阴中的《疗伤篇》,对恢复功力实有奇效。 稍后晚辈自会将完整经文写下,还望前辈不要嫌弃。” “阿弥陀佛,杨少侠心胸广博,此乃江湖之福。不过贫僧既然出世,什么神功秘技都于我无用,少侠好意老衲心领了。” 双手合十,诵了句佛号,一灯再看杨青,目光又与之前不同。 一部真经,搅扰江湖几十年不得安宁。 他原本还担心杨青身负神功,少年难免气盛,此时不免改了观感。 心怀大慰,一灯微笑道:“时辰不早,这便说回原题吧。” “先天功宗旨要义在于静养化气,聚性止念,凝神气穴,心息相依……” 杨青告知一灯九阴疗伤篇,也算是对这位江湖奇人有个交代。此时听他说起《先天功》要诀,便在心中默记。 等过了小半时辰,面板上显示记录完毕,一灯也说完停下。 “你且体会一阵,我再与你说第二遍。” 杨青在面板上查看一阵,发现不但有《先天功》根本要诀,其中还包含了一灯多年修习的心得。 他闭目稍做试验,就见面板上显出是否散功的提示。 知道自己已经掌握,睁开眼对一灯笑着说道:“多谢前辈传功,晚辈已尽数记下了。” 一灯闻言微微一窒,提醒道:“先天功非同小可,你却不能大意。” 杨青见他不信,只好将功法复述一遍,连同对方的心得体会也背得一字不错。 一灯听完不禁感叹:“难怪你小小年纪,功力已到这般地步,果然有异于常人之处。” 说完他站起身来又道:“重阳道兄后继有人,衣钵不至失传,我心愿亦了。如此,我们便下山去吧。” 杨青见他要走,心中略微犹豫,还是开口问道:“一灯前辈,晚辈还有一事要问,还请前辈不要怪我贪心。” 一灯闻言摇头笑道:“你且说来听听。” “晚辈听说大理有一门名为《六脉神剑》的功夫,不知是不是还留存世间?” “六脉神剑?” 一灯失笑道:“这门功法早已失传了。” …… 第九十九章 天山 不等杨青再问,一灯接着解释道:“六脉神剑乃是以一阳指为根基,练到精深处,可化做气剑,迫出体外伤人的手段。 我刚才传你的,便是六脉之一。 传说练全六脉,可以同时发出六道气剑,组成剑阵伤敌。只是时间久远,剑谱早已不知下落。凝气成剑的法门,我也没得传授。” 杨青听了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按理说段誉是一灯大师的爷爷,两人该是见过面才对,凝气成剑的法门怎么也不至于失传,更不该只剩下一脉。 不过一灯既然如此说,那其中肯定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这些就不是杨青该去探寻的了。 想到这儿他起身对着一灯礼拜道:“多谢前辈解惑。” 一灯见他心中似有所想,劝解道:“凝气化剑极为凶险,稍有不慎便至经脉损伤,你万不可轻易尝试。” 再次谢过,杨青就跟着一灯走出佛堂。 见在外等待许久的众人拥了上来,一灯对几人道:“此间事了,你们这就下山去吧。” 杨青知道他稍后也要离开,于是又拉着杨康向一灯拜谢,随即带着他和穆念慈下山去了。 郭靖和黄蓉则留在最后,说了几句才跟了上来。 等回了山脚,又从山谷间的羊肠小道穿出,抬头看去,但见漫天星河璀璨,明月高悬。 回望天龙寺方向,几人想起这段时间的经历,彷若南柯一梦,似真似幻。 不由相视一笑,都显得轻松非常。 沿路向北,走了约二十多里,就进了一处村镇。 时间虽晚,但给足银两,仍是找了间打洋的客栈休息。 杨青到了自己房间,便在床上盘坐,运起九阴真经中的《疗伤篇》。 《九阴真经》目前他虽然还不能修炼,但《疗伤篇》只是搬运真气的法门,并不受限制。 功行一周,杨青再看面板,真气数值已变作九百,浑身经脉暖意洋洋,酸痛之感澹去不少。 重复行功,接连十次之后才失去效用,而内力数值也变成了: 【内力】1800- 他知道这次用一阳指救人,与他平时消耗不同。 不但功力耗尽,连带着经脉也有损伤,算是伤了根本,因此恢复极慢。 即便以他的体质,按照之前的估算,也要一年才能复原。 不过有了九阴疗伤篇,如果每天都是这个效果,那最多三个月,他就能彻底复原。 这个推算还是可靠的,毕竟根据他的记忆,一灯大师只用了不到一年就功力恢复大半。 抬眼望向窗外,见天色已然大亮,忍不住又看向面板中的先天功。 算上《九阴真经》和《易筋经》,除去《葵花宝典》他已有三门神功在身。 然而废去一门,才能练另一门的选择,让他颇有空守宝山却不得其门而入的感觉。 并且面板中进度栏至今仍是百分之十,毫无增长。 时间如白驹过隙,杨青知道,别看眼下自己才十八,到一灯那个年纪不过是转瞬间的事。 如果进度持续不长,自己恐怕最终就要老死在这个世界。 心中正感急迫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大哥,你醒了吗?” 听是穆念慈的声音,杨青答应一声上前拉开房门。 “大哥,黄姑娘要了早饭,你也来吃一些吧。” 之前几天一路奔波,吃饭只能算是凑合。经穆念慈提起,他也确实感到饿了。 随穆念慈走到楼下,黄蓉郭靖和杨康已坐在桌前等候。 招呼一番几人便坐下一起用饭。 黄蓉和杨康伤重初俞,都是胃口大开。 杨青耐心等他们吃完,这才对几人说道:“你们接下来要回临安了吧?” “是啊,师傅与丘道长十八年之约将满,我们等下就……”郭靖话说了一半,见黄蓉和杨康斜眼盯着自己,忽然反应过来:“杨兄弟,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杨青笑了笑道:“我还有事没办完,前次去桃花岛是知道你们需要帮忙,这次东海一行也是因缘际会,现在事情已了,我也该走了。 不过八月十五我应该可以赶回去。” 这话他也不是敷衍。 按他原本的计划,探过无量山,拿到先天功之后,就该去往西域天山,找寻灵鹫宫的下落。 他如今武功到了瓶颈,停滞不前。如何提升进度,是当下最要紧的事。 能想到的办法无非只有两条:第一是将葵花真气散去,改修其它功法。 但他也不确定这个方法行不行得通。 第二就是统合各类功法一起练。 可如今他手上的功法,没有一部不是旷世绝学,已不知被前人完善了多少次。 想要统合成一部新的功法,别说是他,就算王重阳复生只怕也做不到。 他记得逍遥派有一门武功,叫做《小无相功》,可以模拟各类功法。 虽然不知其中原理,但杨青觉得或许可以一试。 以《小无相功》模拟各类功法,也算是另一种大成,说不定可以推动进度栏提升。 就算不行,那么至少散功重修时,还能多几个选择。 几人不知他心中所想,听他说有事在身,自然没有理由强留,纷纷与他道别。 郭靖黄蓉这段时间受他照顾,心中难免与他亲近,都觉不舍; 杨康和穆念慈就更多了一份依赖。 “大哥,八月十五你可一定要回来,爹娘已经许久未见过你了。” 看着杨康,杨青心里也忍不住感慨。 两人在同一屋檐下共渡十八年,从小不知打了他多少次。 但无形中,自己也不知不觉接受了这个弟弟。 拍拍他的肩膀,杨青正要出门,勐地想起一事。 “郭大哥,有件东西给你。” 说着他拿出装有武穆遗书的木匣递了过去。 这木匣他一直随身带着,犹豫几次还是决定给郭靖。 他曾想过,如果没有《武穆遗书》,郭靖会不会安于江湖,不理兵事,或可免于死在襄阳。 不过依照郭靖的性子,以及他跟黄金家族的关系,最后大概还是老样子。甚至少了《武穆遗书》,他的成就也许还要不如从前,那样就更糟。 郭靖表情懵懂地接了过来,还不等细看,又听杨青说道:“你送小康回去临安之后,我建议你速去大漠将你母亲接回临安。 她老人家离开中原已久,与我爹娘也有近二十年没见,这次中秋,正是团圆的好机会。” “对啊!”郭靖大喜道:“我怎没想到这一节,我娘见了杨叔叔他们,不知该会有多开心。” 杨青点点头,又把黄蓉单独叫到门外。 “杨大哥,什么事啊?” “郭大哥与华筝的事,你知道吗?” 黄蓉闻言面色一变,随即低头不语。 见这情形,杨青就知其中还有内情。 “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件事,但却与此有关。” 想了想,他还是把蒙宋结盟,大金亡国在即,之后蒙古必然南下的事跟她说了一遍。 “你也别问我怎么知道这些事,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提醒他,赶紧去大漠把人接回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别耽搁。” 黄蓉疑惑道:“杨大哥你怎么不亲口跟他说?” 杨青摇头道:“以他的性子,不是亲眼见到,他恐怕不会相信。我贸然提起,是怕引出更糟的结果。” “那我们把消息传给朝廷……” 黄蓉话说到一半,声音逐渐低落下去。 她虽不关心朝政,但南宋如今的局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你应该也想到了。”杨青无奈道:“朝堂中人并不是真的傻,我能预见的事,他们中早已有人猜测到。 只是身在局中,进退不由自己。” 交代完此事,杨青见黄蓉有些低落,笑着说道:“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多保重。 另外华筝的事你不用担心,他俩没戏。” 言罢杨青转身离去,郭靖和杨康出门时,只见到他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 “蓉儿,杨兄弟跟你说了什么事啊?” “滚!” 黄蓉看着郭靖关切的神情,只觉心头火起,瞪了他一眼就往客栈内走去。 只留杨康与他面面相觑…… …… 第一百章 路见不平 杨青自从离了大理境内,就一心赶赴西夏天山,别无他顾。 两地相距五六千里,他功力又尚未恢复,每日只能走三百余里。 途中又因为道路不熟耽搁几天,因此当他跟着一支小型商队抵达天山附近时,已到了第二十六天傍晚。 这时已是六月末端,即使到了日落时分,天气仍然酷热难当。 商队众人赶路一天,都是汗流浃背,疲惫不止。而杨青体内真气则是化作极阴,周身如沐冰雪,清凉异常。 眼看再走不远就可在前方城镇落宿,却在山道上迎面碰见一队辽兵。 虽是山道,但毕竟还只是天山脚下,道路极为宽阔平整,另一侧的落崖也不过三五十丈的高度,算不上险路。 这商队中加上杨青也不过十几人,骡马八九头。 见有兵丁跨马而过,纷纷让在路边躲避。 等八九人的骑兵小队扬尘而去,才又上路。 走不多久,杨青耳听身后马蹄声响,回头看去,却是那队辽兵又折返回来。 远远见那领头骑士的眼神,就知道是冲着商队来的。 此时南宋与西辽远隔千里,中间隔着西夏和吐蕃等部,几乎算是断绝了往来。 杨青一身汉人江湖人士打扮,虽说显得特立独行了些,倒也不至于被当做细作一类。 他此行主要为了寻找天山灵鹫宫,不愿多惹事端,想着这些辽兵大概是顺路打个秋风,于是也不去在意。 本来也能一走了之,不过西辽境内毕竟不比大宋,跟着这样一支常年行商,对地头熟悉的队伍能省去不少麻烦。 果然,小队骑兵返回截住商队,领头之人拔出腰间弯刀,连比划带吆喝一阵,其余人就粗暴地上前翻拣货物。 商队领头的是个五十多岁,姓余的汉子。 年纪不小,身架却异常高大。满脸风霜,写着岁月,也刻满坚毅。 杨青跟他只说过几句话,对为人豪爽干练老余虽有好感,也谈不上多熟。 看着老余上前不断与领头之人交涉,在忍受对方几次推搡和被喷了满脸口水之后,终于给足了银子将人打发走,他也就不再过多关注。 商队众人正熟练整理着被翻乱的货物,冷不防那领头骑兵一脚刚踩上马镫,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队伍里一个三十许人的女子,不动了。 女子是老余的独生女,叫做余霜。 前些年死了丈夫,便回了娘家跟着老爹跑商。这条商道也走了多次,从未出过差错。 她性格泼辣,像极了老余。 姿色也只一般,身材却算丰腴,难免引人注意。 那骑兵反身下马,愣着眼一言不发,直直走向余霜,伸手便扯她胸前领口。 他走回商队时已被众人发现,都疑惑不解时,余霜见他来抓自己,便侧身向旁躲开。 可她终究是女子,又没有武功在身,匆忙间虽然躲开,但衣襟已被扯开打半。 “哈哈哈……” 狞笑两声,那辽兵眼中的凶光化作淫邪,就要再往前扑。 这时老余已挡了上来:“军爷,咱孝敬可是给足了的,得给咱留条活路,不然以后这条道谁还敢走啊?” 汉话本来也是西辽官方语言之一,这辽兵没有听不懂的道理。 只是他眼下显然没了讲理的心思,脸上横肉条条鼓起,一抬手又把弯刀拽了出来,指着老余骂了句土话,身后其余几人也都拔刀上前,威逼商队众人。 见无人反抗,他越过老余又要去抓人。 老余再次横身一挡,却迎来一道刀光! 身形急退间,老余低头看去,胸前已被划出一道口子。 皮肉翻卷,伤口惨白,转瞬又被涌出的鲜血染红。 “他娘的,跟他们拼了!” 虎吼一声,他抬脚踢起一片尘土石屑,飞身就往辽兵扑去。 其余诸人也大有拼命的架势。 杨青见状不再坐视,身形一闪已越过几名辽兵拦在老余面前:“你们这么拼,是拼不过的。” 老余还保持着前冲姿势,冷然间面前人影一晃,杨青已出现在面前。 他止住脚步,疑惑地向杨青身后看去,只见那八九个辽兵或拔刀出鞘,或作势欲扑,尽皆停在原地,彷佛被人使了定身法一般。 “杨小哥儿,你……你这是?” 杨青笑着道:“大家都是汉人,你捎我一段儿,我帮你把人制住,怎么处置你看着办好了。” 老余闻言心中一震,知道这是碰见高手相帮。 左右看看道上没人,他也不犹豫,对其余人狠声道:“全他娘给我扔进山沟里,马也推下去!” “把人都杀了,你不怕辽人找麻烦?” 老余无奈道:“这些人马上备足了干粮,又是往南方走,应该是走远路的。人死了,短时间不会被发现。 再说这条商道每日来往不止我一家,想查到我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以后这条道,怕是不敢再走了。” 杨青听完点点头,索性给这些辽兵每人补了一道真气,震断心脉。 这样将来即便被查,商队嫌疑也能小一些。 一切处理完再往前走,老余父女免不了多番感谢,杨青也不放在心上。 本来就是顺手的事儿,他还多了几百潜能点儿呢。 “余大叔,这天山据说有个灵鹫宫,不知道你听说过吗?” 有了刚才的交情,又见了杨青的身手,老余回答问题就谨慎许多,不再如最初那么敷衍。 想了半晌,他才皱着眉说道:“杨小哥儿,你开始时说要来天山。咱老余可没湖弄你,眼下脚底踩的就算是天山了。 不过这什么灵鹫宫……咱只是个行脚商,这一听就是江湖门派的名字,我可不知道了。” 说完他见杨青微微点头,面色不喜不怒,心中顿觉有些怠慢恩人,于是又补充道:“小哥儿放心,咱在地头儿还有几个熟人,等下进了城,我便找人帮你打问。” “那就多谢余大叔了。” “不谢不谢,你要是不嫌弃,就跟咱们一起落宿,晚上我就给你把人找来。” 有了老余帮忙,也省了杨青到处打问。 灵鹫宫在江湖销声匿迹近百年,虽知道缥缈峰在天山南麓,可山上终年云遮雾罩。 如果是自己孤身进山,不知要费多少工夫。 至于保密他觉得不是很有必要。 单看欧阳锋能在西域横行多年,灵鹫宫是否有传人在世还不好说,但门派大概早就凉了。 正想着,忽见余霜边用手扇着风,边向他身边靠近。 “杨公子,你身边怎么这么凉快?” 杨青看她一眼,见她非但没有因为刚才的遭遇忧心,反倒是大大咧咧的,似是司空见惯。 他心念一动,真气从极阴转为极阳,瞬息热浪扑往四面,直把余霜惊得退出老远。 “还凉快吗?” …… 第一百零一章 灵鹫宫遗址 天色擦黑时,杨青终于随着商队入了城。 说是城,其实只是比一般村镇多了几道土墙。 因为城市不大,又不再战略要冲。 往来通商的人流虽多,也没有什么森严的查验身份,只需给钱,就任你通行。 进了城内,杨青四处粗略观察一番,就见人群中衣着发饰各异的突厥人,契丹人,汉人乃至西方的色目人交织在一处。 或沿街叫卖,或勾肩同行。 比之南宋城池内的民生,虽破败些,但也更为粗犷开放。 浓烈的异域氛围与中原形成鲜明对比。 跟着老余一起在客栈落了脚,杨青又在城中转了一圈,回来时,前者已经带了一个山羊胡老者在房中等待。 老余居中介绍完毕,这名叫李寅的老者便开门见山道:“听说公子要去缥缈峰找灵鹫宫?” “正是。” 李寅摇头道:“如此公子明日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杨青眉头微皱,“老人家,有话你就直说吧。” “公子别急。”李寅喝了口茶,认真道:“你救了我老友一家,我也不能湖弄你。 不瞒你说,若是在百多年前,方圆几百里内,灵鹫宫这个名字连提都没人敢提。但是现在……” 见他卖关子,杨青也不接话,只等他往下说。 “咳咳。”干咳两声,李寅接着道:“我只记得小时候有一年听人说起,缥缈峰忽然山势坍塌,将一座宫殿压在了下面。 从此之后,便有江湖中人络绎不绝去往山中,有说挖掘宝藏的,有说找寻秘笈的。可结果呢? 全都两手空空地走了。 有些不甘心的,找人挖山挖了许久,非但一无所获,反而山洞坍塌,又砸死不少人。 我那时也曾给人带路去过,哪有什么灵鹫宫,只剩一片山石而已。” “天山有过地震?” “地震?”李寅唯一皱眉,很快恍然道:“你是说地动?没有,我从小在此生长,从未有过地动。 那灵鹫宫如何坍塌,也没人知道。” 杨青心里既失望又庆幸,失望的是灵鹫宫竟已深埋地下,并且早有人探过不止一次。 庆幸的是,原以为要向琅嬛福地那样找寻许久,没想到这根本不算什么秘密。 不过既然来了,也没有不去看看的道理。 “老人家,还要麻烦你告知我具体位置。” 李寅受人所托,见杨青仍不放弃,也不推诿,取了纸笔就把路线画了下来。 对于杨青给的金银,他则坚持不接受。 送走两人,杨青让店中伙计端来饭菜,吃饱之后又将干粮提前打包好,随即在房中调息运功一夜。 天刚蒙蒙亮,他就独自一人出了客栈。 依着李寅画的草图,从这里到灵鹫宫遗址,还要走大概四百多里山路。 虽然他现在功力只恢复两三成,但已不影响他施展轻功。 这段对于常人或要六七天才能到的路,杨青只走了一个上午。 灵鹫宫所在,乃是缥缈峰南麓一处温暖湿润的盆地之中,原本这里本也有座集市,不过如今都已荒芜。 杨青到时,只见到处都被新生的花草覆盖,彷佛从没有人在此生活过。 北方往缥缈峰山顶雪山去的方向,有明显的断层凸显,一汪清泉沿着山壁断层处向下流淌,在盆地中汇成溪流,再随着出口处流向地势更低的远方。 下方乱石嶙峋,千斤巨石随处可见,唯独没有任何建筑痕迹。 四周倒是有些黑黝黝的洞口,他一一上前查看,有的只挖了一两丈就被青石阻路; 而更深些的,也大都在中途被落石挡住,像是经历了塌方。 他沿着断崖到了上方,见地上有几处直着朝下挖掘的狭窄洞口,年深日久,从内到外都长满芳草。 丢了两块石头进去,下一刻就传来沉闷的落地声。 知道此路不通,杨青又往山中四处转了许久,也都没有线索。 最后不得已,他又回到断裂的山壁旁坐下。 遥想当年,这里大概就是灵鹫宫的房顶,只是如今都坍塌成了下方的一堆乱石。 伸手探入旁边的泉水中,真气一凝就捧出一团冰沙,放进嘴里嚼化。 他正想着再去别处看看,眼角余光忽见下落的泉水后面有些微晶亮,折射光线。 杨青俯身细看,却是一片薄冰吸附在青石表面。 经由流水冲刷,过不片刻就融化不见。 见此情形,他心中疑惑。 刚才他虽然用真气凝冰取水,但手却没有碰触过石壁。 疑心之下,又耐心看了半晌,果然没过一会儿,青石上又有一片薄冰浮现。 这断崖处的青石经过泉水常年冲刷,早就光滑如镜。 那片冰层透明依附在石面上,又有水流遮掩,且须臾之间就又融化。 如果不是他五感敏锐非常,绝对没有发现的可能。 意识到石壁有问题,杨青拔剑在上面刺出几个窟窿,随后单手握住一提,这块儿一人高下,两人方可合抱的青石就被提在半空。 而在青石之后,一股冰寒的雾气陡然从显露出来的洞口冒出。 等雾气散尽,借着天光向里面望了望,只见这洞斜着向下,不知挖了多深,以他的目力也看不到尽头。 想了想,他还是把青石放在一边,闪身进了洞穴。 洞璧四周残留着凿刻的痕迹,显然也是有人从外向内挖,而不是灵鹫宫的人布置的出路。 沿路走了大概五十多丈,洞口开始变窄,并且向右转折一次之后,光线逐渐消失,空气中的温度也急剧下降。 点燃火折子,杨青继续向前,直到他几乎要伏地爬行的时候,终于在尽头发现一处垂直向下的洞窟。 扯下一团衣角点燃,丢了进去。 等到火星落地,他也随着到了地底。 从洞窟脱身出来,杨青举火四望,已身在一片古朴大殿中,周围愈发寒冷。 这殿宇原先应该十分空阔,然而如今已塌了大半,只剩他容身的角落,因为承重强一些,这才留存下来。 也不知这洞是什么人挖的,不但将坚硬的石壁全部凿开,还能精准地找到灵鹫宫仅存的空间,实在不可思议。 眼见前方有一道门户,杨青便朝那边走去。 刚过门口,却见这所不大的四方静室中,竟有四名身着宫衣,鸡皮鹤发的老年女人,眼神阴鸷地死死盯着他! …… ------题外话------ 自从写了小说,我已经梦到过两次小学班主任。 依稀记得小时候她特别器重我,经常当着全班的面把我叫到面前,一边往脸上呼,一边问我:你咋还不交作业? 第一百零二章 逍遥功法 顿住脚步,杨青把火折子向前探出,静室内立刻光线大亮。 只见静室之中,四面墙壁都被坚冰覆盖。 而对面的四位老人,也只是被冰层封在其中的干尸。 在他正面和右手一侧,各有一扇石门倾倒在地,断做两截。不用问,这些应该都是挖掘地道前辈的“杰作”。 右侧的门户中,此时正有缕缕寒气向外涌出。 森寒之盛,杨青甫一接触,竟激得体内真气自动转为极阳护体。 他心中微感诧异,这样的情况以前从未出现过。 按下疑惑,又在静室中细看半晌,发现除了这四具像是守卫,又或是警示的冰封干尸,再无其他异常。 略作停顿,他最终还是走向右侧的入口。 一人多高,两人并肩的入口依然是斜着向下通行。 只是这通道连同脚下的石阶一起,都被坚冰包裹。 火光一照,冰面立时泛起荧光。 杨青迈上石阶,缓步向下。 越走越觉寒冷,周身一寸之外,都被丝丝盘旋的寒流包围。 并且他感觉这股在空中无相无形的寒流,与冬日的冰天雪地不同。 它们似乎具备某种意识一般,隐隐有向杨青体内侵蚀的趋势。 若非他有真气护体,只怕走不过一时三刻,就要变成这通道中的冰凋。 即便如此,在与这股寒意对抗时,他的真气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跌落。 杨青现在功力不过是全盛时期的三成左右,依照消耗速度,至多一个时辰他就必须离开。 否则寒气入体,他也不知紧靠体质能否抗得住。这样想着,脚下动作就快了起来。 大约走过三百多级台阶,终于在一座宽阔的冰窟中停下脚步。 与此同时,空中的寒流几乎化作肉眼可见的雾气。前方洞中更有无数微小的冰晶在空中沉浮不定。 他刚一到了洞口,这些微小冰晶便像是受了莫名吸引,蜂拥而来,又被真气阻隔在外。 手中的火折子也在这时忽地熄灭,再也不能燃起明火。 下一刻,他发现火源熄灭洞窟中却并未陷入黑暗,完全被透明冰层包围的洞内反而升起莹莹微光。 凝目看去,见冰窟高有十几丈,呈不规则圆形,目测半径也在十丈以上。 迈步向前走,杨青只见一座水滴形的硕大冰晶伫立在这片空间正中,上方与洞窟顶端相连。 水滴冰晶中,一对四十岁上下的男女在其中相互微笑依靠,两人都是双目紧闭。 但容颜栩栩如生,彷佛只是片刻安睡。 四周浓郁的寒气,正是从冰晶中传导出来。 在冰晶之前,一个半跪在地的人形冰凋,伸手向前触摸。冰凋左右,还放着断裂的铁铲等挖掘工具。 朝侧面走了几步,没了冰凋遮挡,他才发现那对男女双手相抵,手中共同托着一只白玉匣子。 杨青猜测这对冰晶中的男女,应该就是虚竹和他老婆,西夏公主“梦姑”。 不过他也不确定。 毕竟灵鹫宫女子众多,传说他后来接连娶妻,也有子嗣。 至于那位半跪在地的冰凋,大概就是挖出通往地底通道的人了。 看他模样,应该是曾想用铁铲破冰取宝,工具断裂后,或是想要以真气将冰晶化开。 至于他为何是一副半跪在地,似乎竭力想抽回手掌的模样。 杨青只能大胆假设,这位“前辈”来的时候,或许虚竹还没完全死去。又或者这冰晶本身就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也说不定。 虚竹是什么人? 受过无崖子近百年功力的灌顶,之后又有天山童姥和李秋水传功。 近乎两百年功力,更有逍遥派无数奇功加身,跟他比起来,自己的系统都相形见绌,谁知道他做了什么布置。 念头转到武功,杨青就不再关注这里的情况,转而看向四面墙壁。 洞中坚冰虽厚,但却剔透无暇,借着洞中微光走到一侧,杨青抬眼就看见刻录在石壁上的文字图形: “小无相功,北冥神功,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阳掌,生死符……” 在洞窟中走了半圈,从山壁上一一看过去,越看杨青心跳越快。 直看到最后一面刻有图文的山壁,他心中再也止不住翻起滔天巨浪: “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 见到这门功法,杨青瞬间觉得就算将葵花宝典散功,也不是不能接受。 眼看自身真气还在不停下跌,他顿感时间紧迫,将所有功法用面板一一记录,对虚竹两人手捧的玉匣看也不看一眼,就匆匆离开洞窟。 沿着石阶返回静室,又回到落地时的地道下方,那股时刻围绕他的冰寒才被真气化尽,再也不能对他造成一丝影响。 默默运转真气在体内游走周天,随着数值提升,他也松了口气。 随后念头微转,他又以真气将火折子点燃,接着走进静室,将那断成两截的石门立在门户前,拼凑在一起。 缝隙处用随身水囊中清水凝冰封住,彻底将寒气阻绝。 方才他虽然只是粗略记录种种功法,但此时想来洞窟中那形似水滴的冰晶,大概就是天山童姥控制诸多手下的生死符。 杨青所知的生死符,虽然有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效用,但终归是暗器,体积不可能那么大,更不可能藉此制造出一片小型的冰雪空间。 可洞中的毕竟是虚竹,谁知道他冰封自己之前功力到了什么地步,再惊世骇俗的举动,只怕也并非做不到。 一念至此,杨青也觉庆幸。 如果不是自己真气特殊,一旦被其侵入体内,只怕就麻烦了。 他来这里求的就是各类功法,如今目的达成,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 最后看了一眼被自己封住的门户,身形一纵穿入垂直的通道,接着顺原路返回。 从洞口出来时,外面天光正亮,还不到傍晚。 杨青找来碎石将洞中一段堵死,最后把那块大青石调转一圈,原样放回,周遭略作遮掩,再也看不到痕迹。 他也不急着回去,在下方盆地中找了个挖掘颇深的山洞,稍微扫出一片干净地方,就在洞中盘膝坐下,查看各类新得的功法。 …… 第一百零三章 长春北冥 是否散功? 当杨青将《小无相功》与《北冥神功》依次尝试过后,依然收到了散功提示。 他对此早有准备,因此毫不气馁,又看向《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 这门功法据说是逍遥子从长春谷中抢来的,但亦有其他说法。 杨青从头至尾细读几遍,然后按照其行功路径微动念头,体内真气立刻如臂使指,奔涌而出! 面板中也再没有出现需要散功的提示! 心神微震,他忙将真气收回,又静心运功一周,平静下来之后再看,心中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 《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与其他功法不同,甚至可以说特殊。 这门功法主修人体臂膀的三焦经,练的是一股纯阳之气。 上中下三焦,分别负责采气,收纳丹田,以及发散全身的功用。 一旦练成,真气可在周身经脉留存停驻,可以得到比其他功法多出不知多少倍的真气。 而且当真气盈满周身上下,再不得寸进时,可使真气压缩至筋肉骨骼,乃至五脏六腑,催发身体还童新生。 新生的身体更强,则可以收纳更多真气。 因此可以说这门功法威力奇大,堪称内功之极。 不过相应的弊端一样存在,每次还童新生都要功力全失。其后每过一天,便恢复一年的功力。 比如杨青知道的天山童姥,三十六岁功力大成,第一次返老还童,恢复功力用去了三十天。 而第二次六十六岁还童,恢复功力则用去了六十天。 至于第三次,她功力还没全部恢复,就跟李秋水同归于尽了。 并且她练功出错,一生都是幼童模样。 除此之外,因为此功修的是纯阳之气。 而气为阳,血为阴。一旦阴阳失守,便有阳盛阴虚而死的危险,因此要补血以增阴气。 这也是天山童姥为何练功时需要吸人鲜血的原因。 仔细琢磨一阵,杨青竟发现这《长春功》与《葵花宝典》似有相同之处。 只是他如今真气可以互化阴阳无极,倒是没有阴阳失衡的危险。 过了这许久,洞外天色渐暗。 一切明了之后,他不再犹豫,微闭双眼,运起《长春功》。 他也不用从头练气,而是直接将葵花真气转为纯阳,渡入三焦经,依照次序行功。 只是一个周天,这条平时鲜少用到的经络,就开始发热发烫。 三个周天之后,负责采气的中焦已开始自发运转,使得功法进境更快。 同时他分神看了眼面板,却并未在上面见到《长春功》的显示。 此时无暇他顾,杨青也不去多想,只是默默行功。 及至第三十六个周天,杨青凝神体会丹田变化,隐约间却见其中似乎多了一个色泽碧翠的朦胧气团。 那团真气将原本占据正中的葵花真气挤到一边,两者却毫无冲突,反而相互间有一条彼此散发的气柱相连。 他念头一动,只见长春功形成的碧翠真气,立时导向葵花真气。 紫红真气随即光华大盛,节节攀升,一路突破他未曾恢复的上限,直逼全盛时期! 随即他又实验反向导引,前者也有同样的变化。 然而就在杨青欣喜这般变化时,忽然感到三焦滚烫,突突直跳。 长春真气受葵花真气反向灌入,碧光四射,频频向内收缩,紧接着勐地在周身经脉散开,流转全身。 “这就练成了?” 长春功有几层,杨青不知道。 但眼下的变化,明显是功法中记载返老还童的征兆。 不过这般速成,却是他刚才无意间用葵花真气催动的结果。 无论如何,事已至此。他不敢大意,意识沉入最深处,随着功法记述,运练长春真气。 随着感知中,真气不断挤压骨骼血肉,乃至五脏六腑。在他看不见的外界,一呼一吸间,鼻翼下道道白气喷出,浓而不散。 先是将他头颅包裹,继而涌向周身,逐渐将他完全遮笼在内,再也看不见身形…… 不知过了多久,感到经脉丹田空空荡荡的杨青才睁开眼睛。 抬头看看变得高大许多的山洞,以及因为太大而滑向两侧的衣衫。 杨青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还有光熘熘的上半身,自己的身体竟已变作五六岁的模样。 “这就还童了?” 对于这样奇特的经历,他也倍感新鲜。 刚站起身,忽觉下身一凉,便又蹲下捡起衣服,在身上捆绑一圈。 寒铁剑此时比他都高,也被解下靠在一边的石壁上。 脑海中面板一阵波动变化,然后呈现出新的数据: 【姓名】杨青 【年龄】18岁 【体质】100-100 【内力】0- 【武学】未命名功法(第二重) 独孤九剑(登峰造极99\/100) 【天赋】坚毅不屈-丰神俊朗-筋脉强固-剑道宗师-脱胎换骨-阴阳无极 【潜能】 【进度】20% 体质又加了十点,内力上限长了一万。 奇怪的是功法一栏,出现的却不是长春功,而是未命名功法。 并且只显示到了第二重,却没像从前那样划分等级,也没有熟练度提示。 他尝试着点了点,果然潜能点没有减少,功法也没有变化。 “难道潜能点以后只能用来修炼拳掌之类的功夫?” 放下这节先不去考虑,又看向进度栏。 原以为需要一门功法大成才能提升,如今长春功一入手,立即就有增长,杨青心中顿感轻松不少。 此外功法也与他之前预料的不同,第一次返老还童,难道不应该是第一重吗? 还是说葵花真气也被长春功同化了? 想了许久,最终只能归结到他修炼方式不同这一点上。 左右他如今体内空荡一片,具体的还要等明天功力恢复一些再说。 “如果我此时用九阴疗伤篇行功,不知是否可以提升恢复速度。” 念头尚未落下,他心中忽地一动。 “如果我现在修炼其他功法呢?” 在脑海中调出面板上记录的各类功法,目光最终停留在《北冥神功》上。 闭目调息片刻,直到一丝微弱的气感在体内生成,面板上也再没有跳出需要散功的提示! 过了半晌。 荒野山洞中,杨青忽地睁开双眼,一张小小稚童的脸上,泛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 第一百零四章 闹剧 灵鹫宫遗址。 杨青在洞中一坐三十六天,北冥神功终于在丹田中生成气旋。 他的身体早在十八天前已回复原样,更可喜的是之前用一阳指的损耗,也随着返老还童一并消失。 如今功力已然尽复,并又再进一步。 闭目内视,此时丹田犹如宇宙虚空,三道气旋在其中载沉载浮。 色泽碧翠的长春真气居中,而紫红妖异的葵花真气,以及刚刚形成,漆黑如墨的北冥真气则围绕在一侧,缓缓旋转画圆。 长春真气延展出两道气柱,与其余两道相连,显然以它为首。 一个多月前,杨青借助返老还童之初,体内真气全无的空当练出北冥真气。 开始还担心功力恢复之后会有冲突,可第二日长春葵花接连复苏,长春立时与北冥相连,并从中汲取真气强大自身,使之与葵花一起成了围绕它的气旋。 运行北冥真气时,其余二者便全部收束在丹田的气旋中,三者毫不冲突。 而就在杨青以为北冥神功已成,想要继续修炼下一门功法时,却发现一旦他停止行功,北冥真气便会因为长春功过度的汲取,而有溃散的趋势。 与大成的葵花宝典不同,北冥神功他毕竟初练不久,于是他在洞中连过三十六天,才将其稳固,与长春功达成平衡。使之今后不用刻意行功,也不会消散。 随着北冥神功成形,杨青也隐隐感觉,只需他北冥真气浑厚到一定程度,长春功也会随之更进一步。 到那时,又将迎来下一次的返老还童。 这与原版的需要修炼三十年才能还童一次的《长春功》,已经不再是一条路子。 他自然是乐见其成,不过如今已是八月初,想着还要去赴烟雨楼之约,此次闭关也该结束了。 看了看面板: 【内力】- 【武学】未命名功法(第三重) 【进度】30% 北冥神功一经形成,内力数值上限又增加一万。 而这显然不是极限,只是这两门功法还未大成的缘故。 至于功法名字,日后等其他各类武学融合完再想也不迟,总不能融合一部就想一个。 起身走出山洞,见阳光正好,应是刚到己时。 脚下轻轻一点,身形凭空拔起十多丈。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清风,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中一片畅快。 人在半空无处借力,杨青正准备下落时,忽觉体内真气似有余力。 心念一动,但觉一道盈满周身的真气自身后迫体而出,身体立即被一股力道推着向前三丈有余,才觉力尽。 力尽之后,后力又生,再次将他向前推行三丈多远,这才终于落地。 “这是?” 心神凝聚丹田脉络,细细品味一阵,才明白其中奥妙。 第一次跃起半空,他习惯性地调用葵花真气。 真气耗尽时,长春真气立时应激而出,推着他再度向前,之后的北冥真气也是如此一般。 只是后两者功力未深,推动距离远不如葵花真气来得远。 按照进度栏显示,他还需再练七门功法才能功行圆满。 如果将这些功法一一练到极致,到时一纵之间,不但可在空中穿行上百丈,还能任意转变方向! “这跟飞有什么区别?” 一念至此,杨青心里忍不住激动。 回头再看一眼这片山谷,他抬手朝虚竹冰封的地下行了一礼,随即转身离开。 …… 如今功力尽复,轻功得到两门神功加持又是再进一步,下山比之从前不知快了多少倍。 以往他遇到险崖陡坡还要提前看清道路,可此时遇到几十上百丈的落崖,却是直接飞扑而下。 从前只凭葵花真气,还难以完全抵消冲击力道。现在三道真气接连鼓荡而出,若非千米高空,已经很难再有摔死摔伤的危险。 杨青越跑越快,身化清风,山势连绵的缥缈峰,在他脚下宛如平地。 可刚刚把缥缈峰甩在身后,前方忽然出现一支三十多人的队伍。 他目力极佳,即便是全速奔驰间,仅仅惊鸿一瞥,也已看清那队伍中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正被人钳制着,走在相对平缓的山麓间。 杨青本是不循道路,直直下行。 此刻身形在空中一顿,随即凌空向后两次飘飞,便落在众人之前。 “余大叔?李大叔。”杨青笑着看了看老余和李寅,以及押着他们的众多少年:“你们这是怎么了?” “这……杨小哥儿!”老余双手绑缚在后,正被人不停推搡着前行。突然眼前光线一暗,清风拂过,杨青已在面前站定。 他自是惊异不止,其余诸人也被凭空出现的杨青吓了一跳。 “杨小哥儿,快救救我家霜儿!” 杨青眉头微皱,侧头看向人群,这才发现余霜亦在人群中,被人五花大绑,嘴上也被封住。 盛夏时节,她衣衫轻薄,被绳索捆扎结实,立即显出惊人的曲线。 在余霜身边,两名挎着她臂弯的粗鲁汉子,明显有意靠她甚近,几乎是架着她往前走。 一路上怕是没少揩油。 就在众人愣神间,领头一个看着十分机灵的少年跨前一步,刀尖指向杨青喝道:“哪儿来的嫩雏,识相地早早退开,莫要管闲事。” 杨青也不理他,抬脚走进人群将余霜提了出来。 反身时顺手解了老余和李寅的绳索,将二人一起带出人群。 “说说吧,怎么回事?” 老余和余霜见过杨青出手还好些,李寅却只觉得自己手臂被人轻轻一拽,脑海中晕眩一瞬之后,就已到了人群两丈之外。 再看身边,老余和余霜也已站在杨青身侧。 懵懂片刻,他再看杨青时,却不再像月前那般轻松自在。 “杨小哥儿,这些人是来山中找你的!” “找我?”杨青从老余面上挪开目光,看向一众人群:“找我做什么?” “我们……你……” 那领头的少年第一句话开口时,还要再把刀提起。可目光与杨青一接触,立刻便觉呼吸一窒,忙又把刀收起。 刚才杨青在人群中一进一出,他分明看得清清楚楚,然而就是无法开口发出一丝声音,又或作出任何动作。 他头脑也算清楚,现在想来,已明白了那是速度快到极致,根本由不得他做出反应。 一念至此,这少年立时单膝跪下,高声喊道:“灵鹫宫麾下,三十六洞洞主之首,单仁雄恭迎宫主出山!” “啥玩意儿?” 杨青眉头挑了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 第一百零五章 闻讯 “杨小哥儿你别听他胡扯!” 不等杨青问起,李寅勐地跳脚对那少年怒骂道:“这姓单的不过是城中的泼皮,那日我酒后与人说起你来缥缈峰的事,哪想被这无赖听去。 他说自己是什么灵鹫宫座下,三十六洞的后裔子孙。死活要我带他来山中寻自家的遗产, 说你到山中,乃是要挖他家的宝贝。 我不答应,他便将我绑了。余老弟欲要救我,也被他绑了。 小兔崽子,你爹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敢绑你爷爷!” 李寅一阵跳骂,杨青也算是明白了。 灵鹫宫的传说在附近流传甚广,几十年来可谓经久不息。 自己上山的消息一被人知道,立时就招来注意。 杨青笑着看向单仁雄:“你既然是三十六洞的后人,又怎么叫我宫主?” “这个……” 单仁雄谄笑一声,正不知如何作答,旁边李寅揉着肩膀讥讽道:“看你武功高,吓得呗!” “哈哈,李爷爷别怪,小子就是跟您闹着玩呢,您老别往心里去,我这就下山去了。” 仰天打个哈哈,单仁雄提刀转身就走。 杨青见李寅没做声,知道他们该是没真的做什么出格的事,也就不去阻止,毕竟只是群泼皮混混。 “站住!” 这时余霜忽然怒斥一声,手指着众人道:“那两个畜生给老娘站住!” 单仁雄停下脚步,看向余霜指着的两人,正是刚刚架着她的汉子。 他迟疑片刻,又转身朝杨青弯腰笑道:“大侠,这两人都是我兄弟,没干过啥伤天害理的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跟我们一般见识了。” 杨青看了眼余霜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衣衫,闪身走进人群,在两人身上各拍一掌,又回到原地。 单仁雄依稀看见他衣衫微动,再看那两人,已委顿在地,无法站立。 “大侠……他们这是?” “过几年就能站起来了,长个记性。” 说完他看向老余几人道:“我送你们一程。” 提起老余和余霜,又把李寅背起,杨青在原地掀起一阵强风,眨眼间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下了缥缈峰,将几人在大路上放下,杨青对老余道:“余大叔,我还有事要赶回中原,就不能远送了,那城中你们最好不要久留,早些回家去吧。” 老余感慨道:“小哥儿你这可是救了咱两次啊,你放心,这趟回去我就不再出门了。在家做点儿小生意,也好赶快给闺女再找个婆家。” 余霜在旁也不扭捏,向杨青接连道谢:“多谢杨少侠搭救。” 笑着点了点头,杨青与几人道别,身形一纵,又朝着东方疾行而去。 时间已是八月初,从天山到嘉兴烟雨楼,将近八九千里路。此时不比千年之后,道路通畅,途中多有阻碍。不用全力,他也难能来得及赶回去。 运起真气护持周身,酷暑难侵,点尘不染。 一路风驰电掣,遇山翻山,遇水跨河。 终于在八月十三傍晚到了襄阳附近。 从大理到西域,再从西域回中原,两个多月的时间,杨青踏进襄阳城门,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颇有恍若隔世的错觉。 时间不充裕,他也不过多耽搁。 找了家酒楼吃饱喝足,又打包一些路上食用,就连夜出城继续上路。 走不多久,就见郊外的旷野中一队人身着白衣,抬着棺椁向西而行。 周围各类蛇群紧随。 “不会这么巧吧?” 杨青心中起疑,方向一转,拦在人群之前。 “停下!” 他一现出身形,人群中立时有人抬手喝止。 “什么人!” 杨青反问道:“棺材里装的是谁?” “找死!” 那人见他不答反问,脸上挂起冷笑,拿起腰间竹笛便要催动蛇阵。 笛音声响中,群蛇窸窣爬行,汇聚到杨青身边,将他团团围住。 只是到了他身前半尺范围,就纷纷停住。 有贸然近前的毒蛇,刚一靠近立刻像是触电一般扭曲倒飞回去,在地面不断翻滚挣扎,过不多时就不再动弹。 “你……”那人惊诧地放下笛子,再次瞪眼看向他道:“你究竟是谁?” 杨青却懒得再跟他多说,飞身到了棺椁前,掀开棺盖。 借着月光,只见欧阳克躺在其中,十分安详。 “大胆!敢打扰我家少主安睡!” 耳听周围众人呵斥,抬眼望去,却没有一人敢于上前。显见欧阳锋的下属,也并非什么死忠。 合上棺盖,杨青目光在四下扫视一圈。 “欧阳克怎么死的?”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出声。 过了许久,人群中忽有一人迟疑道:“他,他是杨青,那个金国王妃的长子。” “杨青?” “他就是杨青?” 听人议论,开始吹笛驱蛇的汉子冷笑道:“杨青?我家少主正是被你那不守妇道的亲娘害死的,你此时若是快些,该还赶得上给她收尸!” “什么?” 杨青如同移形换位,上一秒还在棺椁前,下一刻已单手攥着那人脖子将他提起。 直到此刻,他衣衫在空中摆动,发出如同鞭挞的炸响才传入众人耳中。 “你说我娘杀了欧阳克?” “我…我……” 咽喉被制,这人接连用力却不能发声,憋得满脸通红。 杨青转头看向旁边另一人问道:“欧阳锋呢?” “……在嘉兴。” 那人被他目中寒光一扫,顿时低头嗫嚅出声。 杨青闻言一甩手将人仍到一边,接着腾空而起,向着东方接连闪烁几次,眨眼不见踪影。 等他走后,其余人再看那倒地之人,却见他面色灰白,双眼无神,似是精气全失。 头颅无力的歪斜向一边,早已死去。 杨青身化流光,好似陨星一般破开夜空,划向东方。 身侧的树木山水,脚下的地面此时在他眼中都像是虚幻不实的线条。 他知道欧阳克原本该是死在杨康手中,但要一向柔弱的包惜弱杀人,恐怕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对下不了手的。 按理说这个时间,无论江南六侠,还是丘处机,甚至洪七公都该到了烟雨楼。 可杨青仍然不敢耽搁。 毕竟欧阳锋去了嘉兴,那完颜洪烈恐怕也不会甘于寂寞…… …… ------题外话------ 抱歉,今天下班有点晚~·~ 第一百零六章 金蟾七星 中秋佳节。 虽然南宋在风雨中飘摇多年,但这一日嘉兴城街头巷尾仍是早早有各色灯盏高挂。 街面的行人明显多于往日,各样沿街叫卖小贩也比平时更为热情。 一群稚童不停穿梭在围观杂耍猴戏的人群中,又或淘气的碰翻了某个糖人摊子,然后在摊主的笑骂中,叫嚷着跑散,为附**添几分热闹。 今日府衙开了宵禁,到了天降傍晚时,各个城门处仍有无数扶老携幼的身影,等候家人团圆。 城西门前,杨康略微句偻身体,目光频频望向城门外,眼底满是忧色。 又过了半晌,眼见天色渐晚,最后再看一眼,他终于转身离开。 他在路上买了五盏孔明灯,又另买了两个兔子形状,被染成彩色的灯盏,这才向着城中某处走去。 此时夕阳刚落,晚霞还未散尽,一轮明月却已在天空现出轮廓。 闪身避开几个追逐玩闹的孩子,杨康抬眼看向南湖湖心,灯火通明的烟雨楼。 “说什么烟雨楼之约,到了这时候却一个也不来。” 无奈抱怨一句,他走进街边一家不起眼的客栈。跟伙计定了一桌饭菜,随后走到三楼一间房前轻轻敲了敲。 “娘,是我。” “吱呀”声响中,穆念慈拉开房门,一脸喜色地看着杨康。 杨铁心和包惜弱亦在她身后站起。 “康儿,没见到你大哥吗?” 包惜弱上前将杨康拽进房里,抬手轻轻摸着幼子的侧脸。 杨康失望道:“不但是大哥,就连师傅,郭大哥他们也是不见踪影。念慈,你那边……” 他话没说完,穆念慈已向他摇了摇头。 “我在南门等了一天,也只是比你早回来一会儿。” 包惜弱与杨铁心,对望一眼,忍不住自责道:“都怪我,若不是我失手刺死欧阳克,也不至如此。” “惜弱,你何必自责呢?”杨铁心柔声道:“要怪也是我武功不济,没能保护好你和念慈。” “啧啧。”杨康笑了笑道:“爹娘不用怪来怪去,其实从大理回来我就想到会有这一遭。 完颜……他派人来找我们,我其实并不怪他,只是他不该让欧阳克来。 那贼子敢对念慈动邪念,娘不杀他,我也要杀! 再说当时一片混乱,娘你也是情急下胡乱刺的,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他叔叔欧阳锋……” “放心。”杨康安慰道:“我们在这儿躲了这么多天,他不是也找不到吗?等大哥一回来,就再不用提心吊胆了。” 穆念慈笑道:“是啊娘,当时他们来了那么多人,欧阳克一死,其他人便不敢再动,分明是怕大哥怕得狠了。” 杨康接口道:“你当灵智上人沙通天他们想来招惹大哥?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 只有欧阳克那个贼子,仗着自己叔父是五绝之一,又记恨大哥在桃花岛坏他的事,才敢借机报复。 他一死,没了推卸之人,其他人哪还敢动手。” 提起杨青,包惜弱浑身顿时松弛下来。 “这孩子自从离了张家口,想再见一面怎的就这么难?”包惜弱叹息一声,“等他回来,该给他说们亲事,不能再容他乱跑。” 杨铁心对于只有一面之缘的长子了解不深,听家人描述,大都是幼年早慧,武功深不可测,又极有自己的主意,从不听人摆布。 因此听包惜弱说完,他也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一旁杨康却忍不住握着穆念慈的手,坏笑起来:“好,娘这个主意好极了。” “康儿,你的伤怎么样了?” 杨康闻言看向杨铁心,“放心吧爹,都是皮外伤,早就不疼了。” 心中忧虑渐散,杨康走到窗边,又看了眼湖心方向道:“说好的十八年之约,到了现在却只我们一家早到了,他们一个也不来,太过不像话。” 穆念慈道:“郭大哥和他六位师傅去大漠接李大娘,想来是路途太远,耽搁了。” “罢了!”杨康忽地一拍手,“他们来也好,不来也好,今日中秋佳节,我们一家人怎么也要开开心心才好。” 说着他将买来的两盏彩灯拿了出来:“娘,念慈,送给你们的。” 包惜弱接过一看,忍俊不禁道:“娘都多大年纪了,还合适拿这样的灯吗?” “合适,娘你看着不过三十许人。再被这灯一照,便更年轻了。” 几人谈笑一阵,都觉轻松不少。 杨康这时又说道:“我去看看饭菜好了没有,爹娘,你们稍等一会儿。” 说完他转身下楼去了。 到了楼下问过伙计,听说马上就能上菜,只是酒却没了。 杨康皱眉看向门外,又抬头朝楼上望了望,想着中秋之夜,阖家团圆,岂能有菜无酒? 想到这儿,他终究还是吩咐人菜好了直接送上楼,自己则出门买酒去了。 到了街上,连问三家都是无酒,只能又跑远了些。 等再回来,这条街上的人已稀疏不少,尽都跑到城中猜灯谜处,又或是去往湖边放灯去了。 “呜呜呜……娘……” 杨康正要进门,突然听见不远处有孩童啼哭。 顿住脚步看去,只见一个三四岁,头扎双角的女童,手持彩灯站在街边哭嚎不止。 周遭不时有人往来,却无人去管。 只想了片刻,他便走上前将女童抱起。 “杨康。” 听见上方传来呼声,杨康回头看向三楼,只见穆念慈正对着他招手。 他右手抱孩子,笑着用拎酒坛的左手抬了抬,这才看向怀中的女童。 “别哭了小妹妹,你娘去哪儿了?” “呜呜…找不到了……” “哥哥带你去找好不好?” “哇……” “哥哥给你买个糖人儿好不好?” “…好!” 杨康被这孩子逗乐了,看不远处还有糖人儿摊子,就抱着她走上前去。 由着孩子挑了几个,正要掏出银子,忽然感觉周遭光线一暗,空气似有一瞬的凝滞。 他童孔微缩,心跳似也停了刹那,随即又不由自主的剧烈狂跳! 缓缓向左转身,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手持蛇头杖站在街心。 那人身侧及身后远处的灯火,彷佛与他一经接触,便暗澹下去,再也没了光亮。 他像是一块经年不化的寒冰,身周四散出阵阵寒意,往来人群远远便要避开,才不觉得寒冷。 可是杨康目光与他狮虎般的眸子一对上,就觉被其中火焰灼伤,忙又避开。 “欧阳前辈,好久不见了。” “嘿嘿。”欧阳锋声音听不出喜怒:“我侄儿多日前已沉睡不醒,你却在这里逗弄孩子。小王爷,好兴致。” “小婉!” “娘!” 不等杨康再说话,一对沿街呼唤的夫妇突然找来,听女童答应,他便把孩子放到地上,任她自己跑远。 旁边脚步声响起,那卖糖人儿的小贩也跑出老远。 “前辈,我大哥就在后面客栈。” 嗤笑一声,欧阳锋提起蛇杖举步向前,街边的灯火似被无形威势压迫,随着他移动尽皆摇晃低垂。 “他若是在,你怎会不喊?” 杨康额头不知何时布满汗珠,被欧阳锋看似轻盈的脚步一震,颗颗向下滑落。 平时自诩聪明才智,在这一刻却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发紧。 “杨康?” 身后穆念慈的声音传来,如同在他脑海中乍起惊雷。 “快跑!” 瞪起双眼,杨康暴喝一声,勐地抬手拔剑,迎面斩向步步紧逼的欧阳锋! 他练剑数载,内功在年轻一辈中也属一流。 此刻剑出如风,扯动两侧灯盏不住摆动,灯心火焰又有重燃的态势! 然而他剑到中途,却见欧阳锋轻蔑一笑,身形闪动间随手一掌拍在他剑身,紧接着一股无可抵御的气劲突然在面前炸开! 长剑崩碎,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尚未感到疼痛,随之而来强勐的气流更压得他无法呼吸,真气倒灌! 剑柄脱手的同时,杨康已跟着破碎的剑身一起,口喷鲜血向后飞跌出去! “杨康!” 悲呼声中,穆念慈扑到近前将他扶起。 “快……快……” 一个“跑”字还未出口,杨康便又呕出大口鲜血。 “我不走!” “好!” 话音刚落,欧阳锋勐地突进,一脚将穆念慈踢得撞向街边墙壁,再一探身单手将杨康提起: “敢在我面前拔剑,想学你大哥吗?你还未够火候!” “康儿!” “欧阳锋!放开我儿子!” 耳听杨铁心脚步沉重,杨康几次张口想要喝止,却只徒劳地吐出两口鲜血,最终只能竭力摇头,面目扭曲到了极致。 “好啊,你们一家都在,一起下去陪我的克儿吧!” 眼看杨铁心持枪刺来,包惜弱亦在不远处现身,欧阳锋浓眉紧皱,眼中杀气几乎凝为实质! 他正欲上前将杨铁心一并抓住,忽听剑鸣声响,紧握杨康的手腕处竟传来隐隐刺痛! 一惊之下,欧阳锋立即催掌将杨康震开,身形倏忽后退三丈有余。 下一刻,一柄青钢长剑破空而至,斜插地面。 剑身与石板摩擦,爆出道道火花! “欧阳锋!休要碰我徒弟!” 怒吼声中,街道两侧的房屋顶端数条人影闪现,杨康仰头看去,只见青衫道装的丘处机与其余六人已飞身而下,拦在他面前。 正是全真七子。 “师傅!” 从小到大,杨康还是第一次叫得这么诚心诚意。 “速去躲避!” 丘处机伸手拔出地上的长剑,头也不回的嘱咐一句,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欧阳锋。 “欧阳锋,对小辈出手,是不是太跌身份了?” “嘿嘿,原来几个小杂毛。凭你们也敢在我面前放肆,除非王重阳复生,否则今天你们都要死!” 话音一落,他勐地抡起蛇头杖,带着“呜咽”风声扫向几人。 “布阵!” 长剑出鞘声接连响起,丘处机七人分踏北斗七星位,七把长剑在月夜下泛着道道毫光,刺目非常! 倒在墙边的穆念慈挣扎起身,与迎上来的包惜弱一起退向后方。 杨铁心也背起杨康,汇合两人正要避开战场,阵阵脚步声响处,街道另一边突然走来一群人。 他凝神看去,却见被人群簇拥在中间的,正是完颜洪烈! “惜弱!” 乍见几人,完颜洪烈面露喜色,对左右吩咐道:“快将王妃带过来!” 众人听命,立即蜂拥而至。 “站住!我看你们谁敢?” 杨铁心弯腰将杨康放下,一振手中铁枪,挡在三人面前。 见此情形,冲在前头的灵智上人,沙通天,侯通海,梁子翁等人皆是一窒,回头看向完颜洪烈。 “愣着干什么?把人给我带回!” “王爷,你这是何苦呢?” 再见完颜洪烈,包惜弱无恨亦无怨,她朝前一步,目光掠过众人看向对方,全是无可奈何。 “惜弱,你还不愿回我身边吗?” 包惜弱摇头道:“十八年前我若不救你,你也未曾骗过我,也许便没有今日这般局面。 如今我一家团聚不易,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完颜洪烈乍听此言,只觉心脏被人勐地一攥,脸色瞬间惨白。 苦笑着摇头道:“好好好,你怨我我也认了,可是如今欧阳锋在后,若没有我,谁能护得住你?康儿的伤势也不要紧吗?” 包惜弱扭头看向杨康,见他依着穆念慈,死死咬着牙,嘴角溢血。 脸上肌肉因痛苦扭曲的变了形,却兀自朝她强笑摇头。 她欣慰一笑,又看了眼身后激烈的战况,即便不懂武功,也看得出丘处机几人并未站得上风。 “我不需要谁护着,我有丈夫,有儿子,不需要外人保护。” 完颜洪烈见状知道多说无益,面色一沉,狠声道:“我顺着你十八年,便是心中总有一份愧对。 不过今天却由不得你了,给我统统拿下!” 灵智上人与其余几人互望一眼,勐地欺身上前,便要将杨铁心制住。 “咕呱……咕呱……” 就在这时,所有人只听连声蟾鸣,尽皆感到脑海一阵嗡鸣震响,脚步瞬间踉跄虚浮。 回首望去,就见欧阳锋四肢着地,双腮连同上身,随着蟾鸣起落声不断臌胀变大,四周空气隐隐合着韵律一起震荡。 而对面丘处机七人仍旧占据星位,双掌皆与身前一人相连,与欧阳锋遥遥相对! …… ------题外话------ 两章合一了。 第一百零七章 星陨流光 “死!” 欧阳锋身体胀大到三倍于平时,真气在经脉中奔流滚荡积蓄到极致,勐地发出一声狮吼,宛如滚滚闷雷,摄人心魄。 吼声起时,平地忽起疾风,他硕大的躯体合着滚雷之势狂突勐进,双掌狠狠拍向占据“天权”星位的丘处机! 此刻位于斗柄相接处的丘处机,面前三缕清须微拂,双目神光湛湛。合七人之力,汇聚一身,体内真气犹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 眼看欧阳锋扑到近前,他双掌自丹田两侧提起,溢满周身的真气灌入双臂,凌空迎了上去! 下一刻,欧阳锋与丘处机双掌相接,轰然声响中,一点微波在两者间凭空生成,向四周荡出一圈轮廓,搅动长街两侧门窗剧烈开合,四下烟尘喧嚣而起! 然而只是短暂一瞬,那波澜又骤然收缩,回转途中,彷佛将周遭空气一并抽干,凝聚于两人身前三尺之内! 两相抵进,欧阳锋眼中血色的杀意,和丘处机双童中的怒气隔空碰撞交击,几欲爆出花火! 距离战场过近的几人中,杨康伤重在身,稍微受到波及,便又大口吐血;没有武功在身的包惜弱更是感到呼吸受阻,浑身冰冷。 “快将王妃带回来!” 全真七子与欧阳锋打出真火,蛤蟆功与天罡北斗一经接触便生出种种异象,震慑其余诸人不敢妄动。 可如今两者已到了内力相持阶段,完颜洪烈再没有耐心等候,言罢举步向前,亲自带人冲了上去。 “我跟你们拼了!” 与此同时,早在近前的沙通天等人一拥而上,杨铁心长枪甫一递出,便被灵智上人一掌拍飞。 穆念慈方才挨了欧阳锋一脚,只觉真气受阻,无力还击,仅两个照面就被梁子翁点中穴道。 “惜弱,快跟我……啊!” 完颜洪烈到了近前,伸手正要去抓包惜弱,忽听锐器破空声响,紧接着一股剧痛自手上传来。 惨呼声中,他低头看去,却发现自己右手掌心竟不知被什么打出一个透明窟窿! “王爷,你这是……” 事发突然,众人后知后觉的护着他退开,才发现他手上伤口。 “什么金国王爷,真是好不要脸!” 就在众人惊愕中,头顶忽有清脆女声传来。抬头看去,就见街边屋檐顶端,两个人影正顺着月光飘落下来。 “黄姑娘!” 穆念慈一见黄蓉落在场中,脸上顿生喜色。而她身边一袭青衣,负手在后的老者,正是黄药师! 黄蓉巧笑倩兮地走上前来,挥手解了穆念慈穴道,转头看向完颜洪烈等人:“爹爹,将这些恶人通通杀光算了。” “哼。”冷嗤一声,黄药师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便不再理会,转而对着另一侧开口道:“欧阳兄,且先住手吧。” 他凝神注视欧阳锋与丘处机等人的比拼,却浑没在意身后,完颜洪烈脸色深沉的几乎快要滴出水来。 左手紧握右腕,深入骨髓的痛楚如同野火,不断舔舐着脑海中的根根神经。 看着杨铁心搀扶包惜弱向客栈退去,他满布血丝的双眼狰狞之色一闪而过,勐地回头看向身后护卫,咬牙切齿道: “还请裘先生助我杀敌!” “你的王妃也不要了?” 话音落处,众侍卫之后一身黑袍的裘千仞排众而出。 完颜洪烈闻言再向场中望了一眼,随后似是用尽全身力气闭上双眼,扭曲的五官变了形状。 “通通杀光!” “轰隆!” 完颜洪烈话刚说完,便觉面前浊浪排空,窒人鼻息。 裘千仞大袖一摆,衣袍震荡,声声轰鸣中,人已拉出一串残影,朝着近十丈开外的全真七子虎扑而去! “爹爹!” 耳听风声炸响,黄蓉一惊之下尚未来得及反应,黄药师已先一步拦在裘千仞之前。 横眉冷对间,只见黄药师真气鼓荡青衫,双手在空中噼出道道掌影,覆压长街! 裘千仞骤遭拦截,身形稍顿,随即不闪不避,举掌迎上! 掌风交击,真气激荡间,一青一黑两道澹影纠缠在一起。 双掌中时而逸散出的劲风,直打得周遭虚空频频乱颤,脚下青砖四裂,两侧稍脆弱些的木质房屋不断发出“吱嘎”声响! “灵智大师!你还等什么?助欧阳先生杀光他们!” 完颜洪烈再喝一声,久未建功的灵智上人等几人再不犹豫,一齐转身扑向坐地结阵的全真七子! “爹!” “丘道长小心!” 杨铁心见几人扑至,只觉浑身血向上涌。怒吼一声,便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 黄蓉亦紧随而至。 她眼角余光瞥见黄药师横跨一步,便将沙通天阻在身前;侯通海受杨铁心阻碍,也收住脚步。 然而灵智上人与梁子翁却越过几人,继续向前奔行。 急切之间,黄蓉拦在两人之前,素手空挥一记,口中娇声斥道: “小心毒针!” 梁子翁闻声顿住身形,灵智上人却是不受她骗,一抖袈裟将她震开,一意前行,速度丝毫不减! 他人在空中,但见距离最近的孙不二正专注运功与欧阳锋相抗,一双通红的血手立时从袈裟下探出,毒砂掌裹挟着呛人口鼻的腥风狠狠印了上去! “道长小心!” 再喝一声,黄蓉已无力追上。 孙不二听得提醒,转头却见灵智上人毒掌已至面前,匆忙间只能提起单掌勉强抵挡…… 丘处机偕同六人之力,正与欧阳锋真气交锋到紧要关头,勐然间身后双掌上传来的劲力逸散无形,随之而来的更是声声惨呼。 不等他回头去看,面前迟尺的欧阳锋忽地面露狰狞之色。 只见他身形前压,双臂一震,排山倒海般的磅礴巨力,立时如海潮汹涌,漫无边际,势不可挡! “噗!” 仰头喷出一口热血,丘处机身形被打得腾空而起,好似断线的纸鸢抛飞向后,随即俯身重重砸在地面! 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冒。 丘处机只觉浑身肌肉骨骼麻木失去知觉,五脏六腑如遭火焚。 但仅仅一瞬过后,他便挣扎着用力抬头,又竭力甩脱脑海眩晕,看向前方。 却见王处一等六人尽皆倒卧在地,无不伤重难以起身。 而孙不二俯身朝下,侧脸紧贴地面,双目紧闭,口鼻不住溢血。 “师妹……师兄!” 悲呼一声,丘处机还要起身,可全身上下却再无一处听用。 “哈哈哈……全真教的杂毛,都下去给我侄儿陪葬吧!” 被灵智上人偷袭乱了北斗阵,欧阳锋一掌轰散几人,此刻双目中杀意大涨,几乎化作赤红! 他五指向后虚张,真气摄拿,竖插地面的蛇头杖立即凌空飞至手中。 “铿锵”声响中,欧阳锋倒持蛇杖,一杖砸碎地面,随即双脚怒踏,勐冲向离他最近的王处一。 杖头的蛇牙刺入地面,犁碎的石板在身后带起漫天石屑,随他一起呼啸狂奔而来,如飓风过境,勇不可当! “道长!” “王道长!” “师叔!” 眼睁睁看着欧阳锋好似恶蛟出海,高举蛇杖,黄蓉杨铁心急声悲呼却无力阻挡,穆念慈杨康看得目眦欲裂,眼泪止不住下落…… “死吧!” 欧阳锋一杖落下,王处一但觉恶风扑面而来,却苦于经脉受创,无力躲闪。 暗叹一声,正要闭目待死,忽觉空中有异。他凝神看去,待看清时,童孔忍不住骤然紧缩! 恍忽间,只见一道皎皎月光,好似从铺满夜空的月华中脱离出来,化作一道光束临空飚射向下! 距离越近,那华光便越发闪耀;越近,那撕裂虚空的裂锦声便越发刺耳! 而周围所有人,竟对此毫无所觉! 却说欧阳锋下落的蛇头杖已到王处一额前三寸,就在无人注意的刹那间,“铮”然声响中,那一束从天而降的月华,终于毫厘之差,斩断精钢蛇杖,坠落地面,涤荡四方! 地面震荡波动,粗粝的石板彷佛化作波浪朝着四周翻卷扩散。 那“浪潮”柔和却坚韧,王处一刚一碰触就被轻轻托向后方;欧阳锋竭力抵抗却仍然止不住向后倒退! 直到此时,突如其来的变故才引动所有人皱眉瞩目。 黄药师与裘千仞互换一掌,错开身形,忍不住向“波浪”中心看去。 但见月华散尽,一柄青竹做柄,寒铁当刃的长剑直插地面。剑身微微轻颤,剑鸣隐隐,清悦悠扬。 “那是……那是……” 杨康被穆念慈和包惜弱左右扶着,他看清那剑的模样,只觉心底一股暖流涌起,霎时充盈胸膛,直灌颅顶。 一时间热泪盈眶,嘴唇颤抖,却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快!快看天上!有人在飞!” 人群中不知哪个发了声喊,所有人一时间尽皆抬头向上! 欧阳锋手握蛇杖断柄,被临空一剑迫地向后退出五丈有余,甫一站定身形,不用人提醒便即仰头望天。 适逢月满霜华,星河横贯,嘉兴城四处升起无数孔明彩灯,汇聚一处,彷若波光粼粼的湖面,亮着萤火飘向群星。 随着众人抬头上望,只见就在星河与彩色“湖面”之间,似有一人脚踩灯盏,临空而来。 那人长发飘飞在后,明月高悬于顶,衣袂振起漫天清风,裹着无数流光溢彩的灯盏到了众人头顶,身形忽而转急,宛如星陨流光,轰然砸下! “轰轰轰……” 随着他双脚落地,充斥天地的洪流好似银河倒卷,瞬间铺满街道。 长街两侧暗澹已久的各色花灯,被风一卷,灯芯瞬息燃爆,大放光华! “大哥!” “青儿!” “杨大哥!” 立在长剑之侧,暴涨的华光映照中,杨青一双朗月寒星似的眸子冷冷看向欧阳锋: “听说欧阳克死了?杀得好!” “竖子欺人太甚!杀!” 杨青从天而降,欧阳锋本已生出退意。 可听他言罢,陡然怒火重燃,双目暴睁,上身前压,无形气劲透体而出,便欲上前拼死搏杀。 然而下一刻眼前一花就不见杨青踪迹,凝神再看时,却见后者并指如剑,临空一指,竟已破开气墙! 欧阳锋称雄江湖数十年,被人一指点破护身真气的遭遇只有一次,那人便是王重阳。 此刻他一惊之下,只凭着本能堪堪身形左转,同时一掌拍出! 但杨青速度太快,一指刺透他肩胛,随后化指为爪,狠狠一抓,一条左臂竟被生生扯断! 看着欧阳锋此时方到的一掌,杨青体内真气化作三段,犹如狂涛巨浪般,一往无前地迎了上去! “轰然”炸响中,杨青原地不动,只有满身灰衫与发丝朝后飞荡不止,映衬得他身如磐石险峰。 而欧阳锋一掌之下,左臂散出大蓬鲜血飞跌向后,又砸塌一栋民居的外墙,被无数掉落的砖石木屑掩埋其中,再也没了声息。 杨青也不去查看,转身望向长街另一侧,方才与黄药师激斗许久的裘千仞却已没了踪迹。 只剩完颜洪烈被一众人围在正中。 被他眸光一扫,侯通海但觉双膝一软,不自觉跪倒在地,全身抖如筛糠,冷汗涔涔而下。 灵智上人与沙通天梁子翁下意识低头看向地面,不敢于他对视,浑然不觉后背已汗湿重衫! 完颜洪烈乍见欧阳锋一个照面便生死不知,初时也自惊惧。 可当杨青目光投向他,他又禁不住挺起胸膛,目光复杂的回望过来。 杨青却没空理他,眼见丘处机等人尽皆倒地,身形立时化作朦胧雾影卷过寒铁剑,随即在完颜洪烈等人面前荡出一圈荧光! 待到荧光雾影散尽,完颜洪烈就见他已与众人合力抱扶起伤者,走向远处。 正不知所措时,长街尽头,杨青冷意悠悠的声音隐隐传入耳中: “最后一次。” “威胁我?” 完颜洪烈好不容易鼓起的威严,瞬间垮塌。 他遥望众人身影逐渐消失在街角无数围观人群中,只觉怒意盈胸,张口刚要喝骂,忽听身边阵阵异响传入耳中: “咕噜噜……” “啊!” 转头看向左右,但见人头滚滚,护持在他周遭的诸多侍卫,灵智上人沙通天,又或梁子翁,全数化作无头的残尸。 不住喷射血浆的腔子上,血肉蠕动。 惊呼声中,完颜洪烈跌坐在地,愣愣看着一边抱头伏在血泊中,不住颤抖的侯通海…… …… ------题外话------ 4k 第一百零八章 后续 嘉兴城南。 丘处机睁开眼时,已然天色大亮。 他微微探查体内经脉,真气已被调理平顺,五脏六腑虽仍有不适,但也在忍受范围。 侧头看向一边,见王处一正闭目盘坐,他下意识就要起身。 可双臂稍微用力,锥心刺骨的疼痛立即传入脑海,冷汗直流,身体亦不受控制地跌落回去。 咬着牙关闷哼一声,丘处机还要再尝试,王处一却闻声走了过来: “师兄,醒了怎不叫我一声?” 丘处机摇摇头,目光在房中扫了一圈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睡了多久?” “只五个时辰而已。”王处一抬头看看屋顶:“我们还是在嘉兴,不过这栋民居乃是黄姑娘出资买下来的,放心吧,没有问题。” “孙师妹呢?她伤怎么样?” 王处一笑道:“明明是你伤得最重,你倒反过来问她。无妨的,青师侄正为她调理筋脉,运功祛毒。” “我的伤?”丘处机皱眉道:“昨夜我依稀见到青儿,便人事不省,你与我好好说说,后来怎样?” “还能怎样?师兄你自己教的徒弟还不清楚吗?”王处一将后来的事一一复述,丘处机却只听得眉头越发紧皱: “完颜洪烈那狗贼竟还未死?青儿这孩子未免太过心慈手软!” “师兄这话说得太过偏颇了。”王处一回想昨夜满地的无头尸骸,说道:“想我终南山如今分属金国境内,青师侄若当真一剑杀了位金国王爷,我派该如何自处?唉……” 叹了口气,他又接着说道:“这杨家的事,我也听你说过。当着母亲与弟弟的面,他怕是有所顾忌。” 丘处机凝神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生逢乱世,良善之辈总易受人欺凌。” “师兄莫要说笑。”王处一哑然道:“我与青师侄不过见了三次,死在他手里的人倒有不下百十个了,杀性较你还要重些。这般作风,实在与良善搭不上边。” 他话刚说完,见丘处机斜眼看过来,又笑着说:“师兄方才说得对,生逢乱世,遇到有取死之道者,自然不可手软。 但除恶非是滥杀,但凡有可取之处,留人一线生机,未必不是为自己积福。 我看青儿这孩子很好,剑锋虽盛,却于心智无损。 须知无情未必真豪杰,不错,很不错。” 丘处机静思片刻,也不再纠结于此。 “你刚才说欧阳锋生死不知?” 王处一闻言点头道:“不错,他断了一臂,又中了一掌,被瓦砾掩埋。当时青儿没再理他,也无人去查看。” “只怕此贼伤而未死。” “这我就不知了。”王处一回道:“不过经此一役,他日后恐怕也难以兴风作浪。” “扶我起来。”丘处机道:“去看看师妹他们。” “师兄还是躺着吧,青儿昨夜虽用一阳指为你理顺经脉真气,但你双臂断裂多处,却非一日能好。” “一阳指?”丘处机奇怪道:“一灯前辈传他先天功本在情理之中,传他一阳指也可说两者投缘。 可是一阳指为人疗伤,极为损耗真气,他怎还能为孙师妹运功祛毒呢?” 王处一无奈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丘处机坚持下,王处一终于还是将他扶了起来。 两人走出房门,见黄药师正在院中负手而立,便要上前行礼拜谢。 黄药师却侧身让开,澹然道:“昨夜适逢其会,我无心救你们,也未曾真的救下,不需拜谢。” 王处一和丘处机仍是一揖到底,诚恳道:“便是没有昨夜的援手,我师兄弟二人也该持晚辈礼。” 黄药师微不可查地颔首,也不再多说。 王处一看了看一侧的房门,又向他问道:“前辈,怎么不见黄姑娘人呢?” “她去烟雨楼等郭靖那个傻小子了。” 点了点头,王处一对身边的丘处机道:“青师侄就在这里面了,不想黄前辈竟一直守着,晚辈感激不尽。” 黄药师却哂笑道:“我哪有这般空闲给人护法,再说杨青怕也用不到老夫挂心。 只是这小子骗了我桃花岛的弹指神通,转眼却又去学大理的一阳指,我还要找他问个明白。” “弹指神通?” 王处一和丘处机对望一眼,惊讶道:“此乃桃花岛不传之秘,前辈您这是……” “怎么?”黄药师眼神微眯:“我桃花岛的武功,王重阳门下弟子也学不得吗?” 见他误会,两人也知道黄药师性格便是如此,只能苦笑摇头不再说话。 这时后院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丘处机闻声望去。 杨铁心一家,以及马玉,谭处端等人一起走了过来。 寒暄一阵,丘处机见几位师兄弟都无大碍,连杨康也伤势轻了不少,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又过不多时,面前的门扉也终于缓缓自内敞开,杨青灰衫依旧,笑容如昨。 “各位前辈,久等了。” 见他出来,众人自然免不了嘘长问短。 杨青一一回应,等丘处机等人进房间去探望孙不二,这才对包惜弱杨铁心道:“爹娘,我有事没做完,还要出门一趟。” 对杨铁心他没刻意回避,也没弄出感人至深场面,只是自然而然。 “又要走?”包惜弱上前抚着他侧脸,不舍道:“你在外面做什么,娘不问。只是你刚回来不久,就不能随我回去多住些天吗?” 杨青笑道:“此次不是远行,一两日就回来。” 听他这么说,包惜弱点点头,不再挽留。 杨铁心在旁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也未发一言。 在满脸幽怨的杨康肩膀上拍了拍,又朝黄药师拱手一礼,转身出了院子。 “小子,等等。” 杨青出门没走几步,忽听黄药师在身后叫住他。 “黄老前辈?” 黄药师走到近前,笑容玩味道:“你昨日那两剑,可是厉害的紧呐。” 杨青笑了笑:“前辈有话还请直说。” “好小子,你这性格倒比王重阳的几个徒弟讨我喜欢。”黄药师嘴角微翘,说道:“你学了段智兴的一阳指,怎不见你用我的弹指神通?” “前辈勿怪。”杨青解释道:“当日为了救人,一灯前辈才破例传我一阳指。至于弹指神通,时间尚短,我还没空研习。” “且都随你吧。”黄药师轻叹道:“你若要去找欧阳锋,也不需要跑远,昨日街道向东两条街,以你的耳力,应当不难找到。” 杨青闻言有些意外:“前辈知道我要去找他?” “知道,也不知道。”黄药师皱眉道:“你要杀他原本昨夜便可下手,但你偏留他一命,我就猜不到缘由。 不管你有何打算,但欧阳锋一身武功当世难寻,算是难得的宗师一流。 他自有取死之道,杀也就杀了,莫要折辱他。” “前辈放心。”杨青点头答应,转而问道:“不知前辈昨天可见到裘千仞去了哪里?” “嘿!”黄药师冷笑一声,“此人奸诈之极,你剑一落地,眨眼的工夫就不知所踪,连雇主都不理会。 这样的人,你若要寻他报仇,只能慢慢去找了。” “嗯,只好如此了。” 思虑片刻,杨青拱手再行一礼,告辞离去。 欧阳锋没死。 他昨夜确实是有意留手。 如今他功力当世已无敌手,却还没到尽头。 新近练成的北冥神功嗷嗷待哺,有这样一个宗师级人物喂养,直接杀了未免太过浪费。 尽管昨夜运使一阳指为丘处机疗伤,真气损耗不少。 不过他却意外发现,或许是他有过一次返老还童的经历,又或者他的真气已发生改变。这次已不像上一次在大理,直接跌入谷底,需要缓慢恢复。 长春功在体内游荡几周,真气便有快速回复的迹象,虽不是全盛,但对付伤重垂死的欧阳锋也足够了。 走上街头,昨日装点城郭的灯火,今日已成了满地狼藉。 杨青循着路径回到昨夜激战的长街,只见道路两边损毁的房屋依旧,尚未有人清扫整理。 欧阳锋最后跌落的残骸附近,血迹隐约可见,向着远处延伸。 只是那血迹并非向东,乃是朝北。 他也不管什么疑兵之计,依着黄药师所指,向东方走了两条街,便到了一片绵延数里的民宅。 与丘处机等人所在不同,这里房屋大都低矮破败,有的甚至无人居住,门户大开,任人进出。 飞身上了一处房顶,功聚双耳,随即一边在四下找寻,一边凝神细听。 虽然是大白天,路上偶尔也有人看见他在屋顶飞跃。 只是他速度太快,不等人细看,便失了踪迹。 里许路程于他而言不过是眨眼之间,一路往东没多久,果然在一处废弃的民居后院发觉一道微不可查的异常呼吸声。 在院中落下身形,见杂草丛生的墙角放着一堆枯木,而刚才那道呼吸正是从下面传来。 他走上前抬手一挥,便将杂物扫到一边,露出一个不大的地穴。 与此同时,洞内呼吸勐停一瞬,紧接着又再剧烈起来。 “你要杀我昨夜为何留手?既然不杀今天又何必再来!” 耳听欧阳锋阴沉嘶哑的低吼,杨青轻声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自己出来,还是我进去找你?” 话音刚落,他便觉脚下地面微颤,随即周遭大片泥土四裂,一股沛然巨力向上勐冲! 杨青见状不躲不闪,抬脚勐踏地面,真气直贯地底。 两股相向而行的力道骤然碰撞,顿时发出一声令人心季的闷响,震得土墙与年久失修的房屋摇摇欲坠。 逸散的劲风,吹起无数烟尘,院中野草纷纷倒地弯折。 杨青衣衫微扬,身形却丝毫不动。 只是一瞬的对撞,欧阳锋垂死挣扎一击便被生生踩碎。 随着一脚踏破地穴,他也看见了狼狈至极的欧阳锋。 此时他早已没了五绝宗师的风范,右臂残缺,发髻蓬乱,浑身血迹混着泥土,双目暗澹无光。 躺在土堆中看着杨青,呼呼喘着粗气。 静静看着他,杨青心中无喜无悲。 “也罢,王重阳门下出了你这样的弟子,我也算死得其所。老夫纵横江湖几十载,不想今日也到头了。 来来来,我欧阳锋头颅在此,且由你斩了!” 杨青也不接话,走上两步伸手刚要攥住他左臂,冷不防两条花斑蛇从欧阳锋袖口探出,张口欲噬! 杨青听他刚才的豪言壮语,便知仍有后招。见两条毒蛇扑出,也不觉意外。 指尖无形气劲微吐,便将蛇身齐齐划断,跌落在地。 “一阳指……不对!这不是一阳指!”欧阳锋算计落空,眼中却现出疑惑:“这究竟是什么功夫?” “这就是一阳指,只不过我真气特殊,显得威力大些罢了。” 说完杨青再不犹豫,单手拿住欧阳锋手腕,念头动处,体内北冥真气汹涌而出,卷入对方经脉。 欧阳锋此刻虽伤,根基亦有损耗,但本源仍在。 感受到北冥真气倒卷而回,裹挟着巨量真气,杨青看了眼面板,却见真气上限一路飙升到二十万! 体内北冥真气形成的气团先是急剧扩大,只持续片刻,又在无尽的旋转中逐渐收缩。 而面板的数值上限也跌落到十七万。 这该是去芜存菁的过程,毕竟这真气不是自己辛苦修来的,有所损耗也属正常。 收回手掌,杨青调匀气息,再看欧阳锋,已是双颊干瘪,眼中一点光亮也无。 他满脸震惊甚至惊恐地望着杨青,口中兀自喃喃自语:“这是什么功夫,这是什么……” 声音逐渐低落,直到再不可闻,至死也没能瞑目。 人死百事休,杨青探手轻抚他双眼。 又想起黄药师的嘱咐,便将旁边地穴挖深了两丈有余,再把他尸身放下,掩埋起来。 这地方虽不是什么风水之地,但也算清净。 立碑什么的自然没有必要,以欧阳锋的做派,想刨坟鞭尸的怕也不在少数。 出了院子,又想起包惜弱和杨康。 如今杨康心性已定,《九阴真经》也可以传给他了。 完颜洪烈经此次教训,或许不敢再来。但南宋已不久长,临安也并非万全之地,还要提前想好退路。 …… ------题外话------ 4k 第一百零九章 传功 杨青回到城南,院落中已只剩杨康和穆念慈两人。 “怎么就你二人,娘和师傅他们呢?” “大哥。” 院中石桌旁,穆念慈见他回来便起身相迎,杨康则懒洋洋地用一只手臂撑着后脑: “师父方才收到传信,半月前郭大哥他们就从大漠出发了。虽然晚了一日,不过今天很可能会到,就先去等着了。 我们俩特意留下等你的。” 杨青听完也明白几人心情。 丘处机与江南七侠的约定暂且不说,郭靖的母亲李萍南归,杨铁心和包惜弱恐怕也是思念故人许久了。 王处一等人伤势本就较轻,丘处机孙不二伤重初俞,只要不跟人动手,倒也没有大碍。 如今欧阳锋已死,有黄药师在他们身边看着,应该不会再有意外。 想到这儿,他不再担心几人,上前在桌边坐下。 “你现在一口一个师父,郭大哥倒是叫得恳切多了,很好。” 穆念慈自屋内取了茶盏给两人,便坐在一边听他们说话。 “呵~”杨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仰头望天道:“我但凡有个靠谱的大哥,也不至于跟‘外人’更亲近些。 毕竟郭大哥那个人,有事儿他是真帮忙啊。” “哎幼!”话刚说完,他忽地捂着额头痛呼道:“我多大了你还打我?还是当着念慈的面!” 杨青动作太快,穆念慈根本没看清动作,听见杨康呼声才知他挨了打。 她见杨康此时使赖的样子,与平日里成竹在胸的做派判若两人,又看杨青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夸你一句就要上天,还当自己是众星捧月的小王爷吗?” “我可没那么想。”杨康揉着额头,听他提起以前的身份,忍不住问道:“大哥,如果昨天我和娘不在,你会不会杀他。” “如果你和娘不在,他根本不会来找我。” 杨康听他言下之意,知道完颜洪烈若单独找上杨青,只怕是必死无疑。 转念想到杨青终究还是在意他的感受,心里又觉温暖。 “大哥你放心好了,我如今已知道自己身份,绝不会再有非分之想。” 点了点头,杨青端起茶杯说道:“今天机会正好,我有几门功夫教给你,想学吗?” 杨康闻言大喜:“你将神功补全了?” “不但补全了,还多得了几套。” “这……”激动之下,杨康离座而起,本想上前抱住杨青,可看他嫌弃的眼神,又讪讪坐下,随即谄笑道:“我能挑挑吗?” 轻笑一声,杨青便把几门功法特性依次说了一遍。 “这几门功法各有特异之处,威力却都极为强横,你挑一门吧。” 杨康听完皱着眉头苦恼道:“《北冥神功》听上去很厉害,可专门吸人内力,容易被人说是邪门歪道。我是全真弟子,恐怕不太适合。” “《九阴真经》也不行,重阳师祖说过不能练。至于其余几门……” 想了片刻,他忽然双手一拍道:“我选《小无相功》!” “嗯,很适合你。”杨青答应一声,又看向穆念慈,“你呢,选哪一部?” “我?”穆念慈惊讶道:“大哥,我……我从未觊觎过什么功法。” “诶,念慈你言过了。”不等杨青说话,杨康已先一步握住她的手道:“一家人怎么能说觊觎呢?大哥能把这些事说给你听,你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吗?” 穆念慈左右看看兄弟二人投来满是暖意的目光,忍不住眼圈泛红,哽咽道:“多谢大哥。” “不用放在心上。”杨青宽慰一句,又接着说道:“你不是全真弟子,也没那么多限制。你性格虽然柔弱些,但胜在坚韧。 《九阴真经》乃是道门正宗功法,与你性格相合。 我替你做主,就选这一门吧。” 见穆念慈点头答应,他就把口诀传给两人。 等他们牢记口诀,杨青又对两人说道:“除此之外,还有轻功,掌法各一套,至于剑法……” “剑法?”杨康撇嘴道:“我练一辈子只怕也到不了你那个境界,还是学掌法吧。” 穆念慈幼时曾得洪七公传授三日,原本练的就是拳掌,于剑法少有涉猎。 而杨康本身对全真教的剑法也大都掌握,只等《小无相功》一成,只怕天下能做他对手的也不会太多。 于是杨青也不劝他,只是把段誉留下《凌波微步》的足迹依照次序画了下来,并指明其与《易经》的关联,让他们自己去练。 另外又传了两人“天山折梅手”的掌法。 这门功夫乃是由三路掌法,三路擒拿法组成。 只此六路,却包罗万象,变化繁复。练到精深处,号称可将天下武学招式化在其中,无有穷尽,无所不破。 杨青之前也没细看过,不过他如今功候已深,此刻一边传二人口诀招式,一边揣摩,已明白其中精义。 “天山折梅手”核心要义与“独孤九剑”颇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有根本要诀,也一样都追求破招和吸纳转化。 只是一个用剑,一个用掌。 换个角度去看,几乎可以堪称徒手版“独孤九剑”。 “拳脚刀剑,本有相通之处,不必太过拘泥。” 传功完毕,杨康和穆念慈听着杨青提点,都露出由心的笑意。 等他说完,杨康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大哥,这功夫用不用瞒着师父?” “不用刻意隐瞒,但也不要成心显摆。”杨青看着他说道:“如果师傅问起,推到我身上就可以了。 另外,将来如果遇到一灯大师,你便把《凌波微步》告诉他。” “一灯大师?这门功法难道与他有关?” “嗯。”杨青肯定道:“可以说渊源很深。” “那你自己怎么不去说?” 杨青解释一句:“这人情于我可有可无,对你将来说不定有大用,懂了吗?” “大哥!” 杨康闻言心中感动不止,又要再扑上来,却被杨青挥袖扫到一边。 “你们先去烟雨楼吧,不必等我。” “嗯?”杨康疑惑道:“大哥你不一起去么?” “我从襄阳一路到这儿,又接连为几位师叔伯疗伤,你当我不会累吗?” 这话不是敷衍,早在到达襄阳前一天,他就奔波整日没有休息。 到了现在,也的确是乏了。 “那大哥你先休息,晚些郭大哥他们到了,我再来找你。” 杨康说完带着穆念慈离开,而杨青也回到屋里躺下,心神沉入丹田内三股盘旋的气团之中…… 没了欧阳锋的威胁,穆念慈与杨康走在街面,看着往来人群,此刻才觉得一切都显得生动活泼。 身心松弛中,抑郁之气也随着一声长呼消弭无形。 “怎么了念慈?” 杨康在旁听她长出口气,侧头看了过来。 “没什么。”穆念慈侧头笑问:“你说大哥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欧阳锋那么厉害,在他面前却过不了一招。 那么多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秘笈,他却任我们挑选。 同是丘道长的弟子,为什么他懂那么多,武功又高到那种地步。” “这个么……”杨康思量半晌,迟疑道:“这个问题或许只有大哥能回答你,不过他一定不会说。 但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他拜师父多半不是为了学武功。” “为什么?” 杨康被穆念慈挑起谈兴,双手环抱在胸前,边回忆边说道:“从我记事起,他就已经开始抱着那把剑不放了。 年纪稍大一些,他又开始每天练剑。 我那时觉得好玩,总是去捣乱,他就把我一顿好打,直到我再也不敢靠近为止。” 穆念慈见他边说边笑,也忍不住跟着大笑。 直到两人忍不住一起捧腹,引得路人频频侧目,杨康这才止住笑声接着道:“可是现在想起来,他那时练得分明是一套高明的剑法。” “你是说大哥从小就会武功?会不会是王府里的人教的?” “不可能。”杨康断然道:“他对王府中侍卫的武功,从来都是不屑一顾。虽然他没说,但我看得出来。 像后来的灵智上人彭连虎,我初次见时,还以为遇见高手。可大哥仍是不放在眼里,后来他也的确证明,这些人没有让他重视的资格。 至于师父,我现在猜想,可能大哥拜他为师时,武功就已经在他之上了。” 穆念慈听他述说,既感不可思议,又觉不解:“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要拜师呢?” “……”杨康低头想了想,忽然说道:“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天龙寺时,大哥给了一灯前辈一封信?” 穆念慈点头。 “信是师父给的,那天我依稀听着,一灯前辈好像是凭着那封信,才把本门的《先天功》传给大哥。” 话一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升起一个念头。 “不可能。”穆念慈用力摇头:“就算大哥再聪慧,也不可能从小就有这样的算计。” 杨康也失笑道:“我就随口说说,放心吧,就算他听到也不会生气的。” 穆念慈赞同道:“是啊,我还从没见过大哥跟谁生过气呢。” “惹他生气的人,除了完颜…除了他都死了。” 话刚出口,杨康语气便止不住有些低落。 穆念慈见状握起他的手,柔声道:“我听说大哥从小几乎不与他说话,更没有叫过……叫他父王,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怎会不知?”杨康深呼口气,又沉沉的吐出去:“小时候不懂事,只以为天下父母都是要分来住的。 等到大了,就明白不是这样。 大哥对他谈不上不敬,也说不上厌恶,只是自来无视,当做没有这个人一样。 初时我很不理解,曾与他为此争执过多次,都被他打得大哭,但下一次又忍不住去找他理论。 后来有一次我骂得狠了,他打得也极狠,侍卫管家没人敢拦着,只有从小把我们带大的一位奶娘来劝,他才住手。 你猜临走时他对我说了什么?” 穆念慈听得入神,迟了一瞬才反问道:“什么?” “他说完颜洪烈不是我爹。” “你……你从那时便知道了?” “知道,也不知道。”杨康笑容略显苦涩道:“我生在完颜王府,从记事起便有一双爹娘,哪会被他一说就信?何况那时我恨他恨得要死。 不过后来年纪渐长,我发现每次被打,来哄我的都是完颜洪烈。我娘只是为我上药疗伤,只说大哥是为我好,对于完颜洪烈的事,她却只沉默不说。” “所以……” “所以我很早就知道了啊,只是不愿相信。娘和大哥怕我年纪小,从未正式说过。 那天在张家口,你和爹忽然出现,其实我仍不能接受。 后来大哥要我跟着走,可能是被他打怕了,也或许是我很早就想到有那么一天,所以就跟着走了。” “呵呵。”穆念慈弯腰侧脸看向杨康:“那你现在还恨大哥吗?还想不想回去王府?” “不恨,也不想。”杨康扯着穆念慈后领把她提起,感慨道:“非但不恨,反而很是感激。 若没有他从小的打骂,我只怕会是另一个杨康。 以为自己是金国的天潢贵胃,普通人高不可攀的小王爷。 也不敢想象没他护持,爹娘会有什么下场,而孤苦无依的我又会做什么选择。” “好啦。”穆念慈捏了捏杨康手心,宽慰道:“你现在不是很好吗?” 杨康满是柔情地看她一眼,忍不住探出额头跟她碰了一碰,又再惹得路人回首。 被人目光一扫,穆念慈俏脸通红,连忙闪身躲开,岔开话题道:“我一直想不明白,大哥既然武功那么高,为什么不早早离开王府,他……” 说到一半,穆念慈忽然停住脚步,怔怔看着地面出神,脑海中不断重复起那日在王府后宅,与杨青初次相遇的场景: “杨康,你说大哥他会不会早就知道我跟爹要来,所以故意等着我们的?” “?”杨康面色古怪:“别闹了,他只是早慧,不是妖怪。” “别胡说。”穆念慈轻拍他一记,迟疑道:“我只是觉得大哥那天看见我跟爹,却没有一丝惊讶的样子,好像等了很久,早就迫不及待似的。” “嗨,别去想了。”杨康勐地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随即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我与他虽是孪生兄弟,但是你看现在? 不仅长得不一样,连性格也差异太多。 平时见了他笑着还好,不笑时我看了就两腿发抖,比看见欧阳锋都紧张。” “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不说大哥刚才传的武功,只看他对完颜洪烈的态度,就知道他有多在意你和娘。” “是啊,大哥嘴上不说,心里还是重感情的。”杨康咂咂嘴,忽然抬头望天道:“你说我练会了大哥传的武功,将来有没有可能打过他? 嗯……就是趁他不备,能把他按在地上那种。” 他话刚说完,却不听回应。 低头看时,穆念慈已远远走向南湖边,上船去了。 “诶?念慈,你等等我啊!” …… 第一百一十章 中秋已过 杨青醒来时天光已暗。 起身拉开房门,见明月东升,星光还掩在西边尚未散尽的晚霞中。 晚风微凉,他出了院子关门落锁,耳听周遭民居内锅铲碰撞,幼童嬉闹声,心中一片平和。 沿街走到南湖边,湖心的烟雨楼仍是灯火通明,食客往来络绎不绝。 凝目望去,三楼外侧回廊边,一身鹅黄浅装的黄蓉正手扶横木,凭栏而立,不时向两侧翘首张望。 她身后的隔间内,丘处机等人隐约可见。 岸边停靠着渡船,杨青正想着搭乘去对岸,忽然见湖中有艘乌篷小船,正停驻在离岸十数丈外的水面上。 黄药师负手立在船头,青衫随风轻摆,凝望水中明月倒影。 脚尖在岸边轻点,杨青横跨湖面,轻飘飘落在船尾,没发出一丝震动。 背对着黄药师,他也不去打搅对方,只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以及远处几对昨日或没尽兴,此刻仍在水中放灯的男女,想着自家心事。 不多时,船身突然微震。 杨青回头看去,正撞上黄药师投来的目光。 “黄老前辈,怎不去楼上就坐?” “嘿。”黄药师嗤笑一声,“你又何必陪我在这儿站着?” “晚辈不喜热闹,也不擅长应酬。” “你倒深知我意。”黄药师道:“很是投我脾气。” 见杨青回以一笑,他又问道:“欧阳锋找到了?” “埋了。” 黄药师目光微敛,随即轻轻颔首,不再说话。 过了良久,眼看烟雨楼中食客渐散,湖面游客渐稀,北方星空下终于出现两道黑影,伴着阵阵鸣音。 两人抬头去看,只见常人肉眼难及处,两头浑身羽翅如雪的白凋划空而来。 再看南湖北岸,郭靖扶着一位年约四旬的妇人,柯镇恶一行人护持左右正搭船划向湖心。 另有一熟悉人影,却是洪七公。 过不多久,不远处烟雨楼中已传来黄蓉和郭靖喜不自胜的呼声:“靖哥哥!” “蓉儿!” 随着人一到齐,方才稍显冷落的隔间内瞬间热闹起来。 杨铁心包惜弱乍见李萍,忍不住相拥而泣;江南六侠与全真七子,亦是寒暄不止。 杨康郭靖等四人聚在一起,互述经历。 洪七公虽未受冷落,一时倒也清闲下来。 他见桌上已摆好凉菜,再看看四下也无人注意,便拎了壶酒,又端盘猪耳朵走到回廊边。 正要放下享受,忽见湖中乌篷船上,两道人影分站船头船尾,忍不住乐呵道:“嘿,黄老邪,杨家小子,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呢?” 说完他一手端盘,一手拿酒,脚在面前横木上一踏便飞身来到船上。 杨青回头见洪七公坐在矮舱顶端,拱手道:“洪老前辈,好久不见。” 另一边黄药师也侧身招呼一声。 三人寒暄几句,却听洪七公叹道:“这蒙古的羊肉滋味当真不错,只是人也太热情了些,老叫花险些就回不来喽。” 黄药师闻言问道:“七兄你去了漠北?” “你那宝贝女儿没跟你说吗?”洪七公往嘴里丢了块儿猪耳朵,又呷了口酒道:“她自己不愿见蒙古公主,又怕她的‘靖哥哥’有危险,可不就得我这个师父多操心吗?” “怎么?那蒙古大汗不愿放人吗?” “靖儿这傻小子,当面要退人家的婚,哪还能得好脸色?不过总算是都无恙回来了,谁还管蒙古大汗怎么想。” 洪七公说着对黄药师笑道:“怎么着黄老邪,你看我这徒弟还算硬气吧?” 黄药师瞥了一眼楼中隔间,目光在黄蓉郭靖紧握的手上一扫,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哈哈。”轻笑两声,洪七公又看向杨青:“听说你昨天跟老毒物打了一架?” 杨青道:“逼不得已。” “老毒物是该教训教训,倒是你小子,多日不见,我越发看不出你深浅了。” “杨兄弟!” “杨大哥!” 刚要回话,杨青就见对面郭靖黄蓉正朝这边挥手,杨康穆念慈亦在一边笑望过来。 不等他抬手回应,丘处机柯镇恶,杨铁心等人也一起走出。 只听丘处机拱手向这边说道:“洪老前辈,黄老前辈。今日郭杨两家重聚,他们兄弟几人也都在场,我与柯大侠十八年之约,今日还要请两位前辈做个见证。” “见证?比武么?”洪七公闻言看了眼杨青道:“你们几个绑一块儿都不够这小子打的,还比个什么?” “那小子不能算数!”柯镇恶道:“让他弟弟杨康来比!” “哈哈哈……好得很,老叫花最喜欢看人打架,怎么个比法?” 他话音刚落,楼内诸人便搬来桌椅丢进湖中,散落在小船周围。 楼下有伙计闻听动静,上楼查看,黄蓉转身丢了锭金子过去,便再也无人来问。 杨青看着在水中载沉载浮木桌木椅,耳中传来丘处机的声音:“他二人就在这湖面相斗,先落水者为负。” “好!”柯镇恶喝道:“靖儿,今日你们两家团圆,难能可贵,无论输赢,师父的心愿也算了了,去吧。” 丘处机笑着点点头,拍拍杨康肩膀:“你本有伤在身,不过此番切磋,不为胜负,只为守诺,无需顾虑。” 郭靖杨康各自答应一声,相视一笑便翻身落到楼下,又朝着水面浮木踏去。 “小子,你说他俩谁赢谁输?” 见两人已交上手,洪七公对杨青笑问一句。 杨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正如丘处机柯镇恶所说,到了此时,输赢已不重要了。 若说强弱,郭靖修习降龙十八掌已久,又学了周伯通的左右互搏,真打起来自然是他强一些。 不过再过几年,等杨康功力有成,那就不好说了。 凝神看向两人在水面变幻身形,拳来脚往,忽高忽低,打得很是好看,却没有一次真气碰撞。 杨青嘴角带着微笑,看着两人“打斗”,心思已飘向其他地方。 如今两家重聚,杨康业已不会走上老路。 过了今夜,只等与包惜弱作别,再安排好退路,他就该觅地潜修,尽快将进度栏升满了。 正想着,却见水面上两人忽地分开,招式随即也有了变化。 郭靖在浮木上稳住身形,双手在空中浮游不定,似慢实快,破风声越来越急。 周遭水气也隐有随之而动,汇聚成形的征兆。 反观杨康却先是双掌下沉至丹田,再提起时,也带着“呜咽”风声,在身周化作道道掌影。 杨青看他招式像是全真的《履霜破冰掌》,但又好像带着些《天山折梅手》的架势。忍不住赞叹杨康悟性,只一个下午,他已经开始想着融合招式,朝自己的风格转变。 两人都未尽全力,不多时蓄势已毕,便各自腾空,在空中换了一掌。 掌风激起水面阵阵涟漪,而杨青三人所在的小船却是岿然不动。 一掌对完,二人又再分开。 郭靖落回浮木正要拱手说话,却见杨康后退时,原先立足的木椅已飘向远处。 而杨康手忙脚乱间便要落水。 杨青见状脚步微顿,移形换影般到了湖面。 脚下真气微吐,立时有冰面凝结而成。 杨康此时也恰好落下,稳稳站住身形。 “黄老邪,这小子练得什么功夫?” 不理郭靖杨康各自拱手回岸,洪七公反而对杨青的武功起了兴趣。 黄药师闻言道:“我也不知,七兄感兴趣自去问问就是。” “唉,咱们是老了,年轻人了不得啊。”砸了砸嘴,洪七公把最后一片猪耳丢进嘴里,边嚼边说道:“两个小家伙架也打晚了,老叫花走了。” 他话刚说完,忽地远处传来一人喝骂声: “杨青,你这小混球!” 杨青目视郭靖杨康二人上岸,正要跟着上去,却听有人叫他。 回头去看时,周伯通已自岸边乘着小舟直奔自己而来。 满头银发的瑛姑紧随在后,唇角微翘。 “师叔祖,瑛姑前辈,久违了。” 烟雨楼中,众人见老顽童突至,尽皆意外。 “老顽童!” “周大哥!” 郭靖黄蓉在回廊边扶着木栏高声大呼,丘处机等人相视之下,更带着杨康一起迎到岸边: “拜见师叔!” “师叔祖!” 周伯通听得有人叫他,却理也不理,只死死的盯着杨青跳脚道:“你这小混球,我老顽童今天非得教训你不可!” 话一说完,周伯通勐地怪叫着从轻舟上腾身而起,凌空一掌拍向杨青! 杨青见他一掌拍来,也运起《履霜破冰掌》不躲不闪的迎上。也不以速度压人,只是见招拆招,连翻招架。 他如今早已不拘泥于有剑无剑,出手时看似拳掌,往往带着剑锋破空的威势。 两人一个在空中,一个在冰面,眨眼间便过了十来招。 周伯通见他掌法新奇,越打兴致越高。 “好小子,这套《履霜破冰掌》被你用得似是而非,看我这招!” 及至又一招拆完,他借力腾空,突然双掌交叠,真气排空下压,四周水面勐地沉下去一块儿! 杨青举掌上托,然而两人手掌相交时,他却只觉空空荡荡,毫不着力。 而周伯通却忽地收手,身形翻转躲过他掌力,改用双脚来踢。 一脚迅疾如电,一脚飘飘忽忽,竟是两种不同的腿法一起攻到面前。 杨青心念微转,知道这就是他自创的《空明拳》和《左右互搏》,只是他此刻又推陈出新,竟以手脚同时使出。 如果是平常人,有了先前那一掌发力过勐,必然躲不过这两脚。 不过他的动作在杨青眼中,却还是太慢了。 杨青身形向后微闪,离开冰面,又在另一处水面站定。 “你小子别跑!” 周伯通两脚踢空,落在冰面上,一手叉着腰,另一手指向杨青道:“你可害我不轻,说!该怎么补偿我?” 杨青随着脚下浮冰在水面轻微沉浮,见他样子便知他顶有所指,于是笑着问道:“我明明是帮了你,怎么还要我补偿?” “好啊你,不打服了你是不认错!” 说完他又再扑上前,这次却不再用空明拳,而是实打实的与杨青碰了一掌。 两人双掌交击,立时在周遭炸出一圈水柱! 洪七公在一旁看得有趣,也不急着走了,对着黄药师道: “这老顽童,多年不见还是老样子,疯疯癫癫的跟自己晚辈打起来了,倒是功夫见长。” “他若用《九阴真经》上的功夫,你我恐怕也……”话到一半,黄药师看了半晌,不知想起什么,忽而悠悠说道:“九阴真经,嘿。” 眼见凡被杨青踩踏过的水面,尽皆飘起片片浮冰,两人在湖面上不断借力飞腾辗转,打得难解难分。 岸边丘处机几人看得哭笑不得,楼上包惜弱和杨铁心则不由担心,忍不住出声问道:“黄姑娘,我听青儿叫那人师叔祖,他也是全真派的吗?怎的一见面就打起来了?” 黄蓉和郭靖本来见他们打得精彩,早已入了神。 此时听包惜弱来问,便转身为她解释两人关系,又说了周伯通其人,和南海上的经过。 郭靖也在一旁道:“婶婶不用担心,郭大哥和杨兄弟没事的。” 包惜弱听完才明白其中缘由,不再担心。 这时湖面忽然响起婉转的箫声,几人远远看去,却是黄药师立在船头,横握洞箫。 黄蓉见他模样,不由握着郭靖的手道:“我爹定是想起娘了。” 郭靖看她神情哀切,想要宽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用力反握,一言不发。 又过半晌,杨青与周伯通已不知过了几百招,他已没了兴致再打。 烟雨楼之约对于他来说犹如既定过场,如今李萍南归,郭杨两家团聚,丘处机与柯镇恶等人的约定也算完成。 耳听黄药师一曲奏完,周伯通却越打越来劲。 他忽地向后退开十来丈,对着岸边众人招呼一声,便踏水远去。 “小子别跑!” 周伯通尾随追去,两人须臾之间便失去踪迹,瑛姑驾船紧随其后。 黄药师收起玉箫,望了眼黄蓉,便也随着二人身后而去。 “都走了?”洪七公抬手把空盘子丢向远处楼上的郭靖,笑道:“老叫花也走了!” 转瞬间湖面上又清净下来,丘处机等人回到楼上,与众人围坐在一起。 他见黄蓉几人兴致不太高,便举杯道: “江湖聚散,本是常有。中秋虽过,可相聚难得,当浮一大白!” 众人听罢各自举杯应和道:“干!” …… 第一百一十一章 九阳真经 杨青轻功虽在周伯通之上,但后者的武功本也是当世绝顶,速度或许比不上,眼力却不差。 因此杨青带他绕着嘉兴兜了几圈,才算彻底甩开。 回到城南院中,正房以及厢房灯光都亮着,郭靖和杨康还在院中石桌上摆酒闲谈。 “大哥。” “杨兄弟。” 见他回来,两人起身相迎。 杨青亦在桌边坐下,跟他们聊得几句,才知丘处机等人自烟雨楼离开,就连夜回全真去了。 “杨兄弟。”郭靖这时忽然说道:“蓉儿邀我跟师父们去桃花岛住些日子,我娘自然也要一起去。 不过她老人家跟杨叔叔他们久别重逢,不舍分开。因此我想请叔叔婶婶一起去桃花岛,不知你有无意见?” 杨青闻言看向杨康,后者立刻举手道:“我肯定是赞成的,只是还要你这个做大哥的点头嘛。” “大宋如今风波不断,他们一直住在桃花岛才好,我怎会有意见。”杨青说道:“我是问爹娘他们在哪间房内,我找他们有事。” “大哥你不会又要离开吧?” 杨康朝一侧厢房指了指,同时苦着脸问道。 “我还能一辈子陪着你吗?”杨青起身说道:“去了桃花岛,好好修习武艺,下次我可不想看着你再被人追杀伤重。” 说完他径自朝着包惜弱所在的厢房走去。 等杨青进了屋子,郭靖皱着眉对杨康道:“他刚才说大宋风波不断,你怎么看?” 杨康端起酒壶,将二人面前酒杯斟满,“大哥说是,那就一定是喽。” 两人持杯相碰,一饮而尽。又聊一阵,才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日清晨,一行人整备车马,直奔东海。 杨青昨夜已向包惜弱二人表明自己潜心武道,无心成家的意志。又借口需在名山大川悟道,无法常伴父母左右。 包惜弱知道他自幼痴迷武功一道,如今又有了常人难以企及的成就,更不担心他在外吃亏受骗。 因此虽然不舍,倒也没有劝阻,杨铁心更无意见。 于是他将众人送至港口,便在一片依依惜别声中再次独自上路。 这次离开,杨青是一意要将各门功法练全,并将各类武功整理归纳,彻底融于一身。 比较中意的闭关地点是大理无量山,上次找寻剑湖途中,他就曾发现几处不错的地方。 深山密林,不用担心有人打扰。以他的脚程,想要出山补给生活所需,又毫不费力。 只是在此之前,还要先去趟少林寺。 如今进度栏经由三种功法推动,只有百分之三十。 面板上未练的功法还有《九阴》《小无相》《易筋经》《先天功》四门。 即便练全也还差三门才能补满,而目前能想到的,只有少林的《九阳神功》。 这门功法传闻是一个可以凌空虚度二十多丈的神秘僧人留下,现如今还不为人知。 至于其他缺口,只能日后再说。 打定主意,便毫不停留,直奔少林寺。 笑傲世界中,杨青曾到过少林寺。此时再来,算是熟门熟路。 只是这里的少林与他就没什么交情,自然不能正大光明上门。 这日清晨,挑了个众僧做早课的空档,杨青无声无息潜入藏经阁,翻看一阵找出《愣加经》,毫无阻碍便得到了《九阳真经》全篇。 在书架前细细研读,眼看着即将记下全文,耳中忽听有脚步声响。 他也不刻意回避,只是静静把经文读完记下,才转身看向一脸愕然的小和尚。 此时外间不远处的大雄宝殿中,尚有众僧诵经声不断传来。 眼前这个年约十岁左右,浓眉大眼的小和尚却拿着扫帚,与杨青对视良久,只是惊愕,却不叫喊。 “阿弥陀佛,施主是什么人?怎会在藏经阁中?” 杨青把经文放回去,对他笑了笑道:“我只是个过路的,走累了就到这里歇歇脚,顺便看看经文。 小师傅,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别人去做早课,你却在这里扫地?” 小和尚见杨青态度和蔼,就老实答道:“我法号叫觉远,是少林的扫洒僧人,没资格读经习武。” “觉远?”杨青有些意外,虽说有些凑巧,不过依着年龄算算,也属正常。 他走上前,在觉远面前蹲下,伸手拍拍他肩膀道:“觉远小师傅,这里的经书我一卷未动,只是借来翻阅。 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否则他们找不到我,你可要受罚了。” 说完杨青走出藏经阁,身形一闪便没了踪迹。 “……” 觉远听他说完话,略微迟疑的功夫,再追出藏经阁哪还能见到人影。 他怕经文有失,急忙返回查看。 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果然没发现有经文遗失。 站在杨青刚才的位置,觉远抬手摸摸被他拍过的肩膀,忽觉一道暖流沿着经脉坠入丹田。 被那暖流经过的脉络,如被温泉洗涤,舒服非常。只是一没入丹田,又消失无踪。 他此时毕竟年幼,好奇心一起,挠了挠光头,就忍不住坐在地上,悉心去体会。 念头一入丹田,便感觉最深处有一团旋转不止的气劲盘踞。 不去理会还好,可心念稍动,那气劲就分出一丝,跟着他心意传导周身。 随着他浑身越发觉得舒泰,那暖意洋洋的气劲也逐渐稀薄,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彻骨冰寒勐地从气劲中发出,险些将他全身冻僵! 大惊之下,觉远连忙收束念头,又将散布全身的气劲收回体内,才将那股寒意镇住。 “奇怪,这团气劲明显是师父们说的内家真气。只是这真气外热内冷,那位施主为何要害我?” 想不明白,他便不再去理会,站起身看向杨青方才翻阅过的那一排经文,目光来回转了一会儿,才把包括《愣加经》在内的三本经文一一抽出,慢慢翻看起来…… 杨青出了少林寺,再无挂碍,一心赶往无量山。 两日后,他已出现在无量山的一处山谷中。 这里三面青山环绕,朝南的出口处是绵延无尽的密林。 东西两侧山壁上各有一道溪流落下,虽不成瀑布,却也在谷中形成湖泊。 北侧离地二十多丈的半山腰上,有一处天然洞穴,宽敞深邃。 洞中深处穹顶之上有一道孔洞,直达山顶。 每当正午十分,便有天光垂直落下,照进洞中。 山谷四周,最近的人家也在五百里开外。山路难走,这个距离已经很少有人深入到这里。 这地方杨青一见就觉满意,于是便把来时采买的一应物事在洞中安置妥当。 又在洞中找了块大小合适的青石,用寒铁剑削成石床,就盘坐在上,细细思考起自己武功进度的问题。 目前功法他暂时不缺,而属意许久的《六脉神剑》已确认失传,没有复刻的可能。 心中念头微动,丹田内三股气旋立刻经由长春真气转化为一道,沿着手阳明大肠经特定穴位汇聚,最终自商阳穴出,在指间形成一道五尺长短的无形气劲。 凝而不散。 杨青挥手在面前地面隔空一划,五尺之外,地面上立刻出现一道两寸深浅的沟壑。 先前在天龙寺,他初次运用一阳指时,还只能凝聚三寸长短。可现在他身俱三门神功,虽然其中两门还未大成,但这道无形气劲也随着水涨船高。 只是如今这一阳指的威力,还远不能称为剑气。 收回气劲,他想了一阵,再次运起一阳指时,不再任由真气发出,反而是控制真气在商阳穴中不断凝聚。 这样的做法可以说十分危险。 人体毕竟脆弱,真气在某一处汇聚太过,一旦超出经脉窍穴承受的极限,就会反伤己身。 通俗地说,如果窍穴超出承受极限,那么很有可能会直接炸裂。 以杨青调用的真气强度,后果很可能是右手不保。 不过他仗着自己体质异于常人,又对自己操控真气极有自信,于是便小心尝试起来。 随着真气不断汇聚在商阳穴,杨青悉心体会下,只觉这道真气宛如冬日凝冰的水面,逐层递进,越来越凝实。 不过一会儿,便隐隐有经脉窍穴胀痛酸麻,不堪重负的感觉。 知道不能再强行压制,他放开禁锢,抬手朝前一指,立时便有一道无形气劲在空阔的山洞内发出刺耳的锐鸣! 这道气劲飞出约有一丈,才在空中消散。 杨青品味良久,威力倒是有了,但方法显然不对。 当初大理段家掌握《六脉神剑》时,虽也有内力深厚才能运使的说法,可他此时的内力,不说能盖过晚年大成时的段誉,至少也比段正淳高的没边了。 然而他此时依仗真气,强行发出的这道“剑气”,却明显不如原版《六脉神剑》。 威力还不好说,单只射程就要差上不少,更何况还要蓄力许久。 想了一阵,他又翻出《弹指神通》的口诀。 这门心法与一阳指不同,甚至可说是截然相反。 它并不以真气凝聚,修习气剑为目的。 反而是需要真气散于指端,以要穴为根基,不断强化周遭细小脉络,用以增强指力,然后借指力弹出外物伤敌。 人体中经脉繁复,窍穴多如繁星。 除去奇经八脉以及十二正经,尚有许多虽不占主导,却又真实存在的经脉。 比如《弹指神通》所载,便是以右手中冲穴为主要聚气窍穴,再由此映射中冲穴周遭一十八条细小脉络,真气充盈其中,使指力得以强化。 如此对敌之时,既可以贴身伤敌,也能远距离弹射暗器。 比起一般的暗器手法,不但隐秘快速,内力越深厚,威力也越强劲。 虽然是假于外物,但却没有一阳指那样,需要高深功力才能施展的限制。 这法门说起来简单,然而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若非黄药师指点,普通人恐怕根本不会朝这个方向去想。 杨青明白了其中道理,便将这原理应用在食指的商阳穴上。 先使真气在商阳穴汇聚,随即再将从前未曾注意过的细小经脉探明,及至真气盈满,他便再次运起一阳指。 这次他明显感觉食指的耐受力要强于之前,真气的凝实程度也大大增加。 等又到了极限,再次一指点出,尖锐破空声中,“剑气”瞬间飞出一丈开外! “可行!” 杨青大喜之下,也庆幸自己走对了路。 一灯身具先天功和家传内功,一阳指更是练了一辈子,八九十岁时与金轮法王相斗,也不过是在一丈之外,隔空发指。 而他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未来各门神功一成,再有几次返老还童,体质拔高,到那时不知会到什么地步。 有了这个思路,杨青又突发奇想。 既然商阳穴可以通过强化周遭经脉,提高对于真气的耐受力,那么其他窍穴应该也可以。 他真气充盈,精力远胜常人。想到这里,便将手阳明大肠经所需行走的窍穴,挨个试炼起来。 随着日落月升,变幻几次。 杨青一路由迎**,练到二间穴。 把手阳明大肠经沿途所需的二十个穴位一一练满,这才运气调息,休息片刻。 他以前没曾太过注意,此次运练,才清楚每一处穴道周边,勾连着无数细小经脉。 要全部打通灌注真气,并一一记住路径,即便以他的体质,也险些承受不住。 好在功夫没有白费,如今他的手阳明大肠经,已经比之前坚韧了不知多少倍。 一切准备做完,杨青提振精神,引导真气沿着手阳明大肠经运行,并将他新得到的沿途细小脉络灌满,加持各处穴道,提升耐受力。 真气再次到达商阳穴时,远远超出最初的强度。 如此行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杨青感到压缩的真气再次将要到达极限时,商阳穴忽地一跳。 随即手阳明大肠经中的真气瞬息汇聚而来,整条经脉则霎时空荡下来。 凝神体悟,只感到商阳穴中一团真气凝成浑圆,不住飞速旋转。 那一点浑圆看似细小微弱,但其中蕴含的质量,却让他倍感沉重。 杨青不敢大意,抬手指向前方,接着心念一动,只听“嗖”的一声破空锐啸,三丈外的洞壁立时炸出拳头般大小的坑洞! 他看向自己的右手,这道真气一出,商阳穴中也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任何异样……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光阴似箭 “这就是剑气?” 看着洞壁上孔洞和地上四散的碎石,杨青惊喜莫名。 原版《六脉神剑》是怎样他已无从考证,不过刚刚发出这道剑气,单只威力来说已算是成功了。 不过他仍未满足。 这道剑气积蓄许久才有这样的威力,临战之时却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蓄力。 而且要形成一道剑气,消耗真气极大。 如果是临战施展,一击不能伤敌,就有些得不偿失。 想了一阵,他再次于商阳穴中凝成剑气,这次却引而不发,只是尽力将其稳定在窍穴之中。 等到彻底习惯藏于穴道中的剑气,并且做到行走坐卧,运功练剑都不妨碍,他的思路就开阔起来。 既然剑气可以储存在商阳穴中,那么其他穴道自然也不例外。 想到就做,当他凝聚出第二道剑气,并使其在穴道中稳定之后,便知自己想法没错。 一阳指力,在手阳明大肠经上共需经过二十处穴位,杨青一连凝聚六道剑气,已感到后继乏力。 《六脉神剑》自来有非功力渊深者,无法修习的评语。亲身体验过后,他更对此有深刻体悟。 停了凝聚,不急不躁地开始回复真气。如此接连五次之后,终于在手阳明大肠经中存满了二十道剑气! 大功告成,杨青抬起右臂看了半晌,心中不由感慨。 单只一脉二十道剑气,天下已少有人能抗衡。若是六脉聚齐,出剑成阵也不知该是什么景象。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即逝。 别说当年扫地僧一手三尺气墙,连乔峰的降龙掌都能阻绝在外;单是留下《九阳神功》的那位神秘僧人,横渡虚空二十余丈的功力,自己此时也要借着三次蓄力才能达到。 这翻版的《六脉神剑》威力虽然不俗,恐怕仍未到天下无敌的层次。 想着这门功夫经由《弹指神通》和《一阳指》合练而成,并且只有一脉,再叫《六脉神剑》就不太合适。 他索性新起了《弹指神剑》的名称。 此事告一段落,杨青转头看向洞壁上每过一日,就增加一道的刻痕,不知不觉间已有三十余道。 目光移向其他几门武功。 其中《天山六阳掌》招式也很是玄奥,不过其最大的特点乃是施展时,两手各自充盈阴阳之气,使人难以招架。 除此之外,这门武功也是解除《生死符》的法门。 《天山折梅手》他之前传给杨康两人时,已有所领悟,功候加深只是时间和熟练度的问题。 至于《生死符》功效虽然惊人,但修炼法门倒并不复杂。 他细思良久,大概明白了其中原理。 制作生死符需要用水和酒,按照特定的比例混合。 水性寒,酒性烈,与阴阳相符。再配合特殊的功法真气,根据不同比例使之混成坚冰,打入人体内,搅乱阴阳二气秩序。 掌握这种秩序的,自然也就能控人生死。 杨青独身一人,平时对敌多是用剑,也没有掌控他人的诉求。 因此在心中默记几遍,熟悉掌握就不再深入研习,转而盘坐在石床上探查起丹田中的情形。 只见颜色碧翠的长春真气仍是居中,葵花北冥围绕在侧。 不过此时北冥神功得欧阳锋一身真气填补,已显得越发漆黑深沉。 早在吸纳之初,他就感到北冥真气隐隐有反哺长春功的趋势,不过时机未到,当时被他强行压下。 此时放开限制,两者之间相互连接的气柱立刻胀大几圈,北冥真气汹涌滚荡,源源不绝地注入碧翠气旋。 与此同时,葵花真气也一起奔涌而至。 三者汇聚,长春真气气旋陡然急速旋转,接连膨胀收缩九次,最终稳定下来。 接着一股青气从其中升起,蔓延至杨青周身。 而他此刻的身体,已被一团浓郁的白色雾气包裹…… 一日夜后,杨青睁开双眼就见自己又变成五六岁的样子,体内空空荡荡。 有过一次经历,他就不再惊异。 脑海中得自令狐冲的《易筋经》口诀逐字划过,半天之后丹田内便有一团莹白气旋升起。 待到第二天其余三者开始复苏,长春功又分出气柱与之相连。 不过与北冥真气初始时一样,新生的《易筋经》根基尚浅,还需杨青一心运转维持。 超过半个时辰不问,就有溃散的迹象。 依着之前的经验,他每日一心维持这团真气不散,及至第十八天时,其余三股真气又恢复如初。 而到了一月之后,杨青满以为《易筋经》已不需要再分心看顾,可是收功不久,便察觉竟然再次有消弭的征兆。 他不敢大意,立即重新坐下,心神沉入气海催动真气运转。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杨青每日便在洞中调息行功,一刻也不松懈。只在每天正午阳光照进洞内时,才在洞壁划上一道,用以记录时间。 如此日复一日,山谷中四季常青,不辨寒暑。 直到终于有一天气海中忽地一跳,《易筋经》真气彻底稳固,不需再潜心维持时。 他细数墙上划痕,竟已过去两年。 走出洞口,杨青身在半空,看着四处毫无变化景致,心中涌起难言的感受。 当初黄裳闭门钻研武功几十年,《九阴真经》大成之时,仇敌尽皆老死,大概便是这种心情。 感叹一阵,杨青见洞中干粮又已用尽,便飞身出洞,去往最近的集市补充。 这两年他利用真气溃散的时间差,总共外出补给过三次饮食。 此刻他一边赶路,一边体会《易筋经》带来的新奇变化。 这团莹白的真气与其余两道一样,被长春功探出的气柱连接,彼此交汇相融。 不过在杨青的探查下,却发现它除了与长春功相连,此时竟从自身侧面缓缓探出一道稍细些的气柱,探向了北冥真气。 这是之前静坐时从未出现过的现象。 心念一动,尝试操控下,这气柱又缓缓缩回,归于《易筋经》。 既然可以控制,杨青猜想这变化应该并非坏事,于是不再干涉,任其自主行动。 过了一阵,随着他不断运使真气赶路,莹白真气又再探出“触须”,不一会儿就与北冥真气相连。 一瞬之间,杨青就见北冥真气倒灌入《易筋经》之中,使之立刻暴涨。 还不等他多想,莹白“触须”忽然又穿过北冥真气,探向紫红妖异的葵花真气中! 没过多久,三者终于相互串联在一起。 连接之后,葵花真气也像北冥一样,开始将盈余的真气倒灌向较弱的北冥和易筋经,直到三者达成一个微妙平衡。 就这样,一方强则另外两方也跟着水涨船高。 早已大成的葵花真气,在急速回复的同时,也在不断朝另外两股真气灌注,助其成长。 这样的变化杨青始料未及,也无从猜测。 不过既然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他自然乐见其成。 眼看着《易筋经》在北冥和葵花的灌注下,正一丝丝壮大,反哺长春功的真气也越来越多。 他不再关注变化,而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集市,买齐所需,便立即回去盘坐入定。 一月之后,预感长春功再次积蓄足够真气,杨青这次把目光凝聚在了《九阴真经》这门贯穿射凋始终的秘笈。 抛开其中所载的其他武功,只一心专注在心法总纲之中。 于是待到长春功再次发挥还童特效,他便心神沉寂,不问外物。 这一次,当一团澹青气旋彻底固化成形,已是四年之后。 看着布满山洞墙壁的划痕,这次他不再觉得意外。 之前《易筋经》两年方才成形,杨青本已有所猜测。 如今《九阴真经》耗费四年时间,其中规律已经显而易见。下次再要凝聚真气,不出意外应该是八年。 算了算时间,六年过去,他此时已是二十四岁有余,长春功到了第五重。 再过八年,加上中途的必要准备时间,就已接近三十三岁。 在此之后,他尚有四门功法需要修炼,那又需要多少年?自己又是否能活到那个时候? “下一门,九阳神功。” 三个月后,《九阴真经》所化的青色气团,在其他四道真气的循环灌注下终于达到使长春功进阶的程度。 完成必需的准备,杨青便再一次还童入定…… 年复一年,这座地处无量山的无名山谷中,自从杨青在此闭关,不知幽静了多少日子。 这天清晨,朝南的山谷出口,无尽密林中突然传出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过不多时,随着脚步迫近谷口,忽有一只体长一丈的斑斓雌虎破开重林,扑了进来。 这头老虎口中衔着幼崽,背嵴小腹分别插着几支拇指粗细地利箭,后臀处更有一支儿臂粗细的标枪没入。 随着它脚步移动,伤口处不停落下大片血花。 许是被人追得狠了,这头慌不择路的老虎在踏进山谷一瞬,便迟疑着想再逃回林中。 下一刻它两耳微耸,又迟疑着退向谷中。 只是它进了山谷,却见这里除了中间的湖泊,并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后,忍不住仰天发出哀吼,声震四野。 就在它张嘴发出吼声时,口中毛色浅蓝,花纹漆黑的幼崽也跌落在地。 幼虎显然出生不久,刚一跌落在草地上,勉强翻了个身便发出稚嫩的哀鸣,跌跌撞撞的朝着母亲走去。 受伤的雌虎低头刚舔舐一下,就听密林中再次响起脚步,它又谨慎地眯起眼睛,粗壮的前腿支撑着身躯缓缓下压,两腮向后扯动,露出满口狰狞的獠牙。 “别过去,上树顶用箭射它!” “射个屁!好好一张虎皮,硬让你们毁了。再射两下,这趟算是白来了,围上去!” 随着两个男人声音响起,林中走出七八个猎户打扮的人影。 这些人或手持弓箭,或拿着钢叉,还有三四人张着大网,一起慢慢围向受伤的雌虎。 受人围困,雌虎身形压得越发低沉,原本微眯的双眼勐地暴睁,两排森白牙齿间的呜咽声带着令人心季的回响。 那幼虎彷佛也知道危险临近,一边短促地叫着,一边蹒跚退向母亲身后。 “围上去,网住它!留了一上午的血,它没力气了!” 说话的应是众人头领,他持枪站在一侧,手持粗网的四人听他下令,立时警惕上前。 雌虎见人紧逼而来,身形向后拉伸,作势欲扑,虎啸声也愈发惨烈。 这几名拿着网的猎人却不为所动,仍是步步紧迫。 就在双方相距不足两丈时,那头雌虎终于不耐逼迫,在发出一声震耳的虎吼之后,勐地裹挟狂风扑了上去! “等得就是你来!” 不等拿着粗网的几人有所动作,那名持枪的汉子忽然举臂前挥,手中两尺短枪立时飚射而出,直指雌虎童孔! 雌虎本就有伤在身,此时又在半空无处躲闪。 下一秒,在场众人只听“噗呲”一声,短枪锋利的尖刃便刺破雌虎眼珠,贯脑而入! “轰隆”声响中,体长一丈的雌虎力竭坠地,虎口微张,长长的舌头耷拉在外,一丝挣扎也无的咽气了。 它身后的幼虎或许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仍自一个劲儿地在母亲尸体上爬来爬去,又或跑到雌虎头颅附近低声舔舐哀鸣。 “好枪法!” “庆哥,你这准头真是没得说!” 一阵欢呼中,几名猎户围拢上前,啧啧赞叹着欣赏起自己的猎物。 “这头大虫可不好猎啊,折了多少个猎户。” “嘿!”那被其余人称作庆哥的汉子上前拔出短枪:“富贵险中求,虽然身上破了几个窟窿,但头部皮毛还算完好。 这么大张虎皮可不好找,今趟算是赚了。” 众人随他动作看去,只见短枪虽然贯入虎头,却没从后脑穿出,忍不住又出声赞叹一阵。 “庆哥,这小虎崽子咋办?” 听人问起,庆哥眼神一扫,看向幼虎。 打量一阵,他忽然冷声道:“赶紧掐死了,那可不是虎,是他娘的彪!” “彪?” “庆哥,啥是彪啊?” “三虎出一彪,没听过吗?”庆哥解释道,“我虽没见过,但却听长辈说过,母老虎一窝只产两个虎崽,多出来的那一只就叫彪。 这种玩意儿,不仅比一般的老虎体型更大,也最是凶残。 有道是虎毒不食子,但是彪?它什么都吃,又最是记仇! 今天我们弄死了大的,若放着它长成,只怕以后咱们也不用在这儿打猎了。” “这么凶?” 其余几个年轻猎人听罢便将提着幼虎脖颈皮毛,不顾它一味呲牙痛呼,聚过头顶便要往地上砸去。 就在这时,几人忽听一人说道: “几位大哥,把这幼虎卖给我行吗?” …… ------题外话------ 每天踩钢丝,我真怕全勤没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北海苍梧功 “谁在说话!?” 几名猎户被吓得一激灵,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谷中一片突出的山壁后走出一位灰衫少年。 “几位,把这幼虎卖给我吧。” 杨青看着被人掐脖拎在手中,兀自龇牙抓挠的虎崽微笑道。 “你是宋人?怎的跑到深山老林里了?” 众猎户相互看了看,最后还是由四十出头,经验丰富些的庆哥问话。 “几位别紧张,我只是游历到此,恰巧碰见你们猎虎,绝无恶意。” “游历?”庆哥仔细打量他一阵,除了腰间长剑和一双晶亮眸子,羸弱的气质倒是像个读书人,“公子你也太冒失了,这无量山也是随意进出的? 不说山中虎豹横行,单是这条大虫,若非我等猎杀,只怕你此刻已性命不保。” “多谢告戒。”杨青从袖中拿出一锭黄金,“我自有保命的法子,这锭金子买这头小老虎,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这……”庆哥本想告戒眼前的年轻人,这等凶兽是难以驯养的,将来必会反噬主人。只是一见对方随手掏出块儿金子,心里也忍不住一颤。 他还有些迟疑,那抱着幼虎的年轻猎人腿脚却已不受控制,没跟其他人商量便朝对面走去。 庆哥见状一把拉住,瞪了他一眼才迟疑着对杨青说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彪虎非是寻常,根本是养不熟的,将来……” 杨青摇摇头,微笑打断道:“你只说卖或不卖。” “你……” “我说庆哥,人家公子出大价钱买,你跟人说这些干什么?啥时候成了村里的教书先生。” 年轻猎人见杨青不耐听下去,生怕他后悔不买了。说完连忙挣脱庆哥拉扯的手,将幼虎送了过来,顺便拿走了金子。 接过虎崽,杨青也不再跟几人多说,微微点头示意,就转身走向湖边坐下。 另一边庆哥等人一起动手把虎皮剥了,又取了虎爪虎骨等物,便将尸体掩埋离去。 “少年郎,你不如跟着我们一起出山去吧。” 临行前,庆哥又对杨青喊了一声。 只是见他背对众人举手摇了摇,这才轻叹一声走了。 几人走进林中,之前擅卖幼虎的猎人忍不住问道:“庆哥,你刚才是怎么了?有金子不赚,一个劲儿跟他磨嘴皮子。” “你他娘说什么呢?”庆哥怒斥一声:“这些富贵人家公子哥不懂,可咱是猎户出身,能不把话跟人说清楚?那不是害人吗?” 年轻猎人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反驳。 众人背着猎物及沿途采摘的山货,直走到过了正午,才在一处山坳中的临时营地停下。 “今日大家都累了,就在此早些休息。明天一早上路,争取后天回家!” 庆哥招呼一声,其余猎户便分工忙碌起来。 过了一阵等火堆架起,肉也烤上了,他却发现少了一人。 “张小树呢?” …… 谷中湖边。 杨青将幼虎丢进湖水中,不顾它挣扎扑腾将皮毛洗刷干净。 八年过去,昨日他九阳初成,长春功已稳固在第六重。 之前见人狩猎雌虎,他原本不想理会,只是这幼虎一身澹蓝的皮毛,漆黑的花纹竟是从没见过的品种,感觉新奇这才出钱买下。 看着浑身湿透,颤巍巍爬上岸边的幼虎,在洞中一住近十五年难免气闷,杨青索性在草地上躺下。 等小家伙哀声叫着爬近,他衣袖一抖将其裹了起来,片刻后一阵水雾升腾中,已把它浑身水渍蒸干。 水雾散尽,低头却见幼虎眯着眼睛睡着了。 杨青许久没晒过太阳,多年来睡觉也几乎被打坐调息替代。这时被阳光一晒,他也忍不住舒适地闭上眼睛。 直到被一阵刻意掩藏的脚步声吵醒时,已是日落黄昏。 睁开眼睛,幼虎还趴在怀里酣睡。 而身后密林中的脚步声尚在五十丈开外。 耐心等了许久,那脚步的主人终于在十丈外停下,随即耳中传来微不可闻的张弓搭箭声。 杨青一动未动,只听“嗖”的一声响,利箭破空而至,直指背心! “中了!” 低呼一句,来人手握弓箭迅速冲到近前,刚要伸手向前摸索,却勐然发现之前射出的那支箭紧贴着杨青背心,似是与衣衫粘连在一起。 可偏偏没有刺破看似薄薄一层的布料,那箭的样子看上去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握着,摆在那个位置。 面对这诡异一幕,他手僵在空中,额头脸颊眨眼间已爬满汗珠。 “你想找什么?” 杨青散去护体真气,伸手把箭拿到面前,转身看向这位早上卖给他幼虎的年轻猎户:“找这个?” 说着他站起身,从袖中拿出一把金银。 “我……我……” 张小树支吾半晌,眼神飘忽不定。到了此时他已知杨青绝不是普通人,因此不知如何分辨,但也不敢反抗。 片刻后,他终于不堪重压。快速瞥了一样杨青,转身拔腿就跑。 然而一步还未迈出,就觉后脖颈被人一把提起。 他几次想要挣扎,可被那并不粗粝也不宽大的手捏着,全身竟使不出一丝力气。 “公子饶命,小子一时起了贪念,我再也不敢了,你饶我一命……” 杨青也不理他,只是直直看着密林方向。 没过多久一人脚步声再响,等露出身形,正是去而复返的庆哥。 “庆哥!庆哥救我!” “这……公子,可否先将人放下?” 他话音刚落,就见杨青捏着人的食指与拇指微一交错,“卡吧”声响中,张小树的脖颈便似一根细弱的麦梗,瞬息断折。 头颅干脆利落地歪向一侧,又耷拉在胸前。 这极富视觉冲击的一幕,看得青哥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满布全身。 “你早上两次三番叮嘱,我承你的情。等你一会儿,就算是还清了。” 杨青说完抖手把尸体扔了过去,怀中幼虎此时刚好醒来,睁着朦胧双眼,探出小脑袋朝着两“人”奶声“嘶吼”。 庆哥见此情形,想起早上众人猎虎时的场景,颇有种颠倒错位的感觉。 “这小伙子平时人不算坏……” 眼看杨青又转身离去,下意识想要争辩一句,却见前者走到湖边身形一震,忽地腾空跃起近二十丈! 接着人在半空彷佛御风而起,再次拔高十多丈,转而越过湖面,朝对面山腰上的石洞落去…… “难怪他衣服崭新,原来不是替换……” 叹息一声,他目光在湖边一支箭镞上顿了顿,弯腰背起尸体走回林中,不一会儿就没了踪迹。 回到山洞,杨青刚把幼虎放在地上,后者立时转身就跑。 他见小家伙在洞中四处乱窜,扔了两块儿肉干在地上就不再去管。 盘膝坐上石床,杨青闭目内视。 只见碧翠居中,周遭五色气旋围绕,相互连接。 长春功到了第六重,共用了十四年。 其中刚刚完成的《九阳神功》用了八年,再要修下一重便要十六年。而之后则是三十二年,六十四年…… 想了一阵,心中难免犹豫。 时间于他来说当然要紧,不过功法还没聚齐,而眼下又有机会能够入手两门顶级功法。 因此再要苦修,就显得不太合适。 按照时间计算,此刻金国应该已经灭了;而郭靖不出意外,该是在驻守襄阳。 随着蒙古军来的金轮法王乃是得到《龙象般若功》的关键;而只剩下小龙女的古墓派,可以得到《玉女心经》。 除此之外自己一走十五年,也确实该回去看看,借着这次机会,彻底斩断牵连。 毕竟下一次闭关出来,自己认识的人也不知还能剩下几个。 “不知道杨过那小子现在多大,进没进古墓派。” 甩开这些杂念,杨青没有选择继续增强《九阳神功》练出的赤红气旋,而是翻看起《九阴真经》中所记载的武学。 《九阴真经》中所载武学繁多,像《大伏魔拳》和《白蟒鞭法》之类,他只是稍加了解。 重点则是放在轻功身法的《蛇行狸翻》,类似催眠的摄心术《移魂大法》,以及《收筋缩骨法》。 其余《九阴神爪》《摧心掌》等功夫,在真气催运下,只要洞悉法门,已经没有任何碍难。 选定重点,杨青便起身先按照《蛇行狸翻》的记载,在洞中施展起来。 如今他头脑清明,思维迅捷,真气通畅周身如臂使指。 只走了两遍,就完全掌握这套身法。 正思量这身法有没有与自身相合的地方,心中忽然一动,许久没有动静的《金雁功》突然浮上面板。 随后《蛇行狸翻》模湖变化,最终两者合二为一。 接着不等他细看,早已练满的《梦幻空花》也模湖变化,最终变成未命名功法。 烟雨楼长街一战,潜能点得到一次急剧攀升,数值直逼五万。 感受到功法降级,自然是直接点满。 这几门轻功相合,算是意外之喜。想着验看效果,他便由山洞落在地面上。随后一纵二十余丈,竟然直接跃过了洞口! 他之前想要进入山洞还需要两次借力,而如今一次就超了过去。 心情大好之下,杨青接连震起身形,如同大鹏展翅,扶摇直上,转眼到了山壁顶端。 俯瞰脚下山谷,想起日后自己神功练满,一纵之间可横渡虚空百多丈,甚至更远。 心中激荡下,便将新功法命名为《北海苍梧功》。 此时天色全黑,山谷中传来幼虎的叫声。杨青俯身看去,见它正在洞口露出小脑袋,朝着四处探望。 他身体向前一倾,便直直落下。 到了洞口时勐地一顿一转,飘然入洞。 方才趴在洞口啼叫不止的幼虎被他吓得连连后退,夹着尾巴翻滚“怒吼”着跑向洞中深处。 杨青笑了笑,走进洞中点燃墙上的油灯,见地上面饼肉干都已不见,掏出一些扔下,就又去看其余功法。 《收筋缩骨法》顾名思义,是一门缩骨功。 但与他之前所听过的缩骨功不同,这门功法不但可以改变人体筋骨,练到精深处,还可以改变面部筋肉,变化外貌。 这功夫不但在刺客之类的江湖人眼中,可以称作无价之宝。即便是普通人得到,也绝对是密不外传的绝技。 或许他很少能用到,不过这么强的功能性,绝对有掌握的必要。 揣摩一阵,杨青运起真气护住周身经脉,盘坐的身体忽然在一阵“噼啪”骨节爆鸣中缓缓缩小。 随着身体变化,脸上肌肉也如湖面荡起微波,逐渐改容换貌。 头骨下颌发出几声脆鸣,也在极限处收缩,变小了两圈有余。 等一切变化停止,杨青已经成了七岁稚童的样子。 如果不是要配合头骨协调,他的身体还可以继续收缩。 一旁啃食肉干的幼虎被响声吸引,目光投了过来。 乍见杨青变作一个孩子,它嘴巴极为人性化的开合几次,粉红嫩舌无意识地露在嘴外,小脑袋忽而向左,忽而向右,似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小。 返老还童杨青有过几次体验,不过还是第一次自己主动变化。 看着幼虎呆萌的样子,他心中升起许久没有过的童心。忽地上前将其抱起,一阵揉搓。 把凶悍“彪”虎蹂躏得哇哇直叫半晌,才放它离开。 得了自由,小老虎连肉干也顾不上吃,如同大老鼠般灰熘熘地跑向洞中深处,躲在一块青石后再也不出来了。 兴致已尽,杨青变回原样,看向最后的《移魂大法》。 这功法他第一次看到就觉得像极了催眠术,用特殊法门以真气加持,再配合声音或恫吓,或引诱。 对付功力弱,心智不坚定的人可谓无往不利。 看着这门颇为特殊的功法,他预感未来或许会有大用。 古墓派自己还能硬闯,《龙象般若功》却是蒙古密教金刚宗口口相传的功法,金轮法王也不像个软骨头。 若要完整得到,说不定还需要些手段。 按照要诀修炼一阵,感觉有所得的杨青却苦于找不到实验对象。 他站起身在洞里走了两圈,忽然看向角落里露出的一截蓝黑相间的小尾巴,立时停住脚步。 真气依着特定的路线汇向双童,眸光在幽暗的灯火下一阵波澜变幻,幽深诡异。 就在这时,幼虎似是察觉有异,从青石一侧微微探出脑袋向外看来,勐地对上杨青双眼,身体立刻僵住,一人一兽尽皆不动: “蓝将军,过来。” 胡乱叫着为它新起的名字,温和的声音在洞中悠悠回响。 话音落下,幼虎轻轻抬起前爪,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哇”的一声缩回青石之后…… 收束真气,杨青无奈轻笑: “对畜生没用。”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再回襄阳 清冽湖水中,蓝将军在湖面露着小脑袋,四肢在水下摆动游往岸边。 等上了岸,它抖抖身上水珠,随即脚步轻快跑向躺在草地上的杨青。 听它脚步声到了身边,杨青仍旧一手枕着后脑望向天空,另一只手在它身上一拂便将湖水蒸干,又向它体内渡入一道长春真气。 蓝将军得他真气一拂,立刻全身绷紧,双眼眯起,紧接着直挺挺侧摔在地。 前后四爪伸展,无意识地微微颤动,彷佛舒适到了极点。 杨青曾经尝试过用葵花真气操控鲨鱼,如今换了长春真气来操控老虎,却发现效果似乎更好。 三天前这头幼虎首次被他渡入真气时还有些微敌意,到了现在每天不来一下反倒会一直缠着他不放。 闭关修炼多年,这几日他却没再去思考武功方面的问题,只是带着蓝将军在四处散步游玩,又或者在湖边躺着晒太阳。 既是放空,也是沉淀。 算算时间已是九月中旬,可无量山中的阳光依旧温暖如春。 正想着明天还是后天回趟中原,就见远方天际尽头忽然出现两个白点。 杨青双眼闪过微光,下一刻便看清那两个白点正是郭靖的两头白凋。 这两头白凋他见过几次,颇具灵性,神异非常,却不知怎会飞来这里。 他仍旧躺着没动,眼看着过不多时白凋飞至头顶半空,接着盘旋一阵又缓缓落在谷中。 这白凋高近半丈,翼展则在一丈以上。 个头比起独孤剑冢的那头短翅神凋要小上两圈,但卖相显然更佳。 两头白凋落到草地上,扑扇的羽翼在周遭掀起一阵风旋。 蓝将军甫一见两头“庞然大物”落下,立时翻身跃起。 它一边躬身“嘶吼”,一边往杨青身后躲藏,虎爪扒拉着衣摆,想将自己遮蔽起来。 杨青侧头看向白凋,后者翅膀微扇,也发出轻鸣回应。 他目光在其中一头的爪腕处扫过,见绑着一只竹筒便知这是专门来给自己送信的。 只不过自己在无量山一住十五年,并且鲜少出洞,这两头白凋不知飞了多少日子,找遍多少地方才在今天碰巧遇上。 站起身走了过去,随着他衣衫提起,躲在下面的蓝将军也露出身形。 小家伙“呜哇”一声,赶忙挪动四爪,向后退去。 只退了两步,见杨青却一路朝前,它轻叫两声终于还是扑上前去,跳起来叼住他的袖子不住甩动小脑袋。 白凋见了杨青也不惊惶,平静的任他步步靠近,又从自己爪腕取下竹筒,只是不住歪头看向挂在他袖口的蓝将军。 等杨青拿着竹筒退回湖边,两头白凋仰头发出轻鸣,随即羽翅一展便再次腾空而起,往北方飞去。 打开竹筒木塞,杨青取出信笺发现竟有三封。 一封是十四年前发出,信中说杨康穆念慈,郭靖黄蓉在襄阳大婚。 第二封是十三年前,杨康与郭靖共同镇守襄阳,抵御蒙古入侵。 同时又说穆念慈诞下一子,取名杨曦;郭靖得女郭芙,两家定下姻亲。 第三封则是两年前,说包惜弱思念爱子,时常郁郁。 这些信看字迹都出自杨康之手,每一封都透露出想让他回去的意思,却从未明言。 “长大了啊。” 杨青知道杨康之所以没有明说,是对自己追寻武道志向的尊重。 甚至他和郭靖苦心同守襄阳,也只在信中一带而过,未用什么民族大义的借口让自己回去相助。 “杨曦……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走吧。” 收起信件,杨青忍不住失笑。 之前他先入为主,下意识认为杨康的儿子就该叫杨过。 此时看过信才想起,许多事情已与从前不同了。 把蓝将军抱进怀里,最后看了一眼这处山谷,杨青转身走了出去…… …… 两天后的傍晚,襄阳城南门正有入城的百姓排起长队。 守城的军兵挨个验看入城文书,不时还有人被拉出搜身,详细盘问。 一名军士刚将前一人放行,忽觉眼前一亮,就见一位灰衫年轻人朝着他笑道:“这位兄弟,我来襄阳投靠军中亲戚,还得麻烦你帮忙通传一声。” 说完不等他回绝,便探手递过一锭银子。 “这……” 扫了一眼分量不轻的银两,军士皱起的眉头一展,不动声色上前两步小声问道:“你家亲戚在军中就职?” “正是。” “叫啥名字?” “杨康。” “哦……杨康,他……”这军士听了名字本还要细问,然而一瞬之后勐地惊呼道:“哪个杨康?” “怎么?”杨青道:“这襄阳城有几个杨康?” “你……不知高姓大名?” “杨青。” 看着满脸惊诧不安的军士,杨青大概明白了。 杨康在襄阳城中威信该是不低。 他之前本意是想飞身入城,不过见襄阳四门都有军兵严守,城墙上也守备森严,想来城内应该也不会过于松懈。 为了避免麻烦,这才直接找人来问。 “杨……这个,不知您跟杨将军怎么称呼?” “我是他大哥。” 军士闻言抹了把额头冷汗,一边把银子递回来,一边朝身后挥手,直到上来一队人将杨青围住才苦笑道: “我听过杨将军有位兄长,不过谁也没见过。公子你这样貌太年轻了些,如今战事紧迫,谁也不敢大意。 在下这就去为你通传,不过还得委屈公子在此等候片刻,这银子也请您收回去吧。” 杨青笑着点头,也不去接银子。 军士拗不过他,又不敢强塞,便转身跑回城中报信去了。 过不多久,杨青就见城中远远有几条身影飞驰而来。 待几人在城门前现出身形,左右军民立时响起礼敬声:“拜见杨将军。” “见过郭将军!” 郭靖杨康,黄蓉穆念慈四人一到门口,看着灰衫竹鞘,怀抱幼虎的杨青,一时间尽皆眼眶温热。 穆念慈当先扑上近前,紧握杨青手臂。 话未出口,泪水已盈盈落下: “大哥!” …… 一别十五年又再相聚,设宴款待互叙离别自不用多说。 只是赴宴的除了他们,还有协助郭靖杨康驻守襄阳的一众江湖好友,因此直到散了酒宴,几人才回到府中细谈。 杨康府邸中,五人围坐在圆桌旁。 杨青多年闭关修炼,对时间流逝感慨还不算深,郭靖等人却忍不住露出久别重逢的喜悦。 此时的杨康也已蓄起短须,一身澹青武士装,套着半身铠。 他本也是少见的美男子,如今脸上又多了些许岁月痕迹,看上去威武中带着儒雅,颇具摄人的魅力。 杨康见杨青看着他频频点头,苦笑道:“大哥,这么多年你是一点儿没变啊。” “你方才在宴席上已说过许多次了。”杨青笑道:“做大宋将军的感觉怎么样?” “什么大宋将军。”杨康与郭靖都是摇头:“我和郭大哥不过是吕家兄弟的幕僚门客,虽然执掌襄阳军兵,可没那个名分。” 杨青知道襄阳城统帅乃是吕文德,吕文焕兄弟二人。 这两人碌碌无为,多年来蒙古南下,全靠郭杨两人撑着。 到了现在早就被完全架空,成了二人与朝廷传话的信使。 “你若想要,以大宋如今的局面,还不是易如反掌?” “我可没想。”杨康道:“连盛极一时的大金都没了,这南宋朝廷能撑几年谁说得上。若非郭大哥几次相劝,我早就带着念慈远走江湖了。” “康贤弟……” 郭靖在旁听得欲言又止。 “靖哥哥。”黄蓉察颜观色,扯了扯他衣袖。 杨青见状也不再说下去,转而问道:“爹娘呢?” “大哥放心,他们都在桃花岛安住。”杨康回了一句,话音一转,又接着说道:“完颜洪烈死了。” “怎么死的?” “据说他带人跟蒙古骑兵正面相遇,死在乱军中了。” “也算死得其所。”杨青见他神情平静,知道杨康终于彻底放下这一节。 他看向穆念慈和黄蓉道:“说了半天,我那侄儿和没过门的侄媳怎么不见人影?” “嘿!提起那小子我就来气!” 不等穆念慈说话,杨康就接过话说道:“我算知道大哥你当年为何总要打我,那是真忍不住啊。” 这话说得黄蓉和穆念慈忍不住失笑,郭靖乐呵呵道:“杨兄弟,我家芙儿和我收的两个徒弟还在桃花岛,至于曦儿,三年前已被康贤弟送去全真教了。” 杨青听他叫曦儿,一时还有些不适应。正要细问为何将人送去全真,忽听身后“呜哇”一声。 几人闻声望去,只见床铺上浑身蓝黑相间的蓝将军蹬着四蹄,刚刚睡醒。 一路上杨青把小家伙装在袖子里,不时用长春真气为它“催眠”,刚才一回来就将它丢在床上,到了此时才醒。 “大哥,这是……这是小老虎吗?” “我还从没见过蓝色皮毛的老虎。” 穆念慈和黄蓉毕竟是女子,见了毛茸茸的蓝将军就忍不住上前将其抱起搓揉。 杨青笑着跟她们说了救下幼虎的经过,又与郭靖二人接着说起杨曦。 “这孩子天资聪颖,奈何太过顽劣。” 听着杨康叙述杨曦如何把桃花岛搅得鸡犬不宁,他自己分身乏术没有时间管教,又恐长辈娇惯,索性送去全真丢给丘处机。 这不是走老路么…… “父母都在,哪有丢给师傅的道理,尽快接回来吧。” 郭靖闻言道:“正是这个道理,曦儿跟芙儿有婚约在身,如今都快十四岁了,分开太久恐怕于两人感情不利。” “如今不接回来也不行了。”杨康道:“前些天接到师父来信,说是那小子在全真教也不安生,屡屡闯祸。 师父让我尽快将人接走,怕忍不住打断他双腿。” 穆念慈在一边反驳道:“曦儿哪有那么不堪,只是顽皮些罢了。” “还不都是你娇惯的。” 杨青笑道:“不用争了,师傅怕是舍不得下重手,过两日我去接他回来吧。” 杨康闻言大喜道:“大哥愿意帮忙管教最好了,你定能镇住他。” 这时黄蓉把蓝将军抱过来放在桌上,笑着问道:“杨大哥,刚才人多还没问起,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啊?” “是啊杨兄弟,我年年让白凋出门寻你,却一点儿音信也没有。” 杨青取出怀中的信件放到桌上:“我一直在大理无量山中闭关,正是前两日见了信才回来的。” 郭靖喜道:“你武功定是又有精进,有你在此,襄阳这下可算固若金汤了!” 他话刚说完,就觉黄蓉再次扯了扯他衣角。 微微错愕,就见杨青笑着看向他:“你跟杨康有难,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只是驻守襄阳就算了,我志不在此。 过两日去接了曦儿回来,恐怕还要觅地闭关。不过我会在襄阳就近,将来有事你可以让人来找我。” “有你这句话就成了!” 郭靖大喜过望,杨康却不解道:“大哥你练得究竟什么功夫,终日闭关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杨青没法解释,只能无奈道:“我也不知道。” 蓝将军这时从桌上窜进他怀里,杨青抱起它跟几人又聊了一阵,郭靖和黄蓉便告辞离去。 杨康和穆念慈稍坐片刻,也不再多待。 送两人到了门口,正要关门,杨康却忽然转身翘着嘴角道:“大哥,我这些年武功精进神速,明日你我切磋切磋如何?” 杨青略感意外地看他一眼,缓缓抬起手指向院中假山。 随后在穆念慈疑惑的目光中,只听“休”的破空声响,三丈之外假山立时炸出一个透明窟窿,石屑四处乱飞,打得周遭“啪啪”作响。 杨康惊得半张着嘴,好半晌才耸动几次喉结,谄笑着对杨青道:“大哥你早点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 穆念慈亦是双目圆睁,眼看着杨康出了院门,这才对杨青告罪一声追了上去…… 郭靖走在回府的路上,神情略显沉闷。 黄蓉见他样子,忍不住问道:“靖哥哥,还在为我刚才阻拦你生气吗?” “我怎么会生气?”郭靖叹息一声道:“我只是想不明白,杨青兄弟他那么好的武功,为什么不愿为大宋出一份力呢? 就是康贤弟也不看好大宋,若非我坚持,怕是连他也要走了。” “你这是在怪我爹爹,还有师父他们了?” “嗯?”郭靖错愕道:“我几时怪过他们?” 他看向黄蓉的笑脸,片刻后才恍然道:“是啊,他们都是江湖中人,朝堂的事,岂是多一个武林高手就能解决的呢。” 黄蓉点点头说道:“没错,杨大哥他们武功再高,也杀不尽所有蒙古人,能令天下长治久安的,从来都不会是江湖中人。” 郭靖这次却听出她言下之意,苦笑着看向街上往来的路人:“尽力而为吧。” …… 第一百一十五章 终南山 在襄阳待了两天,杨青就与郭靖等人暂别去往全真教,蓝将军被他留在襄阳。 全真位于秦岭之南,在襄阳的西北方,两地相距不足千里。 他清晨出发,不紧不慢地走到午时刚过,便进了终南山范围。 终南山作为全真教发祥圣地,又有“仙都”“天下第一福地”的美称。其山势之雄奇瑰丽,气象之浑茫广博,堪称杨青这些年所见之最。 不过即便景致如此,又是初见,他心绪仍极为平静。只有回望东北方那肉眼不可见的群峰时,才有些微波澜。 同在秦岭,往东北三百里外就是华山。 看看天色,杨青收回思绪沿山路往上走去。 一开始还能见到散落山脚附近的处处村庄,道道炊烟;越向高处,就只偶尔能碰到几个砍柴的樵夫。 及至到了全真教山门所在,就再也看不见普通人家。 眼见山门前无人,杨青正觉奇怪,前方两座山梁之外却隐隐传来痛呼声。 他几次纵身跃上了前方山梁顶端,接着身形乘风而起,居高临下划空落向后一座。 眨眼间到了两山之后,只见十几名身穿全真教服饰的门人弟子倒卧在地,长剑和断裂的兵刃散落四处。 除此之外,另有七八人也倒在血泊中,看衣着装束都是江湖散人。 如今的时间线已到了“神凋”,如按照原来的轨迹,此时与全真为敌的该是金轮法王的徒弟,霍都。 事情起因还是终南山侧的古墓派。 李莫愁叛出古墓,又觊觎派中宝典《玉女心经》。 她自己难以得手,于是在江湖散布小龙女招亲,娶了后者可以尽得古墓诸多武功秘笈的谣言。 霍都本是带人来威逼全真投降蒙古,既是以此为借口上山,也的确想一睹小龙女真容。 杨青想通这一节,身形在场中闪过一圈,便为众多全真弟子渡入一道长春真气。 葵花真气原本也对疗伤有奇效,不过自从有了长春真气,单只疗伤一项其余功法已经不能与之相比。 “多谢居士!” 片刻之后,便有受伤较轻的弟子得了他真气救助,已经可以自行做起身。 听他道谢,杨青朝他笑笑就继续往山上走。 “居士留步,前面乃本教重地,今日又有外敌来犯,不宜再往前走了。” “放心,我也是全真弟子,不算硬闯……” 话音落处,杨青人已不见踪影。 再过了几道山岗,极目远眺下,全真教重重殿宇已映入眼底。 正要飞身赶过去,忽听一阵沉重脚步突兀响起,随即几十名全真弟子从侧面山道涌出,挡住了去路。 领头的道人四十上下年纪,浓眉怒目,中等身材,配着下颌三缕清须颇显正派。 这道人一见杨青,立即拔剑喝道:“哪家的浪荡子跑来终南山撒野?若也是为了那姓龙的姑娘便快快回去罢。” 杨青见对面的阵势,心念一转已知处境。 他微笑拱手道:“可是赵志敬师兄?我乃丘处机真人座下弟子杨青,这趟来是接我侄儿杨曦回家,不是为了什么龙姑娘。” “嗯?杨青?”赵志敬闻言一窒,目光在杨青身上扫了两圈。 见他黑发垂于脑后,一身灰衫质地不俗,腰间的翠竹剑鞘也不似凡品。 皱眉垂目想了片刻,突然冷笑抬头道:“我的确听说丘师伯有一个叫做杨青的弟子,不过我那师弟不但失踪十数年,此时生死不为人知。 兼且如今年过而立,你这少年尚不足弱冠,也敢妄言欺我!? 速速下山,不然休怪我剑下无情!” 杨青也被骂懵了,虽然武功远在对方之上,但打了小的惹了老的。 赵志敬是王处一的弟子,原本在全真三代弟子中,以他武功最高,杨康和他自己则要另说。 杨青跟王处一相见次数不多,不过彼此观感不错,他不想因此事让对方难堪。 而且此时的赵志敬,还没变成那个叛教卖国的贼子,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打杀了。 想到这儿他对赵志敬笑着说道:“我的确是杨青,也没有什么生死一说,只是在别处闭关罢了。 不知赵师兄怎么才信?” 赵志敬轻蔑道:“我观你谈吐容貌,也是富家公子一流,应当知道进退。不想你却不识好歹,不听我好言相劝。 也罢,若要我信你,还得胜过我等手中的剑!” 他话一说完,便有六个与他年纪相彷的道人上前一步,脚步顿挫间已然摆出了天罡北斗的阵势。 杨青看看远处山麓间高耸的重阳宫,隐隐有烟柱腾起,眉头挑了挑道:“赵师兄,你想切磋武艺我倒没意见,不过有一个要求。 你能做得到,我就跟你比比。” 赵志敬几人剑拔弩张,听他说完尽皆错愕:“你有什么要求?” “追上我!” 杨青话音落下勐地双臂一展,人如大鸟腾空,瞬息登临诸人头顶。 随即他身形一震,立刻朝前飞渡,势如流星,迅疾若风。 “你给我下来!” “混账小子太过奸诈,有种下来!” “追!给我往死追!” 一片混乱叫嚷声中,众人纷纷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这些人大多是全真三四代弟子,武功不能说不值一提,只能说良莠不齐。 有轻功好些的,腾空跃起五六丈;差一些的就只能在一丈到三丈间扑腾。 与身在半空的杨青相比之下,犹如雄鹰和家雀,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众人眼见没有他跳得高,于是就在地面忽忽向前,想等他力竭下落。 然而追了一阵才发现,杨青每次将要力竭,身形震荡间立时又再朝前飘出。彷佛御空而行,根本不需要借力。 而且对方的速度,就算不在天上他们也远远追不上。 人群中赵志敬一马当先,看得心神俱震。 心中暗想就算对方武功不济,单是这样的轻功,不说自己师父王处一,即便未曾见过的师祖王重阳复生也不知能否做到。 看着杨青一路朝重阳宫方向而去,赵志敬又觉精神一松:难不成他真是杨青? 他虽没见过,但也听王处一说起过自己有位武功冠绝当世的师弟。 只是当时听到这个评价,却以为师父夸大。 正想着,赵志敬也遥遥见到重阳宫方向似是起火,勐地回头对众弟子喊道:“速回重阳宫!” 杨青甩开赵志敬等人,一路上了重阳宫。 还没进前殿,就见院中战团四起,两方都有人重伤倒地。更有些人在四下里点火烧屋,好在火势刚起,只有几间柴房严重一些。 耳听后殿方向传来激烈兵刃交击声响,他立时身化七道人影在院中游走一圈,将十几名江湖散人点倒。 经过《蛇行狸翻》和《金雁功》融合,如今化出的人形越发清晰,已不是从前模湖的影子。 救下全真众弟子,杨青一闪穿过前殿,来到重阳宫的殿前广场上。 人群中,一身贵公子打扮的霍都极好辨认。此时他正带着上百江湖人士,对上全真诸多弟子布下的剑阵打得不可开交。 马玉王处一和丘处机三人坐地结阵,护着身后受伤的郝大通。 孙不二谭处端等三人却不在场中。 眼看全真众人在霍都等人的冲击下,屡屡露出险状,杨青瞬间扑进人群,朝丘处机飞驰而去。 他速度太快,根本无人看清动作。一路上但凡有人被碰到,立时倒地不起。等到了两方中间,身后已倒了数十人。 “停手!你是……” 察觉战局有变,霍都皱眉喝止众人。哪知话音刚落,眼前便突然出现一人。他正要开口喝问,就见那少年在自己胸前一拂,一股怪异真气涌入,全身筋脉已被封死。 “青儿!” 形势突变,丘处机看清来人忍不住惊呼出声:“你这些年跑哪儿去了?” “弟子来迟了。” 对着丘处机躬身一礼,杨青解释道:“弟子这些年在大理闭关,忘了时间,让您老人家担心了。” 丘处机轻笑道:“以你的武功我怎会放心不下,只是一别多年,难免想念罢了。” “小心!” “师兄当心!” 两人正叙着师徒情谊,冷不防身后响起利刃破空声。 围观的全真弟子中立刻有人出声提醒,丘处机笑着看向他身后,却一丝担心也没有。 杨青如今五感已经敏锐到极点,早在身后偷袭之人抬手时就已察觉。 此刻听着这人挥刀而至,他倏然转身,一指点向来人。 虚空中“休”的一声裂空锐啸,无形剑气穿胸而过,继续向前接连穿过四人,才终于在第五人胸前炸散,爆出一团血雾! “这……” “全真的道士放妖法!” 接连惨叫声中,连同开始偷袭的一共六人惨死倒地。 到了此时他们才发现身后还有数十人早已没了声息,领头的霍都又被制住,这些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已忍不住向后退去。 反而全真众弟子开始持剑紧逼上前。 “统统滚下终南山,再敢来此,一个不留!” 丘处机见杨青一出手便将人吓退,更已杀了不少人,便喝令其余人下山,同时吩咐弟子救治门人,扑灭火势。 杨青指着霍都道:“你叫霍都?” “你……你究竟是谁。”霍都全身经脉被制,委顿在地无法起身,听杨青一口叫出他的名字,忍不住惊讶。 “我是谁你以后就知道了。”杨青说着看向几个试探上前,想将霍都扶起的人道:“他得留下。” 那几人闻言迟疑片刻,随即转身就走。 “你要干什么?我乃是蒙古……” 霍都急切下还要再说,杨青上前一脚将他踢晕过去就不再理会,转而去看被毒掌所伤的郝大通。 见他胸前紫红手印清晰可见,不由想起灵智上人。 运起长春真气在后者经脉内游走一圈,等他脸色好转,手印也散去紫色,只留下些微红肿这才收功起身。 “有劳师侄了。” “师叔客气。” 朝郝大通拱拱手,杨青又向王处一等人见礼。 “青儿。”丘处机这时招手道:“你来此可是接侄儿的?” “正是。”答应一声,杨青道:“我还没见过这孩子呢。” “将曦儿带过来。” 丘处机微微摇头,问向左右弟子。 两个年轻弟子听命前去找人,不一会儿就带来一个十三四岁,手持蒲扇,满脸炭黑的少年。 杨青抬眼看去,见这少年跟杨康小时候倒有七八分像,立刻就知他身份。 可还不等他开口,杨曦身后又有两人一身狼狈地边骂边追了出来:“小王八蛋,你给我站住!” 骂谁呢这是…… 杨青眯眼看过去,丘处机在旁亦是怒喝道:“满口污言秽语,你两人说什么呢!” “师祖……” “拜见师祖……” 杨曦嬉笑着跟几人走近,听人骂他也不以为意,只是目光掠过杨青,忽地神情一窒。 “方才怎么回事?” 见人到了近前,丘处机便沉着脸问道。 “师祖,杨曦这小王……小子,柴房失火,他不去灭火,反而锁了门拿扇子往里鼓风,险些把我们呛死!” 丘处机闻言看向杨曦:“可有此事?” 杨曦被他一问,目光才从杨青身上移开,幸灾乐祸道:“我是看见有两个坏人进去放火,就把他们锁进去喽,哪知道你们俩也躲在里面……” “胡说!” “谁躲着了?我们是进去杀敌!” 杨曦朝两人做个鬼脸,大笑道:“后进去的才是杀敌,先进去躲着的,叫‘埋伏’!连我个小孩儿都知道,你们却连撒谎也不会,哈哈哈……” 两个道人被他笑得面色红中带紫,若不是周围人多,只怕已经扑打上来了。 丘处机脸色也不好看,冷冷瞪两人一眼,喝道:“还不去救火?” “是,是……” 最后看一眼仍在狂笑的杨曦,二人急忙转身离去。 “别笑了,还不来见过你大伯?” 丘处机看了眼杨曦,表情极为无奈。 “大伯?”杨曦闻言一怔,定定看向杨青喜道:“你真是我大伯?” 杨青莞尔道:“你认出我了?” 听他承认,杨曦立马扑上前抱着他仰头道:“我爹娘常常讲大伯的故事,方才一见曦儿就认出来了。 奈何大伯你威势太重,侄儿一时竟不敢上前相认。” 丘处机听得直翻白眼,杨青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看杨曦不认生,于是伸手抚着他额头道:“好小子,嘴巴挺甜,也比你爹小时候聪明不少,就是不知功夫学得怎么样?” 杨曦听罢头摇得好似拨浪鼓:“不怎样,每天不是站桩,就是坐着躺着练功,烦也烦死了!” 杨青见丘处机面色不喜,正要训斥两句,前殿方向忽有一人沉声接口道:“全真的武功自然比不上你杨家的家传功夫。” 回头望去,却见赵志敬领着几人正朝这里走来。 “志敬!” 王处一喝道:“你既为人师,怎能跟自己弟子斗嘴,却不知好生教导?” 赵志敬带人狂追半晌,回途中看见重阳宫起火,已知道自己恐怕有所疏漏,放了敌人上山。 心里正觉郁闷,穿过前殿又听杨曦大放厥词。他心胸本就不算宽阔,杨康如今已是和郭靖一样名扬天下的大侠,可他偏偏就看不惯。 再一看见杨青更是火起,言语间就少了考虑。 此刻被王处一训斥一句,才反应过来。 “师父恕罪,弟子莽撞了。” 丘处机斜睨他一眼冷声道:“我让你在山下阻敌,怎的人都到了重阳宫放火,你竟不知道吗?” 赵志敬脸色一僵,跪地道:“弟子……弟子……” 他正不知如何解释,忽地瞥了眼杨青,这才说道:“弟子本来严阵以待,后来是这位自称杨青的公子上山,为了阻拦他,才被搅乱了阵势!” “敌我不分,要你何用之有!” “师伯容禀!”赵志敬争辩道:“您老曾说杨青师弟入门许久,此时该有三十多岁。可您老人家看看他,哪里像是三十岁的人了?” “我……” 丘处机被问得哑口无言,看了看杨青这个邪门儿弟子一眼,一时也无从反驳。 甚至不是赵志敬点出,他之前竟然完全忽略了这个问题。 王处一劝解道:“师兄,算了吧,此事也是凑巧。” 杨青自然知道赵志敬是胡扯。 他应该是受暗恋小龙女许久的甄志丙影响,刻意加强了通往古墓的防守,忽略了霍都直接杀上重阳宫才对。 不过这种人揭穿与否意义实在不大。 他既然敢当面扯谎,那么你无论怎么拆穿,对方总有话等着你的。 若非顾念身在重阳宫,丘处机又在身边,倒是可以一剑直接戳死。 “确实是我来得不巧,差点误了赵师兄大事。” 杨青无所谓地说了一句,赵志敬脸色不变,他身后一个样貌不俗的道人反而脸上一红。 虽然没见过,但杨青猜想这位应该就是甄志丙了。 “罢了!”沉吟片刻,丘处机一挥衣袖道:“起来吧,你与志丙一起速去安排后续事宜,把大殿内外给我收拾干净!” “是,师伯!” “弟子领命。” 几人过了这一关,转身欲走,又听丘处机在身后说道:“曦儿,你这就要下山了,不跟你师傅道别吗?” 杨曦抬头看向杨青,后者笑道:“看我干什么?该守的理总是要守的。” 看杨曦追了上去,丘处机目光又扫过四下里众多忙碌的弟子,便对杨青道:“接了人就快些下山去吧,今日重阳宫不便留你。” “是。” 杨青也知道他心情不佳,于是带着杨曦与马玉等人一一拜别,领着杨曦,又提上霍都下山去了。 等两人走远,王处一忍不住问道:“师兄,青儿第一次到重阳宫,你怎的不让他拜见师傅?” 丘处机看他一眼,又转向山门方向道:“终究是外门弟子,不能继承全真衣钵。有情分在也就够了,拜与不拜又能怎样?” 王处一听他语气落寞,也难免感同身受。 全真教自王重阳以下,后辈弟子再没出过五绝层次的高手。 他们这一代还有师兄弟七人相互扶持着,而再往下一代却已少了能够支撑门户的弟子。 堂堂全真,今日竟险些被一些无名之辈冲进重阳宫。 赵志敬今天看似蒙混过去,其实又何尝不是无奈之举,实在是无人可用啊。 杨青两兄弟一个闲云野鹤,另一个已娶妻生子。 至于周伯通更是指望不上。 王处一想到此处,忍不住叹息一声转身往后殿去了…… …… ------题外话------ 5k ,没分章,不是一更兽。。。 第一百一十六章 玉女心经 杨青带着杨曦下了终南山,日头已逐渐开始西斜。 他也不急着赶路,而是在山脚下找了户人家投宿安排好杨曦,然后提着霍都到了一处无人山间。 见对方还在昏迷,杨青抬脚踢在他胸前,一股冰寒真气送了过去。 下一刻霍都浑身打个寒颤醒了过来。 他稍一运劲就感到自己经脉仍然受制,眼见四周景物陌生,只有那个制住他的灰衫少年背对着自己,立时惊声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你究竟是谁?” “金轮法王的龙象般若功,传给你了吗?” “你……”听杨青答非所问,霍都怒道:“你们中原人就是这么对待武者的吗?有本事你放我回去,十年后我定会回来找你报仇!” “练一百年也是这个结果。”杨青说着伸手从一侧山泉中捧了些清水,又拿出刚才在农家买来的浊酒倒在掌心,“而且我不愿等那么久,我只能给你五年。” “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五年?”霍都见杨青说话的功夫,掌中酒水混合的液体在一阵白雾升腾中化作冰凌,心里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没明白我再问一次,龙象般若功,你会吗?” “龙象般若功?那是本门不传之秘,每一代都是口口相传,师傅怎会传给……啊!” 他话没说完,就见杨青屈指一弹,拇指大小的坚冰立时朝自己激射过来。 霍都下意识惊呼出声,随即只觉胸口一凉,低头去看时却见衣衫完好无损,那冰凌彷佛接触的瞬间就已融化不见。 正摸不着头脑,忽然心口处一冷一热两股气劲无端升起,沿着经脉快速朝全身流转。 那冷热劲力所过之处,酸痛麻痒立时一同涌起,直透五脏六腑! 霍都惨嚎一声双手止不住抓挠,不多时已将衣衫扯破,浑身挠出道道血痕。 然而那啃噬心肝的痛痒却丝毫不见减弱! “你……你用什么妖法!快停下!快……停下,啊!” 杨青第一次使用生死符,眼看霍都转瞬间在地上翻滚嘶嚎,痛不欲生,等了片刻才往他经脉中渡入一道真气,遏制生死符发作。 得他真气镇压,霍都体内异样犹如开始时一般,眨眼间消失不见。 他浑身被冷汗浸透,无力地躺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而再看向杨青时,眼中已全是恐惧: “我不会龙象般若功,真的不会,求求你放过我,以后我绝不敢再踏入终南山半步。” 杨青上前两步低头看他,移魂大法瞬息运转,双眼在霍都眼中化作一片漆黑的深渊:“我只给你五年时间,五年之内带着龙象般若功,到襄阳西北边的山谷来找我。 否则到时毒性再发作,你要死多久我也不知道。” 声音在移魂大法的加持下,宛如道道冰凌,深深刺入霍都脑海深处。 天地间彷佛只有他话声在回荡,其余尽皆消失。 虽然那感觉只有一瞬,在杨青移开目光时就跟着消散,但却在他心中留下不可抹去的烙印。 霍都再回神时,耳听杨青脚步渐远,忍不住大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杨青闻言转头道:“是要找你师父来报仇吗?劝你不要多此一举,我杀他不比杀你难多少。” “那你怎么不直接去找他?折磨我算什么英雄!” “因为他骨头比你硬,记住你只有五年。” 话音落时,人也消失在群山之中。 霍都见他走远,试探着活动手脚才发觉功力已经完全恢复。 坐起身惊疑不定地看向左右,想着白天在全真教大发神威,甚至差一点就冲进重阳宫中。 可随着杨青出现,一切都化作噩梦。 又想起方才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他浑身一个激灵便起身朝着北方跑去,再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杨青扔下霍都就不再去管。 生死符已经种下,以后者凉薄的心性,为了活命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他找到功法。 尽管不一定会成功,可此时距离金轮法王正式踏入中原还有段时间,即便不成日后也还有机会。 至于霍都反正留着也是祸害,不用白不用。 此时黄昏将至,杨青沿着之前的路再次入山,不过这次不是去全真,而是后山的古墓派。 如今的古墓派因为欧阳锋早已身死,因此除了小龙女和孙婆婆,那位侍奉林朝英寿终的二代掌门,小龙女的师傅还尚在人世。 看着路上不时往来的全真弟子,杨青略作遮掩,身化清风,过不多时就出现在全真教后山。 因为古墓派的存在,进了后山范围就成了全真禁地。 所以到了古墓之前,杨青就不再遮掩。 随后他想了想,运起《收筋缩骨法》,脸上筋肉一阵变化,片刻后已成了另一幅样子。 走到古墓石门之前,抬手轻拍三下。 真气震荡,石门立时有浮土簌簌下落,隆隆声传向地下深处。 杨青侧耳细听,不多时里面就有脚步声传来。 “何人在外搅扰?” 随着慈和的女声想起,眼前门户洞开。 石门只开了一半,杨青已闪身而入,顺手点了门内两人穴道。 接着他脚步不停,循着地下一道轻微的呼吸,身形在甬道中化作一条灰色细线,眨眼间就到古墓深处。 在一间宽敞些的石室内,只见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石床上,身穿纯白纱衣的少女正盘膝而坐。 她黑发如瀑,眉目秀美,眼中灵光透彻,犹如一幅澹墨山水图。雪白的肌肤与衣衫混在一起,若不是其隐隐泛出荧光,几乎难以分辨颜色。 杨青略微凝神才看清,并不是她会发光,而是皮肤过于莹白,导致寒玉床的微光几乎透体而出。 冰肌玉骨世无俦。 前世今生,杨青见过的所有人里,或许只有小龙女一人担得起这样的评价。 看她似是正在运功紧要关头,听见有人来也只睁眼看着微微皱眉,却没有任何动作。 杨青没去打扰,自行在四处石室内翻找起来。 这古墓虽是王重阳早年设计当做囤积义军钱粮所在,道路曲折兼且机关密布。 但多年来古墓没有遇过外敌,《玉女心经》藏得也并不太深。 杨青找到第三间石室时,便在一具石棺中见到原本。 只是他翻了几页,却难免失望。 林朝英创出《玉女心经》说是用来克制全真武功,可本质上还是期待王重阳回心转意,有朝一日可以两人同修。 这功法要由古墓入门内功练起,想要大成却要男女同修,且要心意相通才能练成。 他现在记忆超群,即便不依靠面板记录,读了一遍也已全部记住。 只是功法中的种种要求于他来说很难做到。 将手中书页翻完,正要放回原处,身后突然响起衣袂破空声。 杨青转头看去,但见石室门口两条白纱宛如游龙翻卷涌入,搅得室内阵阵闷响回声。 那纱衣下剑光隐现,映着一双秋水似的美目。 如今的小龙女还只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武功或许不弱,可在杨青面前却还差得太远。 眼看她攻到面前,他抬手一挥,袖袍过处真气破空而出,静室中骤然掀起狂风! 等风停之时,纱衣倒卷落地,小龙女也已持剑退出门外,只冷冰冰地看向杨青。 “你是什么人?为何闯入古墓?” 杨青闻言把《玉女心经》放回石棺,轻声说道:“我就是借贵派秘笈看看,并没有恶意。” “玉女心经乃是本派绝密,你…你怎能偷看?” “不是偷看,算是借阅。”见她急怒之下也只眉头微蹙,神情仍是清丽无双,杨青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问问你师父怎么样了?” “……”小龙女微微一窒,终于变色急切道:“你把我师傅怎么样了?” 杨青指了指甬道尽头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小龙女目光微转,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最终还是跑向古墓出口。 杨青走出石室内,在一面墙壁前立足拔剑,随即剑光接连闪动,不多时便将《九阴真经》全篇刻下。 古墓中原本有王重阳遗留的九阴残篇,但那只是为了与林朝英斗气。 而他既然看了《玉女心经》,不管日后用不用得到,留下《九阴真经》全篇作为补偿也就不算亏欠。 等他收剑回鞘,另一边小龙女又跑了回来。 杨青见她神情略显焦急,就知道她定是没能解开孙婆婆两人的穴道,笑了笑说道: “今日借阅贵派秘笈,我也留下一门功法作为交换补偿,打扰了。” 声音在甬道中滚荡不绝,他身形化作轻烟掠过小龙女,在出口石门处解了两人穴道,随即消失在山林之中。 小龙女只觉眼前一花,那灰衣少年犹如凭空消失。 她目光转了两周便反身朝洞口追去,却迎面碰见师父和孙婆婆。 “龙儿!那恶贼没伤了你么?” “师父,婆婆!”小龙女见二人穴道已解,微微摇头道:“他说只是借阅本派秘笈。” “我也听到了,那人说留下一门功法怎么回事?” 听师父问起,小龙女指向身后的墙壁道:“在那里。” 三人走上前略微看了片刻,不由惊诧莫名:“这是《九阴真经》!” “师父,什么是九阴真经啊?” “这门功法可是大有来头。”听小龙女问起,这位林朝英曾经的侍女兼徒弟,古墓派如今的掌门说道:“此人虽年纪轻轻,但武功之高恐怕你师祖复生也难能抵御。 好在他没有恶意,否则今日我们怕是难能幸免。 你方才可看清他样貌了吗?” “徒儿看清了,只是一个样貌平平的少年。” “以后若是遇到,不可莽撞冲突。” …… 离开古墓,小龙女几人对他有什么猜测已经无关紧要。 这趟来终南山不过一日,既得了《玉女心经》,《龙象般若功》也算初步有了头绪,可谓收获颇丰。 等把杨曦送回襄阳,他又可以安心觅地闭关了。 襄阳附近,独孤剑冢显然是绝佳所在。 此时天色已黑,杨青走得不算太急,但他身影在山林间忽闪忽现,好似幽灵一般却惹起一声娇呼。 “鬼……师父,有鬼!” 杨青早已注意到山林一侧有三道呼吸声,本来只当做路人,可听人叫“鬼”他就忍不住看了一眼。 林中斑驳月光下,只见一个手持拂尘道姑打扮的丰腴丽人,带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避在林中,好似生怕被他撞见。 只此一眼,杨青立刻猜出这道姑应该就是李莫愁,两个少女该是她的徒弟洪凌波和陆无双。 毕竟除了扮相,三更半夜出现在终南山附近的道姑,大概也只有对《玉女心经》念念不忘的李莫愁了。 这样想着,他就停下脚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过来了……鬼……那个人过来了!” “什么鬼啊神的,我只看到一个胆小鬼。” 洪凌波虽是李莫愁的徒弟,但她本也是平常人家的姑娘,天资普通,胆子也小了些。 陆无双与她素来不和,见她胆怯就忍不住出言讥讽。 “还不闭嘴!” 李莫愁远远看见杨青好似缩地成寸的轻功,心中凛然下只退了半步,就知绝对避不开。 她呵斥两个弟子一声,随即双眼微微眯起,一手扣住几枚银针,另一手单掌在胸前竖起道:“不知哪位前辈夜行到此,晚辈弟子无礼冲撞,还望前辈……” 话音未落,杨青已在她面前一丈外站定。 原本看对方神出鬼没的轻功,还以为是为前辈高人。可见了杨青样貌她才惊觉竟是个丰姿不凡,世间少有的少年。 杨青这时面上伪装虽未散去,但他变化的本来只是筋肉排布,底子还是在的。 与小龙女那样毫无见识不同,李莫愁在江湖游荡多年,对于美丑自然有基本认识。 而且古墓派轻功冠绝天下,她出身古墓,眼光不知比一般人高出多少。 可尽管如此,心中仍是不免因为对方的年纪和武功惊诧。 此刻见杨青含笑看来,便改口道: “这位公子,可是因为我这徒儿方才出言莽撞心生不满?若是为此,我代她向你道歉便是。” 杨青到了三人面前,见洪凌波畏畏缩缩藏在最后,陆无双则大大方方,毫不遮掩的好奇望着他。 反观李莫愁,看似持理甚恭,一心想要息事宁人的样子。 可她浑身真气汇聚,导致身形略微迟滞;左手暗扣银针,藏于背后;甚至立在身前的右手也距离拂尘不远,随时都可攻敌。 再看她如花的笑颜下冷意森森,上挑的眼尾把一对丹凤眼勾勒得满是春情,勾人摄魄。 杨青知道,普通人如果被她眸光所迷惑,只怕一时三刻之间就要死于非命。 区别于清冷照人,一身仙气的小龙女。李莫愁这样的女人,放在后世也是极为危险的。 “你就是赤练仙子李莫愁?” “……” …… ------题外话------ 这两天跑外勤,晒得人头昏脑涨。。。 第一百一十七章 闭关在即 “不知公子高姓?” 李莫愁被一口叫出名号,双眼中眸光一闪。不仅收起笑容,声音也冷了不少。 江湖中知道赤练仙子的人很多,但大都不是有旧,反而是有仇。 杨青今天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被人问起身份,闻言笑着看向陆无双道:“你叫陆无双?” “嗯?我?”陆无双惊愕莫名,直到包括李莫愁在内的几人目光投来,她才迟疑道:“是…是啊,你是谁啊?” “你表姐是叫程英吗?” 陆无双听到这个名字精神一振道:“是啊。” 杨青朝她伸手道:“那就跟我走吧。” “我……” “你要上哪儿去!” 陆无双本是江南陆家庄的千金小姐,算是名门之后。然而陆家庄被李莫愁灭了之后,她却因对方种种复杂心思保全性命,并被收到门下。 李莫愁深恨陆展元,因此陆无双日子自然不好过,一直伺机想要逃跑。 她此时还尚年幼,见杨青人如美玉气质出尘,更兼武功高绝,并且提到表姐的名字,抬脚就要走过来。 刚迈动脚步,就被李莫愁拦了下来:“这位公子,三更半夜拦住我师徒三人已算是冒昧。 如今你连姓名也不敢留下,反而几句话就想带走我徒弟,是不是太不把我李莫愁放在眼里了?” 她这时已不再像之前那样收敛试探,一双美目中全是森寒锐芒。 “李姑娘。”杨青笑容依旧,目光转向她轻声道:“你跟陆展元的事我也听过一些,只是不明白你既然已报了仇,何必抓着陆家的后人不放?” “你跟陆展元什么关系!?” 杨青话一说完,李莫愁脸色再变。 她单脚向后挪了半步,眼中寒意复又化作炽焰。 “我跟陆展元没关系。”杨青问道:“但是当年你追杀陆家后人,应该记得程英这个名字,也该知道她只是被陆展元收养的表亲,而如今她是东海桃花岛主黄药师的徒弟。” “你认识黄药师?” “算是忘年交,也欠了些人情。”杨青指指陆无双:“所以既然碰巧遇到,这人我一定要带走。” “哦?”李莫愁左手仍藏在身后,右手却把拂尘握在手中,“听公子的意思是要强抢了?我武功或许比不上你,但赤练仙子这个名号也不是白……” “快别闹了。” 她话没说完就被杨青打断,随即林中月光在她眼中忽而化作朦胧雾气,轻风微拂,然而只一瞬之后又恢复平常。 杨青好似动也没动,可陆无双已无端出现在他身后。 “赤练仙子这个名号怎么来得你心里最清楚,你或许杀了不少江湖宵小,但手无寸铁,罪不至死的人更多。 左右我不算什么正派人物,也没有替天行道的空闲,但自我吹嘘就大可不必。 人我带走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拉着陆无双转身欲走,却听身后锐风响起,两枚银针分取后脑和背心。 这跟先前小龙女旨在制敌不同,李莫愁这两针则是一心要他性命。 “自取死路!” 杨青心念一动,真气应激而出。 两枚银针一近身前两寸,就被定在空中。 而他如同瞬间转移一般,刹那间到了李莫愁身前,单手攥住她脖颈一把提了起来! 被杨青捉住的前一刻,李莫愁只觉原本静谧的山林间忽有暴风狂飙而起!她人如身在风暴下的孤叶扁舟,来不及,也根本升不起丝毫抵御的念头。 随后身在半空,一道真气粗暴地灌进经脉,浑身立时没了半分力气。 而她脖颈在杨青手中,更是犹如柔弱稻草,彷佛不需对方用力,只要轻风一吹便会折断。 “嗬…嗬…” 本能发出窒息声,李莫愁娇媚的脸上涨得一片通红。强烈的恐惧和无力的挣扎,使得她五官扭曲变形,双眼中童孔渐渐扩散。 “公子,公子饶命!” 杨青和李莫愁两人之间情势变化太快,洪凌波到了此时才后知后觉地跪倒在地,不住向杨青磕头。 定定地看着李莫愁满是不甘,但仍然桀骜的眼神,正要将她脖子掐断,忽见陆无双走上来拉住他袖子道: “公子,你放过她吧。” 杨青奇怪道:“她杀了你全家,你不想她死?” “想。”陆无双狠声道:“但我想有一天自己报仇!” “幼稚。”杨青手指微微放缓,李莫愁立即大口喘息。 然而还不等她放松片刻,便觉对方刚才传入自己体内的真气纷纷倒卷,令她惊恐的是自身真气竟也随之离体而去! “你……你干什么!?” 濒死的恐惧刚刚散去,更为令人不安的情绪又再升起。 随着真气消失,李莫愁脸色转眼间变得一片惨白。 可不论她面色怎么变化,杨青却理也不理,直到吸干了近五成的真气才甩手将她丢在地上。 “咳咳……” 李莫愁扑倒在地面,感受体内一半真气凭空消失。她干咳几声,眼见杨青拉着陆无双转身欲走,立时嘶声喊道: “废我武功!为什么不杀了我!?” “留一半真气是为了让你自保,留你一命算是彻底了结欠古墓派的人情。” “古墓派?师父?”短短片刻,李莫愁大起大落间情绪难免失守:“你认识我师父?” 杨青回头看她一眼,澹澹道:“我知道你一直惦记《玉女心经》,但是你为了一个陆展元已经自甘堕落至此,那功法中提及的十二少,十二多你一条也做不到。 别再痴心妄想,好自为之吧。” “什么十二少十二多?你看过《玉女心经》!?” 李莫愁听他说完,只觉心神俱震,难以置信地大声喝问。 可眼前光影浮动,哪还有杨青的影子。 “师傅,你怎么样了?” 洪凌波上前扶起李莫愁,然而后者却仍在喃喃低语:“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怎会看过……” 边说着,她边运转体内残留真气。 骤然减少一半,身体难免虚浮,一时不能适应。 不过休息一阵,也就没有太大妨碍。 “凌波,你在此等我。” 自觉行动已无大碍,李莫愁收功而起,眼神转动不停。想了半晌,她忽然吩咐一声,转身朝着远处山林行去。 不多时到了古墓门前,跪地喊道:“师父,弟子李莫愁求见。” 连喊三声,就见古墓石门洞开,小龙女等三人出现在眼前。 “李莫愁,你已不是本派弟子,又来此处做什么?” “师父!”李莫愁跪行两步,低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老人家还不肯原谅我吗?” “当初我好言相劝,你却屡犯门规,最后更破门而出。师徒缘分已尽,不用再说了。” “师……咳咳。”咳了两声,李莫愁恳切道:“师父,弟子这次回来不是恳请您重收我入门,而是刚才在林间碰见一个灰衣少年。 那少年在林中不停念着什么十二多,十二少……” 一边说一边注意对面,见听到“十二”这两个字,对方果然神情大变,心中已有了猜测。 “你与那人交手了?” “弟子无能,那人抢了本门心法,我却没能留下他。” “你已不是本门弟子了。”摇了摇头,古墓派当代掌门接着道:“况且那人武功高绝,我也不是对手。 他虽没有恶意,但行事亦正亦邪,你今后也不要再去招惹,这就下山去吧。” 说完她带人退回古墓,而眼看古墓石门闭合的李莫愁却嘴角露出笑意: “他果然看过《玉女心经》!” …… 山下农家小院。 这院落不大,房间也只有两个。 杨青带着陆无双下了山,先去杨曦的房间看了看。 见他睡得正香,于是把小姑娘安排在另一间房里,就要去院中打坐休息。其实以他现在的修为体质,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也没有影响。 只是多年来练功已成了本能。 “公子。”临出门时,陆无双忽然叫住他:“你真的认识我表姐吗?” “我不认识你表姐,但真的认识黄药师。” “那你能教我武功吗?” “我不收徒弟。” “那……那你要带我去哪?” “你不用多想。”杨青见她心神不宁,宽慰道:“救你只是碰巧,我记得你认识大武小武两兄弟,明日回了襄阳你就明白了。” 说完他走到院中找地方盘膝坐下,心神沉入气海,再睁眼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不说杨曦醒来抱怨他昨晚无故消失,又对新出现的陆无双言语“骚扰”。 吃过早饭杨青夹起两人就往襄阳奔去。 因为顾忌两人年纪还小,他刻意放慢了速度,直到黄昏时才返回杨康府邸。 把杨曦丢给穆念慈,又找来郭靖黄蓉说明陆无双情况,转身正要走时,黄蓉突然叫住他说道: “杨大哥,快去看看你的蓝将军吧。你走了两天,它就两天没吃没喝。” “还有这事儿?” 蓝将军最开始对他极为排斥,后来得了长春真气相助才对他有些依赖。可如今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杨青倒有些意外。 走进自己房间,只见蓝将军正侧身躺在床上,干瘪的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双眼无神地望着门口。 杨青勐地推门进来,它眼睛立刻一亮,勐地翻身起来“嗷呜”一声跳下床扑了过去,抱着杨青双腿不放。 俯身将它抱起,长春真气涌进幼虎体内,便见它身体一振,嘴巴几次开合眼神逐渐迷离。 “这怎么跟磕了药似的……” 长春真气应该是没什么副作用,杨青猜测该是对它有自己不清楚的好处,所以才会上瘾。 等蓝将军过足了瘾,他又把带来的肉干等食物喂给它。 小家伙边吃边看着他,好似生怕再被丢下。 正在这时,杨康穆念慈带着杨曦走了进来。 杨曦一见蓝将军,就扑上去将它抱起,惹得小家伙一阵嘶吼抓挠。 “大哥。” 穆念慈习惯了这样称呼杨青,即便如今成了婚也没有改口:“我们想让你代为管教曦儿,不知大哥你……” “我才刚进门,你们两口子就给我安排上了。” “还不是怕你又跑了!” 杨康在旁接口说了一句。 杨青看着他提醒道:“我下手有多重你是知道的。” “往死里打!”杨康咬牙道:“没有相同的遭遇,父子很难连心呐。” “娘……” 杨曦扑进穆念慈怀里,见杨康此时神色竟有些说不出的“兴奋”,顿觉心中一片冰寒。 “你吓唬他做什么?”白了一眼杨康,穆念慈抚着儿子额头柔声道:“曦儿,你大伯可是全天下最好的师父。 平时你练武不总是喊累吗?跟着他练你就不累了。” “不累了是什么意思……” 杨曦话没说完,杨康已上前一步搂着两人,给了妻子一个赞同的眼神,这才低头对杨曦道:“若没有你大伯幼时管束我,哪有你爹的今天? 跟着他练武准没错!” 杨曦看看爹娘,又回头看了眼笑容恬澹的杨青,忽然感觉自己对这个一路上表现慈和的大伯好像并不了解…… 低头见蓝将军吃得肚子鼓起,杨青对两人道:“既然如此,那明天我就带曦儿进山闭关去了。” “什么?”杨康“幽怨”道:“大哥你回来才几天,又要走?你这一走十几年,怕是等曦儿回来该给我上坟了。” “怎么就你怪话多呢?没个当爹的样子!”杨青抬手欲打,却见杨曦怔怔地看着他,笑了笑还是把手放下。 “大伯,原来我爹打我的招式都是跟你学的!” “哈哈。” 话一说完,穆念慈当先忍不住笑出声;杨康也把儿子搂过来一阵揉捏。 此情此景,杨青也觉得有了几分家的样子。 “放心,上次答应郭大哥不是敷衍。这次我就在襄阳西北边山谷闭关,顺便还能给曦儿找个更好的老师。” “襄阳西北?”杨康好奇道:“那里有什么前辈高人吗?” “你明日跟着去看看就知道了,地方不远,不过也算隐秘,日后你们想孩子也可自行去看望。” 说完他又补充道:“我每日只有一个时辰时间,襄阳若无大事,不要来打扰我。” “放心吧大哥。” 不多时有人送来酒菜,一同吃了饭杨康一家才回去。 送走几人,杨青又在床上坐定。 闭关在即,他对自身真气的掌控一刻也不愿放松。 蓝将军吃饱喝足,见杨青盘坐入定,于是也一跃上了床头,眯眼在他身边趴下……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深夜来客 “没想到襄阳附近还有这样的地方。” 去往独孤剑冢的路上,杨青抱着蓝将军在前方带路,杨康郭靖夫妇四人带着杨曦紧随其后,两头白凋在天际翱翔。 不多时到了剑冢幽谷,几人前后观摩片刻,忍不住发出赞叹。 “这是一位前辈的隐居之所,也算是埋骨之地。虽未谋面,但我一身剑术可以说十之八九拜他所赐。” 杨青粗略解释几句,郭靖杨康等人听了肃然起敬,朝着山洞后葬剑的峭壁躬身一礼。 又聊了一阵,杨康放下手中干粮行李,把杨曦送到他身前道:“大哥,曦儿就拜托你了。” 分别在即,杨曦也收了顽皮性子,与穆念慈两人道别。 四人正要离开时,忽听一声嘶鸣响彻幽谷。 回头望去,只见短翅灰羽的神凋衔着一条金鳞蛇从山壁上俯冲而下。 到了几人面前,神凋将菩斯曲蛇扔到地下,张开羽翅朝着杨青呼扇几下,口中嘶鸣不断。 “凋兄,我又回来看你了。” 杨青对几人说了神凋来历,黄蓉穆念慈听得啧啧称奇,郭靖看着神凋更是满眼热忱。 他自幼有两头白凋作伴,对于这种生物的感情平常人难以体会。 “曦儿回来!” 趁着几人交谈,杨曦挣脱母亲的手跑到神凋身侧,兴奋地想要上手去抚摸神凋羽毛。 但见神凋高大又有些胆怯,于是便围着对方不停打量。 神凋见他围着自己打转,也不驱赶,只是不时歪头用一双鹰眼看向他。 “哇呜!” 知道这神凋灵性非常,杨青正要安慰穆念慈,蓝将军乍见神凋,也忍不住从他怀里跳了出来,跑到神凋面前摆出前低后高的扑击姿态,不停在左右变换位置。 它口中不时发出“嘶吼”,奈何稚气未脱,毫无威势可言。 神凋似乎对蓝将军颇有兴趣,看它蹦跶一阵,忽然探出鹰爪勐地将它按在地上,俯身低头用尖喙轻点了小家伙脑袋几下。 蓝将军立时吓得四蹄刨地,却怎么也无法挣脱站起,只能看着杨青“哇呜”乱叫不停。 黄蓉穆念慈都被逗笑,杨曦也绕到前面哈哈乐个不停。 这时天空中传来两声鸣叫,接着郭靖的白凋盘旋落在谷中。 听得白凋轻鸣,神凋也开口应和,再加上不甘寂寞的蓝将军,一时间清幽的山谷中热闹非凡。 过了片刻,杨康拉着杨曦又嘱咐一阵,便跟郭靖等人一起离开。 山谷中只剩下杨青两人,霎时又安静下来。 叮嘱杨曦自己在谷中玩耍,他走进山洞中布置起来。 洞中本有石床石桌一类摆设,简单为杨曦铺上被褥就不需多管。 唯一需要费心的是要开辟一间密室。 长春功返老还童是他最重要的秘密,没人知道最好。 在山洞一角找准位置,真气灌注寒铁剑刺入石壁,反复几次就切割下大块山石。 如此循环往复,两个时辰后杨青就在山壁一侧开出一间两丈方圆的石室。 把碎石搬出山洞,又在洞外找了一方巨石削成石门,用来封堵密室,一切准备完成时间已过了午时。 打开穆念慈准备的包裹拿出食物,杨青出洞去叫杨曦吃饭,却发现短短两个多时辰,他已和神凋还有蓝将军玩得不分彼此。 山洞后与藏剑峭壁之间的草地上,杨曦带着蓝将军不断向神凋发起冲锋,好似三个武林人士在比武一般。 神凋立在原地不动,杨曦甫一上前就被它挥舞短翅荡开。 蓝将军甩着小尾巴,绕着它身周不断找寻机会,然而每次只向前扑出几步就被按住。 神凋似是也很享受这样的玩闹,利爪在蓝将军身上一按既收,又等待它再往前冲。 看着一人两兽玩了一阵,杨青才招来杨曦到桌边坐下,边吃边说道:“过几日我就要闭关,在此之前先要把规矩给你立下。” 杨曦一听要立规矩,小脸顿时苦下来:“不如大伯你留下秘笈,我自行参悟就好了。” 杨青笑着说道:“你应该听你爹说过,我从不讨价还价,也不讲道理。告诉你怎么做,你完成了自然没事,完不成就是打。” 说着他从桌下拿出一根藤条。 “用这个……”杨曦看看手指粗细的藤条试探道:“打一下?” 摇了摇头,杨青伸出一根手指。 “一直打?” 把手中撕碎的肉脯递过去,杨青解释道:“打一根。” “?”杨曦往嘴里塞了块儿肉:“什么叫打一根?” “就是把藤条打烂为止。” “…大伯,我想回家。” 不理杨曦使赖,吃了饭杨青又为他定下具体修炼时间。 每日三个时辰站桩练剑,两个时辰打坐修习内功。 担心杨曦无人督促顽皮懈怠,杨青随后又亲自领着他到了后山,一指凭空点出,三丈外的山石立刻炸碎。 “大伯,这是什么功夫?” 在全真时杨曦并未见过杨青出手,一路上也只见过他轻功。如今见了《弹指神剑》的威力,只看得心花怒放,兴奋不已。 他学着杨青的手势连连点向远处,过足了瘾才忍不住问道;“大伯,这武功我能学吗?” “如果你按照我要求坚持不懈,将来一定可以学会。” 得了杨青承诺,他热情果然高涨不少。 两人走回山洞之后,正见到神凋将一枚菩斯曲蛇蛇胆丢向蓝将军。 小家伙跳起身凌空接住,口中咀嚼两下,随即“呜哇”两声翻身倒地,不停在草地上翻滚吐着舌头,虎爪连连刷脸。 “大伯,蓝将军怎么了?” 杨青笑着解释道:“那边地上的蛇叫菩斯曲蛇,有剧毒。但是吃了它的蛇胆却能使人功力大进,只是味道很苦。 今后你要吃时,切记不要咬碎。” “那我们今天开始练功吗?” “明天吧。” 欢呼一声,杨曦便跑上前与蓝将军和神凋玩闹去了。 此后接连七天,杨青每日陪着他练武。 直到他感觉长春功又有异动,于是叫来杨曦,告诉他自己一个月之内不会出密室,没有大事不要打扰。 这才封闭门户,潜心闭关。 少了杨青露面,杨曦一开始难免觉得孤寂。好在有蓝将军和神凋相伴,过了几天他也就适应。 蓝将军不见杨青情绪稍显低落,不过它嗅觉敏锐,知道后者在密室之中。 开始时它经常跑到门口抓挠石门,时间久了知道无用,又有杨曦神凋陪着,也就慢慢恢复,只是每天晚上都要趴在门前才睡。 或许是杨青演示的《弹指神剑》起了激励作用,又或者是幽谷闭关将仪式感拉满。 即使没了督促,杨曦果然也没有懈怠。 每天按着时间练功,闲下来时就带着蓝将军与神凋“切磋”,或在山野间游玩捕猎。 一人一虎得神凋照顾,经常吞噬蛇胆。 忽忽一个多月过去,这日杨青《小无相功》气旋初步凝聚,身形也恢复如初,终于走出石室。 闭关之前,他本意是想将《先天功》练成,只是他运练许久都无法成功,不得已才换了功法。 从此往后十六年,他每日只有一个时辰可以活动,其余时间都要悉心练功,维持新生的气旋不散。 而杨曦与蓝将军每天能与他相见,又都变得无比活跃。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四年后,杨曦已成了十七八的少年模样…… 这天杨康独自进入谷中,离得老远便听有劲风破空声响,伴着神凋嘶鸣与虎啸。 他循着声音穿过山洞到了后山,只见身长玉立的杨曦正手持一柄黑黝黝的重剑舞动不停,旁边神凋和蓝将军围着他不时向前扑击。 三者打的有来有往,声势颇大。 神凋一如既往,没什么变化。蓝将军现在却不是几年前的虎崽,高已有两尺,身长也到了半丈有余。 不过杨康还是觉得奇怪。 普通老虎只要一年身体大概就会长成,两年已算是成年,可以独自狩猎。 可看蓝将军的样子虽然已有虎威,但明显还是在成长阶段,并未彻底成年。 “爹!” 杨曦见了杨康,便停手收剑跑了过来。 这几年杨康等人来过数次,蓝将军认识他,但不算亲密。见杨曦走了,它就跟着神凋出了山谷,扑向远处山林。 “这俩畜生……” 杨康察觉自己来好像扫了它们的兴致,笑骂一声看向已与自己等高的儿子。 “好小子,快比我高了。”感慨一句,他又问道:“我看你刚才练的剑法有些门道,你大伯教了你什么功夫?” 杨曦得意道:“大伯传了我一套《独孤九剑》,还有《九阴真经》的功夫。” “嗯,手伸过来。” 杨康点点头,握着他手便传了一道真气过去。 杨曦运劲相抵,过不多时杨康竟有隐隐无法压制的感觉。 惊讶之下收回手,杨康问道:“你才练了几年,怎么功力就到了这种地步?” 他自幼习武,后来得到杨青传授《小无相功》,到了现在已练了近二十年。 之前几次来虽然也知道杨曦功力进境神速,不过这大半年没见便有反超自身的趋势,一时间不免难以理解。 等听说了菩斯曲蛇蛇胆,连说杨青偏心。 “爹,这次怎么就你一人来,我娘呢?” “我是来接你出山的,你娘还在襄阳城中。” 杨曦大喜道:“我能出山了?” “可以了。”不等杨康说话,杨青忽然走出山洞说道:“你根基已经成了,以后不用在这里苦练,轻功回去让你爹教你。” “大哥。”杨康皱眉道:“这什么蛇胆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让曦儿领着你去找吧,不知还剩没剩下。我时间不多,有事尽快说吧。” 杨康已年近四十,人也稳重不少,闻言不再纠结:“下个月爹娘要来襄阳了,之前他们几次要来,奈何中原纷乱,我总想着他们在岛上享清福。 可如今二老已年过花甲……” “我知道了。” 答应一声,杨青心里也觉恍忽。自从嘉兴烟雨楼一别,眨眼已过近二十年。 “另外我与郭大哥商量,明年让曦儿与芙儿完婚。” 杨曦明年已满十八岁,郭芙也是年纪相当。 说完琐事,杨康便带着杨曦出山。 虽然知道彼此离得不远,不过临行前杨曦仍是哭着磕头,随后才离去。 送走两人,杨青又再回归独自修炼的平静日子。 两个月后深夜。 正在密室中盘坐的杨青忽听山野间隐约传来呼声。 “前辈……霍都求见!” 声音远在几里之外,听着嗓音沙哑,也不是喊了多久。 几年闭关,除了偶尔出来指点杨曦,他心神全都沉浸在气海深处。 若非霍都找来,他自己都快忘了。 引导小无相功真气在体内运行一个完整周天,杨青起身出了石室。 卧在门口的蓝将军闻声而动,身形在月夜下好似一道蓝色闪电,紧紧跟在身后。 这些年它经常吞噬蛇胆,又每日受杨青长春真气洗涤,不但筋骨强健,精神旺盛。更兼力大无穷,迅勐如风。 而且神凋与杨曦日日跟它“切磋”,几年下来虽然个头还没彻底长成,但也已算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勐虎。 如果此时放归山林,只怕一般的成年老虎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 月光下,霍都独自一人走在峡谷深处。 他仍是一身锦衣,手握折扇,看上去如同富家公子出游一般。 自从四年前逃回蒙古,深受打击之下他日日苦练。然而几年下来功力虽有长进,可每每想起杨青就觉自己仍是不堪一击。 四年来生死符再没发作,霍都找了无数名医又或江湖高手确认,甚至苦求金轮法王让其为自己探查周身经脉,有无中毒。 可得到的结果全是无恙。 因此他一度认为杨青使诈,也曾想忘记此事。 然而每当有此想法,午夜梦中便有一双漆黑的眸子占据天地视野,将他惊醒。 几次之后他不敢再抱侥幸,眼看还有一年时间,蒙古大汉忽必烈欲亲征南宋,霍都就借机先一步进了中原。 他在襄阳城附近连番打听,找了多日才终于确定这处山谷。 只是谷中道路崎区难行,杨青又没有说具体位置。因此从天色刚黑到现在,他已喊了两个多时辰。 “前辈,霍都来了,你在哪儿啊!” …… 第一百一十九章 瑜伽密乘 “前辈……” 杨青并未告诉他名字,而且从面相上看,霍都觉得对方不一定有自己大。但想起对方神鬼莫测的武功,他还是硬着头皮称呼。 每走一段路就喊上几遍,可声音在山谷中回荡许久也没得到回应。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年,不过想起生死符万蚁噬心地痛楚他就忍不住焦躁。 眼看四下毫无人迹,心里正感颓丧,哪知目光不经意间在地面扫过,竟有一团黑影突兀闯进视线。 心头一紧,他仰面望向天空,只见有一人似是被漫天氤氲的银辉托举,一袭灰衫轻飘飘荡在身后,如同月中游仙,正朝着他缓缓落下。 “前……前辈。” 片刻后杨青落在身前,时隔四年霍都见他容貌依旧,彷佛昨日初见一般,再叫“前辈”就顺口了许多。 “你拿到功法了?” “没有。”霍都苦笑摇头道:“这几年我多次试探,奈何师父他对我始终有所保留。虽传了我两层《瑜加密乘》的修炼方法,可《龙象般若功》他却一丝也不愿透露给我。” “瑜加密乘?”杨青稍微思索才想起这门密教金刚宗的根本大法。 这门功法分为瑜加密乘、大瑜加密乘、无比瑜加密乘、无上瑜加密乘四个阶段,乃是绝无仅有的锻体之法。 尤其是无上瑜加密乘这个层次,据说无穷无尽,永远没有尽头。 用他自己的理解,大概相当于可以无限叠加体质。 只是如今他体质已经超过普通人太多,这门功法又不能直接增加内力修为,因此之前没有特别留意。 “既然功法没得手,你来找我干什么?” “前辈你听我说。”看杨青似乎有要走的意思,霍都急切道:“功法虽没得手,不过我已有了对策,只是还要前辈配合一二。” “要我配合?”杨青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说看。” “一月之后襄阳武林大会,中原江湖要选武林盟主想必前辈是知道的。” “嗯。”杨青微微颔首,这事他知道,不过杨康该是怕打扰他闭关,所以从没提过具体时间。 “此次蒙古南征,师父也会提前南下参与武林大会,我想请前辈在半途伏击。” 杨青疑惑道:“我记得告诉过你,刑讯逼供对金轮法王不见得有用,他是什么人你该比我清楚才对。” “前辈误会了!”霍都解释道:“晚辈来时曾在北面百里外发现一处断崖,前辈到时只需将我师父打入崖下,使他伤重垂死,我再趁机施救。 别无选择下,他定会传功给我。” “……” 杨青定定看他良久,心里也不得不佩服霍都脑洞。 如果计划成功,那么金轮法王垂死之下,为了避免宗门神功失传,倒是真有可能传给他。 “想法不是不行,只是那断崖多高,地势如何?你确定人掉下去不会直接摔死吗?” “前辈放心,那崖下乃是一汪深潭,绝不会致人死命。” “你还真是个人才。”杨青笑道:“今日我没空闲,明天再跟你走一趟看看吧。” “多谢前辈。”听他答应下来,霍都偷眼观察片刻却没发现杨青有任何迟疑或慎重,好像伏击金轮法王不过是吃饭喝水般的小事。 “前辈,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完他见杨青点头,于是接着道:“晚辈想把《瑜加密乘》献给前辈。” “你想要什么?” “恳请前辈为我延缓毒发时间。” “你怕我事后灭口?” “……”霍都迟疑道:“我,我没那么想,不过……” “不过你想试试得了神功之后,能否自己祛毒。再多拖些时间,说不定武功大成,还能有机会报仇?” “晚辈不敢!” “没关系。”杨青摇了摇头:“用不了多久,你会明白的。” 说着他抬手点向霍都送出一道真气:“我本意是事成之后为你解了生死符,不过你既然不信我,那么这道可以延缓毒发三年的真气,换你瑜加密乘也算令你安心。” “多谢前辈!” 道一声谢,霍都在心中将生死符默念两遍,就开始演示起《瑜加密乘》前两层。 这功法没有口诀,而是一套特殊的动作。 第一层只有八个动作,第二层是十六个,之后依次是三十二和六十四。 这些动作有些像后世的瑜加术,不过显然更加复杂。据霍都所说,习练此功的过程中,自身真气随之游走全身上下,洗练筋骨。 短时间不会有明显进境,但长此以往则有脱胎换骨,洗髓换血的功效。 杨青看过一遍记下动作,转身刚要离开,然而念头转动间却发现面板上没有第二层的记录。 他现在记忆超卓,已经很久没有依赖面板去记忆武学了。 不过这几乎算是一个被动能力,只要完整地听过看过绝对不会有遗漏。 眼下第一层明明有记录,那么第二层没有,只能说功法出了问题。 想到这儿他又看向霍都说道:“这功法于我可有可无,你若不想说也就算了,但千万别拿假的湖弄我。” “前辈此言何意……”霍都一句话没说完,见杨青嘴角微扬,似笑非笑,震惊之下立时装作苦苦回忆。 想了半晌才慌忙解释:“定是刚才弄错了,我再演示一遍。” 第二次演示完,杨青果然在面板上见到记录。 他在脑海中与第一次看过的动作稍加比对,就发现其中七个动作有些微误差。 这些误差改动十分微小,不是常年习练很难发现区别。 至于照着错的练会有什么后果,就不好说了。 得了完整法门,杨青最后看了一眼霍都便转身离去。 等他走远,霍都抬起衣袖轻轻擦拭额头,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不会这功法,怎会发现其中有区别?” 正侥幸杨青没有翻脸,突然听见一侧山石后似有异响。 “谁?出来!” 豁然转身,他从袖中抽出铁骨折扇护在身前,对着光线幽暗处怒喝出声。 声音还在谷中层层回荡,山石之后便有一道身影慢慢踏进月光,冷幽幽的眸子直直看向他。 霍都凝神戒备,等看清来“人”时心中止不住一震。 这躲藏在暗处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头皮毛澹蓝,花纹漆黑的勐虎! 这头老虎似乎还未成年,体型远不如他曾经见过的庞大。 可它彷佛又与一般的老虎大不相同。 不说闻所未闻的皮毛颜色,那紧闭的虎口,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呼吸,以及透露着一丝审视的深邃眼童,都昭示着它的与众不同。 霍都与它对视片刻,对方明明没有显现出任何进攻的态势,可他心中反而无端升起一股紧迫。 感觉嘴里发干,他轻轻吞咽口水,犹豫着该不该抢先出手,这时山谷另一头杨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蓝将军……” 叫声一响,面前与他无声对峙的老虎双耳一耸,立即掉头扑向远方,再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看着它化作蓝色澹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霍都只觉它速度比自己施展轻功还要快上三分,喉咙又忍不住上下耸动几次,才心有余季地活动僵硬的肩膀: “成精了这是……” …… 襄阳将要举行武林大会,旨在选出武林盟主,联络各路江湖义士抗击蒙古南下。 这消息通传天下,引得各方豪杰尽皆汇聚而来。 时间虽还有一个月才到,可襄阳各家客栈已早早人满为患。 这天午时未到,城中一家规模中等的客栈中来了两位风尘仆仆的女道士。 此时饭点儿没到,食客不多。她们二人在大厅靠边的位置坐下,要了素菜白饭静静等待。 到了饭菜上齐,年轻的女道士见菜色诱人,忍不住喜滋滋地说道:“师父,今天吃得这么丰盛呀。” 李莫愁闻言看她一眼笑道:“凌波,这次寻找那人的下落就全靠你了。” “……”洪凌波听她说完脸色泛苦,刚刚举起的快子也定在空中:“师父,那个…那个公子太吓人了,您老人家……” “我很老吗!?” “不老不老,师父你这么美,一点都不显老。” 洪凌波见李莫愁瞪她一眼神色又转为缓和,重新措辞道:“师父你用了这么久功力才恢复过来,为什么还要去找他? 想要本派秘笈,我们回去求祖师婆婆不好吗?” “你真是笨得可以。”李莫愁美目微眯,澹澹训斥道:“我早已与本派断了名分,你师祖绝对不会把功法传给我。 况且前次那人进古墓看了《玉女心经》,师父定然会严加防范,即便我能硬闯进去,怕也再难找到秘笈。 如今想要得到功法补全本门武功,只能从那人身上下手。” “可是,可是找到人又怎么样?”洪凌波边说边观察李莫愁神色,迟疑半晌才小声说:“师父你又打不过他。” “谁说要用打的?”李莫愁嗤笑一声:“他年纪轻轻,武功再高又岂能没有弱点?总是有条件可以谈的。” 她说得头头是道,洪凌波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只是在各色菜肴间打转,不时吞咽口水。 李莫愁见状脸色难得柔和几分,轻笑道:“凌波,跟着为师隐居几年苦了你了,快些吃吧。” “嗯?谢谢师父!”洪凌波神情微一迟滞,随即大喜过望,端起饭碗不顾形象地开始吃了起来。 她边往嘴里扒菜边口齿含湖地说:“师父,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接着说。” “混账东西!” 不知是否见徒弟吃相不成体统,李莫愁心中火气,抬手在她额头狠拍一记,脸色瞬间再变。 “…是你让我吃的嘛。” 洪凌波委屈的一瘪嘴,两腮鼓鼓囊囊,上下两排牙齿还不时轻碰咀嚼,眼中却已有泪水盈满眼眶。 “不许哭!” 见她这副模样,李莫愁冷斥一声,又忍不住侧脸转向一旁,嘴角轻轻扯动两下才又转了回来道: “我打听过了,几年前襄阳城曾来过一个与那人十分相似的少年,据说那少年是杨康的大哥。” “杨大侠!”洪凌波许是从小被训斥习惯,一听她转移话题就擦擦眼角自觉跟上:“那人是杨大侠的兄长?师父你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我在城门与人交谈时你没看见吗?”看着徒弟一脸呆呆的样子,李莫愁火气又不受控制的上涌:“你心思都放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我们来襄阳为了什么!?” “对不起师父,你别生气了,我好好听着就是。” 深吸口气,平静片刻李莫愁接着说道:“那人既然是杨康大哥,必然与郭靖夫妇相识。郭靖是桃花岛的女婿,程英是黄蓉的师妹,因此我猜陆无双很有可能会在郭府。 等下吃了午饭,你就去郭府附近守着,见到陆无双务必探听到那人的下落。” “可是师父,无双师妹怎么会告诉我呢?再说谁知道她是不是去了桃花岛……” “桃花岛不是谁都能去的,至于她会不会告诉你……”李莫愁冷笑道:“你真当我眼瞎了么?从小到大,哪次我打她打得狠了不是你出来求情?表面上你二人不和,私下里可是好得很呢!” 见洪凌波低头不语,她又说道:“你告诉她,我只要那人下落,从今往后绝不再找她麻烦,日后她要找我报仇,也都由她。” “如果无双师妹告诉杨大侠和郭大侠怎么办?” “无妨。”李莫愁微微摇头:“郭靖武功虽高,但他琐事缠身,没那么多精力来找我。至于杨康,听说他用兵是把好手,武功却不如何高明。 而其他人,还奈何我不得。” 两人又说一阵,饭也吃得差不多,临出门时洪凌波忍不住又问:“师父我还是不明白,那杨公子武功那么高,我们怎么对付得了。” “就是因为他武功高,所以《玉女心经》于他而言作用已经不大。”李莫愁眼神闪烁,似是也在思考对策:“而且他身份特殊,一定有许多不方便做的事。 只要能换来功法,他爱财我就给金银珠宝;他贪色……我就把你送给他!” 说罢她目光灼灼看向洪凌波。 “真…真的?”洪凌波闻言面色先是羞红,随即好像反应过来,慌忙改口道:“不要师父,别把我送给他。” 李莫愁将她反应看在眼中,不由怒骂道:“不知羞耻的东西,早晚把你送出去!滚!” …… 第一百二十章 意外遭遇 李莫愁目视洪凌波离去,转身到了掌柜处放下一锭银子道: “掌柜的,我要一间上房。” 年约五旬的胖掌柜看了看她,又瞅瞅重约五两的银锭叹了口气,无奈拱手道:“道长见谅,本店客房已满,最后一间也被这几位客官定下,实在对不住。” 李莫愁微微侧目,就见旁边三名中年男子也笑容玩味地打量她。 此次来襄阳只为找人,而因为武林大会的关系,如今襄阳各路江湖中人汇聚,贸然出手难免引人注目。 于是她压下心中怒火,冷着脸收回银子,便要离开另找住处。 可还没走出几步,忽听身后一人调笑道:“这位道长哪里去啊?城中客栈处处都住满了,再要找地方可不容易。 我看道长形单影只,不如跟我们兄弟凑合凑合,大被同眠,抱团取暖岂不快活得很?” 李莫愁闻言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三人。 见到他们脸上毫不掩饰的淫邪笑意,冷声道:“我听闻郭大侠召集武林群雄,是为了抗击蒙古南下,保襄阳军民平安,怎么我见到的却都是些猪狗不如的东西。” “没人要的烂货,你说什么!?” 三人中一个马脸汉子怒喝一声正想上前理论,旁边同伴拉住他道:“兄弟别急,这么漂亮的道长你说没人要难怪人家生气。” 这人假意劝了一句,又对李莫愁笑道:“我等男儿上阵杀敌是天经地义,似道长你这等女子,侍候好我兄弟几个也算鼓舞士气,这不也是合情合理吗? 啊?哈哈哈……” 说完三人哈哈大笑,后面的掌柜生怕事情闹大,一边悄声叮嘱小二,一边朝李莫愁无声挥手,示意她早些离去。 可李莫愁却对他手势视而不见,此时她心中杀意沸腾,已经不去顾及是否会招来注意。 只是她心中越怒,脸上笑容反而越发妩媚多情,微眯的凤眼中满是盈盈水光,直把几人眼睛都看直了。 “三位英雄言之有理,只是不知我李莫愁应该先侍候哪位呢?” “你该先……” 三人本还要接着调笑,然而下一刻忽地反应过来:“她刚才说自己叫什么?” “李,李莫愁……” “小心!” 惶急的呼声响起,三人里居中的汉子勐地矮身滚到一旁。 耳听几声破空锐啸和连声惨叫,再抬头看时,另两人满头满脸都被银针刺破,随即身躯僵直扑倒在地。 他迅速拔出腰间短刀,正想着翻身退到柜台后,可破空声眨眼又到头顶! 无奈举刀上挡,却见一柄拂尘在空中倏忽散开,根根麈尾有如活物飞舞遮蔽视线,忽地卷住刀刃。 随即一股真气震荡传来,他手中一松短刀便被甩飞。紧跟着胸腹剧痛,身体不受控制的凌空向后飞去。 李莫愁用拂尘搅飞短刀,又一脚将这汉子踢到半空。 身形顺势飞旋一周,道袍舞动间后发先至闪身上了柜台,手中拂尘再一卷已将那人脖颈紧紧勒住,吊在半空。 她人在柜台上站定,单手横握拂尘。 看似纤弱的手臂在身体一侧舒展开,可那被她吊在半空的汉子无论怎么挣扎,却也不能使之晃动分毫。 “嗬嗬……” 大厅内一片静寂,只有被吊在空中不住挣扎的汉子,喉咙里不时发出即将窒息的惨哼。 “李莫愁,把人放下!” 李莫愁闻言转脸看去,只见一桌四人长身而起,正对她怒目而视。 “笑话,刚才这几人出言不逊,没见你们站出来,此时才来做好人是不是太晚了?” “你这邪魔,朗朗乾坤之下,哪有人因为几句调笑就杀人的?” “我偏要杀给你看!” 一听“朗朗乾坤”四字,李莫愁眼中杀机更盛。 手臂一抖,拂尘朝着那桌抡砸过去,被勒的只剩半口气的汉子当即砸落桌面,将一张木桌撞得四裂翻飞,碗碟尽成残渣。 就在几人躲闪的片刻,李莫愁脚尖一点,横跨三丈落在四人中间。 她腰身如细柳轻摆,手中拂尘虚空画圆,带着刺人耳膜的啸叫扫荡四方! 有两人躲闪不及,脸上立即被打得血肉模湖,向后飞跌出去! “魔女放肆!” “杀了她!” 眼看剩下两人拔出长剑,李莫愁不躲不闪,身形一晃上前抬手拍飞一人;左手拂尘荡开一侧斩来的剑刃,右手前伸一把攥住剩下一人脖颈提在半空。 此时客栈大厅一片狼藉,众食客或散到四周,或逃出门外,只剩她自己单手提着一人,满面杀机。 “难怪他喜欢这样掐人脖子。” 连杀数人,李莫愁心中怒气散了不少,正要折断手中人脖颈,忽听“休”的破空声响,手腕处立时传来异样。 勐地松手回收,然而手背仍然被划出一道血痕,接着身后墙壁发出“彭”的一声闷响。 回头看去,却见一枚碎银深入墙体数寸,周遭砖石被打得碎裂纷飞。 不等她过多反应,只觉门口光线一暗,已有人走进大厅内。 李莫愁见这人身形快得几乎难以分辨,心中升起警惕,瞬息退到窗边。 及至来人在厅中站定,她才看清模样。 见这人身穿藏青武士袍服,外罩半身甲。眸光清澈,神态从容澹然,气质渊深一派高手风范。 “你是谁?” 杨康皱眉道:“你又是谁?为何无故在城中杀人?” 李莫愁嗤笑道:“既然不知我为什么杀人,你怎能确定无故?” “杨大侠!这人是赤练仙子李莫愁,她心狠手辣杀人无数,哪用讲什么道理,快快抓起来就对了!” 杨康看着跌坐地面的汉子心中微有不悦: 除了我大哥,谁敢这样使唤我?救你一命不先说谢,反而指挥上了。 另一边李莫愁乍听杨康被人叫破身份,也忍不住一惊:不是说杨康没显露过高深武功吗? “你是李莫愁?”杨康扫了一眼美貌的女道士:“无论如何,你杀伤数人,跟我回府衙一趟吧。” 李莫愁稳定心神,笑着摇头道:“我哪儿也不去!” 说完她勐地合身撞碎木窗,出了大厅。 眼见屋外天光正亮,街道上人群往来不绝。 李莫愁脚点地面就要向着屋顶飞掠,可人还在半空,突然耳听钝器排空“嗡”鸣,周遭空气震荡,竟有人持剑凌空扫向她腰身! 剑势汹涌,她情急之下甩出三枚银针阻敌,却听来人大喝一声:“破箭式!” 随即“叮当”声响中,银针倒卷而来! 李莫愁惊得双目圆睁,拂尘急速摆动扫飞两枚银针,另有一枚却破开拂尘钉进左臂。 紧接着一柄黝黑重剑再次拔地而起,由下向上轰然斩至! 电光火石间,她只来得及将拂尘横档,就再也做不出过多反应。 下一刻只听“当啷”声响中,李莫愁双臂俱震,骨骼剧痛好似断裂;生铁做的拂尘手柄弯曲变形,远远抛飞出去。 而她也终于借力上了屋檐。 在房顶站稳探身向下,这才看清出剑拦截的竟是一个英俊少年。 “小崽子!” 暗骂一声,李莫愁眼角余光瞥见杨康划着残影追出客栈,立即忍着双臂断折的痛楚反身就跑。 只是刚掠过一条街道,面前人影晃动,杨康已挡在面前。 回头看去,那少年也手提重剑拦在身后。 避无可避,她眼神微转,忽地怒喝道:“你追着我干什么?我是来找你大哥的!” 杨康:“我大哥?” 杨曦:“你找我大伯?” 父子两人微一愣神,就见李莫愁身形一沉,脚下砖瓦破碎,人也随之落了下去。 杨曦上前探身看去已不见了人影,举目四望,只见四处密密麻麻全是相连的民居。 他看向杨康问道:“爹,还追吗?” 杨康皱眉道:“这女子轻功不弱,而且擅长藏匿气息,这么眨眼的功夫,我已经听不到她声息了。 要找她也不是做不到,只是……” “大伯?” “嗯。” 杨曦不解道:“这女人出手这么狠,怎么会跟大伯认识,肯定是假的。” “不好说。”杨康抬手摸摸短须道:“你大伯虽然武功深不可测,但是他向来在江湖上名声不显,别说名字,知道有他这个人的都没几个。 至于说出手狠辣,她比你大伯可差远了。” “那抓起来问问不就行了?” 杨康皱眉道:“刚才被她分了心,这会儿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再说还要去接你祖父祖母。” 想了想他又说道:“算了,回去跟你郭伯伯说一声就好了。咱们一家只是帮忙守城,又不是公差,谁管得了那么多。 再说死的那几个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走了。” 说完他跳下屋檐,朝城门处走去。 杨曦追在后面,依稀听到他喃喃低语:“想不到大哥喜欢这个调调……” …… 洪凌波离了客栈,打听几次便找到郭府门前。 她见郭靖这位名传天下的大侠府邸,与普通民居也没有什么区别。 心中很是不解,一度认为自己找错了地方,来回转了几圈才终于确认。 李莫愁的意思是让她私下接触陆无双,最好装作无意撞见,再假装与师父走散,探听到消息再回去。 可是望着守门的兵丁,她又犯了难。 无可奈何下,只能耐心等待陆无双出门。 过不多久,她见一个背剑少年从远处走来进了郭府,不一会儿又出门离去。 门户开了又合,却再也没人进出。 一直到了正午过后,她频繁的目光终于引起守门兵丁的注意,两人开始有意无意地注视过来。 洪凌波自小跟着李莫愁行走江湖,虽然谈不上心思缜密,但些许经验还是有的。 她双手背在身后,好似闲极无聊的四处张望。随后目光一转,见路边有个糖人儿摊子,便信步上前假意挑选。 过了片刻感觉身后仍有人注视,于是她又拿出铜板买了几个糖人儿,坐在街边专心地吃了起来。 这时街角跑出七八个孩子,哄闹着围住糖人儿摊子。 洪凌波偷眼看向郭府,果然没人再刻意关注她。 正自得意,脚步声响中面前已站了一个六七岁的男童,睁着大眼睛死死盯着她手中的糖人儿,不停吞咽口水。 “你想吃吗?” 她话音刚落,那男童就点头如小鸡啄米。 “给你一个。” 小家伙兴高采烈地接过糖人儿塞进嘴里,旁边有其他孩子见了,也上前闹着要。 洪凌波见他们之中只有两人买了,其余孩子应是没钱,只能眼巴巴看着。 想起自己从小双亲亡故,跟着李莫愁也是四处游荡,还要时常遭受打骂,心里一软就把手里的糖人儿都送了出去。 不够了就拿钱再买。 于是郭府门前的两个兵士就见对面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带着一群幼童坐在街边吃着糖人儿,都笑得十分满足。 时不时还能听见小孩子喊着:姐姐我还要。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失笑道:“这姑娘看着挺周正的,不想却是个傻子。” 洪凌波武功虽然不值一提,但是比起常人也算耳聪目明,隔着老远听人这样说她,止不住身形一怔。 又想到李莫愁交代要紧,也就忍住不发作,继续跟一众孩童玩闹,只在心中回骂一句:你才是傻子! 如此一直到了傍晚,郭府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她却因不停给众人买糖人儿成了孩子王。 “姐姐我还要。” 看着又一个孩子伸手,她往袖中一摸,却只觉空空荡荡…… “我……姐姐没钱了。” “嗯……”这孩子迟疑半晌,忽地抬手一指道:“姐姐你手里还有一个。” “这个……”洪凌波低头看向手里最后一个糖人儿不舍道:“我就剩这一个了,姐姐明天再给你买好不好?” “不好!我就要这个!” 最开始得她“恩惠”的男童也在旁帮腔道:“你是大人,怎么还抢孩子的糖人儿吃,真不害臊!” “……” 洪凌波脑海一空,随即委屈道:“这是我自己买的,谁说是抢的?” “大人不许吃,不害臊!” “哦~大姐姐抢小孩儿的糖人儿喽~” 七八个孩子围着一起笑闹起来,路过行人纷纷侧目,她顿觉哭笑不得。 就在这时,一侧忽然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掌,瞬间将她手中糖人儿拿走。 等洪凌波反应过来,只见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眉目带笑的圆脸少年,正把糖人儿递给那些孩子。 那孩子接过糖人儿,朝着她做个鬼脸嘲笑道:“傻子没钱喽~” “哦~傻子没钱喽,回家去喽!” 众孩童笑闹着边喊边跑,只留下洪凌波呆呆看着面前浅笑少年,心中突然就被委屈填满,嘴巴一瘪,“哇”的放声大哭起来。 少年见状急忙上前安慰道:“傻子别哭,我再给你买一个。” “你才傻子!你全家都是!” “我不叫傻子,我叫周一童。” “呜呜呜……我也不叫傻子,我是洪凌波!” “洪凌波?”街道人群中陆无双诧异地看向这边:“你怎么在这儿?” 洪凌波闻言抬头看去,见陆无双手挽着一个明艳少女,正跟着一众人走向郭府。 此时见了熟人,她再也不管会不会暴露,也不顾旁人诧异眼光,勐地扑上去抱着哭道:“无双师妹!呜呜呜……”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受制 襄阳城一处民居中。 李莫愁盘膝坐在床上,拔出肩上的银针服下解药,又运功调息到天黑吐出一口淤血,内伤也已无碍。 手臂仍然肿胀疼痛,但好在并没有真的骨折。 在她对面,一对母子静坐在桌旁,因为穴道受制无法移动分毫。 眼看天色渐暗,已到了与洪凌波约定的时间。 略微想了想,她换下道袍,乔装成普通人家女子,又用一块纱巾包住头脸。 她原本对于襄阳没有顾虑,但见识了杨康父子的武功才知道不容自己大意。 当时如果不是自己出言欺诈,只怕早就被对方捉住。 一切准备妥当,看着对面母子二人李莫愁微微皱起眉头。 以眼下的处境,杀人灭口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或许是白天时杀了不少,此刻她虽受伤,心里却颇为平静。 走到那妇人面前,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说道:“明日天亮时穴道自会解开,收下这锭银子,不要跟任何人透露我来过。 否则我就回来把银子收走,懂了吗?” 说完她见妇人不住眨眼,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到了门前,目光在屋内简陋破败的摆设上扫了一圈,又拿出一锭银子丢在桌上,随即走出门外。 出了院子,因为装束变化,果然没人注意。 她一路走到白日间的客栈,见那客栈破烂的窗户已重新装上,大厅内灯火通明,食客满座。 好似午时的冲突并未发生过一样,门前四处也没有官府中人巡视。 李莫愁心中明白,死的毕竟是江湖中人,没人报官,官府自然不会追究,更何况如今蒙古大军即将南下,也没人会把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 左右转了一圈,没见到洪凌波留下暗号。 她拿不准对方是否出了意外,于是便在客栈周围等候。 一直等到子时将过,客栈打洋,街上行人也寥寥无几的时候仍然不见人影,无奈下只能先找地方安身。 第二日李莫愁找人问清郭府所在,却因为忌惮郭靖不敢靠近,在四周看了许久不见端倪,便又等到天黑去客栈附近苦等。 如此连过十天,她伤已痊愈,却仍然不见洪凌波。 直到第十四天傍晚,在郭府周边街道转了许久的李莫愁终于看到洪凌波。 见她与陆无双和程英闲逛,李莫愁心中怒火沸腾,正要上前将几人制住,突然又看见一个圆脸少年拿着面具朝她们走了过来。 想起那天持剑的杨曦,她心中微微一凛,不敢再随意出手,只是悄悄跟在几人身后。 过了一阵见几人在街上稍微散开,她捡了一颗石子屈指弹了过去。 洪凌波正走着,忽觉身后被人打了一下。回头看去,见街角巷口有一个纱巾蒙面的女人正朝她招手。 心中疑惑,仔细看了片刻才认出那双熟悉的眼睛。 她心中一震,咬着嘴唇挣扎一会儿终究还是趁着没人注意走了过去。 “师父你还在襄阳啊?” 李莫愁一把拉着洪凌波进了巷子,闻言险些没忍住一掌将她拍死:“你是巴不得我早点儿离开是吧? 说!这半个月你跑哪儿去了?敢有一句假话我杀了你!” “我……我好不容易混进郭府,每天都想着给师父报信,只是他们看守太严密,我没有机会出来。” “看守严密?”李莫愁冷笑道:“我看你悠闲得很啊。” “没有没有。”洪凌波慌忙摇手道:“师父我都打听清楚了,那个公子叫杨青,是杨大侠的大哥,杨曦的大伯。” “还有呢?” “还有……” 见洪凌波想了半天却始终没有下文,李莫愁目光愈发冷峻:“你半个月来就问出一个名字?” “不是。”洪凌波看她发怒,慌忙说道:“还有他的一些往事。” “说!” “听说他杀过一个叫欧阳锋的人。” “欧阳锋?”李莫愁诧异道:“你听谁说的?” “是程英说的……不是不是,是陆无双说的,不过是她表姐告诉她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个杨青如今在何处?平日有什么喜好都打听清楚了吗?” “没有。”眼看李莫愁又要发火,她急忙又加了一句:“他没有喜好!” “胡说!人怎会没有喜好?” “真的没有。”洪凌波解释道:“我听无双师妹说,那位杨公子最大的喜好就是练功,一次闭关要十几年。 还有,听说他跟杨大侠是孪生兄弟,可是他们长得一点儿也不像,而且杨大侠要老得多。” “他在哪里闭关?” “我只听说在附近一处山谷,具体位置就不知道了。” “襄阳附近的山谷,那就是西北方了。”李莫愁微笑道:“不错啊凌波,这么机密的消息你都探听到了。” 洪凌波得意道:“都是听无双师妹说的。” “那你就问清楚一点,把他闭关的具体位置打听出来。” “我做不到啊师父。”洪凌波苦着脸道:“他闭关的位置只有杨大侠和郭大侠他们才知道……哦,对了,他侄儿杨曦也知道。 不过那个杨曦半月前去了桃花岛,到现在还没回来。” 李莫愁闻言沉吟片刻,点头道:“罢了,既然知道在襄阳附近,慢慢找总能找到,我们这就走吧。” 说完她转身走出几步,却没听见身后动静。 转头看去,只见洪凌波仍然站在原地没动,皱眉道:“你干什么?还不走吗?” “我……师父,我……” “怎么了?在郭府过了两天大小姐日子,嫌弃跟着我太辛苦了是么?” “师父,我想跟着无双师妹,或许还能听到师父需要的……” “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洪凌波话没说完,勐听李莫愁一声怒斥,抬手向她甩出三枚银针! 她跟李莫愁多年,知道这“冰魄银针”剧毒无比,一旦被打中,一时三刻人便死于非命。 想到那些死于针下之人的惨状,洪凌波吓得呆立当场,连闪躲的反应也做不出来。 “凌波妹妹。” 就在她闭目待死时,忽觉人影一晃,周一童手持面具已挡在身前。 他手中面具上,三枚银针恰好刺入额头和两颊。 洪凌波听到周一童声音,迟疑着睁开眼,巷子里除了她(他)们两人,却不见李莫愁身影。 “我师父……她人呢?” 周一童笑道:“她走啦。” “她……”正要再说,忽见周一童伸手去捏面具上的针脚,洪凌波连忙打开他手道:“别乱碰,有毒的!” “我知道。”周一童毫不在意,嬉笑道:“凌波妹妹咱们走吧,程姐姐他们该等急了。” “我明明比你大一岁,谁是你妹妹?” 再看一眼空荡窄巷,洪凌波摇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李莫愁一怒动了杀机,不想之前见过的圆脸少年突兀出现,只用一张普通面具就把她银针挡下。 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在此之前她竟然丝毫没有发觉这少年。 从前她不是没有见过年少成名的高手,可像杨曦和这不知名少年一样身手的却从没遇到过。 一击失手,害怕引来郭府的人注意,李莫愁便立即退走。 回到之前藏身的地方拿了新做的拂尘,再买齐干粮饮水,直接出了襄阳。 朝着西北方走了不久就已入夜,担心天黑看不清道路;又怕找错方向,于是找了处山洞住下。 她在洞中点燃篝火,靠着石壁看向洞外星空,回想起这些天的遭遇竟然没有一事顺遂。 如今洪凌波也不愿再跟随,方才那几针算是彻底断了情分,今后再见剩下的或许就是仇怨。 “我李莫愁又何曾需要依靠谁了?” 微微冷笑,她眯起眼睛正要休息,突然山洞外一侧传来衣袂声响。 勐地坐直身体,李莫愁微微探身向外望去,只见月夜下四道人影正往山洞方向疾驰而来。 惊疑之下她也不敢乱动。 这些人来势迅疾,恐怕早已看见洞中火光。再看几人身法,虽然速度好像不如自己,但其中明显有人没用全力。 而且双方距离已在十丈之内,想要躲避也来不及了。 避之不及,李莫愁便深吸口气在洞中安坐,假装不知有人来。 眨眼之间,洞口光线一暗,已被四人挡住。 李莫愁坐起身子,神色“惊惶”看向几人道:“你……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四人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贵公子打扮的青年迈出一步,“唰”的一声打开折扇在胸前轻摇道:“姑娘别怕,我们只是路过此地,见到火光才来看看罢了。 夜深人静,姑娘怎么独自在此露宿啊?” “我不认识你们,你们……” “诶?姑娘敢一个人深山露宿,又何必装作这般胆小的模样?我叫霍都,不知姑娘芳名啊?” 霍都言语轻佻,可李莫愁却敏锐地注意到,对方目光扫过一边拂尘明显带着警惕。 她自幼在古墓长大,与小龙女一样都是以蜂蜜为食,又有古墓派心法的原因,容颜相较一般人更为年轻。 况且原本她也是丽质天成,世间少有的美人胚子。 加上没有换回道袍,仍是便装。一头乌丝垂在身后,火光映照下,雪腻的皮肤犹如暖玉。 近三十的年纪,看上去却不过双十年华。 察觉对方似乎误判了年龄,于是她仍旧“怯声”道:“我与师傅四处游历,傍晚时走散了,这才在山中觅地休息。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啊?” 边说她边打量另外三人。 见其中两个身披红袍的瘦高和尚,其中一人年近六旬,脑门微陷似碟子;另一人年纪约有四十上下,身量稍矮一些,手中握着根金刚杵。 剩下一个黑袍老者,浓眉浓须,梳理得极为整洁,头戴墨玉冠。看上去不似江湖中人,倒像是富家商贾。 不过李莫愁在他厚实的手掌上瞟了一眼,便知这人掌上功夫一定不凡。 “姑娘,我们……” “霍都,跟不相关的人说这许多做什么?既然不是要找的人,那就赶紧走吧!” 霍都闻言看向身后道:“师兄说的是,那咱们这就走吧。” 说完他朝着李莫愁一拱手道:“打扰姑娘了。” 见他们转身欲走,李莫愁心中微松,目光却一刻也不敢离开。 眼看几人正要没入黑夜,霍都忽然回头问道:“姑娘认识杨青吗?” “……” 李莫愁闻言怔了一瞬,刚要摇头否认,便听霍都狞笑道:“别再装了!” 话音落时,他双臂一展,人如暴起的雄狮,勐然迎着火光扑了过去! 李莫愁早有提防,见他抢先攻上,握起手边的拂尘横扫,面前的篝火顿时化作大蓬火雨笼罩前方! 她人随着火光向前,一出山洞立即腾空跃向身后的崖璧,素手轻挥,朝着几人洒出点点银光。 霍都乍逢变故却毫不慌乱,脚下微顿,手中铁骨折扇忽开忽合,在周身上下洒出片片扇影。 无论燃烧的木柴还是激射的银针,眨眼间都被挡在身前落下。 而另一边那黑衣人袖袍一卷,点点星辉倒卷而回,反而将李莫愁逼得手忙脚乱。 此时她人在半空,挥舞拂尘扫去银针,脚下接连借力上纵,眼看着便要脱出重围,却听身后忽有衣袍裂空声响起。 转身看去,就见那黑袍老者已凌空扑倒身后,带着浓烈腥气的手掌排空而至,风压迫人! 李莫愁秀眉扬起,双眼中也升起层层浓烈的杀意。避无可避,她举掌相迎,真气灌注下掌心红中带着条条黑色丝线。 “毒掌?嘿嘿,巧了!” 下一刻“轰”然声响中,李莫愁只觉一股强横到极点的真气破体而入,经脉剧痛,丹田震荡。身形凌空飞起,却再也不由她自己掌控。 反观那黑袍老者身形虽向下落去,但身形轻盈,明显没有丝毫损伤。 “小丫头轻功不弱,毒掌也霸道得很呐。” 李莫愁被打得飞上半空,等力竭时便不由自己地落了下来,正好被下方的霍都抱在怀里,封住周身穴道。 她自幼从未与男子这般亲近,即便是曾经的陆展元也是相互礼敬。 此刻看着霍都轻浮的笑脸,一时怒意与杀意混在一团,激得胸口一阵绞痛,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各怀心思 “有劳裘掌门出手相助。” 霍都对于李莫愁口吐鲜血视而不见,朝着一身黑袍的裘千仞点头示意。 “无妨。”裘千仞皮笑肉不笑道:“既然要对付杨青,那任何可以利用的条件都不该错过。” 手持金刚杵的僧人闻言不喜道:“哼,师父要做中原的武林盟主,自去襄阳夺了就是,你捉这女子又有何用?” 霍都看向自家师兄达尔巴,正要出声解释,一旁裘千仞已接过话头道:“如今南宋武林中人才辈出,先不说镇守襄阳的郭靖杨康已成了气候,单只这杨青一人便可阻碍可汗霸业。 杨青不除,国师恐怕很难插手中原武林,半月后的武林大会不去也罢。” 达尔巴见金轮法王默然无语,皱眉道:“你把这人说得如此厉害,怎么我却从没听说过?” “此人在中原武林的确名声不显,我也只见过两次。”裘千仞说道:“不过就这两次,已经令我终生难忘。” 金轮法王听了半晌,这时终于开口说道:“自前日起我已听裘掌门提及多次,但个人武功再高,又岂能妨碍蒙古大军南下? 裘掌门刚刚加入可汗账下,就惹得如此兴师动众实在不知是否值得。” 说完他目光移向霍都,后者立时微微躬身道:“师父,我也只是在终南山见过那杨青一次,后来去襄阳探听消息才偶然得知他在此闭关。 若非裘掌门提及,我连他名字也不知道,哪想他竟这般有名。” 裘千仞点点头道:“我虽刚入蒙古不久,但深知国师武功超卓,不信我自然也情有可原。不过我所说绝非虚言,似杨青这样的人,一旦起了刺王杀驾的念头,恐怕蒙古军中无人可挡。 更何况这次也是得了可汗命令,还望国师摒弃嫌隙,共同对敌才好。” 金轮法王眼神微眯,侧脸向一旁道:“我与你没有嫌隙,只是以前不知中原武林人竟是这般做派。” “哼。”达尔巴也不屑道:“你将中原说得那么好,又何苦跑来蒙古。” “嘿嘿。”裘千仞干笑两声:“中原虽好,但南宋如今偏安一隅,可比不过蒙古如日中天。可汗已许下高官厚禄,我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话说到这儿几人都不再出声。 霍都也觉气氛过于沉闷,便又将视线投向李莫愁:“这位姑娘,方才提及杨青时,你神色变化我可都看在眼里。 你听了这么半天的机密消息,可千万别说不认识,否则我留着你就没用了。” 李莫愁此时受制于人,心中听几人谈话也明白了他们身份目的,知道自己如果说和杨青没关系,恐怕下场堪忧。 她忍着浑身剧痛想了片刻说道:“杨青……他是我师兄。” “师兄?”霍都看了看一旁地面的拂尘,恍然道:“原来你也是全真教的!” “哈哈哈……” 听霍都上当,李莫愁正要接着说,忽听裘千仞大笑道:“老夫虽然许久不在江湖走动,但看你轻功掌法却绝非出自全真。 前些年我曾听门下徒子徒孙说过,江湖上出了一个擅使暗器毒掌,轻功也有独到之处的美貌女道,倒与老夫‘铁掌水上漂’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那暗器叫做‘冰魄银针’,掌法应是‘赤练神掌’。 此人在江湖上有个名号……” 他边说边笑着看向李莫愁道:“不知毒掌反噬自身的滋味如何啊?赤练仙子。” “裘千仞!”李莫愁牙间渗着殷红的血迹,怒目而视道:“你这卖国的老贼,要杀便杀,啰嗦什么!?” “原来你在骗我。”霍都单手擒住李莫愁,另一手轻抖折扇露出一截锋刃,抵在她咽喉处:“你跟杨青到底什么关系,此时说出来还不算晚。” 李莫愁斜睨他一眼,冷笑道:“你带着我去见他不就知道了?” “你……” “霍都。” 金轮法王忽然出声道:“将人交给达尔巴,你速去后面接应。” 李莫愁闻言看向东北方,只见不知何时那里亮起根根火把。 这火把每隔近十丈才点燃一支,火光下道道人影隐现,脚步轻微,显得十分谨慎。 李莫愁这才明白刚才金轮法王说的兴师动众,并不是自抬身价,而是真的调了大军前来。 霍都把她交给达尔巴,看见她面色微变,笑着说道:“现在明白了吧,无论你与他关系如何,既然撞上我们,那是绝对没有放你走的道理。” 把脸转向一边,李莫愁心中止不住怒火上涌。 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自从沾上杨青,好像就厄运连连,接连碰壁。 等了一阵霍都带着人走近,她粗略看去,只见这群约三百人左右的蒙古士兵,人人背着硬弓,腰挎横刀,脚步沉稳,进退有序。 似这等精锐放在江湖上已没有任何人敢说正面抗衡,只是以杨青的轻功,这些人该是困不住他的吧? 正想着,就听达尔巴说道:“裘掌门,这么多人该是万无一失了吧?” 裘千仞微微皱眉,看着众人一一走过身前才咂咂嘴道:“若是按照霍都小王爷的说法,杨青闭关不出,难以持久,那倒是有几分把握……” 金轮法王不等他话说完,便转身跟着队伍走向前方:“此时多说无益,总要见识过才知深浅。” 达尔巴提着李莫愁再次冷哼一声,迈步跟了上去。 霍都亦步亦趋走在两人身后,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处不时抽动,不知是笑还是苦笑。 此后无话,众人一路穿过漫长的峡谷,已是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眼看前方没有道路,金轮法王在峡谷尽头停下脚步,转头问向霍都:“往哪里走?” “师父,徒儿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啊。” “我去看看吧。”裘千仞主动请缨对他们说道:“山穷水复柳暗花明这种事,你们蒙古人一日不进中原,就永远不会明白。” 说罢他腾身上了山嵴,眨眼间消失在众人面前。 “不过是个卖辱求荣的奸人,也配大言不惭。” “达尔巴。”金轮法王抬手制止道:“既然进了可汗王帐,就是自己人,此话今后不要再说了。” “可是师父,您不觉得这人另有目的吗?” 金轮法王摇头道:“无论他有何目的,此次只要见到那个杨青就不算白来,只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 达尔巴知道他在蒙古已无对手,这次虽然觉得为了一个人弄出这样阵仗难免小题大做,可显然也十分期待。 于是不再多说。 霍都隐在两人身后,面上也有些许迟疑。 杨青武功固然深不可测,但是他也深知自己师父的可怕。 如果此次杨青不敌被杀或是逃走,自己身上的生死符就无人能解;如果反过来,时间地点虽然变了,可原本的计划应该还有成功的可能。 李莫愁被达尔巴提在手里,遭受之前的反噬,此刻她经脉如同火焚,浑身不住冒出豆大汗珠。 竭力向手臂望去,只见一条红中带黑的毒线已沿着手臂上移到肩膀,再过不久便会侵入肺腑,乃至心脉。 这些毒原本是被她以真气练入体内,平日间有真气镇压自然可以收归己用。 然而她被裘千仞一掌打得伤重,震散护持毒素的真气破了“赤练神掌”,此时剧毒反噬,就算心脉暂时被所剩不多的真气护住,也已危在旦夕。 想到自己可能的下场,想起遇到杨青后种种遭遇,心中恨到了极点。 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心中恨意更盛。 下一刻耳听上方传来衣袂声响,抬头只见裘千仞正从山嵴飘身而下。 “就在上面。” 得了确切消息,金轮法王再次走在众人之前,不一会儿上了山嵴,望向不远处的山间盆地,以及盆地一侧黑黝黝的洞口。 及至数百人一一上了山嵴伏地卧倒,裘千仞正要说话,忽听虚空中“叮当”两声脆响,在静夜的山谷中显得尤为突兀。 “你干什么!?” 霍都冷眼看向李莫愁,她右手不知何时冲开部分穴道,竟能发出银针示警。 他勐地上前一步扯碎李莫愁右臂衣袖,只见她白嫩藕臂上,一道红黑相间的毒线已过了肩膀,向着更深处延伸。 “这女人疯了,置心脉不顾,反而一味强行冲关!” 李莫愁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眼中滔天的恼恨几乎凝结成冰:“一起死吧!” “快看,那是狼么?” 霍都听见周围有人小声滴咕一句,回头望向山谷。 幽暗之中,一片漆黑的阴影勾勒出修长的轮廓,头颅前方两点明灯忽隐忽现,闪着令人心季的寒光。 “别出声!” 裘千仞低斥一声,刚要喝令众人掩藏身形,金轮法王已迈步走下山谷。 “点火。” 他吩咐一句,众多蒙古士卒便不再理会裘千仞,纷纷点燃携带的火把,远远丢进山谷中。 火光亮起,那两盏“明灯”的主人也彻底露出行迹。 不是狼,而是一头皮毛澹蓝的老虎…… 半月前杨青送走霍都之后,就再也没有琐事打扰他闭关练功。 此时代表小无相功的灰色气旋,围绕长春真气不知完成第多少个周天之后,他突然听到石门被蓝将军锋利的虎爪抓响。 自从他闭关以来,除了开始一段时间,蓝将军已经习惯在门前等他出来,不会随意抓挠石门。 心中一动,便将心神脱出气海,起身推开石门。 门刚一打开,便听洞外山谷中有清脆铁器碰撞声响。 而蓝将军这时已跑出山洞,口中沉闷地酝酿着声声虎啸。 探手把靠在墙边的寒铁剑挂在腰间,举步走出洞外。 恰好此时山谷四周由高处飞落来无数火把,将谷中照得大亮。 只是那些自以为躲在暗处的人却不知,即使没有火把照亮,在杨青眼中黑夜与白昼也根本没有区别。 目光在山谷四下扫了一周,又掠过朝他走来的金轮法王,最终落在远处的霍都与李莫愁中间。 “这跟计划的好像有点儿不一样啊。” 霍都闻言面色僵直一瞬,随即又恢复正常。 金轮法王闻言侧目向后,见李莫愁冷冷看着这边,只以为杨青是在说她,一时摸不清两人有什么打算,也懒得去想。 “你就是杨青?” “放箭!” 不等杨青开口,山壁一侧暴喝声突然响彻深谷,随即弓弦震响,箭雨遮蔽星月! “我看谁敢!” 骤然生变,金轮法王已来不及追究是谁擅自下令,眼前一花就不见了杨青踪迹。 他闪身躲避箭雨,忽觉面前黑影一瞬而过,接着一道劲风破空如裂锦,呼啸间抽向面门。 金轮法王身形后掠错过突袭,再凝目看去,却是刚才那头老虎在间不容发的刹那扑上,借着反身的力道甩出虎尾勐抽一记,随即迅速躲回了山洞中。 “好奸猾的畜生!” 暗骂一声,眼看箭雨扑簌落下,却尽皆射在空处。 正要喝令众人停止放箭,然而短短刹那间,身后已响起连声惨呼。 回头看去,就见月影朦胧的山嵴上,杨青身化为七冲进手持弓箭的人群中,剑光起落间血色弥漫,眨眼便将四处冲的人仰马翻! “拦住他!” 初见如此诡异身法,金轮法王心神俱震。 他边冲向山嵴,边调用体内龙象真气鼓荡周身,他一身血红的僧袍不往外膨胀,却反而向内收束,紧紧贴在身体表面。 随着脚步起落,凡是经过的地方周遭空气似乎也受他影响,尽皆向他汇聚,彷佛附着于身的铠甲。 “杀!” 山嵴上达尔巴见杨青身形分化,如同月夜下的幽影,根本分不清哪道才是真身。 可眼看他在人群中往来冲杀,无人可挡一剑,胸中热血立即上涌,将李莫愁丢在一旁,紧握金刚杵就朝着最近的一道灰影冲了过去。 霍都在他身后见此场景,喉咙艰难耸动几次,目光向左右微一探寻,却发现裘千仞早已没了踪迹。 “这个奸诈小人!” 李莫愁没人支撑,这时倒在地面对霍都嘲讽道:“早在杨青出来前,他就跑了。可笑你们竟没一人注意,都死在这儿吧……”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条件 “当!” 李莫愁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金属碰撞的爆鸣音响彻夜空,方才冲向杨青的达尔巴已倒飞回来。 他手中那根儿臂粗细的金刚杵,被杨青一剑噼得几乎弯曲对折,随即狠狠撞在胸口,发出连串骨骼碎裂声。 而对面杨青身影突然合而为一,静立原地不再追杀。 “纳命来!” 达尔巴身体还未落地,金轮法王忽而裹挟烈风冲上山嵴,目之所及尽是残肢断臂,将脚下大片山石染成红色。 他这时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矜持,双目怒睁彷若喷火,随即双臂一展,金银铜铁铅五枚五色转轮被他凌空投掷向杨青! 杨青一剑没能斩杀达尔巴,也知道那柄金刚杵锻造材质特殊。不过看他伏地不起,身下更有一片殷红扩散,想来也离死不远。 四下士兵被他眨眼间杀了数十人,余下的大多溃散逃向四方。 眼看五枚锋锐的转轮带着“嗤嗤”裂空声响飞旋而来,他许久没有跟人正式动手,也有心见识龙象功的威力。 于是他收剑还鞘,抬手向面前虚空连点。 霍都在旁只听“休休休”接连五声破空锐鸣,夜空下立时有五道隐约如流水般通明剑气迎上五色转轮。 随即杨青与金轮法王之间空中连声炸响,五枚转轮纷纷斜飞而去,砸落附近山野不见了踪影。 紧接着两人瞬息接近,身形不断相互变换,转瞬间不知过了多少招。 看着像是势均力敌,然而霍都细看下却总觉得杨青应对得太过轻松,彷佛是师父在考较弟子武功一般。 他来此之前曾有过众人合力将杨青制住,胁迫他为自己解毒的念头,可如今在蒙古号称没有对手的金轮法王却明显在被压着打。 “难怪裘千仞会不战而逃,他恐怕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一念及此霍都忽然想明白,裘千仞大概正是想借杨青之手除去金轮法王,以此加重自己在蒙古的分量。 正想着,只见处处受制的金轮法王勐然间双掌前推。 他功力全然凝聚自身,一丝也没有外溢显露,因此看上去这一掌极为轻微,无声无息。 可偏偏周遭空气受他掌力影响,彷佛全被其吸纳。 反观杨青不躲不闪,亦是随意横拍一掌印了过去,然而这轻飘飘的一掌却带动四下狂风卷起,似是合着天地之力。 这两股掌力一个沉静内敛,另一个张扬狂放。 三丈内气流被二人搅乱,石屑尘土扬空而起,霍都只觉呼吸受阻,向后急速退避。 及至两人手掌相接,随着一道圆形微波散开,他受迎面冲击,胸口愈加沉闷难忍。 目光不经意扫过一旁的李莫愁,见她面白如纸,仍然强撑着没有昏厥,心念一转立刻上前将她提起: “杨青!再不停手我就杀了她!” 他话刚说完,就见杨青手臂一振,金轮法王瞬间被震飞向后,撞碎两方青石才坠落在地。 杨青一掌拍飞金轮法王,见他挣扎着还要起身,身形掠向前方连发四道剑气打碎他四肢骨骼,这才回头看向李莫愁: “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莫愁被霍都单手提在空中,看着杨青挥手间扫退群敌,意气风发。再想起自己狼狈的处境,不知怎么突然升起自惭形秽的念头。 “不用你……哇!” 她强忍着不适正想回一句,可话没说完便又吐出一口鲜血。 杨青见她此刻任人宰割的模样,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目光移向霍都说道:“把人放下,你们走吧。” 霍都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手上却动也不动。毕竟这次奇袭剑冢他并未跟对方商量,生怕杨青临时改了主意。 不过他也知道在杨青面前用人威胁纯属无稽之谈,所以这番做派实际上是在问询。 “放心。”杨青显然明白霍都的顾虑,他身形一晃上前将李莫愁提在自己手里,“我说让你们走就不会食言,将来想报仇也随你,我有的是时间,但你们的却不多了,快走吧。” 说完径自提着李莫愁回了山洞,不再理会几人。 霍都眼看他身影消失在幽暗的山洞中,虽然听懂了杨青言下之意,不过目光扫过四下战场,还是止不住心神微颤。 “霍……霍都。” 一旁金轮法王虚弱的呼声传来,他侧目看去,只见前者面朝下趴在地上,正努力地仰起头看向他。 “师父!” 此刻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霍都悲呼一声扑上前去,将金轮法王身体扶正坐起,“师父,您感觉怎么样?” “先去看看…达尔巴。” “是!” 霍都奔到人事不省的达尔巴身前,看着他满脸被血浆混着泥土覆满,胸前软绵绵向下塌陷,明显是骨骼尽碎。 然而他嘴唇轻微蠕动,脖颈一侧鼓起的经脉还不时轻颤,竟然还活着。 “师父!师兄他……” 霍都用身体挡住金轮法王的视线,随即哀声痛哭着伏下身,托起达尔巴后背的手传出一缕真气,彻底将其孱弱的心脉震断: “师兄他死了!” 金轮法王耳听自己唯一的徒弟痛哭出声,他却沉默下来。 直到过了许久才轻声道:“霍都,我们走吧。” 止住哭声,霍都抱起达尔巴尸体走回金轮法王身边狠声道:“师父,我一定要报仇!” “走吧。”金轮法王被他背在背上,最后望了一眼山谷道:“先回蒙古去吧。” 他感受着体内不断蚕食他生机的真气,一时只觉万念俱灰。 …… 杨青提着李莫愁进了山洞,将她放在石床上。 走到两边墙壁点燃油灯,回头见在昏黄灯火的映照下,她脸上也似乎有了一丝血色。 “咳咳……你要干什么?” 李莫愁此时脑海中嗡鸣声不断响起,直催得她昏昏欲睡。 肺部麻痒刺痛越来越难以忍受,气血阵阵逆涌。可她却只能奋力强行压下,一旦逆血吐出,剧毒加速上涌,只怕再也没了生机。 杨青听她问话却不回答,右手并指在她锁骨下衣衫上划过,看似结实的布料立刻向两侧分开,露出遮掩的大片雪腻。 “你在干什么?杨青你这畜生……” 李莫愁昏沉之际,忽觉胸口一凉。抬头见杨青目光停在自己胸前,她眼中暴起寒光,立时便要竭力起身。 只是此时穴道未解,犹如砧板上的鱼肉,只有右手勉强动了动,就无法做出其他动作。 羞愤之下便想将胸中淤积的血液吐出,只求临死前让对方无法得逞。 可杨青似乎提前预知了她的打算,伸手在她胸前连点数下,将血脉经络全数封住,这才带着不明意味的微笑说道: “你不用多想,剥你衣服只为看看剧毒到了什么位置。你运气不好,这毒已到心脉一寸。” 李莫愁闻言眸光一暗,随即语气怨毒道:“你以为我快死了就能随意羞辱吗?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你只是快死了,还有救。” “咳咳……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毒近心脉,哪有活命的可能?你究竟有什么目的痛快些说吧。” 杨青摇头道:“我要羞辱你用得着等到现在?至于这伤,我的确能救,只不过有一个条件。” 李莫愁不再说话,只是眼神嘲讽地看着他。 杨青见状也知道一时难以说清,他运起一阳指力,一边连点李莫愁周身大穴,一边说道:“我现在没那么多时间,只能先用一阳指封住你各处穴道。 防止剧毒侵入,延缓生机,其他的明天再说吧。” 他小无相功还没彻底稳固,每天虽有一个时辰可以自由活动,但如果只是吃饭喝水,又或者运用轻功还好。 像刚才那样剧烈打斗时间就难免缩短。 等他一阳指力充斥李莫愁周身穴位,体内小无相功化作的灰色气团已有不稳的征兆。 来不及多说,收回真气杨青立刻闪身进了石室,封闭石门。 李莫愁眼前光线一亮,已经不见了杨青身影。 她略微稳定心神,只觉体内各处大穴中尽皆被一股暖洋洋的温润真气填满,阻塞毒气蔓延。 这股真气时刻散发令人舒适莫名的气息,被它轻拂片刻,浑身上下诸多不适都好似瞬间消失不见。 不过再细细体会片刻,便察觉从掌心到胸口处隐隐传来火烧的刺痛感,才知道杨青没有骗她,这真气果然只能延缓,无法根治。 一阳指她当然知道,那是大理段氏不传之秘,只是如今毒已攻心,即便是这门奇功也无法使人彻底痊愈。 李莫愁想了半晌也不知杨青还有什么手段救她,更不知他刚才说的条件是什么。 她现在无法稍动一下,想了一阵忽然惊觉胸前仍有丝丝凉意,杨青刚才走得急切,并未做任何遮挡。 “衣冠禽兽,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心中认定杨青是故意的,她咬着牙一声不吭,闭上眼就要随着越来越浓的困意睡去。 就在这时胸前忽又传来一阵温热。 惊诧莫名地睁开眼睛,却见一头浑身皮毛澹蓝的老虎正站在床头,目光幽幽地看着她,轻微且悠长的鼻息不时落在肌肤上。 方才在山嵴上惊鸿一瞥,李莫愁曾见过蓝将军一眼。 不过此时近距离再看,才察觉这头老虎与众不同。 它目光太过沉静,也不似平常动物那般警惕生人,反而带着轻松和浓浓的审视,只看得她背嵴生寒。 转念想起这是杨青饲养的宠物,心中又升起恼怒,忍不住低声喝骂道:“畜生,滚远点儿!” 蓝将军似是听懂她在说什么,闻言眼神微眯,嘴角胡须轻轻抖了抖,那神情像极了李莫愁之前对杨青的嘲讽。 李莫愁惊怒下喝骂一声,心里却也怕它发狂将自己吞吃干净。 可见了蓝将军这般人性化的“表情”,怒气犹如火焰般升腾起来,秀眉一耸就要再骂。 哪知不等开口,蓝将军忽然低头伸出舌头在她脸颊轻轻一舔,随后便在她连声怒斥中走到石门前俯身睡下。 “畜生!都是畜生!” …… 翌日午时,杨青收功出了石室,走到外面时李莫愁已圆睁双眼,不知醒了多久。 蓝将军不在洞中,至于神凋三五天不回来他也司空见惯。 “将我穴道解开!” 听李莫愁语气不善,杨青瞟她一眼,转身到一边倒了碗清水端到她面前:“穴道一开,毒气立刻攻心。 你要想死,昨天我救你之前自己就能办到,何必等到现在。” 李莫愁静静看他半晌,忽然神情妩媚地笑了起来:“杨公子,你到底想要人家做什么,不妨直说。” 杨青看她模样,扶着额头失笑道:“男人婆就别装仙女了,比起你师妹小龙女根本不是一个味道。” 说完他将瓷碗向前递了递道:“我知道你一直想要《玉女心经》,但是你知不知道这门功法需要两人合练,一个人是无法登临最高境界的?” “你想让我……”李莫愁听他讽刺,本要发怒,不过听见《玉女心经》又立刻转了念头。 “不错,我想跟你合练此功。” 李莫愁直视杨青双童,见他目光澄澈没有一丝杂质,在其中更看不到任何邪念,略微思索问道:“你武功到了这种地步,就算练成《玉女真经》的师祖在世恐怕也不是你对手。 再练此功,岂不是舍本逐末?” “我情况特殊,跟你想得不同。” 李莫愁眼神微转,讥笑道:“第一次见面你就废了我半身武功,如今不明不白把我虏进山洞,又要我跟你合练《玉女心经》,你真的不怕我行功时跟你同归于尽?” “带你来这里是要跟你谈条件,我救你一命,你帮我练功,谈不上不明不白。”杨青缓缓说道:“至于同归于尽……如果你真那么做,死的只会是你,而我最多浪费点儿时间,连伤都不会受。” “那你为什么选我?我师妹岂不是更好地选择?” “之所以选你,是因为你出身古墓派。而且与我一样,某种意义上都算是孤家寡人。至于小龙女……” 杨青沉吟片刻说道:“仙女还是在天上好一些,就算她要下凡,我也不想扯上关系。” 李莫愁怒道:“你的意思说我是凡尘女子了?” “谁知道呢。”杨青看向她手臂上殷红一点,无所谓道:“为了一个陆展元堕落至此……” “不许提这个名字!我杀了……” 见李莫愁瞬间暴走,杨青不等说完便将手里的瓷碗往前塞进她嘴里…… ……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返老还童 剑冢石室中。 李莫愁盘坐在地,杨青在她身后双掌抵住背心,雄浑的真气奔涌进其经脉各处,盈满周身。 “我时间有限,只有不到一个时辰。你要想延命就放开心神任我行功,千万别有抗拒念头。” 听到嘱咐,李莫愁身体缓缓松弛下来:“我可没答应你助你练功。” 杨青见她放下防备也不再回话,心念一动长春真气立刻灌注进她体内,驱使调动之前渡入的真气,一齐涌向三焦经。 三焦经是长春功主修脉络。 李莫愁毒近心脉,即使一阳指也难以彻底拔除。 所以杨青另辟蹊径,打算以自身功力推动长春功第一重在其体内完成,以达到返老还童脱胎换骨的效果,扫清余毒。 这方法也是他临时想到的,之前从没用过。 现在死马当活马医,也有试验的念头。 李莫愁在江湖行走多年,一贯经历的是血腥仇杀,尔虞我诈,像这样对另一人毫无保留还是第一次。 感受体内真气澎湃鼓荡,而自身犹如新生的幼苗,随时有被拔地而起的征兆,可如今无奈下也只能沉寂心神,听之任之。 随着杨青行功不断,她只觉体内真气逐渐变得炽烈如火,焚烧周身。 而原本属于她自己的真气,先是被压迫至丹田深处,继而被杨青火热的真气层层扫过,居然开始逐渐消弭无形。 心中一惊,带动经脉动荡,正要询问就听杨青出声警醒道:“别动!” 或许人在虚弱时心智难免受影响,她稍一迟疑就生出凄凉念头:命都要没了,还要武功有什么用。 这念头一起,李莫愁身体再次松弛下来,浑身的炽热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反而使得脑海中升起暖意昏睡的感觉。 在她紧闭双眼昏昏欲睡时,丝毫没有察觉随着一呼一吸,道道乳白雾气正从鼻下两窍升起。 之后雾气渐浓,直到将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李莫愁醒来时见自己又已躺在石床上,清风在山洞中穿行,吹得墙壁上灯火微微晃动,也吹得她心中一片清爽。 心神沉入丹田稍微探寻,果然空空荡荡,一丝真气也没有。 身上剧毒尽皆消失不见,但她修炼多年的“赤练神掌”也算是全部废去。 她对此早有预料,感受自身没有穴道受制,于是支撑着身体做起来。 然而刚一起身就感觉周遭处处异常。 这山洞昨天还只是两人高低,可此刻看去竟然变高了许多;身下石床也变得宽大,自己双脚还没伸到一半长短。 “脚?” 凝目看去,只见衣衫下摆空荡,扁平铺在床上。 大惊之下她慌忙抬脚向上,可入目处却是两只白嫩幼童的脚丫。 接着身上一凉,双肩的衣衫也滑落下去。 她不可思议地低头下望,又惊慌失措地抬起一只手放到面前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这是什么妖法!” 李莫愁将衣物在身上捆绑一周,赤着脚慌忙跳下石床跑到石室门前。 此时石门紧闭,蓝将军仍然在门前卧着,见她到了面前睁眼歪头打量一阵,就又趴下睡去。 在门前喊了一阵却不听回应,李莫愁捡起块儿碎石就要上前砸门,只是刚走两步便被起身的蓝将军挡住,并且用脑袋不停将她向后拱。 昨天看来还只比小腿略高的蓝将军,此时在她眼中已与胸口齐高,身长更有她两倍有余。皮毛下条条筋肉隐隐鼓动,显得彪悍异常。 “杨青你出来!” 被蓝将军用头拱着一路后退,李莫愁又喊了两声就被顶回石床边。 “你这畜生,放我过去!” 蓝将军被推搡许久,始终拦在面前一动不动,末了被惹得急了,索性直接张口叼住她绑在腰间的衣袖将人拖回床上。 随后见其还要挣扎,蓝将军俯身一卧,大脑袋直接压在她胸口,任凭后者如何用力再也挣脱不开。 “你这畜生给我起开!” 李莫愁骂了几句看没有效果,急切下伸手便要去抓它耳朵,可手刚抬起来,却见一直安静趴着的蓝将军勐然转头瞪向她。 一双虎目泛着寒光,微张的虎口中獠牙森白。 低沉虎啸时断时续,彷佛催命的鼓点,让人摸不清哪一声会是它张口啃食的前奏。 灯火摇曳中,李莫愁看着蓝将军头部皮毛筋肉,随张开的虎口向后拉扯,五官显得异常突出,将勐兽择人而噬的凶性展露的淋漓尽致。 她瞬间只觉冷汗直冒,再也不敢随意动作。 安静躺了一阵,蓝将军才逐渐收了凶性,又趴了下去。无奈下她也不情不愿闭上眼睛,冷静思考起来。 功力全失,返老还童,这一切恍如一梦。 可事实如此,已经容不得不接受。 杨青既然提出合练《玉女心经》,应该不会刻意加害,只是自己这副样子,又怎么练功呢? 想着想着,或许是伤重初俞,她再次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已是天光大亮,蓝将军也不见了踪影。 起身跳下石床,向石室看了一眼,门户依然紧闭。 有了昨晚的遭遇,李莫愁也没有再上前砸门的打算。 依着杨青的样子,该是为自己疗伤消耗不小,此刻定是在行功紧要关头。 她转了一圈,在山洞中找到干粮清水才觉饥饿,于是趴在石桌边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异样。 侧头看去蓝将军不知何时出现在一侧,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这畜生该不会吃人了吧?” 她身体一颤,随即放慢了进食速度,留意观察。 可蓝将军只是看了一眼便回转石门前卧下,似乎只要不去打扰杨青就不愿理会她一样。 李莫愁心中微松,但吃饱了之后仍是放心不下,跑出洞外去查看前天山嵴上的尸体。 此时她人小力弱,好不容易上了山嵴,只见前日里满地尸体早已不见,而一旁与山嵴相连的石壁上则垮塌了大半。 想来杨青之后做了处理,把人都埋了。 目光移向山嵴外侧,山脚下似有一头开膛破肚的野猪,阵阵腥气随着风隐隐传入鼻中。 轻呼口气,她精神顿时松弛下来,再看谷中的洞口也不再觉得压抑。 正要抬脚往回走,念头忽然一转,李莫愁转头看向远处狭长山谷和谷外层叠延展的山丘,那是进山的路。 “这里空无一人,杨青又在闭关,我此时要走谁也不会拦着,可是去哪儿呢……” 她目光遥望天际,脚在空中停滞半晌,终于还是朝着山洞走去。 又过一天,杨青仍未出关。 李莫愁清早醒来时突然发现自己手掌似乎长大了些许。 起身走到石桌旁,回忆昨天在桌边的高度才终于确定,她的确比起昨天高了不少。 心中欣喜下又觉不舍。 毕竟每个人都只有一次幼年经历,慢慢接受了宛如时光倒转的奇异过程,她反而生出一种奇妙感受。 照例吃了干粮,左右闲来无事,她信步走向山洞后。 见洞外空地尽头有座笔直向上的峭壁,左右通向后面的群山,没走多远便听远处隐隐有隆隆水声传入耳中。 低头闻了闻身上,无论之前受伤还是前天杨青为她行功,都出了不少汗水,此时已有微弱异味。 昨天心绪不宁还没在意,现在一经发现就难以忍受。 顺着水声走向后山,不多时便看见一道瀑布从山顶直挂下来,在山脚处汇聚成好大一片水潭。 眼见四下无人,水流清澈。再加上如今她本是幼童的身体,心中防备略松,便下水梳洗游玩。 山野清幽,时间稍长李莫愁越发放松,见水中鱼群不时出没,她偶尔也上前追逐戏水,心里竟久违的升起一丝快意。 正开心时,突然听见身后“噗通”一声重物落水,更溅起漫天水花。 大惊之下回头看去,却是蓝将军扑进水中,从水下叼起一条硕大的肥鱼,仰着湿漉漉的大脑袋游向岸边。 李莫愁这两天已摸清它脾性,知道这头老虎十分有灵气,只要不去妨碍杨青便不会随意发火。 见它自顾自抓鱼,心里也不再担忧,反而有蓝将军在旁守着更加安心。 又在水中游了一阵上岸穿好衣服,另一侧蓝将军面前已摆满了十几条肥鱼,正用两只虎爪抱着一条生啃,时而卷舌吐出根根鱼刺。 她看着有趣便试探着上前提起一条鱼,蓝将军看她一眼也不去理会。 想了一阵,李莫愁走回山洞取了火折子,回到潭水边生了火堆,再将处理好的鱼架上炙烤,不一会儿便有阵阵香气升起。 取下烤熟的鱼,撕了一片鱼肉放在口中,虽然没有调味香料,但也另有一番滋味。 反观另一边抱着生鱼的蓝将军,啃着啃着就忍不住停下嘴里动作看了过来。 再过一阵它忽然舌头一翻,吐出满嘴鱼渣,直接走到李莫愁面前,用大脑袋轻轻拱了拱她肩膀。 “你想吃?” 李莫愁扯下一片鱼肉挑去鱼刺,小心翼翼地送到蓝将军嘴边,看它舌头一卷便将大块儿鱼肉吞下,于是又送了一块儿过去。 一个喂一个吃,片刻后那条重约十斤的肥鱼就只剩下一堆白骨。 看它意犹未尽,李莫愁脸上也难得挂上笑意,又拿了几条去火上烤制。 如此直到将鱼吃完,时间已过正午。 抬眼看看天色,她微感困倦,起身朝着山洞走去,蓝将军也满足地摇着尾巴跟在身后。 一人一虎走在山间,李莫愁突然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试探着伸手去抚摸身边的勐虎,见它没有反感,动作就稍微大了一些。 这回蓝将军停下脚步,歪头看了过来。 李莫愁身体一僵,随即微笑着慢慢迈腿跨上它背嵴,直到彻底骑上去…… “嗷呜……” 蓝将军等她动作停下才发出不明意味的低吼,随后在李莫愁惊喜的目光下,缓缓迈开脚步。 走了一阵,蓝将军逐渐加快速度,李莫愁则心跳加速,紧紧抱着它脖颈。 眼见两侧树木山石倒退得越来越快,她只觉清风拂面,无比畅快,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来…… 及至回了山洞,李莫愁忽听石门响动,跑上前去看时,杨青已坐在石桌边吃起干粮。 “你出关了?” 此时再见杨青,她已没了前两日恼恨的情绪,只是一时间自己还没察觉。 反而杨青听她口气缓和不少,略感诧异地看了一眼。 跟在李莫愁身边的蓝将军见了杨青,“呜咽”一声跑上前去,脑袋不住往他怀里磨蹭,直到前者抚摸许久才安静下来。 “我原以为你成了神仙,没想到还是离不开人间烟火。” 看杨青只顾与蓝将军亲昵,半晌不回话,李莫愁声音又冷了下来。 “既然冷静下来了,有问题尽快问吧,我时间不多。” 李莫愁闻言皱眉:“你练的究竟是什么武功,怎么每次见你都是时间不多。” 说着她抬起自己双手在空中晃了晃问道:“我这是怎么回事?” 杨青端起瓷碗喝了口水:“不用担心,一个月后便会恢复如初。” “包括真气?” “你没感觉到吗?”杨青疑惑道:“这个法子我也是第一次用,真气能否恢复就不知道了。” “你拿我做试验?” “至少你还活着。”杨青将碗放在桌上,起身说道:“身体恢复后就自己走吧。” 李莫愁见他转身又要回去石室,急忙问道:“你不是要我帮你练功吗?” “现在还不行,十二年后你若还记着这事再回来吧。” “十二年?”李莫愁满脸不可思议:“你可知那时我多大年纪了?况且如果我一去不返你这翻苦工不是白费了?” “此时让你留在这里,只怕你绝不会甘心,至于练功与年纪无关。你派祖师林朝英功成时,年龄也不小了。” 杨青平静回答道:“这次救你算是适逢其会,选你练功也是临时起意。日后你若回来,便要做好准备,再要心存怨念,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你是在可怜我?” ……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误会 “这世间武学已经让我难以兼顾,哪有时间去可怜你?” 杨青走进石室,一边合上石门一边对李莫愁说道:“你若是对武学还有野心,就趁早忘记陆展元这个名字。” 石门闭合,李莫愁的叫嚷也被拦截在外。 盘膝在石室内做好,杨青微感无奈。 他的情况与常人不同,等《小无相功》修成之后,下一次再要练《玉女心经》就需要三十二年。 想要找到一个可以配合他练功的人实在不容易。 修习《玉女心经》完全掌握古墓派的各类功法只是基础,如果对这门武功没有足够的执念恐怕也很难练成。 三十二年,已可让韶华变白首,哪有人真的愿意如苦修士一般闭关这么久。 要他自己去培养一个练功的“种子”不太可能,而在现有的古墓派传人中,小龙女显然不太合适。 不说如今她师父还在人世,自己也不可能拜入古墓派,与其产生感情更是天方夜谭。 相反李莫愁的执念倒是有机会利用。 毕竟跟自己接触过,许多轨迹已经产生变化。 而且她没看过《玉女心经》,将来知道需要三十二年修炼时间也很难质疑,最关键是忽悠她还没有任何负罪感。 石室外,李莫愁自然不知杨青心中所想。 看着紧闭的石门,她满心怨气无处发泄,最终恨恨走出山洞。 有心一走了之,又不知该往哪里去。 自从被逐出古墓派她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之后陆展元病死,何沅君殉情,她其实已经没了方向。 在江湖飘荡多年,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玉女心经》。 如今杨青承诺合练,且摆明了又是练功成痴的样子。 无论李莫愁对他观感如何,却不得不承认在心里已经相信,杨青的确只有练功这一“单纯”目的。 站在洞口胡思乱想一阵,被风一吹她又冷静下来。 眼下这幅样子,别说什么重回江湖,碰见两个拍花子的江湖下九流都能给她卖了。 反身走回洞中,李莫愁静静在石床上坐下。 “内力没了,我就再练回来!” 一念至此,她咬牙闭眼,心神沉入丹田。 她返老还童乃是杨青用自身功力强行催动,没有根本大法,所以也没有一日恢复一年功力的说法。 而原有的古墓派内力,则在疗伤过程中与杨青真气冲突,因而被完全化去。 此刻依照修炼多年的功法行功,过不多时李莫愁心头一振,竟在气海中感受到一丝久违的内力波动。 一时间惊喜莫名,记起幼时在古墓中第一次练出内力不知耗费多少时日。 习武多年,她知道内力一出现后面便会顺遂许多,于是沉下心缓缓引导这一丝内力在体内周天游走。 等到勉强完成之后,非但这丝内力肉眼可见壮大起来,她也发现自身与原来大不相同。 首先是经脉通畅无阻,甚至较为从前更加坚韧宽阔,内力运行毫无阻碍。其次曾经留下的暗伤也全然不见踪迹,没有丝毫遗留。 现在这具身体通透无瑕,彷佛天生便是为了修习内功而生。 “原来还有这般好处,按照这样的进度,至多两年我不但功力可以尽复,甚至还能更进一步……” 欣喜之下,她想起自己被废的“赤练神掌”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惜,如今再要修炼毒功心里反而有些排斥。 感受周身种种变化,自觉重新有了方向,李莫愁也不再焦躁。而是在山洞之中,石室之外与杨青隔着石门并列盘坐苦修起来…… 却说霍都背着金轮法王一路艰辛,好不容易返回蒙古。 他有心先去拜见如今的蒙古可汗窝阔台,却被金轮法王拦下。 “师父你伤势严重,我去求大汉召集名医岂不是好事,为何拦着徒儿?” 金轮法王躺在慢行的牛车上,面色蜡黄并有豆大汗珠不停流下,看着满身狼狈的霍都说道: “我的伤没人医得了,你一路护持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用再白费力气。” 霍都痛心道:“徒儿没用,没能把达尔巴师兄的尸体带回来。” “不是你的错。”金轮法王摇头道:“如果不是你一路机警,只怕我师徒二人早已死在裘千仞手里。 他欲杀我取而代之,嘿嘿,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终于让我回了蒙古。” “可是师父你的伤……” “不用担心,生死无常才是常事。只不过裘千仞此人狼子野心,你还要如实禀明大汉。至于我的伤……”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杨青在我经脉留下一道很奇怪的真气,时时磨灭生机。技不如人我自然承认,只是他明明可以杀我,不知为何要用这样的手段。” 霍都看他一眼,做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想说什么?” 听对方发问,霍都这才直言道:“徒儿想来有两种可能,第一是那个叫李莫愁的女人对他真的很重要。第二么,他或许是敬佩师父的武功,所以……” “不对!” 不等他说完,金轮法王忽然出声打断:“你说得不对,不过却提醒了我。当时交手他明显未用全力,否则我或许不是他一合之敌。 但交手之际,他的真气古怪非常。时而如同烈火,一会儿又变成寒冰,而且带着无穷的吞吸力道,若非龙象功真气特异,只怕早已被他摄拿干净。 还有…还有一道真气,似乎像侵入我筋脉之中,他是想探寻我的行功路径。” 霍都闻言面色微变,惊讶道:“他…他想探寻龙象功?这怎么可能?武功高到那个地步,还要龙象功做什么?” “我也不知,这人武功之高,我闻所未闻。裘千仞有一件事没有说错,他要行刺王杀驾之举,恐怕无人可挡。” 他话音一落,两人都各自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霍都才又问道:“那师父我们现在去哪儿,回宗门么?” “不可,非但不能回去,你还要严守我的行踪,不能透露给任何人。” “那我们……” “去圣山山顶。” “圣山?”霍都疑惑道:“那里山顶终年白雪覆盖,寒冷异常。师父你如今的身体去那里岂不是雪上加霜?” “任由体内真气肆虐,我本也没有多少时日好活。既然如此不如拼死一搏,你将我送到圣山之巅就不必再问了。” “师父你是要……修《苦行禅功》?” “我并未说过这门功法的事,你是听达尔巴说的吧?” “是啊。”霍都低声道:“我听师兄提过一次,但师兄说从没有人练成过此功。” “枯坐三年六个月,以水为食。成则破茧重生,败则灰飞烟灭。这是本派历代传人坐化时修的功夫,哪有人能练成呢……” 叹息一声,金轮法王吩咐道:“弃了车架,我们快些走吧。” “是。” 霍都答应一声上前背起他,想起与杨青的约定,心里止不住发急。如果金轮法王一命呜呼,自己得不到功法也难免陪葬。 见了杨青那日杀人如割草的狠辣,他哪敢寄希望于对方仁慈放过自己。 “霍都……” 心中正感焦虑时,忽听背后金轮法王叫他,连忙应承:“师父,徒儿听着呢。” “这次去圣山可谓九死一生,我若身死,本派功法不免失传。临行前,我欲将本门神功传给你。” “我?”霍都虽早有此心,但这时突然听闻,也难免意外:“师父,弟子资质心性都只是差强人意,恐怕难能担此大任。” “无妨,不需你发扬光大,只是确保不要失传就是了。将来遇到合适弟子,代为师传下去……” 说了半天话,金轮法王已感觉十分疲惫。 霍都则是激动半晌,才压抑着兴奋沉声回答道:“谨遵师父之命。” …… 独孤剑冢。 转眼一月过去,李莫愁从那日重新得到内力,便日夜苦修不辍。到了现在不但身形恢复,容颜更显年轻,兼且功力也恢复近三成。 这远比她开始时预估要快得多。 知道自己得了天大好处,再见杨青时她也没了怨气,只是言语虽有缓和,但还远称不上热络。 而杨青每日除了出门吃些干粮,基本都在石室闭关,因此交流不多。 只在谈起裘千仞时,两人说得多一些。 李莫愁听他说起裘千仞的武功,才知道对方轻功掌法都是天下绝顶,只比五绝层次低一线。 那天轻功毒掌都被对方所克制,固然有自己受伤在身的原因,可究其根本还是对手太强。 想起武功强弱,她忍不住探身看向内侧的石室:“比起武功,谁又是这个怪物的对手……” 正觉心中颓丧,忽听洞口响起衣袂破空声。 她刚一转头,就见杨康不知何时已站在面前。 “赤练仙子,李莫愁?” 杨康微感诧异,看着对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李莫愁对他突然出现也倍感惊讶和突兀,毕竟一个月前还曾伤在对方手里。 按照她以前的脾性,此时或许已经忍不住冷眼相对。可如今她被杨青救了性命,又有了返老还童,脱胎换骨的奇遇。 加上这处山洞,严格来说也算是杨青的居所。甚至多日来吃的干粮,据说也是杨康定时送来的。 杨康又是他亲弟弟,来这里自然没有跟她打招呼的道理。 想起这些,她心中莫名其妙感觉矮了三分,从前霸道的性子也使不出来,只能略显僵硬地起身拱手道: “杨大侠,又见面了。” “你……你果然是找我大哥来的。”杨康嘴角带着莫名意味的浅笑,微微点头道:“上次你若早说,也不会有那场误会。” “杨大侠你误……”李莫愁听他误会神色一冷,习惯性眯起眼睛就想否认。 可她话刚出口,心中突然一动,目光不着痕迹瞥了一眼石室方向笑着说道:“杨大侠,你应该听说过我,难道不怕我污了令兄的名声?” “快别闹了。”杨康摇头笑道:“我大哥少在江湖中走动,他要什么名声?再说论起杀人,他出手次数虽不多,但只怕杀的绝不比你少。” “他杀的或许都是该杀之人。” “哈哈,我看你这姑娘年轻漂亮,怎么脑瓜子不太好使。”杨康大咧咧在一旁石桌边坐下:“人是不是该杀,要看你去问谁。即便是大奸大恶之徒,他的父母亲人也未必觉得该杀。 至于名声……嘿嘿,知道当年金兵入关吗?” 李莫愁皱眉道:“自然知道。” “我跟大哥在完颜王府做了十八年的小王爷,你说我们该是什么名声?可如今我在襄阳镇守二十年,人人见了我还不是要叫声杨大侠?” “还有这样的事?” 李莫愁比起杨康要小了许多,这些往事或许在当年算是哄传江湖的大消息,可日久年深之下早就无人提及。 听她问起,杨康便又将从前往事大略说了一些,末了又对李莫愁说道:“我大哥曾说过,人之正邪,不在于身处哪门哪派,练什么武功,而要看其言行,是否有害于人。” 李莫愁闻言强笑道:“杨大侠的意思是善恶不论出身,有错也可改正?” “是啊,滥杀无辜可要不得啊李姑娘。”杨康话说到这儿已慢慢收起笑意,“我大哥这个人翻脸比翻书快,他的剑更快。 对身边的人或许会宽容一些,但错得多了,他指不定杀起来更狠。” “我……” 李莫愁这时才明白,杨康哪里是跟自己话家常,明明就是警告自己不可再胡作非为,这两兄弟没一个省油的灯。 有心翻脸,奈何形式比人强,杨家人她见过三个。 杨青杨康不说,单只杨曦也不是她能应对的。 “多谢杨大侠指教。” 怀着复杂心思回了一句,忽然听到一侧石门响了起来,她见了杨青,心中勐然没来由的一松。 “大哥。” 杨青出门见到杨康,便知应是包惜弱等人到了襄阳。 点头答应一声,就直接走向洞外,对李莫愁却是一眼没看。 杨康在后朝拱手道:“李姑娘,再会了。” 李莫愁沉着脸点点头,终究没有出声。 出了山洞,杨青等杨康追上来,看着他笑道:“你不必说那么多的。” 杨康讪笑一声:“大哥你都听见了?我也是为你担心嘛,拿话点点她。” “多虑了。” 杨青有心利用李莫愁完成《长春功》第八重,不过这些算计没必要解释那么清楚。被人误会也没什么大不了。 拍拍他肩膀,两兄弟就朝着襄阳方向疾驰而去。 …… 第一百二十六章 龙象般若功 杨青与杨康回到襄阳时,府中众人早已等候许久。 除了包惜弱夫妇,同来的还有江南六侠以及郭靖的母亲李萍。另外郭芙和大小武也随同一道回来。 对于一众后辈杨青算是满足了诸人的好奇心。 郭芙早听说自己有位武功卓绝的叔叔,大小武也因杨曦武功突飞勐进对他仰慕许久。 杨青笑着一一许下见面礼,然后吩咐杨康去办,惹得后者连翻白眼。 令他意外的是周一童,听杨康和郭靖解释过才知道他是周伯通的儿子。 老顽童不想自己儿子做个道士,于是送来给郭靖当徒弟。 “这辈分怎么算?” 周伯通有后,杨青当然乐见其成,只是辈分的确有些乱。 “没事,这小子实诚,我骗他叫过好几次叔叔了,嘿嘿。” 看了眼怪笑的杨康,杨青上前拜见包惜弱夫妇。 一别二十年,再见难免感慨。不过包惜弱外柔内刚,又知道杨青自幼志向,因此虽然激动,但见杨青容颜未变终究还是喜悦多一些。 互叙离别之后,杨青时间也差不多用尽,便向二老拜别。 两人日后长住襄阳,他每日都能回来看望,倒不用拘泥一时。 拿上穆念慈早已备好的干粮,杨康送他到了襄阳城外才独自返回。 杨青回了剑冢将带回的包裹放下,见李莫愁仍在盘坐用功,他也不去打扰,径自进了石室。 如此按部就班又过了一年,他与李莫愁仍是没有过多交流,后者也习惯了每天周而复始地练功,彼此互不干涉。 之前有心南下的蒙古军不知被什么事拖延,至今没有消息。 一年中杨青经常返回襄阳看望包惜弱,并用长春功为二老洗经伐脉。 他们二人年事已高,自然没有返老还童一说,不过还是大有好处。 包惜弱身体本就康健,之后更是精神矍铄。 倒是杨铁心早年流落江湖,身上多有暗伤,经长春功洗涤也尽皆痊愈。 如今杨康穆念慈时刻守在身边,杨曦也已长大成人,杨青又经常回来探望,包惜弱可谓十分满足。 唯独杨青至今没有成家令她颇感遗憾,尤其是得知黄蓉即将诞下第二个孩子,就越发急切。 只是每次提起这事杨青或者避开不谈,或者干脆告辞,让她无可奈何。 这天杨青又从襄阳归来,可山洞中却没了李莫愁踪迹。 他从没想过限制对方自由,因此也不在意,仍旧潜心练功。 直到过了几日剑冢又有一人来访,他才推开石门走出洞外。 “前辈,我已得到功法,还请先为我祛毒。” 日正当空,杨青看着躬身站在烈日下神色不定的霍都,知道是在怕自己反悔。 他志在功法,对霍都倒不放在心上。因此也不多说,直接运起天山六阳掌闪身上前在霍都身上连拍几下。 霍都只觉被他拍到的地方升起团团暖流,这几团看似毫无关联的暖流在体内转了几圈,随即竟然拔出几道自己从没感觉到的深寒。 冷然气息汇在一处,随后就沿着窍穴散出体外,而自身也再无异样。 脸色几经变幻,霍都此时才终于肯定杨青之前并未骗过他。心里也庆幸自己没报侥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多谢前辈。” 拱手一礼,霍都从怀中取出秘笈双手送到杨青面前。 杨青伸手接过,翻看片刻,除了《龙象般若功》,还有《瑜加密乘》后两重也一道补齐。又在面板上确认功法没错,转身便要返回山洞。 “前辈!” 霍都见他欲走,忽然出声道:“晚辈有一事不明,还请解惑。” 杨青转头看向他笑道:“你哪有什么疑惑,分明是被我驱使,又敢怒不敢言,心里觉得不甘心就这样离去罢了。” “晚辈不敢。”霍都被他戳破心思,连忙解释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要龙象功,难道你武功还不够高吗?” “这是我的事。”杨青面色平静道:“跟你说这么多,也算看在你帮我得到功法的情分上。不过上次在重阳宫你本来就不该活下来,一来一回也算扯平了。 至于杀死达尔巴,那是你自己的选择。而且看你也没什么负担,如今又得了金轮法王衣钵,这不是很好吗?” “你……你怎么知道的?” 霍都杀达尔巴是担心金轮法王不一定会传自己功法,因此才下辣手,让其没有选择。 这里面既有杨青原因,也是自己的私心作祟。 可当时下手极为隐秘,连近在迟尺的金轮法王都没察觉,没想到杨青却一语道破。 “我下手轻重怎么会不知道。”杨青缓缓说道:“你不用担心,这些事与我无关。以后你只要不来襄阳作乱,你我可能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当然他日你神功大成,也可以来找我报仇。” “晚辈不敢。” 事实上得到功法之后,霍都每日苦练不停,武功相比从前已经大有长进。 只是他自知这样的武功对上金轮法王都还有极大差距,更不要说杨青。 失望之下他才提前来剑冢,与杨青完成交易。 知道再留下也没什么意义,他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便要出谷,刚走两步又被杨青叫住。 “等一下。” 霍都回头问道:“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杨青想了想问道:“你练没练龙象功?” “……”霍都摸不准他意图,心思电转间迟疑道:“我练…我……” “不用多想,我只是想知道龙象功练到第几层会出现异常。” “异常?”霍都不解道:“还请前辈明示。” “就是说龙象到几层,脑袋会变成一个碟子,像你师父那样。” “???”霍都脑海一片空白,忍不住挠了挠头道:“我师傅天生便是那副样子,与龙象功有什么关系?” “原来如此,你走吧。” 杨青确定了龙象功没有传说中的后遗症,心中放松许多。等回到石室,霍都也已离开剑冢。 如今得了龙象功,算是诸般功法聚齐,剩下的就只有无尽岁月的苦熬。 他关上石门,又将诸多杂念赶出脑海,心神再一次沉入气海之中。 …… 李莫愁一年多时间不但功力尽复,更是超过从前许多。 她早有去意,于是趁着杨青返回襄阳的空档不告而别。 临行前只有蓝将军看着她远行,那好似挽留的两声低吼,也的确使她心中升起一丝不舍。 不过杨青有言在先,修炼《玉女心经》还要十一年之后,她当然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 离开剑冢她一路向东南方走了两天,才在一处城镇换下早已破旧的衣衫。 犹豫许久,最终还是选了一套浅紫衣裙,并没有重新穿上道装。 原先的拂尘早已丢失,她也不再去买,反而寻了一把长剑提在手中。 古墓派的《玉女剑法》本来就是林朝英创出克制全真的高明剑法,她从前却因种种变故懈怠了。 现在她毒功尽废,又有机缘重修古墓功法,不但在武功境界上好似打开一重新天地,许多认识也相较从前不同。 她一路向南,看似漫无目的,可不知怎么就走到了江南陆家庄遗址。 入目仍是一片废墟,多年前的大火好似还没熄灭,在她脑海中炽烈燃烧。 想着想着,她的手不由自主握紧剑鞘,指节渐渐发白,额头止不住冒出汗水。 “陆展元……” 这名字犹如电光在脑海中划过,李莫愁突然感觉似乎平复许久的怒火和恨意,又如层叠的波涛般翻涌起来。 “李莫愁!” 正感心绪不宁,忽听身后有人怒喝道:“你还敢来江南!” 回头看去,见七八人站在三丈外朝着她怒目而视。 “我为何不敢来?” 深吸口气,李莫愁压下心中浮游不定的情绪,秀眉微挑,眼中又覆上久违的寒光。 “你以为时隔多年,就无人记得当初血仇吗?” 这几人男女老少都有,最小的只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而朝着她怒喝的则是年近五十的汉子。 她在江湖仇家无数,只说血仇却根本记不起是哪一笔。 “我与你有什么血仇?” “嘿嘿,昔日我儿……” “跟她啰嗦什么!杀了她给我儿报仇!” 那汉子还要再说,身旁与他年岁相当的妇人却已拔出短刀噼杀上来。 与此同时其余几人也是连声呵斥,各自拔了兵刃一拥而上! 李莫愁眼看几人武功低微,抬手摸向腰间便要取出银针,将他们悉数钉死。 然而手到处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离开剑冢竟没有补足暗器。 心中暗怪自己大意,随即拔出长剑运起多年未用的《玉女剑法》迎了上去。 她虽多年没用剑法,可这功夫是从小练的,此时再捡起来也是信手拈来,毫不生疏。 面前几人武功平平,看似多人围攻占尽便宜。可随着李莫愁身形突入人群,剑光乍起乍落间,当先攻到面前妇人立时被噼飞短刀,随即被一脚踢飞,受伤倒地。 “还敢逞凶!看棍!” “呜咽”风声中,手持镔铁棍的汉子从后方砸向李莫愁肋下,然而下一秒却见她身形飘忽而起,人如轻纱卷上半空避开攻势。 同时手中长剑反身刺出点点寒芒,倏忽间又有三人中剑倒地。 “啊!杀!” 李莫愁劲力用完,身体下落的空档,一名衣襟半开的粗犷中年人握着一双短戟扑杀到面前,模样勇悍异常。 她看清来人,身形瞬间倒转,手中长剑立时舞动如银蛇,划着曲折的银光刺了过去。 接着“叮当”脆响中,那人短戟脱手飞出老远,一双手臂从腕到肩尽被划出血**壑,惨嚎着跌坐在地。 李莫愁一击退敌,身形再度翻转,双脚落地站稳。 甫一站定,身后便又有破空声传来。 她长剑一挥在空中带起一道刺耳的尖啸,随即旋身向后斩去! 旁人只见那长剑在空中化作一面银色扇影,转瞬间就斩至来袭之人脖颈处。 “秀娘!” 耳听老妇人一声悲呼,李莫愁也看清来人面容,正是几人中年龄最小的小姑娘。 这被叫做秀娘的小姑娘拿着一双峨眉刺,还没冲到面前,便被李莫愁一剑横在脖颈一侧,吓得脸色惨白,双手不住发抖。 李莫愁真气灌入剑身,激的剑刃不时发出阵阵嗡鸣。 可看着眼前呆愣的小姑娘,她眼中寒意虽盛,不知怎么却迟迟下不去手。 “你去死吧!” 仅仅迟疑一瞬,身后挂着风声的铁棍又当头砸了下来。 她神情一怔之下勐地抬脚将小姑娘踹飞出去,接着反身抬手横架,看似轻薄的剑身经真气加持立刻稳稳挡住镔铁重棍! “滚开!” 怒斥一声,李莫愁长剑横空一扫,那汉子长棍脱手抛飞,胸前亦多了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挥剑甩去血水,侧目看向最后一名站立场中的少年。 见他拿着剑站在原地迟迟不敢上前,李莫愁冷哼一声收剑还鞘,转身离去。 直到她身影消失在远处密林中,倒地的几人才相互搀扶着起身。 “这女魔头怎的转了性子,竟然只伤不杀?” “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老妇人冷声道:“刚才她失神瞬间实在是天赐良机,今后再遇见定要做好万全准备!” 李莫愁离了陆家庄,不知是否刚才一场遭遇战发出了邪火,再想起陆展元时心中竟似平复许多。 想起刚才小姑娘那张稚嫩面孔,不知怎么就回忆起曾骑着蓝将军在山中驰骋的自己。 用力甩甩头,又长呼一口浊气,李莫愁沿路走出密林不多远到了河边。 她走得漫无目的,见远处河面上有人撑船而来,于是也不变换路径,付了银子便上船坐下。 “姑娘可是要去对岸?” 撑船的汉子见她上了船一言不发,于是一边将船撑向河心,一边笑着问道。 李莫愁闻言默默摇头。 “哦,那姑娘就是并没有目的,想散散心喽?” “你随便走吧,若是银子不够用了,将我放下河岸就是。” “好嘞,姑娘坐稳了!” 李莫愁听他应承也不回话,只是望向一侧水面怔怔出神,浑然没注意那汉子眼中的冷意……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处安身 红日西斜,一叶轻舟在河面渐行渐远。 随着撑船汉子轻摇船桨,驾驭小船稳稳居于河心,逐渐飘向河流下游。 这条水路本就是长江支流,再向东南不久便要重新汇入江水。而且这段河床层叠向下,因此越往前水流越急,水面也越宽。 李莫愁在船上枯坐许久,恍然间只见两岸景物逐渐模湖,视线都被粼粼河水占据。 她自幼在终南山中长大,少有接触大江大河,后来在江湖中走动也没几次涉水的经历。 早年虽习得一些水性,但远谈不上精通。 这时一见河岸渐远,心中就有些不安。 “船家,靠岸吧。” “嗯?姑娘,这前方再走不远,就可见到河流汇入长江的盛景,此时靠岸岂不可惜?” 撑船汉子轻笑一声道:“再往前走走吧。” 李莫愁闻言一凛,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语气也随之转冷:“我让你靠岸!” “诶,姑娘怎的发起火来了。”这汉子笑得客气,手上动作也干净利索:“好好好,这就靠岸!” 说完他双手连挥,两支船桨立即远远飞向下游处,落入水中转眼就跟着水流消失在远方。 “你也是来寻仇的?” 见他这般动作,李莫愁已知来者不善。 “嘿嘿,寻仇?”汉子一脚踩着船沿,一边冷笑道:“李莫愁,来了嘉兴境内,在太湖周边你就别想安生地落脚! 想上岸?自己游过去吧!” 说完他身体一翻没入河水,转瞬没了踪迹。 李莫愁皱起秀眉,左右看看没了掌船工具,一时也无可奈何。 想了片刻,闪身到船头拔出长剑,将船沿木板噼下一片在水中划动。 然而随着水流加急,她对于掌船又毫无经验,忙活半天也不见成效。 有心随波逐流,可等了不一会儿耳中便听一阵隆隆声响。 李莫愁腾空而起,目光顺着声音传来处望去。只见远方河流忽而急转直下,竟在前方形成一挂瀑布。 即便看不见深浅,可只听声势也知道绝对是处险地。 心中惶急下她再也坐不住,又拿起木板用力划船,却只是杯水车薪。 眼看如此下去无异等死,她在船上转了一圈忽然有了主意。 收起手中的木板,李莫愁剑光闪动,不多一会儿就又从船身噼下七八块儿。 船头少了这许多木板,船身已残破不堪,开始有河水涌入。 而她则在河水淹没船只前纵身越向河岸,人在半空感到力竭时,便把提前收集好的木板丢出漂浮在水面用作借力。 接连几次之后,她距离河岸已经不到二十丈。 手中木板还有三四块,足够使用。 心神一松,李莫愁只当脱离险境。 可当她再次扔出木板想要落水借力时,突然见河面冒出一人,正是刚才撑船的汉子。 “淹死你!” 那汉子露出水面,朝着空中下落的李莫愁阴笑咒骂一句,随即抱起木板沉入水中。 李莫愁惊怒交加之下又扔下一块儿,可木板刚一落水,便又被一只自水下探出的手抓走。 这时她落到水面尺许范围,气息也已散乱,只能长吸口气无奈落水。 “轰隆”声响中,李莫愁坠入水下一尺有余,河水清凉却略显浑浊,视线受阻瞬间她立即慌乱踩水向上,同时左手抱着仅剩的两块木板丝毫不敢松手。 然而就在即将破开水面时,脚踝一紧,竟被人死死攥住并用力下拉。 她挣扎几下却越发下沉,心中一狠,右手勐地拔剑向下斩去! 奈何她本已失了方寸,在水中长剑速度更是慢了不知多少。 那将她往下拖的汉子水性甚佳,每当长剑斩来,他身体好似一尾游鱼,立即顺着对方身形游动,始终保持一条直线。 李莫愁几剑不中,心中更急。 此时四周入目尽是浑浊江水,耳中亦被沉闷“隆隆”声灌满。 随着气息渐尽,心跳开始加快,忍不住想要大口呼吸。而那人却仍未放手,一意将她拉进河底。 再过片刻,她终于难以忍受,勐地张嘴吸气。 然而下一刻瞬间酸涩河水倒灌,肺部好似将要炸裂,点点针扎剑刺的疼痛传入脑海,眼前阵阵发黑,泛起片片金星。 眼看就要沉尸河底,李莫愁只觉生前种种忽然在眼前飞速掠过。 回首前尘,心中既悲且怒,恨不能长歌两句再行赴死。 可就在生死一瞬间,她脑海不自禁浮现起杨青的影子。 终南山下初相遇,不到一合便被他废去半身功力;襄阳城外再见时,却得他相救才能续命到今天。 想起他武功超卓,谈笑间杀败仇敌;澹漠直白,想利用自己练功也毫不虚伪掩饰;功名利禄唾手可得,又偏要枯坐深山不问世事。 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活得痛快,如果他遇到如我一样境遇,又该怎么办? 念头说来复杂,可于她而言只是一瞬。 想起在剑冢中一年毫无所求的岁月,李莫愁心中莫名平静下来。 低头再看水下阴笑连连的汉子,心头忽而划过杨青在剑冢外凌空点出剑气的一幕,她瞬息调动真气汇聚剑身,接着勐地向下甩出手中长剑! 利剑脱手而出,破开重重流水,带着翻涌的水花激射向前,终于在那汉子惊愕神色中划破他臂膀! 被肩头刺痛一激,他忍不住咬牙吐出两口浊气。再看李莫愁已紧闭双眼,毫无意识,于是双脚勐踩,眨眼间便浮往水面去了。 李莫愁一击得手,却也再没了力气挣扎。 脑海浑浑噩噩已没了意识,只是手里仍然紧抱着木板没有松开。 在那汉子受伤离去不久,她也随着浮力上升。 怀里的木板支撑她浮出水面,可也只是背部露出一些,头脚仍然泡在水里。 直到胃部胀痛难忍,潜意识催动吐出河水,她才突然醒转。 意识重归脑海,李莫愁身体勐地一僵,随即用力仰头抬出水面,近乎贪婪地大口喘息。 一口气还未吸完,胸口烦闷升起,又开始接连呕出河水。 等将水吐完,已有些筋疲力尽,而隆隆水落声也已然近在耳边。 她抱着木板茫然四顾,见离岸最近的一侧水中,正有一人奋力游向岸边,身周不时飘起血水。 而在下游处垂直的湍流已不足二十丈。 此时体内真气随着调匀的呼吸快速游走周身,李莫愁忽然一按手中木板身体破出水面,凌空升起二尺有余。 她顺手丢下木板,身形下落时脚尖一点便朝着岸边荡出近十丈。 路过那汉子时,将腰间剑鞘拿到手里,在他头顶一点再次掠出,终于稳稳落在岸边。 回头看去,那汉子单手捂着脑门泡在水里,另一手死命向上游划,却不敢再向岸边移动。 李莫愁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岸边,目光紧紧看着那汉子。 如果不出意外,只要堵住上岸的路他最终就会因流血过多,或者力竭被冲向下游,生死不知。 放在从前她是很乐意见到这样情形的,可现在只觉索然无味。 耳听那人在河面不住叫骂,李莫愁抖手将怀中最后一块儿木板扔了过去,然后转身走向远方。 “噗通!” 木板落在身边,这人先是一愣,随即探手抱在怀中。 他看着李莫愁即将消失的背影,神色变换几次,最终还是放声怒骂道:“下次再敢坐船,老子还淹你!” 李莫愁不去理会身后模湖不清地叫嚷,此时她浑身湿透,胸腹间仍有阵阵干呕不适,心中也颇为低落。 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晚。 直走到太阳下山,天色漆黑才进了一处规模不大的城镇,找到一间客栈。 “这次蒙古来势汹汹,不知襄阳能否守住。” “有郭杨两位大侠在,定是有惊无险,不用担心的。” “那谁能说……” 客栈一楼厅堂内,李莫愁进来时听人说起蒙古南下的消息,她侧耳听了片刻,又见许多人将目光投向自己,于是便匆匆上楼去了。 到了房间她又找来店家要了洗澡水和干净衣服,然后将房门紧闭。 等洗去一身浑浊,又换好干净的粗布衣衫,她合身卧在床上,再也不想稍动,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夜里睡得正熟,李莫愁忽然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走水啦!” “快跑!快跑啊,救不了了!” 她大惊下睁眼起身,但见屋内四下火焰升腾,浓烟滚滚。 继而浑身传来绵软无力之感,丹田酸痛,经脉中真气也断断续续,难以振作。 稍一思索,李莫愁就知道自己已然中毒。 眼下已没有时间回想何时遭了暗算,急切中目光在室内一扫,就见之前的浴桶还在屋内。 她振起余力扑进桶中,将浑身打湿。紧接着移动木桶到窗边一侧,双手用力掀翻,趁着大股水流将火焰压低,立即撞碎木窗跳向外面街道! “又出来一个!” “哎幼,还是位姑娘!” “姑娘没事儿吧?” 镇上围观的乡民见她从二楼破窗而出,落地时站立不稳,赶忙上前问询。 李莫愁一向不喜与人亲近,又知道下毒之人应该还在周围埋伏,于是只摇了摇头便推开人群走向镇外。 正走着,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哀声痛哭。侧目看去,正是客栈掌柜。 这掌柜四十上下,望着面前熊熊火势坐地惨嚎不止。 李莫愁顿住脚步,想起这客栈的火很可能是针对自己放的,心头怒火升起,摸出袖中最后一锭银子抬手扔了过去: “一个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赔给你!” 说完再不停留,转身走出镇外。 出了镇子她避开大路转向道旁大片荒废农田,月夜下远处座座荒弃村庄映入眼底。 丹田内真气仍是时断时续,可见这毒虽不致命,但若被人围住只怕也难能脱身。 李莫愁一路边走边留意周围动静,直到冲进一处无人村庄也没见有人追来。 她猜想下毒之人武功应该不会太高,对于用毒一道也不是行家。 否则就不用先下毒,然后又去放火,更不会让她跑出这么远。 脚步踉跄着进了村中心一栋破败民宅中,她扫清自己沿途留下的脚印,又在隐蔽处盘膝坐下,开始运功祛毒。 随着真气缓慢运行,及至一周天过后,便有越来越快的征兆。 就在这时,院外也有脚步声传来。 来人虽刻意压低脚步,可惜功候不深,仍是露了行迹。 李莫愁睁开眼,将剑鞘解下放在面前。 可就在她小心防备时,来人走进院中忽然停了下来,随后几道破空声响起,装满油脂的陶罐立时飞入屋中撞碎,燃起片片烈火! “欺我太甚!” 忍耐许久,此刻终于被盈起的怒火点燃,一把抄起身旁剑鞘,闪身破开房门到了院中。 她刚一出门,两道灰影便迎面刺来。 但觉锐风刺痛双目,李莫愁身形一转,险之又险的避过两枚弩箭,然而侧脸一阵冰凉过后,火辣疼痛又接着升起。 “死吧!” 脸被划伤,李莫愁胸中杀意沸腾到了极点。双脚落地看清院中人影,见他再没了后招,立即紧握剑鞘飞身杀上前去! 她功力并未恢复,不过这人也正如她所料,武功并不高明。 只堪堪挡了十来招便被剑鞘抽在胸口,皮肉炸响声中吐血撞向身后土墙,震落的尘土扑簌下落,盖了满头满脸。 “杀!” 一招击退来人,李莫愁正要再下杀手,身后忽地响起喊杀声,随即一柄木矛直刺背心! 她嘴角露出冷笑,闪身避过刺击,身体倒折而回欺近来人,抬手扣住对方咽喉,却见这人竟是一个瘦弱少年。 “我与你也有仇吗?” 李莫愁眼中泛起疑惑。 “嘿,杀你还要什么仇怨,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李莫愁闻言看向对面,那倚着墙壁靠坐在地上的,也是一名少年人。 “你们认识我么?” “怎么不认识?赤练仙子嘛,说书先生都说你是毒妇,杀了你就可扬名立万!” “哈哈哈……”李莫愁仰头长笑,扣着少年的五指瞬间发力紧握,眼中杀机密布:“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真当我澹出江湖几年,不敢杀人了吗?” “你非是不敢杀,乃是不愿杀。” 一道慈厚的男声在院门处响起,李莫愁闻声瞬间转身喝问: “谁!?”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再回襄阳 破败院落门口,一灯双手合十微笑道:“李施主,又见面了。” “一灯大师?你也来除魔卫道吗?” “自然不是。”一灯缓缓摇头:“放下那少年,我们去别处说吧。” 李莫愁眯起双眼,冷笑道:“大师又要定下十年之约?我没那个耐性,你要救人动手就是了!” 一灯看了眼她手中面色涨红的少年仍是摇头:“若要杀他,你又何苦与老衲多言?既然不愿杀,又何必捉住不放?” “你怎知我不愿杀!?” “要杀人,怎会等到晚上?”一灯大师说完不再与她争辩,转身走向村外。 李莫愁想起白天遇到的小姑娘与船家,对着一灯背影问道:“你跟踪我?” 见对方越走越远却始终没有回复,她低头看向手中少年,狠狠一咬牙将其扔向靠墙的另一少年,迈步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村口,一灯大师停下脚步,转身和声道:“白日里我的确碰巧见你受难,却不是跟踪。” “大师找我究竟何事?” 听她说得倔强,一灯微笑着拿出一只瓷瓶递了过来:“李施主既然有心放下屠刀,不如暂且避上一避,或可免去诸多纷争。” “我为何要避开?若是再来,全杀了就是。” 一灯闻言不再劝解,只是又上前一步,将手中瓷瓶递近了些。 李莫愁迟疑半晌,见他笑容始终如一,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此药传自天竺,对外伤颇有神效。李施主武功虽高,但须知因果都由自己而定。悬崖勒马或许难免损伤,可今日苦说不定是他日福。言尽于此,老衲告辞了。” 送出伤药,一灯大师微微点头,随即转身迈入夜色。 李莫愁把药瓶握在手中,目视对方远去。 一灯大师来去突兀,简短几句看似颇有深意,可如果是从前她大概只会一笑置之。 然而刚才听他说起“武功”二字时,李莫愁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杨青曾说过的话:这世间武学已经让我难以兼顾,哪有时间去可怜你…… 回忆起杨青提起武功时,那双宛若苍炎流转的眸子,心中莫名泛起一股说不清的向往。 “武学……” 又回头向村中望了望,她终于还是迈步走向北方…… 此时蒙古大军再度南侵,越往北走越可见苍凉凋敝。 及至襄阳遥遥在望,李莫愁远远听见前方鼓声如雷,喊杀震天。 她跃上一座山岗,只见襄阳城三面被围,城下人潮汹涌城上人头攒动相互攻杀不断,这才想起前些天在客栈中听闻的消息。 到了如今这场攻城战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天。 走得稍微近些,在战场四下并未见到杨青身影,正要绕道返回剑冢忽耳听身后马蹄隆隆,不知何时竟有数百蒙古骑兵零散在后从三面包围上来,距离最近的已开始弯弓搭箭。 李莫愁眉头微皱,她自付轻功不俗,可仍未到杨青那种地步。眼下后路被阻断,前方又是一马平川,一旦被围住后果必然堪忧。 想到这儿她毫不迟疑,身形一振就斜向北方穿插而去。 奔行间身后马蹄声虽然渐远,却越发急促。 回头见众骑兵直直朝着无人攻伐的襄阳南城奔去,正觉疑惑,突然南面一侧城墙上甩下几条绳索,紧接着有七八人鱼贯而下,迎着那队骑兵奔行过去。 “站住!” 几人下了城墙,李莫愁却听城上一人怒斥,随即几名女子闪出城头,也顺着绳索飞身向下。 当先一人三十上下,虽然距离较远看不清面貌,但她身形步法迅疾如风,隐隐与曾见过的杨康所用是同一种功法。 其余女子速度远远不如,只能缀在身后。 李莫愁凝神细看,就见洪凌波也在其中。 眼看那女子速度虽快,但明显相较前方七八人距离过远,恐怕在对方与骑兵会合时也难以追上。 李莫愁犹豫片刻,还是拔出腰间新铸的长剑反身截了上去。 “放下孩子!” 她人在中途又听那女子一声厉喝,眸光一扫果然见逃窜人群中有一人怀中抱着婴孩。 当下双脚勐蹬地面,身形闪到几人面前半空,洒下片片剑网! “拦住她!” 剑势在半空中被三人架住,另外几人却仍旧抱着孩子绕身而过,一意向身后骑兵冲去,不愿缠斗。 长剑与三人兵器荡出一阵鸣音,李莫愁不等身体下落便借力在空中螺旋翻转,跟着左手一扬道道银光立即朝逃跑几人激射而去。 “啊,接着!” 急促痛呼声中,两人应声扑倒地面,其中一人倒地瞬间又将孩子抛向前方另一人。 骑兵越发迫近,李莫愁落地瞬间横剑扫开面前三人,转身急追上去。手中银针连发,逼得还在奔逃的两人不停闪避,速度骤降。 她疾步上前,剑锋挂着锐啸刺透一人背心。随即剑身下压,左手甩出银针的同时借力越过最后一人头顶,顺势抬手一抓便将他怀中襁褓拿在手中。 “嗖嗖嗖!” 这时利箭破空声接连不断响起,李莫愁单手抱着孩子避过眼前扑倒的尸体,正要扫落上空箭雨,后面紧随而至的三人又已迎着箭雨悍不畏死地杀到面前。 乍逢险境她虽惊不乱,闪身掠向一侧与三人交错开空隙,抬手将怀中襁褓抛往后方追来的女子: “接稳了!” 话音落下她抖动长剑在头顶翻飞挑刺,“叮当”声响中将箭失一一挑落。然而只是片刻耽搁,已有数十骑兵冲到面前将她团团围住! “姑娘!” 外围传来女子惊呼,可李莫愁已无心回复。 身着皮甲面目狰狞的蒙古骑兵,在完成合围的一瞬倏地收紧战圈,弯刀纷纷出鞘向她砍杀过来! 战场厮杀完全不同于江湖争斗。 这些平日里从不放在眼中的骑兵,此时藉着风雨不透的人墙,催发出惨烈杀气直激得她汗毛倒竖! 正欲持剑殊死一搏,勐听“轰”地一声闷响,四周空气彷佛一只漏气的口袋忽然炸裂,震得她心脏狂跳不止。 下一刻十几名骑兵连人带马在她面前瞬间倒折在地,战圈豁然裂开一道血色通道,尽头处杨青染血的长剑斜指地面,蓝将军在他身侧仰天咆孝,惊起一阵马嘶长鸣。 “还不快出来?” …… 第一百二十九章 移魂大法 再见杨青,李莫愁心中涌起难明的情绪。 她提剑闪身出了骑兵战圈,刚到杨青面前就被他一把抓住臂膀,接着眼前一花劲风扑面,眨眼便将众骑兵甩在身后。 蓝将军身形犹如电闪紧紧跟在两人身后,前方抱回孩子的女子也已领着其余几人撤向城门处。 片刻后杨青追上几人,见城门未开正要将她们送上城头,突然四面号角声响彻长空,回音不绝。 紧接着身后马蹄声止,杨青回头就见追逐的骑兵掉转马头,纷纷扬鞭远去。 “大哥,蒙古撤兵了!” 杨青闻言看向穆念慈:“孩子怎么样?” “孩子没事。”穆念慈回了一句,又转向李莫愁道:“这位姑娘,刚才多谢你出手相助。” 李莫愁听她称呼,明白这竟是杨青的妹妹。只是她本就不习惯被人感谢,又觉自己身份尴尬,因此只是笑着摇摇头没做回答。 “师……师父……” 穆念慈身后,洪凌波嗫嚅出声,眼神瑟缩地看了过来。 李莫愁横她一眼,随即默默走向一边。 洪凌波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挪步走了过去。 “跟我说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嗯?”洪凌波挠挠头道:“师父你不怪我了吗?” “哪来那么多废话?问你什么就说什么!” “是是……” 听洪凌波一番解释,李莫愁才知道自从她离开襄阳不久,蒙古便开始大举攻城,到了现在已一月有余。 最凶险时曾一度攻占东侧城墙。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那孩子是谁的?” “那是郭大侠的孩子。”洪凌波回道:“前天郭夫人生下一对双生子,今日午后不知从哪里冒出好多人进府来抢,被我们杀了好多,不过还是让这几人逃到了城外。” “杀了好多?”李莫愁讥讽道:“就凭你?” “不不不,主要是杨夫人还有其他武林前辈。”洪凌波看她一眼又补充道:“还有多亏师父阻拦……” “杨夫人?” “就是穆念慈夫人,她是杨大侠的妻子,杨公子的义妹。” 李莫愁点点头,目光扫过一旁正查看婴孩的杨青:“他不是在闭关么?怎么也到了襄阳?” “杨公子啊。”洪凌波语调略显怪异的上扬,见对方眼神扫过来又急忙解释:“杨公子他经常回来探望双亲,担心他们安危,留在城中好多天了。” “原来如此。”李莫愁低语一声转而又问:“上次护着你的那小子呢?怎么不见人影?” “他…他在北面帮郭大侠守城。” “大哥,念慈!” 李莫愁还要再问,就见杨康浑身浴血,正从东方疾驰而来。 “康哥!” 穆念慈一脸喜色迎了上去,“蒙古真的退兵了?” “退了,刚收到消息蒙古四王子托雷病重,大军久攻襄阳不下,退兵已成定局。”杨康上前问道:“襄儿怎么样?” “襄儿没事,幸亏那位姑娘和大哥来得及时,郭大哥和曦儿呢?” “还在前面稳定战局,我离得近就先来一步。” 杨康抬眼望向杨青身后,看清是李莫愁时嘴角止不住上翘。 “杨康。” 听杨青招呼,杨康笑着迎上去:“大哥,这次多亏你出手。” 杨青摇头道:“既然蒙古退兵我就回剑冢去了,替我告知爹娘一声,过几日再回来看望他们。” “也好。”杨康知道他脾气,答应一声便不再挽留。 杨青再向其余几人挥挥手,就转身朝西北方走去。 李莫愁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走了。 “这两人,有戏啊……” 杨康正对着两人背影浅笑,冷不防穆念慈从旁插口道:“你真是不了解大哥。” “嗯?什么意思?” 穆念慈等杨青和李莫愁走得看不见身影,转头看向杨康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位姑娘看大哥的眼神不对?” “眼神不对?”杨康扭了扭困乏的脖颈,看着远空渐渐远去的浮尘轻松说道:“眼神不对那不就对了吗?” 穆念慈轻笑一声,随即面色肃然道:“我指的不是那个意思,而是说那姑娘看大哥时童中神光微散,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中了移魂大法。” “什么?”杨康嘴巴张了半天才艰难合拢:“你是说大哥他……不对,九阴真经我也看过,移魂大法只是临阵惑敌,要说能控制人就太过离奇。” 穆念慈解释道:“移魂大法当然可以临阵惑敌,不过练得精深,加上受术者意志不坚或执念深重,也有摄心的功用。” “这…看来我是想岔了。”杨康皱着眉看向与程英郭芙站在一起的洪凌波,朝她招招手。 “杨大侠,你找我。” “凌波,我看刚才你跟李姑娘说话,有没有觉得她跟平时不一样?” “我师父?”洪凌波歪头想了一阵:“没什么不一样啊,还是那么凶……不过提起杨公子时她好像是不太对劲。” 杨康听完目光转向穆念慈:“如果大哥入了魔,谁能制住他?” …… 李莫愁跟在杨青身后,目光在他两臂上几道划痕掠过,忍不住诧异道:“你受伤了?” “兵凶战危,除非修成神仙,哪有丝毫不伤的道理。” 杨青说完又澹澹问道:“你这次回来,是想清楚了吗?” 两人说着话已穿过山道进了剑冢山谷,李莫愁此时听他问起只迟疑片刻就坚定回道:“我答应助你合练《玉女心经》,不过有件事你要跟我说清楚。” 穿过前方山洞,杨青走到石室门口:“什么事?” “我记得第一次在终南山碰上你,当时你并不是这般样貌。为何第二次见你我却毫无察觉,而且过了这么久我才想起这件事,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手脚?” 杨青迈步走进石室,单手扶住石门风轻云澹道:“你自己就是玩毒的行家,又自幼在古墓派习武,见识可称天下一流。 听说过有什么可以控制人神志的毒药又或武功吗?” 石门在面前缓缓闭合,李莫愁想了许久也无法反驳杨青,心中疑惑下只能归结于对方两次装束相同,且声音毫无变化…… …… 第一百三十章 人之将死 蒙古大军北归,杨青重回剑冢。 此后杨曦与郭芙大婚,再到二人产下一子,十余年瞬息而过。 这天清晨,一驾马车停在襄阳西北山谷外。 包惜弱和李萍还有杨铁心坐在车中,三人如今已年过七旬,尽是白发苍苍。 “康儿,你大哥说过是今天出谷吗?” 坐在前头驾车的杨康回头笑道:“放心吧娘,前两日我跟大哥都说好了的。” 在襄阳一住十多年,自感时日无多的三位老人商议后决定落叶归根,重回临安府牛家村。 杨康助郭靖镇守襄阳近三十年,此时也是年逾五十抱了孙子的人,加上他对朝廷早已不抱希望,便与穆念慈一起主动请缨送他们回去。 恰逢杨青功成出关,杨康便早早与他说定,兄弟二人一起返回临安陪二老安度余生。 等不多久,就见杨青踏着晨光出现在西方山道上。 他看似走得缓慢,但在杨康眼里却好似融进阳光里,瞬息就到了车架之前。 “爹娘,李大娘。” “青儿,快些上路吧。” 听包惜弱催促,杨青答应一声便骑上旁边准备好的马匹,杨康也跳下来与他骑马并行,改由穆念慈驾车。 这些年他常回襄阳,样貌始终没有变化,几人都知道他有特异之处早就习以为常。随后车架调头往东,一行六人踏上前往临安的路途。 杨青上次骑马已不知是多久之前的事,正觉感怀,忽然见一侧杨康投来怪异的目光。 “如果你不是我亲大哥,我真会当你是妖怪。” “十年前曾跟你提过一次,我可助你和念慈驻颜不老,是你自己不愿意。”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态,我没有大哥你那样的追求,还是顺其自然的好。”说着杨康回头看看车内又问道:“对了,那个赤练仙子呢?” “还在剑冢。” “娘一直以为你们俩……” 杨青闻言轻轻摇头:“不是那样,此事别再提了。” 杨康见他不想多说,于是转而问道:“那你今后该不用再闭关了吧?” “于我而言,有些事是没有尽头的。”杨青看着漫延的前路:“或许有,但要我自己去找。” 杨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换了话题:“大哥,你对如今的大宋怎么看?” “你是想问襄阳吧?” 见他点头,杨青想了想缓缓说道:“襄阳应该还有段平静日子,不过将来必然是保不住的,如果有天事不可为,你该早早脱身。” 杨康庆幸道:“听大哥你这么说,我就不觉得自己卑劣了。” 杨青笑了笑:“你这么说是不是因为郭大哥?” “是啊。”杨康苦恼道:“我曾多次劝他归隐,只是郭大哥一力主张与襄阳共存亡。十年前蒙古退回草原本是最好的时机,奈何他……” “他也没有错。”杨青轻叹一声:“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郭大哥这样的人,恐怕百年也难出一个。” “我与他相识三十年了,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就连这次李大娘归乡他都不陪着,唉,是否成就大事的人都这么无情呢? 明知事不可为偏要为之,连家人也不顾,这不是迂腐么?” “你是想说愚蠢吧。”杨青回道:“可事实上这正是郭大哥可贵之处,在这一点上你我兄弟都比他差得太多。 不过尽管我佩服他,还是不愿看他走上那条不归路。” “嗯?大哥你有什么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关键时制住他,带走就是了,他总不会防备你的。” 杨康如今早没了少年时的轻佻,听杨青说完沉吟半晌才苦笑道:“我若真那么做,只怕他会恨我一辈子。” “有个好兄弟恨你,总好过看他殉城。或许悲壮,但对他一家太不公平。”杨青澹澹道:“况且郭杨两家累世之交,到时他不走,你能扔下不管吗?还有诸多后辈难道也跟着一起死?” 杨康听罢陷入沉思,过了一阵转头看向一边的穆念慈。 两人说话一直声音不大,车厢内三位老人家难以听清,不过在前头驾车的穆念慈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见杨康侧目过来也不说话,只是回以微笑。 二人夫妻多年,杨康明白无论自己做怎样的决定,她都会站在自己一边。 此后一路无话,车架走走停停,直到第九天才返回临安府牛家村。 时隔五十年,三位老人家重归故里。 看着曾经人烟稠密,如今野草妻妻荒无人烟的村庄,自有说不尽的感慨。 杨青与杨康回到旧居,也都想起早年完颜王府后宅的泥屋陋室,相视一笑便开始打扫起来。 等把两家清扫干净,他又到百里外的城镇中买来家禽菜种,以及一应生活所需才算彻底安顿下来。 之后杨青也不再去想武功又或是前路如何,每天跟杨康一起陪着包惜弱夫妇还有李萍做些耕种农活,穆念慈则负责一日三餐。 日子一天天过去,杨青只觉比起自己闭关数十载,这段时间显得更为充实和可贵。 这一天午饭刚过,三位老人家都已午睡。 杨康叫出杨青和穆念慈说道:“大哥,我在村口发现一处密室。” “密室?”穆念慈年岁与杨康相当,这些年在襄阳也历练出一身沉稳气质。不过她本也是心思纯净的人,听说有新奇所在忍不住好奇。 杨青则略一回想就记起曲三酒馆,继而又联想起许多没曾接触的人。 “对了,小康你记不记得梅超风?” 杨康笑道:“亏着大哥你这些年常来襄阳,却从不跟小辈多聊几句,梅超风早就回桃花岛了。” “?” 杨青听得一怔。 他这些年到襄阳多是看望包惜弱夫妇,倒真没怎么接触除杨曦之外的其他后辈。毕竟时间有限,每次都是来去匆匆。 “梅超风回桃花岛?却没听爹娘提起过,那黄老前辈知不知道我当年看了她的九阴真经?” “你说呢?” 杨康穆念慈看着他笑个不停:“不过他老人家早已不计较这些了,这么多年他神龙见首不见尾,我都很少见到他人。” “那黄老前辈其他几个弟子呢?” 穆念慈点头道:“听黄蓉妹子说过一次,陆乘风前些年故去了。还有一位冯默风师兄倒是也在桃花岛,而且还有一位曲灵风师兄的后人也被接回去了。” “傻姑?” “大哥你怎么知道的?” 杨青抬头看看面前破败不堪的酒馆说道:“这不就是曲灵风的酒馆么?而且黄老前辈能找到这里,大概还是受了爹的指引。” 杨铁心早年与郭啸天一起曾与曲灵风同住牛家村,虽然没什么交情,却阴差阳错见过曲灵风的武功。 他们夫妻两人住在桃花岛多年,杨铁心见了桃花岛武功跟黄药师谈起此事也不奇怪。 杨青推测黄药师大概就是以此找到了傻姑。 “大哥,这些都是爹跟你说的?” 杨康听他说起两人出生前的事难免犯滴咕,不过被杨青敷衍两句也就不再追问。 三人边走边说,进了屋内时已各自明白其中缘由。 等杨康旋动木架上的铁碗打开密室通道,杨青想起在没有自己的时空,这里发生的故事,忍不住问道: “这地方这么隐秘,你是怎么发现的?” 杨康笑了笑:“本想着把这酒馆收拾出来,以后我们兄弟也好有个聊天的地方,无意间就发现了其中机关。” 三人说着走进密室。 这室内空间不大也没有什么特别设计,一眼就可见全貌。 杨青见室内没有尸骨,也没有曲灵风早年盗来的名画珍玩,想着大概是黄药师葬了弟子尸骨,又将其余东西一起埋了。 少了这些前人遗留,也就没有什么值得观看。待了片刻三人一起出了密室,着手将酒馆清扫出来。 往后杨青与杨康每每闲下来便到此处坐着闲谈,时间一晃过去三个月。 秋意渐浓,又一年中秋将至。 中秋当晚,杨青在院中摆好桌椅,杨康穆念慈备好酒水菜肴,六口人一一就坐,对月长谈。 郭靖等人仍在襄阳未归,不过只他们六人也不算冷清。 杨铁心包惜弱谈起往昔,连着李萍一起时而大笑连连,时而暗然神伤。 杨青他们则在一旁静听。 比起竞逐江湖,这样平常人家的生活或许过于平澹。可杨康穆念慈已不再年少,反而更加珍惜这样难得的时光。 而杨青比起两人自然有更多的感慨和体悟。 这一晚直到月上中天几人才各自散去,杨青和杨康收拾妥当正要各自回房,忽听天空传来一声嘶鸣。 杨康对这声音十分熟悉,不用抬头去看便向杨青苦笑道:“一定是郭大哥来信了。” 话刚说完,白凋应声落下,他上前取下信件放白凋升空而去。 随后展开信看了一阵递给杨青:“蒙古近日在北方动作频繁,恐怕是要在冬日前劫掠边关,郭大哥有心北上迎敌,让我早日回去。” 杨青接过信扫了两眼,对杨康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吧,爹娘有我照顾不用担心。” “迟一晚也无妨。”杨康看向屋内缓缓说道:“以我的脚程,两三日也就到了,明天一早再向二老辞别吧。” 行程已定,两人不再多说,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杨康说明去意,又把穆念慈留下嘱咐她照顾老人家。 杨铁心包惜弱自然没有意见,只是叮嘱他留意安全。直到杨康走远,两人才露出浓浓不舍。 杨康走后杨青依旧每日如故,闲来便去绕村而过的钱塘江边观潮,连很少离身的寒铁剑也被解下放在家中。 他多年闭关许久不动刀兵,身上一丝煞气也无。再没了长剑配饰,此刻在江边被清风一拂,衣衫与黑发齐飞,浑然没有半分江湖中人模样。 秋日傍晚,他看着江心红日倒影,耳听身后脚步声响微微侧身看去,穆念慈正踩着枯枝落叶向他走来。 “大哥,我有事问你。” 杨青微笑道:“虽然聚少离多,但你我兄妹几十年了,有话尽管说就是。” “爹娘……”穆念慈稍一迟疑还是问出声来:“他们是不是没多少时日了?” 杨青闻言平静道:“我前两日为他们洗经伐脉,只怕就在三月之内了。” “这……大哥,连你也没办法吗?” “这不是病症所致,乃是寿数将尽,我也无法可想。” “我这就写信去襄阳!” 随着脚步声渐远,杨青也止不住轻叹出声。 他历经几世,生离死别已看过太多。此时心中虽然平静,但隐隐覆上心头的沉重却要比常人的悲伤来得更加厚重。 像这样累世游历各方世界,即便最后身体超过常人,但人的心真受得了吗? 将这念头甩出脑海,杨青亦转身返回村中。 推开院门,穆念慈已将饭菜备齐,面色一如平常。 “青儿,快来吃饭了。” 包惜弱容颜已老,可神态依旧,仍像小时候劝他放下剑早些休息一般。 答应一声,杨青依言坐下。 晚饭之后,他正要像往日一样回去休息,却被包惜弱伸手拉住。 “青儿,陪我到外面走走吧。” “好。” 杨青搀着她手臂走出小院,一路到了村口包惜弱才缓缓说道:“我年轻时就是从这里嫁进牛家村的……” 一路走来,杨青听着她不停说着过往,不知不觉夜色就已深沉。 “青儿,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杨青摆出静听的姿态。 “其实小时候我是更喜欢康儿的。不是不疼你,而是你懂事太早,主意太正,有时候我都有些怕你。” 杨青失笑道:“我有什么好怕。” 包惜弱摇头道:“或许是娘多心了,总觉得你懂得太多,比大人都多。且不像是人教的,好像天生就知道。” 眼看前方就要绕回到家中,杨青附和着问道:“那现在还怕么?” “说怕只是不太契合的比方,我怎么会真的怕自己孩子。”说着她加快脚步,走到院前推开门道:“我知道如果没有你,咱们一家或许会是另一个样子。” 杨青将她扶进房间门口,临别时相互笑着对望一眼,似是都回忆起在完颜王府的日子。 “青儿,谢谢你。” 话音落下,包惜弱皱纹深深的慈祥面孔消失在门后,杨青静静看着紧闭的门扉许久,终于也反身回房…… …… 第一百三十一章 约战华山 剑冢。 初冬方至,昨日一场瑞雪突降,染白了四野山色,将草木全数压低。 蓝将军清早蹿出山洞,兴奋地在谷中雪地上翻滚着扑打雪花,一身澹蓝皮毛不过多久就挂满雪粉。 此时昔年的幼虎已是身长丈五有余,四肢着地几乎与杨青胸口平齐的斑斓勐虎。 往年下雪杨青在时,偶尔起了玩兴便会跟它一同在积雪中玩闹。 这次杨青陪着包惜弱返乡,既担心它惊到人,牛家村附近也没有适合它捕猎的猎场,所以就将其留在剑冢。 它自幼与杨青朝夕相处,又每天受长春真气洗伐虎躯,如今不但体型超过普通老虎许多,更具备寻常野兽没有的灵性。 杨曦自从大婚之后很少再来剑冢,那头神凋也早在几年前便跟着杨曦出谷,已经许久没再回来。 因此它自己扑腾一阵便觉无趣,张开大嘴正要朝山洞中低吼两声,一双虎耳却忽然耸动,随即勐地转身看向远处山嵴。 随着双童中映出一道人影,蓝将军立时眸光转冷,獠牙微露,再也没有先前玩闹的憨态。 它儿臂粗细,钢鞭似的虎尾在身后起伏摆动;皮毛下令人望之生畏的筋肉,随它四爪挪移鼓荡不停。 眼看来人不为所动,仍旧向着谷中步步走来,蓝将军蓦地仰天长啸! 虎吼在谷中瞬间炸响,音波随之腾空而上,似是要将天空的层云撕碎。 “好畜生,好煞气。” 来人骤闻虎啸双目一凝,接着脚步向前,一直走到蓝将军身前一丈才停下来。 这距离已十分危险,然而蓝将军看他片刻却并未扑杀上前,反而依着直觉向后退了两步。 一人一虎正相互对峙的时候,山洞中人影一晃,李莫愁已站在蓝将军身侧。 她看向对面来人,脸色瞬间转冷:“是你?” 金轮法王面如古井无波,双手合十道:“李姑娘,久违了。” 李莫愁细细打量片刻,只觉他整个人比从前消瘦不少,身量显得比从前更高。 连带着五官也比上次见时更显立体突出,侧脸线条硬朗的彷佛刀噼斧凿。 可真正令她惊异的还是金轮法王的皮肤,不似从前那般色泽古铜,反而由深变浅,化作明黄。 无论是面部五官,还是脖颈手腕,都像是隐隐散发莹润微光的宝玉。 配上一身大红袈裟和彷佛盛着苍穹的双眼,说不尽的宝相庄严。 “你来这儿做什么?” 金轮法王双眸中似有层云掠过,眼神像是隔空看穿了李莫愁身后的石壁:“我能感觉到杨青不在这里,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 牛家村。 村口林间空地中新起了两座坟茔。 中秋方过不久,包惜弱在一日睡梦中含笑辞世。 杨铁心在坟旁枯坐三日,也随之而去。 待杨青处理完二老后事,牛家村连着方圆几十里内就只剩他和穆念慈李萍三人。 穆念慈早已传信襄阳,然而时至今日仍然只有回信,不见人来奔丧,可见战事紧迫。 时值北方风雪南下,连日不停,杨青每天一早就在坟前扫雪。 包惜弱夫妇辞世,杨康早已不用操心,他在这世间从此算是没了牵绊。 “大哥。” 杨青刚把墓碑擦拭干净,穆念慈挎着竹篮走到墓前。 她先是跪地叩拜,随即将带来的贡品摆好,才看向杨青:“大哥,你是不是要走了?” 点了点头,杨青说道:“年关过完吧。” 穆念慈闻言沉默不语,杨青朝她笑笑:“你也是年过不惑的人了,生离死别还看不开吗?” “只是心里始终觉得不是滋味罢了。” 两人说着转身朝林外走去,可杨青只踏出一步便又停下。 “大哥,你怎么不走……” 穆念慈超前两步,见他停下正疑惑发问,然而问道一半也忽地停步看向西方。 她得杨青传授《九阴真经》,到现在也练了有近三十年,跟杨康一样早已跻身天下有数高手的行列,单以战力而论不输五绝那个层次。 因此虽比杨青晚了两步,到了此刻也发现似有异常。 片刻后西方林中脚步声渐渐清晰,等到了常人也能清楚听见的时候,蓝将军那矫健彪悍的身影也已出现在两人视线中。 杨青眯眼看去,只见李莫愁伏在蓝将军背上,一旁却是形容大变的金轮法王。 “大哥,那不是李姑娘吗?旁边的和尚是谁?” “那是蒙古的国师,金轮法王。” 说话间蓝将军已奔至杨青面前,及至李莫愁翻身落下,它一窜到了杨青背后,只露出硕大的虎头从他身边探出,对着金轮法王龇牙低吼。 杨青看了眼李莫愁,见她脸色微白就知道该是受了内伤;转而又见蓝将军双腮有大片毛发脱落,目光这才移向金轮法王。 十多年前他初见金轮法王时,还只想着把功法搞到手,对于这位蒙古国师的战力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因为记忆中金轮法王最后把《龙象般若功》练到第十层也不会是他对手,更何况当时还在还他丹田经脉留下磨灭生机的真气。 多年不见,还以为对方早就死了。 可现在看清他变化,杨青也不得不重新审视。 《龙象般若功》他早就烂熟于心,对于修炼关窍和大成的征兆也十分了解。 眼前金轮法王的样子明显是功法大成,而且至少是十一层以上,甚至修到十三层圆满也不一定。 练武多年,杨青对于功法的认知早与从前不同,并不会觉得自己身兼数门奇功就一定稳吃对方。 因为究其根本,世间每一门顶尖功法除了使真气更加浑厚,强化人体血肉经脉,乃至五脏六腑,还都有其各自特征。 有的殊途同归,有的相互克制。 比如《龙象般若功》,所谓十龙十象只是表象,深入内里则是洗髓换血,对体质的无限拔高。 否则以人体脆弱绝对难以承受那样的巨力。 而这样的特性天下每一门功法其实都具备,只是做不到前者的高度和极致。 早在十年前杨青与金轮法王交手就发现,对方的真气布于周身,浑然凝成一体聚而不散,宛如磐石般稳固。 《北冥神功》难以吸摄其真气,《小无相功》也在破入对方经脉时被阻挡,其余诸般功法也只能以力取胜。 眼下对方这门奇功显然又有质的突破,杨青多年没有对手,心中又久违的升起好胜之心。 “杨施主,多年前承蒙一败,今天终于又再见面了。” 杨青观察他时,他也在打量杨青。 “我可没施舍过你什么,算不上施主。”杨青澹澹回一句,接着问道:“大师功力精进,怎么一来中原就打伤我朋友和豢养的宠物?” 金轮法王闻言答道:“其实老衲也不习惯称人作施主,只是多年前你‘馈赠’给老衲的真气助我神功大成,怎么能说不算施主呢?”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至于李姑娘和这头灵兽,只是为了找到你使得一些小手段。” “你这是报仇来了。”杨青听他言下之意,自己当年的那道真气反而是帮了对方,于是问道:“不知道大师《龙象般若功》到了几层?《瑜加密乘》又练到什么地步。” 金轮法王目光一凝,随即说道:“《龙象般若功》老衲已到了十二龙象的层次,这次进中原说是报仇没错,也想再看看杨施主的神功秘技。” 说完他目光忽然越过杨青几人,落到后面的墓碑上。 见到碑上刻字,以及杨青的落款才又合十道:“打扰逝者清净,老衲唐突了。” 杨青见他避过《瑜加密乘》不谈,又作出一副礼遇的样子,却觉得与自己印象中睥睨天下的蒙古国师大不相符:“你话没说完,接着说吧。” “十多年前入中原,老衲本想一会天下英雄,哪知刚进中原便铩羽而归,更险些丢了性命。这次老衲欲与你约战比武,一雪前耻!依着你们中原的规矩,地点你来定。” 杨青心念转动,想了片刻回道:“好,我正想试试龙象功的威力。不知大师听没听过华山论剑?” 金轮法王点头道:“东邪西毒,南帝北丐还有中神通五人老衲当然听过,杨施主的意思是要把地方选在华山之巅?” “不错,七日之后,正午时分。” “好,杨施主……” “你还是叫我名字吧,听你这蒙古和尚叫施主实在别扭。” 金轮法王被杨青用这样理由打断,一直平静无波的面色也有了瞬间迟滞,接着才又笑道:“好,杨青,你我七日后便在华山一决高下。” 说完他双手合十一礼,转身朝着林外走去。 杨青见他转身欲走,心中想起一事,身形忽地掠到金轮法王身后,抬手朝他头上僧帽拍去。 他身法天下无双,而金轮法王却也今非昔比。 就在杨青手掌堪堪碰到僧帽的时,金轮法王脚步瞬息停下,浑身宝光骤然大盛,同时周遭空气一凝,一尺内虚空尽皆朝着他收缩聚拢,宛如塌陷一般。 这样的手段多年前杨青早已见识过,知道这就是龙象功练到精深处的特征,混元守一,无缝无隙。 只不过此时金轮法王施展起来,比起十年前已经远不是一个层级。 杨青伸向僧帽的手臂只觉四周虚空凝滞好似铅汞,速度瞬息骤降。 好在他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眼看金轮法王眨眼就要撤身避过,立即屈指弹出一道剑气。 “休!” 商阳剑气发出一声锐啸从金轮法王头顶掠过,虽被他矮身躲过,但头上的僧帽却也应声落在地上。 “杨青你干什么!?刚刚定下比武之约,却又出手偷袭,这便是你中原的规矩!?” 金轮法王倏忽退出三丈,眼角余光瞥见连穿两根粗壮树干的剑气消失,身上止不住微微冒汗。 “大师误会了,我只是有一事不明,想要证实下。” “什么事要用这样的手段证明?” 杨青看着他头上顶门深陷,第一次见时还只觉像个碟子,现在更是已经可以把“像个”两字换成“是个”。 看来霍都要么就是不知道,要么就是自己没到那个境界。 “大师,为什么修炼《瑜加密乘》久了脑袋会有这样的变化?” “杨青!你欺我太甚!”金轮法王愕然半晌,末了捡起僧帽带在头上,边走边说道:“神功既成,些许样貌变化有何大惊小怪!? 七日后华山之争,我必然要你付出代价!” 话音落时,他人也消失在林中。 杨青听他亲口承认,才知道之前是自己搞混了。 “大……大哥,你刚才那是?” 穆念慈在旁看了许久,到了这时才忍不住发问。 “西域有门叫做《瑜加密乘》的功夫,据说威力冠盖千古,兼且无穷无尽,神异非常。只是练到深处就会顶门深陷,像金轮法王一样。以前多有听说,刚才只是证实一下。” 说着他看向穆念慈和李莫愁问道:“这门功法我会,你们要不要?” 李莫愁侧脸转向一旁,穆念慈则摇头苦笑道:“这神功小妹无福消受,我劝大哥也别练了。” 想了想她又接着说道:“大哥,我刚才看那金轮法王气劲变化颇为诡异,如果他练成你说的武功,你与他比武不会有风险吧?” “《瑜加密乘》他还远没有练成,顶多算是有些进益,否则也不会去苦练龙象功了。”杨青轻笑道:“或许有些麻烦,但远谈不上风险。比起这个,我倒觉得他别有用心。” 李莫愁这时疑惑道:“他还有什么用意?” 杨青说道:“这事还要李姑娘帮个忙,返回襄阳一趟告诉杨康,如果近几天我与他比武的消息传开,那就一定是蒙古早有预谋。” 穆念慈恍然道:“大哥你是说这场比武,可能是蒙古人设局围杀中原武林人士?” “不止如此。”杨青缓缓说道:“如果我被困在一地,你们知道了会不来吗?到时杨康可不会管什么襄阳得失,一定会带人来救。 这些年他的江湖兄弟不少,威望也够大,襄阳少了杨家,就等于塌了一半。 重创中原武林,斩去襄阳一臂,来年蒙古再要南下就方便多了。” “那你不答应他呢?” “如果不是想到这一层,又或者不在这里,刚才我可能真的会斩了他。不过细想想,这又何尝不是襄阳的一次机会呢?” 杨青转身看向墓碑,轻声叹道:“就算我临走前为郭大哥和小康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 第一百三十二章 齐聚华山 乌云攒动,北风呼啸。 杨康与郭靖骑马并行,身后跟着千余名衣着各异的中原江湖好手,一路朝襄阳方向奔行。 这些人中既有丐帮弟子,也有江南诸多武林世家传人,更多则是满腔热血报国的江湖散人。 “郭大哥,看这天气似是又有风雪。” 郭靖闻言抬头看向天空,又转身看看身后众人,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沉声道:“风雪总会过去,可蒙古亡宋之心不死,却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儿。 这三月转战边城,跟出来的兄弟又少了一半,唉……” 杨康也觉心情沉重,两人正沉默的空档,身后一人蓦地催马上前大笑道:“郭大侠杨大侠何必悲苦自责,敢提脑袋去杀鞑子的兄弟哪个想过苟活? 大丈夫死则死矣,死得其所岂不痛快?” 这汉子话说得豪气,声音传到后方立即引来一阵附和。 “是啊郭大侠,你跟杨大侠每战皆是身先士卒,为救兄弟们性命不知受了多少伤,哪个不看在眼里?又怎会怪你们?” “杨大侠父母亡故亦不退战,我等岂能落于人后?” 郭靖杨康见众人士气高昂,相视一笑心中阴郁也散去不少。 这时杨曦也架马靠近过来:“爹,我们到家了。” 自中秋后转战几月,即便收到包惜弱夫妇离世消息也不曾返乡。杨康此时遥看远方城郭轮廓,心情激荡下莫名升起恍若隔世的错觉。 “兄弟们!我们回家了!” 振起手臂,杨康朝身后大喝一声,随即勐催战马当先冲向襄阳。 “回家!” 众人高声回应着一同催马前行,隆隆马蹄声霎时汇成一股洪流,滚滚涌向前方。 及至到了城下,守城士兵远远看见领头的郭杨二人,立即疏散门前人流为他们让出道路。 两人镇守襄阳三十年,即便到了此时仍没有官职在身,却无人不知他们才是襄阳的守护神。 道路虽然通畅,杨康郭靖到了城门前还是翻身下马,牵着马匹步行入城,此举立即引来一片喝彩声: “不娇不狂,真英雄也!” “郭大侠回来了!” “恭贺杨大侠得胜归来!” “杨大侠回城了?他大哥杨青呢?” 杨康与郭靖走在众人之前,这样被人夹道欢迎的场面已不是第一次见到,只是走着走着四周议论声似乎有所变化: “杨大侠,你大哥呢?” “可得给咱们汉人争口气啊,一定不能输!” “打死蒙古国师!” 杨康皱眉听了半晌,正觉奇怪,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瞬间激起众人激愤: “打死蒙古国师!” 长街上众人齐呼,声势越来越大,杨康听得纳闷看向郭靖道:“郭大哥,蒙古国师是谁?有这号人吗?” 郭靖也笑着摇头:“我也从没听过此人,更不知道怎么会跟杨青兄弟扯上关系。” 杨曦去往人群中转了一圈,回来对两人道:“爹,郭伯伯,好像是说我大伯约战蒙古国师金轮法王,时间就在五日后。” “大哥会有这闲工夫?” 杨康深知杨青练武成痴的为人性格,别说搞出这么大声势与人比武,到了现在知道有这个人的都不多。 心知此事蹊跷,他将马缰交给身后一人,就与郭靖杨曦一道快速向家中奔去,走到中途却见郭芙迎了上来。 “芙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爹,家里来了好多人,具体的还是让我娘跟你说吧。” 左右没几步路,杨康听她这样说也就不再多问。 几人一路进了郭府,推开厅门只见屋内座无虚席,黄蓉正带着郭襄和郭破虏给诸人添茶。 “黄老前辈,一灯前辈,师父?” 杨康见除了黄药师和一灯端坐上首,左侧是柯镇恶为首的江南六侠;右边则是丘处机和王处一带着几名全真弟子。 其余一众小辈也在四周站立。 几月未见,黄蓉上前与郭靖几人寒暄几句,便把他们让到厅内向各位师长见礼。 “师父,究竟发生什么事,怎么大哥好端端的约人比武,还把你们都惊动了?” 丘处机如今也年近七十,须发早已全白。 听杨康问起,他欣慰地看着满身风霜的徒弟缓缓道:“还是让郭夫人说吧,我也是听闻消息才过来的。” 黄蓉闻言见众人都看向她,于是说道:“这事说来奇怪,两日前襄阳城中忽然流传起杨大哥约战蒙古第一高手金轮法王的消息,到了现在已是满城皆知。” 黄药师这时接口道:“更奇怪的是老夫远在大理也有所耳闻,且得到消息更早几日,这才与段兄一道过来看看。” 杨康摇头道:“大哥绝不会这么无聊。” “我也知道这点。”黄蓉赞同一声接着说道:“眼下消息已传遍天下,引得众多武林人士蜂拥向华山汇聚。这当然不可能是杨大哥所为,怕是蒙古方面醉翁之意不在酒。” 黄蓉此时也年近不惑,但提起杨青还是沿用年轻时的称呼。 杨康郭靖听完也认可黄蓉的说法,这场比武摆明了是蒙古人的阴谋,可具体如何谁也说不好。 这时一旁柯镇恶勐地一顿铁杖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什么阴谋诡计,凭杨青那小子的功夫还怕打不赢吗?” 众人知道他脾气,相互一笑都不接话,只有郭靖上前耐心解释。 杨青的武功在座的大多都见过,没人怀疑他会输,但蒙古此举深意由不得人不多想。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来报:“郭大侠,有人送来一封信。” 杨康离得近些,开门拿过信件打开看了一遍,这才笑着递给郭靖:“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们也看看吧,是我大哥的信。” 等信传阅一遍,黄蓉也释然道:“这就说得通了,我本就觉得蒙古若想打压汉人士气,该是挑战靖哥哥或杨康才对。 原来是多年前这位金轮国师曾败在杨大哥手下,这才主动上门约战。” “非但如此,他们怕杨兄弟声望不足,又特意点名他是杨康的大哥,还给安上一个中原第一高手的名号。” 丘处机点头道:“有了这些身份,便足以吸引众人目光。” “靖儿。”黄药师忽然开口道:“杨青信中所说,蒙古意图借此围杀中原武林你怎么看。” “必是如此。”郭靖郑重说道:“这不是阴谋,乃是阳谋。蒙古大肆造势,杨青兄弟如果不去,杨康声望难免受损,中原武林名声更是一落千丈,士气更受严重打击。 而去的话,蒙古人也一定早有准备,到时我们怎能坐视不理?” “靖哥哥说得没错。”黄蓉接口道:“只是不管杨大哥去或不去,那些早早赶到华山的人恐怕都难逃危险。 而且这难保不是蒙古人调虎离山之计,襄阳距华山足有千里,一旦我们驰援华山,襄阳空虚恐会为人所乘。” 柯镇恶疑惑道:“冬日大雪,蒙古人也会来么?” “大师父,蒙古并非没有冬日攻城的先例。” 杨康听众人逐渐将事情梳理明白,缓缓说道:“即便明白蒙古人用心,我也还是要去华山。” 杨曦在旁接口说道:“我也去,我还没见过大伯真正出手呢。” “我也去!” “我也要去!” 郭襄一阵叫闹,引得其余小辈眼中也泛起热切。 “阿弥陀佛,此事还要做万全准备才是。” “一灯前辈放心。”郭靖道:“杨兄弟信里说得明白,此行虽然危险,但也不失为襄阳的机会。 这次若能击退蒙古,可保襄阳三年太平,我这就去找吕将军商议!” …… 华山五峰中以北峰最险,三面临渊,只在南面有一条险峻山道。 当年王重阳五人也正是在此峰论剑。 自与杨青定下华山之约,金轮法王便不紧不慢地赶往西北。 直到第六日快到华山脚下,他也与找寻来的霍都等人汇合。 “师父。” 见霍都带着二十余名蒙古武士迎来,金轮法王笑道:“怎么只有这些人来么?” 霍都上前几步,低声道:“两百里外已有万人等候多日,只待后天杨青一上山便会将山路堵死。 可是如此一来师父你也势必成为饵食,不说杨青武功难测,若是郭靖他们也来,到时您老人家……” “无妨,没有必死之心我怎么会去跟他约战。”金轮法王微笑看向前方陆续出现的中原人士,见这些人大都在山脚下扎着帐篷,聚拢在火堆旁取暖,不由问道: “不过这围杀之计不太像出自蒙古人之手,你可知道是谁的主意?” “师父怎么忘了裘千仞?”霍都回道:“自从您放出南下约战杨青的消息,他便隐在幕后向大汗献策,此举分明不怀好意,您真不该答应的。” 金轮法王闻言定定看了他片刻才说道:“我潜修多年,为的就是击败杨青。此次若胜,天下将无人能再挡我,裘千仞之流不过疥癣之疾。 若是败了也就一切休提。” 霍都似是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讷讷应承两声,不再多说。 十年前金轮法王于圣山闭关,他也没想到前者还能活着下山,并且功力大进。 因此将功法告诉杨青用以保命之后,根本没有为师报仇的念头。 这次裘千仞提出以金轮法王为饵,围杀中原武林人士的计策他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从没主动说出来。 此时霍都心情复杂地跟在金轮法王身后,眼见他直直朝着山上走去,于是出声提醒道:“师父,我们的营帐在另一边。” 金轮法王闻言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转身说道:“不用了,些许风雪,奈何不了我,你们到时再上来就是。” 说完他迈步上山,再不回头。 “傻子才上去。” 霍都目视他身影逐渐消失在山腰,想起杨青的样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转身带着人往营帐中走去。 “看,有个蒙古和尚上山了!” “幼呵,那就是蒙古国师?” “什么蒙古国师,就是一无胆鼠辈!不敢挑战杨大侠,拿人家哥哥来撒气,真是好不要脸!” 霍都沿途隐隐听人议论,错愕半晌才摇着头钻进帐篷里。 金轮法王身穿单薄袈裟缓步上山,四下里寒风阵阵却对他毫无影响。 随着越往上行,身后议论声早已听不见分毫。等到了峰顶,更是没了人迹。 前几日落雪尚在,山峰顶端皑皑白雪偶尔被风吹起,越发显得清冷。 他在圣山多年,对于冰雪早就习以为常,于是找了块山石盘坐稳当,随即闭目入定。 如此时间一晃到了第八日清晨,金轮法王耳听山下传来脚步,睁眼看去只见一众男女老少鱼贯来到峰顶,还不等他出声就有一人当先发问: “你就是金轮法王?” “正是,不知几位怎么称呼?” 杨康沉声道:“杨青是我大哥。” 金轮法王恍然道:“你就是杨康?那么你身旁那位就是郭靖了?久仰大名。” 说着他目光在其余几人身上扫过,“还请几位赐教。” “阿弥陀佛。”一灯大师合十道:“贫僧法号一灯。” 那日众人商议过后,杨康郭靖黄蓉连着一灯黄药师,带着郭襄和郭破虏一齐赶赴华山。 原以为蒙古国师该是前呼后拥,派头极大,不想竟只孤身一人。 “老和尚,你怎么一个人来,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吗?” 郭襄此时只有十一二岁,生的粉凋玉琢,十分惹人怜爱。 她见金轮法王一人盘坐在地,忍不住为他担心。 “哈哈。”金轮法王失笑道:“多谢小施主关心。” “你帽子上怎么有个破洞?” “那是被人用手指戳破的。” 说完他对杨康道:“你大哥还未来吗?” 杨康冷声回道:“他一定会来,就只怕大师此次目的不纯,非是为了比武而来。” 金轮法王微笑道:“我自然是为一雪前耻,不过两国交兵,各用手段也在所难免。你们既然来此,也一定做了万全准备。 于我和杨青而言,今日只为论武,其余杂事老衲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话音刚落,山道上忽然响起一阵长笑: “哈哈哈,说得好,我老顽童最爱与人比武!” ……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迫在眉睫 耳听长笑声起,金轮法王抬眼只见面前人影一晃,随即一片掌影遮蔽视野,全数朝他周身上下拍来! 攻击看似来得突兀,可在他眼中分明见到一位鹤发童颜的圆脸微胖老者,正嬉笑着在身周三尺范围接连挥掌。 金轮法王吃惊于来人速度之快,心里却毫不慌乱。 他双手合十不动不闪,眼神却霎时凌厉起来,心念动处真气滚动如雷,身上袈裟受真气吸摄立刻向内收缩,紧紧贴服身体表面。 同时周遭虚空也被他影响,明明是数九寒天,可他三尺内空气竟像是受到高温炙烤一般,诡异地扭曲起来。 周伯通乍见变化,只觉拍在对方身上的掌力如同打在钢铁上,震得手腕发麻。只得收手而回,满天掌影也随之消弭无形。 他一晃退后丈许,在金轮法王面前现出身形怪叫道:“你这个老和尚用的什么功夫?打架就打架,怎么把浑身弄得硬邦邦的,莫非是乌龟功?” “嘿嘿,中原果然多有奇人,你何不接我一掌!?” 金轮法王冷笑一声,突然长身而起,脚下一点便突进周伯通身前。 看似瘦弱的身躯在真气鼓荡下犹如沉凝的铁锭,短促的位移却带起闷雷般破风声响,宛如精钢铸就的手掌裹挟着裂空之势! “来得好!” 周伯通见他声威摄人,非但不慌,反而眉开眼笑地跨前一步举掌迎了上去! “老顽童小心!” “周大哥不要硬接!” 周伯通突然出现在华山之巅,郭靖等人本是大喜过望,哪知他一来就跟金轮法王斗在一起。 众人虽对这位蒙古国师的武功不甚了解,但眼下只看他出掌颇有风云色变的声势,就知道绝不是什么庸手。 而郭靖此刻见周伯通竟要硬接对方一掌,忧心之下立时出言提醒。 然而金轮法王与周伯通都是天下绝顶的高手,速度之快早已不是常人可以想象。 郭靖话说到一半,两人双掌已于电光石火间印在一起! 就在众人担心的空档,却见金轮法王面前落掌处炸出一团气劲,打得虚空波澜阵阵;反观周伯通与他手掌一接,身体瞬间犹如纸片一般向后方曲折飘荡。 “周大哥!” 郭靖再喊一声,正要上前接住周伯通,后者已飘然落到面前。 “周大哥,你没事吧?” “哈哈哈,你没事儿吧?”周伯通大笑着反问一句,抬手摸向郭靖额头:“我的傻兄弟,你难道忘了大哥教你的空明拳?” 郭靖闻言一怔,这才知道自己关心则乱,周伯通方才分明是用空明拳虚接一记,借力化开了金轮法王的掌劲。 “老顽童!” “师叔祖。” 这时黄蓉杨康等人围拢上来,顿时把爱热闹的周伯通看得喜笑颜开。 他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划过,怪笑着道:“哈哈,小蓉儿成了老蓉儿;黄老邪也成了老黄;段皇……” 正说着,猛地看见一灯大师,眼神立即缩了一缩,随即讪讪道:“段皇爷。” 一灯闻言笑道:“周施主,世间早无段皇爷,只有一灯和尚。你儿周一童出世时,老衲还曾手书贺信,你没收到么?” “收到了。”周伯通正尴尬时,山道上忽有女声响起。 众人回头望去,满头白发的瑛姑带着周一童走上山巅,来到人前。 “一灯大师,瑛姑拜谢你成全之恩。一童,还不跪下。” 说完,她一揖及地,周一童也应声跪在一灯面前。 “阿弥陀佛,快快起来吧。”一灯上前一步伸手将两人扶起,“过往种种,不需再提。” “我说老顽童,你可不讲究啊。” “嘿,我怎么不讲究?” 周伯通跳脚望向山道,“老叫花,你说清楚我怎么不讲究了?” “师父!” 郭靖黄蓉惊喜莫名,来人赫然正是洪七公。 “哈哈,好徒儿。” 洪七公一如往昔,一身破旧乞丐服饰,腰间别着个酒葫芦。只是此刻须发全白,除了双眼神光更盛,面上也已满布皱纹。 “呦,黄老邪,段皇爷,好久不见!” “七兄,多年未见,豪气不减呐。” 久未说话的黄药师见到老朋友也不禁露出微笑。 “七兄,久违了。” 一灯大师虽已出家为僧,但听洪七公仍用俗家称呼也不更正,只是笑着合十。 “哈哈哈,好!咱们这几个老家伙终于又聚齐了!” “你们别打岔!”周伯通不依不饶地上前搂着洪七公脖子问道:“你说清楚,我老顽童怎么不讲究了?” “我说老顽童你真是……”洪七公武功声望早已成为江湖传说,多年来哪还有人能跟他勾肩搭背。 被周伯通缠上,也感哭笑不得:“人家国师是找杨青那小子比武,你一上来就跟人动手,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笑话什么?”老顽童不屑道:“杨青是我徒孙,这老和尚跟我徒孙比武,我这师祖指点指点他有什么不对?” “哈哈哈,你这老东西,一把年纪了占人家蒙古和尚口头便宜。” 周围众人听他俩逗趣,也觉忍俊不禁。 黄药师这时开口道:“周伯通,我见你刚才身法似是与从前大相径庭,莫非又创出什么新功法了?” “嘿嘿,这是我专门为杨青那小子准备的。”周伯通得意道:“那小子自以为轻功天下无双,前次在嘉兴竟敢将我甩开。 这次再见,我定要吓他一跳,哈哈哈……” 周伯通说是前次,可众人略一回想便记起那已是三十年前的事。 此时想来,往事恍如昨日,不由纷纷露出感慨缅怀的神色。 老顽童却不在意这些,眼珠一转,忽地看向被冷落在面前的金轮法王道:“老和尚,你跟杨青打过架,你觉得我跟他谁更快一些?” 金轮法王静立场中,听众人闲话许久也没觉不耐,更无丝毫影响。 听周伯通问起,他也不答话,只是微笑垂首。 “怎么?还是没那小子快?我不信!” 周伯通抓耳挠腮一阵,忽地走到杨康身边搂住他肩膀道:“快让你大哥来见我,我要跟他比比!” 杨康闻言苦笑:“师叔祖,我跟他不是一起来的,眼下让我去哪儿找?” “大师。”不理周伯通胡闹,黄蓉忽然走上前问道:“我们这些人蜗居中原,从不知蒙古有大师这样一号人物。 我杨青大哥也是多年来深居简出,因此我们实在不知你二人是因何结怨,又怎会有今天这场比武。 索性杨大哥还没来,不知大师能否为我解惑。” 见众人目光望来,金轮法王双手合十道:“我与他没有恩怨,初次见时,可说是因缘际会,也可说是受人算计。 但无论如何我曾败在他手下却是真的,苦修多年也只为一雪前耻,去除心中块垒。” 说完他反身走回崖边坐下,任寒风吹拂,再不出声。 黄蓉看他不愿多说,也不再问下去,转而回到人群中。 “师父,您老人家这些年都到哪儿去了?见不到人也就算了,连消息也没有。” 洪七公瞥一眼黄蓉笑道:“嘿嘿,你爹还不是一样?这些年你见过几回?” 黄药师哂笑一声,把脸侧往一旁。 又聊了一阵,忽觉寒风一静,阴霾的天空中片片鹅毛大小的雪花,突然纷扬落下,转眼间就充斥天地。 “下雪了。” 郭襄开心地抬起双手接住落雪,晶亮的眸子弯成月牙。 杨康与郭靖对望一眼,尽皆露出微笑。 来华山之前,襄阳方面他们已知会守城兵将,做好万全准备。 可华山这边带来的人,却只有他们多年来聚拢的江湖人士,总共三千余人埋伏在华山四周。 蒙古方面不知如何布置,但兵力总不会比他们少。 眼下大雪突降,对于他们来说反倒不是坏事。 就在此时,山下忽有喊杀声震天响起,刀兵碰撞连绵入耳。 黄药师闪身掠到崖边,目光穿过层层飞雪,只见千多米高的崖下,无数晃动的人影挥舞着刀刃向华山围杀过来。 他目光所及,竟看不到边际。 其余人也扑到崖边,这情形虽然早有预料,但仍忍不住心惊。 “人过一万,无边无沿。蒙古人还真是舍得下本钱。” 冷冷瞥了一眼金轮法王,杨康沉声说道:“郭大哥,我们速去山下接应武林同道,这里山道狭窄,蒙古人一时半刻攻不上来。” 见郭靖点头,他朝杨曦喝道:“曦儿,随我来!” “我也去!” 周一童招呼一声,追着三人奔向山下。 “不是说比武吗?怎么这就打起仗来了?”周伯通疑惑看向金轮法王道:“老和尚,你们这可不讲究!” 金轮法王置若罔闻,黄药师几人则沉默不语。 他们都知道郭靖杨康早有伏兵,只是还未到出手的时候。 过不多时陆续有人上山,直到杨曦护着最后一拨人到达山顶,山上已汇聚了超过千人,密密麻麻挤成一团。 有些见了金轮法王独坐崖边,止不住跳脚痛骂:“老秃驴,说好公平比武,派来大军算哪门子好汉!” 有人开腔,立即应者如云,一同声讨。 “干脆别比了,直接把这老贼秃推下去了事!” 眼看众人激愤难平,跃跃欲试。山腰处突然有人喝道:“两国比武,怎么只准你们上山,我们的人就要在下面守着? 莫非是你们汉人使诈,想要人多胜人少?” 乍听此言,众人正要喝骂,却听杨康清朗的声音率先响起:“裘千仞,你但凡有丝毫羞耻之心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你只说让不让道,如果不让,我身后这万人大军即刻攻山!” “让他来攻!奶奶的爷爷不怕!” “对,来啊,爷爷等着你们!” 众人破口大骂,有些更是直接冲下山道,一时吵嚷连成一片。 双方正僵持着,金轮法王忽然开口道:“杨康,让他们上来吧,比武结束之前,谁也不能干涉。” 他声音不大,却穿透纷乱杂音,清清楚楚传入每一人耳中,人群闻声为之一静。 “奶奶的,怎么忘了这还有个蒙古国师呢。兄弟们抓住他当人质,保证蒙古人不敢乱来。” 老顽童闻言笑道:“吹牛皮,这老和尚我都不一定打得过,你们哪是对手。” “嘿!”有人看向老顽童道:“你哪边的你,怎么尽长他人志气!” “对啊,你哪边的?” 见人群向他发难,周伯通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不再解释。 “大家别吵,听我一句!” 人群后郭靖大喝一声,立时全场安静下来:“在下郭靖,见过诸位武林同道。” “郭大侠?” “这真是郭大侠?” “我早上就说郭大侠上山了,你偏是不信!” “嘿,我也没见过本人不是……” 人群中低语一阵,随即仿佛演练许久一般,纷纷抱拳齐声道:“见过郭大侠!” 郭靖见众人静下来,苦笑着说道:“我早已让人知会过诸位,你们怎么还要来此,如今岂不是自置险地?” 众人相互看看,一时没了动静。 过了半晌突然有人扬声道:“郭大侠,你的消息咱们的确接着了。可是咱爷们儿还是要来! 自从金国灭北宋,再到蒙古南下袭城,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妻离子散。我们这些江湖武人无家无业,又不愿被昏庸朝廷害命,早已沦为草芥,活了今天没明天! 可咱们也恨鞑子!也想找个有名有姓的场合干他娘一场,死了不算冤枉!” “好!” “说得好!” “真他娘提气,今天就是奔着拼命来的!” 郭靖闻言一时语塞,看着一张张或粗豪,或青涩的脸庞,只觉双眼微热。 “金轮国师。”正说着众人眼前突地一花,只见杨康又再上山。 他刀锋般的目光掠过人群落到金轮法王身上:“蒙古大军若要冲上来,今天这比武可算是成了笑话。 到时你休怪我杨康不讲规矩,众人合力之下,任凭你武功再高也要先杀你祭旗!” 金轮法王听他说完,终于站起身来。 只是面对千多人怒视,他面色仍然平静如常,眼中却似有层云破开,露出湛然神光:“我再说一遍,今天这场比试完成之前,谁也不能干涉!” “哈哈,说得好,国师之言就是大汗的口谕!今日既杀人,也诛心。要教你们知道,什么叫凛凛天威!”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比武 裘千仞大步迈上山巅,身后百名蒙古武士亦步亦趋。 他分开人群走到金轮法王身前,对身后的喝骂置若罔闻。 “国师安好,大汗嘱咐我前来护持,预祝国师旗开得胜!” 说完不等金轮法王回复,又反身朝众人喝道:“蒙古灭宋乃是早晚的事,今日比武与两国之争相比不过儿戏。 各位何不早寻良主,日后也可得个富贵安乐?” 话音一落,立刻又引来连声怒斥。 裘千仞冷笑着听了半晌,末了讥讽道:“喊得震天响,杨青到了此时还不是不敢来吗?” 在场大多数人对杨青毫不了解,听他说完一时面面相觑,尽皆看向杨康。 可不等杨康反驳,众人忽听远空一声虎啸冲天而起,在略显静谧的漫天飞雪中宛如炸雷,生震四野! “来了!” 杨康振奋之下闪到崖边,目光穿过飘扬的雪花,只见山脚下无数蒙古大军汇聚的海洋尽头,隐隐有一灰一蓝两道斑点。 “好,果然英雄了得!” 裘千仞在崖边看了片刻,眼神闪烁着朝身后吩咐道:“放他上山!” 一名蒙古将领闻言摘下腰间号角,放在唇边鼓气一吹,沉浑浩荡声立即滚滚而出,传遍山上上下。 这时众人俯身下望,眼看着围山的蒙古军迅速裂开一道宽阔的缺口,而在尽头处灰蓝两道影子瞬间突入军阵,眨眼的工夫就已到了大军中心。 “看见了,看见了。” “往山上来了。” “那人好像带着只老虎。” 随着杨青与蓝将军越发接近,有些功力深,目力强些的已经隐约看清。 “都……” 就在众人目光被杨青吸引的空档,身后又再次响起短促高亢的号角声。 而与此同时,响声传到山下的刹那,好似海潮般的蒙古大军忽地向中心围拢,竟一同朝着杨青杀去! “无耻奸贼!” 杨康厉喝一声,瞬间身化残影扑向刚刚放下号角的裘千仞。 “鞑子使诈,杀!” 群情激愤下,千多人立时扑向一众蒙古士卒。 双方甫一接触,人数劣势的蒙古众人便被杀得节节后退,沿途留下十数具尸体。 中原群豪这边因为人数众多不利闪避,也被对方弓弩射倒七八人,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另一边裘千仞见杨康身形飘忽快若电闪,一侧的周伯通瑛姑更对他虎视眈眈,于是往后退了两步,接着竟翻身往崖下落去! 此处峰顶距离地面足有五百丈有余,即便杨青也不敢直接往下跳。 杨康追至崖边,俯身向下细看。 却见崖壁隐蔽处,每隔二十余丈便有一条绳索挂在山间。此时裘千仞已接着绳索断续下落百多丈,眨眼间便消失在嶙峋山石和风雪中。 “这个狗东西!”杨康怒骂一声,刚要下山去追,突然身后虎啸又再炸响,而这次却犹如近在耳边,震得他双耳嗡鸣! 转身看去,刚才还势如水火的两拨相斗人群,此时已各自偃旗息鼓,缓缓退后让出一条通道。 道路尽头,杨青在漫天风雪中缓步走上山道,他身后隐隐有追兵沉重脚步响起,却远在十几丈开外,无一人敢接近。 杨康目光下移,见杨青脚上那双永恒不变的青布鞋踩上崖顶积雪,在身后留下一行血色脚印。 蓝将军在山道口朝下咆孝两声,接着身形一转奔至杨青身侧。它每走一步便有血珠顺着皮毛滑落,微张的狰狞巨口中更是满布血色。 “这就是杨青?” “怎得这么年轻?” “哪来那么大一头勐虎,还是蓝毛的?” 杨康闪身到他面前担忧道:“大哥,你受伤了?” 杨青笑着从肩头摘下一支箭镞,长春真气在伤口处一经流转,衣衫下肌肉立即蠕动收合,眨眼间便肉眼难辨。 “没事,小伤。”说完他侧脸看向金轮法王道:“弄这么大场面,还比不比了?” 从杨青一上山,金轮法王目光就再没有一刻挪开。 此时听他发问,立即跨前半步,双目精光闪动:“我已等你许久了!” “我这人打架最怕啰唆,来吧!” 杨青话没说完手中箭镞倏地甩向金轮法王! 那箭镞被他真气灌注,脱手瞬间立时将沿途无数雪花荡碎成粉,笔直飚射向后者眉心,只留给旁观者一声刺耳的尾音! 金轮法王乍见面前落雪被搅乱,只觉劲风扑面,眉心隐隐传来刺痛。 龙象真气立时应激而发,身体瞬间后掠的同时凌空一拳打出。 拳劲所到之处,迎面而来的箭镞刹那崩飞,箭杆碎成碾粉,与无数雪花一起被拳风涤荡,眨眼消弭无形! 杨青挥袖将顺着拳风迫近的残雪扫散,身形如同瞬移般忽地勐突朝前,右手点向虚空,“休休”破空声响中,接连三道剑气横跨三丈飚射向金轮法王。 他尾随在剑气之后,葵花真气转为极阴凝聚掌心,《履霜破冰掌》拍出的瞬间,漫天落雪彷佛受到感召,立即改变轨迹向手掌周围汇聚,随即一同覆压向前! “来得好,金刚拳!” 金轮法王眼见杨青一掌落下,宛如协同天地,前方更有剑气开路。勐地暴喝一声,抬手接连三拳,竟将三道剑气悉数打散成四射的劲气。 随即双手竖起,十指弯曲微离,只以掌心接合,稍一聚力便见周身虚空又再诡异扭曲。 当杨青一掌拍到面前,他亦双手前推,稳稳接了上去! 两人一个威势外露,形同天地协力;一个收摄内敛,好似精钢顽石风雨不动。 双掌甫一接触,四下里飘扬的落雪瞬间一凝,紧接着道道无声无息地透明微波在两人中心荡开,周围众人一经接触便觉胸口烦闷难忍,纷纷向后退去。 黄药师在战圈之外,灰白的发丝和青衫亦被波澜卷起,但他面上却好似无知无觉,没受半点影响。 他看向身侧一灯问道:“这小子刚才用的难道就是你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 一灯闻言点头:“杨施主天纵奇才,竟可将失传绝技练成,难能可贵。” 两人正说着,场中又起变化。 二人双掌交接片刻,金轮法王只觉杨青功力深如渊海,滚滚不绝。 自己虽然把龙象真气练到第十二层,仍然不能以力取胜,反而隐隐有功力不济的征兆。 他心念一转,身上僧袍忽地裂开,随即道道金光破体而出,旋转着破空切割向杨青! 杨青眼见金光袭来,体内北冥真气立刻灌入筋脉,摄拿对方真气。 金轮法王感知对方真气变化,龙象真气刹那倒卷护持周身,再也顾不得外发攻敌。 而杨青也瞬间收手,随即腰间寒铁剑跃鞘而出被他一把握在手中,顺势挥洒出道道剑芒,将攻至面前的金光一一扫开。 那金光被长剑荡开,在空中盘旋一周又倏忽落回金轮法王身侧,被他吸摄在体表护住周身要害。 杨青凝神看去,却是总共十二面巴掌大小的金轮,不知什么材质打造,寒铁剑竟没能一剑斩破。 “换家伙儿了?” 金轮法王这时僧帽早在方才对掌时脱落,外罩的僧袍在金轮贴附下也显得十分另类。 “你剑气神兵都被我克制,拳掌也奈何不了我。杨青,今日我必败你于此地!” “那就再试试吧!” 杨青闻言长剑在面前虚空一划,北冥真气灌注下剑身微微泛起黝黑毫光。话音一落他身形便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剑尖已直抵金轮法王眉心! “归命合掌!” 就在众人皆以为这一剑即将建功,却见金轮法王不知何时摆出双手合掌,十指交叉,又以右手按压左手指背的奇异手印。 紧接着他皮肤表面隐有明黄微光亮起,整个人竟好似突然化作玉佛一般,双手在空中划出无数掌影,于间不容发中拍上杨青剑刃! 杨青一剑抵近,只听金轮法王一声轻喝,周围虚空彷佛刹那停滞,竟被他接连三掌拍中剑身,打得剑刃偏向一旁。 随后金轮法王再不做守势,运起十二金轮在周身旋飞舞动,绞杀向前! 此时围观众人早已看出一身冷汗,之前提议将金轮法王推下山的汉子更是接连吞咽口水。 洪七公眼看杨青剑势排空,打得道道金轮不停崩出花火,忍不住问向一旁一灯大师:“我说段皇爷,这和尚用的什么功夫?刚才瞬间快的我都几乎看不清,可邪性得厉害啊。” 一灯目不转睛看着两人比斗,缓缓道:“这非是武功,听闻金刚密宗有无数印法,又以十二合掌,四种拳法谓之根本法印。 练到精深处可催发人潜力,有无穷妙用。 他方才所施展的,应该就是密宗根本印,只是被化入武功中罢了。” “啧啧。”洪七公咂舌道:“倒是老叫花孤陋寡闻了,世间竟有这等奇功,也不知杨青这小子行不行。” 黄药师闻言在旁接口道:“七兄安心,这小子还没发力。” 杨青一剑挑飞面前三枚金轮,又借着空隙催发剑气打得金轮法王出拳阻挡。 比起第一次见,金轮法王这次展现的武功可谓天差地别。 无论是破去剑气的拳法,还是能瞬间增加速度的奇异功法都让他感到莫名振奋。 此时他与金轮法王两人身形在场中倏忽往来,搅得空气一阵翻滚,大多数人早就看不清动作,只是一再向后退却避免殃及。 又斗得片刻,杨青看他速度依旧不见放缓,却也再没有什么新鲜招式。只是金轮飞舞,攻守得风雨不透,令人无处着手。 他心念电转间真气流转,身形忽地分化出六道。 随即手腕抖动长剑立时一化为三,以一炁化三清的手法合着重剑无锋的剑意划空斩向金轮。 “锵锵锵……” 金轮法王只见兵刃接连碰撞爆出片片花火,随后十二道护身金轮竟全被杨青打得飞跌山下,再也收不回来。 他不慌不乱紧盯着场中变化,忽见面前分化的人影突然合成一道,闪着幽光的剑刃再次横空斩至面前! “覆手合掌!” 再度轻喝出声,金轮法王手印也随之一变,两手交叉划出道道残影,迎着剑刃翻卷上前。 他每次出声听着像是喊出招式,然而话音一落就有变化,分明是类似佛家真言一类的功夫,合着手印一同发出用以迷惑对手。 杨青看破此道,剑刃一翻立刻搅出一片寒光。 金轮法王数次喝出印诀,潜力激发下虽然仍不能压制杨青,却终于不再是被动挨打的局面。 他见剑刃及体,明玉般的双手立刻迎上,十指避开锋刃不断击打剑身。 连绵“叮当”声响中,转瞬便将迅疾一剑化作无形。 可杨青这次不再容他变化,一剑不成下一剑转眼又至。 同时他身形化作一片朦胧雾气,围着金轮法王连绵不绝地斩出滚滚剑势! 而金轮法王则彷佛化身千手佛陀,周身尽是掌影覆盖,一时间两人剑来掌往,僵持不下。 随着激斗越发勐烈,两人周身气劲接连交织碰撞,片片落雪化作的雪粉逐渐甚嚣尘上,在二人四周不断收缩扩张变化形状,蔚为壮观。 杨青出剑越来越快,虽然接连被挡,但他心中并不焦急,反而生出无穷感悟。 多年前与欧阳锋相斗,也曾出现过这样相持不下的场面。 后来他功力大进,又凭着一阳指一举破去蛤蟆功才能奠定胜局。 然而此时的金轮法王却与欧阳锋以静制动,由内而外的功法不同。 他龙象真气护持周身不动不灭,又有瑜加密乘增进威力,如今更是祭出自己不太了解的密宗手印,武功可谓登峰造极。 与自己一样到了很难再有寸进的层次。 长春功汇聚的种种真气也难以影响对方。 两人分出胜负不能说不可能,只是很难再有三招两式见分晓的结果。 就在他运剑斩出道道风雷之势,打定心思以强勐真气硬耗时,眼中随着身形急速变化的视野中突然有一条一闪即灭的波纹划过。 杨青看得清楚,那并非两人真气碰撞出的波澜。 这样的异象他上次见到还是在桃花岛,观战洪七公与欧阳锋交手。 此后多年再也没有见到过……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心剑无形 华山之巅,金玉交击声在风雪中连绵震响,经久不息。 在旁观者眼中,杨青无论身形还是长剑都已化作雾影,重重围在金轮法王身周。 反观金轮法王双手印诀变化,露在外面的皮肤不时有明黄荧光微闪。 他十指在虚空中倏忽聚散,带起震荡嗡鸣,犹如阵阵梵音。 久攻不下,杨青仍然不急不躁。 剑光在他手中接连变幻,时而紫红妖异,冰火齐出;时而深沉如海,摄拿吸取。 又或者换用色泽淡青的九阴真气,赤红炽烈的九阳真气。 每一种真气都有其各自特性,诸般变化一一施展。 金轮法王虽然守的风雨不透,但心中早已止不住震惊。 “任你功法繁多,总有技穷的时候!” 想到这里他再次一拳打偏剑影,劲气激荡宛若重锤擂鼓,震动四野。 旁观的杨康和郭靖见他们许久未分胜负,偷眼看向山下,只见如海人潮已经彻底将山脚围死,再也没有丝毫空隙。 两人对望一眼,都知道胜负分晓时,就是大军攻山的时候。 恰在此时,杨青剑势被挡身形却微微一震。 他忽而福由心至,于漫天剑影和掌影密布的虚空中,再次捕捉到那玄而又玄的波动。 那并非眼睛看到,更像是乌云间隙中太阳投下光柱,或是茫茫雪原上燃起冲天火焰。清晰而明了,突兀又自然。 顺应冥冥中的感应,杨青不顾金轮法王拳掌挟带风雷,忽地收起漫天剑影。 “初割莲合掌!死!” 金轮法王正拳掌齐出应付着疾风暴雨般的剑锋时,突然面前一空,杨青竟不再出剑。 见此情形他毫不迟疑,手印一翻立即合身向前印出一掌。 掌风到处风雪突变,犹如滚滚海潮! “大哥!” 杨康与郭靖再次返回场中,却见眨眼的工夫形式忽然倒转,杨青持剑立在原地不动,对于金轮法王即将迫体而至的掌风竟不管不顾! “这小子搞什么鬼?” 正喝酒的洪七公乍见惊变,猛地将酒葫芦甩向身后,与黄药师一灯等人瞬息扑上前去! 掌风呼啸而至,杨青一身灰衫黑发尽被狂风吹拂扬起,在身后激烈起伏。 “快闪啊!” 只来得及喊出一声的杨康正觉心如火焚,就在此时他紧盯杨青的目光突然一暗,随即周遭虚空仿佛崩塌陷落,无尽的撕扯之力一瞬即逝,心底陡然升起莫名的恐惧。 他脚下踉跄几步才又站稳,紧接着视线转为光明,仿佛刚刚那刹那只是错觉幻影…… “不可能……” 苍老衰弱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杨康抬眼看去,只见金轮法王已软倒在地,僧衣破碎成布片散落一地。 一道血痕从他右侧腰间斜飞向上,贯穿胸腹。 洪七公,黄药师,一灯站在杨青身后半尺,还保持着出手施救的姿态。 四周围观的人群,无论是中原一方,还是蒙古一方都呆愣原地,怔怔看向场中,像是被人点了哑穴。 只有老顽童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脸上表情接连变幻,好似心中有百转千结难以解开。 “没什么不可能。” 杨青看着手中仅剩三寸的剑柄,陪伴他不知多少岁月的寒铁剑已在刚才的一剑中,化作无形。 此时他右手袖袍不翼而飞,光洁的手臂上道道血痕遍布,握剑的手掌更是血肉模糊。 在刚才沿着那莫名波纹轨迹挥剑的一瞬,尽管有浑厚真气护体,然而那天光暗淡,仿佛斩碎虚空的一剑还是让他付出不少代价。 “我根本印守得风雨不透,你的剑是怎么破进来的?” 杨青闻言也陷入刚才出剑瞬间的回忆,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很难用言语表述。 剑出的一刻他仿佛立身漆黑的真空,所有声色形表尽皆消失不见,只有面前凭空出现的剑痕清晰异常。 随之出剑,他只觉所有精神念头,乃至真气情绪一股脑的倾泻而下,说不出的痛快恣意。 等一切恢复正常,胜负已然两分。 丢掉剑柄缓缓举起伤痕累累的手臂,杨青一边催动长春真气,一边走向眼神越发黯淡的金轮法王:“我也不知道。” 话音落处他左手覆上对方丹田,北冥真气摄拿之下,再也没有丝毫阻碍。 无尽热流滚滚奔涌向自身气海,经由北冥真气形成的漆黑气旋流转至其余几道真气之中…… “大哥。” 将金轮法王真气吸纳一空,杨青方才挥剑的消耗也已回复得差不多。 听杨康在背后呼唤,转身看向众人。 洪七公一灯等三人距离不过一步之遥,此刻正眼神怪异地盯着他。 “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杨青站起身对洪七公笑道:“算是临战领悟吧。” 黄药师眼神在形容枯槁的金轮法王身上瞟了一眼,淡淡道:“你那一剑,可有什么名堂?” “名堂?”杨青细思起方才出剑时的体悟。 最开始他练剑,只求从速从绝。剑锋快到极致可以幻化风云。 后来领悟重剑无锋的剑意,已经不单是快,每一剑更有千钧之力。不是金轮法王这突变的怪胎,已少有人能挡他这么多招。 而刚才最后决胜一剑,又似超脱之前境界。 “心剑。” 杨青心中一动,开口说道:“心剑无形。” 剑幻风云,重剑无锋,心剑无形。 “心剑……”黄药师低声复述一句,轻叹道:“看来这次华山论剑不用再比,天下第一非你莫属了。” 杨青扫一眼山下围兵,愕然道:“黄老前辈还有这种心思?” 黄药师走到崖边,扫视山下群兵傲然道:“要么杀上山来,要么乖乖在下面看着。此次华山论剑非但刚刚开始,而且是历来最热闹的一次!” “哈哈哈,黄老邪你打不过我徒孙的!” 周伯通的长笑像是打破了凝滞许久的紧迫氛围,场中被真气荡空的飞雪又开始飘扬落下,山下重重围聚的蒙古大军也好似不复存在。 杨康郭靖等人一拥而上,将杨青围在正中。 四下围观的武林群豪也一改方才鸦雀无声的状态,开始各自议论起方才的决战,只是声音仍旧不大,眼神掠过杨青时也大都仰视如天人。 “乖徒孙,你刚才用的什么剑法呀?怎么一会儿暗,一会儿亮的,你教教我好不好?” 周伯通搂着杨青脖子,极尽热切。 杨青失笑道:“刚才一灯前辈他们都抢着上来救我,只有你站在一旁看着,现在又要学武功,哪有这样的师门长辈?” “诶?”周伯通摇头道:“我武功比他们高,眼力自然更好,哪能看不出来你还有后招?不要藏着掖着,赶紧说出来,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用了九阴真经的功夫。 你这小子奸猾得很,如果不说我就告诉丘处机,让他治你一个不遵师命之罪!” 周伯通边说边往杨青身上爬,说到最后已经挂在他身上不下来了。 “伯通别闹了。” 杨青正被缠磨得无可奈何,瑛姑领着周一童分开人群,“谢谢你小子。” “前辈别谢,你还没给我解药呢。” 瑛姑闻言轻笑出声。 两人初次见面已是三十年前的事,当时她几次试探才相信杨青没有歹意:“你这小子貌似良人,其实心思多得很,那药丸有毒没毒你岂能不知?” “哈哈。” 杨青笑着回应,也不再提。 “我说你小子。”洪七公这时又将酒葫芦捡了回来,倒了口仅剩的残酒咽下,笑呵呵说道:“听说你闭关几十年,合着是要夺回你师祖天下第一的名号,那手六脉神剑可帅得很呐。” 围观众人在华山之巅的风雪中,眼看山下大军围山,这几位中原江湖传说级人物却好似浑不在意,心头也各自放松不少,转而为能亲历这场盛会感到振奋。 另一边杨青听洪七公说起六脉神剑,毫不隐瞒地将借助《弹指神通》的事说出来,引得黄药师开怀不已。 “其实一阳指我只得一脉,已经不能算六脉神剑,所以晚辈将其更名《弹指神剑》,还请两位前辈见谅。” “好!”黄药师笑道:“弹指神剑很好。” “阿弥陀佛。”一灯大师这时说道:“杨施主天纵奇才,老衲也无须藏私,今日索性为你补全另外五脉。” 杨青闻言一怔:“一灯前辈,之前您不是说六脉神剑早已失传了吗?” “六脉神剑固然失传,可一阳指六脉尚存。”一灯微笑道:“不过常人只修一脉已是难如登天,更没有凝气成剑的法子,六脉同修也仍旧是一阳指力,没什么分别。 如今你既然可以凝气成剑,更兼功力雄浑,老衲自然可以成人之美。” 一灯大师这算是意外之喜。 杨青真气多的可说没地方用,能聚齐六脉今后储存更多剑气,并且可以用不同真气形成相应的气剑,算是有更多应敌手段。 他目光移向洪七公,后者立刻撇嘴道: “你们这一个个的,好好的华山论剑,弄成了传功大会。小子别看我,老叫花子可没什么能传给你的。” 众人闻言尽皆笑了起来。 郭靖这时走往崖边,往山脚扫了一眼转身对众人说道:“各位前辈,等下只怕还要我们大家合力杀出去了。” “怕个什么,老叫花最爱打架,今天这剑是论不成了,跟鞑子兵过过招也不错。” “都听郭大侠安排。” 洪七公等人浑不在意,四方群豪也应声而起,喊声震天。 “大哥你伤不碍事吧?” 杨康等其他人话音落下才终于找到空档问杨青伤势。 杨青闻言俯身抓起一把雪花在手臂上一抹,真气到处化雪成水,右手臂血迹一经洗涤,立刻露出宛如新生的皮肤。 原先的道道裂痕早已紧紧挤合,看不出明显痕迹,只有手掌伤口较深但也已止血。 “放心,我还没脆弱到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消除杨康心中疑虑,又在杨曦肩膀上拍了拍,“真是长大了。” 杨曦虽然年近三十,但对杨青崇敬丝毫不减,目睹他刚才一剑反而目光越发热切。 “杨大哥,幸亏你杀了那蒙古国师,否则不知还要多出什么麻烦来。” 杨青听黄蓉在旁提起,再看金轮法王,才发现他短短片刻已被积雪淹没的身体。 于是他看向一侧瑟缩的蒙古兵说道:“把尸体带走吧。” 那之前跟着裘千仞上山吹号的蒙古将领闻言一愣,左右看看,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放我们走?” 杨青点头道:“待会儿大军攻山,你可得往后面站一站。” 那将领定定看杨青片刻,忽然俯身一礼,随即领着人一言不发抬起金轮法王尸体下山去了。 旁边一众武林群豪默默看着,没有一人出声阻止。 杨青目送他们下山,回头时捕捉到郭靖略带感激的笑容,也微笑回应。 郭靖自小长在大漠,对蒙古其实感情很深。 只是他深明大义,不忘自家身份,舍生忘死地守着襄阳对抗蒙古。 战场相遇自然无话可说,但是这样的情形下,让他下令诛杀这些兵将不免于心不忍。 杨青看似最终敌人的做法,也使他心中顾虑消除。 “嗷呜……” 这时蓝将军低声呜咽一声,走到身侧蹭蹭他裤腿。 看着它身上还插着几根箭镞,杨青心中一软,立即抬手按在蓝将军身上,长春真气汩汩流出,将几枚利箭弹出体外却没流出一滴鲜血。 蓝将军眯起眼睛,频频扬起下巴,样子极为享受。 “杨叔叔,我能摸摸它吗?” 郭襄从黄蓉身后走出来蹲在蓝将军一旁,歪着头看向杨青,一脸跃跃欲试。 她跟杨青在襄阳有过几面之缘,不过后者一向来去匆匆,因此交流不多。 蓝将军一直在剑冢中,郭襄更是从没见过,只听杨曦提过几次。此时见蓝将军威风凛凛的样子,心中便有些按捺不住。 “摸吧,它不会随便伤人。” 郭襄闻言大喜过望,立即上前抚摸蓝将军皮毛。见它身上有血,又从地上抓起积雪为它洗刷。 性格敦厚些的郭破虏在后看得心驰神往,得郭襄招呼几次,终于难掩少年人心性,也一同上前为蓝将军洗刷起来。 蓝将军受长春真气洗伐周身,不一会儿也回复精神。 歪头见两个幼童为自己擦身,仰头打个哈欠翻身倒在雪地上滚了一圈,随即虎尾一扫,扬起积雪扑打向两人。 郭襄眼睛一亮,带着弟弟抓起雪团反打回去,两人一虎竟在人群中玩闹起来。 杨青不再去管,反看向黄蓉问道:“怎么把孩子也带来了?” 黄蓉看了看黄药师与一灯苦笑道:“那天收到杨大哥来信,可襄阳吕将军却不愿出兵。我若不抱死志,哪能得他承诺。” 杨青听得心寒,却也知道南宋早被打得失了胆。部分官兵守城还行,出城作战是想都不敢想。 “也罢,有我在绝不会让他们有闪失,襄阳军兵何时才到?” 郭靖接口道:“路途太远,恐怕还要等上一阵。” 杨青点点头不再多问,转身见黄药师周伯通,一灯洪七公几人站在崖边,看着漫天风雪不知聊些什么。 四人俱是当世绝代高手,可也都已年高,风华将尽。 遥想当年五人论剑华山,何等壮志激昂。如今却是日落西山,难以回返。 人之寿数毕竟拗不过听命。 …… 第一百三十六章 风雪知我意 “杀,杀,杀!” 接连三道喊杀声在山下响起,杨青极目远眺,东南方正有一彪人马顶风冒雪出现在蒙古大军外围。 紧接着,被无尽落雪遮蔽的昏暗天空下,一丛烟火冲天而起拉扯出一条笔直烟柱,直飞到浓墨般的层云中方才炸出一团耀眼的炫光。 “我们的人来了!” 郭靖一声大喝,激起群豪沉寂许久的热血。 “郭大侠,我们杀下去!” “兄弟们,拼了!” 众人话音未落,正南方又有烟火信号升空。 杨康侧目看去,随即朝杨青说道:“大哥,是师父的信号!” 杨青闻言望去,果然见那边蒙古军阵微乱,应是有人冲击所致。 这时杨康亦从怀中拿出一支烟火点燃升空,随着明亮的焰火在空中炸开,东北方立刻有人响应。 他和郭靖带来的两千江湖义士眨眼狂突而至,杀入蒙古军阵! 片刻间东北东南正南三方人马杀出,山下蒙古大军顿时一片动荡。 众人振奋中,黄蓉看向黄药师高声道:“爹,我们走吧!” 黄药师转身摆动青衫,荡开一片飞雪笑道:“不料老夫耄耋之年,还有冲锋陷阵的一天。段兄七兄,老顽童,咱们走吧。” “你这黄老邪,打架就打架,说什么耄耋之年,我老叫花可不服这老!” “哈哈,快走快走!” 杨青与几人相视而笑,招来蓝将军让郭襄郭破虏骑在背上,又叮嘱杨曦周一童护在左右,这才走向山道口。 “杨大侠,你佩剑断了,用我的吧。” 走到中途,群豪中有人递上一把精铁长剑,杨青抬手拔剑而出对那人笑道:“谢谢。” 杨康扫视众人,只见诸人士气高涨,杀意冲天。 “兄弟们!杀贼的时候到了,随我下山!” “杀贼!” “杀!” 恰在此时北风呼啸而至,杨青屈指轻弹剑刃。 随即清悦剑鸣声中,手中长剑化作紫红虹芒,随他一同扑杀向山下! 狭窄的山道上,没有四面八方无穷无尽的围剿,为数不多守在山腰处的蒙古士卒根本看不清杨青身影。 只觉狂风忽至,尚未来及反应便与飞雪一道被卷至空中,再落地时早已没了声息。 葵花真气盈满周身,杨青一路狂突猛进,只片刻便杀到山脚下。 他举目远望,但见铅云低垂,旷野苍茫。 数之不尽的敌军手持刀枪虎视眈眈,这里再没了什么江湖恩怨,每个人眼中映出的血色只有生死。 “大哥!” 杨康郭靖这时带着众人冲出山道来到身边。 杨青转头看向胡须满面的二人,曾经的过往在心头一闪而过:“今日我们兄弟一同杀敌。” “放箭!” 杨青话音刚落,前方军阵里一人喝声响彻四野,随即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绷紧声立刻响起。 紧接着数丛乌云在敌阵中升起,撞碎漫天风雪,带着尖啸笼罩而来! “护住孩子!” 杨青大喝一声,身形瞬间腾空而起,手中长剑化作一片斑斓光影扫往箭簇。 然而利箭激射如雨,他仗着体内七股真气在空中接连换气五次,终究只能扫清身周三丈,等落地时后方已有数十人中箭倒地。 “杀上去!” 黄药师在身后一声厉喝,刚刚落地的杨青已与杨康郭靖一起俯身冲入敌阵! 杨青长剑在周身旋斩,荡开无数刀枪,更在四下掀起一片血浪。接着脚步不停,片刻就在敌阵中杀出一条丈许宽的无人区。 可四周人如海潮,刚刚还只余残肢断臂的空地,转眼又被填满,入目处尽是闪烁寒光的枪刃。 就在此时,两侧两声龙吟同时惊天而起,雄浑的气浪冲的人潮阵阵翻涌向后退却。 杨青侧目看去,只见郭靖杨康二人同时收掌而回。 “大哥!” “杨兄弟!” “好,接着冲!” 说完他抬手点向前方,六道弹指剑气飚射而出,面前十数人立时应声而倒! “杀!” “杀贼!” 震天喊杀声中,身后群豪藉由三人冲出的缺口杀至,以三人为箭头狠狠插进敌阵,千多人组成的人流犹如蛟龙入海,搅得风云亦为之色变。 风雪依旧,杨青一路向前,耳中所闻尽是刀兵碰撞,喊杀不绝。 他不知冲出多远,也不知斩断多少兵刃,杀了多少敌军。手中长剑若非真气护持,只怕早就崩断。 及至身后喊声渐弱,回头看去只见下山时千多人,此刻已堪堪不到八百。 举目四望,但见人潮如海,刀枪如林。在山上隐约可见的己方援军此刻不知在哪方冲杀,一时竟了无音讯。 黄药师等人仍旧生猛如虎,四下扑杀敌兵,但身上亦有血迹泛出,分不清敌我。 “大哥你看!” 杨青正要继续向前,忽听一侧杨康提醒,他抬头看去,正见到三从烟火一同从东方升起。 “师父他们会合了,在东方!” “冲过去!” 短暂交流几句,众人立即合力杀向正东。 运起护体真气,杨青毫不迟疑迎向面前无数钢铁荆棘。 战场厮杀再没有了什么招式变化,每剑斩出只求从速从绝,杀人毙命! 到了此刻,他灰衫早被血色侵染,手中长剑不需要真气灌注也已变得通红。 无尽寒刃戳刺下,再快的速度也已失去躲闪的空间,只能将真气护住要害,不停的挥剑再挥剑。 不知过了多久,当杨青再次一剑斩碎面前五人胸甲,眼前终于豁然一空,没人再敢上前。 他看向左右,杨康与郭靖同样满身鲜血,而身后更只剩下四百余人。 “大哥,康哥!” “青儿!” 前方阵阵马蹄声响起,随即一彪人马突入场中,如风卷残云,转瞬荡空四周残敌。 杨青抬头看去,却是一身戎装的穆念慈。 在她身后,跟随杨康郭靖许久的江湖义士人人浴血,杀气冲天。 丘处机带着众多全真弟子组成座座剑阵,与她并肩而行。 更远处,杀伐之声仍未断绝,显然襄阳一方援军仍在苦战。 “念慈!” 大雪漫天,杨康迎上穆念慈,其余众人也一拥上前与两方汇聚,重新聚齐两千余人。 周遭蒙古敌兵环视,却没人再莽撞上前。 “念慈,你怎么来了?” 穆念慈反身下马冲到几人面前道:“奇袭襄阳的蒙古兵已被打退……” 杨青听得半句也上前扶住已有些气力不济的丘处机。 如今丘处机也已年逾七十,满头白发在寒风中显得异常箫瑟,只有一双虎目仍旧杀意盎然。 “师父,你怎么亲自来了?” 丘处机手臂与杨青略一接触,只觉滚滚热流奔涌进经脉之中,霎时精力回复不少。 “既是上阵杀敌,我怎就不能来?你小子莫非嫌我老了?” 不等杨青回话,这时杨康在一旁跨马人立,放声大喝道:“襄阳敌兵已退!兄弟们杀出去!” “杀!” 得了两股生力军,中原方面立时声威大震。 杨青再顾不上与丘处机叙旧,身形一振再次与郭靖一道杀向最前方,迎着襄阳援军冲去。 杨康跨上骏马,领着人在四处游弋冲杀,荡散敌阵;杨青郭靖仍旧步战在前,合着全真弟子的滚滚剑浪越冲越快。 片刻后,随着郭靖一记“震惊百里”拍飞面前七八名蒙古敌军,襄阳援军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而再往后方,已可见茫茫空阔白雪。 “兄弟们,我们回家了!” “回家!” 郭靖仰天一声大喊,身后人群再次爆出一阵轰鸣,蜂拥杀向前方。 杨青从一名敌兵咽喉抽出长剑,见面前人流逐渐稀少。 转头再看蓝将军被人护在中间,与郭襄郭破虏毫无损伤。他再也无所顾忌,与众人一道上前将残余敌兵扫清,几股人马到了此时终于杀穿敌阵,汇成一股。 “出来了!” “我们杀出来了!” 无数嘶喊声中,杨青回头看向蒙古众兵,只见翻滚的雪浪里人潮向着中心移动,方才几番乱战的敌阵片刻后又再聚成军阵。 与襄阳众人隔着风雪遥遥对望。 几经厮杀,这支蒙古军队也有无数损伤,两方人目光在空中交织,任凭如刀的风雪拍打,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风雪漫天,继续厮杀下去显然对双方都不是好的选择。但摸不准对方意图,谁也不敢先退。 杨青握紧剑柄,静待对方动作。 郭靖此时也骑上一匹战马与杨康并列在前,看向对面。 就在这时对方军阵中一人拍马上前用蒙古语说了几句。 接着郭靖也催马迎上,同样用蒙古语回复。 那人随即调转马头回返军阵,不一会儿蒙古大军缓缓移动向远方,逐渐消失在落雪中。 “退了,蒙古兵退了。” 人群中有人激动地小声呢喃。 险死还生的情绪止不住在众人间蔓延,直到前方郭靖猛地转身大喝: “我们胜了!” 他话音刚落,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才猛然暴发: “赢了,我们赢了!” 厮杀许久,杨青此时也止不住松了口气。 无尽的欢呼声传来,他耳听郭靖在前方振臂高呼,却是岳飞的那首传世名作: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郭靖声音合着真气发出,在四野激荡,逐渐引得众人与之相合。 一时间声浪冲天,搅得无尽落雪倒卷…… …… 深夜,华山向东二十里一座破败村落中。 傍晚击退蒙古大军的各路人马在此修整落宿。 杨康与郭靖奔走在军中将众人妥善安置,返回村中最大的一所院落。 两人推门进来,只见杨青等人尽皆围坐在火堆旁,连蓝将军也在杨青身边占了个位置。 只有郭襄和郭破虏两个孩子早已睡下。 “师父,念慈,怎么还不休息?” 杨康伸出手在火焰边烘烤,郭靖也进门坐到黄蓉身边。 “康哥,黄老前辈和大哥他们要走了。” 杨康闻言身体一僵,抬头看向杨青道:“大哥,众位前辈你们要去哪儿?不回襄阳吗?” 黄药师等人或游戏人间,或隐居山野多年来他早已习惯。 但杨青近年一直在襄阳剑冢,听他要走,杨康第一反应就是他不会再回去了。 “怎么,敌军都退了,华山论剑也已结束,还要留着我们几个老家伙打仗吗?” 洪七公长笑一声,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 杨青背靠着蓝将军横卧的身躯,一身染血的衣衫在火光下显得分外醒目。 听杨康问起,他目光微微上移:“我已陪爹娘走完最后一程,你如今功业在身,也早就不需要我再提点。 今后我将觅地隐修,不回襄阳了。” “可,可是你,我……” 杨青见他身躯微颤,似是心情激荡。 站起身走到杨康面前拍拍他肩膀道:“已经做爷爷的人了,怎么还是小时候的样子。人聚人散,还看不开吗?” 笑了笑他又走到丘处机身边一揖及地:“师父,终南山虽好,但蒙古虎视已久,有了今天这场冲突,恐怕不是久留之地。 还请师父早做打算。” “你真的不愿正式入门全真,接掌下一任掌门吗?” 杨青摇头道:“我志不在此,恐怕要让师父失望了。” 丘处机看他良久,像是又回到两人初次相见时的情景。目光闪烁一阵,终于轻叹一声,缓缓点头:“也罢,你自去吧。” 杨青站直身体,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划过: “承蒙各位前辈照顾,晚辈拜谢,这就告辞了。” “告什么辞?一起走吧。” 洪七公跨步走来,与黄药师一灯还有老顽童一家走到门前。 拉开房门,立时有无尽风雪灌入房内。 “爹。” “师父。” 众人一同走出门外,黄蓉拉着黄药师衣角依依不舍;郭靖上前拦住洪七公。 杨康穆念慈带着杨曦紧紧跟在杨青身后。 “大哥,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杨青将脚下积雪踩得咯吱作响:“我只是觅地潜修,又不是长眠地下,不要弄得凄凄惨惨。 金轮法王已死,今后该是没有你们对付不了的人物了。 记住我之前跟你说的话,有空回去看看爹娘。” 说完他搂着杨康笑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了降龙十八掌?我都不知道。” 杨康一怔说道:“郭大哥之前教我的,大哥你想学吗?” 杨青无所谓道:“你抄一份秘笈留着吧,回头我有空来拿。好了,回去吧。” “蓝将军走了。” 招呼一声,屋内蓝将军立时起身纵过火堆,扑到他身边。 “小子,老叫花走了。” “洪老前辈,再会了。” 另一边黄药师等人亦做完道别,对着杨青微微一笑:“江湖路远,有缘再会。” “回去吧。” 杨青带着蓝将军步步走向风雪,回头看时,郭靖杨康,黄蓉穆念慈仍在雪中遥望。 “杨大哥,保重啊!” 耳听黄蓉一声高呼,回想起几人在桃花岛的时光,还有海上漂流的那段日子,杨青忍不住嘴角露出笑意。 “秦川三千里,茫茫山水奇; 岁月霜白发,凌云恨天低; 吾今归吾乡,风雪知我意。” 穆念慈依偎在杨康怀中,只隐隐听见一阵歌声,风雪中几道渐去渐远的身影终于消没不见…… 第一百三十七章 白驹过隙 公元一三五五年。 此时距离蒙古灭宋,又建立大元已过近百年。 初秋将至,这一日杨青从闭关的山洞走出,但见天朗气清,苍山隐隐。 清风拂过,灰衫依旧,神采不减。 百年前他离开华山,与李莫愁在此同修《玉女心经》三十二年,之后又一人独修《龙象般若功》六十四年。 时至今日,终于功行圆满。 杨青本想继续将《先天功》练成,可《龙象功》在气海中形成稳定气旋之后,他居然无法再次利用《长春功》返老还童了。 而且面板上提示《无名功法》已经到了第九重圆满,不能再融合新的功法。 与此同时进度栏也开始闪烁红芒,缓慢提升。 有过一次经历,他知道这是将要离开此方世界的征兆。 心中纵有万般不解,但时间已经不多。 如今他身兼九种奇功,可实际年龄超过一百五十岁。 因为距离上次返老还童过了近七十年,现在的容貌虽还只有三旬,终究不再是少年模样。 边想着,边在脑海调出面板: 【武学】未命名功法·满 心剑无形·第三重 【潜能】 【进度】91% 看着简略到姓名都消失的面板,杨青心中涌起无数念头。 从一开始执着于数据的提升,到后来武功渐高开始忽略,再到现在近乎可有可无。 曾经被认作金手指的系统,似乎一直在随着自己逐渐变强而简略。 杨青无数次怀疑这玩意儿的出处,毕竟魂转还能用玄学或者神话传说解释,系统就很难说明白。 不过对于他来说,有变化终归是好事。 无论简略又或复杂,总好过一成不变。坚持走下去,当变无可变时,答案终会揭晓。 抛开这些杂乱无序念头,杨青目光在山谷中扫视一周。 这处山谷是他第一次长时间闭关所在,也是在这里救下蓝将军。 想起蓝将军,他目光投向山谷出口。 在三面山壁合围的湖泊旁,有一座坟包,没有墓碑。 三十年前蓝将军老死无量山,被杨青亲手埋在谷口。 这头通晓人性,陪了他近百年的猛虎,在无量山度过七十年的漫长岁月,最后还是免不了长眠地下。 不过它虎子虎孙众多,如今在山谷附近开枝散叶的也不少,只是其中再没出现蓝色皮毛的异种。 杨青曾试过用长春功为它后代洗伐躯体,那些虎崽仍然受用,体型有别于普通老虎,却少有能活过二十载。 脚下轻点,杨青从悬空的山洞边缘一跃掠过脚下湖泊,到了山谷出口。 落地时刚踩上茵茵芳草,前方树林人影晃动,一袭照人白衣的李莫愁挎着竹篮走了出来。 她如今看着仍是二十许人,风姿绰约,宛如林间仙子。不过眉宇间早没有锋锐,尽是久经岁月洗涤的平和。 “你出关了?” 杨青轻松道:“功行圆满,不用再苦熬了。” 李莫愁惊喜莫名:“那我们以后去哪儿?” 杨青与她对视许久,在后者目光渐渐黯淡时终于忍不住叹息道:“六十年前我就说过,《玉女心经》修成,你不用跟着我的。” “是七十年!”李莫愁秀眉耸起,真气滚荡间衣衫无风自动:“我守着你足足七十年!” 她声音略微拔高,四周立时有七八头斑斓猛虎破开重林,汹汹而来。 几头老虎大多是蓝将军后裔,因为杨青长久闭关,所以蓝将军后来反而是李莫愁陪伴的多些。 之后李莫愁爱屋及乌,这些新近长成的老虎多受她自小照顾,此刻听她发怒,立即从树林中走出护持。 只是它们一见杨青,又纷纷收起进攻姿态,或是掉头跑回林中,或者乖乖卧在一旁不发一丝声响。 “你守着我做什么呢?” “我守着你做什么?”李莫愁微怒道:“当年你用《移魂大法》惑我心智,等我反应过来,无论想杀的还是想见的人要么早就老死,要么无迹可寻。 现在你反来问我?”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杨青将双手拢进袖管,侧脸看向一边:“当初说的很清楚,我救你只是为了练功,况且后来传了《长春功》给你,也不算亏欠。” “你真当我稀罕!” “无论你怎么说,我要去的地方,你去不了。” 李莫愁皱眉道:“杨青,我武功或许不及你,可这世间如今哪还有我去不了的地方?便是要糊弄人也该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你真要一走了之,我就将赤练仙子的名号再捡回来,逼你出来见我!” 杨青见她怒意勃发,过了好半晌心中想到一种可能,随即说道:“现在说你可能不信,不过你既然要跟着,那就一起走吧。” 说完他举步走向林外,李莫愁疑惑片刻,还是心满意足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无话越走越远,及至出了这片山林,只听身后阵阵虎啸响彻长空,似是为他们送行…… …… 进度栏虽然持续增长,但速度并不快。 杨青算过大概每三天才增长一点,在此世界他仍有近一个月的时间。 因此一路走得不算太急。 从天明到天黑,他跟李莫愁仍是在大理境内。 不过现在大理只能算旧称,早年的段氏王朝早就覆灭在蒙古铁蹄之下。 如今元朝已至末路,各地烽烟四起。可旧国难复,今后都不会再有他熟悉的大理国了。 杨青在天色入夜时找到一家客栈投宿,等第二天天亮又继续向北。 几天后两人一直走到四川,杨青忽然改了行程,转向峨眉山走去。 “你到底要去哪儿?” 跟着转了几天,李莫愁始终摸不清他意图。 “哪有什么目的,不过是趁着还有时间四处看看而已。” 杨青看着远处山门耸立的峨眉山不再多说,信步走上前去。 到了近处,只见两个少女正守在门前。 她们看杨青二人走近,警惕的审视片刻才开口说道: “二位请留步,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前辈?” 杨青笑道:“我二人无门无派,路过此地想上山看看。” 两少女闻言脸色越发郑重,微微退后半步,手也搭上剑柄冷声道:“本派近日闭门谢客,还请你们去别处转转吧。” 杨青当然不会把两人戒备放在心上,只是略一思索又问道:“姑娘不要紧张,我想问问峨眉如今的掌门真人是哪一位?” 两少女神情一窒,对望片刻才瞪眼道:“我派掌门当然是郭襄郭真人,你这人长得倒是不错,不过要是故意拿本姑娘寻开心,我也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哈,嗯?郭襄?” 李莫愁在无量山隐居百年,此时心境已回归平和许多,不再那么容易激起煞气。 她看着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在杨青面前刻意做出凶狠状,忍不住轻笑出声。然而随即反应过来: “郭襄尚在人世?” “呔!你这人好没道理,平白咒我家掌门师祖,真当我峨眉的剑锋不利么!?” 杨青见其中一个小姑娘拔剑出鞘,小脸憋得通红,似乎一言不合便要上前拼命的架势,于是直入正题道: “我是你家祖师的故人,今趟将要远行,路过峨眉山特意来见她一面。麻烦两位姑娘,帮我通传一趟吧。” “你?” 拔剑的姑娘不信道:“你可知我家祖师多大年纪?竟敢骗我?我劝你早些走,若非我师父灭绝真人不在,今天恐怕你走不出峨眉山!” “罢了,我自己来吧。” 杨青眼看说不清楚,忽然对着山上方向朗声道:“郭襄,下来见我。” 他声音不高不亢,语调平和自然,只是平常长辈对晚辈的口气。 可两个小姑娘耳听一道有若实质的音浪凝而不散,直冲上天,再看杨青时尽皆吓得连连退往山上。 “魔教妖人攻上峨眉啦!” 两人边退边拿出腰间传信短笛,用力吹了起来。 只是她们还没到山腰,突然山上脚步声急促响起,十几名佩剑的女子一齐跑往山下。 “哪来的狂徒在此叫嚣!” 而在众人之前,一道人影已当先冲到山脚。 杨青看着飞驰而至,满头银丝的人影,嘴角微微勾起笑意。 “杨叔叔!” 在山脚停下脚步,郭襄不可思议地看着杨青,怔然出神:“真是你么?” “襄儿,多年不见了。” 这时一众峨眉弟子也到了近前,可还不等她们做出反应,只见年过百岁,与武当张三丰同为武林泰山北斗,被江湖中尊为两大传奇人物之一的郭襄,竟一步上前将那三十上下的男子一把抱住。 在无数震惊目光中,郭襄语调哽咽道:“杨叔叔,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 眼见百岁老人在自己怀中落泪,杨青不无感慨地拍拍她肩膀道:“只是在山中练功,你爹没跟你说过吗?” 郭襄只失神片刻,随即就离开杨青肩膀,收起泪水道:“我爹说过的,只是我一时失神,让叔叔笑话了。” 杨青知道她应该是看见自己想起了郭靖夫妇,于是问道:“你爹他们……” “早已不在啦,杨康叔叔,念慈婶婶也是一般。就连我姐姐郭芙,姐夫杨曦也已故去多年了。” “嗯。”当年杨康拒绝他用长春功为其延寿,杨青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但亲耳听到还是难免感怀: “对了,你是怎么活……不是,当年我走后发生何事?你怎么会在峨眉开宗立派?” 郭襄年过百岁,但外表看上去鹤发童颜的样子毫无老人的暮气,反而给人气息渊深之感,双眼明亮犹似少年时的模样。 杨青听她一一叙述,逐渐理清当年往事。 自从他走后,郭靖杨康仍然驻守襄阳。结局却是两家最终在城破时突围而出,一同回了桃花岛隐居。 至于其中细节郭襄说自己当年不在城中,并不清楚。 只是她再回桃花岛时,听说郭靖与杨康闹了许久的不愉快,直到晚年才冰释前嫌。 后来郭襄不耐桃花岛久居,与郭破虏行走江湖。姐弟二人偶遇少林觉远,得了《九阳真经》传承,又在峨眉山融合家传众多武学创出自己的独门武功,后来就此落脚峨眉。 杨青听过默默点头,这与他早就知道的多少有些出入,但大都是向着好的一面,其中具体细节也就不必追问。 “如今桃花岛仍有人在吗?” 郭襄笑道:“郭杨两家皆有后人在岛上,不若我今日就陪杨叔叔一起回去看看。” “不用了。”杨青轻声道:“我路过峨眉,也是‘机缘巧合’,后人的事我就不去掺和了。” 说完他微微一笑:“故人已见,心愿也了了,我这就要走了。” “叔叔要到哪里去?” 杨青轻声叹道:“说不清楚的,不说也罢。” “等等。”郭襄从袖中拿出一本泛黄的书册说道:“这是当年杨康叔叔留给我的,他说我身在中原江湖,有朝一日能再见你,就将此书给你。” 杨青诧异接过,翻开一看,赫然正是《降龙十八掌》秘笈。 遥想百年前风雪之夜,他自知将要原离众人,随口一说本是想冲淡离别愁绪,哪知杨康竟真的放在心上。 怔怔看了许久,他才将秘笈收回袖中。 “这位姑娘,不知怎么称呼?” 郭襄剑杨青似是回忆起往事,于是看向李莫愁问道。 她记事以后,李莫愁已隐入剑冢,后来也没再襄阳露过面,因此从未见过。 杨青很快收起思绪,听她问起便笑着道:“当年你出生时曾被蒙古人突入城中抢夺,她还抱过你呢。” 郭襄闻言一愣:“我,我听娘说起过,是你救了我,婶婶竟还这般年轻?” “什么婶婶……” 不理李莫愁微笑回应,杨青袖袍一拂道:“襄儿,你我皆是百岁开外的人,生死离别早该看开。 今日能再见一面,可谓缴天之幸。我这就走了,勿要挂念。” 说完杨青再不停留,转身走向北方,李莫愁亦跟在身后。 “杨叔叔!” 走出一段,杨青听身后郭襄又叫一声。 他停步转身望去,听后者问道:“蓝将军呢?” 隔着老远,杨青只见山脚下郭襄驻足望来,满头白发仿佛葱郁群山中淡墨一点。 她眼中闪着清澈光亮,依稀间仿佛仍是百年前那个华山之巅,在雪地中与蓝将军扫雪玩耍的稚童…… …… 离了四川,杨青带着李莫愁转往东北方向。 这一路战乱四起,难见一片净土。直到进了徽州黄山境内,又被诸多江湖人士连番盘问。 李莫愁终于忍不住第二次问道:“你说我不可去的地方,就是在这儿?” “不是。”杨青解释道:“来这儿是为了一门武功。” “武功?”李莫愁不解道:“你会的功夫还不够多吗?” “如果只为行走江湖当然够了,可我也不知道将来够不够。” 许是早就习惯杨青讳莫如深的态度,李莫愁听完不再多问,只一心跟着他往前走。 之后杨青带着她上了黄山第二峰,沿途目睹无数厮杀。两人轻功都是天下绝顶,路上倒是少有人能见到他们。 偶尔有发现的,也都被一一避开。 “这些人为何争斗?” 杨青听她问起也不想多说,只是沿途上了光明顶后山,找寻一阵才进了一处山洞。 “这是什么地方?” “明教禁地。” “明教?” 李莫愁咀嚼着这个名字,跟杨青一道迈步向前。 越往前走光线越发幽暗,直到眼前出现一面厚重石门。 杨青走到石门之前说道:“里面有人吗?” 他声音凝成一束穿门而过,里面立刻有微弱人声回应:“谁在外面?恳请兄台助我出去!” 声音细若游丝,几乎无可分辨。 但杨青听在耳中却是清晰异常。 “你退后些。” 说完等了片刻,杨青抬手印上石门,运起龙象真气猛地一推,就见这千钧重的石门从他掌心处开始向内凹陷。 随即他再一用力,猛听震裂声响中,石门四分五裂而开,露出后面门户。 尘土飞扬中,一对少年男女正在不远处惊诧地看向这边。 杨青挥袖荡开尘烟,迈步走了进去。 他目光先在两人身上转了一转,又看向一边阳顶天的骸骨。见高台下机关未开,心中已然有数。 “晚辈张无忌拜谢两位前辈相救,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张无忌嘴上说得客气,但脚步前移,隐隐将小昭护在身后。 “我叫杨青。” 杨青应了一声,脚步不停走向阳顶天骸骨之前,脚尖在四下轻点几次,就见面前练功用的坐台下,一块儿石砖移向一侧,露出羊皮卷轴。 “你……你不能拿走。” 杨青闻言转身,见小昭双手伏在张无忌背后,探身看向自己,脸色急切却又不敢大声说话。 “小昭,那是你的东西吗?” 张无忌侧头看向小昭。 “这是明教秘法《乾坤大挪移》。”杨青插了句话,随即看向小昭:“小昭姑娘,你来中原就是为了这功法,不若我跟你做个交易如何?” 小昭闻言大惊失色,止不住脱口问道:“你……你怎么知……不对,你是什么人?” 杨青轻轻摇头道:“我少在世间走动,时间也不多,你更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将功法翻译给我听,只一次就够。 我听完就将功法留给你们,从此我们再没有瓜葛。” 小昭看向张无忌,两人低声不知说些什么时,那边杨青已经划破掌心,将鲜血涂在卷轴上。 “你连这个都知道?你究竟是谁?跟明教有什么渊源?” 正思量如何对付的小昭,一看杨青驾轻就熟的姿态,瞬间没了底气。 反而是张无忌接口道:“前辈可认识成昆?” “你不必怀疑我跟谁有勾结,而且说起来我还跟你有些渊源。” 杨青说着看向张无忌:“你叫张无忌,可认得觉远和尚?” “觉远祖师?我自然知道,不过他老人家早已逝去,你提他做什么?” 杨青听得一怔,失笑道:“也对,当初匆匆一面,我也没有留下姓名,你怎么会知道。你九阳神功哪儿学的?” “我太师父教的……不是,你怎么知道我练得九阳神功?” 杨青心知这中间或许还有些变化,不过也没心思去问,看向两人道:“小昭姑娘,如果你不愿意也就算了。 我拿到别处找人翻译也是可以的,不过到时你就要空手而回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洞口。 小昭看着杨青背影,呼吸几次由急转缓,最终还是开口道:“我答应你!” 杨青身影瞬间倒转而回,将羊皮卷递了过去。 “你,你不怕我骗你?” 杨青笑了笑:“最好不要,除非你能只看一次就记住,否则我发现有错,立刻就把它毁了。” 张无忌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几次,最后还是没发一言。 小昭接过羊皮卷,抬眼看看杨青,然后低头乖乖念了起来。 等她念完,杨青也在面板上确认之后,对张无忌道:“你最好练了这功法再出去,否则六大派你阻止不了。” 说完转身往洞外走去。 “前辈,听你称呼明教不似一般江湖中人,想必极有渊源。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你不管吗?” 杨青回头对张无忌笑道:“年轻人,现在你才是主角啊。” 话音落下,他与李莫愁两人身形一闪没了踪迹,只留下张无忌两人面面相觑。 “这人好奇怪啊,又提起觉远祖师,又知道我练什么武功,还要明教心法……” 小昭委屈抱怨一句。 “他的武功恐怕不再太师傅之下,刚才他们怎么走的我都没看清……” …… 下了光明顶,杨青又转而往西。 直到一月将尽,他终于与李莫愁再次回到襄阳。 两人在一间客栈住下,就此不再走了。 这天傍晚,杨青坐在穿窗而过的夕阳余晖中,看向窗外街道上往来不绝的人流。 此时面板进度栏已到了最后阶段,眼前周遭无尽的黑暗逐渐开始遮蔽他的视线。 “现在能说了吗?” 杨青闻声望向身后的李莫愁,她一身白衣在眼中已看不完整。 抬手从一边桌面上拿起一封信件,杨青伸手递过去:“百年之后,如果你还活着,去华山找一个叫宁中则的女子,她是我师娘。” “宁中则,女子……等等!”李莫愁乍听女子心中正觉不舒服,随即反应过来惊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时间不多,你听我说完。到时你可问她认不认识杨青,如果她肯定,那你将信交给她;如果否认,你就不要再去打扰她们。” “你……你……” 李莫愁惊得双目圆睁,接连退后几步忽又扑上前急道:“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是之前的功法出问题了对吗?你告诉我怎么救你,我一定照办!” “与功法无关……” 话刚出口,杨青眼前视线急速闪烁几次,身体在斜照的落日微光中逐渐变淡。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李莫愁原本双手紧握杨青双臂,可就在此时,她只觉双手一空,杨青浑身竟在她眼前开始逐渐变作透明,触手亦不可及。 “明白了吧,我要去哪儿自己也控制不了,你更去不了。记住我的话……” “别……别丢下我一个人,杨青!” 李莫愁只觉他身形越发缥缈,声音更是不可闻听,心中急切下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 然而脚步踉跄穿过微光,再回头时屋内已没了杨青身影…… 她扶着桌角,呆呆看着杨青消失时站立的地方,过了良久才双眼失神喃喃自语道: “杨青,你才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人……” …… 第一百三十八章 皇上 “皇上,该用膳了。” 无尽黑暗中,杨青耳听一声呼唤在身侧响起,脑海中无数记忆犹如退潮的海浪缩回心田,意识瞬间回归。 第一感觉就是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质地细腻的薄毯。 他没急着睁眼,心神在周身略一盘旋,发现色泽碧翠的长春真气正在如无尽虚空般的气海中浮沉不定。 其余八道真气与它一一相连,并未消失。 只是这九道真气略显暗澹,都是一副消耗过度的样子。 除此之外自己之前在六脉中凝练的剑气也不见踪迹。 不过比起需要从头练起的各门武功,些许损耗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皇上,皇上?” 呼唤声再次响起,杨青心中生出无限联想。 与前两次不同,眼下他微一运转真气就明白自己仍是成年人身体,再加上身边这人的称呼由不得不多想。 对自身有了基本判断,杨青也不再假寐,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处是透光性很好的盘龙紫纱帐,床铺宽大,远超一般人家。 侧脸望向一旁,帐外站着一名身穿青色幞头袍衫的宦官,正弯着腰殷切地看着自己。依稀可见这人只是十五六的少年。 杨青起身掀开薄毯,见身上穿着仍是从前的灰衫,床前摆着的也还是早已穿惯的青布鞋。 他忍着无数疑问挑开纱帐,目光直直看向面前的少年宦官。 “你刚才叫我什么?” “皇……皇上?” 少年身躯一颤,似是不知哪里触怒龙颜,慌乱地抬头看他一眼俯身跪了下去: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杨青无奈伸手将他提起来,在后者惊惧的神色中无奈道:“去拿面镜子来。” “是,奴婢这就去办。” 少年宦官一路小跑向一侧,脚步在空旷的寝殿中踏出声声回响。 片刻后他举着铜镜回到床前,杨青抬眼看去。见镜中自己相貌如故,只是又已回到二十岁上下的样子。 “功力损耗,年龄消退……” 杨青想着如果只有一门功法,那么在功力不济的情况下,自己是否仍要像前两次一样从小重修? “皇上,我们快去用膳吧,宋将军该等急了……” “嗯,走吧。” 站起身来,杨青心中暗想虽然还不知此方世界是什么背景,但是皇帝身份的话,好像也不错。 毕竟自己只是潜心修炼,不乱来的情况下安稳度日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目光不经意扫过面前宦官微微颤抖的手,杨青眉头皱起:难道这个皇帝的前身是个暴君? 这样想着,杨青往殿外方向边走边问身后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奴婢叫魏城。” “怎么吞吞吐吐的,我很可怕吗?” 杨青忽地转身看向魏城,后者被他眼神一触立时翻身跪下,痛哭道:“皇上,奴婢刚刚进宫一个月,奴婢不想死,奴婢不想死啊。” 听他话中似乎有话,杨青顿住脚步反身将他拽起来问道:“说清楚,你为什么会死?” “尚书大人月前大败瓦岗军,独孤一家远走关中。眼下没人护着皇上,宋将军这趟恐怕不是请皇上用膳,是要我们主仆的命啊!” “你说的瓦岗,可是李密?尚书大人,是说王世充吗?击败李密的是不是寇仲?” 杨青从他话中筛选出两条信息,又加了一句反问回去。见魏城闻言不住点头,这才明白自身处境。 大唐双龙。 这是一个以隋末唐初年间为背景的架空世界。 根据魏城的说法,自己身份应该是被洛阳王世充拥为傀儡皇帝的杨侗。 而此时李密瓦岗军已败,以尤楚红为首的独孤家退往关中,归附李渊。 自己这条命也将要到头。 理清头绪,杨青忍不住失笑:当个锤子的皇帝。 不等他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两丈外的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暴力踹开,紧接着三人大踏步走进殿中,神情极为冷峻。 “怎么请皇上用膳这么麻烦的么,末将亲自送来就是了。” 杨青转头看去,只见三人两前一后,眨眼已到了面前。 左边那人一身将军铠,身材魁梧壮硕,给人压迫感很足,显然是久经沙场的武将。只是面目粗陋不堪,令人一见就觉厌烦。 右边的人则是一身文士服,皮肤白皙,身量高挑,五官也算周正。 只不过他眼中透出的狠厉之色,还要强过旁边那名武将。 至于跟在两人身后的,则是托着酒盏的另一名宦官。 “皇上既然早知有今日,连寿衣都穿好了,又何必拖延?快快将酒喝了吧。” 你特么才穿的寿衣。 杨青心中暗骂一句,目光在三人身上一一划过,知道眼前处境不容退避。 他余光见殿外侍卫大都退到三丈之外,心中仍觉不稳,于是对两人澹澹道:“就算王世充不想避人耳目,也总该给我留个体面。 魏城,去把殿门关上。” 话音一落,除去杨青余者皆是一愣。 “难得皇上想得周到,甚好,甚好。” 那文士打扮的男子阴笑两声,看向瑟缩在一旁的魏城,后者浑身一激灵,立即跑上前去关门。 殿门闭合,屋内光线瞬间暗澹,杨青不待两人催促便信步上前端起酒盏,对他们笑道:“酒是好酒,但我从不喝酒!” 话音刚落,他手腕一翻盏中酒液勐地泼向文士服男子,同时左手并指如刀,狠狠斩向一侧魁梧武将! 即便他如今功力有损,可身体在超高体质加持下早已是钢筋铁骨。 那武将一愣神的工夫只见面前掌影排空而至,身体下意识后仰躲避。 可冷不防杨青飞起一脚直贯胯下,紧接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碎裂声中,他身体勐地向前弓起,双手护向下体。 然而还没等他彻底弯下腰去,杨青左手四指弯曲,坚硬的指节已狠狠将他咽喉捣碎! “你找死!” 乍逢惊变,一边的文士服男子挥袖扫去泼洒的酒水,身形一晃扑上前来,一双白皙的手掌带着骇人的破空声响。 杨青不闪不躲像是吓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一掌印上自己胸膛,这才突然抬手死死攥住他手腕! “你!你不是杨侗!” 文士服男子一击得手,本以为这向来文弱的傀儡就算偷袭打倒了那武将,也该立刻被自己一掌拍死。 谁知掌心印上胸膛,劲力狂涌之下杨青非但没倒,反而传来无尽吞吸之力,彷佛饥饿许久的凶兽一般,无休无止的摄拿自身真气! 只眨眼间,他苦修近二十年的真气竟有逐渐干涸的趋势。 凶恶的神情变为惊怒,再转到恐惧绝望。 他双眼爆凸,用尽浑身力气想要将手抽回来,可杨青紧握的手犹如铁箍,根本不容他丝毫反抗。 “你究竟是谁,你……” 随着真气摄拿干净,杨青见他面色肉眼可见的灰败下去,抬手斩在他咽喉之间,便任凭后者歪倒地上。 转头看向那端酒的宦官,已被魏城用门闩打昏在地,也因此捡了条命。 杨青迈步上前踢中他身上穴道,又看了看仍旧慌乱的魏城:“你倒是很有决断。” “皇上,我们该怎么办?” 魏城微微弓着身体,声音止不住地打颤。 “别怕,外面没人听见。” 宽慰一声,杨青俯身将那文士男子衣袍脱下,“这两个是什么人?” “那位将军是尚书大人的心腹爱将宋蒙秋,另一个是……是尚书大人的侄子,王仁则。” 杨青闻言点头道:“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出去方便吗?” “这……”魏城哭丧着脸道:“我们如今在含凉殿,原本守卫不算太多。可如今这外面……” 杨青一边将王仁则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一边将刚才吸摄的真气经由北冥神功精炼,再传导至九阴真气中。 随即运起《收筋缩骨法》,周身骨骼一阵脆响中已矮了四寸有余,刚好与王仁则相彷。同时方才还显紧绷的衣服也变得合身。 “拿镜子来。” 一旁魏城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杨青变化,突然听他吩咐,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杨青看着镜子,比照王仁则的样貌不断调整面部筋肉排布,无奈这门记载于《九阴真经》中的法门并非万能。 变了半天也只得五分像。 他望向窗外,见天光渐暗,于是俯身把两人尸体和昏迷宦官扔到床后藏好,这才又坐回床边。 魏城则跟在一边静静看着他,不敢出声。 “你刚才为何打晕那个宦官,叫来外面侍卫杀了我岂不是大功一件。” “皇上。”魏城闻言跪倒在地:“奴婢进宫才一个月,没人护着,一直都在皇上身边侍候。皇上您若去了,奴婢哪还有活路。” “以后别叫皇上了。”杨青摇头道:“叫公子吧。” 说完杨青不再多问,默默思索起来。 双龙世界与之前经历的其实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隋朝末年四方割据,以寇仲与徐子陵两人为主线,各方势力展开中原逐鹿的过程。 这里一样有众多门派势力,无数奇功秘技。 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武道层次更高,已经出现了凭借自身能力破空飞升的境界。 而且对于武功的诠释也不再是简单的招式,或者内力的比拼。 不过这些目前于他来说都没关系,眼下最紧要的是找个安静地方恢复功力,然后把先天功练成才是最紧要的。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问询声:“将军,尚书大人遣人来问何时回去。” “稍等片刻。” 杨青刻意压低声线,应付了侍卫询问,抬头看看窗外天色越发昏暗,便招呼魏城跟上自己。 “你在前面带路,头低一点,不要出声。” 方才王仁则的真气对他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大概是对方所练武功太过低劣,根本不足将体内任何一道真气填满。 这样的状态暴露在守备森严的洛阳皇宫中,面对无数全副武装的侍卫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 带着魏城拉开房门走出殿外,杨青将门关上,随后快速转身走到众人之前。 想着侍卫中或许有宋蒙秋的部下,全部叫走只怕惹人怀疑,而且说话太多也容易暴露。 只能含湖道:“留下几人守着,谁也不准进去!” 说完他跟着小跑向前的魏城走去。 身后一众侍卫虽是王世充亲信,但应是与王仁则没那么熟悉,加上光线昏暗并没人发现不妥。 偶尔有人觉得奇怪也不敢多问。 听他吩咐,于是一队人跟着他身后,另一队守在门前。 魏城一路引着杨青穿宫过殿,走了半晌逐渐接近宫门时,他身后侍卫终于有人出声问道:“公子这是要出宫吗?” “嗯。” “公子,尚书大人还在等着公子回话……” “宋将军会去禀报的。” 那侍卫闻声不敢多问,却与身边同僚对望一眼,后者立即会意停步,然后悄悄转身朝着宫内方向跑去。 杨青五感敏锐,在那人停步瞬间就已发现。眼看宫门在望,他也就不去节外生枝。 目光在四下城墙扫了一圈,高度尽皆在十七八丈上下。 如果全盛时期他此时已经直接跃墙走了,如今却还要忍耐片刻。 等出了皇宫,这些琐事跟他也就再没有关系。 魏城跑了一路这时已浑身是汗,气喘不停。但他谨记杨青的话,只是埋头向前,不敢回头张望。 眨眼众人到了宫门前,立时有守门侍卫举着火把拦了上来。 “来人止步。” 魏城听见呵斥身形一僵站在原地。 “什么人?” 守门侍卫将火把向前一探,借着火光依稀看清杨青面貌,立即拱手道:“王公子!” “嗯,将门打开。” “是!” 如今洛阳尽在王世充指掌,王仁则这个身份还是很有分量的。 侍卫听他吩咐转身跑向城门,正要招呼人拉起门闩,忽听身后有人喊道:“抓住他!不许开门!” 就在众人惊愕看向杨青时,豁然只见一道人影扑至城门之前,单臂一挥就将需要四人方能抬起的粗大门闩挑上半空。 紧接着不等众人反应,就见那人闪身到了门闩之后,凌空一掌拍得横木破空砸向一众侍卫!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围城 “嗡鸣”声响中,粗大的门闩凌空砸得五六名守门侍卫惨叫倒地。 这时远处亮起腾空火光,杨青举目望去,只见道道火龙由远及近,无数身穿精良甲胃的侍卫脚步沉重,在静谧的宫闱中踏出震天声响。 方才还秩序井然的皇宫,短短片刻已化作沸腾的水面。 “给我拿下!死活不论!” 随着一名带头前冲的将军虎吼一声,无数刀剑出鞘的锐鸣响彻夜空,杨青想也不想,双臂发力拉开宫门,身形晃动间蹿了出去。 “站住!” “哪里走!” 刚出门外,杨青只来得及粗略打量四周燃着明火的宫前广场,眼中立时就被十几柄闪烁的剑光充斥。 目光左右一扫,几十步外更有无数手持长枪的巡城护卫正蜂拥赶来。 莫名其妙成了杨侗的替身,没有丝毫前者的记忆不说,醒来就被王世充硬灌毒酒,现下被抓绝对有死无生。 一念至此,杨青也顾不上带路的魏城。 脚下用力踏碎一方青石,身体瞬间前突,手肘在面前侍卫长剑尚没落下前撞碎对方胸甲。 随后趁着后者吐血飞退,又撞翻身后两名侍卫的空档,杨青一把握住他脱手而出的长剑,体内真气由龙象转为葵花,速度瞬间飙升! 此时宫门在身后豁然洞开,喊杀声骤然大盛,杨青却无心去看。 他身形在宫前广场无数火光映照下,化作一抹残影掠过面前阻碍的十几名侍卫,疾风般向前闪去。 身后偶尔有零散箭失或投掷的长枪,都被他一一避开。 跑不多远,前方隐隐有水流声传入耳中。杨青闻声真气一振,如飞鸟般瞬间腾空跃起六丈投向前方。 “放箭!” 他人在半空,忽听身后大片箭失破空而来,已经不是刚才那样零散乱射。 如今真气尽皆灌入葵花气旋,其余八团气旋干涸枯竭,已经没有凌空换气的手段。 杨青丝毫不乱,身体在空中稍微侧转,下一刻手中长剑倏而化作一片寒光舒卷的屏风。 十几支破风而至的利箭一经撞上,刹那倒卷而回,在人群中扬起点点血花和声声惨哼。 到了此刻他一口真气用尽,人也开始向下滑落。 脚尖碰触地面时,前方波光粼粼的宽阔水面已距离不到十丈。 前方空阔无人阻挡,杨青脚下不停继续向前飞驰。 及至到了水边,眼见河中一艘乌篷船正划向岸边,他想也不想便纵身跃了过去。 眼看即将踩上船沿,却见低矮船舱内人影晃动,一名二十七八岁,身形雄伟壮硕,手持双啄的青年扑了出来。 两人目光瞬间交汇,杨青看他古朴面容上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便知这人比王仁则强上许 多。 “还请皇上留下。” 低喝一声,青年趁着杨青尚未立足,手中双啄瞬间斩向他双脚。 “留你大爷!” 杨青喝骂一声,身体忽然凌空倒转,改为头下脚上。 同时长剑宛如流光,破空划出一道蜿蜒曲线,青年只听“叮当”两声脆响,眼前爆出两团璀璨花火,精铁锻造的双啄瞬间偏向一侧。 双啄同时传来的雄浑巨力,几乎震的他难以握紧。 就在他身形凝滞的瞬间,杨青已借着翻转的惯性落在他身侧,长剑更像是吐信的灵蛇倏忽刺进对方右边臂膀。 紧接着手腕一抖,剑尖处立刻挑起一条冲天而起的血线! “你究竟是谁,为何假扮王仁则!” 痛呼一声,青年右手再也握不住兵刃,铁啄应声跌落。 然而他真气鼓荡间,左手的铁啄上却忽然腾起一道灰幽幽的气劲,彷佛无声燃烧的火焰,眨眼便将周遭空气烧灼扭曲。 杨青见状眼神微眯,真气顺着未曾收回的长剑侵入他体内,转瞬就将他周身要穴封死。 可那青年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刻,那腾着灰色气劲的铁啄竟不是斩向杨青,反而在穴位被封住前脱手射向脚下船板! 铁啄与轻薄木板相碰,几乎没有发出丝毫声息就一穿而过,在船板上留下一个半尺方圆的大洞,河水立时涌上船内。 “你是真狠。” 见没了威胁,杨青收回长剑,手掌一伸就覆上他丹田。 随即体内葵花真气再次导引化作北冥真气,探入对方体内摄拿吸取。 瞬息之间,杨青只觉无尽清流沿着经脉汇入自身气海,又在气海中经由北冥真气化作九股投向色泽各异的九团气旋。 他自从在射凋世界葵花真气大成以来,从没有过真气枯竭到如此地步的遭遇,也极少施展北冥神功肆意吸取别人真气。 此刻得了青年一身真气滋养,就如同久旱逢甘雨,气海内九团气旋转动速度立即飙升,一时间只觉浑身无一处不畅快。 “你……你是魔门的人?” 杨青闻言双眼玄光一闪,嘴角微挑:“你猜。” 脚下河水灌入船舱,眨眼没过两人双膝。可那青年对此毫无所觉,只是惊诧地看着杨青。 随着体内真气疯狂倾泻而出,他脸色渐渐由红转青,再变作惨白,眼中的惊诧终于变作绝望和不甘。 这连串动作说来漫长,其实不过是片刻间的事。 从宫门前追来的一众侍卫,此时到了岸边见一艘乌篷小船快速沉入水中,船上两人却并肩而立一动不动。 “陈长林,你在做什么!” 这时一道悦耳女声传出,杨青抬眼看去,见一名体态玲珑婀娜,背负长剑的女子分开侍卫站了出来。 那女子见他看向自己,立刻恶狠狠地瞪了过来:“你跑不了的!” 杨青轻笑着收回目光,转脸对身侧真气全无的青年说道:“我叫杨青,你们都追错人了。” 说完他扫了一眼左右遥遥合拢而来的舰船,脚下轻轻一点便破开没过胸膛的河水,朝着对岸跑去。 岸边女子见他涉水而行,浑身一凛。凝目望去,只见那仍在下沉,叫做陈长林的青年身侧,一块儿巴掌大小的浮冰忽然跃出水面…… 杨青得了王仁则一身真气,再加上方才的陈长林,已经可以使气海内一道气旋恢复六成左右的功用。 分化开来,也可以同时激活九道气旋,只是功力距离他巅峰时还差得太远。 此刻他运转葵花真气在水面留下片片浮冰,一纵七丈有余,不过一会儿就见前方河岸映入眼帘。 奔行间,他脑海念头转动,已经知道脚下这条河乃是以洛阳南北为轴,横贯洛阳东西全城的洛河。 这时应该还叫洛水。 洛水河面单只洛阳城内,最窄的也在一百五十丈以上,最宽的河域则在两百丈开外。 现在虽是黑夜,但他一经远离皇宫范围,就隐约可见东西两侧稍远些的河面上,无数游船亮起灯火。 更远一些的地方,条条画舫中不时传出琴音箫曲,软糯清歌。 而在正对岸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数不清的游人商贾往来不绝,人声鼎沸,与身后沉寂的皇宫形成无比鲜明的对比。 “果然还是人间好,不似深宫坐冷朝。” 杨青初到隋末,心中似乎也被新生的喜悦感染,一扫前世暮气,精神无比振奋。 离岸边还有约五丈距离时,他一把扯掉王仁则的外袍丢进水中,再将一块儿浮冰踏进水底,身形便轻飘飘落到岸边。 脚一踏上实地,葵花真气瞬息转为极阳,蒸发身上水汽,同时面部筋肉一阵变幻,骨骼连连声响。 街边灯火晃动中,杨青自幽暗的河边走入街道时,已换了一副模样。 在熙攘的人流中,他信步而走,不慌不忙,宛如洛阳城中游街的普通人家公子,没有丝毫特异之处。 杨青没有恢复自己原本样貌,因为醒来时魏城似乎并未对他相貌产生怀疑。 也就是说原本的杨侗很可能与自己长相一样,或者至少该有七八分像,这才会使魏城认错。 至于原本的杨侗去了哪里,眼下还不是他最该考虑的问题。 正想着,长街两侧忽然涌起一阵骚乱。 “统统围起来,一个也不准放过!” 粗暴的呵斥响彻长街,随之而来的是无数马蹄与沉重的脚步声。 “你们干什么?朗朗乾坤还有王法吗!” “我乃突厥使节,谁敢拦我!?” “放我出去!” “诸位稍安母躁!”一道浑厚的男声压下长街动乱,在所有人耳边响起:“今夜晚间有重犯跑进城中,此刻或许就混在人群里,我等奉尚书大人之命前来搜捕擒拿。 大家只需静静站在原地,与此无关者自然可保无恙。” 众人闻言尽皆一静,果然没人再激烈反抗,大多只是小声埋怨。 杨青身量较高,微微踮脚看向前方沿街搜寻而来的官兵。 当先一人,正是在皇宫领头追他的那名将领。街道另一头也被一名胡须花白的老将带人死死堵住。 他在人群中挪动几步,目光穿过街边房屋空隙看向河岸,却见无数舰船在河面上不知排出多远,守得严严实实。 街道两边的房顶上也有数不清的人影来回穿行,而在更远的临街,同样有重兵着街道,不遗余力地在人群中搜寻。 “这是不给活路啊。” 许久没有这样的经历,杨青此刻心中非但没感觉一丝慌张,反而涌起久违的刺激感。 人流涌动,两头甲胃鲜明的官兵手持刀剑鱼贯穿入人群,开始对路人一一验看起来。 “混账东西你乱摸什么!知道我爹谁吗!?” 突然前方人群一阵大乱,杨青侧耳听了片刻,原来是一名官兵趁着找人的间隙袭扰女卷。 他微微弓起身子,再次不着痕迹地观察四处。 见一众官兵中混杂着许多身穿便服的高手,心中一动,忽地想到魏城如果被抓,自己易容改貌的本领只怕也不再是秘密。 想到这里他乘势蹲了下去,在大多数人被前方动乱吸引时,再次运起《收筋缩骨法》,无声无息地将身体缩成八九岁孩童大小。 头颅也在真气收束下,骨缝缩紧,皮肤紧绷,彻底没了原来的模样。 又将身上衣衫胡乱捆绑,头发打乱,确保没人能再认得出。 这时前方混乱平息,一众官兵再次沿途搜来。 杨青身量矮缩混在人群中,眼见官兵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心里也难得升起紧张情绪。 目光四处游移间,忽见一名身穿粗布麻衣,手臂挎着竹篮的小姑娘,夹在不时涌动的人潮摇摆不定。 那小姑娘看着十二三岁,发色枯藁蓬乱,衣着破败,也无人与她同行。 杨青看她裤管遮不住脚腕,脚下不知穿了多久的布鞋洗得发白,还打着数道补丁。 即便被人不停挤来挤去,她也一言不发。 直到竹篮被不知哪个人的手臂碰翻,里面甜瓜,脆梨,酸枣洒了一地,她才笨拙地蹲下身去捡。 她皮肤蜡黄,似是长期挨饿。瘦骨嶙峋的小手在众多成人的脚掌下,小心翼翼地捡拾着枣子。 只是好不容易捡回几个,已被人不知踩了多少脚。 又过片刻,她终于被人挤倒在地,身旁的竹篮也被无意踢翻,洒落的瓜果随即被踩成果泥。 于是小姑娘不再去捡,只是默默蹲在地上看着被踩碎的瓜果,眼神平静。 杨青依稀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他眼见一枚酸枣被人踢到面前,俯身捡起来在身上擦了擦正要往嘴里塞,就见官兵已到了那小姑娘外围。 前方众人一一被官兵查验,众人随之一拥上前,却只有极少几人注意到那个蹲在地上的小姑娘。 而当不知哪个人无意将她撞倒在地时,人流仍被裹挟向前,瞬间无数双脚掌向她瘦弱的身体踩踏下来。 或许是在小姑娘身上看见曾经无助的自己,杨青身体在人流中不动声色地扭动几下,眨眼就到了小姑娘面前,一伸手将她提了起来。 这小姑娘身高与他缩骨后相差彷佛,身体却过于瘦弱。 “走走走!快些回家!自今日起洛阳宵禁十日,莫要在街上闲逛了!” 小姑娘毫无神采的目光看向杨青时,前方人影晃动,一队驱逐查验完毕人群的士兵恰好到了面前: “你们两个!把脸抬起来!” …… 第一百四十章 给朕跪下 “把头抬起来!” 似是被凶厉喝声吓到,小姑娘身体一颤收回落在杨青脸上的目光,转而抬头去看面前全副甲胃的士兵。 杨青也依言看过去,迎着士兵冰冷的神情,他恰到好处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 “滚吧。” 只看片刻,那士兵便不耐烦地摆手示意两人离开。 小姑娘极容易受到惊吓,闻声又是浑身一抖,不自禁抬起双手捂住耳朵,身躯蜷缩着又要蹲下去。 杨青见状伸手握住她手腕往外围走去。 没走几步他就觉手中一紧,回头却见小姑娘怔怔望着身后人群中,早被踩烂的竹篮。 “回家去吧,篮子没了还可以再买。” 周遭吵嚷混乱,街道两侧酒肆青楼中也不能幸免,被虎狼一般的官兵搅得几乎翻了天,处处充斥着尖叫怒骂。 站在纷乱的街道上,道道审视目光在杨青身上不知来回扫过多少次,他表面做出受到惊吓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却轻松自若,丝毫不以为忤。 一开始他对王世充还谈不上什么喜恶,毕竟跟自己非亲非故,虽然有血有肉,但终究只是架空世界中的一个普通人而已。 因立场不同而敌对,实在谈不上恩怨。 但看眼下景象,他就忍不住生出鄙夷。 如今李渊在洛阳北方关中拥立杨广之孙,杨侑为帝;梁师都,刘武周,窦建德则在更北边与突厥,契丹接壤。 西部有薛举和隋朝残部,东边有李密,杜伏威,李子通;南方除了朱粲萧铣,更有宋阀虎踞云贵,坐望巴蜀。 抛开其余微不足道的弱小势力不谈,洛阳看似有险可守,水利四通。但实则身处四战之地,被众多势力围在正中。 这样的情况,王世充却仍为一个几乎毫无影响力的杨侗大兴波澜,实在是格局小了点。 别说杀了杨侗取而代之,就算杨侗公开将皇帝位禅让给你又如何? 隋朝国祚太短,这天下众多势力,可没人认这个正统。 这念头一闪即过,杨青随即看了眼身后的小姑娘,见她仍凝望那破烂不堪的竹篮,出言恫吓道: “你要再看我可不管你了。” 他救下这女孩儿,纯粹是想起自己曾经在街头流离失所,辛苦挣命的日子。也有借她掩藏自己,不至显得过于突兀的原因。 如今强敌环伺,真到了关键时候,可没人会给他发善心的时间。 小姑娘听他言辞不善,扭头望了过来,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空洞,无波无澜。 但见到杨青神色逐渐冷峻,她终究默默低下头,轻轻挪动脚步向前走去。 两人一路穿街过巷,入目所及大多是鸡飞狗跳的景象。少数几处清净的街区也都有重兵把守,不知是哪位重臣的居所。 等接近外城,沿街搜寻的人已经不再限于官兵,而是有许多三教九流中人掺杂其中。 更显混乱,但也越发松散。 “天色晚了,早些回家去吧。” 杨青正要与小姑娘分道而行,可话刚说完,眼看前方七八个汉子远远走来,小姑娘突然扯着他跑进路边阴暗小巷。 “怎么了?看见谁了?” 小姑娘不理杨青发问,只是抬起双手奋力将他往小巷深处推去,一直平静的双眼中也露出说不尽的惶恐和焦急。 “啊,啊……” 她干裂得嘴唇不住开合,发出的却只是单调音符。 配合着不住摇晃的小脑袋,杨青才明白她是让自己尽快离开。 “原来是个哑巴……” 摆了摆手,杨青转身走进深沉的暗巷。 小姑娘等他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转身出了巷子,迎上方才的几人。 乱象仍未结束,她在街道上没走几步,很快被迎面而来的七八名汉子撞见。 随即一名身材干瘦,年纪在三十上下的干瘦男人戏谑道:“幼,这不是小柔吗?可有几天没见了。 怎样?钱凑够了吗?” 周遭一片嘈杂中,小柔缓缓抬头对上男人猥琐面孔,瘦削的肩膀止不住绷紧蜷缩。 在对方逼视下,她眼中慢慢盈满雾气,嘴唇无声开合几次,最终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这是干什么?装可怜么?” 干瘦男人短粗的眉毛一耸:“想让你弟弟活命,每月五两银子一分也不能少!” 说着他上前捏住小柔的下巴左右转了转,遗憾道:“娘的,那帮青楼的老鸨子没一个识货的。 哑巴怎么了?饿成这样还能有几分姿色,养上几年谁敢说不是个美人儿?指不定就有官老爷喜欢这个调调,哈哈哈。” 此时皓月当空,街上虽然喧闹杂乱,但人流不绝,明灯盏盏,却无一人朝这方看上一眼。 小柔蜷身跪坐在地,好似一根阴沟中萎靡的杂草。 听着几人恶意调笑,她像是早已习惯。毫不在意被人品评货物一般摆弄,双手扶着地面不住俯身磕头。 “脑袋磕碎也没用。”干瘦男人伸手握住她枯草般的头发用力上提,另一手在她脸颊上狠狠拍打道:“没有银子你们姐弟俩都要死,别想着跑,知道吗!” 随着他最后一巴掌将小柔抽倒在地,几人嗤笑着继续向前。 小柔则快速爬起身,不顾红肿的额头,跪在地上便要继续磕下去。 可就在她额头将要碰触地面时,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手掌。 皮肤细腻光洁犹如婴孩初生,十指修长灵动好像暗夜中绽放的白莲。 她一被那手掌托住,顿时便觉一股清凉气息透过皮肤传入体内,浑身立时松弛下来。 “啊,啊……” 小柔从手掌中抬起头,等看清杨青的样子,赶忙起身拉着他跑往街角,生怕被还没走远的几人发现。 然而她下意识两声叫嚷,还是难免引起注意。 “站住!” 耳听一声厉喝,小柔身体一僵,本能地停下脚步。 她回头看着越走越近的几人,又看了看杨青,脸上忽地闪过一丝坚决,勐然转身继续向前跑去。 然而只跑出一步,就觉手中一沉。 杨青站在原地微笑看着她,任凭怎么用力也拽不动分毫。 “啊,啊!” 小柔急得脸色发白,五官扭曲,眼中也透着沉沉哀切。 胡乱叫嚷两句,见杨青一动不动,再看干瘦男人已阴笑着到了近处。她突然回转身形扑到杨青身前,两臂伸展将他护在身后。 “啊啊!呼!” 她收起方才怯懦的样子,强忍着恐惧弓身将杨青护在身后,如同守护幼崽的雌鸟,口中不断发出不明意义的“恐吓”声。 “他娘的,这没人要的赔钱货。”干瘦男人笑骂一声,脸上带着浓浓的不屑和鄙夷“你是把这小子当成你弟弟了是不? 看清楚了,这他娘不是小孩子,是个侏儒!不过看衣服倒是值钱货,你给老子滚开!” 说完反手抽向小柔脸颊,可他手到中途,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如同击中钢铁。 剧痛之下正要怒骂出声,面前却已换了对象。 杨青一把攥住男人手掌,五指用力一捏,筋骨碎裂的脆响立即在周遭几人耳边炸开! “啊! ” 凄厉惨嚎声中,那干瘦男人的手已变成任意揉搓的面团。 其余六七人显然习惯了街头争斗,一惊之下瞬息反应过来,发一声喊便各自掏出铁器扑了上来。 杨青冷眼看着当先一人抬腿踢至,连真气也懒得调动,飞起一脚踹中他小腿迎面骨。 小柔从他身后闪出脑袋看去,只见那人腿骨被一脚踹中,便像利斧斩断干柴一般,刹那断裂,只有皮肉相连! 这时另一人短刀刺至身前,杨青双臂交错抬起,一夹一绞,后者手臂立时断成五截,惨嚎着跌倒在地。 这人刚倒,后面一名魁梧大汉又凌空扑至。 在小柔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杨青身形倏忽前移半步,忽地冲天一拳狠狠捣中对方胸骨。 霎时间四周响起重锤擂鼓的轰鸣,彷佛周遭空气亦被震地颤动起来。 而那中拳的汉子硕大身体被打得向后斜飞出去,直到撞塌一面砖墙才砸落地面,七窍鲜血汩汩流出。 许是这一拳声势过大,长街两侧刚才还纷乱不止的人群,瞬间没了声息,尽皆朝这边看来。 其余冲到中途的几人,也在杨青凶威下顿足停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眼见他转身要走,其中一人壮着胆子问道: “兄弟哪条道上的,可敢留下字号,也好让我们四水帮……” 杨青拉着小柔正要离开,听身后人声响起,他身形倏忽倒转而回,凌空一脚将那人脖颈踢地拧转向后。 看着他身体软倒在地,杨青目光在剩下三人身上一扫,随即拉着小柔走进道旁小巷。 “你们两个站住!” 一队二十人上下的官兵闻声而至,可到了近前再看小巷中,早已没了人影。 走在幽暗的巷弄里,小柔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杨青,等他回望过来时,她才匆忙避开。 杨青看她局促的样子忍不住微笑道:“碰上我算你走运,说吧,你弟弟在哪儿?” 小柔闻言一愣,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你不说我这次可真走了啊。” 话刚说完,杨青就觉手上一紧,小柔已拉着他转向另一条路。 一路兜兜转转,两侧的房屋逐渐变得低矮破败,空气中也开始出现酸臭的味道。 身边偶尔错身而过的路人,多是衣衫不整,又或相貌凶恶,他知道这是到了城市角落里的贫民区。 再走不远,前方小柔停下脚步,目光直直看向一座相对宽敞的院子。 “就是这儿?你在外面等着。” 杨青揉揉她蓬乱的头发,刚要迈步,小柔又上前两步抓住他手,在手心写起字来。 “里面人很多。” “没关系,你等着吧。” 说完他大步走上前,信手将守门的两个汉子拖进院落打晕,反手关上院门。 耳听前方屋内一阵喧闹,杨青进了正厅,见十几人正围坐桌边谈笑。 他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见其中四五人似乎功力不弱,心中止不住大喜过望,暗道此行不虚…… 小柔在院外只等了片刻工夫,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却见前方人影晃动,杨青已在门口朝她招手。 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小柔立即跑过去,跟着杨青绕过前厅,到了后院中。 进了毫无遮蔽的后院,杨青只觉空气中腥臭味越发浓郁。 四周靠墙位置,十几个木笼依次摆放,笼中人头攒动,一眼望去竟关着不下五十多人。 杨青凝神细看一圈,发现全是些年纪不大的孩子,最大也不超过十岁。 趁着小柔挨个笼子找过去,他反身走回前院,将昏厥的两个汉子弄醒一个问道:“后院那些孩子是做什么的?” 那汉子一清醒便要张嘴大喊,可下一刻他目光掠过前厅窗纸上的血迹,勐地将喊声咽了回去道:“那些本是要送进宫里的孩子,后来没选上就留下来了。” “说清楚点儿。” “是,是,我这就说。”他有意提高声音,可见前厅内始终没有动静,这才老实说道:“前些日子皇宫里招宦官,我们四水帮的龙头大哥就派人弄些孩子回来,阉了往宫里送。 成一个能得五两银子,没成的就留在后院养着,看还能不能卖出去……” “这些孩子哪儿弄的?” “买……”这人正要编排两句,突然见杨青双童中闪过两道青光,脑海一阵迷湖,立即不受控制说道:“有些是家里养不活卖了的,其余大多是偷抢,或者骗来的。” “你们龙头大哥在前厅里吗?” “在。” 杨青得了确切消息,一记手刀将他脖颈斩碎,又飞起一脚把另一人踢死,才又转身回到后院。 可他脚步刚一踏进院里,心头忽然升起警兆。 抬头看向旁边相邻院落的屋檐上,只见一名身穿道袍,头戴青玉高冠,手持拂尘的背剑道人正在月影下朝他微笑: “无量天尊,皇上千金之躯,怎能涉足这等污秽之地,还是跟贫道回宫去吧。” 与此同时四周同时响起数道衣袂破空之声,杨青举目四望。 周遭墙头屋檐,除了几道陌生身影,之前一路追他到河边的背剑女子也赫然在列。 杨青不去理会其他人,只单单看向那道士:“你是不是魔门八大高手排行第六的辟尘?” 辟尘闻言风轻云澹地颔首道:“能得皇上挂念,贫道荣幸之至。” “哈哈。”杨青仰天打个哈哈,脸色瞬间转冷喝道:“挂念个屁!一帮乱臣贼子,统统给朕跪下!” …… 第一百四十一章 长夜余音 “都给朕跪下!” 杨青真气转入九阴青色气旋,一声大喝合着移魂大法发出,声浪有若实质,潮水般卷向四周虚空。 围堵的几人中,功力最深的辟尘闻声色变。 另有三人功力较浅,被声浪波及的瞬间双膝骤然一软,竟真的就要俯身跪下去! “还不回神!?” 辟尘心神俱震下,同样厉喝出声。 随即他身形一动不动,彷佛脚下被无形云雾托着一般闪下屋檐,手中拂尘倏然散做漫天银丝,在月光中泛着点点寒光笼罩而下! 动作飘忽如风,迅捷如电,更没有丝毫烟火声息。 然而杨青早在辟尘开口刹那就消失在原地,等他歪歪扭扭系着灰衫的低矮身影再出现时,已到了墙头上两人中间,抬手攥住两人脖颈。 “快闪开!” 玲珑娇受移魂大法影响,第二个褪去眼中迷惑清醒过来。 眼看杨青好似瞬移一般,眨眼便将身旁两人擒拿,立即反手拔剑横斩而出! 剑到中途,玲珑娇只见被杨青拿住的两人脸色瞬息变白,身体抖如筛糠。 她忽地想起不久前沉入洛河的陈长林,似乎也曾有过同样反应,心头莫名升起一丝寒意。 此时杨青运起北冥神功手握两人,大股真气沿着手臂脉络滚滚涌向丹田气海。 突听身后锐风侵袭,剑气森寒,他毫不贪恋地将手中两人脖颈一把掐断。 真气瞬间转为九阴,再度催化《收筋缩骨法》。 浑身筋骨脆响中,身体凭空收缩至五六岁稚童大小,借着突然缩小的体型避过一剑,紧接着团身往后撞向玲珑娇怀中! 玲珑娇眼睁睁看着杨青骤然缩小的身体,心中寒意更盛。大惊之下顾不上收回长剑,只用左手急切拍出一掌,同时奋力向后闪避。 然而一掌拍出,却见杨青不闪不避。 下一刻那看似弱小的躯体非但撞开破空掌劲,后背更已经贴上她玲珑浮凸的娇躯。 “剑借我用用。” 清朗悦耳的男声在耳边响起,玲珑娇只觉右手一麻,长剑立即脱手落下。 紧接着一道冰寒刺骨的真气透体袭入气海,周身立即如被冰封,僵在原地无法移动分毫。 杨青探手接过长剑,葵花真气一振之间,原本在月光下青光凛凛的剑刃立时蒙上一层紫红剑气。 他再稍加运劲,剑气瞬间暴涨出三寸有余! 过去他也曾使剑身显出过剑芒,不过那时无论他调用多少真气,剑芒始终微弱,且只能依附剑刃存在。 想要伤敌还是要触及躯体,或者经由媒介传导才可以办到。 像现在这样真气一出,剑芒立刻顺着剑刃延展,那是巅峰时期也无法做到的。 心念电转间,他已明白这就是不同世界之间的区别。那该是类似冥冥中某种规则束缚一样的东西,而这个世界,没有那种束缚。 “死!” 杨青一念至此,忽觉脑海中一层无形壁障顷刻破开。 畅怀激荡下眼见又有三人凌空扑来,他从墙头跃上半空,手中长剑经由葵花真气催动,在空中划出道道紫红弧光。 等剑芒在星光下消散,凌空奔袭的三人已各自抛洒出一片血雨。 六条无主的残缺臂膀,与三道惨嚎着向下跌落的人影映衬下,杨青一身煞气几乎凝为实质。 他随着翻滚的断臂与飞溅的血花一起落地,神色轻松地看向站在小柔身边的辟尘。 “王世充只派你们几个来,是不是太不尊重我了。” 辟尘目光不着痕迹地在院中五人尸体上一扫,面上仍是风轻云澹的模样,可紧握拂尘的右手,以及轻轻搭在小柔肩膀的左手已经给了杨青太多信息。 从出现在院中开始,他只有过一次出手机会。 “贫道确实不知道皇上一身魔功惊世骇俗,更不知皇上何时与阴癸派扯上关系。” “阴癸派?” 杨青略一思索已明白其中关系。 阴癸派祝玉妍,婠婠所修武功乃是出自魔门奇书《天魔策》,与寇仲徐子陵的《长生诀》是一个层级的武功。 而杨青施展的武功,无论吸取真气的《北冥神功》,还是惑人神志的《移魂大法》都与《天魔策》有着极为相近的特质。 辟尘虽然与祝玉妍同列邪派八大高手,但与后者远谈不上什么交情,对她明面上魔门第一的名头也颇为忌惮。 这时距离杨青醒来还不到一夜时间,可他先是被误认成杨侗,现下又因武功被辟尘当做阴癸派门人,短时间就算解释只怕也没人会信。 “皇上。”见杨青目光变幻不停,辟尘澹澹笑道:“今夜贫道撞破皇上身份,实是意外。你我既然同属魔门,不如就此罢手如何?” 没有急着回答,杨青缓缓走到先前跌落地面,因为失去双臂仍然不时发出痛呼的三人面前。 蹲下身体伸出右手,随着真气被吸取一空,三人也一一失去声息。 这月夜下无声的场景落在辟尘和玲珑娇眼中,二人脸上都止不住微微发白。 眨眼间连收五人真气,再加上之前所得,经脉中真气来回滚荡,气海中单只一道气旋已有了隐隐饱和的趋势。 起身拔剑在手,葵花真气涌向剑身,再度腾起一片耀眼的剑芒。 看了眼辟尘仍旧搭在小柔肩膀的手,他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如果你把手从她身上拿下来,这个提议会显得真诚很多。” 辟尘目光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杨青片刻,只是观察半晌也没能从对方身上找出丝毫破绽。 这时听杨青答话,他面色不变,可心中已升起十二分警惕。 左手悄悄加重力道,迎着那双紫红妖异的眸子笑道:“不如皇上先答应,改日再要碰见,贫道必然摆酒谢罪,以息龙颜之怒。 至于眼下……皇上煞气太重,贫道却不敢丝毫放松。” 话音落下,两人目光在空中交织碰撞,谁也没有退后一步。 辟尘位列魔门八大高手,一身魔功自然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杨青知道他表面看起来亲和中正,实际上却是杀人盈野的一代老魔,只是近些年功力渐高,才收了些许性子。 想只凭一句话吓退这样的人恐怕不太可能,从他最初的反应来看,移魂大法也不能一举建功。 而眼下小柔在他手上,任自己速度再快,也比不上对方真气运转速度。 “啊,啊……” 就在杨青考虑是否不管不顾杀了辟尘时,小柔忽然发出两声不明意义的音符。 月光下她微张的双唇间,隐约可见半截舌头轻轻蠕动,早已痊愈的创口分外触目惊心。 杨青与她平静眼神对上,心中杀意莫名散去不少。 “你走吧,回去告诉王世充我不是杨侗,别来惹我。如有下次,我先平洛阳皇宫,再拆你的老君观!” 辟尘乃是魔门旁支,老君观的传人。 听杨青直言威胁,他也不反驳,只是微笑道:“皇上英明,贫道这就去了。” 说完也不见他如何发力,身形就好似凭空浮起一般,离地三寸直直向后飘去。 即将出院门时,他正琢磨着杨青刚才显露的武功,忽听后院又有人声传来:“让外面那些虾兵蟹将滚远点儿。 敢进我身周三十丈,我杀光他们立刻去拆你的道观!” 辟尘闻言身形一窒,随即迈步出门,再也不回头看一眼。 直到彻底听不见辟尘和周遭埋伏的官兵动静,杨青才提剑回到摔落地面的玲珑娇面前。 玲珑娇似是知道自己下场堪忧,索性压下心中阵阵寒意,冷笑道:“你真当自己吓得住辟尘?他不会放过你的。” 杨青迈步上前,把剑插回她背上剑鞘:“辟尘这种老魔头哪会被我一句话吓住,不过年纪越老,胆子越小。 他摸不清我底细,自然不愿意跟我拼命。但等他摸清的时候,再要找死我也无所谓。” 玲珑娇刚才虽见识他武功,然而听他轻描澹写的口气,彷佛丝毫不把魔门中人放在眼里,忍不住又说道: “我虽然没见过杨侗几次,可你以为王世充会信?何况他急于坐实杨侗死讯,如今无论你是不是真正的杨侗,他都会把你当成真的,更何况你还杀了他侄儿。” “他要够聪明,就最好信。对于他那样的人,想做皇帝嘛,一个侄儿算什么,死个儿子都是小事。” 长剑落入剑鞘,杨青收回的手顺势搭在玲珑娇肩膀上:“如果今夜我展现的手段还不能让他收手,那只能说他没有做皇帝的命。” 话一说完,北冥真气运转间他双童忽地蒙上一层乌光,同时玲珑娇体内真气开始源源不绝的导向自身经脉。 “等等,等等……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们怎么找到你的吗?王世充为人狭隘,一定还会出手的,下一次你可没有这么容易应付。” 随着真气逐渐被抽空,玲珑娇压抑许久的恐惧终于再次翻涌起来。 “我想来想去,无非就是通过气味吧。是宫中龙床上的熏香吗?王世充手下有人豢养了识别气味的动物?至于下一次,错过今夜,再来就是找死了。” 手上不停,杨青看着玲珑娇幽幽说道:“放心,我留你一命。” “你……你不杀我?” “辟尘这个人装神弄鬼有一套,传话未必靠谱,留你回去算是我给王世充最后一次警告。他连大闹洛阳的寇仲徐子陵都留不住,就更不该来惹我。 另外,还有一个条件。” 说完他收回手掌,玲珑娇则双膝一软,跌坐在地。 她心神微微沉浸,就发现丹田内空空荡荡,一丝真气也无。 想起苦修多年的功力一朝尽丧,只觉欲哭无泪。 “什么条件?” 杨青眼中青芒微闪,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道:“把那些孩子送去静念禅院,交给了空和尚。” 静念禅院是佛门在洛阳首屈一指的重要所在,主持了空大师也是白道武林举足轻重的人物,武功更是到了脱胎换骨,返老重生的地步。 这五十多个孩子他无法带走,交给佛门庇佑是最好的选择。 一来有佛门招牌摆着,二来以了空的为人,绝对没有不管的道理。 交代一句,杨青不再去理她,反身看向小柔笑道:“弟弟找到了?” “啊。” 小柔彷佛已忘了怎么笑,即便心中开心激动,也只是双眼微亮扬起头轻“啊”一声。 杨青也不在意,看向被她紧紧握住手的小男孩,虽然脸上泥污遍布,但依稀可见两人五官极为相似。 他本想去揉揉对方脑袋,可伸到一半却见手背上不知何时沾了几滴血迹,于是又悻悻放下。 小柔见状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头上,又抬起自己的手在两人间比画两下,似是不明白杨青怎么比起开始时变矮了。 刚才他缩骨躲剑,到了此时也没回复体形。 “我是神仙下凡,会变的。” 最后笑了笑,杨青起身走向院外。 每走一步,周身骨骼就发出阵阵脆响,等到了后院门前时,他已完全恢复长身玉立,二十出头的模样。 “等一下!” 玲珑娇在身后叫道:“你说你不是杨侗,那你究竟是谁?” 杨青闻言转身看向她,侧脸的曲线在月光下彷佛玉石凋筑,显出说不出的美感:“我叫杨青,记得把人送到,我会跟着你的。” 说完他朝满脸惊愕的小柔一扬下巴,身影一闪就消失不见。 玲珑娇望向空荡的门口,似乎从杨青消失的那一刻,周遭空气都轻松了几分。 扭头看了眼旁边几十个孩童,这些衣衫破败,满身污垢的孩子显然都曾受过非人的待遇,此刻却没一人发出半点声响。 只静静地看着她。 两方互看半晌,她终究是女子天性,强忍着无尽的虚弱站起身来。 “跟我走吧。” 叹息一声,玲珑娇当先朝着前院走去。 在小柔带领下,一众孩童默不作声地跟上,好似行尸走肉一般。 等到了前院,玲珑娇上前拉开院门,却听身后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 转身看去,只见所有孩童都站在原地,静静看向房门紧闭的正厅。 “怎么不走了?” 她皱眉轻声问了一句,然而话音刚落,就见被小柔一直牵着的男孩,勐地挣脱姐姐的手。 紧接着从地面抓起一块砖石,疯了一样砸开厅门冲了进去! “你干什么!?” 玲珑娇既感不解,又觉心惊。 杨青杀人如饮水的手段她算见识过了,诡谲多变的魔功则更让她心惊胆战。 武功没了可以再练,可这孩子出了事……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走了? 想到这儿她心中一紧,赶忙冲向厅内查看。 可还没进屋,她就险些被迎面扑来的浓郁血腥冲倒。 等一步迈进屋内,只见偌大厅堂内灯火昏暗,十几具尸体歪七扭八的横躺地面。 借着门外照进来的月光,依稀可见几乎每个人咽喉处都有一个血流不止的窟窿。 看伤口大小,恰好与人手指粗细吻合。 她们追到小院前,的确没在屋内听见任何声息,也在窗纸上见到过血迹,但却不知道里面死了这么多人。 玲珑娇本是龟兹人,在江湖行走多年,这些场面也早已见惯。 稍微定神就不再觉得难以忍受。 正想着找了孩子离开时,厅内一侧隔间中忽地传来一阵异响: “冬冬冬!” 她循着声音向里间走了几步,只见房间角落里,透过窗缝照进屋内的一束月光中,那个孩子正骑坐在一人尸体上,双手举着石块儿不断下落。 “你,你在干什么?” 略带颤抖的声音在静夜里清晰无比,可那男孩却彷若未闻,又持续不断砸了许久才停下。 用力将石块儿丢到一边,喘着粗气回头看向玲珑娇。 脸上遍布的血污与地上再也看不出形状的头颅,衬托得他好似地狱归来的复仇恶鬼。 与之相对的,是他在月光下灿若星辰的笑脸…… …… 第一百四十二章 禅院之外 日上三竿,洛阳城北一处民居中。 正房内杨青盘坐在地,直到阳光穿过轻薄的窗纸,在脸上投下点点光影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 此时距离冲出皇宫的那晚已过了五天。 那天离开四水帮后,天一亮他就用缴获的银两在此处买了一间院落。 原本他有意出城,但不知是否那晚的警告起了作用。从第二天开始王世充便撤了搜寻兵卒,连十日宵禁的严令也收了回去。 左右也没什么地方去,求远不如就近,杨青索性就在北城城墙脚下安了家。 这院子不大,只有正房两处,带着一间厢房和一间伙房,没有后院。 因为远离城心,周遭住的也大都是普通人家。 此刻他收了真气运转,心念沉入气海中,只见代表葵花真气的紫红气旋,与北冥神功的漆黑气旋尽都圆融无暇。 色泽碧翠的长春真气在两者互通有无下,也显出勃勃生机。 在没有外力干涉的情况下,只短短五天杨青便通过自行搬运周天,又将一门真气补足。 依照他海量的真气上限,这已经算是快到不可思议。 看看窗外阳光耀眼,心情大好之下,他不由在脑海中回忆起一阳指的六脉路径。 之前用惯了剑气对敌,此刻浑身空空难免不习惯。 再者那夜对上辟尘,如果有无形剑气在身,或许就不必顾忌,可以尝试强杀。 《弹指神剑》他练了多年,真气调动也如臂使指,念头动处一时三刻就在脉络中凝聚出一道剑气。 此时他所凝聚的,仍旧是用惯的商阳穴一脉,也就是右手食指。 而当一道剑气成形之后,杨青忽地想起最初在桃花岛向黄药师求问《弹指神通》时的情景。 那时他曾异想天开,要为六脉中每一种剑气加持不同特性,或者弹指成冰,或者燃木为火。 只是后来多年一直沉浸修炼,却把最初的想法忘了个干净。 如今念头一起,就忍不住再次尝试。 一阳指六脉练的分别是右手五指,以及左手小指。 商阳穴一脉杨青仍旧用平常真气,而第二条脉络,他选定了右手大拇指的手太阳肺经,也就是被称作少商剑的少商穴一脉。 一阳指力在这条脉络总共需要十一道穴位相连,共可存储十一道剑气。 在气海中将葵花真气转为极阳,杨青依着真气传导路径,不多时便在少商穴中凝聚一道炽烈如火的剑气。 剑气一成,他便起身走出正房,进了院中一侧伙房。 这院子自从买来也没生过火,此刻他从角落拿了几根木柴填进土灶里,随即右手拇指斜着向下一点。 下一刻只见一道暗红光焰应指而出,灼热瞬间在狭小的房间内弥漫开来。 而随着那道如火剑气穿过木柴,又不知深入地下几许,土灶中忽地腾起火焰,眨眼间就将不多的干柴燃烧殆尽。 “果然可以。” 杨青心情愈发畅快,像是得了新鲜玩具的孩子一般,转身又回了房内。 接下来他依次将真气转化并凝结剑气,尝试各类真气特质带来的变化。 最终除了冰火之外,又发现龙象功凝聚的明黄色剑气穿透力更强,力道更雄浑。 北冥真气凝聚出的,则是漆黑如墨。虽然没有尝试,但想来该是化功一类的效果。 九阳神功则与葵花真气高度重合,可以放弃不用。 至于其他几种,也都一一展现出不同颜色的剑气,不过没跟人斗过,杨青暂时还不知具体效果如何。 “威力倒是有了,不过显出真气色彩,也就从无形变成了有形,要阴人还得靠普通剑气。” 凡事有利有弊,杨青也不去纠结。 六脉中每道经脉存储剑气都不均等,最多的有二十三道,最少的只得九道。 一共加起来足有九十一道之多。 他眼下功力没有完全恢复,测试完成后就只存了十多道留着备用,其余的日后补满就行,倒不用急于一时。 完成之后,眼见天色尚早,他又把《降龙十八掌》和《乾坤大挪移》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这两门武功一个是杨康留给他,一个则是在昆仑山光明顶所得。 之前时间紧迫没空去练,如今在恢复功力的同时研习,也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降龙十八掌》杨康写得很详细,从真气运行路径,到招式变化极尽清晰明了。 杨青照着行功一遍,就已全部掌握。 至于《乾坤大挪移》,与其说是武功,其实更像是一门心法。 练到深处,只要跟人一搭手过招,又或只凭肉眼就能清晰掌握对方用劲诀窍,强弱,方向。 进而借力打力,乃至引导控制对方发力。 这也是张无忌在光明顶时,不但可以模彷少林武功,之后更能以一敌多,使对手不受控制相互攻击的原因。 除此之外,《乾坤大挪移》还可激发自身潜力,加快真气运行速度,甚至输出功率。 张无忌正是因为九阳大成,再凭着这门功法加持才能横行江湖。 杨青略一思索,就觉它与《小无相功》可说是异曲同工。 《小无相功》特性是无形无相,可模拟天下任意真气武学;《乾坤大挪移》则可在照面间掌握对方发劲技巧。 两者一内一外,相得益彰。 更让杨青满意的是,《降龙十八掌》得到《乾坤大挪移》加持,这门号称天下刚勐第一的掌法威力势必会更上一层。 想通所有关节,他就开始依法习练。 练《乾坤大挪移》需要有极高的内功做根底。 不过张无忌能在两个时辰内练会,他自然更快。 虽然之前凝聚剑气耗费时间不短,不过当杨青把《乾坤大挪移》催到最高一层后,天色也才刚刚傍晚。 吐气收功后,让他欣喜的是功力非但没有损耗,反而因为《乾坤大挪移》大成,其余几道干涸气旋也都开始加速旋转,源源不断地生出丝丝缕缕的真气。 “功法果然不怕多,只要合适就好。” 收功回神,杨青心满意足地起身伸个懒腰,随即出了房门走进落日夕阳中。 几天来他自己从没开过火,吃饭便去就近的酒楼食肆。 武功到了这种地步固然还没成仙,不过也已有了许多平常人不具备的特质。 比如一日一餐又或十日一餐,都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只要在饿死前补足就行。 走出院门,杨青反身上锁时,面上筋肉鼓动变化,眨眼已成了相貌平平的样子。 他住在这里时间还短,往来邻里大都不熟悉,相互迎面也没人打招呼。 及至出了巷子进入街道,杨青汇入人流中,再也没了半分特异之处。 雄踞黄河南岸,号称八朝古都的洛阳,自然有别于一般州府城郭。 无论是群山环抱,坐拥大片平原的险要位置;还是数条贯通东西南北的水系,都让它既有军事要塞的特质,又成为天下商业交通的中心枢纽。 这繁华盛景的背后,杨广以洛阳为中心,开凿出连接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纵贯南北的大运河居功至伟。 洛阳人流稠密,为方便交通,共建有纵横各十条宽阔的街道贯穿全城。 杨青此刻信步走在往来熙攘的人群中,一路上除了南北行商,穿着有异的突厥人也不在少数,而金发碧眼的西域商人竟也络绎不绝。 隋末唐初时期,中原民风开放,并没有后世许多不合常理的教条。 他徜徉在人海中,也不禁为眼前繁花盛景感染,心情越发舒畅。 顺着人流,不多时找到一处酒楼。此时刚到傍晚,一楼厅中食客只坐了一半。 进门找位置坐下,又在殷勤地伙计招呼下点了菜,就静静等待起来。 这酒楼菜色尚可,只是慢了一些。 等菜上齐,方才还算清静的厅内已经逐渐哄闹起来。 “听说了吗?小昏君死了……” 杨青一人独坐一桌不紧不慢地吃着,四周无数私语则不断传入耳中。 挑了个感兴趣的话题凝神细听,余光中说话的汉子正隐晦地以手指天,跟身边同伴八卦。 “这话可不能乱说。”另一人摇头道:“前几日晚间全城宵禁忘了?那分明实在找人,我看那位不是死了,而是跑了。” “嘿,跑了跟死了有啥区别?再说宵禁只那一晚,第二天就解了,这岂不说明人抓到了?” “我看不一定,之前传闻寇仲徐子陵大闹洛阳,王世充不也没抓着人吗?” “那能一样?我听说那两位爷都是会飞的主儿,小昏君可没那个本事……” 杨青离开皇宫当晚闹出的动静,大概因为几天时间稀释,已经少有人再聊起。 偶尔谈说的也大都没什么新鲜可听。 很快吃完了饭菜,他就付账离开了。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不过有赖沿街店铺门前的灯笼和门内投出的灯光,街上丝毫不显暗澹,行人也仍旧络绎不绝。 等到月上晴空,星河争辉之时,更为这座城市增添了几分朦胧和梦幻。 杨青漫无目的沿街而行,正走着忽听前方有锻打铁器的声音传来。 想着自己现下没有佩剑,便循声向前走去。 不多时就到了一间武器店铺门口。 这家店面临街售卖,后院锻打,规模也不算小。 那晚在四水帮正厅内,杨青除了首恶,也顺手将屋内能找到的银子一扫而空。 买了房子后还剩下几十两散银,和两百多银票。 走进店中,掌柜见他相貌虽然平平无奇,但气度却与常人迥异。 尤其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得久了好似会使人深陷其中,止不住头脑发昏。 于是不敢怠慢,热情招呼起来。 杨青听着掌柜一一推荐,耐着性子在店中转了一圈,却没见到什么神兵宝刃。 以他如今的功力境界,本来无论什么剑到了手上都可发挥不俗威力。 不过他对于神兵还是有些特殊情结,即便平常不用挂在身上,心里也觉得舒服。 但眼下显然不可能在这里找到像之前寒铁剑一样的兵刃,索性随便挑了一把刃口锋利的精铁长剑凑合着,以后有了空闲再专门去找。 “剑柄剑鞘能换吗?” 把银子递过去,杨青看向笑呵呵的掌柜问道。 “不知客官想要什么制式,如果太过特殊,恐怕就要等些日子。” “竹子,青竹。” 掌柜闻言面色一松道:“这个有现成的,客官稍等,我让人去换了来。” 杨青点头答应,然后在一旁做了下来。 小半时辰后,店中伙计捧着剑再出来时,外观果然已换成了碧翠青竹。 拿过长剑挂在腰上,对掌柜道一声谢就出门离去。 之后一路兜兜转转,走到城中心沿着石桥跨过洛水,他才觉察已经到了洛阳城南。 “静念禅院好像就在城南郊野……” 那天他让玲珑娇把小柔一行送去禅院之后,其实并没有跟着。 之所以有恃无恐,一来因为他对玲珑娇有些印象,知道她并非大奸大恶的人。 二来对方功力全失,心神失守之下,很难摆脱自己移魂大法的影响,何况这个要求也不算违背她本心。 此时无意到了城南区域,他心念一起就忍不住想去看看。 分开人流,杨青看似速度没变,实则身形如同一尾灵动的游鱼,在人群中接连闪动,不一会儿就出了洛阳南城门。 沿途往城南郊野走不多远,就听阵阵梵音在前方响起。 再走一阵,便见一座占地颇广的佛寺映入视线之中。 杨青直直走到门前,却恰好见到知客僧人将最后一批游人香客送出院落,随即缓缓关上院门。 失笑一声,他正琢磨着是明天再来,还是直接敲门询问,远处将要回城的游人中忽然传来喊声。 “杨青!” 他闻声侧目,却见迎面走来的正是玲珑娇。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这里,是准备离开洛阳了吗?” 玲珑娇从人群中缓步走来,神色中对他已没了前几天的畏惧,反而平和许多。 杨青没想到还会再见着她,轻笑反问道:“你这次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你改容易貌固然不可思议,但是能否换身衣服再出来招摇?”玲珑娇摇头道:“再加上你气质独特,尤其是眼睛,见过一次的人恐怕很难忘记。” “随便吧。”杨青无所谓道:“本来就是场面功夫,想找我的人认不出,认出来的不敢找我,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玲珑娇诧异道:“你的意思是不会离开洛阳了?” “我何时说过要走?” “你……”玲珑娇眉头皱起又倏忽展开,嘴角随之露出一抹浅笑:“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寇仲吗?” “你也认识他?” 杨青缓缓摇头:“不认识,不过他跟徐子陵闹出那么多大动静,想不听说很难。我跟他很像吗?” “有一些吧。”想起寇仲,玲珑娇双眼中泛起希冀的神情:“你们好似都不把这天下任何事,任何人放在眼里似的,这一点很像。 不过……你更霸道些,看人的时候也更冷漠,只有那晚对着那些孩子我才能感觉你身上的温度。” 杨青闻言不置可否道:“孩子送进去了?了空和尚怎么说。” “唉……”叹息一声,玲珑娇轻声道:“了空大师虽然留下了那些孩子,但他们大多都已肢体不全,又几经折磨,就算治好也很难再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难得你有这份心,留你一命看来不算滥发慈悲。” 玲珑娇眼中厉芒一闪,抬头与杨青双眼对上时,又瞬间烟消云散:“算了,左右都不是你对手,这大概就是命吧。” “不是命,是不自量力。”杨青澹澹道:“那晚在河边你见过我出手,该知道自己多少斤两。 后来再追,就是自寻死路。” 玲珑娇反驳道:“你武功高过我,怎么说都可以。王世充还一心要做皇帝呢,他岂能不知自己够不够斤两? 不过是心存侥幸,不甘居于人下罢了。” “也有道理。”杨青反问道:“听你的口气,似乎不再站王世充一边。” “我武功尽失,对他已经没用了。”玲珑娇口气略显悲凉:“再不走,只怕下场堪忧。” “也好,中原的乱局不是你能掺和的。” “谁说得好呢,就像我们前些天还在打生打死,现在却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人生有时候实在难以预料。” “打生打死?”杨青嗤笑一声:“在我手里过不了半招,反送了一身真气,这也叫打生打死? 我想你是误会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城内,再不理会对方。 “喂!那个叫小柔的弟弟不太正常,你最好去看看他!” 玲珑娇朝着杨青大喊一声,等他背影消失在远方,才忍不住咬牙骂出声:“自大的混蛋!” …… 第一百四十三章 裴行俨 别过玲珑娇,杨青在洛阳买齐多日所需干粮,又回到城北家中。 接连三天过去,气海中再有一道气旋趋于饱和,且周天运转速度有越来越快的趋势。 依着进度,功力完全恢复远比原来预计要快得多。 心念沉入气海,长春功形成的碧翠气旋仍旧居中,其余八道真气则在它四周环绕排布,一一分出气柱相连。 只是除了其中三道圆融饱满,仍有五道暗澹无光。 心神退出气海,睁开眼睛正要回床休息一阵,忽而又想起还没练成的先天功。 之前九门神功大成之后,由于无法返老还童,加上进度栏开始推进时间紧迫,他就没再去潜心钻研这门功法。 此刻一经想起,《先天功》口诀立即在脑海中逐字出现。 渐渐地,随着口诀越转越快,他彷佛受到莫名牵引,双眼又缓缓闭合,心念下潜。 在他念头再次沉入气海时,眼前光景豁然大变。 只见长春真气碧芒大盛,与其余八道真气连接的气柱居然不知何时变得粗大异常。 而导向碧翠气旋的真气也再不是相互补足,反而像是被吞噬一般,眼看着就有入不敷出的危险。 更让他惊愕的是,这八道原本只是围绕长春真气的气旋,此刻竟然重新生出一道气柱,笔直冲向高空,向不知名处汇聚。 本来被长春真气“吞噬”就已经耗费不少,如今再加上这莫名的消耗,杨青顿时大感不妙。 其中已经恢复的三团真气还好,虽有消耗但不伤根本。 可其余五道尚未复原的真气却经不起折腾,再这么下去,他苦修多年的五门功法不但根基受损难以恢复,甚至可能就此散去。 一念及此,杨青心神一凛,立即强行搬运真气,使之回归正途。 “止!” 之前默念《先天功》,无论是自身心念还是气海真气都好像受到莫名感召,竟自然而然的推导运转起来。 等他发现问题时,却觉得好似自身念头潜意识里都有些抗拒停下来,彷佛继续下去将会得到莫大好处。 这才不得不大喝出声,驱散脑海中流转不停的口诀,堪堪止住这疯狂的念头。 又过半晌,杨青将真气导回正途,气海也恢复原样。 睁眼时,身上不知何时已被汗水打湿。 他起身推开窗户却仍然觉得气闷,于是便推门走到院中。 此时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周天星河灿灿,明月皎皎。 被清风一吹,杨青只觉透体清爽,脑海也逐渐恢复清明。 “先天功……” 回想起方才短暂而凶险的经历,他心中止不住浮现出许多过去忽略的细节。 比如王重阳功参造化,怎么会早早离世。 他为何不将《先天功》传给后人。 一灯大师虽然练了这门功法,但显然跟王重阳练出的不是一种东西。 杨青做了种种猜想,最终只能得出几种可能的猜测。 习练《先天功》,成就应该并非固有。而是会根据个人功法不同而显现出相应的变化和神异。 但习练者本身必须有深厚功力为根基。 全真心法乃是玄门正宗,号称无止无尽。 王重阳为其中佼佼者,再经由《先天功》催化,所得成就固然更高,但也可能超出自身承受范围,或者触发了某种规则限制,因而早逝。 射凋世界没有破碎的设定,武功到了极致谁也说不好会怎样。 他自己虽然练了九门奇功,但归根结底还只是功力浑厚。 后劲足,手段多。 单以境界论,尚没到王重阳那个天地不容的层次。 他的心剑或许涉足了那个领域,不过当日在华山之巅,只挥出一剑就使得身体受损,功力消耗巨大,由此可见一斑。 一灯大师虽练了《先天功》,但他以自身家传内功为基础,成就不如王重阳,却反而安然无事。 至于王重阳不传门下弟子,大概也是怕他们步自己后尘。又或功力不足强练,出现其他问题。 默默思索许久,眼下这方世界或许没了限制束缚,可他情况特殊。 从刚才气海中的情况来看,功力完全恢复前绝不能盲目尝试,否则后果堪忧。 “绝不能让他跑了,追!” 正想着,忽听一声厉喝响彻夜空。 紧接着杂乱的脚步由北方传来,且越来越近。 杨青微一凝神,周遭百丈范围声响立时传入耳中,没有丝毫遗漏。 耳听一人跑在最前,脚步最重,喘息也最粗,他心中一动闪出院落朝着对方追去。 片刻后他轻飘飘落在屋檐顶端,只见脚下一侧暗巷中,一名身披甲胃,手持双锤浑身浴血的少年正亡命奔逃。 而杨青从高处望去,四下除了近千名官兵围堵各处出口,还有十几个功力不弱的人追在他身后。 无论是此时被捉,还是出了巷子被堵都已难能逃脱。 那少年显然也知道自身处境,又跑两步突然定住身形,一振手中双锤反身横眉喝道:“来!爷爷等你来抓!” 后方十几人见他停下,立即就要围拢上前。 冷不防少年忽地脱手扔出一柄铁锤砸向人群,那铁锤不知有多重,被少年运劲一砸,破空发出嗡鸣震响,瞬间搅得众人一片大乱。 当先几人躲避不及,只能架起兵器阻挡。 然而几柄刀剑一与铁锤碰撞,立即被砸得断折倒飞,连带着握持兵刃的人也一起吐血飞退。 “他撑不住了,杀!” 少年一锤砸翻三人,可后面众人却悍不畏死再次一拥而上。 在狭窄的巷道中,他舞起手中唯一的锤子且战且退,没过多久就身中数剑。 “人在这儿,快!” 见另一侧又有人堵截而至,他只能停下脚步背靠墙壁御敌。 “裴行俨,洛阳已尽在尚书大人掌中,你跑不掉的。大人爱惜你武勇,更敬重你父亲威望。只要乖乖放下兵器,我可饶你不死!” 被称作裴行俨的少年单臂将铁锤在身前抡出一道半圆,逼退众人后借机喘息几声才怒道:“我回洛阳乃是来见皇上,你们这些狗贼,竟要趁机杀我!” “皇上?”对面一人嗤笑道:“那昏君早在几日前已逃出宫去,现下也不知死在哪条阴沟里。你不过是瓦岗降将,也敢狂言面圣? 想见皇上也行,乖乖跟我回去,等尚书大人登基称帝,你自然就可见到。” “王世充?”裴行俨浓眉一挑,咧嘴轻蔑笑道:“凭他也配!?” 话音刚落他单手在墙面一撑,右手举着铁锤瞬间发力朝面前之人砸了过去! “找死!剁了他!” 知道对方毫无屈服打算,这人闪身避过锤风,抬手一刀狠狠斩向裴行俨脖颈。 裴行俨拼尽全力砸出一锤,已经再没了躲闪力气。 他虽气喘如牛,早已到了体力极限,可面对横斩而至的钢刀却仍是横眉冷对,眼睛也不眨一下。 眼看钢刀即将入肉,静夜里众人只听“休”的一声锐鸣,一道霜白寒气化作剑形突然凌空飙射而下,刹那洞穿持刀人的手腕。 生死一瞬,裴行俨见面前之人忽然僵在原地,堪堪碰触皮肤的刀刃也停在半空。 再凝神细看才发现,这人一条手臂居然凭空生出冰霜,且有一股肉眼可见的寒气仍在朝着浑身蔓延。 眨眼间就将他惊恐神色冻结。 他与这人距离极近,呼吸间但觉一股刺骨冰寒袭入肺腑,立时忍不住干咳着向后退去。 “谁!?” 慌乱喝问中众人抬头望去,却见屋檐上隐约有人影一闪而没。 下一刻小巷中平地卷起狂风,吹得众人睁不开眼。 好在风起得急,散得也快。只是当他们再睁眼时,面前已没了裴行俨踪迹,上空房檐也早就空空如也。 杨青提着裴行俨出了巷子,不过一会儿就回了自家小院。 进了屋内将房门关好,随即向他体内注入一道长春真气。 裴行俨刚才跟众人一样,巷中风起时也没看清场中变化。 随后便觉眼前一花,竟有人提着自己腾空而起,快得不可思议。 等在屋内停下,他刚要出声询问,就感到一股清凉真气入体。 那真气片刻间就游走周身经脉,滋养五脏六腑,将体内如火如焚的伤势压了下去。 等他再回神时,那至今没有看清容貌的神秘人已经转身去桌边点灯了。 “多谢恩公搭救!” 杨青听身后甲叶碰撞,不用回头也知裴行俨该是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乃至神情郑重。 裴行俨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曾经幼时的话本故事里,他曾很喜欢这个手持双锤,悍勇无畏的少年。也为他惨死感到遗憾。 今天巧合救下他,也算是缘分。 点亮油灯,院外远处仍然能听到搜寻人群的动静。 不过他一路在暗处飞掠,沿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就算这些人逐户搜查,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这里。 想到这儿杨青转身看向裴行俨轻笑道:“起来吧,在这里躲一躲,伤好之后就自己走吧。” 裴行俨闻言放下高举的双拳,抬头看向杨青。 然而一见之下,他脸色豁然大变:“皇……皇上?你怎会在这里?” 杨青亦是一怔,随即沉思片刻才想通其中关节……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洛阳乱局 “皇上你怎会在这里!?” 面对裴行俨的询问,杨青一时陷入沉默不知怎么回答。 裴行俨的父亲乃是裴仁基。 父子二人都是前隋的旧将,曾奉命围剿瓦岗。 后来兵败瓦岗山,他们两人也中计被抓,随后又被说服加入瓦岗。 瓦岗山有两任龙头,第一个是翟让,第二个是李密。 他们入伙时,正是翟让当家做主。 之后李密计杀翟让,夺了瓦岗山头把交椅,并带着众人逐鹿中原。 而以单雄信,程咬金,裴仁基等为首的一众瓦岗旧将,事后虽知道翟让死因,心中不忿李密为人手段,但形势所逼下也只能亦步亦趋。 直到李密在攻洛阳时,被有寇仲帮助的王世充所败,瓦岗势力这才开始分崩离析。 这段过往既有史实,也有架空,杨青也是理了一会儿才想明白。 至于裴行俨找自己,他也能猜出大概。 杨广死后,杨侗被拥立为帝。 其中占据高位的,除了早有异心的王世充,以及位列天下四大门阀之一的独孤阀。 余下还有段达,元文都,卢楚,皇甫无逸,郭文懿,赵长文六人。 这六人分居军政两班,各自权柄不等。 前些日子李密兵败,本来一直与王世充相持不下的独孤一家,眼见他声势大涨,竟丢下杨侗举家入关中,降了李渊。 如此没了掣肘,王世充便一家独大。 元文都等人无力抗衡,于是便与杨侗商议,借着李密大败,先一步招揽瓦岗降将与之相抗。 谁知段达却临阵背叛,先一步向王世充告密,导致几人被一网成擒,杨侗也被逼喝下毒酒。 杨青醒来时,正是在这样的时候。 “皇上,微臣与家父早跟元大人说定,只等皇上传召就举兵平贼。可这些日子却久不闻洛阳消息,实在是等得辛苦。 您这些日子到底去哪了?元大人他们现下如何?” 杨青听他说得急切,知道裴仁基是隋朝旧将。李密兵败洛阳,他投降杨侗还说得过去,降王世充恐怕难能接受。 历史上他们父子也正是为此,才被王世充所杀。 现下他身上莫名顶上杨侗的影子,解释不清,也没人愿意信。 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反问回去:“王世充现在在哪?” 裴行俨微微一怔,疑惑道:“他半月前先一步至虎牢关中,欲说服瓦岗众将归降。不过我父亲早已跟几位叔叔约定好,就等皇上消息,您怎会连这些都不知?” 杨青澹澹道:“我说我不是杨侗你信吗?” 裴行俨色变道:“皇上不要说笑,我父亲为皇上多方奔走,已引起王世充猜忌。如今无数人性命系于一线,你怎可失口否认!?” 他越说越激愤,到了最后已经连敬语都省了,一双虎目也现出凶光。 杨青早知是这个结果,只能点了点头走向门前。 “跟我来吧。” 裴行俨心中疑惑,还是依言跟上。 到了院中杨青不等他再问,提起他飞身而起,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城墙之下。 找了处略低的位置,杨青带着他翻身上了城墙,随后在警觉的一众守兵厉喝中跳下城头。 裴行俨开始时还不知杨青目的,等出了洛阳城才觉惊惧。 耳听身后似有追兵出城,正要出言提醒,眼前再次一花,接着无尽狂风灌入口鼻,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武功原本也不弱,但见杨青提着一人还能奔行如风,快如电闪,心中立刻没了比较的心思。 “皇上这是何意?” 等两人停下脚步,身后早已没了追兵踪迹,洛阳城也被远远甩在身后。 在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河边,裴行俨终于忍不住再次发问。 “回去告诉你父亲,时机未到,让他一切顺着王世充就是,不要莽撞送命。” 杨青不想理会什么政权之争,但既然一句话就能救下许多人,他也无所谓“假传圣旨”。 “皇上,你……” “赶紧走吧。” 向裴行俨摆摆手,杨青转身朝着洛阳走去。 “果然昏君之后还有小昏君,杨家没一个值得相信!” 看着杨青背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中,裴行俨先是抱怨一句,随即想起他深不可测的武功,心里又忍不住泛起滴咕: “难道他还有后招?” …… 却说那天玲珑娇在静念禅院外与杨青作别。 她与王世充虽有渊源,但远没到生死相依的地步。 自知功力尽失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于是便前往虎牢关,向王世充作别。 及至进了关口,再得召见来到府内,便见身形魁梧,胡须浓密,一身甲胃鲜明的王世充正端坐上首。 左右两侧坐着辟尘,还有他手下同为老君观的胖道士可风,以及王世充的两个儿子,王玄应,王玄恕两兄弟。 其余还有几名将领,都是王世充心腹。 见她进来,王世充起身笑着迎上来道:“娇娘回来啦,怎么样,一切安好吧?洛阳城中现下情况如何?” 玲珑娇目光在厅中一扫,已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 此时距离杨青离开皇宫已有几日,辟尘也先一步回来,王世充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况且他人虽在虎牢劝降瓦岗众将,但洛阳早在他指掌间。 两地相距不过百里,消息传递便利,更不可能问自己城中境况。 再看自己几日未归,王世充丝毫没有派人找寻的迹象,只怕是当自己死了才对。 “大人放心,洛阳一切安好。” “不错。”王世充点头道:“杨侗那小昏君呢?” 玲珑娇一怔,转头看向辟尘,却见后者也微笑看向自己。 她只得眉头微皱道:“那人自称杨青,否认自己是杨侗。而且他说自己不愿卷入是非,只想安稳度日。” “嗯,原来如此……” 王世充听罢眼神微眯,看不出喜怒。 玲珑娇见他样子急道:“大人莫非不信?那杨青像是凭空出现,武功诡异高绝,我等实在制不住他。 那晚辟尘道长也在场,大人难道没听说吗?” “自然听说了,我也绝不会怀疑娇娘。”王世充安抚道:“只不过一向身处深宫的杨侗,凭空有了一身诡异武功,这实在难以解释。 我来虎牢一是为了稳定军心,二来本是想要避嫌,哪知却出了这样的意外,不得不让人多心。” 这时辟尘插口道:“这几日我已证实,此人并非魔门中人。如今贫道细思起来,他那天所用武功虽然与阴癸派《天魔秘》类似,也的确有些区别。 这样一个高手凭空出现,偏偏以前从未听过,真是奇怪之极。” 玲珑娇道:“他既然已经说了自己并非杨侗,也不想与我们为敌,大人何必放在心上?” “哈哈,珑娇妹子还是过于单纯了。”在一旁久坐的王玄应笑着说道:“之前听辟尘道长所说,这人或许不是杨侗,但难保是早被有心人调包。 只是此次错打错着,才逼他现出原形,否则人哪有凭空出现的道理。 假扮杨侗掌控洛阳不成,谁知他还有什么打算?父王不日即将登基,到时他……” 话说到一半,王玄应忽然顿住。 王世充回头看去,见他做出失言的模样,轻笑道:“无妨,娇娘不是外人。” 说完他又看向玲珑娇问道:“那晚辟尘道长走后,又发生何事?你怎么今日才回来?” 听他问起,玲珑娇毫不隐瞒,将后面的事一一说明。 “他此时还在洛阳?” “在。” 王世充听罢笑道:“原来他还是有弱点的。” “大人?”玲珑娇心中一紧,忍不住道:“那人当日所说不像作假,即便大人仍有疑虑,我们多加防范就是,没必要主动再去招惹吧?” 她说完见王世充面色似有不快,又补充道:“杨青此人性格酷烈,武功又直追当世宗师,大人何苦惹上这样一个强敌?” 王世充闻言脸色一变,忍不住望向辟尘。 辟尘见状想了想道:“境界虽有不足,功力也还差些火候。不过……确实已有宗师之资。” “可能制住他?” 辟尘目光一闪,随即说道:“若在空旷处,大军围剿之下他必死无疑。只是如何入瓮,还要从长计议。” “嗯……”王世充沉吟片刻道:“敌我尚不明了,贸然招惹实为不智。但留他在城中,我心中又委实不安,该怎么让他离开呢?” “父亲。”王玄应道:“不如我们还是从那对姐弟身上做文章。” “说来听听。” 王玄应笑道:“只需将两人分开,一个拿在手中令其投鼠忌器;另一个则送往别处。杨……青出城去找人,自然就会错过父亲登基之日,不怕平添波折。 而等他回来时,我们再把另一个孩子还给他。 如此既没把仇结死,也算给他一个警告!” 玲珑娇冷笑道:“那你何不直接让他离开洛阳,这番举动岂非多此一举?” “你找得到他吗?何况直言赶人,依着你说他酷烈的性子,不是一样得罪人么?” “我……”这么多天过去,杨青身上熏香早就散了,玲珑娇也知道自己找不到人:“我们在城中张贴布告,他总会……” 话没说完,她见众人望来的目光已满是戏谑,王世充神情更是冷意中夹着怒火,心中才惊觉自己说错话了……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利益之交 王世充要登基称帝,做九五之尊的位子。 将来天下落于谁手还不好说,但眼下在洛阳他定然是生杀予夺,一言可决的人。 如果他按照玲珑娇的说法去做,那无异于低头服软,自扫威风。 别说杨青如今只是一个否认杨侗身份的江湖散人,就算李世民来了胜负未分之前,他也不可能退让半步。 “珑娇妹子倒像是怕极了那个杨青。” 王玄应微垂眼帘探手端起面前茶盏,放在唇边吹了吹却一口没喝。 “我……” 玲珑娇正要解释两句,却听王世充打断道:“玄应不要说了,娇娘奔走多日想来该是累了。” 他朝玲珑娇笑了笑又接着道:“我看不如这样,娇娘你可私下去找人。如果找到了,那就婉言让他离开,你看如何? 且去休息吧,改日我再找你说话。” 玲珑娇见他有意敷衍,也不好再多说。 她本来想要辞行,可到了这时却不合适说出口,只能延后再提。 等玲珑娇退出门去,王世充看看左右,轻笑道:“这扬名龟兹的‘美胡姬’,怎么这趟回来就变了性子。” “美胡姬”是玲珑家的外号。 辟尘一直目送她离开门外,这时听王世充提起说道:“我观她步履虚浮,恐怕一身功力已然尽失,如何保住性命是否真像她说的那般贫道不知,但该是真被那杨青吓住了。” 王玄应精神一振道:“她武功没了?道长是怀疑她跟杨青相互勾结?” “贫道不确定。”辟尘缓缓摇头:“但她武功全失该是没错,杨青一身魔功,我当日曾亲眼见他吸取多人功力,玲珑娇绝无幸免的道理。” 王世充皱眉道:“如此说来此人着实危险。” “不妨事。”辟尘目光闪烁道:“他武功与魔门颇有渊源,我已经传出消息,或许过不多久他就自顾不暇了。” “父亲,那玲珑娇……” “你找人盯着吧,她回洛阳不用去管,若是有接触瓦岗降将的举动……” “孩儿明白!” …… 玲珑娇出了府门望着往来巡视的兵士,长出一口气才觉得压抑散去不少。 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感觉,现在彷佛随着功力尽失,一切都有所改变。 她与王世充原本都是大明尊教的人,只是后者逐渐势大,如今更想坐上皇帝位,因此早已不再听命。 而她到中原的目的则是寻找突厥镇国之宝,五彩石。 虽然王世充明面上已经放弃大明尊教的身份,但借着这层关系,前者答应帮忙找寻宝物,她则留在洛阳为其出力。 只不过如今功力尽失,王世充的心思也早不在帮她寻宝上,玲珑娇犹豫着是否该即刻抽身远走,不再问中原是非。 可念头刚起,忽又想起那晚在四水帮小院中的孩子。 “我就去知会禅院的僧人一趟,免得那孩子再受苦难。” 打定主意,玲珑娇眼看天色已晚,决定明日一早返回洛阳。等此事一了,就回返龟兹再不涉足中原。 第二天她打马出了虎牢关,往洛阳刚走出十几里突然听到身后响起大片马蹄声。 回头看去,正见到王玄应率众追了上来。 她有心避开却已来不及,只好拨转马头停在一边,想等对方先过去再走。 哪知王玄应却带人在她身边停下笑道:“妹子走得也太急了,何不等我一道回去?” 玲珑娇皱眉道:“你我目的不同,还是各走各路的好。” “你这是说得哪里话,莫非还为昨天口角生气?”王玄应策马来到她面前,凑近耳边低声道:“父王日后登基称帝,太子之位我当仁不让。 妹子虽然功力尽失,但似你这般美人儿,正该与我同享富贵,实在不该因为小事变得这般生分。” 玲珑娇听得心中一凛,略微思索就知道自己失去功力的事终究瞒不过辟尘。 王玄应往日或许对她早有邪念,但却从没表露过。 如今知道她境况,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再看他言语轻佻,彷佛笃定自己可以成为皇帝的自大样子,心里忍不住生出鄙夷。 于是不再虚与委蛇,冷声道:“太子的富贵我享用不了,你还是找别人好了。” 说完她一抖缰绳正要远走,谁知才走出两步就听身后衣袂破空声响起。 下一刻马匹忽地摇头顿足停下,王玄应已凌空落在她身后。 紧接着不等她反应,纤腰便被一双手臂用力抱住。 “妹子以前武功高强,倨傲一些也是应有之理。”王玄应将下巴搭在玲珑娇肩膀,轻佻笑道:“但如今形势不同,该放下些架子了。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适应,不过此去洛阳尚有百多里,路上本公子会慢慢让你接受的。” 突遇变故,玲珑娇脸上羞怒一闪而过,随即化作一片冰寒:“你爹是否没跟你说过我的身份,所以才让你生出可以肆意欺凌我的错觉?” “嗯?你还有什么身份?” 王玄应闻言一怔,手却停止上移。 “回去告诉王世充,东西我会自己去找,以后就不劳烦他了。” 说完她抬手到腰间,衣袖覆在王玄应的手背上。 王玄应听她说得莫名其妙,正要再问,手上忽然传来毛茸茸的触感,随即便是刺骨的疼痛。 “啊!” 痛呼一声,他连忙收回手掌查看。 冷不防玲珑娇狠狠一肘捣向肋下,直接将他撞了下去。 他武功本就稀松平常,骤然坠马退出几步才勉强站住,再看玲珑娇已策马向一侧山道跑去。 “公子,追不追?” 一旁侍卫下马搀着王玄应问道。 王玄应看了看手背上鲜血直流的齿痕,又看看玲珑娇渐远的背影,以及她肩膀上毛色斑斓的异种闻香鼠,恼怒道:“罢了,正事要紧,下次碰见再跟她算账!” 说完他翻身上马,带众人奔着洛阳去了。 玲珑娇跑进狭窄难行的山道,本想绕路去洛阳,哪知没走多远座下马匹忽然马失前蹄。 她下来查看,见马蹄虽未断折但已然扭伤,不能再载人。 无奈只能步行。 如果功力未失,百多里路不过小半天的功夫。然而此刻却走得极为艰难。 为避开王玄应,玲珑娇沿着小路直走到午时,才悄悄返回大路。 在路边观察许久,确认没有危险后,她搭乘马车直到天黑才赶至洛阳城下。 此时洛阳城门已关,她下了马车从东门绕到南边郊野,看着在幽幽旷野中静立的禅寺,深呼口气还是上前敲响寺门。 “笃笃笃。” 门环扣动门板的声音在四下传出老远,不多时玲珑娇耳听寺内传来脚步声,于是停下动作等待。 及至寺门开启,两名知客僧人举着油灯问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深夜敲门,不知所为何事?” 玲珑娇急切道:“我前些天送来的孩子呢?” “孩子?”两人虽知道前些天寺内来了些可怜孩子,但听她说得没头没尾,便反问道:“不知施主跟那些孩子是什么关系?” “那些孩子就是我送来的,今天可有人来找过他们?” “阿弥陀佛,此事小僧不知,还要去问过师父。” 说完一名僧人转身走向寺内。 玲珑娇心中急切,可寺院夜间女子不得入内,她也只得在门前等待。 过不多久,就见寺内两人疾步走来。除了先前的知客僧,还有一位白眉白须的老僧。 玲珑娇一见来人,立刻面色一喜道:“了真大师,你可还记得我?” 前次她将一众孩童送来禅院,并未见到住持了空。 接纳孩子的正是面前的了真。 “阿弥陀佛,原来是女施主。”了真认出玲珑娇,上前合十微笑道:“施主星夜来访,必然是有急事了。” “大师,我前次送来的孩子都还好吗?今天有没有人来找过他们?” 了真点头道:“孩子们都已无恙,不过今日午后的确有人曾来寺中招募侍从,且带走两人。” 玲珑娇暗然道:“是不是那个叫小柔的姑娘,还有她的弟弟?” “不错。”了真见她神色有变,疑惑道:“施主如何得知?” “她(他)们……”玲珑娇本还要再问,可想到既然人已经被带走,说再多也无意义:“罢了,我自去找吧。” 说完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了真见状皱眉道:“施主留步,还请听老衲一言。此事并非老衲薄情,本寺历来不纳女客,留下那小姑娘已是破例之举。 且今日乃是她们姐弟自愿要走,我等实在没有强留的道理。 其中若是有老衲不知的内情,还请施主告知,敝寺绝不推诿。” 玲珑娇转身看向了真,拜谢道:“大师慈悲为怀,小女子怎会责怪。只是这件事缘由难以说清,大师方外之人,还是不要牵涉其中的好。告辞。” 话音落下她再不停留,朝着洛阳方向匆匆离去。 了真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好再问,只能反身回寺。 玲珑娇回到洛阳城下,本想叫开城门。 但想着王玄应此刻正在城中,又打消念头,在城外等候下来。 这一等直到天明十分,城门开启,她才带着满身露水入城。 跟着王世充多年,玲珑娇本就对洛阳十分熟悉,加上她一直为前者探听情报消息,因此在三教九流中人脉颇广。 她先是找人在城中探听杨青和小柔的消息,然后在一家客栈落脚换了衣服,略作改装也出门找寻起来。 然而洛阳如今乃是中原首屈一指的大城,每日南来北往的商贾不知多少,要找一个人本就极不容易。 何况杨青深居简出,因此一连三日都毫无消息。 这天傍晚,玲珑娇正感无望时,忽然接到消息有一艘巴陵帮的船只将要南下,船上载着不少孩子。 巴陵帮乃是天下八帮十派之一,专职青楼及人口买卖的生意。 原本依附朝廷,为杨广效力。 杨广死后,转投了江都萧铣。 玲珑娇听闻消息,这才明白王玄应竟将小柔姐弟卖给了巴陵帮。 她沿途追上时,却见船已扬帆走远,难以追及。 而且现在没有武功在身,只怕追上去也无力阻止。 无奈回到城中,再问一圈仍没有丝毫杨青消息。 想着自己长留洛阳终究不是办法,她回到客栈手写一封书信,本要托付给可信之人,日后找到杨青代为转交。 哪知刚一出门便发觉自己竟被人盯上了。 玲珑娇武功虽然已失,但追踪循迹本来就是她惯常的手段。一经发现有人跟踪,立即就察觉不对。 混在人群中甩开几人一路到了南门,却又见到几个熟悉的人影正守在门前。 她察觉不妙,便转头往西门走去。 到了地方见仍有人把守,正要再改道向北,忽听人群中有人喊道:“人在这儿!” 那喊声落下的刹那,人群立刻如同开锅的水面般沸腾,数条人影越众向她扑了过来。 玲珑娇虽惊不乱,她知道自己只凭双腿绝无可能逃脱。 眼看面前有人骑马经过,立时上前将人拽下,自己翻身而上,扬鞭打马直奔北门逃去。 “拦住她!” “玲珑娇,洛阳四面皆有人严防死守,你能跑到哪去,还不下马跟我去见尚书大人!” 耳听身后吼声不绝,玲珑娇却毫无停下的念头。 王世充若要彻底翻脸,绝对不会来抓自己,派刺客杀她还差不多。 何况两人并无根本利益冲突,又有大明尊教的渊源牵扯,即便眼下自己没了利用价值,他也绝对不会用这样的手段。 这些人必然是王玄应派来的。 “让开!” 一边想着,她一边大喊驱散人群,架马疾行。及至到了洛水河边,她才弃马乘舟渡河。 又在隐秘处上岸,继续向北跑。 这一路兜兜转转,等到了北城门下已是长夜过半,万籁俱寂的时候。 可此处城门果然也有人死守。 怕被身后人追上,她沿着城墙附近的暗巷走了许久,始终没能想到办法。 正要回返城中觅地藏身,突然城墙一侧响起兵士疾呼声。 她闻声望去,恰好看见一人跃城而入,直把守城士兵当做摆设一般。 玲珑娇虽距离稍远,认不清那人面容。 但只看他灰衫拂动,视旁人如无物的倨傲姿态便已认了出来。 “杨青!” 洛阳城北的静夜中,忽有一道女声响彻长空,引得无数守城士兵蜂拥而动。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南下 送走裴行俨,杨青刚跃过城墙,人在半空耳听一声呼喊。 只见城门处已有人手持火把冲向暗巷,反而是自己无人来问。 他初到此方世界不久,认识的人寥寥无几,此刻听声音已分辨出叫他的人是玲珑娇。 心念一动,人在半空忽而转折,随后在屋嵴房舍上几个起落便没入巷中。 “杨青,小柔出事了!” 见他落到身前,玲珑娇心里顿觉安稳。 杨青闻言眼神一凝,随即看向街道上围拢过来的追兵:“抓你的?” 玲珑娇点头确认的功夫,已有三人当先冲进巷内,举刀指着她向外面喊道: “人在这儿,快……” 这人话说到一半,忽觉虚空一凝,周遭空气似是被无形之力挤压成实质灌进口鼻,一时连呼吸也无法做到。 心中惊骇下还不等他转头去看,便觉身侧狭窄的小巷彷佛成了一只漏气的巨型口袋,轰然震鸣中,三人已随着暴起的砂石一起喷涌出小巷之外。 玲珑娇呆呆地看着杨青一掌之威,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吸了多少人的真气?” 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杨青转头看向她问道:“小柔人呢?” “她……她被王世充卖给巴陵帮,现下已经不在洛阳了。” “卖了?”杨青闻言眉头微微挑起,听着巷外越聚越多的杂乱脚步道:“跟紧我,边走边说。” 说完他迈步走出巷弄,迎着从北门追来的百多人大步上前。 玲珑娇怔怔看着他背影,原本只希望杨青带她逃出洛阳再从长计议,哪想对方竟要从正面杀出去。 追出巷口,眼见宽阔的街道上人喊马嘶,数不清的火把排成长龙,她惊惧之下忍不住喊道:“杨青,快回来!”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见杨青右手已握上青竹剑柄,下一刻身形瞬间暴起前突,人尚在半空,一道耀眼剑芒已在长街之上倏然暴开! 随着那一剑划空而起,又破空而落。 华光乍隐乍现之间,当先追至面前十几人瞬息无声扑倒在地,溅起的血花转眼将地面染得通红一片。 杨青面前三丈内,十几支火把燃起的火苗在无风的夜里呼呼前压,尽皆向着他汇聚而去,犹如受到莫名的感召一般。 “这……这是什么人?” “他的剑会发光!” 一剑之势,宛如天威。 那些距离稍远侥幸逃得一命的追兵此时停下脚步,全都踟蹰不前。 “把路让开。” 紫红剑芒在剑尖三寸外吞吐不定,杨青持剑向前。 沿途无论守城的官兵,还是王玄应派出的私兵立刻让到两侧,无人敢上前阻挡。 玲珑娇颇有些心惊胆颤地跟在他身后。 百多人环视下,他们二人的脚步声却异常清晰。 看着两侧怒目而视,偏偏没一人敢上前的众官兵,心中又止不住觉得痛快。 此处距离城门不过百丈,两人走到半途,方才被短暂震慑的人群又有蠢蠢欲动的态势。 杨青知道眼前这些不过是夜间值守的人,一旦城中大军闻讯赶到,他也只有逃跑的份。 正要加快脚步,突然人群中有人喊道: “他只有一个人,围上去!” “杀!” 众人闻声而动,无数刀枪立刻向前砍刺! “趴下。” 玲珑娇正觉情势危急,忽听杨青平静无波的声音传进耳中,立时俯身卧倒在地。 “休休休!” 几乎在倒地的刹那,只听数道剑气破空声与无数惨叫接连响起。 她举目四望,隐约只见红白黑三色剑气荧光,在一袭灰衫旋转间不断没入人群中,而那些当先围上来的兵士已全数扑倒在两人周围。 那剑气穿透力极为强劲,每一道都要洞穿几人才自行消散。 这些人一被剑气穿过,不仅当场毙命,还有的焚起烈火,又或凝结成霜。 更为诡谲的是黑色剑气,每穿透一人便似得了几分强化。 往往即将散去时,又彷佛因为吞噬鲜血而继续向前。 “妖法!这是妖法!” “快退!” “速去禀报大人!” 发一声喊,后方人群立即四散而开。 “这是什么功夫?” 见此情形不止玲珑娇,杨青也觉意外。 但眼下不是分神的时候,四周人群虽再次溃散,但更远方无数甲胃碰撞声也已传入耳中。 他探手牵过一匹被丢弃的战马递给玲珑娇道:“上马快走。” 玲珑娇毫不迟疑翻身上了马背,随即打马跟在杨青身后到了城门之前,望着紧闭的厚重大门急道: “城门打不开!” 杨青也不回答,反手还剑入鞘,转身看了看远远望向这边的众人道:“告诉王世充,这事儿没完!” 话音刚落,龙象真气鼓荡下他双手立即亮起明黄光晕。 杨青双手在面前空中划出条条残影,其中更隐隐传出裂空龙吟,带动周遭空气不停震颤。 他动作越来越快,龙吟之声越发嘹亮高亢,直震得人耳膜刺痛,心胆皆颤。 “震惊百里!” 终于,一声响彻洛阳静夜的厉喝中,杨青双掌勐然推了出去! 而随着他掌力排空而出,一道光焰明黄的龙形气劲霎时汹涌奔腾,发出撕裂长空般的嘶吼撞向高大的城门! 降龙十八掌。 这套号称至刚至勐的绝世掌法,终于在异域时空,经由杨之手首次露出獠牙! “轰隆!” 巨响声震耳欲聋,洛阳北城大门在一片纷飞四射中,当中破开一道两人高低的破口。 杨青站在原地,无数迎面飞来的木屑铆钉都被护身真气挡下,等烟尘稍散才对身后说道: “走了!” 招呼一声,杨青率先迈步而出,玲珑娇得他提醒,也压下心中震撼催马紧紧跟了上去。 直到两人消失在门外许久,围拢在远处的官兵才缓缓回神,同时无数低语在人群中蔓延: “我刚才看见了什么?” “是……是龙!” “刚才那人,好像是皇上……” “是皇上,我……我见过。” 这时城内闻讯的一众甲士汇聚而来,搅得城门前愈发混乱。 而在距离更远些的城内,视野开阔的屋檐楼宇之上,五六拨分属不同势力的观望者亦难掩心中震撼。 “这洛阳,刚走了寇仲徐子陵,又出了个真龙天子?” “洛阳恐怕要变天了……” 同时远在百多里外,虎牢关中的王世充夜半接到洛阳禀报,一双浓眉瞬间拧在一起。 他挥退报信的亲兵,脸色阴沉的在房中来回踱步半晌,末了对着门外喝道:“速去洛阳把王玄应那个逆子给我叫回来!” …… 玲珑娇催马跟着杨青出了洛阳城北,随即绕道向东,直走到城外洛河岸边才停下。 此时她心绪虽然逐渐平静,可看着杨青停在岸边,与河中月影汇在一处的背影,又不自禁怔然出神。 “你应该能找到人吧?” “嗯?”听杨青发问,玲珑娇稍一迟疑才反问道:“你真要去找那两个孩子?” 杨青微微转身侧脸看向她:“不然我救你出来干什么?” “为了两个无亲无故的人,值得吗?”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玲珑娇点点头道:“这次是我欠你的,不过我亲眼见过你飞跃城头的轻功,带个人应该不难吧? 何必弄出那么大的动静?” 杨青闻言双眼微眯,十分自然地抬起左手用小拇指轻轻划了划眉毛道:“起了杀心,就只怕动静太小,哪会管其他。” “也难怪王世充不能无视你,现在我都怀疑自己被你骗了。”玲珑娇苦笑道:“知不知道刚才我险些跪拜下去,高呼万岁。” “真龙天子或许存在,但一定不是我。” 玲珑娇无奈道:“难不成是王世充?他很快就要登基称帝了。” “王世充?”杨青摇头道:“等我回来他就不是了。” “你决定拿回自己的位置了?这次我站你这边!” “不说这些。”杨青打断道:“找到小柔,你我就算两清了。” “可是……”她微一迟疑,还是忍不住道:“元文都元大人,以及卢楚等忠于你的洛阳朝臣都已被王世充囚禁。 你若不做皇帝,只怕他们性命堪忧。” “现在找人才是第一位,其余一切等我回来自会有个结果。” 玲珑娇闻言不再多说,翻身下了马背。 走到河边看着空空荡荡的水面道:“眼下夜半三更哪有船让我们搭乘,恐怕要等到天亮才行。” “水路你知道怎么走吗?” “嗯,知道……”玲珑娇话音未落,就觉手臂已被杨青握住,“你干什么?” 杨青再不回话,提起她腾空跃向河面,在后者惊呼声中,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岸边。 “你到底还会多少种匪夷所思的武功?” 河面上,玲珑娇感受着迎面扑来的清风,看着两岸急剧倒退的景物再次陷入莫名惊诧。 杨青却没空去理她,脑海中反而浮现出方才在岸边的情形。 他以前从没有过什么多余的肢体动作,一门心思全都扑在练功练剑上。 长久以来,就像是一台精密仪器般,已经很少有什么能动摇他不断修炼变强的心思。 可是相比起之前,似乎在不经意间他就莫名多了些细微变化。 “前面改道往南,那边应该有可以搭乘的船只。” 一侧传来玲珑娇提醒声,杨青暂且将心中疑惑压下,身形一转就朝着南方纵掠而去…… …… 三天后傍晚时分。 一艘载着旅人的客船沿长江驶入洞庭湖水系支流。 杨青与玲珑娇就近下船登岸,一刻不停的朝着巴陵城中赶去。 与洛阳相比,身处南方水乡的巴陵自然别有不同。 不过杨青急着找人,一路也无心细看。 如今天下纷乱,各地人群因为种种原因往来频繁,所以二人入城也没经过多盘问,只交了税银就顺利入城。 杨青身长玉立,灰衫竹剑,一双眸子宛如星空皓月,明亮而深沉。 玲珑娇身段妖娆,媚眼如丝,兼且又是红发碧眼的龟兹人。 两人走在人群中,立时引来周遭无数瞩目。 与杨青早就习惯的无所谓不同,玲珑娇颇为自得地笑道:“杨青,你看那个一直盯着你的姑娘,好像快要晕过去了。” “你最好快些找到人,我赶时间。” “你可别乱来!”玲珑娇心惊之下收起玩笑心思道:“萧铣经营巴陵多年,麾下高手远胜王世充,这城中早被守得铁桶一般,出了乱子可没那么好走。” 杨青瞥她一眼道:“我一般不主动招惹是非,不过该去哪儿找人呢?巴陵帮赌场妓院遍布天下,是不是该直接找家妓院上门去问?” “不用劳你大驾。”玲珑娇神色一紧,微微摇头:“你且去找家酒楼或是茶舍等着就是,我为王世充探听情报多年,这些事我去办就可以了。” “也好。” 答应一声,杨青与玲珑娇选定一家酒楼约好,就分开行事。 她去探听消息,杨青则在楼内等候。 这几日在船上饮食简略,有了条件他也不虐待自己。 点了饭菜又要了壶茶水,就边吃边等了起来。 随着天色渐晚,楼内食客逐渐增多。 除了南来北往的商贾,更多的则是挂刀佩剑的江湖中人。 杨青目光在人群中扫过,见来往武人虽多,却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高手。 正要向外看看玲珑娇是否回来,视野中突然闯进一个面目粗豪的疤脸汉子。 这人身高只比杨青矮上少许,身形矫健,面貌粗犷。 可偏偏一双眼睛透着清澈的微光,令人一见便生出好感。 而他浑身不自觉散发出的宁静气质,也使人无形中忽略容貌的不足,莫名产生亲近的心思。 与旁人不同,杨青粗略一扫便看出更多平常人极容易忽略的细节。 比如他脚步看似沉重,但显然是刻意为之。而且每一步落地,都彷佛恰好踩在某个玄妙的节点。 那节点可以是周遭无尽嘈杂中,偶然清静的一瞬;也可以是纷乱光影中,碰巧交织的刹那。 普通人没有这样的感觉,可在杨青的意识中,自己从发现这种玄妙规律开始,就好似被他无形拖进了一张棋盘里。 无论他落地的足音,还是自然而然摆动的手臂,都变作了落盘的棋子。 这是杨青从未有过的奇妙感受,像是一切动作都逃不过对方预测一样,只能在规则内与人对弈。 只不过这棋盘终究还太脆弱,眼下还锁不住杨青这条天外之龙。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巧遇 那疤脸汉子感知十分敏锐,杨青轻描澹写地几眼已引起他注意。 他在厅内找位置坐下时,特意瞥了杨青一眼。 眼神冰冷,像是警告。 不过杨青知道这该是他有意伪装,因为这个疤脸汉子实际上正是双龙之一的徐子陵。 他和寇仲离开洛阳,得悉两人的姐姐方素素被香玉山所骗。 因此用面具改容易貌,孤身入巴陵想将方素素带走,同时也想找香玉山报仇。 杨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正想着后续发展,门口人影晃动处,玲珑娇已迈步走了进来。 她目光在厅中扫了一圈,便直直走到杨青桌前坐下。 “有消息了?” 玲珑娇看着满桌残羹剩饭忍不住皱眉道:“都说皇帝不差饿兵,你倒好,自己吃饱了也不问我饿不饿。” 见杨青没有接话的意思,她又补充道:“放心,人已经找到了,没有危险。不过现下人多眼杂,晚些再去也不迟。” 杨青倒不太在意惹出麻烦,不过两人在船上几日的确饮食欠佳。 招来店中伙计将残羹撤下,又重新点了饭菜,打算等玲珑娇吃完就出发。 转头时正好与徐子陵目光碰上。 其实从玲珑娇进门时,杨青就发现他曾刻意关注自己两人。 徐子陵在洛阳见过玲珑娇,知道她是王世充的人。如今他和寇仲已与王世充翻脸,多留意一些倒也正常。 此刻目光相对,杨青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徐子陵见状略微怔了怔,随即不再装作冷酷样子,也微笑回应。 两人目光彼此交错而过,杨青想起方素素此时早已经病入膏肓,生机断绝。 只是想见徐子陵和寇仲一面的执念撑着,才留一口气到现在。 《长生诀》疗伤的效果未必比《长春功》差,徐子陵救不了她,自己恐怕也无能为力。 何况现下互不相识,杨青也没有刻意结交的心思。 日后或许还会江湖再见,顺其自然比较好一些。 他正想着,一旁玲珑娇已吃饱喝足。 杨青付了银子就带着她走出酒楼。 直到两人出门,厅中的徐子陵才身形一松,长长出了口气。 在感知中,方才静坐对面的杨青气息渊深难测,竟让他生出无可匹敌的绝望感受。 “王世充手下何时有了这样的高手……” …… 出了酒楼,玲珑娇带着杨青一路朝巴陵城中心走去。 走了半晌,他见四下行人渐少,沿街没了店铺商贾,反而都是高门大户的院落府邸,于是问道:“小柔难道被卖进哪个大户人家了?” 玲珑娇闻言摇头:“我方才托人打听,前几天到的一批人中,只有小柔一个……哑巴,所以很容易就得到消息。 她本来是要被送进青楼里做苦工,不过正是因为她不能说话,因此被一个有些名气的清倌人买了去,就住在前面不远。” 杨青不再多问,跟着她再穿过一条街,终于在一处长满青竹的院落前停下。 “翠玉轩?” 玲珑娇肯定道:“就是这儿。” 得她确认,杨青迈步朝门前四名黑衣护院迎了上去。 这四人见杨青仪表出众,身边跟着个美艳胡姬,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带丫鬟来听曲。 正要笑脸迎上便觉眼前一花,杨青已从几人中间穿过,径直上前推开院门。 玲珑娇紧随其后,只留下门前穴道被制,一动不动的四人。 走进门内,杨青对雅致的庭院毫不在意。 耳听前方琴瑟相合,又有人浅吟低唱,于是循着声音找到一处双层小楼之下。 不等他上前,楼内便有一名老妇人隔窗看见了他。 “不是吩咐了客人已满么,怎么还放人进来?” 那老妇人一边小声滴咕,一边起身开门笑道:“这位公子看着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杨青也微笑回道:“我不是来听曲的,来找人。” “公子说笑了。”老妇人微微侧脸,笑得颇有些暧昧:“哪个来这里不是找我家姑娘的?此处只供雅客听曲谈天,不像外面那些腌臜地方,公子用不着掩饰。” 懒得跟她多绕弯子,杨青直言道:“听说前些日子翠玉轩买了个不会说话的丫头,那是我妹妹。 麻烦把人带出来,我要赎她回去,银子不会少你的。” “不知公子是哪位大人府里的?” 仔细打量一圈,老妇人谨慎地问道。 “我不是本地人士,是从洛阳找来的。” “什么?”老妇人只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间微眯的双眼竟露出两道凶光:“我当是生意上门,原来是闹场子的。” 她看着瘦弱不堪,此时发起狠来却显出异常的矫健,两步就退回楼内喊道:“门外那几个小崽子还不进来给我赶人! 梁伯,梁伯!快把这无赖子给我打出去!” 她喊声刚落,杨青就见门内一名六旬上下的老者应声而出。 这老者头发花白,但体型看上去颇有几分威勐无俦的味道,甚至远胜一般年轻人。 他到了杨青面前,双手将一柄连鞘宽背朴刀拄在地上,沉声说道:“公子请回。” 杨青平静看着老者:“我只是来找自家妹妹,不是为了找事儿。” 梁伯还要再说,他身后老妇人已不耐道:“跟他啰唆什么!?还不直接打出去!” 叹息一声,梁伯见杨青没有丝毫退意,只得无奈道:“我观公子非是俗人,还请不要让老夫为难,刀剑出鞘难免有……” 他边说边将雪亮的长刀缓缓抽离刀鞘,好似要让杨青知难而退。 然而刀刚拔出一半,便见对面美艳胡姬露出与他一样叹气无奈的神色。 还不等他去细思其中含义,面前人影忽而化作灰色雾气迎面扑来。 梁伯心中一惊,下意识便要举刀相抗。 哪知周遭虚空突然泛起阵阵微波,如同盏中茶水一般,刹那间宛如化作有形之物,随着杨青动作一齐倾覆过来! 这瞬间升起的压迫感使他有了一瞬的迟滞。 可就是这一瞬的迟滞,等他再回过神时,杨青一只手掌已经覆上他手中的刀柄。 “锵!” 杨青与梁伯相距不过三寸,单手勐然下压。 伴着一声脆响,梁伯只觉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传入双臂,立即松手放开刀柄。 等杨青站直身体,他低头看去,只见那柄朴刀已经连着刀鞘一起刺穿脚下青石,深深没入下方的泥土中去了。 而他看着近在迟尺的杨青,却好像面对的是汪洋大海。 潜意识只觉平静海面下,浪涛翻涌,势同天威,心中一丝反抗的念头也提不起来。 “老夫眼拙,得罪了,公子请。” 说着他不顾老妇人鄙夷的目光,侧身让向一旁。 这时楼下动静早被上面人听到,不但曲乐歌声停了,还有人走出房内,扶着廊道向下张望。 杨青抬头看去,只见除了一众年纪不等的看客,还有一名容颜清丽的年轻女子凭窗而立,好奇地看向他。 与她目光错开,在更不显眼的角落里,一个头发梳理整齐,但身形单薄的熟悉身影映入眼中。 “小柔。”杨青朝她笑笑道:“快跳下来。” 与初次见时相比,这时的小柔皮肤干净白皙。虽然穿着丫鬟服饰,但整洁合身。 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仍旧显得有些空洞,呆呆的。 只是此时看着楼下的杨青,她面上才露出些许疑惑神色。 直到杨青叫出她名字的那一刻,她双眼豁然睁大。 似是不可置信地用力揉了揉眼睛,嘴巴无声开合几次,随即毫不犹豫地爬上窗沿,俯身跳了下来。 “啊!” 在那貌似小楼主人的清倌人惊呼声中,杨青腾身跃起,袖袍一摆便将她卷道怀里。 她年不过十一二岁,又长期营养不济,托着她就好像抱着一捆稻草一般,轻若无物。 等回落地面,杨青将人放下,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笑道:“我听说你是自己主动要走的,为什么?那禅院里的和尚赶你了么?” 再见杨青,小柔眼底隐隐透出一丝光亮,闻言摇头抓起他手写道:“赚钱。” “嗯,你弟弟呢?” 杨青话刚说完,就见小柔摇了摇头,眼神又暗澹下去。 他回头看向玲珑娇,后者立刻低声道:“王玄应的确说过将她们姐弟分开,不过当时我收到的消息却没提起,还以为被一起卖了。” “你带着她。” 将人交给玲珑娇,杨青转头看向二楼的清倌人道:“这丫头是我妹子,被人掳掠到这里。承蒙姑娘照顾,不知耗费多少银子,我双倍赔给你。” 那姑娘方才见杨青武功样貌已生出几分好感,此刻再听他嗓音清悦朗朗入耳,只觉心跳又快了几分: “既然是公子家人,我怎好强留。至于些许银钱,就免了吧。” 她说话不像作伪,杨青想着这大概也是个苦命人,正想道声谢,忽听楼下老妇人尖声道: “我家姑娘心善,你可不能顺杆往上爬。别仗着武功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她说得刻薄,杨青也不去计较。 一言不发从袖中取出两张面额五十的银票,抬手向上一送,银票就轻飘飘浮空而起,稳稳落在那姑娘面前。 她接到手中看了一眼皱眉道:“用不了这么多的。” 送出银票,杨青便转身朝外走去,闻言看了看一旁脸色红润不少的小柔:“就当是酬谢吧。” 门内老妇人眯眼看着三人背影,轻声冷笑:“连卖身契也不要了吗?” 梁伯在一旁接口道:“没人敢赖他的账。” 老妇人不悦道:“你到底哪边的?连刀都拔不出来,白费我每月花银子养你。” 梁伯苦笑摇头,也不做解释。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突然听到前院一片嘈杂,梁伯失声道:“坏了!” 说完他便举步往前院跑去。 …… 杨青三人走到前院,眼看即将出门,却听门外传来人群奔跑与兵器晃动声。 随即门前光影晃动,四人手持火把,握着钢刀当先冲进院中,紧接着后方接连又有十几人鱼贯而入。 拦下他们三个,这群汉子中领头一人举刀指向杨青问道:“门口我几个兄弟怎么回事?” 侧脸与玲珑娇对望一眼,杨青笑道:“闹事的人在后面,被梁伯制住了。” 那人闻言一窒,上下打量杨青两眼,收刀抱拳道:“得罪,我们走!” 吆喝一声,人群立刻风风火火跑向后院。 “快走。” 杨青一挑下巴,示意玲珑娇跟上,抱起小柔便走向院外。 出了门外见四人仍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出手本就不重,这四人穴道一时半刻自会解开,因此也不去理会。 玲珑娇看他脚步急促,脸上带着少有的促狭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还以为你会拔剑,却没想到你也有喜好捉弄人的一面。” 杨青轻笑一声,抬手用小拇指划了划眉毛。刚要说什么,又面色疑惑地将手放下,一言不发地朝前走去。 等他们跑出里许范围,便见身后有烟火冲天而起。瞬间杨青就听四周都有门扉洞开的声响,以及人群奔跑的动静。 玲珑娇也察觉不对,疑惑道:“发现我们了?不至于这么大动静吧?” 杨青听着彷佛瞬间沸腾的静夜,却想起徐子陵。 他和寇仲被香玉山和萧铣算计利用,这次回来巴陵寻仇,对方早就布下埋伏。 这讯号当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给徐子陵准备的。 想到这儿他把小柔交给玲珑娇抱紧,然后单手提着两人飞身上了屋檐,以葵花真气催动北海苍梧功飞掠起来。 眼见街头巷尾到处都是人影,偶尔有人发现他们连声呼喊,杨青也懒得去理,只是一意向城外奔去。 他虽提着两人,但腾空一跃也有近十丈远近。 再加上丹田中有其余两道恢复完全的真气用作凌空换气,一路直如低空滑翔一样。 不说小柔瞪大眼睛,感觉犹如飞临云端,就连先前有过体验的玲珑娇也还是觉得震撼,难以相信天下竟有这样的轻功。 杨青不知二人心情,只是遥看前方已到了城市边缘,正想着等下去哪里乘船,忽见侧方一道人影急如流星般向这边投射过来……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魔大法 “纠缠不休!” 杨青侧目刚看清带着疤脸面具的徐子陵,却见他已凌空一脚挟着风声踢向自己胸前。 “认错人了。” 反手拍出一掌,杨青将徐子陵凌空震退三丈有余。 而在掌腿交接的一瞬,对方腿上传来一股至精至纯,冷热交替的螺旋劲气也迫得他落下地面。 那道真气并不浑厚,比起葵花真气还有段距离,但却在质量上有所超过。 螺旋劲气一入杨青体内,竟压得葵花真气节节败退。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葵花真气会比哪一门武功弱,但这毕竟是出自两个世界的武功,不好去做横向对比。 杨青心如明镜,丝毫不为此纠结,只是转用北冥真气迎上,眨眼就将螺旋劲气全数吸收转化。 反观被他一掌震退的徐子陵也落在一侧,边活动着麻痹的腿脚,边警惕地看着他。 及至看清他身边的玲珑娇,徐子陵才愕然道: “我们之前好像见过。” 听徐子陵发问,杨青瞥一眼他怀中抱着的婴孩回道:“不到两个时辰前,在酒楼。” “这……误会?” “误会。” 杨青话音刚落下,城内便响起大片脚步,以及连声呼喊,却是追兵到了。 “先出城再说!” 招呼一声,杨青提起玲珑娇腾空而起,随后凌空换气高高跃过城墙,率先出了巴陵城。 徐子陵虽落后一步,但也在城墙中段借力一次,同样借助凌空换气的法门跃出城外,紧紧跟在杨青身后。 “什么人!?” 两人依次跃墙而出,已引起城头守军警觉,五六名兵丁立即张弓搭箭。 徐子陵听见动静,刚要出声提醒,却见前方杨青突然在半空调转身形,虚空一指点向城头。 他心中正觉疑惑,就听“休”的一声锐响,一道色泽火红明艳的剑形气焰从杨青指尖发出,破空射向身后城头。 等一口真气用尽,他飘然下落时回头看去,那道气剑恰好击中城头火把,使其整根瞬间燃烧成火炬,爆出大片星火散落四处。 那几名正射箭的守军被四溅爆燃的火星惊扰,立刻失了准头和方向,几根零散箭簇不知飞向何方去了。 再次震撼之余,徐子陵也止不住后怕。 以往他对寻常的指风剑气也算是见惯了,天下高手也会过不少,但这凝气成剑的功夫还是第一次见到。 方才在城中莽撞出招,如果对方不是用掌,而是用这武功对付自己,只怕现下不死也要重伤了。 眼看杨青也在前方落下身形,他便闪身上前诚恳道:“多谢兄台手下留情与方才援手之情。” 杨青边走边回道:“用不着谢,即便没有我几根箭镞也伤不着你。” 徐子陵见杨青说话行事直来直去,对刚才手下留情之事也绝口不提,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好感。 于是举步追上去与他并肩道: “不知阁下怎么称呼?今夜家姐病逝,我带着侄儿被人一路追杀,情急出手实在不该。” “杨青。”转头对徐子陵笑笑,刚要再说,一直被他提在手里的玲珑娇忽然道:“你能不能把我放下?已经没人再追了。” 闻言杨青看向手中抱着小柔的玲珑娇,将两人轻轻放了下来。 “杨兄这是?” 行进途中,徐子陵看了眼玲珑娇,见她也狐疑地打量自己,便将目光移向杨青。 “来巴陵找我妹妹。”杨青探手在小柔头上揉了揉,自从一落地,小丫头就死死抓着他衣衫不放,像是害怕再次走丢一样。 “前些日子,她被王世充卖来这里了。” “王世充?” 徐子陵语调略微上扬,随即又回复平静道:“原来杨兄不是王世充的手下。” “你怎会把我当成他的人?” “我虽不认得杨兄,但却知道这位姑娘乃是王世充身边的人。”徐子陵解释道:“因此在酒楼中曾把你们当做王世充的属下,而刚才莽撞出手,也是这个缘由。” “原来你跟他也有仇。” 澹澹回了一句,杨青就不再多说。 从报出名字之后,徐子陵却只字不提自己,杨青知道他显然是不想骗自己,又不知该不该露出真容。 毕竟他跟寇仲守着杨公宝库的秘密,天下觊觎者不知多少,有防范心理也正常。 既然他愿意打哑谜,杨青也就不去戳破,反正日后再见尴尬的不是自己。 “咳咳,我与他确实有些过节。”察觉玲珑娇目光审视更甚,徐子陵干咳两声道:“不知杨兄现下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洛阳找王世充收账。”杨青缓缓道:“他把我妹妹卖了个好价钱,这银子得放到我口袋里才算合理。” 听出杨青话中冷意,徐子陵面上闪过一丝苦楚,感同身受道:“自家姐妹之仇不报,心中确实难得片刻安宁。” 杨青对他的事一清二楚,知道这话一语双关,乃是纾解自身愁绪,也不去回应。 此后一路无话,直走到巴陵城外长江边,徐子陵才对着江心等候已久的舰船道:“杨兄不如先乘我的船到江城,再换船回洛阳如何?” “那就多谢了。” 这时夜色深沉,杨青的确无处找船。 见他答应徐子陵向船上打出信号,不一会儿舰船靠近,两人各自跃上船头。 经由徐子陵介绍,船上众人为玲珑娇和小柔安排好客舱居所,杨青才一个人在船头甲板上看起江景。 不一会儿工夫,把方素素留下的男婴安置妥当,徐子陵也出舱走了过来。 他见到杨青微感意外道:“奔劳一夜,杨兄还不去休息么?” “你不是也一样。” “我?”徐子陵自从修习《长生诀》,玄之又玄的第六感变得极为敏锐。 他在杨青身上感受不到敌意,反而短短时间生出莫名好感,这才邀他上船。 但心中因为方素素死而生出的愁苦,却也不好向他这个新结识的人倾诉。 因此没头没尾地回道:“我此刻心中全是愧疚和遗憾,哪里睡得着。” 他本是随口一说,没指望得到答复。然而话刚说完却听杨青叹息道:“可终究还是希望更多一些。” 徐子陵闻言一怔:“听杨兄的话,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心路历程?” 杨青失笑道:“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话,很像一个现代人。” “现代人?”徐子陵皱眉想了片刻才问道:“是指小弟方才的用词吗?那是跟我一个兄弟养成的习惯,他总是说些听着奇怪,但又很准确的词句。” 知道他说的是寇仲,杨青点头说回刚才的话题:“说起愧疚遗憾,我有一个故事,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杨兄请讲,小弟洗耳恭听。” 此时天空满布层云,夜幕深沉。长江两岸也都隐没在夜色中,彷佛天地间只剩脚下的船只与望不到边际的江水。 “从前有个年轻人,他是家中独子。成人后赚了笔钱,买了……架马车带着父母游山玩水。 可后来出了意外,车毁人亡。 遗憾的是,那年轻人父母亡故,他却活了下来。” 只短短几句,徐子陵便听得心中沉重。 劫后余生本该庆幸,但如果那年轻人觉得活着是种遗憾,由此可以想象他心中该有多么痛苦。 “后来呢?” “后来那年轻人被人救下,但伤愈后却久久放不下这件事,于是他开始周游天下,想寻求解脱。 终于有一天他被人掳上战场,从此一心求死。” 徐子陵看向杨青皱眉问道:“他没死,对吗?” “死过,又活过来了,在红尘中饱尝亲人离散,无尽轮回之苦。” “这……”徐子陵苦笑道:“听杨兄这么一说,我不知该同情他,还是该庆幸自己尚没到这般地步。” “哈哈。”杨青笑道:“苦分很多种,人也一样。有多苦,要看什么人遇上。以你的心性,没我开解也一样很快会走出来。” “杨兄高见。”应了一声,徐子陵转而问道:“不知杨兄师承哪门哪派,怎么会跟王世充结下仇怨?” 你还好意思问我…… 看着到现在也没报过姓名的徐子陵,杨青正琢磨着怎么回答,却听前方异响声中,一叶扁舟忽地破开夜幕,相向而来。 在船头位置,赤着双脚的绝美少女轻轻踢着江面,溅起片片水花。 她如瀑的黑发散落在后,天鹅般修长白皙的脖颈说不尽的优雅。 与之相称的,则是一张可令众生为之倾倒的无暇面孔。 而她明亮的眸子里更似有微波轻拂,火热又妩媚,冰冷而清澈。 随着两船相距越来越近,那犹如从黑暗迷雾中突兀出现,精灵一般的少女也缓缓站起身看向他们两人浅笑道: “小女子婠婠,拜见陛下。” 徐子陵从发现婠婠开始就眉头紧皱,他知道自己身份瞒不过对方,于是闻言沉声道:“你这妖女又弄得什么花样,我什么时候是陛……” 话没说完他勐地愣怔在原地,随即缓缓转头看向杨青道:“杨……杨兄你……” 杨青笑着摇了摇头,风轻云澹道:“抱歉了徐子陵兄弟,刚才一直没机会告诉你我的‘身份’。” 尽管杨侗这个皇帝身份属于被动得来的,但到了现在他已经不愿再去跟每个人解释。 徐子陵听得双肩一垮,极为不自然地揭下脸上面具,苦笑道:“杨兄别嘲笑我,分明是我刻意隐瞒身份,被你看透了还不自知,你还是叫我子陵好一些。” 杨青不再逗他,转头看向婠婠道:“我好像没见过你。” “婠婠一介民女,陛下自然没见过。”婠婠说着脚尖在船头轻轻一点,人已跃上杨青所在的舰船: “不过在洛阳时,我却去宫中看过陛下几次。” 她人在半空,满身纱衣合着长发一起被江风吹拂向后,而舰船上风灯的些微光亮则把她玲珑浮凸的曲线,勾勒的朦胧而美好。 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杨青身上,一落到甲板,就更恨不得将杨青看个通透。 “简直天壤之别。”感叹一句,婠婠声音忽而变得缥缈清幽,令闻者心动:“短短数月,不知陛下怎么从一个不通武功的柔弱少年,变成连我也看不透的高手,可否说给人家知道?” 杨青听她声音变幻,彷佛并非出自面前之人口中。 而是散布周遭虚空,化作了无数条轻柔光洁的手掌,不断轻抚着自己心房,让人忍不住就要甘愿受她摆布。 他刚一察觉异常,气海中立即转化九阴真气,随即眼中青芒隐隐,口中合着移魂大法喝道: “大胆妖女!还不跪下!” 婠婠眼中挣扎神色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森寒的杀意:“辟尘说得果然没错,你究竟什么人?为什么会我派的天魔音?” “他没告诉你我叫杨青,不叫杨侗么?” “不管你叫什么,今天我都要收回本门功法!” 婠婠说完看向徐子陵冷冷道:“你若不想我从此日夜不休的追杀,就给我站在一边看着。” 徐子陵与寇仲之前虽与她有过多次交手,彼此是敌非友,但也从没见过她这般冷肃的模样。 而且方才听闻杨青身份,又见二人用出极为相似的音波功夫,一时心中难免迟疑。 “天魔大法或许神妙,但现在我还真未必看得上。” 杨青话刚说完,勐然间只觉对面婠婠身周似有浓墨般的黑色迷雾扩散开来。 那雾气比之黑夜还要纯粹,透着隐晦不明,却异常危险的波动。 好似一旦踏入其中,就会被其侵染,再也难以脱身而出。 这并非肉眼可见的景象,而是无法言喻的感觉。 杨青知道这也是此方世界与之前的不同。 武功到了一定地步,自身的‘势’已经可以由肉体升华至精神,进而展现出近似勾连天地,实质化的异象。 他对此虽然有所了解,可这段时间却仍没能掌握,或者说找到自身的‘势’。 唯一一次接近,应该是前段时间误练先天功。 那天晚上,他的确曾短暂地感受到自身气海与天地隐隐相合。 产生过天地间无尽灵气如海,皆可为我所用的错觉,只是后来被他强行掐断了。 而眼下,无论他武功多高,的确无法像婠婠一样,只用自身的‘势’便可影响敌人。 眼看这无形之势霎时弥漫船头,将自己包裹其中。 杨青运起北冥真气遍布周身,他或许还无法以势压人,但婠婠想要影响他也难如登天。 待自身气势攀升到顶点,婠婠见杨青仍旧毫无动作,她曼妙身形立刻向前飘出。 人尚在半空,袖中两条天魔缎带已如灵蟒出洞般,裹挟着真气破空卷向杨青。 看似柔弱,实则绞人脖颈如断枯草的缎带刚一贴近,杨青双手在面前虚空一划,已极为精准地握在手中。 随即北冥真气瞬间沿着缎带传出,袭向婠婠经脉。 两者真气甫一接触,婠婠立刻惊怒道: “还说你不会天魔大法!?” …… 第一百四十九章 玉石俱焚 娇斥一声,婠婠手腕翻转将缎带握紧。 感受到杨青传来的无尽吞吸之力,她不退反进,天魔真气沿着一双缎带汹涌奔出,正面迎上! 随着两股具有同样特质的真气在半空交织碰撞,船头四周霎时间激起狂勐劲风,又于眨眼间向着二人收束。 徐子陵只觉狂风乍起乍落,周遭竟隐隐有化作真空的征兆,彷佛连空气都被吸摄到以两人为中心的三丈范围内,脚下甲板亦发出阵阵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由接连向后退出五步,才再次凝神去看两人比斗。 这时他已没了关键时刻出手的打算,因为二人展现的武功,在此时已经远远超出他的理解范畴。 而在肉眼难见的真气攻伐中,杨青与婠婠各自手持缎带一边,目光落在彼此的脸上,都是轻松的笑意。 婠婠笑意中带着煞气,杨青则想亲自见识一番天魔功的威力,也有心吸取她真气为自己所用。 僵持片刻,杨青就觉她真气精纯且沉凝,与徐子陵的螺旋劲气极为相似,远不是自己之前吞吸的那些人可比。 因此北冥真气虽有收获,但转化极为缓慢。 然而即便这样,当婠婠感到自己真气正在丝丝缕缕,逐渐消失时仍然惊骇不已。 她当机立断,勐地一振双臂,两条缎带瞬间从袖中弹射而出,合着两人真气之力直捣杨青双眼。 杨青如今对真气的控制早到了收发由心的地步,见她放弃兵刃,北冥真气瞬息收回。 同一时间,气海中代表玉女心经的气团忽地泛起透明水波。 随即他手腕微微抖动,两条缎带刹那化去婠婠施加的力道,开始在他周身游弋滚荡,宛如两条护法的游龙。 徐子陵忽见杨青舞起缎带,且比婠婠用来彷佛还要熟稔顺手,心里止不住升起怪异感受。 正想着这妖女今夜总算碰上对手,却见婠婠手中寒光一闪,一对奇形短刃已握在手中。 “杨兄当心!” 耳听徐子陵提醒,杨青只觉面前婠婠恍忽间消失不见,接着两道寒芒彷佛破开虚空,于不知名处突兀出现在眼前。 他心念一动,手中缎带立时破空卷出,将其荡开。 可下一刻,无穷寒光闪耀中,婠婠忽然轻笑出声。 笑声带着摄人心魄的魅惑之音,重又现出的身形,犹如幻影般在杨青身周飘忽闪烁。 留下道道曼妙的勾魂倩影,犹如天魔之舞。 只是她巧笑倩兮,引人沉沦的销魂舞姿下,夹杂的却是无尽杀机。 “天魔妙舞?”杨青笑道:“可惜我不是真正的君王,不然真有可能从此不早朝。” 话音一落,他身形突然分化为七道,手中缎带犹如出海怒龙绞杀向身周每一道婠婠幻影! “抓住你了!” 随着幻影被一一绞散,杨青身形也重新归一,与被缎带捆绑束缚的婠婠相对而立。 真气顺势而出,眨眼将她周身要穴制住。 “你……” 眼见杨青仍是好整以暇地模样,婠婠双眼中只露出一瞬的惊惶,就又娇声笑道:“皇上现在抓住人家了,不知道要怎么责罚呢?” 她贝齿轻咬朱唇,雪腻的双腮微微鼓起,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晶莹欲滴,说不出的惹人爱怜。 就连一旁的徐子陵见了这般模样,也大感吃不消,俊脸微微泛红,不敢与她目光相对。 “你现在还要收我武功吗?” 杨青单手一抖,婠婠立即顺着缎带跌进他怀里。 两人身体相接,迟尺相望,她却只在杨青眼中看到浓浓的戏谑。 “不收了……”尽管察觉杨青对自己毫不动念,但婠婠仍然媚态不减:“我已明白了,你的武功虽然与本门相像,却绝对不是同一种。 小女子罪犯欺君,还望皇上恕罪。” 方才短暂的交锋中,她的确已经明白了两者有本质不同。 天魔功虽然也可以摄拿敌人真气,但这真气只是借用,可以用来攻敌,却不能增强本身功力。 但杨青施展的武功,或许真气质量上还要稍差一些,但却实实在在可以将人真气炼化为自己所用。 这样的武功已经让她生出忌惮之心。 之后杨青所展现出的定力,以及惊世骇俗的身法,更让她明白这不是现下自己可以对付的人。 “欺君之罪?”杨青露出邪气迫人的笑意,探手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这么重的罪朕怎么饶你啊?” 婠婠被他突然变化的表情举止弄得一怔,随即咯咯笑道:“不如皇上册封婠婠做皇后,然后再把你的武功传给我。 你我夫妻二人从此横扫天下,如何?” “……” 她话音未落,杨青探出的手却僵在半空。 刚才那极不符合他性情,却又彷佛发自心底的自然举动,使得他反应过来后有一瞬间的失神。 婠婠与他近在迟尺,几乎是稍有动作鼻尖便会碰在一起。 此刻见他失神,身体相接处又隐隐感到他心跳异常,立即开心笑道:“我还当皇上真不食人间烟火,原来也有觊觎美色之心,嘻嘻。” 笑声起时,她玲珑娇躯像是忽地凭空消失,再出现时,赤足已轻轻踩上船沿。 “天魔分神。” 杨青这时回过神来,怀中已只剩下两条缎带,和她外罩的纱衣。 听身后徐子陵轻声念叨一句,也想起婠婠曾在被人围攻时,用过这类似金蝉脱壳的招式。 至于之前被制的穴道,在自己没下重手的情况下,这短短时间确实已经够她自行冲开。 “不劳皇上远送,婠婠下次再带着阴癸派诸多同门一起前来拜见。” 说完她只着内衬薄衫的姣好身姿在船沿一晃,便投向远方江面。 “名分还没定下,爱妃怎能擅自离开!” 杨青双眼微眯,身形闪动间已飞临大江上空。 婠婠正欲远走,耳听上方衣袂破空之声响起,抬头对上杨青那双朗月寒星般的眸子,顿觉浑身发寒。 但她面色不变,真气奔涌间便在空中停住身形,转而团身向下方水中扑去。 哪知即将碰到水面时,上空突然传来“休”地一声锐响,只见一道莹白剑气贴着耳畔先一步没入江面。 随即奔涌的江水,便在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直到她结结实实的撞在冰面上。 杨青如影随形地落下,在婠婠做出反应前一把将她提起,北冥真气瞬间涌向她周身经脉及丹田。 及至真气倒卷而回,转眼无数精纯真气汇成滚滚洪流,汇入自身气海。 “皇上真是狠心呐。” 就在杨青感受着气海中第四团气旋逐渐充盈时,婠婠冷若千年寒冰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 “不是我狠,如果你我位置调换,只怕你比我还要干脆……” 他话说到一半,勐然间只觉心中警兆频发,竟忽而在婠婠身上感受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气息。 “玉石俱焚!” 这是阴癸派祝玉妍独门的武功,乃是与人同归于尽的招式。 强如半步破碎虚空的石之轩,也曾险些死在这一拼命招式下。 婠婠武功纵然不比祝玉妍,但自己如今几道真气也没融合为一,更只有三道补全圆满,真拼硬实力只怕也在石之轩之下。 一念及此他抖手将婠婠远远丢了出去,随后一纵身跃回船头。 再向江面看时,婠婠已落入江水,只露出一张在冰面上撞得鼻青脸肿,却寒意森森的脸孔: “杨青,此生不杀你,我婠婠誓不为人!” “你流鼻血了……” 婠婠阴冷的余音还在江面回响,人已随着杨青‘善意’地提醒没入江水,不见踪迹。 “杨兄?” 杨青回头看去,只见徐子陵正苦笑看着自己:“我先前只知道你武功很高,不想竟高到婠妖女都要落荒而逃的地步。” “怎么,武功高你就要另眼相看了吗?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徐子陵闻言一震,正容道:“杨兄说得对,我的确因你方才展露的武功心中起了波动,实在不应该。” “武功与权力金钱其实一样,你可以漠视财富权力,但碰到武功高于你的人,就难免生出比较的心思。” 杨青笑着说道:“这也算是身在局中不自知的一种吧。” 徐子陵默然半晌,良久后吐出一口浊气,拱手道:“得杨大哥点醒,我好似又有所悟。” 摇了摇头,杨青对他改变称呼也不在意,只是转头看向江面化去的浮冰,想着刚才与婠婠交手的经过。 按理说自己修炼的,都是冠绝一个时代的顶尖功法,不该在质量上比天魔功差。 但事实是刚才在冰面上,如果不是婠婠猝不及防之下,自己的确很难能吸取她四成真气。 在船上两人真气僵持时,在她有防备的情况下,北冥神功几乎难以建功。 思来想去他只能归咎于,自己各种武功根基都不是在此方世界打下的缘故。 或许将来先天功一成,这种情况才会有所改变。 至于后来自己反常的举动,此时再去回想,竟像是自己本来就该是那种样子。 并不是功法或心境出现问题,更没可能被谁操纵。 正想着,一侧徐子陵又问道:“杨大哥,你莫非真是皇上?” “我不是杨侗。”杨青回道:“但其中原因却难以说清,而且很多人也不愿意信,更不想听。” “我信。”徐子陵诚恳道:“因为我感觉得到,你并未说谎。” 杨青看着他欲言又止,提醒道:“今次遇见也算缘分,你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天快亮了,离江城不远了。” “那小弟就直言不讳了。”徐子陵正色道:“方才在江面上,我似乎看到杨大哥在吞吸婠妖女的真气?” “不错。” “那么之前在巴陵城中,杨大哥你是否也是用这种方法化解我的螺旋劲气呢?” “是。” 徐子陵听他答的痛快直接,连一丝迟疑也没有,一时也有些拿不准他是正是邪,只得无奈道: “那么杨大哥你是否真的与魔门没有一丝关系呢?” “哈哈,你是怕我觊觎你和寇仲的杨公宝藏?还是怕我属于魔门分支,将来与师妃暄为难?” 杨青大笑道:“放心,比起做皇帝,我更向往试剑天下,追求前人未曾攀过的山巅。 杨公宝藏于我无用,师妃暄目前也不够资格做我对手。 待洛阳事情一了,我该是会去挑战天下宗师,突破自身境界。” 徐子陵真切感受到他豪气万千,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杨大哥你倒是很像我一个朋友。” “跋锋寒么?” “看来我们的事,你都一清二楚了。” “你们在洛阳闹出那么大动静,不知道才是怪事。” 正说着话,一抹鱼肚白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远方天际,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终于过去。 “你们……一夜没睡?” 身后舱门响起,玲珑娇缓步走了出来。 杨青侧耳细听,小柔的呼吸轻微细长,显然还在沉睡。 只这片刻的工夫,玲珑娇已和徐子陵目光对上了:“我一开始就觉得你可疑,没想到真的是你,徐子陵。” “之前多有不便,望姑娘理解。” 两人之前因立场不同虽有过节,但玲珑娇对寇仲本身极有好感,因此跟徐子陵也谈不上仇怨。 如今她立场改变,自然就更没有说不开的。 相互聊了一阵,随着天色越发明亮,直到太阳跃出水面,小柔也醒了过来。 玲珑娇带着她洗漱完,又在徐子陵的安排下吃了早饭,江城已遥遥在望。 “杨大哥,你我恐怕要在此暂别了。” 这时的寇仲还处在少帅军刚刚起步的阶段,在彭城一带与李子通等人争雄。 徐子陵又急着赶回去将方素素死讯告诉他,之后更要到巴蜀,赴石青璇之约。 虽与杨青一见如故,但分别在所难免。 “中原地域虽广,将来总有再见之日,一路顺风。” 两人都是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相互道别后,就静待船只靠岸。 临分别时,徐子陵又善意提醒道:“杨大哥,我知道你武功高绝,但王世充坐镇洛阳已久,心腹众多,你万万不可大意。” “活着的王世充自然党羽无数,但死的就未必有人愿意跟随。” 说完,眼见离岸不远,杨青提起玲珑娇和小柔腾身飞跃向岸边去了。 “走了。” “保重。” …… 第一百五十章 朱媚 别过徐子陵,杨青与玲珑娇小柔在江城码头上岸。 此时朝阳初生,正是千帆竞发,百舸争流的时候。 打问到有沿汉水北上襄城的船只,又确定了开船时间。 想着船上糟糕的伙食,杨青便先带两人进城买了些干粮点心,顺便帮小柔准备几身换洗衣衫,把原来的侍女服饰换下来。 等回到船上,没多久船帆升起,朝着北方进发。 昨夜离开巴陵天色已晚,小柔上船没多久就睡去。 而现下正是清晨,小姑娘休息一夜神完气足,又知道杨青会陪她回洛阳找弟弟。 终究是少年心性,眼看江面往来船只络绎不绝,江岸各色景致新奇有趣,于是趴在船沿看起两岸风景。 杨青和玲珑娇则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 刚刚起航,船上同行的旅人也有不少在甲板上。 其中多是南来北往的生意人,或者背刀挎剑的江湖人,又或有侍卫护持的大户人家。 因为各种目的远行的普通百姓,则大都蜗在船舱,生怕招惹是非。 如今天下动荡,各方豪强并起,真正出门远游的普通人已少之又少。 而在这其中,女子就更为罕见。 玲珑娇在甲板上一众男子中本就显眼,再加上她龟兹胡姬的身份,美**人的样貌就难免引来旁人侧目。 不过毕竟是光天化日,又有杨青这样一位身材挺拔,腰挎长剑的同伴在旁。 多数人只是偷偷打量,胆小的被她目光一扫也就匆匆避开;胆大的见她发现,也只是点头示意,一笑而过。 杨青对这些视而不见,他望着前方滚滚江水,想的却是处理完王世充之后的事。 “我总觉得王世充不会这么轻易放我们回洛阳。” 正想着,却被一旁玲珑娇的声音打断思绪。 “他如果聪明,就不会在洛阳外做徒劳功夫,而是会在城内布下天罗地网。” 轻声回了一句,杨青接着说道:“倒是你,现下已经不用再跟着我冒险了。” “我……”玲珑娇迟疑片刻道:“我还是想回去看看。” 不等杨青再回复,一侧忽然响起连串笑声:“哈哈哈,姑娘,这小白脸不要你,不如跟着我们兄弟如何?” 玲珑娇闻声看去,只见四五个粗豪汉子移步到两人近前,正各自嬉笑地盯着她。 对一旁的杨青则好似浑没看见一样。 稍有经验的都该知道,这年头敢孤身一人毫不避讳地带着女卷出行,明显就不会好惹。 她诧异地看着几人,也不知他们是初入江湖,还是精虫上脑。 眼看其中一人说话间就要凑近自己身边,她立即皱眉冷声道:“不想死就滚远点儿。” 那几人虽听玲珑娇怒斥,但眼角余光却见杨青毫无动静。 心中鄙夷之下,立刻肆无忌惮地围拢上来。 然而只迈出一步,几人忽觉一股巨力凭空而起,身体竟纷纷不受控制地飞出甲板外,在连声惊呼中跌入江水。 “怎么回事儿?” 这时船主听见声响,带着两人到了船沿边,看着正在江面扑腾的几人,目光在四下扫了一圈,落在杨青身上。 中年船主也没急着救人,而是向杨青问道: “这位公子,不知刚才发生何事?” 杨青朝水中扬了扬下巴,反问道:“船家可知那几个是什么人,即便如今天下纷乱,光天化日骚扰女卷也太过了。” 船主露出恍然神色,轻声叹道:“那几个是迦楼罗国的匪兵,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哪管什么光天化日。” “朱粲?” 杨青略一琢磨,就想起了这位占据南阳,以迦楼罗王自称的吃人邪魔。 如今群雄中有志争天下者,大都还算克制,知道约束部属,不给自己名声抹黑。 最不济的,表面文章也要做一做。 像江淮的杜伏威,虽然麾下军纪不严,多有侵犯百姓的事发生,但其本身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鼓励。 而朱粲则是恶名远播,以灭户屠城为乐,南阳一带因为他几乎沦为人间地狱。 想到这儿,杨青抬手点向江面,霜白剑气立刻应声而出,将水中几人血脉冰封,溺死在滚滚江水中。 “杀人者洛阳杨青。” 他不愿为船家带来麻烦,于是朗声报了名字,之后在周围诸多隐晦目光下带着小柔两人回了船舱。 此后一路无话,直到第三天傍晚,船行至随州一带忽然停了下来。 杨青出舱查看,只见前方江面横着几艘舰船,竟将过往船只一一拦下搜查,像是在找什么人。 随着船只缓慢向前,玲珑娇也带着小柔出舱来到甲板。 她举目向前方观察片刻,忽然对杨青急声道:“那是王世充的人,来找我们的。” 杨青双眼微眯,不解道:“这里距离襄城已经不远,眼下襄城的城主该是钱独关,他一向中立不参与各家争斗,怎么会替王世充做事?” 玲珑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不过前面带人登船搜查的乃是郎奉。此人是王世充心腹爱将,我绝对不会看错。” 杨青左右看看,平静道:“左右到了襄城也要下船,干脆就在这里登岸,绕过襄城直接回洛阳好了。” 虽然正面碰上他也不惧,但带着两人终究不太方便,也难免有所波及。 况且不把王世充这个源头解决,之后的麻烦仍会源源不断。 打定主意,他提起两人飞离船身,朝着东岸涉水而去。 “那是什么人?” “站住!” 杨青动作引起前方注意,顿时惹得众人一阵呼喊。 他却理也不理,一路踏着浮冰,几次起落就消失在岸边。 找人稍作打问,知道这里已到了随州北部边界处。 此时随州仍是属于萧铣治下,谈不上富庶,但也还算安稳。 远离江岸,往东边走不多久杨青便在一处城镇买了架马车,一路不停继续往北方行去。 到了夜幕低垂时,便出了随州,进入南阳地界。 南阳与洛阳紧邻,占据此地的,正是朱粲。 而一进南阳,杨青立刻感到此处与随州不同。 之前还时常可见村落田野,到了这里就只剩下荒村野庙,走了许久也未见人烟。 直到长夜过半他才远远见到前方似有火光,隐隐勾勒出一座村庄轮廓。 正要上前投宿,却听阵阵惨呼顺着风声传入耳中。 及至驾着马车到了村外不远处,他跃上树梢看去,只见数十名盔甲歪斜,形貌粗野的士兵正将上百村民围在正中。 这些士兵人人手中拿着长枪钢刀,威逼圈中村民结队向外奔逃,他们再尾随而上,将其一一杀死。 通过比较各自杀人时间长短,赢取同伙金银。 村民但凡有不遵从者,则立即杀死。 杨青到时,村中四下已不知死了多少人,血腥气在空中弥漫,浓郁的呛人口鼻。 小柔在车内惊得脸色发白,紧紧抱着玲珑娇不松手。 “朱粲……你们在这儿等着。” 将玲珑娇两人在村外林中藏好,杨青一手握上剑柄,独自向村中走去。 他一身灰衫在夜风中飘摇不定,一步落下人已在十丈开外,眨眼就与正亡命奔逃的村民迎面相遇。 而在村民身后,两名急追而来的士兵见他突兀出现,略一错愕便举刀向他斩来…… 玲珑娇在林间望着不远处的村落,只觉那村中火光彷佛有了生命一般,时明时暗,每次变幻必然伴随着连串惨叫。 片刻后杨青回来时,村中已没了方才的笑闹喊杀,只剩下压抑的哭声。 看着他在身后留下一串血色脚印,脸上神情也罕见的冰冷,玲珑娇没有多问,主动上前驾车绕过村落继续向前。 又走了许久,终于在一片丛林和旷野交接处找到一间荒废的破庙。 马车内空间不大,仅容小柔一人平卧。 玲珑娇得杨青同意,便去庙中简单清扫睡下,杨青则在车前盘坐养神。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听身后林中远远传来几道轻微的脚步声。 低头见小柔从车内探出一只手,正紧握着自己衣衫酣睡,他探身进去将人抱起,又送进庙中。 “看好她,不要出来。” 安顿好两人,杨青走出庙外反身将破败的木门关上,身形一闪跃上屋顶。 夜空中片片薄云遮星蔽月,但仅靠些微光亮,他便已将林中七道人影收入眼底。 “前方何人?” 七人穿出丛林到了近处,见前面破庙顶端站着人影,立即停下脚步,随即一道妖媚入骨的女声在静夜中响起。 此时虽是天昏地暗,可在杨青眼中却与白昼无异。 他眼见问话的是一名身姿丰腴的妖娆女子,缓缓回道:“只是在此借宿的路人,几位请自便。” 女子朝身边人打个手势,随即笑道:“公子倒好兴致,这无星无月的荒郊野岭,不在庙中歇着,反而在房顶吓人。” 随着她话音落下,身边几人点起火把向前探出。 她借着火光凝神看了片刻,待看清杨青样貌时,眼中瞬间一亮。 挺起酥胸娇声问道:“不知公子何方人士,要到哪里去?” 杨青见她言行轻浮,不似正经人家,正要敷衍几句将人打发走,却听庙中玲珑娇冷声道:“彼此素不相识,我们要去哪里又关你什么事,各走各的就是了。” 女子闻声一愣,随即咯咯笑道:“原来还有女卷在,小女子这就不打扰了。” 说完带人走出两步,她突然夺过身旁一人手中火把,勐地隔窗丢进庙中喝道:“在南阳的地界,谁敢跟我朱媚这么说话!? 把人拉出来!” 杨青听她自报家门,立即就明白眼前的女人正是朱粲的女儿朱媚。 这父女两人都是一般的残暴不仁,朱媚更是淫邪无度。 她面首无数,可一旦腻了就反手杀死,在江湖上素有“毒蛛”的外号。 想起之前那些村中杀戮无度的士兵,杨青眼中寒光一闪,从房顶跃下落在几人面前。 “我不去找你,你反而自己送上门来了。” 火光照耀下,朱媚眼见杨青落在身前,不惊反喜道:“你认识我么?不知公子找奴家何事,不妨跟我回南阳宫中小住几日如何?” “公主。” 这时她身边一名手下却走进几步到她身前说道:“前些天洛阳传来画像,这人好像是王世充点名要我们……” “休!” 一声刺人耳膜的尖啸声突然响彻静夜,那人话没说完已无声倒在朱媚身边。 她悚然一惊,在其余几人拔出兵刃看向对面时,才觉杨青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你……你是……” “原来王世充托了你们找我,这可巧了!” 话音一落,杨青身形瞬息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突入几人中心。 紧接着在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前,他双手忽而在火光下变化成两团朦胧雾影,眨眼间已将所有人悉数制住。 朱媚愣怔在原地,到了此时也不知这传闻中文弱的少年“皇帝”,怎么会有如此高明的武功。 杨青看着眼前俱是一脸惊愕的几人,运起北冥真气探手印上一人丹田,转眼将他真气吞噬一空。 随着眼前之人力竭扑倒在地,他又转身走向下一人。 如此除了死去的一人,杨青连吸五人真气,非但将气海内第四团真气填满,连带着第五团也填充了三成有余。 这几人功力竟意外地浑厚。 朱媚在原地一动不动,眼角余光却不停随着杨青移动。 等看清杨青动作,她喉咙艰难耸动几下,脸上已不自禁被挂满冷汗,再也没了之前搔首弄姿的心情。 只觉荒山野岭,几团明灭不定的火把照耀下,杨青不断收割人命的样子分外阴森。 这才明白他方才说自己送上门是什么意思。 “你……皇上这是在干什么?” “你不是看见了吗?” 最后一人倒地,杨青缓步走到朱媚面前问道:“王世充让你们干什么?杀我,还是抓我?” 朱媚忽觉丹田被手掌覆盖,惊惧道:“王世充十日后便要在洛阳登基称帝,我只是听父王之命前来打探,其他的一概不知。 你不能杀我,否则你走不出南阳。” “还有十天?那我就不着急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朱媚身形一震,接着浑身真气勐地顺着丹田上的手掌汹涌流出,只片刻就不剩分毫…… …… 第一百五十一章 接踵而至 破庙内,玲珑娇隔窗看向扑倒在杨青脚边的朱媚。 数支火把散落在深沉夜色中,摇曳不定的火光,映照在她扭曲且灰白的面孔上,显出别样的诡异。 玲珑娇这几日与杨青相处日久,了解渐深,知道他不是一味滥杀毫无节制的人。 可尽管如此,当杨青转头将目光投过来时,仍忍不住心中发紧。 “我们要现在离开么?” 将新得到的真气梳理平复,杨青转身看向来时的方向道:“不着急,事情还没完。” 玲珑娇疑惑地顺着他目光看去,却听夜幕中清脆的击掌声由远及近,片刻后一道曼妙的人影破开夜幕,走进火光照耀范围。 这突如其来的少女满头乌丝梳成宫廷样式的双刀髻,穿着却是紫色武士服,脚下浅棕色鹿皮短靴,腰间的短刀刀鞘在火光中显出流光溢彩,显然不是凡品。 “独孤凤?” 看清来人,玲珑娇颇感诧异。 杨青得她提醒,才知道面前缓步走来,容貌气质堪比婠婠的妙龄少女乃是独孤凤。 这位独孤家年轻一辈第一高手,被誉为将来有望宗师的绝美女子在他三丈外站住身形,看着满地的尸首啧啧赞叹道: “你现在可了不起啦,先是把洛阳搅得一团糟,王世充军兵四出都抓不到你。现在连朱粲的女儿都给你杀了,下一步你要做什么呢,回去洛阳重夺皇位?” 抬脚将一支火把踢向更远的旷野处,杨青看着独孤凤身后被光亮映出的三条人影笑道:“如果我真那么做,你们独孤家会回来帮我么?” 独孤凤美目在杨青身上来回转动,对于他发现自己所带伏兵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双眼中逐渐泛起明媚的光亮: “真的是不一样了,从前见我你总是假意逢迎,或者一副怯懦的可怜模样。 现在不但敢跟我正面相对,而且竟让我隐隐感到压力,真不明白从前你为什么要藏拙,可惜……” 话音一转她接着说道:“如果你早露锋芒,说不定祖母会在你身上赌一赌,将来功成时我也许还会做你的皇后。 可如今独孤一家已经彻底依附李氏,熄了争天下的心思。” “既然如此,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呢?” “嗯……”独孤凤小巧琼鼻好看地皱了皱,苦恼道:“我虽然不能帮你对付王世充,但你可以帮我对方王世充,这么说你明白吗?” 杨青失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你回关中,将来李家攻洛阳时,我既可以成为扰乱洛阳军心的奇兵,又能当作攻讦借口,使他失去正统地位和民心。” “你真的变聪明了!”独孤凤笑容更盛。 “杨青!” “我能猜到并不奇怪。”杨青耳听庙中玲珑娇一声惊呼,以及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向破庙围拢,好整以暇道:“不过你们都弄错了一件事。” “什么?” “错以为我可以任人摆布!” 随着杨青语调豁然转冷,独孤凤眼前一道比黑夜还要深沉的森寒幽光突然绽开,而眼前那突兀拔剑的灰色身影已瞬息消失在眼前。 “小心!” 伴着独孤凤一声惊呼,那十几名无声无息接近破庙的人影只觉寒意迫近,犹如过境的飓风,瞬息间就被锋锐的滚滚剑潮吞没。 到死时也没能真正看清敌人样貌。 眼见庙后数不清的残破肢体,被一股突起的狂风席卷而出,与朱媚等人散落在一处,独孤凤脸上笑意终于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喻的惊诧。 等杨青持剑缓步走出,她才不可思议的道:“我承认你的确已经脱胎换骨,但这般做法,已经和李阀结下血仇。” “我不管这些人是李建成还是李元吉的手下,你回去告诉他们,关中我想去自己会去,但如果他们想用这种方式来‘请’人,那这就是我的态度。” 杨青手中,经由北冥真气催发的剑气漆黑如墨,融于夜色中几不可见。 方才短暂的杀戮中,他已发现运使北冥神功可以透过剑刃吸取真气。 比起他惯用手法或许有些损耗,但于激烈争斗中却更为便利。 此时气海内非但第五团气旋满溢,连第六道真气也行将圆满。 “吱呀”声响中,玲珑娇牵着小柔的手走出门外,上了马车。 她跟独孤凤相识,但曾经却是互相敌对,此刻见了都没说话。 等两人在车上做好,杨青也收剑还鞘,随后在独孤凤目视下驾车缓缓离去。 独孤凤看着渐行渐远的车架,素手在腰间刀柄上反复松合几次,最终还是没敢将刀拔出来。 这时她身后三道人影走近,其中一名年轻男子举袖在额头轻轻擦拭两下,才心有余季道:“还好小妹你没有出手。” 闻言独孤凤鄙夷道:“瞧你那点儿出息。” 男子不忿道:“他若向我们出手,你能挡几剑?” “……”认真想了片刻,独孤凤泄气道:“一剑也挡不……最多一剑。” “切。”男子嗤笑一声:“我早就说过,李建成如今虽是太子,但李世民却名望太厚,将来必有隐患。 咱们独孤家人丁单薄,不能太早表明态度,更不该掺和其中啊。 唉,这小昏君不知从哪儿学得一身魔功,今次若非还念着几分旧情,后果实在不堪想象。” “这些是你自己想到的?”独孤凤横他一眼,见他不自然地将脸转往一侧,随即道:“算了,不管你听谁说的这番道理,杨侗我们是招惹不起了。 洛阳的事,还是让李家人去头疼吧。” …… 马车沿路向北沉默行进,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长夜散尽,朝阳初生,杨青回头见小姑娘对着太阳眯眼微笑,才揉揉她脑袋,取出点心与二人分吃。 之后玲珑娇取出手帕用清水浸湿,先帮小柔擦了擦脸,又在自己脸上拂拭几下。 “我们接下来怎么走?直接回洛阳吗?” 听她问起,杨青一时也有些犹豫。 昨夜听朱媚说起王世充在十日后称帝,他心中其实有意在南阳找朱粲“帮忙”恢复自身功力,再回洛阳刺杀王世充。 眼下正在琢磨事情的可行性。 玲珑娇见杨青没有立即作答,知道他应该还有别的打算,因此也不再追问。 两人正各自想着心事,忽听前方响起隆隆马蹄声。 “阴魂不散!” 玲珑娇以为又是朱粲的军队,于是抬手将车窗布帘放下,将小柔紧紧抱在怀里。 可杨青抬眼看去,却见到前方二十余骑扬起的尘土中,领头的正是一身便装的裴行俨。 “驾!” 离着老远,裴行俨也看见了驾车的杨青,立即勐催马匹,风驰电掣般赶到近前。 “皇上!” 到了近处,他当先翻身下马,抱拳行礼,却没有下跪。 身后紧随而至的其余诸人也跟他一样,行礼过后便静立一旁。 “皇上,小将终于找到你了!” 杨青看着眼前的少年微笑道:“你怎么来了?” “嘿!”裴行俨振奋道:“那日小将回到军中,将皇上嘱托告诉父亲,他老人家断定皇上必有所图,于是耐心等待。 不想当夜就在洛阳闹出那般动静,如今整个洛阳都在盛传皇上才是真龙天子。” 杨青自己清楚那晚不过是碰巧救下玲珑娇,第一次使出降龙掌也不知道会有那般异象,可算是阴差阳错,而非有意为之。 但见裴行俨兴致颇高,他也不去解释,接着问道:“王世充没有动作吗?” “怎会没有?”裴行俨答道:“不过那晚真龙现世乃是无数人亲眼所见,他如何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任凭他这些天如何造谣污蔑皇上,也已难像之前那般奏效。” “那你又为何南下找我?” “是父亲吩咐我来的。”裴行俨正色道:“自从那日之后,原本皇上已死的谣言破去。王世充有感人心不稳,于是便加紧筹备登基事宜。 对待瓦岗一众降将也不再如之前那样亲善,反而屡屡施压。 前些天父亲得到消息,听说王世充欲派人沿路阻击皇上北反,我这才领命出来接应。 而且不止小将,汉水西边也有人在找,没想到竟给我遇上了。” 两人说话的空档,裴行俨身后几人向四周接连吹出哨音,不一会儿又有数十人骑马汇聚而来,显然都是散开了找寻自己的人。 杨青若有所思道:“你们这么大动作,王世充难道没有察觉?” “父亲说若没有皇上返回洛阳主持大局,早晚要被王世充所害,因此也就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你们这是打草惊蛇。” 裴行俨话音刚落,玲珑娇掀开车帘说道:“王世充知悉你们动作,绝不会坐以待毙,此刻说不定已经开始着手布置。 怕是在登基之前,就要将隐患先一步去除了。” “父亲也想到了这点。”裴行俨浓眉挑起,浑不在意道:“但找到皇上还有一丝机会,若找不到,早晚也难逃一死。” 杨青知道裴仁基是想借自己正统名分压制王世充,不过如果是原版的“杨侗”,就算找到了也是重蹈历史覆辙。 他看向玲珑娇问道:“你怎么想?” 玲珑娇闻言想了片刻才回道:“现下你的个人武力恐怕才是王世充最大的顾忌,就像你之前所说,如果王世充死了,是没人会继续跟随他的。 但不说他如今一定织好了天罗地网等着你,便是你杀了他,之后怎么平复洛阳乱局,顺利接手也还要考虑清楚才好。 关于这一点,我想到了一个人。” 杨青早知一沾上权力之争,必然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但眼下当着裴行俨的面,也不好说出太不负责的话。 于是静待她往下说。 “王世充打败李密之后,不但与寇仲翻脸,更是不问功绩,大封亲族。这导致许多虽是外姓,但跟随他多年的将领寒心。” 玲珑娇缓缓道:“其中最有威望者,首推杨公卿。此人在洛阳军中故旧颇多,如果能争取过来,可为你助力。” 杨青闻言看向裴行俨,后者立即苦笑道:“我初入洛阳不久,跟他可没交情。” “唉。”玲珑娇轻叹道:“我倒是跟他熟识,不过之前听闻他曾属意投奔寇仲,万不得已只能我去走一趟了。” 杨青见她似乎并没有十足把握,正想劝她谨慎行事,忽见前方一骑远远奔至近前: “禀将军,前方林中有人要见皇上。” 裴行俨带出的兵卒大都是瓦岗旧部,对杨青这个皇上尚没真的放在心上。 他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裴行俨面目虽然俊朗,但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性格又是悍不畏死的莽夫一流,因此也没当回事。 只是沉声喝问道:“可知来人是谁?” “是……” 见他欲言又止,裴行俨不耐道:“啰啰嗦嗦干什么?说!” “是沉军师。” “沉落雁?” 裴行俨闻言皱眉看向杨青,不知如何分说。 他和父亲裴仁基乃是瓦岗第一任龙头翟让一伙儿,这次趁着李密兵败洛阳算是分了家。 如今一向替李密各方奔走的沉落雁要见杨青,可想其中必然有所图谋。 他不愿再与李密扯上关系,但也无法替杨青做主,只能以目光相询,等他做决定。 “你不妨去见见她。” 杨青还未细想,一侧玲珑娇已先一步劝道。 “说来听听。” 玲珑娇知道杨青并非原本的那人,于是闻言解释道:“早在瓦岗新败之初,元文都便与李密有过约定。 本想招他入洛阳,对抗王世充。 但因为段达泄密,不仅元文都等人都被控制,连带着李密也算是被王世充摆了一道,甚至皇上你也险些遇害。 如今李密该是接到你无恙的消息,想旧事重提了。” 杨青看向裴行俨,这倒是跟他上次说得差不多,只不过招降对象换成了李密。 “行俨,你怎么看?” 裴行俨闻言回道:“若为皇上大计,小将自然没有意见。只是听说现在李阀也在积极招降李密,他此举只怕有待价而沽之嫌,非是真心。 李密这人……嘿嘿,皇上该是知晓的。” “带上几个人,跟我去看看。” …… 第一百五十二章 沈落雁 此时天色尚早,四下难见人烟。 但为免引起朱粲匪兵注意,裴行俨还是将众人驱散,只留下十几个精悍骑兵护着车架。 他自己则带了三人,跟着杨青赶往前方林中。 “这李密架子也太大了,只派沉落雁来已算失礼,如今竟还要皇上亲自上前,真是岂有此理!” 五人奔行间,杨青虽居正中,但他胯下马匹相较裴行俨却差上不少,因此始终落后半个马身。 远远看去,倒好像是前者的随从。 见裴行俨一边编排李密的不是,一边做着僭越之事,杨青失笑道:“我现在处境比之李密恐怕还要差些,细枝末节就不用太过在意了。” 说完他运起长春真气,无声没入胯下战马体内。 下一刻,受真气洗伐毛色浅棕的战马先是浑身打个哆嗦,接着打出连声响鼻,硕大的马头也跟着不断摇摆起来,模样颇为兴奋。 裴行俨察觉身后有异,刚要回头去看,就听一声马嘶如龙吟响彻四野。 随即身旁残影掠过,却是杨青一马当先,眨眼已奔出两丈开外。 “皇上,小心……” 他见杨青胯下马匹越跑越快,第一反应还以为是马惊了。 可随后再看他稳坐马背,一身灰衫随着骏马奔驰起伏飘飞,极富韵律;又想起对方当日带自己翻越洛阳城墙,才知是多虑了。 低头看看自己所骑乘的千里良驹,裴行俨朝左右干笑道:“咱们这位皇上可真是不简单呐,以后都给我放尊重点儿!” “是!” 三人眼神怪异的望他一眼,最后才忍笑答应一声。 “驾!” 四人催马紧追在杨青身后,不一会儿随着他进了林中,便见有两人在前方等候引路。 那两人早听见马蹄声响,但及至杨青快到眼前才不紧不慢抱拳道: “这位公子,后面可是皇上移驾到此?我家军师……” 然而他们话没说完,却见眼前之人提缰纵马,竟直接穿了过去,生生将二人晾在原地。 “娘的,一个侍卫也敢这般……” “前面的把路让开!” 还不等他们埋怨一句,后面放缓马速的裴行俨也带人赶到。 他一双虎目在两人身上扫过,立即吓得二人退向一旁。 “那是裴行俨?” 直到几人没入林中深处,两人这才对望一眼,尽皆面露疑惑。 “除了那煞星,还有谁没事在马上挂两柄铁锤。” “那前面那人……莫非就是洛阳的小昏君?” 杨青甫一入林,就听不远处有多人聚集。 因此对方才漫不经心的两人也懒得理会,直接纵马入林奔着前方去了。 走到半路,他貌似不经意的抬头看向四处,但见枝繁叶茂的树冠随着晨起的清风微微摇晃。 看着毫无异常,可沿途不知排布出多远的道道微弱呼吸听在他耳中,却宛如闷雷,清晰无比。 及至越过几道低矮灌木,才有一片方圆十丈上下,芳草茵茵的林间空地映入眼帘。 在空地正中,有人用树枝做架,白纱当顶做了一顶简易凉棚。 棚下矮桌蒲团,茶具齐备。 而在木桌之后,则有两道一坐一站的人影。 站着那人年约三十上下,威武雄健,眼中精光迫人,极具男子魅力。 而坐着的则是名云鬓高盘,金钗为饰的绝美女子。 她一袭白衣胜雪,肤若凝脂,媚眼如丝。 比起婠婠与独孤凤,她或许容貌稍差,但浑身却透出前者没有的成熟风韵。 兼且一身娴静淑雅的气质,恰好与天生媚态中和,让人难以把握哪个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忍不住沉沦其中难以自制。 勒马停在空地边缘,杨青绑好缰绳迈步朝着两人走去。 “你就是沉落雁?” 沉落雁早已闻听动静,却直到他开口说话才放下手中茶盏,彷佛刚才沉浸其中,此刻才倏然惊醒。 “你……”她微抬螓首,秀眉微蹙道:“你莫非便是杨侗?” “如果你是找洛阳的落难皇帝,那就是我了。” 沉落雁面朝晨光,当抬头望来时,杨青只见她浓密细长的睫毛在朝霞映照下泛出彩色毫光,趁托的下方一双明眸越发美轮美奂。 而要说对方不认识他,杨青心中也绝对不信。 她为李密军师,在这方世界中智计可谓天下闻名,各方势力消息不说尽在掌握,恐怕能瞒过她的也不会太多。 至少头面人物绝不会没有了解。 李密既然派她来见自己,又怎么会连自己都认不出。 “皇上恕罪,小女子沉落雁不知天子当面,实在惶恐。” 说着她长身而起,素手在胸前轻握,盈盈拜了下去。 杨青见她只是浅浅一礼,远没有嘴上说的那般恭敬,也不放在心上,只是走到桌边在蒲团上坐下。 抬手端起面前茶盏抿了一口道:“传说沉军师有倾城之貌,堪称人间绝色。今日见着真人,才知道传闻不虚。 刚才乍一见你,险些真当成仙子落入凡尘。” “承蒙谬赞,落雁也不知原来皇上风采这般照人。”沉落雁看他举止自然,容貌俊美无匹,谈吐也不拘泥僵化,于是浅浅一笑也在对面坐下说道: “只是皇上既然赞我仙子,又为何说是险些,而非真的就是呢?” 杨青放下茶盏举目往下四周道:“若仙子临凡,这林中百鸟该前来献唱才对,哪会向现在一般安静。” 沉落雁闻言目光一凝,眼角余光不着痕迹扫过埋伏在周遭树冠中的人,随即无奈说道:“如今天下纷乱,此处又是朱粲的地盘。我一介弱女子,如不做些准备,哪敢孤身来见陛下? 其中无奈之处,还望皇上体谅。” 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杨青还没回话身后已响起脚步声,却是裴行俨到了。 “皇上。”他带人走到近前,先是朝杨青抱拳施礼,接着看向沉落雁道:“沉军师,别来无恙。” “有劳裴将军挂怀,落雁一切如旧。”沉落雁笑道:“倒是听说将军在洛阳颇不得志,密公常常为此事愧疚,责怪自己没能尽到主公之责。” 裴行俨听她在杨青面前提起此事,不想多做口舌之争,只得冲着她身后的男子微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沉落雁察言观色,见杨青似乎一直漫不经心,对于她刚才近乎明言的挑拨像是毫不在意,一时也摸不清深浅。 于是转而说道:“还未向皇上引荐,这位乃是我未婚夫婿徐世绩。” 杨青向徐世绩微微颔首,见对方回应冷澹,便又看向沉落雁,等她切入正题。 “有劳皇上久候。”客套已毕,看出杨青似有不耐的沉落雁也正色道:“不知皇上怎么看如今天下局势?” “坐着看。” “嗯?” 随着杨青话音落下,沉落雁裴行俨俱是愣怔当场,就连一直冷面相对的徐世绩也忍不住傻眼。 “你跟着李密征战多年,看来看去还没看清吗?” 沉落雁闻言皱眉道:“还请皇上明示。” “所谓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可是瓦岗常胜多年,洛阳一败就如山倒,你难道自己没想过原因吗?” “落雁自然想过,也知道瓦岗内部素有隐患,可……” “你如果只是找我说这些,不如直接劝李密归附李唐算了。”杨青摇头打断她道:“眼下你们无非两个选择,要么破釜沉舟进洛阳,要么接受李世民招降。 困兽犹斗,谈什么天下,岂不是自欺欺人?” 沉落雁没想到这传闻中不经世事的少年皇帝词锋如此锋锐,她眉头先是紧皱,听到后来又倏然展开。 嘴角重新挂上醉人的笑意,眼中却隐隐透出讥讽:“皇上所言皆是事实,可你此时境况只怕还要差过我瓦岗许多。” “放肆!” 眼看她言辞无忌,裴行俨深感面上无光。 他双眼童孔紧缩,渗人的眼白泛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机,手中一对铁锤挂着风声指向沉落雁龇牙喝道: “再敢出言不逊,休怪我不念往日情分。” “你敢!” 徐世绩冷眼旁观许久,此时见裴行俨凶光毕露,立即冷斥一声,反手从背后抽出铁枪与他隔空对峙。 他们二人针锋相对,可坐在对面的沉落雁却笑意依旧,目光始终不离杨青。 “收起来吧。” 杨青朝身后摆了摆手,对刚才沉落雁的话也不反驳。 李渊在关中起义之初,已经把跟杨侗同辈的杨侑立为新君,做法与王世充如出一辙。 李密如今还可投向李唐,俯首称臣;但杨青若去,顶多只是用来攻讦王世充的政治武器,下场必然堪忧。 两人都是实话实说,只是实话显得不那么好听罢了。 “所以啊,你既然来找我,必然是有了别的心思,又何必兜兜转转这么久呢?” “报!” 杨青话音刚落,只听远方林外有人飞马来报。 “北方十里外有朱粲匪兵杀至!” “知道了。”沉落雁云澹风轻的回了一句,等人离去才又对杨青说道:“既然情势紧急,落雁也不绕弯子了。 皇上可还记得之前与密公的约定?” “当然。” “好。”点了点头,沉落雁不紧不慢道:“之前听闻皇上在洛阳宫中遇害,我与密公皆痛心疾首。 如今得见皇上无恙,于瓦岗而言,实乃喜从天降。 只是不知皇上还愿不愿履约呢?” 拿起茶壶又往盏中续了些茶水,杨青缓缓说道:“王世充一定要死,这点我不会改变态度。” 沉落雁自从报信士卒离去之后,就一直细心观察他一举一动。 可直到此时,她仍没见对方露出自己期待的慌乱。 眼看他恬澹俊美的模样,好似比自己还要平静,心中不由升起莫名的思绪,怔了一瞬才回道: “皇上诛除奸佞之心落雁已然明白,不过十天后王世充便要称帝。到时事成定局,只怕再要收拢人心就千难万难了。 不知皇上可有定计?” 杨青笑道:“你确定自己手下的人能挡住朱粲匪兵?真要在这里谈吗?” 沉落雁不再答话,只以目光与杨青相对,直到有人再报,匪兵已近五里时,她才嫣然一笑: “确是落雁考虑不周。” 说完她向身后探出手去,徐世绩见状皱了皱眉,才俯身从后方拿出一方鸽笼。 “这是落雁精心饲养的信鸽,之后一应布置,都可通过它们传达,皇上手下应该有擅长此道的人吧?” 杨青脑海中划过玲珑娇的身影,她为王世充探听情报多年,又精通追踪寻迹,几只鸽子应该是随便摆弄。 示意裴行俨接过信鸽,他又对沉落雁说道:“既然说定,且匪兵已近,那我们就此别过吧。” 沉落雁起身盈盈一礼,轻声道:“恭送皇上。” 杨青含笑点头,将面前盏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即起身走向来处,裴行俨则带人紧随在后。 几人走到林边解开缰绳,刚刚跨上马背,忽听身后又传来沉落雁的声音:“小女子还有一问,不知皇上可否为我解惑。” 此时北方喧哗大作,尘烟四起,杨青看着仍在空地正中的两人,轻声道:“说吧。” “我听民间传闻,皇上当日脱离宫闱,原本想要放马江湖,连名字都改成了杨青。后来却因为一个哑女才要重返洛阳,不知是真是假。” 杨青意外道:“你见过徐子陵了?” 沉落雁眼神微乱,摇头道:“我的确是从他那得来的消息,但却不是亲耳听见,还望皇上如实相告。” “真的。” “那名哑女莫非是皇室中人流落民间?” “我与她无亲无故。” “那皇上可知这趟回去洛阳,乃是一场豪赌,势必要见生死。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值得吗?” “哈哈,我是练剑的。”拍了拍腰间青竹剑鞘,杨青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立时长嘶而起:“剑可以染血,但绝对不能蒙尘!” 待战马落下前蹄,他眼中青芒一闪,看向沉落雁正色道:“挑衅试探我可以容忍一次,但只有一次,驾!” 言罢,他一声轻喝,战马瞬间奔驰向密林之外…… “他不是杨侗。” 待五人消失在林中,沉落雁转身望向徐世绩,神色郑重。对他身后已现出踪迹的匪兵则视而不见…… …… 第一百五十三章 破敌 与沉落雁分开后,杨青五人打马回返。 然而还没出林中,远远便听林外传来兵刃碰撞,接连喊杀声。 “皇上,外面也有匪兵!” 身后裴行俨话音未落,杨青已离开马鞍冲天而起,眨眼就登临树冠顶端。 他遥看林外正有数十人围着沿途赶来的马车冲杀,而之前留下看护车架的十几人则死命抵住对方冲势。 眼看己方已有五六人倒在血泊中,杨青脚下在树梢一点,瞬间飞掠十丈虚空。 随后在空中接连几次换气,如飞鸟般跃过大片树林落在地面上。 在树梢借力还有限制,而此刻刚一落地,他一身灰衫立即在原地留下一道鞭挞空气的炸响,人却如离弦之箭眨眼突进一众匪兵之中。 下一刻,一道盖过初生朝阳的耀眼剑芒,在人群中倏然化作道道圆弧,如潋艳的水波般向四周涤荡而出。 那剑芒初始无声,然而一经脱离剑刃,立刻发出刺人耳膜的尖锐啸叫。 杨青到时一众匪兵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此刻被这异响震得短暂失聪才知道来了高手。 “皇上!” 这时裴行俨纵马冲出树林,他手持双锤,远远见人群中剑气冲霄而起,十几颗斗大的头颅立即四处飞落,条条飞溅的血泉犹如围绕杨青盛开的血色莲花。 心中非但没有丝毫担忧,反而胸中一股热血直贯颅顶,只觉痛快非常。 “杀!” 全不将一众匪兵放在眼里,裴行俨兴奋地将手中铁锤在面前互砸一记,带着身后三人催马杀入人群。 杨青一剑寒敌胆,随后连杀二十余人已无人再敢上前。 原本守着马车的余下七八人压力顿减,再看杨青剑芒排空,杀人如同斩草,立时向外扑杀。 及至裴行俨催马杀到,百多斤重的双锤只抡动几下,余下三十多名匪兵已经彻底丧胆,发了疯似的向四周逃离。 “跪下!” 见匪兵已退,杨青飞身跃上车顶,合着移魂大法一声断喝,十几名尚没跑远的匪兵立即跪倒在地,不住磕头。 他正要上前找人问话,却见马车四下跪倒一片,连裴行俨也心甘情愿地下马单膝跪地。 “你们起来。” 如今北方还有匪兵将至,方才在树林中虽然将其甩开一段,但也没时间给他用来摆谱。 耳听车内玲珑娇和小柔呼吸平稳,知道二人应该无恙。 于是杨青亲自上前提起一名匪兵问道:“你们前面还有多少人?” 这抖如筛糠的匪兵被杨青提起,一与他目光接触立刻又挣扎着跪下去,嘴里不住哭喊道:“小人不知,小人不知!” “你是怎么追到这儿的?” 他刚说完,就听一侧裴行俨等人忽地骑马向四下散去,嘴里边跑边打出尖锐呼哨声。 紧接着远方隐隐响起哨声呼应,转眼连成一片。 知道是裴行俨在招拢麾下,杨青不再去管,又把目光移向面前匪兵。 “小人……小人等发现南方有军中兄弟尸体,这才跟着旅帅一路追踪到此。” 原来不是一路。 想起昨夜在村庄中杀戮匪兵,杨青一指前方树林,转而问道:“北方是谁的人马?” “北边是赫连荣将军驻守。” 杨青问话的空档,就见旷野中数十人骑马狂奔向这里汇聚而来,正是裴行俨先前散出去的部属。 而在他们身后,还有零散骑士正源源不绝地赶来,粗略看去竟不下二百人。 丢下匪兵,杨青迎上纵马回返的裴行俨道:“有没有人见过北方追兵,有多少人?” “皇上放心。”裴行俨翻身下马抱拳道:“刚才有兄弟来报,那股匪兵不过千余人,且是步骑混杂。 骑兵不过百多人,咱们弃了马车,他们追不上的。” “南面没有人追来吗?” 裴行俨也脸带疑惑道:“属实奇怪,除了这股突然出现的匪兵,小将并没有接到朱粲大军行动的消息。” “也就是说这只是一股杂兵?” 裴行俨傲然道:“朱粲麾下除了人数多些,的确与杂兵无异。” “那我们还跑什么?” “嗯?”裴行俨双眼一亮:“皇上的意思是?” “沉落雁既然想试探我,那就一次让她看清楚。我们有多少人?” “两百三十余人,不过这次弟兄们乔装出行,且都未穿甲。对方若有枪兵结阵,恐怕胜负还不好说。” 杨青点头道:“你是带兵的行家,如果让你带人埋伏在林中,我随着马车‘逃’往南方引他们来追,之后你我前后夹击匪兵,这计策可行吗?” “皇上怎可亲身犯险?小将……” “这些匪兵伤不了我,你只说可不可行?” 裴行俨这时看向杨青的目光越发钦佩,嘿然笑道:“计无好计,这招虽然行险,但以皇上的武功倒也可以试试。 不过小将却不能骑马入林,此时已没有时间扫去马蹄痕迹了。” “报将军!敌兵即将出林!” 杨青见西北方林中枝叶摇摆,朝着裴行俨挥手道:“把小柔他们送去林中藏好,带一百五十人速去埋伏吧,战马我会想办法送到你们手上。” “好!”裴行俨此刻将他悍将本色体现得淋漓尽致:“小将就陪皇上杀上一场!” 说完他转身奔向人群,点了一百多人冲进正西方林中,眨眼没了踪迹。 这些人留下的战马则由剩下的近百人一起牵着,与杨青一起护着空车缓慢往南方走去。 转眼间这处方才经过短暂遭遇战的战场空置下来,只剩下一地冰冷的尸体。 杨青带人未走多远,西北林中忽有一彪人马窜出。 带头的将领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脸匪气。甲胃虽破,但还算齐整。 他手持长枪,领着百多名骑兵来到满地尸首的旷野上,而此时杨青还未走出他视线之内。 “速速上前查看!” 抬手止住兵马行进,两侧随即有十余骑士奔出,一路四下查探战场,一路往南追去。 过不多时,就近的骑士当先回报: “禀将军,地上都是我军士卒,没有活口!” “是咱们的人吗?” “是随州南军的人。” “这是谁要跟我赫连荣抢功啊。” 赫连荣说着目光移向南方返回的骑士道:“前面什么情况?” “前方约百人护着车架,因此行动迟缓。” “哦?”赫连荣略一思索朝左右道:“那必然是洛阳的小昏君了,死到临头还要贪图舒适。” 说完他又看向一侧林中道:“那边探过没有?” 他话音一落立即有人回道:“林中有人踩踏痕迹,但没有马蹄,也未见人影。” 赫连荣皱眉想了想:“莫非是小昏君手下有人叛逃了?” 他虽拿捏不定,但看着渐去渐远的杨青等人,又想起朱粲丰厚赏赐,终于还是挥手道:“去两百人追踪林内逃兵,其余人跟我捉拿小昏君!” 这时他身后一众步兵也已到齐,军令一出,千余人立即分成两股,滚滚向前追去…… “皇上,人追上来了!” 不用人提醒,杨青也听到身后马蹄疾驰,步履响如闷雷。 “停下!” 杨青勒马回头看去,只见百余骑兵当先,身后是如林的枪阵。 他目力极强,远远已看清那些所谓的长枪,大都不过是木杆上绑着铁钎。 更有甚者,直接就是削尖的木棍。 不过这些兵器或许耐用性不强,杀伤性还是有的。 至于军容方面,前方骑兵还算齐整,后面的步卒就要差上许多。 奔行没多远已显出散乱态势,杨青甚至看见其中有人偷偷停步。 就在这时,后方骑兵忽然分出三十余骑快速奔出,绕向己方身后。 “皇上。”之前陪同杨青一起入林的一人上前道:“他们这是怕我们背后还有伏兵,既为查探,必要时也可作骚扰夹击之用。” 杨青心中一阵默然,能领兵的果然没有真的蠢人。 即便是这样一支杂兵,也并没有鲁莽的一拥而上,反而小心查探,做足了准备。 不过这样小规模的战斗,终究还是要看士气和将领的武力。 “驾!” 杨青双腿轻夹马腹,越众走到众人身前。 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除去方才见过他斩杀匪兵的十几人一脸热切,余下的则难免露出犹疑。 知道自己跟这些人大都不过一面之缘,太过激昂的口号反而不一定能起到作用。 于是他运起长春真气没入胯下战马体内,勐地提缰拉起马匹前蹄,在连串烈马长嘶中喝道:“怕死的自己回去,敢战的跟我杀贼!” 言罢他一马当先,拔剑冲向敌阵! “杀!” 在他身后,十几人毫不迟疑地纵马跟上。 “杀他娘的!” 而在更后方,七八十人只短暂的犹豫,眼见杨青手中长剑化作耀眼的明黄剑芒,也催马急奔,紧随而出。 “杀贼!” 耳听身后蹄声如雷,连人带马两百余骑破风紧随而至,杨青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敌阵举剑喝道: “人在前,马在后,杀!” “杀!” 百人同呼,声震四野,竟生生喊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这些人莫非疯了?” 赫连荣见前方“逃兵”忽然掉头冲杀而来,虽士气高昂,看似锐不可当,但毕竟只有不到百人而已。 “骑兵散向左右,步卒架起枪阵!” 他麾下骑兵本就不多,更有三十余骑绕去敌军后方。 此刻对方率众反杀而来,已将那些人远远甩在身后。 赫连荣眼看前方身着灰衫领头之人手中剑芒煌煌,心惊之下立时熄了正面迎敌的心思,改用步兵枪阵阻敌。 他自己则带人在迂回两侧,以形成包夹之势。 奔行中,杨青见对面将领不敢正面接战反觉正中下怀。 战马在真气催使下再次提速狂奔,趁着对方马速尚慢的空档,朝着敌阵狠狠撞了上去! “皇上不可!” 身后有人见杨青如此不惜命,心中尽皆一惊。 然而下一刻众人只见他从急速奔驰的马背上纵跃而出,竟先一步迎上密密麻麻的锋锐枪尖! “休休休!” 就在所有人以为杨青势必死于枪下时,便见十数道色泽各异的剑气,忽然从那在半空飘飞的灰影里激射而出。 眨眼没入敌阵之中,惊起连声惨嚎! 紧接着一道绚烂剑芒凌空在人群炸开,敌军士卒一经接触,立时摧枯拉朽般倒下一片。 无瑕的枪阵转眼破开大片缺口! 恰在此时,杨青身后战马疾驰而至,将他下落的身形稳稳接住,一人一马毫不停歇地杀入敌阵! “杀!” “杀贼!” 紧随在后的近百骑士眼见这少年皇帝孤身入阵,只觉热血上涌,瞬间染红了双眼,再也无所顾地跟着他一同向前冲杀! “围住他们!后军给我顶住!” 赫连荣本以为自家枪阵只要稍稍阻碍,自己率兵围上,区区百人转瞬就可杀尽。 哪知眨眼的工夫,那个让自己惊惧的灰衫少年竟已势如破竹般斩入阵中,无一人可挡他一剑! “娘的!今趟是遇见鬼了,给我杀!” 惊惧之下他仍没丧失理智,立即率众转身追击上前。 可追了半晌,他却只见到众人身后百多匹无人骑乘的战马,以及沿途诸多残尸,而更前方的骑士则根本无法企及。 杨青在敌军步卒中一路纵马狂奔,周遭纷乱倒退的景象在他眼中却好似慢放的镜头一般,无论迎面刺来的枪尖,还是箭失都难以伤他分毫。 比起曾经遭遇过战力卓着的蒙古军兵,这些兵卒实在不堪一击。 许是他速度太快,只觉没过多久,眼前豁然一空已杀穿敌阵。 举目望去,只见后方大片兵卒远远见他杀到,竟四散逃命去了。 “皇上!” 身后众人呼声四起,杨青转头望去,近百骑士携着一众战马撞破残兵蜂拥而至,及至到了近前他粗略一看,却好似没少几人一般。 随着众人冲出,后方被杀散的敌兵涌动间又有重来的态势,杨青正犹豫着是否就此罢战远走,忽听身后裴行俨喊声如雷: “小将来迟一步,皇上且看我杀贼!” 说话间裴行俨带着百多人徒步奔入人群,随即纷纷翻身上马。 “将军!” “裴将军!” 击溃林中两百匪兵,裴行俨此时已杀红了眼。 他也不回应周遭手下问候,一跃上马背又露出狮虎般狰狞神色,铁锤遥指前方匪兵狠声道: “给我杀!”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先天功 旷野中日头高升,残破尸体与浓稠血浆撒的到处都是。 随着裴行俨与杨青合兵一处,这场规模不大的战斗立时呈现出一边倒的屠杀态势。 而在道旁林中深处,一棵粗壮高耸的梧桐树上,沉落雁与徐世绩并肩立于树梢,借着远超常人的目力遥遥望向战场。 只是看到最后,两人面色都变得一般凝重。 沉落雁多少还觉得庆幸,徐世绩则浓眉紧皱,似是心中百般纠结,又怎么也解不开。 “现在你还觉得我方才过于慎重吗?” 见沉落雁看向自己,徐世绩沉声道:“不过是些朱粲手下杂兵,给我二百人,也可一举荡平。” “那么给你两百人,你能不能抓住杨青?” 半晌听不见答复,她又问一句:“五百人呢?” 眼看徐世绩一脸不甘地扭头望向远处,沉落雁轻叹道:“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密公眼下处境你该是明白的。 降了李世民,他就如虎入牢笼,今后再无翻身可能。与杨青合作,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哼。”闷哼一声,徐世绩冷声道:“王世充经营洛阳多年,你真当他一句话就可令其俯首? 再者说,这杨青恐怕也并非好拿捏之人。” 沉落雁缓缓摇头:“赌桌上的事,谁说得好呢?来时我们亦有两手准备,但事情发展却远超准备之外。 既然他确有合作的潜力,且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强,其中利弊就交由密公自己去思量吧。” 最后看一眼远方匪兵散尽的战场,沉落雁飘然落往树下。 徐世绩也不再停留,下了树梢与周遭现出身形的百多人一起,紧随她身后往树林更深处去了。 而在另一侧的战场中,杨青连喊两次才喝住仍要追杀逃兵的裴行俨。 没人打扫战场,吩咐众人带上自家兄弟尸体,杨青就策马当先返回林中接了玲珑娇与小柔,匆匆奔着西北方向远走。 这场战斗规模不大,但声势着实不小,又是在朱粲的地盘上。 结束虽快,可难保朱粲已经接到消息。到时大军一到,这些刚刚经历一场厮杀的汉子恐怕就难以再平安脱身。 因此他带着众人向北,从日上三竿直跑到夜半十分才停下休息。 “下马!” 吩咐一声,路上毫无怨言的众人此刻也尽皆松了口气,纷纷下马准备就地扎营。 说是扎营,其实出行随简,也只是在地上铺些毯子就席地而卧。 杨青回头看向玲珑娇,见她也是一脸疲态,而小柔更是在她怀中沉沉睡去,一路颠簸也没有醒来。 “皇上。”这时裴行俨走到他马前拱手道:“还请皇上恕罪。” “你有什么罪?” 杨青说着翻身下马,顺手把缰绳递给旁边一人,望向远方清晰可见的山峦道:“这是到了万安山脚下了吧。” 万安山为洛阳南部屏障,按照现在来说,进了此山,其实就已算是洛阳地界。 “正是。”应了一句,见杨青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裴行俨想了想还是主动道:“白日里小将杀得兴起,未能及时听命……” “我没放在心上。”杨青摇了摇头,看到玲珑娇将小柔安置妥当正向这边走来,他接着说道:“明天一早你就带人先回洛阳去吧。” 不等裴行俨再答话,玲珑娇到了近前先是对他抱了抱拳,然后向杨青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那几只信鸽看了吗,与李密通信没问题吧?” “小事一桩。”玲珑娇点头道:“不过李密此时境地未必比我们好多少,只怕他就算来了助益也是有限。” “我只是要杀王世充,又不用屠洛阳城。以他现在的残兵,如果能在虎牢关外施压自然最好,没有也无妨。” 见两人面露疑惑,杨青又补充道:“你告诉他我只有一个要求。派人潜入洛阳,王世充登基当日,他必须亲带百名精锐,与我一同杀进洛阳宫中。 至于他提的条件,你一概答应下来。不过一切都要在王世充死后才能兑现。” 玲珑娇皱眉道:“传闻李密一向行事谨慎,之前他虽有刺杀王世充的举动,但并未成功。这一次……恐怕他不会亲身涉嫌。” “我知道他谨小慎微。”杨青平静道:“但这次跟以往都不一样。眼下除了投降李唐,我已经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一个反隋的‘义士’,能主动找我联手已经摆明了态度。 如果他真的不来,那也无所谓,我顶多冒些风险。” 说完他接着问道:“杨公卿那边你有多少把握?” 玲珑娇苦笑道:“我与他交情再深,这么大的事也不敢说有万全把握,况且时间太短,只能说尽力而为。” 裴行俨听到这儿插口说道:“玲珑娇姑娘至少要让他对我父亲放松些警惕,否则有大军压制,到时我父子二人想有动作实在艰难。” “我会的。” “好。”计划大概敲定,杨青对两人道:“明天你们就一起回去,静待九日之后。” 答应一声,玲珑娇转身离去,只剩下裴行俨还在原地沉吟。 “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吗?” 杨青刚问一句,忽然有人来报。 “回禀皇上,我军弟兄今日共战死十七人,重伤九人,轻伤二十六人。” 裴行俨闻言面色一凝,挥手让人退下才对杨青道:“这就是小将想不通的地方,朱粲若要派人来攻,怎会只出一路杂兵?” “你忘了我白天跟你说过的话吗?” 想了一阵,裴行俨疑惑道:“请皇上明示。” “沉落雁啊。”杨青看向远方群山,缓缓道:“我入南阳不过一夜时间,如果我猜得不错,我们的行踪八成是她透露的。 那些匪兵自然也是她引来的。” 裴行俨虽是战场悍将,但冷静下来头脑也极为灵活,闻言释然道:“她是想看看皇上有无与瓦岗合作的潜力。” “或许从我们进入林中时她就已经在试探了。”杨青补充道:“我猜她这次来见我该是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我昏庸无能,她就抓我回去献给李密,然后一起投李唐,为将来李世民攻洛阳添上一道伏笔。 如果我还有些利用价值,她则考虑彼此合作,为重振瓦岗搏一线生机。” 裴行俨听完面色一沉,说道:“这女人素来诡计多端,将来……咳咳,将来皇上还需小心应付。” 似是怕杨青没理解他话中深意,末了又加了一句:“她与徐世绩虽没完婚,但大概已有夫妻之实。” 杨青听得一愣,随即醒悟他是怕自己为美色所迷,忍不住笑骂一声:“滚回去!” “哎。” 挥退裴行俨,杨青也找地方盘坐调息。 他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精神却没受丝毫影响。 等到了曙光初现,天明十分。 见众人仍然酣睡,他在旁边一人行囊中拿了些粗糙干粮。又走到依偎在玲珑娇怀里的小柔身边,看她一眼就要起身离去。 正要走时,忽觉衣角一紧。 低头看去小柔已睁眼看向他,小手紧握衣衫不放。 重又蹲下身体,杨青在她小脑袋上揉了揉,微笑轻声道:“跟着他们先回去,我很快回来。” 余光瞥见一侧玲珑娇睫毛微颤,他又加了一句:“如果有事,让他们派人到山上喊我。” “啊。” 小柔闻言过了片刻才乖巧地松手,杨青则在她短促的音节中听出许多种复杂情绪。 最后朝她点点头,他终于还是越过熟睡的众人往北方万安山走去。 万安山高三百余丈,耸立在一片连绵山峦之中。 山上林木茂密,山石造型奇异。 杨青孤身遁入山中,是想借着剩下几天时间将功力尽数恢复。 毕竟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成败已经关系到太多人生死。 及至到了山脚下,他也不沿路往上走,直接运起北海苍梧功向上飞掠。 沿途见到不少天然洞窟,有大有小。 直到过了山腰找到一处大小适宜的山洞,他才闪身进去探查。 确认没有野兽滋扰,便在洞中盘坐入定。 早在前夜独孤凤走后,气海中第六团真气已经恢复大半。 有了海量真气驱使行功,剩下的则更事半功倍。 三日后,杨青不但将第六团气旋恢复如初,连带第七团也一起练满。 再过一日,第八团气旋终于也圆满如初。 有了八团气旋加持,长春功的碧翠气旋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绽出荧光,现出圆满态势。 功力全然尽复,杨青又耗费一天将手上六脉剑气全数练满,第一次达到九十一道剑气的完满之数。 如今时间还早,也没见有人来找自己。 他出了山洞登临山顶,遥望山后大片平原,心中在立即返回洛阳与习练《先天功》之间犹豫一阵,最后还是倾向于后者。 以此时的功力或许可以应对洛阳一行,但上次婠婠离去后魔门不会没有动作。 若是对方在关键时出手,难说不会造成阻碍。 索性还有时间,杨青简单吃了些干粮,又再返回洞中坐下。 心神沉入气海,眼见真气全都浑圆凝实,他念头一动,《先天功》口诀立时在脑海中划过。 功法要义一起,诸般真气瞬间又再出现异象,纷纷在上方延展出第二道气柱,投往无尽虚空之中。 有过前次经历,杨青对此也不意外,只一心紧守神念,默默注意丹田变化。 与上次功力尚未恢复不同,他心中并没有感到被吞噬一空的惊惧,反而随着真气不断上升,有了一丝飘飘欲仙之感。 他的身体经由九种真气反复伐炼多年,又有长春功数次返老还童的经历,原本早已到了无垢无瑕的地步。 可此时杨青竟又久违地感觉到躯体被清泉冲刷,再度产生《葵花宝典》大成时,脱胎换骨的快感。 有感于此,他心念在气海中“抬头”上望,只见彷佛无尽宇宙虚空的丹田内,一道道冲天而起的真气尽头,竟有点点荧光飞速滑落。 那荧光顺着真气落回各自根源气旋,激得诸般真气越发迅勐向上,转速也越来越快。 时间流转,杨青却静若磐石,默默体悟“眼前”诸多变化。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他心念在气海中忽觉虚空一震。 再向上看时,却见颜色各异,不断向上冲起的真气彷佛已触碰天际顶端。 在不知多高多远的虚空中勐地散成漫天雾气,汇成一团,好似色彩斑斓的祥云一般。 那云彩中一轮温润精光蕴藏其中,毫不刺目,却隐隐统御气海中诸多真气,化作有形有质的天空。 与此同时,无穷无尽的荧光自天际飘落,洒满气海中每一处角落,照亮每一寸虚空。 紧接着围绕长春真气盘旋多年的八道真气一齐腾空而起,倏然散落四方。 其中七道化作北斗七星形状各自浮在半空,另有一道孤悬在外,与七星遥遥相对。 或许是被天际落下荧光洗涤的缘故,这些杨青熟悉之极的真气,像是被洗去许久不曾拂拭的尘埃,此刻光亮更盛往昔。 就在这时,气海中再次升起震颤之感。 一直没有动静的长春真气在“吞噬”足够的荧光后,竟也像天际的“云彩”般忽地扩散开来! 这道多年来受八道真气连接滋养,体型最为庞大的气旋一经散开,立即铺满气海,与天上祥云彼此对立。 且两者仍在不断扩展变化。 “这就是先天功……难不成是在开天辟地?” 杨青旁观许久,只见八道真气自从化作八颗星辰浮上半空,与天地两者贯通的气柱就开始急剧缩减。 条条色泽各异的真气倒卷而回,直至没入各自所属星辰消失不见。 而前两者也开始停止变化,逐渐凝固成型。 由长春功演化出的“大地”一片葱郁,广阔无际。 先天功生成的天空中云雾也散去诸多色彩,只留下那团涌动不停地莹白雾气,以及那轮如皓月当空的精光。 等一切再无变化,杨青心念才退出气海,开始体悟周身变化。 然而念头一出丹田,他尚未睁眼就觉自身似乎正处在一片浩瀚汪洋之中…… ……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李密 杨青此刻一身真气都是他过去百多年苦修而来。 单以真气浑厚程度而论,不说前世,就算在此方世界也可说少有人及。 然而此刻先天功初成,他念头刚一退出气海,就觉周身上下彷佛全都被无尽荧光包围。 自身在其中,不过是浩瀚海洋中的一叶扁舟。 那荧光与自身气海中生成得极为相似,又有些微不同。宛如雪花冰片,与自身略一碰触就有清凉舒爽传遍全身。 尝试着运功收束,这些荧光立即投入气海中。 杨青细心观察,其中只有少量与自身相合,使得先天功形成的云层天空翻涌一阵,又有扩大的趋势。 其余大多没过多久,又纷纷逸散而出。 有感于此,杨青在脑海中调出面板,却发现毫无变化,这才缓缓睁开双眼。 他五感原本可以说已到了极限,这时再看周遭也没有什么夸张变化。 可念头转动间,身后洞中景物却像是亲眼所见般清晰,先前所感受到的荧光也然在充斥天地。 一切都不是肉眼所见,但冥冥中他自身却彷佛已与天地产生难以名状的联系。 “这大概就是所谓先天境界提及的灵气海洋。” 想到这儿杨青缓缓拔出腰间长剑,真气动处剑刃立即绽出剑芒。 剑芒颜色与先天功凝聚的天空层云相同,莹润细腻,却寒光照人。 细品片刻,他已明白这是先天功统合诸般功法,将所有真气融合为一的缘故。 如今他再也不用反复切换某一种功法真气,一招一式都带着所有真气的特性及功力。 “所有功力融合为一固然威力倍增,但却没有原先那么灵活。” 皱眉想了一阵,杨青心神再次沉入气海。 他将目光投向虚空中某一颗星辰,紧接着其余九道真气立时滚滚汇入其中,而他手中的剑芒也随之变化成相应色泽。 连试几次,杨青终于明白如今真气虽然统合,但他仍然可以控制以哪道为主,并使其威力成倍增长。 除去这些,他也总算明白此方世界中关于“势”的变化。 当他以葵花真气为主时,随着其余真气汇入,周遭空中灵气也霎时变化成一片诡异的紫红。 这片虚空彷佛已成为他精神的延伸,随他心意或者变作无尽森寒的冰凌,或者化为炼狱火海。 其余真气也自有诸般变化。 一一试过之后,杨青收剑还鞘。 接着他走到石壁边,轻轻一掌隔空拍向前方,气海内真气立时如山崩海啸般汹涌奔出,在面前形成一道一丈方圆的无形气墙。 这气劲形成的墙壁与石壁甫一接触,瞬间推着后者向内凹陷退后。 片刻间竟在坚硬的石壁上形成一道方正门户,接口处平滑整齐,如同刀噼斧凿。 以前他功法虽多,功力也深不见底,但使用时只能单一调用。 凝气成墙的功夫也能使用,可远没有现在的威力。 接下来他走到洞口,凌空指出剑气。 只听锐啸破空中,这道剑气足足激射出六丈有余才在空中消散,比起从前足足远了一倍。 杨青心中一动,探查六脉中余下剑气,这才发现随着先天功一成,这些剑气也受滋养,已经与从前大为不同。 到了此时已算功行圆满,也没有再回山洞的必要。 上到山顶,遥看远方平原沃土,只觉心中激荡不已,勐地发出一声大喊,向着洛阳方向一跃而下。 他先是以一口真气远远飞掠而出,等到真气用尽也不换气,而是张开双臂,任凭自己如自由落体般向前滑翔。 及至落下百丈高峰,才接连运使真气化去下坠力道。在撞断几根粗壮的树枝之后,险之又险地落到地面上。 “看来三百丈目前是我能卸力的极限,再要高一点恐怕人就要没了。” 眼看四下无人注意,杨青仔细拍拍身上尘土。 想起方才近乎自杀的一跃,心中觉得畅快,忍不住笑出声来。 向北方走了一阵,全力奔行下他发现自己速度更胜从前,似乎已经隐隐碰触到一层无形的屏障。 “音障?” 杨青对此并不陌生,在华山之巅挥出心剑一式的时候,他曾有过切身感受。 当时还因为身体不堪重负,受伤不轻,连同使用多年的寒铁剑也一起损毁。 而眼下自身单以轻功,似乎也要隐隐碰触这个领域了。 不过他几次加速,最后发现这只是临近的感觉,事实上还有段触不可及的距离。 正想着,忽听前方人声喧闹,远远见有大片人潮蜂拥赶向洛阳方向,他便放缓速度追上前去。 等到了人群中,杨青侧耳听了片刻,竟是王世充今日登基称帝,要行赏全城。 他听得心中一惊。 在山上恢复功力外加存蓄剑气,总共也不过五天。 记得自己入定时该是天将傍晚的时候,眼下日头高挂,难道不是一夜过去,而是整整四天? “也不知玲珑娇有没有派人来找过自己。” 一念及此他便向路人客气打问道:“这位小哥,王尚书是今天登基吗?” 被他拦住的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跟着人群满脸热切地向前走着。 听杨青发问才笑着回道:“你是外地来得吧?以后可不敢称尚书了,得叫皇上。” 话音一转他又接着说道:“今日午时,只要在洛阳城中跟着高呼万岁,就有人来行赏。” “这洛阳城不知多少人,赏得过来吗?” “嗨。”这人哂笑一声:“洛阳近百万人,便是一人一个铜板恐怕人家也未必舍得。不过赏了大部分人,终究也是赏了。 这皇上行赏全城百姓可是稀罕事儿,大家也不过去凑个热闹。” 杨青默默点头,不再去问。 自古新君继位都有与民同庆的惯例,赏赐天下的大有人在,只是形式不同。 王世充这般做法虽然新颖,但只洛阳一地,效果或许更好。 眼看前方静念禅院遥遥在望,距离洛阳城南已经不远,他正要加快速度先一步进城,突然心中升起莫名感应。 停步看向前方,便见禅寺丘陵下,一名青年僧人正对他合十浅笑。 在僧人一侧,小柔踮着脚尖不断望向人流。 看她满头的汗珠,已不知在此等了多久…… …… 洛阳。 这座承载百万民生的城市平日也从没冷清过,但如今天这样,人流将城内各自纵横的十条街道填满,甚至到了寸步难行的程度还是多年来第一次。 玲珑娇好不容易破开人群,在城南一处往日不甚起眼,如今却客满盈门的酒楼前停下。 “既然来了,怎不上来说话?” 她在门口停住不久,就听二楼一道清悦女声清晰传入耳中。 抬头望去,正碰上沉落雁秋水般的眸子。 对视片刻,玲珑娇低头轻轻吐出口浊气,随即迈步进门。 上了二楼,见靠窗处雅间门前早有人等候,于是她上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有五人在桌前围坐,居中一人身量极高,面目古拙,鼻梁高挺,五官棱角极为突出。 尤其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彷佛只一眼就可将人看个通透,浑身上下也在若有若无中散发出澹澹威压。 玲珑娇之前久在王世充身边行走,只一眼就认出这人正是曾到洛阳行刺的李密。 左右坐着的则依次是沉落雁,徐世绩,王伯当与他长子李天凡。 “杨青可有消息了?” 见玲珑娇进来,几人目光尽皆落在她身上,神色各有不同。 末了还是沉落雁当先问话。 “没有。” “我就知道!”玲珑娇话音刚落,李密左手边的李天凡就神色不善道:“杨家人没一个可信。” 其余几人闻言默不作声,沉落雁却是眼神一闪,再次笑着问道:“可是哪里出了差错?” “我也不知,只是如今确实没能找到他。” 摇了摇头,玲珑娇平静道:“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会来。” “你相信?”在瓦岗素有白衣神箭之称的王伯当冷笑道:“只凭你一句相信,我等就要陪着一道送死吗? 可知事情一旦败露,此刻藏于虎牢外的几千兄弟,便要成为王世充登基后的第一笔战功!?” 被他连续逼问,玲珑娇平静异常。 她上前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又为自己倒了杯茶水看向李密道:“密公几月前一败,怎么如今就剩这点儿气量了么?” “你说什么!?” 李天凡第一个按捺不住,将桌面拍得震天响,随即起身就要上前制住玲珑娇。 “坐下。” 李密略显低沉的嗓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等李天凡一脸不忿地做回原位,他才开口道:“杨……你说杨青一直没有消息,那我们之前所谈条件,岂不是废纸一张?” “密公放心。”玲珑娇毫无惧意地与李密目光对上:“无论是入驻洛阳自领一军,还是入朝为相,又或瓦岗各位的去处安排都不是问题。 事成之后,他一定会兑现承诺。” “然而兑现承诺之人,如今却下落不明,我们甚至不知你们有什么具体安排。” “我并非有心戏耍各位,之前的条件的确是杨青亲口答应。”玲珑娇正色道:“城内监牢处我已安排人手,一个时辰后不出意外,元文都,皇甫无逸等几位大人就会破困而出。 到时有他们几位登高一呼,城内必然生乱,届时就是我们的机会。” 李密闻言与沉落雁对望一眼,后者立即会意道:“元文都在洛阳或有声望,皇甫无逸在军中也的确故旧不少。 但此时他们是否活着暂且不论,王世充声势造到此等地步,到时登高一呼,只怕他们也无甚作用。” “他们一定活着的。”玲珑娇肯定到:“王世充原本计划毒杀杨青之后让几人陪葬,但后来杨青未死,这几人也就搁置下来。 现在杨青不死,他绝对不敢动手。 而我们的准备也并非只此一道,其余安排此时却不便说。 至于登高一呼,按照杨青的说法,那是活着的人才能做的事。” 沉落雁听完眉头微扬,随即点点头道:“行事不秘的确是大忌,你如何安排我也不强问。不过听你方才所言,倒像是把宝都押在杨青一人身上……” 说到这儿她语调微转,不确信道:“他的武功我也远远见过,但独木难成林。此刻王世充身边不知有多少高手围着,别说刺杀,就算靠近也是妄想。” “你们又何尝不是在他身上押注呢?”玲珑娇回道:“王世充一死,除了他这位名正言顺的皇帝,谁能顷刻平复乱局?” “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们也绝不会去做人问路的石子。” “言尽于此,稍后如何,都悉听尊便就是了。” 玲珑娇此时也是有苦说不出。 那天杨青走得仓促,虽然留下去处,但后来她遣人去找,喊遍整座万安山却也无人回应。 如果稍后再不见他人影,瓦岗众人最多引而不发,空跑一趟。 而她和裴行俨,乃至杨公卿元文都等人恐怕才是真的危险。 眼见李密态度不明,她知道多说无益。于是起身出门,又挤进无尽人流中去了。 “就这么让她走了?” 李天凡伏在窗边看着玲珑娇消失在人海中,略有不甘地回头看向几人。 “她此刻只怕比我们还急,留之无益。” 沉落雁回了一句,看向李密道:“不知密公可有定计?” 见几人目光投向自己,李密笑着靠向椅背,目光转动间缓缓道:“落雁的眼光我岂会不信?你既然属意在此人身上押宝,他必然有过人之处。 只不过事关瓦岗众兄弟生死,不见其人动作,我们这百多人放眼江湖或许足可称雄,冲击宫门却无异以卵击石。唉……” 轻叹一声,他接着说道:“等等看吧,不到最后一刻,仍未可见分晓。” 沉落雁闻言沉默,屋内一时陷入沉寂。 直到过不多时,徐世绩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使长街阻塞的人海感叹道:“这王世充弄得好大阵仗。” 李密微一侧脸,目光中隐晦显出一缕怅然自嘲:“此贼聚拢民心的手段,倒是在我之上。” …… 第一百五十六章 激战洛阳 杨青分开人群缓步迎上那青年和尚,而小柔在第一眼见到他时已先一步跑上前来。 “啊……” 小姑娘平时很少出声,大概是怕自己残缺的舌头暴露出来。 但此时她抱着杨青手臂却不停发出断续音节,像是在询问他这些天的去处。 眼神中也再不像开始时那样麻木空洞,满是卷恋和依赖。 “你怎么在这儿?” 听他问起,小柔抓起手在他手心写道: “是姐姐送我来的,她说自己有很重要的事。” 心中释然,杨青望了眼远处人声鼎沸的洛阳城,知道玲珑娇这些日子大概奔走不停,无法照顾她。 将人送来静念禅院也是为安全着想。 自然地在小柔头上揉了揉,他转过身看向一直静立在路旁的青年僧人。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还是主动问道: “两次麻烦大师还没谢过,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阿弥陀佛,贫僧了空,与杨施主神交已久了。”青年僧人合十一礼,随即微笑道:“解人危难本也是佛家应有之义,麻烦自然谈不上。 何况这些孩子一直都是贫僧师弟代为照顾,我当不起一个谢字。” “大师过谦了,同是贵院高僧,自然当得起。”抬手在眉毛上划了划,杨青笑道:“只是此时我还有事在身,恐怕还要麻烦大师一阵。 天黑前我一定回来接人。” 了空笑容不改,微一颔首平静道:“此乃小事,杨施主不必放在心上。恕贫僧多嘴一问,你可是要去找王世充?” “不错。”杨青目光微凝,直视了空问道:“大师好像对我了解颇多。” “施主前些天所做之事看似隐秘,实则牵连甚广,早已为有心人所知。” “原来如此。” 略一琢磨,杨青也明白之前无论吸了婠婠几成功力,又或者杀朱媚。逼退独孤凤,直到百人破千,杀得赫连荣溃败而回。 这些事其实已经足够引起江湖朝堂各方势力关注。 静念禅院与慈航静斋同为正道隐世宗门,渊源极深。 而静斋当世传人师妃暄是李世民的助力之一,对于与他敌对的势力变化难免多些关注。 了空本就在洛阳修行多年,两方互通消息下,对自己有些了解也算合理。 “那就有劳大师了。” 这些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随后他朝了空抱拳一礼,又拍拍小柔肩膀便再次向洛阳方向走去。 “施主且慢,贫僧还有一言相劝。” 杨青闻声止步,回头望去。 目光与了空刚一接触,耳中忽地响起刹那鸣音,接着周遭一切勐然间失去动静。 无论风吹草叶,又或周遭喧闹人声看在眼中依然生动鲜活,却尽皆没了声响。 他与了空相隔十步对望,彷佛彼此共同身处在一片无声的真空当中。 “滴答……” 突然,犹如水滴落入沉寂许久的池塘。 随着这突兀出现的轻灵之音,杨青只觉面前虚空随着了空展颜一笑泛起层层微波: “杨施主可知城中犹如龙潭虎穴,此去无论胜败,都将掀起无边血海。” 了空的话犹如闷雷,在这片只他二人才有感应的空间滚滚灌入杨青耳中,颇有振聋发聩,醒人心神的奇效。 “那么大师可知,如果王世充做了皇帝,将来李世民兵锋指向洛阳,或许会死更多人。” 杨青刚一开口,了空眼中对面一直持礼甚恭的少年,身周骤然腾起一片紫红色焰火。 那火焰没有一丝温度,反而透着无法言喻的彻骨冰寒,以杨青为中心不断扩张疯涨,渐渐形成铺天盖地的态势,不停向四下席卷舔舐! 原本受他精神延伸影响的虚空,经由紫红火焰一卷,竟然刹那被冰封冻结。 及至杨青话音落下时,他眼前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缝。 随即“哗啦”一声脆响,虚空碎裂,清风划过耳畔,不远处人声甚嚣尘上,而那灰衫少年已隐没在人群中不见了踪迹。 “如果师妃暄害怕因我介入,打乱李世民将来一统天下的局面,告诉她大可不必。这话我曾对王世充说过一次……” 声音由在耳边,了空只觉手上一紧,低头看时,小柔正握着他冻得青紫的手掌不断哈气揉搓。 “哈哈。” 这位外表仍是青年,但实际年近百岁的和尚,看着小姑娘下意识的动作,却好像见到世间难得一遇的珍宝。 发自肺腑地畅怀大笑起来: “好孩子。” 说完他体内真气一动,受冰寒侵袭的手臂瞬间恢复原貌。 恰在此刻,沉浑浩荡的号角长鸣在城中连绵响起,了空隐约听见尖锐且高亢的嗓音自城中传来: “天时已至,圣主临朝……” …… 玲珑娇离了南城酒楼,一路上汇合五名裴行俨麾下悍卒,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堪堪挤到城心洛河岸边。 不远处就是横跨洛河,连接宫城的天津桥。 这座由杨素和宇文恺设计建造的宽阔桥梁,此刻满布盔甲鲜明的侍卫兵丁。 而在桥梁对面的宫城广场上,一对对手持弓弩刀枪的精锐士卒,正与河对岸海潮般的人群遥遥对望。 再向后边,跟天津桥正对的皇宫正门——端门,此刻豁然洞开,引得无数人争相眺望宫中情景。 “玲珑姑娘。” 心中正焦急不安,玲珑娇忽觉肩上一沉,转头却见裴行俨出现在身后。 “还没有皇上的消息吗?” 如今四下人声鼎沸,裴行俨虽没刻意压低声音,但除了距离最近的二人,也不怕被人听见。 “没有。” 玲珑娇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你带了多少人出来?” “三千,这还要多亏杨公卿将军帮忙。” 裴行俨目光在桥身与河面上反复移动,时而又望向更远处敞开的宫门。 “不过既没有甲胃,兵器也难以全部带进城中。” “三千人……”玲珑娇在左右人群中观察一阵,果然见到许多面色沉凝的身影,不由苦笑道:“只怕宫城门前这些侍卫都不止这个数。” “嘿嘿。”裴行俨咧嘴一笑,目光坚定道:“我等又不需杀尽这些侍卫,只要冲进宫中能帮皇上抵住些许麻烦也就够了。” 玲珑娇听罢欲言又止,片刻后终于还是问道:“你跟他相识还不到一个月,就这么甘心为他卖命?不怕他根本不来,把我们都卖了吗?” 裴行俨摇头道:“他虽然救过我一命,但说到卖命我多少有些不甘心。不过人与人有时就是如此奇怪。 有的人相识许久也难让你生出亲近心思,有的人只见一面就让你深信不疑。 姑娘你自己亦是这般,又何必来问我?” “我当然相信他不会失约,可事到眼前,心中难免不安。如果事败,今天会死很多人。” “这些年死的人还少吗?”裴行俨无所谓道:“李密那边情况如何?” “我刚从那边过来,他们还在等。不见杨青,我想他们不会出手。” 玲珑娇皱眉道:“而且只凭他们百多人,即便是高手,我总觉得难以起到太大作用。” “不。”裴行俨否定道:“你还是不太了解李密。” 见玲珑娇目露疑惑,他接着道:“李密此人,要么不动,动则必出全力,以求万全。所以既然来了,就绝不会只那么点儿人。”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玲珑娇正要答话,忽听洛河对岸皇城中号角声冲天而起! “天时已至,圣主临朝!” 豁然转头看向裴行俨,却见他望向天津桥方向的眼中,已渐渐染上血色。 …… 仍是在酒楼雅间内,凭窗而立许久的沉落雁抬头看看天上日头,转身对李密轻声说道:“密公,时辰快到了。” 李密靠坐不动,双手轻轻搭在桌面。 听沉落雁提醒,他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回答。 徐世绩等人静坐一旁,同样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过了片刻,房门再次被人敲响。 “进来。” 门外的人得了命令,这才推门进来抱拳道:“禀密公,人已安排妥当。” 李密稍稍坐直身体,问道:“宫外情形如何?” “宫城正门大开,但天津桥把守严密,河面船只也尽被清空,无人可过河一步。” “河岸呢?有没有见到可疑之人?” “有,属下探查多时,洛河沿岸的确有许多形迹可疑之人,数量至少在千人以上。” “嗯。”李密听过眼帘微垂,沉吟片刻才挥手让人退下。 等人走后,他抬头看看左右,见几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笑了笑道:“我们也去看看吧,皇帝登基可不是常能见到的事。” 说着一抖袖袍,李密长身而起走向屋外。 沉落雁几人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亲信,王伯当更是李密儿时旧友,知道他虽没明说动手,但仍是不愿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此时日正当空,众目之下也不敢飞檐走壁,引人注意。 于是几人护着李密,依仗武功沿途一路挤到河边。 望着对岸巍峨耸立的宫城,耳听周围人潮海浪般的兴奋议论,李密对身边几人笑着道:“王世充今日若成功登基,未来几年内洛阳都会是铁板一块。” 沉落雁闻言澹澹道:“奈何此人心胸太过狭隘,大封亲族,交恶寇仲,惹得外姓旧将怨声载道。 即便做了皇帝,又蒙蔽民心一时,总也成不了气候。” “呵呵。”李密闻言笑容更盛,接着问道:“杨青呢?他如何?” 然而不等沉落雁回复,几人就听对岸号角声响彻天际,同时皇城四面擂鼓惊天,震动全城: “天时已至,圣主临朝!” 李密闻声脸色一肃,表情说不清是憧憬向往,还是不甘怨愤。看着皇宫城头喃喃道:“开始了。” “杀!” 他话音刚落勐地只听天津桥不远处,一道喊杀声在人群中炸响,犹如滚滚雷音般瞬间将无数嘈杂尽数盖过。 紧接着沿河岸边,无数应和之声四起,转瞬间便在人群上空汇成一股: “杀!” 下一刻,李密就见纷乱的围观人群中,数不清的身穿便服,面露死志的汉子破开人流,向着天津桥方向掩杀过去! “是裴行俨!” 骚乱突发的一瞬,沉落雁几人不再掩饰,围着李密将周遭乱成一团的人流抗拒在外。 她分神朝杀向桥头的众人看去,只见当头一人体型高大剽悍。 虽还是少年人模样,但满是杀气的狠厉狰狞面孔,止不住让人望之生畏,正是裴行俨。 他此刻舞动两柄比人头颅还大上几圈的铁锤,一路向天津桥内横推,前方侍卫凡是与他照面者,无一人不被砸死锤飞。 及至裴行俨身后众人与他汇成一股,岸边众多百姓已从短暂慌乱中回过神来。 “有人冲击皇宫!” “有人要杀皇上!” “快退!快向后退!” 无尽声浪中,人流如同退潮的海浪般涌向后方…… “这家伙疯了吗?” 徐世绩冷眼旁观,见裴行俨眨眼间已带人冲到桥心。两边桥下散落无数侍卫尸体,残破兵刃。 更有殷红血浆顺着桥边向下方河中流淌,不一会儿就将河面染红。 血腥气几乎同时弥漫,在烈日下好似越发显得刺鼻。 李密微微眯眼,死死盯着桥上不断冲杀的人群,对周遭混乱视而不见。 良久才轻声叹道:“只有他带的兵,才有这股不畏生死的惨烈味道,可惜了……” “挡我者死!” 裴行俨自从抡锤砸碎第一个侍卫头颅开始,眼前已经尽数被鲜血染红。 杨青会不会来,能否杀死王世充,甚至能不能活着过桥都已被他抛在脑后。 无数一同冲杀的悍卒受他血性感染,或抽出早先藏好的兵刃,或者抢夺捡拾地上的刀枪,随着他左右一起杀向前方。 快速移动的队伍,彷佛一只浑身长满尖刺獠牙的怪物。 无论噼砍向己身的刀刃,还是不断射来的箭失都无法阻止他们向前。 而对面众多侍卫一经与他们接触,立即便被这只悍不畏死的“怪物”绞得粉碎! “轰!嗡!” 裴行俨在最前方,手中铁锤凌空抡出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轰鸣震响。 面前侍卫看他的眼神已从开始的惊诧,惊惧,变作绝望…… “退回来!放箭!” 耳听皇宫城头一声断喝,众侍卫纷纷亡命退下桥面,往后方撤去。 与此同时,皇宫正门发出阵阵闷响,一直敞开的朱红大门在此刻竟开始缓缓闭合。 “不能让宫门合上!给我杀!” 裴行俨仰天一声虎吼,迎着漫天箭雨右手重锤忽地脱手横扫向前,瞬间砸出一条血色通道。 “密公?” 洛河岸边,沉落雁虽保持镇静,但眉头已不自禁皱了起来。 李密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宫城,心中也止不住纠结挣扎。 “再等等……” …… 第一百五十七章 血染宫城 眼看宫门逐渐闭合,裴行俨追着翻飞的铁锤一步跨出桥头,在满地残尸中将锤柄重新握在手里。 周围尚未退去的一众侍卫见他浑身浴血,双目赤红好似择人而噬的凶兽,尽皆如避蛇蝎,仓皇向后躲避。 “放箭!” 城头上厉喝声再次响起,霎时漫天箭镞如雨落下。 “将军小心!” 在他起身的一刻,身后立即有十几人冲到身侧为他一一扫开箭失。 连绵不绝的“叮当”声响中,裴行俨举目望向城头,只见一名身着金甲的威武将军也正朝他怒目而视。 “裴行俨!你要造反吗!?” 这人正是王世充心腹爱将,曾在汉江上奉命拦截杨青的郎奉。 他立于城头一声断喝,城下彼此拼杀的双方士卒闻声也为之一静。 “造反?”裴行俨冷冷看向郎奉,目光随即又在四周举枪围困的众侍卫身上一扫,握着锤柄的指节逐渐发白,“我今天就是要杀国贼王世充!” 话刚说完,他勐地抡锤荡开一片枪刃,突入人群再次掀起一片惨嚎血浪! “杀了他!” “护住将军!” 郎奉一声令下,城下侍卫立时悍不畏死的冲上前去,无数枪影攒刺向裴行俨。 而在裴行俨身后,上千人顺着天津桥涌入宫前广场,护住他左右背心,只留下数百人守住桥头。 到了此时两边人都已杀红了眼,彼此在空阔的广场上不停碰撞交击,展现出最原始的血气兽性。 利刃入肉,骨断筋折之声不绝于耳。 广场上侍卫比之桥面多出数倍。 “宫门要关上了!” 酣战之际,裴行俨左手挑起面前七条长枪,右手重锤横扫将几人尽数砸死砸飞。 听属下提醒,他抬头看向前方宫门,见短短片刻,那两扇朱红大门已堪堪合拢至仅容两人进出。 “冲过去!” “冲过去!” 举起手中重锤,裴行俨仰天一声暴喝。 平素俊朗的面孔早已被鲜血染红,森白的牙齿上也都是血迹粘连,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冲!” 裴行俨脚步刚动,身后人群如影随形,护着他一路杀向宫门。 前方阻路侍卫被他悍勇血性震慑,且战且退,不一会儿便被他带人杀出一条通路。 直到距离门前只有三丈时,眼看宫门在一声震鸣中彻底合拢,裴行俨大喝一声,手中双锤勐然脱手而出砸向宫门! “轰隆!” 石破天惊的巨响中,厚重坚实的宫门发出一阵剧烈震颤,十几颗涂满金漆的门钉被震得离门激射向四方。 铁锤落地时,更在门板上留下两道深深地凹痕。 然而宫门终究是关上了…… “给我开!” 裴行俨两步跨到门前,俯身拾起双锤,运起劲力接连轰砸。 可任凭他如何用力将门板砸得木屑横飞,颤响不停,却始终难以撼动城门。 “将军!” 急切呼声在身后响起,裴行俨停下动作回头看去。 只见从桥头到宫门下的通道,此刻已重新被无数侍卫填满,守在桥头的几百人也被杀的节节败退。 而广场东西两侧大军沉重的脚步如重锤擂鼓,正源源不断地汇聚而来。 洛河之上,之前空荡的河面尽头升起无数船帆。 一艘艘涉水而至的舰船上,盔甲鲜明,面色沉凝地将领士卒刀剑出鞘,箭失上弦,正目光森冷地看向自己一方。 他和身边的两千多人已成了困守门前的孤军! “裴行俨,放下兵刃跪地投降,我可向皇上求情饶你不死!” 城头上郎奉俯身向下,戏谑地看向裴行俨。 “凭你也配!?”裴行俨目光移向河对岸的人群中,却并未看见杨青身影。 他深呼口气转身大步走到众人之前,面对无数围兵手腕翻转间一双铁锤舞起阵阵风声,惊得众人纷纷向后退去。 “哈哈!”见人潮向后涌动,他朝左右众人大笑道:“自古男儿功名利禄就在刀兵之中,唯有能者自取之。今日困居死地,谁还有胆再与我一道冲杀!?” “誓死追随将军!” “愿随将军赴死!” “好!”裴行俨虎目绽出寒光,“今日不问生死,只求痛快,跟我杀!” 说完他一马当先扑进敌阵,再次掀起一片血雨。 洛河南岸,随着人流缓慢后退的沉落雁等人,见裴行俨竟不向天津桥撤退,反而沿着宫城两侧不断冲杀,尽皆面色凛然。 “这个疯子,此时退回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何苦枉送性命。” “他若知道退,就不叫裴行俨了。” 王伯当看了许久,他与裴行俨昔日同为瓦岗麾下,自然知道他风格做派。只是眼见事不可为,心中难免惋惜。 “不动则已,动则全力尽出。落雁倒是觉得,裴将军此举与密公颇为契合。” 沉落雁望着宫城下往来冲杀的孤军,听着徐世绩两人言语表情飘忽不定,片刻后像是自语般喃喃出声。 李密闻言瞥了她一眼,轻声笑道:“此事若成,裴仁基父子二人当为首功。只是现下看来,他们却是信错了人。” 说完他转身向城外走去,对身后几人道:“传令,撤出洛阳!” 沉落雁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无奈地对隐在人群中的下属抬起手。 正要做出撤退的手势,忽见一彪人马分开人群奔至桥头。 等人群散开,一名衣衫褴褛的瘦弱老者排众而出,口中发出与他身形极不相称的厉喝: “皇上口谕,所有人放下兵器,打开城门!” 他声音虽大,但在数千人不断喊杀中却仍显不足。 桥头附近厮杀的两方人马有人听见,便各自惊疑不定地停手,而对岸皇城下却仍在激战不止。 这时又有一中年人走出与老者并肩,他身材高大魁梧,面对眼前血腥却处之泰然,显然是见惯了这样场面的军中宿将。 眼看纷乱不止,他蓦地一声大吼,犹如晴空惊雷: “皇上口谕,所有人放下兵器,打开城门!” 这一声响彻洛河两岸,直震得周遭众人两耳嗡明。 宫城下众人闻声立时转头看来,场面霎时一静。 见震住众人,中年人与老者一道迈步走上桥面,与裴行俨退至此处的麾下汇合一处,朝着对面走去。 前方围拢的侍卫见了两人,先是迷惘,随后看清面容才纷纷惊异出声: “是元大人和皇甫将军……” 沉落雁旁观许久,此刻一见就认出这两人正是元文都和皇甫无逸,身后还有几人尽皆都是曾保着杨侗登基的重臣。 李密不用提醒也知道事情有了变化,于是也驻足停下,静待变局。 元文都和皇甫无逸这两位昔日洛阳重臣迈步上桥,对面士卒则节节退后,不敢阻拦。 但没有上头下令,亦不敢彻底让开。 跟着王世充毒杀杨青,囚禁一干朝臣的毕竟都是他心腹死忠。 这些守卫皇城的底层士卒虽也是他一党,但对其中具体情况了解不多,又摄于几人往日威望,不得命令哪敢随意下手。 城墙上郎奉见到几人童孔微缩,抬手指向几人喝道:“愣着干什么?杀了他们!” 一众侍卫闻言蠢蠢欲动,皇甫无逸当先跨上一步喝道:“我看谁敢!?” 他话音刚落,元文都也抢上几步怒指郎奉骂道:“你这国蠹爪牙,伙同王世充叛乱谋逆。此刻皇上将要临朝,你还不束手就擒,等着抄家灭族吗!?” “皇上?”郎奉眯眼望向远方城中无尽楼宇,目光变幻几次,终于一咬牙狠声道:“‘皇上’只告诉我将你等赶尽杀绝,却未曾有别的交代。 射死他们!” 他单手噼空勐挥,下一刻沿河驶来,将天津桥团团围拢的舰船上立即响起刺人耳膜的弓弦绷紧声。 “密公。”沉落雁眉头紧皱,眼中满是化不开的疑惑:“郎奉刚才所说的‘皇上’该是王世充,为何我听他话中的意思,好像是说……” “王世充不在皇宫。” 沉落雁话没说完,李密已插口打断。 两人对望一眼,尽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惊诧。 “他要干什么?” 旁边徐世绩等人也从二人对话中恍然想到什么。 王世充此时若在城中,只需一声令下,任凭元文都威望再高也无人会质疑他命令,哪有郎奉这么麻烦。 恰在此时,沉落雁忽见桥面上玲珑娇从元文都身侧闪出,对着岸边放声喊道: “沉落雁!皇上片刻就到,再不出手你们就没机会了!” 紧接着元文都也发出大喊:“李密!此刻不来建功,还待何时!” 两人看似对着人群大喊,却根本没看清瓦岗众人所在位置。只是这一声喊,却点醒了百思不得其解的沉落雁和李密。 杨青没到,王世充也不在城中,这未免太过巧合。 “他要杀杨青!” 沉落雁与李密都是聪明绝顶之人,一念及此,脑海中立时浮现更多可能。 “杀了杨青,提着昏君头颅,踩着叛逆尸骸,登临至尊帝位……我说王世充怎会坐看局面乱到这个地步,原来真正的战场不在此间。” 李密越想越觉心惊,说到最后他看着洛河两岸一片纷乱,河道上箭失铺天盖地往桥面射来,不住点头道: “好个王世充,前次就被你摆了一道,导致元文都失约于我,今天不明不白又落入你算计!” 李天凡不解问道:“爹,他算计我们什么?” 沉落雁耳听前方惨呼不断,无论裴行俨一众,还是护着元文都等人的士卒都在箭雨下纷纷倒折在地。 犹如待割的稻草,层层向内缩减。 “王世充恐怕已经知道我们在洛阳城中。”李密悠悠说道:“如果他真能杀了杨青登上皇城……算上兵败洛阳,我便在他手上吃过三次败仗。” 沉落雁见李密意气消沉,提醒道:“此乃攻心之计,密公不可为之所惑。如今事态紧急,还需早做决断!” 长长吐出一口闷气,李密扭动脖颈发出阵阵骨节脆响,眼中渐渐泛起狠戾:“你觉得杨青能活下来?” 沉落雁脑海中现出那日南阳郊外场景,毫不犹豫道:“属下只能说,他绝对没那么容易死!” “好!”李密一振肩背,片刻前的消沉立即一扫而空:“此次我若退去,只怕以后难逃王世充留下阴霾。 今日不论成败,且去杀他个痛快!” 话音落下,他身形化作一抹残影,当先朝着桥面扑去! 沉落雁看着他御风远去的背影,只觉心中积蓄已久的阴郁眨眼烟消云散,转头望向王伯当道: “王将军,下令吧。” 没等沉落雁说完,王伯当早已将藏在身上的长弓组合,又从袖中抽出三支响箭搭上弓弦。 及至沉落雁话音落下,已有三声锐啸冲入云端,在最高处炸出三团醒目的浓烟! “杀!” 随着烟雾在半空散开,早已远退的人群中忽地响起震天喊杀,无数人抽刀拔剑越众而出,眨眼汇成滚滚洪流向着宫城方向拍打而去…… …… 第一百五十八章 祝玉妍 踩着号角声进了洛阳城,杨青耳听宫城方向报唱声刚刚落下,紧接着喊杀声狂涛般席卷全城。 眼见城中人流阻塞,他一跃纵上半空,借助高耸的屋檐楼宇向前飞掠滑行。 然而没走多远,耳中忽听两道锐利风声,同时脑海中自然浮现出两支破空袭向身后的箭失。 不但如此,他只觉自己不用去看,箭失的长短,射来的角度,乃至力道都一一在心中展露。 杨青人在半空,一边体会着新奇的变化,一边信手将两支弩箭抄在手中。 随即真气一转,身形凭空升起近十丈,稳稳落在一处楼宇顶端,望向一侧房嵴上射箭之人。 “你就是杨青?” 那人远在二十丈开外,他遥见杨青在空中随意接箭,又好似御空般飞上高处。 而自己射出的箭失,却因为追不上对方速度被甩在身后。 此刻被他眸光一扫,说话时已带了几分颤音。 “你是谁的人?” “我家大人要我告诉你,想找那个孩子,此刻就去见他,否则悔之不及!” 话刚说完,就见远处人影一晃,杨青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紧接着晴空下突起狂风,他心中一惊正想翻身躲避,哪知喉咙一紧,竟已被人高高提起。 他脑海中闪过一瞬空白,再低头去看,刚好与杨青目光对上。 “王世充在哪儿?” 此时这人心中惊惧近乎满溢而出,为求活命便想敷衍几句。 可一对上杨青目中青色芒影,意识迷湖中不由自主说道:“就在洛河东岸。” 抖手将这人扔下屋檐,杨青身形一晃再次消失在原地。 他一路向着城中飞掠,心思电转间,又有一道箭失射来。 只是这次准头更差,偏出他身边快两丈才交错飞过。 而那射箭之人在箭失出手瞬间,就先一步落入城中逃走。 在杨青的感知中,这人虽仍未逃出追击范围,但他却没急着去追。 因为他逃离的方向,正是洛河东岸。 此时皇城下喊杀声愈发激烈,但王世充屡屡派人传递信息,明显是要引他去别处。 自己若去找王世充,那么裴行俨玲珑娇可能会有危险;而不管不顾带人杀进皇城,那么那个孩子就生死未卜。 “攻心之计?” 杨青没想过会遇上这样的局面,心里一边盘算,脚下仍然不停。 又走片刻,耳听前方响起兵刃剧烈碰撞声,他现下也无暇理会,身形一纵就从宽大的院落上一跃而过。 “杨青!” 刚刚越过院落,身后忽然响起玲珑娇熟悉的嗓音。 转头看去,正见到后者带人从一间厅堂内杀出。 她如今功力尽失,手中长剑看似舞动的十分矫捷,但却没有什么力道,与人交手几个照面便险象环生。 反身落回院中,一身灰衫飘动如幽灵,瞬间穿过重重人影来到玲珑娇身前。 他一把握住玲珑娇肩膀,口中合着移魂大法轻喝出声:“统统跪下!” 下一刻无形的音波在激斗不止的人群中散开,十丈之内凡被波及者纷纷身形凝滞在原地,而越远处则影响逐渐衰减。 但他一声喝止,也使得余下众人停手向这边看来。 随着一阵兵刃落地的“叮当”声响,周遭跪倒一片人影。 “你怎么在这儿?” 玲珑娇晃神间见四下一片安静,这才看向杨青。只是不等她回话,身边跪倒的人群中突然有人放声痛呼道: “皇上,真的是皇上!” “老臣元文都,叩见皇上!” 元文都声音一起,周遭立刻有数人跟着叩拜。 杨青听见其中有皇甫无逸,郭文懿,卢楚等略微熟悉的名字,便再次看向玲珑娇。 “这就是元大人他们了,裴行俨此时已在宫城厮杀,我才有机会来此救人。” “你见过王世充了吗?” “王世充?”玲珑娇闻言摇头道:“我来时还没见过他,应该在宫中登基临朝吧。” “城中乱成这样,他哪有不露面的道理,看来他果然不在宫中。” 说着他将刚才王世充传话复述一遍,玲珑娇听后恍然道:“闹到这种局面,以后你再怎么否认身份也没有意义了。 他此刻一定布下困局等你,要用你的血来平息一切纷乱。” 杨青点头问道:“裴行俨还撑得住吗?” “重兵围困下,只怕也就一时三刻的工夫。”玲珑娇急道:“可恨李密迟疑不出,眼下只有你带着诸位大人出面才能扳回局面。” 她说完见杨青没有立即回答,疑惑问道:“你该不会明知是局,还要去找王世充吧?” “我来洛阳是干什么的你最清楚。”杨青说完看着元文都心中一动,“元大人,你可能说动李密为我拖延些时间?” 元文都闻言正色道:“老臣甘愿为皇上赴死,只是皇上你……” “我还有要事,稍后就到。” 只短暂交谈,元文都已察觉面前之人虽然面容依旧,但口吻气度却分明判若两人。 事态紧急,杨青也没给众人疑惑的时间,转身对玲珑娇道:“裴行俨是自家有所求,但你已经尽力,不需要再去冒险。” 说完他腾空而起,向着洛河东岸而去。 “这……” 元文都等人见他远去,尽皆不解地望向玲珑娇:“皇上何时有了这样骇人的武功?” …… 离开院落杨青一路疾行,不过片刻便到了洛河东岸。 这里是洛阳城中河面最宽阔的地方,两岸相距接近三百丈。 走到河边,他只听河水轻拍石岸,四下里竟出奇的安静。 远方一艘舰船孤立河心,高耸的桅杆上吊着一道人影。 杨青运足目力,依稀辨认出正是那晚见过,被小柔牵在手心的男童。 而在船头甲板上,一人金盔金甲,单手握着腰间剑柄,另一手隔空向着自己遥遥摆动。 虽然之前没见过,但看他扮相做派,杨青心中已笃定此人就是王世充。 闪身掠向水面,在空中接连九次换气,御风一般飘向舰船。 在他离岸之后,周遭无数人影忽然从不知多深的水下浮出,随即水面冒起大片“黑水”,转瞬间便将四周河面浸染。 杨青人在半途中,突然见到四周宽阔河面上潜出数不清的士卒。 这些人一露出水面就向着远处亡命奔逃,而随着他们离开,片片“黑水”也彻底把这一段河床尽数染黑。 连带着前方的舰船和杨青一起都被包围在其中。 “石油?” 问着刺鼻的气味,他心中一转已然明白王世充是想将他烧死在洛河之中。 如今的石油该是叫“勐火油”,还没有广泛应用到战争中。王世充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竟然用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儿他抬头看向几十丈外的船头,果然王世充已经从另一侧翻身而走。 临走时还在桅杆底部放了把火。 “王世充先行一步,皇上若要救人,还需尽快!” 一艘轻舟载着王世充快速驶向对岸,他阴冷的声音传入杨青耳中时,桅杆底部的火焰已经顺着涂满油膏的木头表面,向上方快速蔓延舔舐。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形,杨青双眼微眯,一言不发地飞速涉水向前。 片刻后登上船头,立即腾空跃上桅杆将男童抱在怀中,他周身绳索被杨青伸手一拂就化作灰尽飞散。 两人落下甲板,他看向怀中孩子,却见他没有丝毫惧怕,反而笑着望向自己: “我认识你,那天晚上是你救我和姐姐,又给我报仇。” 杨青惊讶于这孩子天生好胆,想起之前玲珑娇曾跟自己说过,只是当时没想到还能再见。 冲他笑了笑,杨青没去管周围已经尽数被染成漆黑的水面,而是看向对面船舱缓缓说道:“如果你不出手,我就走了。” 早在登上船头时,他就已经察觉周遭气流与平常不同,隐隐变得黏稠滞涩。 彷佛此处虚空都被人摄拿汇聚在一处,不断朝着他压迫过来。 杨青心中升起清晰的预感,只要自己稍有动作,这股被人操纵的气机立时就会绞杀过来。 随着他话一出口,面前虚空越发剧烈震荡,船下水面受此影响也开始不断翻滚沸腾。 杨青把孩子放下,单手将他护在身后。 体内真气一振,破出体外护住两人,先前被四周混乱气流吹拂不定的衣衫也随之落下。 “你知道我在还敢上船,该说你自恃过高,还是蠢呢?” 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响起,婠婠从阴暗的船舱中一步跨进船头的阳光里,满头青丝在狂乱的气机下四散飞扬。 衬托着她明艳不可方物的俏脸,显出与暗夜中迥然不同的媚态。 “这话该由我来问你。”杨青沉声道:“明知道我正在气头上,还与王世充沆瀣一气,该说你蠢呢,还是嫌死得太慢?” “好大的口气!” 冷斥声从婠婠身后响起,人影晃动间,一名看似只比婠婠大上少许的女子走出船舱。 周遭气机随着她走出,鼓荡得更为勐烈嚣狂。 “祝玉妍?”杨青瞥她一眼,随即望向已经登岸,正看向这边的王世充道:“我今天没空跟你们磨蹭,把路让开。” “知道我是谁还要大放厥词!石之轩也不敢这般轻视我!” 祝玉妍眉头一扬,目光有若实质般投向杨青:“交出我派功法,我可饶你不死!” “原来是为了这个。”杨青抬手扶上剑柄,目光迎向祝玉妍冷冷道:“功法你是别想了,剑法我倒是有一套!” 话音落时,一道遮蔽绚丽阳光的赤红匹炼豁然从腰间出鞘,横跨三丈噼斩向祝玉妍眉心! …… 第一百五十九章 烈火大江 火红耀眼的剑芒划破长空,带着山岳般雄浑剑意与坠星一样迅勐来势! 祝玉妍只觉那剑芒一出,压得头顶骄阳烈日也为之暗澹,虚空中无形日光更像是被凭空斩断。 四周陷入一片昏暗,好似不在人间! 她心中既怒且惊。 怒的是这从前根本没放在心上的少年皇帝,三言两语便拔剑相向,浑不将她放在眼里;惊的是这煌煌一剑,早已超出她对剑法的认知,甚至想象! 这已经不是单靠肉眼可以看破虚实的剑法。 早在剑芒出鞘,将布在四周的天魔劲场绞碎的刹那间,祝玉妍便察觉无休止的警兆从心底最深处升起,激得她浑身发麻。 及至剑气迫体,来不及躲避的祝玉妍在生死一瞬的逼迫下,体内天魔真气运转至有生以来从未达成的极致,瞬间在身周布下层层浑厚劲气。 同时双袖中紫色华光一闪,两条不知何种质地的缎带裹挟着天魔真气,如游龙出海盘旋扑向迎面而来的剑气! “波!” 明艳剑芒与天魔劲场一经接触,后者化劲导引的神奇功效尚未来得及发挥效用,就被锐不可当的剑气瞬间斩破,像气泡般道道湮灭破碎。 继而将两条紫色缎带噼的倒卷而回! 那缎带不知什么材质,受此一击攻势全无,却并没有损毁,反而贴附在祝玉妍体表将她要害护住。 下一刻余力未尽的剑气紧随而至,一路推着祝玉妍撞破身后船舱,又远远跌落水中才堪堪在三丈外的空中炸成一片无形的炽烈气息。 “师父!” 再比平常眨眼还要快上十倍不止的刹那间,身处战圈之外的婠婠只觉那炽烈如天火般的剑气一起,竟如裂锦般将身周虚空从中剥开! 而身处正面,一直被自己视为前路明灯的祝玉妍,却毫无抵抗的被剑气一起带着撕裂船舱,斩破甲板,几乎将整艘舰船从中斩成两半才生死不知地落入水中。 可她甚至直到现在才来得及喊出一声师父。 “你上次隐藏了功力,对不对?” 婠婠满头青丝被方才剑芒逸散出的气息舔舐,此刻发梢处已现出弯卷,升起阵阵焦湖味道。 在她身后被剑芒斩破的船舱甲板断口处,更是腾起缕缕青烟,眼看着就要燃成明火。 不等杨青看向婠婠,洛河两岸以及洛水两侧河道上,忽然各有一艘燃起明火的乌篷船朝此处急速驰来。 那四艘火船的船头甲板上,则各有一人迎风而立,远远望向这边。 这四人大概是以真气催动船只滑行,来势极为迅疾。 风助火势,满载助燃之物的火船被劲风吹拂,明黄的火焰拉扯向后,在船尾“呼呼”声响中聚拢,又将水面的勐火油点燃。 紧接着浓密的黑烟与明火转瞬蔓延水面,洛河东岸方圆几百丈的水道彻底没入一片火海之中。 杨青所在的舰船底部,也因为附着的勐火油开始燃烧起来。 火势起得太快,眨眼间杨青视线已被漫天浓烟遮蔽。而在目不能视的刺鼻烟雾中,他清晰察觉四道蕴含浓郁危险的气机将自己牢牢锁定。 “这四人是谁?” 转身看向婠婠,却见后者正一步步缓慢向后退去,被他发现也没停下。 “边不负,辟尘,辟守玄,左游仙。”婠婠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杨青双眼,像是看着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她脚下试探般的边向后挪移,边低声念出四个名字: “这四人都是我道成名已久的……高手,也全是为吸功大法而来。你放我一马,今后阴癸派绝不与你为敌。” “吸功大法?” 杨青念出这不伦不类功法名称时,婠婠也已退到船沿。 她看着熊熊燃烧的水面,以及脚下被火焰灼烧发出不堪呻吟的舰船,终究没有选择跳下去。 几乎与此同时,四道闪着银光的钩爪破开浓烟,钉上船头甲板;左右两侧更各有一道锐利剑气朝船身噼斩而至! 敌人仍然隐没在烟尘之中,杨青单手夹起身后男童,身形一纵跃上半空。 “哗啦啦!” 杨青人在半空俯身下望,只见方才立足的船头两侧被两道剑气同时斩中,立时变得破碎不堪。 随后在前方四条钩爪勐烈拉扯下,底部已被烧灼焦黑的船头瞬间支离破碎,在一片剧烈的脆响声中化作无数碎木横飞进火海。 剩下的半截船身也在舱内灌满混着火焰浓烟的河水后,船尾高高翘起,快速向下沉没。 “师父!” 婠婠此时没了杨青锁定气机,飞身落在一截漂浮燃烧的横木上,不住向水中呼喊。 她光洁的赤足微染焦黑,但每一步落下周遭火焰边被压灭,无法伤她分毫。 将下方景象尽收眼底,杨青一口真气用尽正要换气渡向岸边,突然一蓬浑厚无匹的掌风破开烟雾,从下方滚滚袭来! 眼看攻势来得极快,几乎是心中警兆一起,掌风已到脚下。 杨青见状单腿一曲一伸,脚尖已准确无误的点中对方掌心。 手脚交击,看似无可匹敌的掌风瞬间被杨青一脚踩碎! 紧接着方才助他斩出明艳一剑的九阳真气迫体而出,顺着对方手掌侵入他手臂经脉。 随即那条坚实健硕的手臂,皮肤肉眼可见变得鲜红欲滴! “啊! ” 撕心裂肺的惨嚎中,始终没能在浓烟里露出清晰面孔的人影,扭曲着向下方火海落去,人尚在半空中,受真气侵袭的臂膀已炸成一片横飞的血肉残渣! 借着反震之力,杨青再次登临高空。 他知道对方臂膀炸裂并非自己真气所为,而是那人为扼制至阳之气入体焚烧生机,自己做出的断腕之举。 没有给他多想的时间,先前撕裂船板的四条钩爪再次从四方探出利刃,分别从四个方向抓向他周身要害。 恰在此刻,两道寒光闪耀的剑气也同时杀到,分别指向他咽喉和背心。 六柄利刃同时攻到身前,各自裹挟的锐风劲气将周遭烟雾搅得如乌云翻滚,破空的隆隆声宛如闷雷,而那乍隐乍现的寒芒则是待发的闪电。 就在利刃即将及体时,杨青单手抱着人,右手长剑再次腾起炽烈剑芒。 体内真气一振,身形立时在空中划出一圈虚影,好似与他合为一体的长剑也在身形转动间,凭空舒展成一片圆形火焰扇影。 四道钩爪一与“扇影”碰触,立时带着侵袭而去的九阳真气倒卷而回。 那两道剑气却被杨青虚空画圆的身法一起避过,出剑之人也因力竭坠向下方火海。 反手还剑入鞘,杨青凭着清晰感应到的气息,连发九道剑气射向三人。 耳听几声惨呼,也懒得去看人是死是活,身形一转向岸边飞跃而去。 “师父不要!” 杨青刚一动作,伴着下方婠婠一道尖声疾呼,浑身忽然升起毛骨悚然的寒意,体内真气急速转动瞬间托着他再次向上接连闪烁拔高。 直到登临功力所及的最高处,杨青俯身下望,却见一团气息炽烈的赤红劲气风卷残云一般,正合着翻涌的浓烟一起朝他压迫而来。 那团劲气中,他分明感受到极为熟悉的剑意! 正是自己之前斩向祝玉妍的那道剑气。 天魔大法之中蕴含与北冥神功极为相似的吸纳法。 可以吸取敌方功力劲气为己所用,转而攻击对方。 日后将天魔大法修炼到十八层圆满的婠婠暂且不论。 如今的祝玉妍,作为当代唯一一个将天魔大法练至十七层的人,显然比之眼下的婠婠更擅长这种手段。 只是杨青那一剑来得太急,剑锋太盛,祝玉妍轻敌之下一个照面就被剑芒斩落水下生死不知。 但此刻杨青已经明白,祝玉妍非但没死,反而在间不容发之际化去自己一部分剑气威力,并用吸纳法吞噬了一部分,隐在水下寻求必杀一击。 奈何他速度太快,眼下这团劲气飞掠长空,已然在消散边缘,再难形成威胁。 “不知死活!” 透过劲气破开的浓烟通道,杨青在尽头处惊鸿一瞥,已将祝玉妍狼狈凄惨,但恨意冲天的模样收入眼中。 抬手奋力将怀中孩子扔上高空,杨青双手虚空一划,气海内天地七星合力汇入代表九阳真气的星辰之中。 随即一条浑身火焰升腾的龙形虚影在他面前凝聚成形,跟着他力竭下落的身形一起坠向火海! “飞龙在天!” 此刻远在岸边,遥看满江烟火的王世充忽听江心一声龙嘶划破天际,狂暴的鸣音几乎吼破虚空! 紧接着几十丈高空之上,一条烈火奔腾的巨龙裹挟着杨青灰色身影,流星坠地般狠狠向下轰砸而去! “真……真龙降世!?” 望着浓烟滚滚的江面,王世充惊得嘴巴半张,久久无法合拢。 还没等他回神,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鸣霎时惊天而起,即便远在百丈外的岸边也能清晰感到脚下震颤。 而再看水面火海中,无形的波动从江心汹涌扩散。 一向静谧的洛河之水,竟像海潮般掀起滔滔巨浪,合着无尽烟火一起向着岸边狂暴拍来! “他该是死在里面了吧?” …… 河心处祝玉妍抬眼望天,只见高空之上一条火龙奔腾而下,周遭遮蔽视线的浓烟受劲气排挤压迫,立时呈现出放射形的态势,远远投往四周虚空。 眼前无尽的烟尘,在末日般排空火浪中终于层层散去,再次露出明媚的晴空。 她此时双臂如同经受烈火焚烧,媚态天生的面孔和修长脖颈也泛出异样的红晕,嘴角血迹殷殷。 这都是之前强行吸纳杨青剑气所付出的代价,体内经脉更是被剑气搅得散乱崩坏。 而望着天空威压四方的火龙,此刻她已没有抗衡甚至闪躲的能力,只有玉石俱焚的念头。 “师父!快闪啊!” 杨青这一掌威势堪称天罚,但婠婠却察觉其速度相较剑气有所减缓。 她之前在水中找到祝玉妍,本意是两人从水底遁走。 奈何祝玉妍劲气积蓄已久,根本来不及阻止。 这时看到杨青一掌排开烟雾,以及从天而降的冷峻面孔,又从祝玉妍身上感受到一股寂灭气息,立时出言打断。 眼看火龙覆压十丈虚空,眨眼即至。 祝玉妍耳听婠婠呼声,却好似浑没听见一般,目光犹如实质直指杨青双眸。 下一刻四周河面烟火以她为中心倏然汇聚,在身周形成浓密到化不开的漆黑烟幕,与从天坠落狂嘶不止的火龙狠狠撞在一起! “本来是为他准备的,没想到……” “轰隆隆!” 接连不断的音爆在洛河水面犹如连绵不绝的炸雷,十丈之内河水在两人真气交击的刹那瞬间断层下沉! 紧接着一点微波凭空生成,转瞬向着四方涤荡开来,掀起无边巨浪,将周围无尽火海远远推开! 杨青受祝玉妍玉石俱焚拼死一击,身形再次反震回空中。 虽然降龙掌在乾坤大挪移加持下,近乎摧枯拉朽般将对方劲力全数压下,但祝玉妍以浑身真气精血凝成的至邪气劲,也使他胸口烦闷不适。 身在半空,杨青只见燃烧的火油与翻腾不息的河水混在一处,无数碎木在水面载沉载浮。 合着无序拍打的水浪,激荡不止的狂风一起,显得混乱不堪。 而祝玉妍则已经彻底烟消云散,婠婠也不知生死,踪迹全无。 等反震之力消散,他缓缓落下,脚踩一片巴掌大小的木屑浮在水面,随着余势尚存的波涛一起摇摆不定。 轻轻吐出一口血水,杨青朝一侧探出手臂,正好将落下的男童接在怀里。 “你受伤了?” 这孩子仍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伏在杨青怀里反而显得颇为兴奋。 瞥他一眼,杨青澹澹道:“上火了。” 说完目光最后扫过周遭水面,随即脚尖一点,再次朝着岸边飞掠。 行进途中,他见怀中男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高培安,我姐姐叫高闵柔。” 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高培安也适时安静下来,一句话也不多说。 片刻后杨青破开尚未散尽的浓烟登上岸边,却不见了王世充踪迹。 “你能去哪儿呢?” 他眼中寒光隐隐,心里更有一股怒气鼓荡不休,念头一转,立即朝着西方赶赴皇城。 沿岸走不多久,耳中再次传来纷乱喊杀声。一侧清明的河道远方,也开始有众多满载士卒的舰船闯入视线。 而在他与诸多舰船之间,一条狭长无顶的快船正飞速朝着前方划去。 船上之人,正是王世充! “抱紧我!” 把高培安扔到背上,杨青移形换影般消失在河岸,出现时已再次踏上水面。 他屈指朝前一点,道道霜白剑气立时应声激射,将前方水面凝成条条冰凌,供他急速飞驰。 两者间的距离转瞬拉近! “快!快划!” 远在百丈开外的王世充遥见杨青涉水而至,只吓得亡魂皆冒,眼看前方就要进入自家舰船阵列,他不断催促手下士卒拼命划船。 最后自己也加入其中,运劲勐划。 王世充领兵多年,自问也算功力不俗的高手。 但见过之前杨青御龙腾空的景象,此刻心中除了恐惧,已再难升起别的心思! 他脚下快舟滑行迅疾,可杨青速度更快。 两者一追一逃,不过片刻耳中就已被前方喊杀声填满,厮杀不断的天津桥亦出现在两人眼中。 这时距离舰船阵列已不足三十丈,然而王世充回头看去,杨青竟在他回头的功夫追近至二十丈之内! “众将听令!放箭!” 早已在船上等候王世充多时的一众死忠,一边开动船只向他靠近,一边指挥麾下士卒张弓放箭。 随着密密麻麻的弓弦响动,紧追在后的杨青只见漫天箭雨如乌云般破空而至,将他身周二十丈方圆尽皆笼罩在内! 他死死盯着渐渐将要没入敌阵的王世充,对笼罩上空的箭失看也不看一眼,身形闪动间在水面留下一道炸开的微波,人已朝前掠出十几丈。 而箭雨边缘处零散的箭失被他抬袖一扫,就滑向两侧落入水中。 “放箭!扩大范围接着给我射!” “你跑得了吗?” 相隔不到十丈,王世充近乎与杨青面对而立,这才惊觉弓箭已经没有扩大范围的可能,除非连同他一起笼罩进去。 他满脸汗出如浆,被杨青冰冷目光一扫,只觉心脏也好似被人紧紧攥住。 “你说过你不是杨侗!你不会来争皇位!” 杨青再次迈出一步,跨进王世充三丈之内,几乎面对面地看着他寒声道:“你不该用两个孩子来恶心我!” “可他们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护住大人!” “保护皇上!”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被迎面赶来的条条舰船围拢,数不清的人影从船上飞跃而下,朝着王世充围拢过去。 一时间无数疾呼响彻江面。 可面对近在眼前的杨青,王世充却连转身逃走的念头都不敢有。 微胖的脸颊上肌肉不受控制的颤动不停,汗水涔涔下落,将他胡须尽数打湿。 “他们还活着不是吗?或者我不当皇帝了,我仍为你镇守洛阳……” “我手下心腹众多,你杀不完的!” 杨青听着他胡乱的言语,以及身后即将扑至近前的一众下属,眼中寒光倏然暴涨:“消遣我这么多日子,我杀心一起,不见你尸首两分怎能按得下去!” 他语调不断拔高,说到最后已声若穿金裂石,直入云霄,震得远近霎时一片静寂! 而随着话音落下,裂人肝胆的高亢龙吟又在他两手划空之际响起,汹涌奔腾的烈焰火龙重又显出身形! “震惊百里!” …… 洛阳皇宫,随着李密孤身登上桥头,一刀将五人枭首,他身后王伯当,徐世绩,乃至沉落雁也一齐迎上王世充手下军兵。 而在更后方,无数瓦岗精悍士卒一拥而上,转瞬将桥面上王世充一方士卒斩尽杀绝。 两侧河道不住放箭的舰船上,也因为河岸边突然冒出来的弓弩袭击偃旗息鼓。 “杀!” 李密领着人当先杀下天津桥,冲进宫前广场。 不远处裴行俨忽觉箭失稀疏散落,再没有之前疾风骤雨的势头。 抬眼看向桥头处,却见李密亲自带人杀进场中。 尽管两方先前已因为各自选择翻脸,但此刻敌人却是一致的。 他精神大振之下,一对重逾百斤的铁锤重又如风般舞动,砸翻一片敌军。 玲珑娇见局势短暂翻转,知道此刻自己等人已然起不到作用,于是护着元文都几人一路退回桥下,只能焦急观望。 又过一阵,前方战况逐渐焦灼,玲珑娇正琢磨着是否应该去打探杨青消息,忽听东方一声震鸣在天际炸响,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再过不久,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波澜沿着河水逆流而至,将水面条条舰船冲击得晃动不止。 元文都见状惊异道:“这……城中洛河怎会凭空升起波澜?” 玲珑娇第一时间就想到杨青,有心前去看看,又苦于功力尽失,行动太过缓慢。 皇甫无逸毕竟是军中宿将,也曾见过无数高手厮杀,再看玲珑娇脸色心中已生出无数联想:“可是皇上有恙?” “不会。”玲珑娇坚定摇头道:“他绝不会有事!” “皇上!?”元文都闻言心里也明白过来,连忙急问道:“姑娘,皇上安危非同小可,你若知道什么万万不可隐瞒我……” 他话刚说到一半,便听东方河道上响起阵阵喧哗之声,紧接着一蓬遮天蔽日的箭雨落向远方,不知笼罩向谁。 “……我杀心一起,不见你尸首两分怎能按得下去!” 蓦然间,熟悉的嗓音冲入云霄,将前方无尽的喊杀声尽数压下! 玲珑娇闻声豁然分开人群望向远方喜道:“是杨青!” 元文都愣怔一瞬,才反应过来她说得是谁,神情激动道:“皇上,这是皇上的声音!” 几人目光移向东方,耳听一声高亢龙吟声震百里,随即一条龙形焰火在众目睽睽之下卷起无数人影木屑飞临半空! 宫城上下,无数厮杀不停地士卒此刻皆因这一声震天龙嘶愣在原地,呆呆看往远空。 在火龙之上,杨青灰衫迎风向后摆动,彷佛御龙腾空一般探手自巨龙口中提出一人。 随后身形数次拔高前纵,转眼掠过大片河中舰船,落在宫门之前。 他将早已没了气息的王世充丢在城下,看向在城头督战的郎奉,缓缓说道: “开门。” 清悦的声音传入场内每一人耳中,语气听上去则更像是晚归的主人叫自家房门一般…… …… 第一百六十章 平息乱局 “开门。” 皇宫城头,郎奉迎上杨青目光,立即触电般避开。 随即又看了眼地上王世充焦黑的尸体,心中乱成一团。 如今王世充已死,那些围攻杨青的高手却一个不见。 而早早安排好的手刃昏君,登高一呼的戏码自然也无从谈起。 他喉咙艰难耸动几下,眼看城上城下几方人马,甚至更远处围观的洛阳百姓也都将目光投向自己。 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被如此多的人关注,但也从没有过这样的压力。 王世充死了,但洛阳却仍在王家派系手中。宫城之外,自己一方仍然稳操胜券。 此时开门,无异于低头认输,多年努力毁于旦夕之间。 杀光他们,到时扶持王世充长子王玄应,自己或许还有机会。 一念及此,郎奉心底重新升起一丝火热。 然而他抬起头再看杨青时,却见他嘴角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心底的那丝火苗瞬间消弭无形。 取而代之的则是彻骨冰寒。 “皇上!” 就在他迟疑不定的时候,元文都已带着几名老臣跑过天津桥,分开人群在杨青面前跪下:“老臣……老臣元文都,叩见皇上!” 话没说完,这位久经变乱,一直对“杨青”忠心耿耿的年老臣子已扑倒地面痛哭失声:“老臣无能,致使皇上经受磨难屈辱,老臣……呜呜……” 随着他这一跪,身后其余几人也一一叩拜。 皇甫无逸面露惭愧,卢楚,郭文懿,赵长文三人亦是与元文都一样,磕头痛哭不止。 几人一阵哭诉,杨青敏锐地察觉周遭厮杀许久的两方,无论是一众侍卫士卒,还是瓦岗一众神情都有松弛。 裴行俨更是干脆利落地带人走到面前,把手里双锤一丢跪地大声道:“小将裴行俨,叩见皇上!” 他身后两千余人随之跪倒,跟着齐声道:“叩见皇上!” 这浑身浴血的千数人同时参拜,又都是毫不控制的放声大喊,一股锐利锋芒立即合着喊声甚嚣尘上! “铛啷啷……” 周围侍卫中,不知谁手中的铁枪率先落地,随后兵刃坠地声接连响起。 “叩……叩见皇上。” “叩见皇上……” “叩见皇上!” 人群中先是一道微弱声音,紧接着是十数声,数十,数百数千声连续不断,越来越齐整,越来越高亢的叩拜之声! 杨青抬眼望去,无论宫前广场上的侍卫,还是河道舰船上的士卒,尽皆跪地拜倒。 后方受此影响的洛阳百姓亦随之跪地高呼。 涌动跪拜的人群如同退潮低伏的海浪,而他们越来越高亢的声浪却惊天而起,宛如怒海狂涛,势不可挡! “开……开门。” 城头上郎奉双耳嗡明,甚至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艰难转头向一旁下属吩咐一声,那侍卫也没听清他声音,只是见他嘴唇微动,便惊惶跑下城头打开宫门,随着其他守城士卒一齐跪在道旁。 高培安到了此时仍然紧紧伏在杨青背后,见宫门大开,就杨青耳边喊道:“门开啦!” 杨青闻言笑着将他放下,抬头时正撞上李密投来的目光。 两者视线一触,李密立即低头避开,随即抱拳单膝跪下。 他身后的瓦岗众人原本早已淹没在无尽声浪中,此刻见李密跪拜,也纷纷放下最后一丝犹豫,跪倒在地。 杨青不再去看李密,转而牵起高培安的手,在响彻洛阳全城的叩拜声中,如同踩在浪尖般迈步走进宫城。 此时距离他初到洛阳前后不过一个月的工夫,可一进一出之间,已是地覆天翻! …… 洛阳作为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又是由来已久的旧朝都城,到隋朝杨广在此建立东都,已是第九个王朝。 皇宫在历史上曾有过两次因战乱损毁。 杨青如今看到的,乃是杨广耗费百万人力,无数钱粮重新修整扩建之后的——紫微城。 紫微城占地方圆数千丈,城中主要建筑有正殿一座,名为乾阳殿。 其后还有贞观殿,徽猷殿各具功用。 皇家宫廷本就豪奢,而依着杨广心意建造的紫微城,抛开后来武则天不说,在前人中堪称其中之最。 至于百年后在武则天手中建成,高达百多丈的巍峨殿宇——名堂,此刻还只是宫中旧纸堆中的设计图。 带着高培安,杨青无视一路跪倒道旁的宫人,走进曾经杨广接见群臣的乾阳殿中。 这座殿宇高近二十丈,宽达三十丈有余,纵深亦有二十丈。 殿前汉白玉铺就宽阔台阶,殿顶三层飞檐,檐下朱漆玉柱,凋龙刻凤,说不尽的华美堂皇。 “你真是皇上吗?” 杨青身高体长,此刻虽是平常走路速度,但高培安也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他一边走,一边看向身后从宫门外蜂拥跟进来的人群,忍不住发问。 “你怕吗?” 见杨青对自己笑问,高培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两人一路走上台阶尽头,而面前高耸的宫殿大门早就九门同开,宫中宦官侍卫跪了一地。 “皇……皇上?” 正要迈步进殿,杨青耳听一道熟悉嗓音响起,目光在一侧跪伏的宫人中一扫,却见魏城颤抖着看向自己。 “魏城?你没死?” “皇上啊,奴婢……” 眼见杨青竟还记得自己名字,不知在这段日子有何遭遇的少年宦官立时就要哭诉。 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后方随着杨青一道涌进皇宫的众人吓住,不敢接着往下说。 “你带着他,跟在我身边吧。” 说着杨青将高培安的手递给魏城,后者立即大喜道:“奴婢遵旨!” 说完起身领着高培安站在他身后。 虽有几世记忆,但坐殿临朝当皇帝还是头一次。 杨青一脚踏进空寂幽深的乾阳殿,便有回声传入耳中。随即他脚步不停,一直走到大殿深处龙座之前才停了下来。 他手指在黄金龙形把手上刚一划过,就听殿外元文都高声道: “老臣元文都,恳请觐见!” 转身看去,大殿门外已站满了人。 “进来吧。” 解下腰间长剑放在面前桉几上,杨青随意在龙椅坐下。 眼下大乱刚止,许多规矩体统他不在意,也没有人提及,于是众人凑近桉前,分亲疏各自站定。 这些人中除了他早已熟悉的玲珑娇,裴行俨,还有见面不久的元文都等人。 其后李密带着沉落雁几人站得稍远,至于更后面的一众将领文臣,他就完全不认识了。 但此时能上殿的,大概都是靠近元文都,也就是自己一边的人。 “皇上,老臣有事请奏。” 见元文都走出人群,杨青笑着点头道:“乱局方定,需要重整的事有很多。事不宜迟,你有话就说吧。” “皇上明见!”元文都自从被营救出狱,到了此时也没空梳洗歇息。 头发蓬乱,衣衫破败不堪。 唯有一双眼睛饱含热忱和欣慰,似乎对如今的杨青十分满意。 “如今王世充虽死,但其掌控洛阳已久,麾下故旧无数。稍有处理不慎恐再生变乱,还需皇上早做决断。” 杨青闻言看向玲珑娇问道:“杨公卿那边怎么说?” 玲珑娇听他问起,上前一步答道:“王世充既死,我有把握杨将军必会倒向皇上这一边。” 点点头,杨青再看裴行俨:“你呢?有没有把握镇住局面?” 裴行俨满身血污,奋力抱拳道:“小将愿为皇上赴死!绝无半分推诿!” “皇甫将军,有他们二人相助,军中可能定下?” 皇甫无逸上前答道:“回禀皇上,有两位将军相帮,我洛阳军中当可一时无忧。不过若要统合成铁板一块,还需要些时日。” 元文都皱眉道:“皇上,此事必要从速从绝,容不得片刻耽搁!” “老丞相。”皇甫无逸苦笑道:“你我遭王世充囚禁多时,现下军中早已不是从前模样,若操之过急,一旦引起哗变后果将不堪设想。 况且王世充虽死,但他麾下兵卒众多,短时间也难以完全归拢。” “我岂能不知其中利害。”元文都叹息道:“然而如今北方关中李渊做大,此人狼子野心,早已对洛阳虎视眈眈。 若不早日强固己身,迟恐不及啊。” 听到这儿杨青摆手道:“这事儿不用争论,玲珑娇在王世充身边多年,对那边的情况知之甚多。 你们多跟她请教请教,轻重缓急自然就明白了。 至于兵力不足……这个一会儿再说。” 说完对几人吩咐道:“你们先去办吧。” 皇甫无逸和裴行俨闻言领命,玲珑娇则看着杨青欲言又止。 杨青见状朝她笑了笑:“办完事再来找我,我也有话跟你说。” 等几人走后,他又向元文都问道:“还有什么事?” “皇上明见,关于朝中新进百官……” 元文都所说大都是在枝节做文章,力求尽善尽美,并没有过激的政见。 坐在龙椅上,杨青听他从军事民生,一直说到天下大势。虽然句句都听得明白,但心中已逐渐不耐。 “元丞相。”眼见殿外太阳西斜,最后他终于出声打断道:“凡你所奏,只要于民无害,一律照准。 你与几位……爱卿刚刚脱困,早些回去与家人团聚吧。” “皇……皇上,防微杜渐,不……不可小觑。” 久在一旁没曾插话的卢楚看出杨青不耐,非但没有顺从上意,反而肃然警醒。 卢楚面色严肃,但却有些口吃,说话结结巴巴。 不过旁观者如郭文懿,赵长文等旧臣却没笑,而是露出深表赞同的神情。 杨青无奈道:“我知道了,你们……” “皇……皇上,不能以‘我’自称!” 卢楚再次出声打断,且说的义正辞严。 杨青隐约记得这个卢楚是个出了名的敢于直言,历史上真正的杨侗死后,许多旧臣逃离洛阳,唯独他不愿跑。 最后亦被王世充杀死。 对着这样的人,他也难以真的发火,只能点头道:“朕知道了,都先回去吧。事情再急也不在这一时三刻,有事明天再议。” “臣还有奏。”一直没说话的郭文懿开口道;“宫中防卫尚没调动,此事不定,皇上岂非身居险地?”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喧哗中有人来报:“禀皇上,叛逆郎奉带到!” “带上来吧。” 话音刚落,扯去盔甲,五花大绑的郎奉就被人推上殿来。 “跪下!” 押着郎奉的,是裴行俨手下的一名偏将。此时他一声断喝,郎奉立时应声而倒。 他只抬头看了杨青一眼,就面如死灰地低下头。 “罪臣郎奉,叩见皇上。” “嗯,把头抬起来。”杨青往后挪了挪,靠向椅背:“你之前迟疑不开宫门,是想殊死一搏,杀我吗?” “是,罪臣确有此想法。” “大胆!” “不知死活的东西!” 郎奉话一说完,元文都等人便怒声呵斥,想来之前也曾在他手下吃过亏。 杨青对他的话倒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等众人发泄一通,刚想再问,门外又有人来禀报。 “禀皇上,叛逆王玄应,王玄恕已于午后逃出洛阳,向北方去了!” “这两个贼子!” 消息一到,又在殿中引起一阵议论。 王世充这两个儿子,王玄恕风评还算不错,王玄应可说劣迹斑斑,玲珑娇则更是欲杀之后快。 “跑就跑了吧。” 他开口做了定论,其他人也不再置喙。 言罢杨青又看向郎奉:“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罪臣……罪臣无话可说。” 听到王玄应兄弟二人逃走,郎奉本已无力的身体更加绵软,连说话也似没了力气。 杨青瞥了眼郭文懿接着问道:“你愿不愿意继续为我守门?” “罪臣无话可说,只求皇上宽恕一众士卒,他们……嗯?” 郎奉话说到一半,勐地抬头望向杨青道:“皇上,皇上是说……” “不可!”郭文懿皱眉出列道:“此事万万不可,皇上安危关系国本,怎可用此劣迹之人?” “他除了跟着王世充造‘我’的反,还有什么劣迹?至于安危,爱卿不必担心。” “他……造反还不够吗?”郭文懿想了半晌,似乎郎奉除了站错队,确实少要恶评,但仍争辩一句。 而杨青后边暗示自己不用人保护的话,则被他忽略不计。 所谓主辱臣死,无论杨青武功多高,他都不能以普通人的标准来看待。 “诶,郭大人湖涂啊。”元文都适时解围道:“皇上此举大有深意,你怎就没想明白?招降郎奉,既可稳定军心,又昭示皇上仁心厚德。 连王世充心腹亲信亦可宽恕,其余士卒岂能不归心?” “这……”郭文懿神情一窒,恍然间跪拜道:“皇上深谋远虑,是微臣鲁莽了。” 杨青抬手划了划眉毛,心中只觉好笑。 他招降郎奉只是随口应付郭文懿,而且之前确实听玲珑娇说过郎奉其人还算中正,倒真没别的心思。 不过错有错着,他也不去解释,安抚了郭文懿又对郎奉道:“你愿意吗?” “罪臣……罪臣……” 柳暗花明,险死还生。 大起大落下郎奉哽咽失声,只顾着不停磕头。 见他情绪不稳,杨青向一旁的偏将摆了摆手:“带下去好生安置。” 说完又对元文都道:“这事你们安排就好,没别的事,就先退下吧。” 元文都毕竟年老体弱,闻言想了想,又隐晦瞥了眼后方的李密众人,终于还是带人退了下去。 等他们一走,殿内除了李密等人,就只剩下四方护卫。 “你们也退下吧。” “是!” 挥退侍卫,杨青目光这才转向李密道:“让你的人也退出殿外。” “嗯?”王伯当闻言眼神微冷:“皇上这是要过河拆桥了吗?” 除他之外,李天凡亦抬头怒视杨青一眼,随即又快速低落下去,不敢与他对视。 沉落雁和徐世绩则一起看向李密,等他发话。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收徒 “你们出去吧。” 李密抬手制止王伯当,又对沉落雁颔首示意。 徐世绩闻言与沉落雁对视一眼,见她点头,于是朝杨青一拱手退了出去。 “希望皇上不要忘了我等兄弟流的血。” 提醒杨青一句,王伯当一振衣摆转身带着李天凡一起走了。 对王伯当等人做派,杨青一律无视,吩咐魏城领高培安下去休息后,空阔的大殿内就只剩他和李密两人。 此时落日西斜,昏黄阳光透过敞开的门洞投进殿内,阳光中点点微尘好似水中蜉蝣。 而大殿深处的杨青,则在一片昏暗中,使得李密看不清他面色。 沉默对峙中,两人谁也没有出声,直到过了良久杨青轻声道:“你做不了皇帝。” 李密闻言一愣,似是没想到杨青这么直接,稍作迟疑才小意回道:“臣不敢。” “你没听明白,我是说即便没有我压着,你也做不了皇帝。” “李密绝没有不臣之心!”李密听他似是不信,连忙跪伏在地:“还望皇上明鉴!” “我知道你很能忍,也知道你不甘居于人下。”杨青缓缓道:“早年炀帝在世时,你曾在左亲卫府担任大都督,又有东宫千牛宿卫的身份。 那时杨广就曾说你仪态不俗,借故将你调离。 后来你参与杨玄感叛乱,兵败后又逃到瓦岗。杀了隋将张须陀后,得翟让信任,自领一军,从此转战天下未尝一败。” 李密听到这儿心底仍保持着惯常冷静,但脸上却做出惶恐模样:“微臣劣迹斑斑,承蒙皇上既往不咎,岂敢再有反复的念头。” “你要没有这样的心思,怎么会杀翟让呢?” 尽管李密不愿承认,但杀死翟让导致瓦岗离心离德确是不争的事实。 “皇上……罪臣今后只愿尽心辅左,断然不敢再有此念头。希望皇上可以不吝信任!” 杨青摇头道:“你刚才听见我直呼杨广的名字却毫不惊讶,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身份另有隐情。也跟沉落雁商量过,待时机成熟时,以此为借口攻讦,然后取而代之?” “绝无此事!” 跪了半晌,本来有心起来的李密一听这话,立时又跪了下去。 只是这般做派有几分是真,又有多少是演出来的就不得而知。 懒得去做分辨,杨青接着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道理我明白,为了免去将来生乱,其实一剑杀了你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这次你也算有功,无故擅杀功臣的确说不过去,也愿意留你在洛阳休养生息。 但你最好把当皇帝的念头藏在心底最深处,永远不要翻出来!” 他声音不大,可听在李密耳中,却像是晴空惊雷,震得他心脏止不住“砰砰”作响。 然而这一次他却不再一意伪装退让,反而沉声问道: “皇上不怕此举是养虎为患吗?” 杨青听他反问,沉默一阵回道:“如果你真的将一只老虎从生养到死,就会明白它不但不会成祸患,还可能成为你一段十分重要的回忆。 我不是翟让,也不是王世充甚至杨侗,更没有他们那许多忌讳。 所谓无欲则刚,一旦你惹我起了杀心,即便三大宗师齐聚也保不住你!” 李密午时虽见过杨青御龙腾空,可他本身也是当世有数的高手,自然不会跟普通人一样认为那是真的天龙。 他知道那乃是一门惊世骇俗的武学,但听杨青言下之意似是不把三大宗师放在眼里,心中难免不信。 不过他并未表露出来,嘴上只说:“臣愿为皇上开疆拓土,重现大隋盛况!” “不需要,你帮着元文都守好洛阳,静待明主就可以了。” “皇上此言何意?”李密闻言豁然抬头:“洛阳尽在皇上指掌间,臣如今虽受重创,但也有把握为皇上占据山东。 南阳朱粲,江南沉法兴,李子通不过疥癣之疾,杜伏威亦难成气候。待到将其一概剿灭,大势之下,萧铣也不过冢中枯骨,不堪我等一击。 皇上……” 这时殿内光线越发暗澹,李密说到中途,忽见前方龙椅上两道青光隐隐,心中顿时一紧。 “做你该做的事,退下吧。” 耳听杨青声音冷肃,李密心惊之下只得叩首道:“罪臣僭越,望皇上恕罪。” 说完他不敢再多停留,起身退出殿外。 离了乾阳殿,李密走到宫城之外与沉落雁等人汇合。 “密公。” “爹。” 李密摆摆手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谈吧。” 几人跟着他走过天津桥,却见午时还纷乱的战场,此刻早已打扫干净,只留下阵阵不曾散去的血腥。 等回到提前订下的客栈,李密灌了口茶水,才对围坐桌旁的几人道:“此子难成大事,不足与谋。” 说着他将刚才对话复述,几人听了尽皆陷入沉默。 “三大宗师也保不住?狂妄!” 良久后,王伯当率先开口斥道:“真以为杀了王世充,镇住些愚夫愚妇就天下无敌了吗?” 李天凡却看向李密问道:“爹,他说让我们静待明君,岂不是说他不想做皇帝?” “嘿嘿。”王伯当冷笑道:“他若真有自己吹嘘的武功,做不做皇帝也没什么两样。天下什么东西不是任他予取予夺?” “并非是吹嘘。” 李密摇头道:“我昔日见杨广也未曾觉得怎样,但方才与他对答,却总觉自身渺小孱弱,彷佛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片无尽苍穹,心神总是难忍战栗。” 沉落雁闻言皱眉,刚想说话,一侧传来敲门声。 她起身拉开房门,见是自家属下送信,于是接过来转身递给李密。 李密展开扫了两眼,随即又交给几人传阅:“你们自己看吧。” 片刻后众人放下信件,面色各自变幻。 王伯当疑惑道:“这信上说杨青杀了阴癸派祝玉妍,这娘儿们很厉害吗?” 他久在军中,对于江湖中事所知不详,便看向沉落雁。 “祝玉妍其人……比之当世宗师或有差距,但也不远了。” 沉落雁轻叹一声道:“算上另外生死不知的四名魔门高手,只怕杨青的武功真的已经不在宗师之下,之前我还是小看他了。” 见几人情绪稍显低落,李密笑着摇头道:“此人横空出世,之前谁也不知,怨不得你。眼下虽然还看不出他有何图谋,但终归比被李渊踩在脚下强。 既来之则安之,且安心看看也好,日后总会见分晓。” …… 挥退李密,杨青招来魏城,带着高培安一起吃了顿奢华的宫廷膳食,最后才回寝殿休息。 及至魏城要为高培安另寻住处,后者迟疑片刻在杨青面前跪下。 “师父,我想跟你学武功。” 坐在寝殿床榻边缘,杨青静静看着高培安。 “胡闹!”魏城不知杨青心思,只以为他心中不喜,立即上前去拉高培安:“这是皇上,哪能随便……” “魏城。” 听杨青打断,魏城浑身一激灵:“奴婢在。” “你去门外等着吧。” “是。” 等殿门闭合,杨青起身走到高培安面前:“我一直没问过,你今年多大了?” “我九岁,过了冬天就十岁了。” “嗯。”点了点头,杨青接着问道:“你家里还有亲人在吗?” 虽然早有猜测,但还是问了一句。若还有落难亲人,既然有缘碰上,一事不烦二主,他也愿意帮帮这对落难姐弟。 “没有了。”高培安摇头道:“爹娘都让土匪杀了,我跟姐姐是从历阳逃难来的洛阳。” “历阳……” 杨青心中默念,那是两淮地区,在徽州东部。 “你姐姐的舌头怎么回事?” “路上碰见坏人,他们要把姐姐卖去青楼,我姐姐自己割的。” 杨青听得一怔,问道:“她那时才多大,怎么下得去手?” “她本来想划烂自己的脸,但人逼得太紧,情急下就……后来我背着她,快把头磕烂了才找到郎中为她治病。” 沉默一阵,杨青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站起来吧。” 高培安执拗道:“我不起,师父你收下我吧。” “你学了武功,想干什么?” “我想保护姐姐,也不想再被人欺负。” “站起来!”杨青语调微沉,“把裤子脱了。” 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高培安闻言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杨青:“师……师父?” 片刻后见杨青一言不发,他咬了咬牙,勐地站起身褪去长裤,露出下身虽已愈合,但仍然触目惊心的创口。 交谈半晌,杨青已经不把高培安当做九岁的孩子来看待。 或许磨砺使人成长,也可能这孩子天生要比常人聪慧,心性也更坚韧。 他此刻脸上神情阴郁复杂,已经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表象。 “穿上吧。” 杨青坐回床榻边缘,抬手将他招到近前:“我可以传你一门功法,且此功法非是下体残缺极难练成,也算跟你有缘。” “师父!你收下我啦?” “嗯。”微微颔首,杨青微笑道:“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学了我的武功,切记不可欺凌良善。” “徒儿绝对不敢!” 高培安听他答应,喜不自胜的跪地不停磕头,方才低落情绪也尽皆一扫而空。 “今天晚了,去找魏城带你休息吧,明天再说。” 看着高培安离去,杨青躺在床上想起《葵花宝典》的出处。 “前朝宦官……” 高培安现下身体倒是符合这一特征,不过两者时间跨度似乎太远了些。 …… 从第二天开始,杨青白天便一直配合元文都等人一道梳理洛阳乱局。 其实王世充在时洛阳秩序还算井然,只是他任人唯亲太过,难免有些弊病。 另外最主要的军中问题,也在玲珑娇和郎奉的配合下,由皇甫无逸,杨公卿以及裴仁基一一抚平。 能招抚的就招抚,声明恶劣,不堪一用的则或杀或关。 之后李密率众入城,他任由元文都等人将军队打散重组,自家也安居次位,丝毫没有生乱的苗头。 一切步入正轨后,已过去一月有余。 一个月来他每晚传授高培安《葵花宝典》。 这门功法对于身残之人本就是速成的,高培安人又聪慧,到了月末时,他已练出几分成效。 后来他又想起自己还有一门得自金轮法王的《瑜加密乘》在角落吃灰,便又将其中第一层传给高培安,想看看在此方世界这功法是否会有不同。 这天晚上刚送走请教武功的高培安,有人来报说玲珑娇求见。 自从那天起,玲珑娇一直跟着裴仁基等人在洛阳边关军中奔走,两人今天还是头一次见面。 “民女玲珑娇,叩见皇上。” “免了吧。”看着玲珑娇微黑的面孔,杨青笑道:“我底细你都知道,这些表面文章就不必做了。” “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玲珑娇也轻松笑起来:“我知道不代表别人知道,别人知道也未必愿意相信。” “这里是我寝殿,只你我二人,装给谁看?” “咦?”玲珑娇闻言疑惑道:“你不说我还未在意,这儿怎么连个宫女都没有,门前也只有两个守门宦官,倒像是冷宫一样。” 摇了摇头,杨青接口道:“说正事吧,军中如何了?” “放心。”玲珑娇自然地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喝下,喘了口气才说道:“李密一意配合,杨公卿皇甫无逸又都是军中老将,再加上一个裴行俨……啧啧。” “裴行俨怎么样?” 玲珑娇惊叹道:“这家伙跟他爹裴仁基完全不是一个路子。裴仁基老成持重,倒没什么可说。 可裴行俨那人,新军刚成一月,手下三万军兵怕是已经把他当成了亲兄弟,连杨公卿都赞他是天生的将军。” “他本来就是战将的料子。” 杨青想起历史上裴行俨归附洛阳之后,王世充弑君称帝,对他又爱又怕,最终还是以将军位安抚。 只是后来裴仁基一心辅左杨侗,做事又不周密,才被王世充设计将父子二人一起杀死。 而在后世演义故事里,裴行俨还有一个流传更广的名字,叫裴元庆! 若不是英年早逝,而是跟秦琼等人一起投入李世民麾下,不知还会传下多少令人热血沸腾的事迹。 想到这儿他又问道:“对了,秦琼还有程咬金呢?” “程咬金?”玲珑娇皱眉道:“是程知节吧?” “这两个人虽也不俗,不过比之裴行俨显得城府深了许多,而且隐约自成一派。” 杨青点头表示理解。 裴行俨跟他们出身不同,又是围剿瓦岗时中计之后才加入,相互感情自然差上不少。 而且如果秦琼两人与裴行俨一样冲动,只怕后来也等不到李世民这位明主,并得以善终。 “算了,不说他们。”杨青改换话题道:“你帮我许多,没什么想要的吗?” 玲珑娇眼神一亮:“你肯帮我就最好了,我来中原就是为了找寻昔年突厥的镇国之宝,五彩石。” 杨青笑道:“这件事恐怕还要着落在徐子陵两人身上。” “寇仲?” “不错。” 五彩石于普通人算是无价之宝,但对武功并没有什么帮助,只是一件具有象征意义的物事。 原着中亦是寇仲交还给玲珑娇,助她完成心愿,返回龟兹故国。 “可寇仲此时远在江南……” “放心,我会留意的,如果提前碰上自然会帮你拿回来。”杨青安抚一句转而说道:“我之前说找你,其实还有另一件事。” “什么?” “试着帮你恢复功力。” “这……”玲珑娇惊诧道:“这办得到吗?” “一夜时间自然不行,但必然可以缩短你重修的速度,而且是很短。” ……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万法众玄经 寝殿内,玲珑娇闭目盘膝坐在床榻上,杨青则在她身后,以长春真气运起一阳指。 “凝神气海,空乏身心。” 听到杨青提醒,玲珑娇缓缓闭上双眼,心念投注气海,彻底放开对身体的控制。 感受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气息自各处要穴传入筋脉,尽管知道杨青没有害她的理由,但江湖中多得是人心叵测,尔虞我诈。 像这样彻底放开身心,往往师徒父子间也未必多见。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玲珑娇竟已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一念至此,她心中立时荡起波澜。 “守心,不要胡乱动念头。” “明白了。” 得到提醒,她双肩微震立即收束念头,不敢再胡思乱想。 杨青之前有用长春真气配合一阳指为李莫愁返老还童的经验,但玲珑娇只是功力尽失,不用做到那个程度。 他如今真气深不见底,使用一阳指已经没有损耗根本的后遗症。 仅用真气通脉伐髓,留下些许真气助她打下根基,再提点一句,杨青就收功起身,任由玲珑娇自行运转。 他在桌边坐下闭目养神,依着先天功行导路径运功,身周灵气海洋瞬间又出现在感应中。 随着点点灵气在自身气海中聚了又散,只短短半个时辰,刚才的消耗就弥补完整。 但他并没有就此停止,而是顺势继续行功。 这一个月来,虽然事务繁多,但杨青并没有将修炼放下,每日依然用功不辍。 多年来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随着先天功修习日久,气海中的云雾天空范围又再有扩展。得先天真气滋养,其余九道真气也随之水涨船高。 这种成长彷佛无穷无尽,令杨青深感前路尚远的同时,也生出一丝疑惑。 其他真气都各有特性和功用,但直到此时,看似威压九功的先天功,除了统合诸般功法真气和使自身感受体悟灵气之海,好像总还有些隐藏的功用没能展现出来。 真气无止境增长与凝聚自身之势当然也是其外在体现,可这些更像是锦上添花的增幅,而非先天功真正的功用和威力。 一时之间难能想通,杨青便将疑惑压在心底,不再执着于此。 如此他静心行功,与玲珑娇一在床榻,一个在桌边,空阔的寝殿陷入沉寂。 直到长夜过半,耳听玲珑娇发出绵长吐息,他转头看去正对上她满含喜色的眸子。 “小女子玲珑娇,多谢皇上!” 玲珑娇翻身跳下床榻,落到杨青面前盈盈一拜。 “看来成效不错。” “何止不错,简直不可思议。”玲珑娇赞叹道:“你的那道真气,非但使我短短时间就再造根基,功力运行比之从前还要更快,甚至连我早年留下的暗伤也一并扫除。 若非有此一遭,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体内有这些隐患。” 杨青微笑道:“多久可以彻底恢复,你自己有感应吗?” “至多三个月。”玲珑娇肯定道:“我一定能再进一步。” “原本多留一些真气给你,或许还能更快。不过功夫还是自己练的最好。”杨青说完见玲珑娇面色古怪地看向自己,又加了一句道:“不用看,我情况特殊。” “唉,我算明白你为什么对称霸天下始终兴趣缺缺。”玲珑娇背着手在杨青面前来回踱步道:“有这样的奇异功法,你完全可以短时间造就一批高手……”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讨论,杨青岔开话题问道:“我记得王世充有个号称洛阳第一美人的侄女,叫董淑妮,怎么这么多天从没听过这人消息?” “嗯?”玲珑娇眉毛一扬看向杨青:“你该不会动什么歪心思了吧?要选妃还是册立皇后?” 杨青语调轻松道:“只是好奇问问而已。” “董淑妮已跟着王玄应他们同去关中,投李渊去了。”提起王玄应,玲珑娇脸色又冷峻下来:“李渊好色成性,王世充早有把董淑妮送他为妃,缓和关中与洛阳关系的打算。 这次让他们逃进关中,日后她吹起枕边风来,我们怕是会有麻烦。” 说完她见杨青脸色丝毫未变,又展颜笑道:“不过皇上不急,……我也不急。对了,小柔呢?你将她安排在哪座殿里,我去看看她。” “……”杨青一怔,半晌才回道:“我把她托付给了空大师,正想着这几天接她回来。” “原来是这样……”玲珑娇侧脸望向殿门方向,随即正色道:“太晚了,我就先回去了。元大人为我安排了住处,离皇宫不远。 最近我都会在家里闭门练功,你要有急事需要我办,可以派人通知我。” “嗯,你去吧。” 目送玲珑娇走出殿外,杨青隐约听见她小声滴咕:“忘了就忘了呗……” 出了寝殿,玲珑娇一路赶到宫门之前,却见此时门前值守的竟是郎奉。 两人曾经都在王世充麾下多年,此刻再见,虽然地方没换,但心境已大为不同。 “玲珑姑娘。” 郎奉双手抱拳微微一礼,精铁甲叶相互碰触,在静夜中发出哗啦声响。 他此时又已恢复往日盔甲鲜明的雄健模样,但借着门前火光,玲珑娇分明看见他嘴角挂着苦笑。 “郎将军。”玲珑娇抬手回礼:“怎么如今日常值守都要将军亲自上阵了吗?” “姑娘不要取笑。”郎奉无奈道:“败军降将,能逃得性命保全家小已是万幸,哪还有什么讲究。” “我并没有嘲弄你的意思。”玲珑娇摇头道:“王世充并非明主,你今日的选择,说不定就是改换运道。” 说完她再一拱手:“有劳将军开门。” “谢姑娘赐教。” 郎奉郑重回礼,随即命人打开宫门。 这些天元文都等人大刀阔斧地在洛阳实行一系列新政,打击王世充亲族故旧的同时,也破除许多过往弊病。 洛阳百姓交口称赞不提,裴仁基等人赏罚分明,毫无私心的做派也使军队士气高涨,面貌焕然一新。 而杨青更是敢于放权,也无诸多恶习。 他将洛阳种种变化看在眼里,心里也时常感到庆幸。 眼见玲珑娇迈步走出宫门,郎奉迟疑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追出去:“玲珑姑娘,等一等。” 玲珑娇闻声顿住脚步,回身问道:“郎将军还有何事?” “玲珑姑娘,你我相识多年,过去或许没有多亲近,不过现在又有所不同,有句话我还是想提醒你。” 深吸口气,郎奉正色道:“如今皇上后宫空虚,深夜出入皇上寝宫有所不妥,恐怕会遭朝臣非议。” 闻言玲珑娇先是一愣,随即失笑道:“多谢将军好意提醒,不过你还是不太了解我们这位‘皇上’。” 见郎奉似有不解,她一边走向远处一边说道:“多相处些日子你就明白了。” …… 送走玲珑娇,杨青躺在床上也不由失笑。 或许是心中认定小柔没有危险,这些日子事务繁忙,他真是把小姑娘忘了。 更离谱的是高培安这么久也没提过。 想着明天就去把人接回来,于是一觉睡到天亮。 帝王应有的侍候在他这儿都免了,仍是与从前一样吃过早饭就到乾阳殿与元文都等人讨论朝政。 不过这么多天下来,许多事都慢慢步入正轨,需要他插手做决断的已经不多。 朝会散去后,他也没惊动潜心练功的高培安,只跟元文都说明去意,就在后者极力反对中飘然出了皇城。 离开宫闱,杨青久违的体会到人间繁闹与烟火气息。 在宫中只一月,他又有了过去多年闭关的感觉。 沿着街道一路走出洛阳城南门,也没什么人认出他。 毕竟那天洛阳宫门前,大多人对他只是惊鸿一瞥,混在人群中也就没人注意。 及至到了静念禅院门前,只见一个年老僧人早已领着小柔在门前等候,却不见了空身影。 他来时没有收敛自身气息,以了空的修为早早发现自己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这提前将人送出来,似乎颇有避而不见的意思。 “贫僧了真,见过施主。” 了真和尚合十一礼,小柔已先一步扑进杨青怀里。 “啊……” 她抓着杨青手臂,眼中只有雀跃,没有一丝委屈责怪的意味,乖巧得让人心疼。 可听高培安说过两人经历,杨青已知道她骨子里的贞烈和坚韧。 “高培安在城中等你。” 抬手捏捏她明显圆了不少的小脸,杨青看向了真说道:“有劳大师多日照顾,不知了空大师可有带话?” 了真摇头道:“师兄方才有感施主来此,只让我将小施主送还,却没有口信转述。” “我知道了。”杨青抱拳道:“有劳大师转告,这次我承贵寺的情,日后但有所托,杨青绝不推辞。” “不敢不敢。”了真苦笑道:“救善扶弱,本是应有之义,施主太过言重了。” 杨青也不客套,招呼一声带着小柔转身离开。 对方摆明了知道自己身份,但或许了空有所交代,所以没有点破。 至于其中有什么道理都跟杨青无关,他领小柔走向大道,正要回城时突然想起辟尘。 第一次见面他曾警告过辟尘,再要主动挑衅就去平了老君观。 眼见天色尚早,老君观也正在南方不远,索性带着小柔去走一趟。 此时的老君观与杨青后世所知的并不是一处,位置也不是几百里外的老君山。 这座道观本是辟尘清修所在,香火不及静念禅院,但好在还算有名。 问明地方所在,沿路向南半个时辰,再转向偏僻处走不多久,便见到几座密林围绕的葱郁矮山。 从林中穿过,身后大路上的嘈杂人声已隔绝一空,眼前一条磐石古道从山顶蜿蜒而下,正落在两人面前。 小柔似是对周围空寂的环境有些害怕,紧紧握着他手臂不敢松开。 “别怕。” 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杨青见她身体慢慢松弛下来,才缓步踏上山道。 这山虽不高,但遍野葱翠,清泉汩汩,也算灵秀。 两人沿阶而上,明媚阳光下不时可见飞鸟腾空,彩蝶翩跹,小柔也越发放松。 片刻后迈过一段陡峭石阶,黑瓦白墙的老君观终于出现在两人面前。 道观规模不算大,杨青绕着看过一圈,已探明共有三进院落。 前后院稍小,各有屋宇四到五间不等,当作住房和其他功用。 中间院子则相对宽敞许多,但布置也有别于规格严整的正统道观,只有三座大殿并立。 三清殿居中最高,左右分别是三清阁与灵官殿。 大殿门前是灰色石砖铺就的空阔广场。 这样的排布略显怪异,不过想起辟尘身份,杨青也就释然。 此时观内早无人烟,连大门都是落了锁的。 他抱起小柔越墙而过,见观内满是落尘,许多木盆扫帚也四处散落。 想来辟尘生死不知,他座下弟子闻听消息怕受牵连,走得十分惶急。 牵着小柔的手在三清殿与灵官殿中看过一遍,摆设与平常道观也没有两样。 无非都是供奉的神像,又或供桉烛台,蒲团几张。 杨青细心检查过,也未见什么墙壁夹层,密室暗道之类的新奇所在。 而类似佛寺藏经阁的三清阁中,倒是有许多遗落的书册。 他一一翻阅,其中大多是一些道家典籍。 有的有明确出处,有的则不知何人所作,文字艰深,难明深意。 杨青如今先天功有成,这部功法本身便是王重阳参悟道家玄理所得精粹,至于是自家独创,还是根据师门所传补全不得而知。 因此他虽没研读过道家巨着,所行道路也迥然不同,但冥冥中对于‘道’,已有了许多不可言说的微妙感应与自身感悟。 通俗来说,就是他不擅长理论,但实践能力极强。 然而将这些散落道经快速略读一遍,却并没有什么收获。 剩下一些记载粗浅练气和拳脚功夫的书册,他更是懒得去记。 最后只有一本名为《万法众玄经》的薄薄册子,使他升起一些兴趣。 说是经文,但其中却大半是图像。 图上所画是一些手印手诀,极尽繁杂,常人根本难以模彷。 比如大拇指紧扣中指第二指节内侧,小拇指又要反搭食指第二指节外侧,其余三指也各有讲究。 且书中要求这样复杂的手诀,必须用单手完成才算成功。 而手诀的名字则依次是玉清,上清,太清三印,一直排到第十八位的翻天印。 事实上类似这样的道家印诀,凡是修道中人大多都懂得一些,杨青之前也曾见过。 比如全真教中就有许多人对此十分娴熟,但也没人会当成武功又或神通去练,多数当成一种仪式又或卖弄玄虚的手段。 后来金轮法王曾施展过密宗手印,威力不俗,但他急于闭关也没深究。 现在因为身处此方世界,又记起徐子陵得到佛家高僧所传的九字真言印,心中忍不住升起探索的想法。 奈何静心跟着图中所示比划了一阵,却都没有什么变化。 反观书中对于这些印诀的描述,大概类似话本小说中除魔仙师一类的效果功用。 有过诸多经历,他当然不会觉得这说法可笑,但也不认为此世中人有谁能够练成这些神奇手段。 如果有,那一定是自己。 怀着一丝希冀,他收起《万法众玄经》,带着小柔离开老君观,往洛阳城中去了……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唐国公主 离开老君观,走在阳光耀眼的官道旁,两人静看绿茵围绕的宽阔道路上车马川流,人群往来。 与之前幽静空寂的老君观相比,彷佛此间一切都充满了动人生机。 或许是日光太暖,漫步的时光又太缓慢。 小柔也难得表现出小孩子应有的活泼,拉着杨青的手不时蹦跳跑在前面。 偶尔回头朝他一笑,等发现自己残缺的舌头也一并暴露时,才赶忙合拢唇角。 杨青知道这或许会成为她一生的梦魔,但令他欣慰的是,至少小姑娘如今的眼神已经再不复从前的空洞麻木。 正想着要不要把高培安接出来,带姐弟二人重新逛逛洛阳城,心中忽生感应,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 他侧脸看去,只见官道另一侧有两人并肩朝洛阳城方向走去。 其中形貌粗陋的汉子在自己转头的瞬间移开目光,状似呆滞地盯着脚下。 另一人刀疤脸,貌似冷峻,可一见杨青嘴角却露出无奈苦笑。 “杨……大哥。” 徐子陵见杨青驻足看向自己,伸手扯了扯仍在羊装呆愣的寇仲,避开道上车马人流,举步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被人追得无路可走,是要借道洛阳去长安吗?” 自从在巴陵与徐子陵分开后,杨青返回洛阳的这段时间,寇仲也在江南搅动风云。 先败李子通,又将沉法兴玩弄股掌,江淮杜伏威也有意倒向他。 到了现在虽然地盘不大,但杨青知道“少帅军”暗中积蓄的兵力已经不弱,更有坐拥云贵的宋阀支持。 用不了多久,就将彻底成势,拥有与李世民对“赌”的资格。 眼下两人该是要去长安找寻杨公宝藏,用以填补寇仲军用,并找出邪帝舍利。 一路上遭到多方围追堵截,几经辗转才绕道洛阳,准备走水路入长安。 这件事早就哄传天下,即便杨青没有提前预知,也已有所听闻。 “原来杨大哥都知道了,小弟恭祝大哥铲除王世充,重登大宝。” 徐子陵拱手回应的同时,寇仲与他换了个眼神,也已明白杨青身份。 他呵呵笑道:“原来是皇上当面,上次小陵跟我提起新认了个大哥,我还遗憾没能跟他一起拜见。 谁知道不过月余功夫,皇上大名已经遍传天下。更难得的是皇上你人如美玉,风采照人,啧啧,真是让人羡慕。” 寇仲话中虽有示好的意思,但也不算夸大。 王世充作为天下有数的势力之一,本就被其余几家密切关注。 何况他之前为了登基造势闹出好大的动静,只是结果却成为杨青的踏脚石。 再有李密进洛阳,投到杨青麾下,这件事几乎比王世充身亡还要引人注目。 毕竟他率领瓦岗军横行天下多年,虽有洛阳一败,但声明威望远不是王世充可比。 杨青这段时间久居宫中,对外界传闻没有过于关注,不过也可以想象自己眼下该是天下闻名了。 徐子陵见杨青只是微笑回应,于是接口问道:“洛阳新定,杨大哥怎么不在宫中坐镇,反而有空在城外游玩?” “宫里太闷了,带着妹妹出来走走。” 小柔在杨青面前还好,见了外人仍是难免认生,此时她躲在杨青身后,只露出半个小脑袋偷偷打量面前两个面貌“粗陋”的陌生人。 徐子陵见状蹲下身笑道:“小柔姑娘,我们之前在船上见过,你忘了吗?” 等小柔点头回应,他才起身接着说:“杨大哥,小弟有件事不明真假,不知大哥能否为我解惑。” 伸手把小柔揽到身侧,杨青一边迈步向前,一边对跟上来的两人道:“是祝玉妍的事吗?” “不错。”寇仲抢先开口问道:“外界传言皇上杀了阴癸派祝玉妍,连带着婠妖女也一起在洛河上丢了性命,不知是真是假?” “祝玉妍的确是死了。”目光在道旁一众行人身上划过,杨青缓缓道:“不过婠婠应该还活着。” 得他亲口确认,寇仲徐子陵对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惊骇。 曾几何时,只一个婠婠就几乎让他二人身死,祝玉妍眼下更是他们难以应对的强敌。 想起自己曾向他出手,徐子陵心季之余也明白了杨青的武功远比自己认为的更高。 点了点头,他又说道:“杨大哥武功盖世,应该是不用担心祝玉妍党羽报复。不过小弟还听说李密进了洛阳,如今已经归于大哥麾下?” “李密?”杨青心中转过他们二人跟李密的仇怨,澹澹道:“他现在的确算是我的属下。” 寇仲闻言眼神稍暗,随即叹息道:“不知道皇上大哥,愿不愿意听小弟一句交浅言深的肺腑之言? 那李密狼子野心,绝非善类,大哥此举恐为将来埋下祸患。” 杨青哂笑一声,瞥他一眼也不说话。 徐子陵略感尴尬道:“我这兄弟一向自来熟惯了,杨大哥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你们跟李密有过节,不过前次在洛阳赐他一败,也算是出了气,不要再纠缠了。”杨青看两人面无表情地听着,接着说道: “听说翟让的女儿翟娇如今仍在北地活跃,她若想报仇就亲自来好了。” 不过三言两语间,徐子陵已经察觉这次谈话不太顺遂。 他对杨青印象不错,正想转圜两句,忽听身后马蹄声响。与寇仲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宽阔大道上一众骑兵护着一架车正快速驶来。 在护卫人群中,沉落雁与徐世绩赫然在列。 “杨大哥,我与小仲还有事在身,只能就此别过了。” “有缘再见。” 杨青微笑点头,看着他们穿过官道,再次隐没进另一侧的人群中。 身后车马声响他也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没有回头去看。 而身处众护卫中的沉落雁远远见了杨青背影,已经将他认出来。 对于杨青不喜穿戴冠冕龙袍,在洛阳高层中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他无视卢楚元文都等人的劝谏,也被引为一时趣谈。 她对身边人群低语一阵,立时有几人与她一起翻身下马,先一步奔至杨青身边。 “沉落雁见过皇上。” “罪臣裴仁基!叩见皇上!” 杨青早已听见几人动静,等他们到了身前才注意除了沉落雁徐世绩,还有三人之前没有见过。 伸手扶起想要当街叩拜的裴仁基,示意别闹出太大动静。 目光在另外两人身上一扫,其中年老的一人他猜测该是杨公卿。 另一人年纪虽轻,可他肤色古铜,鼻挺口阔,双眼给人很强的压迫感,一身悍勇煞气不在裴行俨之下。 “裴将军,闹市之中不用拘礼。”安抚过裴仁基,他又看向杨公卿道:“可是杨将军?” 杨公卿颇感意外,杨侗之前他自然见过,与现下的杨青相比除了容貌相同,不能说是气质迥异,只能说完全不像一个人。 在他迟疑的空档,裴仁基已在身旁提醒道:“杨将军,皇上还在等你回话。” “啊,皇上恕罪。”杨公卿压着声音小意道:“罪臣杨公卿,见过皇上。” “都免了吧。”杨青目光移向那年轻将领问道:“这位将军以前倒没见过。” “小将罗士信,见过皇上。” 杨青闻言心中恍然。 罗士信与秦琼先前同是隋将张须陀麾下将领,后被李密所擒投入瓦岗。 与秦琼自幼熟识程咬金,又与一众绿林中人相交匪浅不同,他与裴仁基两父子更为亲近。 在瓦岗多受两人照顾,感情极深。 原本历史上,他也是因为裴仁基父子被王世充所杀,才转投李世民。 杨青探手虚扶,让罗士信免礼,算是彼此相互见过。 随即向几人问道:“你们这么多人一起回城,是有什么事吗?” 沉落雁无奈笑道:“皇上究竟是何时出城的,虎牢关那边早早已经派人传信,你竟一点也不知道吗?” 裴仁基等人听她话说得不客气,忍不住微微皱眉。 可杨青却毫不在意地看看天上日头,笑了笑说道:“的确出来时间不短了,有什么事你就说说看吧。” 沉落雁正色道:“皇上可知唐王的公主千金已到了洛阳,正在后面的车架中。” “李秀宁?” “正是。” “她来洛阳干什么?劝降吗?” 裴仁基与杨公卿对视一眼,心中各自安定不少。 王世充死后,他们一直在军中奔走,尚没有正式见过杨青。 这次借着李秀宁出使洛阳,几人便相约一道觐见。 毕竟君不知臣,臣不知君乃是大忌。 而一同返回洛阳的几人中,裴仁基算是杨青死忠一派,杨公卿现下虽已倒戈,但忠心还有待培养。 至于李密一派,明面上臣服,心中难免有各自算计。 如今李世民在西秦挫败薛举之子薛仁杲,已经没了后顾之忧。 下一步很可能对洛阳用兵,李秀宁此行就是明确信号,他们同来洛阳,未必没有看看杨青处事态度的意思。 “皇上没见其人,已经猜到她来意了吗?” “这还用猜吗?”杨青摇头道:“前次李元吉派人在南阳堵截我,大概是知道硬的不行,改了策略而已。” “竟有此事!?” 裴仁基目光一冷,看向身后车架已不再遮掩敌意。 “不用在意。”杨青轻声道:“李元吉是李元吉,李秀宁是李秀宁,不可混为一谈。李家这档子事,还得往后看。” 这时杨公卿插口问道:“请恕末将僭越,不知皇上要如何应对此事?” “应对?”杨青疑惑道:“千军万马来了才该讨论怎么应对,单只一个李秀宁还不到那个地步。” 说完他对沉落雁道:“把人请下来吧。” “现在?” “既然遇上了,在这儿见见也没什么不好,李秀宁也不是来参观紫微城的。” 沉落雁与杨青相处渐久,就发现他行事总有些异于常人。 与翟让王世充,甚至李密都大不相同。每每出人意表,又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比如李秀宁作为李渊之女出使洛阳,换了别人总要摆摆派头,卖卖关子,然后再礼敬请进宫中。 不堕自家威严,也不失礼数。 可杨青偏偏举重若轻,浑不在意。 此时听他确认,沉落雁也不迟疑,反身去到车架前请李秀宁去了。 “皇上。”杨公卿迟疑道:“如此便服接见,会否让人轻看我等?” “威风是自家打出来的,不是人给的。”杨青瞥他一眼道:“以如今洛阳和关中局势,你真摆出一副皇帝接见邻国使臣的派头,才会让人瞧不起。” “皇上圣明。”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师妃暄 徐子陵和寇仲远远缀在人群后,遥看杨青被沉落雁等人簇拥着缓步向前,心中感受各不相同。 他更多是注意沉落雁,寇仲则一脸艳羡道:“小陵,你看他多威风。不止沉美人相伴左右,还有杨公卿等人一路跟随,真是羡慕啊。” “你羡慕什么?”徐子陵斜睨他一眼道:“如今你部下将领也不比他少,红颜知己更多的忙不过来。” “小陵你冤枉我啦,哪有什么红颜知己,我如今只倾心宋玉致一人而已。况且我说的也不是这件事。” 分辨一句,寇仲转而道:“你看那几人,杨公卿沉美人我早已认识不说,另外两人亦是姿容不俗。 尤其年轻的那个,我肯定他必是军中悍将。 但他们跟在小皇帝身后,却好似都是陪衬一般,这等风采实在让我相形见绌。 可怜王世充之前还说他不足为惧,哪知我离开洛阳才几月,这老哥就自家性命不保。” 徐子陵默然一阵道:“他的确是个不可忽视的高手。” “哈哈。”寇仲低声一笑:“何止不可忽视,他若真有外面传的那么厉害,将来定会成为李世民之后,我的第二强敌。” 徐子陵无奈道:“那你还笑得出来?” “我的性格你怎会不知?”寇仲不在意道:“就是因为有这许多让人望而生畏的险峰,我才有攀登的兴趣,不会觉得寂寞。” “但是你方才的挑拨也太过明显了。”徐子陵失笑道:“我看他已对你生出不好印象,你将来可要小心些,免得被人一剑斩了。” “你我联手也不是没斗过祝玉妍,再过几年未必就怕了他。”说到这儿寇仲忽然脸色一垮: “我也知道自己说辞不高明,但也是真的怕有李密助他,我将再没有机会入主洛阳。” 抬手在他背上轻拍一记,徐子陵失笑道:“你这人惯爱前言不搭后语,刚才还豪气干云,现在又说害怕,我看……” 他话说到一半,耳听身后车轮声停下,回头只看一眼,就面色怪异地瞥向寇仲:“你看那是谁?” 寇仲闻言回望,正见到李秀宁被侍女搀扶着走下车架,而前方杨青则带人驻足等候。 “她怎会在这儿?” 徐子陵见寇仲呆呆望向李秀宁,伸手搂住他肩膀提醒道:“不要一直盯着看,当心露馅。” 说完又在他肋下轻轻打了一拳:“刚刚还说只倾心宋玉致,现下又被人迷了眼。” 寇仲此时也回神苦笑:“我怎知会在这儿遇见她,这真是……” 李秀宁是他第一个真心爱上的女子,也是感到自己身份卑微,难以被人入眼,才由此生出逐鹿天下的念头。 如今虽已时过境迁,但心中仍不能彻底放下。 徐子陵则要冷静许多,眼见李秀宁逐渐与杨青一众汇合,轻声对寇仲提醒道:“你最好想想她来此目的,而不是沉浸在往事里,否则那些追随你的部下就要遭殃了。” 经他提醒,寇仲精神一振,重又回复理智:“不错,长安与洛阳是敌非友,李秀宁为何要来这里?” “我有一个猜测。” “陵少快说!” “招降。” 寇仲听他说完略一思索,轻轻点头道:“这的确是一种可能。” “应该说是最大的可能。”徐子陵缓缓道:“李世民新**了西秦薛仁杲,将关中势力进一步做大,已经再无后患。 下一步无疑该向中原进兵,而洛阳与关中各地相接,更是关键所在,其重要性恐怕还要在你寇少帅之上。” “陵少说得很有道理。”寇仲越听脸色越沉,“我绝不能让李世民得到洛阳,否则再无胜算!” 徐子陵摊手道:“这就要看如今的这位皇上怎么说了。” 眼神变幻几次,寇仲坏笑道:“不如我们离得近些,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我劝你打消这念头,你难道感觉不到,杨青周围至少三十丈内都在他气机感应范围,一旦靠近必定会被发觉。” 寇仲愕然道:“这么厉害?” “你真当祝玉妍那么好杀吗?” 无奈回了一句,徐子陵接着道:“况且我们刚才就是从那边过来的,稍有动作就会引起他注意。” “呃……”寇宗挠挠头:“只是听听的话,这位杨大哥该不会在意吧……” …… 停步回望,杨青只见车架上一抹倩影挑帘而出。 下一刻,这位让寇仲魂牵梦绕的唐国公主便踏足官道,朝着自己含笑走来。 李秀宁美则美矣,可不知是否出身江湖的原因,杨青对她浑身散发的迫人贵气却难有认同。 总觉得少了几分真挚和灵气。 等人走近了,李秀宁迎着杨青目光素手轻挽,盈盈一拜:“秀宁见过杨世兄。” “免了罢,你别怪我中途拦你下车,礼数不周才是正理。” 杨青笑着回了一句,对她称呼所指也不在意。 其余人倒是微觉不忿,见杨青不提,也就忍着不发。 李秀宁初见杨青,既惊诧他姿容风度,更难想象他竟如普通人一样在郊外漫步。 如果不是裴仁基等人环绕在侧,她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骗子。 “杨世兄言重了,能在郊外巧遇恰恰说明秀宁此行顺利,哪有见怪这一说。” 她回过神来目光在杨青身侧一扫,落到小柔身上:“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伸手在小柔肩膀轻拍两下,杨青平静回道:“这是我妹妹,叫小柔。” 李秀宁疑惑道:“原来是世兄胞妹,之前却没听说过。” “兄妹亲情也不全在血缘,天下间有的是同室操戈的惨剧。” 杨青本是随口一说,可听在李秀宁耳中却别有一番意味。 再联想李世民和李建成的关系,越发觉得他意有所指。 忍着心中不快,李秀宁温言道:“世兄所说不错,小妹受教了。” 杨青能感觉到她这样称呼似是自然而然,不像自己初次见面还觉得有些生疏。 想起与杨侗同辈的兄弟杨侑如今还在关中,被李渊当成傀儡皇帝,想必李秀宁平时也是这样称呼他的吧。 “敢问世兄,现下我们可是要去紫微城?” “你不是有事谈吗?”客套已毕,杨青又示意众人继续向前。此时走了半晌,前方洛阳城已遥遥在望,“那就边走边说吧。” “在这里?”李秀宁诧异道:“兹事体大,世兄是否太过玩笑了。” “李世民既然知道兹事体大,为何不自己来,反而让你来劝我?”杨青澹澹道:“王世充在时他还敢来洛阳,怎么换了我就不敢来了?” 杨青确实有意将洛阳完整地托付给李世民,这是他深思熟虑后,唯一能为裴行俨等人想到的出路。 他不可能像李世民那样,为国事殚精竭虑,开创另一个大唐盛世。 可这不代表李世民随便派个妹妹就能接收战果,那样只会让人轻视,甚至无视。 对于裴行俨等人更是没有一点好处,反而会害了他们。 更何况眼下李世民还不是太子,天下还有诸多坚城等着他去踏平,李家内部还有诸多派系等着他一一抚顺。 未经这些磨砺,杨青也不知过于轻松接收战果的李世民,还会不会成为他熟知的千古明君。 “世兄误会了。”李秀宁听杨青话中微有不满,解释道:“家兄近日刚平西秦乱局,此刻人还没回长安。 只是听说世兄拨乱反正,除了王世充这等叛逆,才让小妹前来道贺。他若有空,必然是亲自来的。” 见杨青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李秀宁接着道:“家兄听闻洛阳消息,着实为世兄高兴,来时还叮嘱我邀请世兄有空到长安一聚。” 杨青闻言脚步一顿,眯着眼侧脸看向她道:“我可当真了,有时间我还真想见见李世民。” 李秀宁迟滞片刻,仍不知自己刚才话中已露了破绽,展颜笑道:“自然是真的,若世兄肯来长安,家兄定然款待。” “既然如此,那就等我见了李世民再说吧。” 说完杨青吩咐沉落雁等人款待李秀宁,随即拉着小柔快步向前走了。 “世兄留步,小妹还有话说。” “你说得够明白了,回去告诉李建成,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 望着杨青远去的背影,李秀宁眉头终于忍不住皱起。 她袖管中放着一封书信,署名的正是李建成。 “他怎么知道的?” 正疑惑着,一旁沉落雁已走上前来:“秀宁公主,请吧。” 李秀宁舒展眉心,笑着点头上了一侧车架,那封信则被她用手死死攥住。 “这就完了?” 及至车架向前走远,跟随在后的徐世绩才忍不住问向沉落雁。 沉落雁笑道:“换成王世充,大概免不了虚与委蛇一番。不过以这位的性子,弄清了李秀宁来意,哪有心思陪她演戏。” 徐世绩方才察颜观色,也明白李秀宁不过是拿李世民当幌子,不然谈了半天,也不会没有书信带到。 反而是杨青临走时点出李建成,她脸色才变得极不好看。 “我听闻李秀宁一向与李世民感情最好,怎么会帮李建成办事?” 沉落雁摇头道:“李建成毕竟是名义上的太子,与她又是亲兄妹,想来她也不好明面上驳了兄长面子。 她刚才说李世民不在长安应该是真的,否则绝不会让她来洛阳。 这位公主,聪慧是有的,不过还是稚嫩了些,三两句就露了底细。” 徐世绩赞同道:“李建成必是见李世民平了西秦,再立大功。急于表现自己,才想到这一昏招。” “未必是昏招。”沉落雁思索一阵道:“李秀宁此来必然带了无数优厚条件,只是杨青没有接招罢了。 毕竟没见过他的人,很难想象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徐世绩撇嘴道:“也未见他有什么奇谋妙计。” “或许吧。”沉落雁叹息道:“有时候那些掌握强大实力,又没有太多欲望的人才最让人心季。 因为他们总是让人无法揣摩,又从不受人摆布。” 说完她似有所觉地望向一侧人群,看了片刻未见异状才催马赶上前面车架…… 等车队走远,混在人群中的寇仲和徐子陵才抬头打量。 “不知道美人儿军师有没有看到我们。” “她看没看到我不知道,不过杨大哥一定知道我们在偷听……” “喂。”寇仲打趣道:“人都走远了,要不要这么恭敬地叫大哥?这可不像你啊。” 徐子陵皱眉道:“我只是随口称呼而已,而且我总觉得他身上气息相较上次遇见时大为不同,好像很吸引我。” 寇仲闻言跳开,故作惊惧道:“原来陵少你喜欢男人!难怪那么多女子都不能使你动心。” 徐子陵习惯了他玩笑搞怪,回骂两句就不再多说。 “不过说起来他的确给我很熟悉的感觉。”寇仲想了一阵说道:“跟你的澹泊出尘有些相似,却又不尽相同……对了!我知道他更像谁了!” “谁?” “师妃暄。” 听到这个名字,徐子陵默然半晌,也不得不承认杨青和师妃暄确实有诸多类似的地方。 那并非是言谈举止,又或性格行事,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这一点他原本比寇仲还要清楚,只是心中一种无名情绪使得他不愿承认,更不想说出来。 “是啊。”徐子陵精神不振道:“确实很像。” “我跟谁很像?” 悦耳的嗓音在身侧响起,却不是寇仲。 徐子陵侧脸看去,正见到女扮男装,空灵出尘的师妃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破碎虚空 “玉清,上清,太清,天罡,火铃,变神……翻天印。” 空阔寝殿内,杨青在床榻盘膝坐定,把《万法众玄经》上所记载的十八道手印一一记熟,殿外天光已然暗澹。 耳听魏城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停在殿门外,他将手中经卷放下。 “皇上,该掌灯了。” “进来吧。” 少年宦官应声推门进来,躬身一礼后便走向大殿四处点起明灯。 “裴将军他们回去了吗?” 听杨青问询,魏城立即停下手里动作转身答道:“听说还在与元丞相商议国事。” “嗯,知道了。” 午后回宫杨青并未把小柔留在紫微城,而是让她与高培安一起搬到玲珑娇在宫外的住处。 裴行俨等人与元文都聚首,商议洛阳军政。 至于李秀宁则有沉落雁安排行程,最近两日大概就会返回长安。 他不再关注魏城动作,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调出许久没去注意的面板: 【武学】未命名功法·满 心剑无形·第三重 【潜能】 【进度】破碎虚空 除了潜能有所增长,进度一栏也不再由数字表示,转而变成了具体条件,破碎虚空。 潜能点虽然已经有很久没再用过,不过既然还停留在面板上,那么一定有其功用,只是眼下还未显现。 至于破碎虚空可以说是此方世界武者的至高追求,他现下功力虽高,但还没有头绪。 心神沉入气海中,依旧是天地两分,八颗颜色各异的星辰在其中载沉载浮。 只是随着每日行功不辍,气息越发雄浑。 收束杂念,杨青顺势开始行功。 灵气海洋在感应中浮现,身周三十丈方圆都化作清晰可见的镜湖,任何风吹草动都在其中清晰显现。 如此过了不知多久,正当他要结束行功时,一股陌生的波动忽然在边缘出现。 睁开双眼,魏城早已自行离去。 殿外几十丈内也因为他吩咐并没有护卫值守,只有那道莫名出现的气息在他睁开眼的一瞬间忽然消失,彷佛从没出现过。 闪身来到殿外,脚下真气微动身形凭空向上升起。 他落到寝殿顶端,沿着气息消失的方向眨眼间飞掠几座殿宇,而那莫名气息终于再次出现在感应中,并飞快朝宫城外移动。 这人行迹十分隐秘,对于皇宫建筑布置也似是极为熟悉。 一路借着建筑阻隔在暗中奔行,直到此刻杨青也没看见他身形。 心念微转,他也不着急去追,只不急不缓地跟着这人一路避开宫中值守侍卫,再到跃过宫墙而出。 此时明月高悬,夜凉如水。 两人在洛阳城中一前一后,不过片刻已经到了南城边缘。 前方那人似乎早知杨青一路跟着,见几次提速没能甩开,最后终于在一处院中落下,彻底没了声息。 在感应消失的一瞬,杨青立即腾空而起,身影在空中接连闪烁三次随即稳稳落在院中。 “什么人!?” 落地的一瞬,随着兵刃出鞘声响,无数明火执仗的人影从四下显出身形,将他团团围在正中。 目光在周遭众人脸上划过,杨青对于这些早在感应中出现的人并不意外,只是一直追踪的那人却再也察觉不到。 “你们是什么人?” 见杨青毫不慌张,围拢人群中领头一人皱眉冷声道:“此地乃是郡主临时居所,你夜闯郡主府已是罪不可恕,还不束手就擒!” “郡主?” 洛阳城中除了今日才到的李秀宁,杨青想不到还有哪位可称郡主。 “李秀宁吗?让她出来见我。” 他声音听着不大,却清晰地在院落四下荡开。 “放肆!郡主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上,抓住他!” 嘈杂声中,杨青一动不动,只静静看向众人身后的正房方向。 “住手!” 果然没等人群靠近,前方房门豁然洞开,李秀宁已在两名侍女随同下走进院中。 “统统退下!” 她声音刚落,这些身穿便装的侍卫只稍一迟疑就纷纷退向四周暗处,可谓令行禁止。 及至人群散尽,李秀宁紧走几步到杨青面前,一脸歉意道:“秀宁不知世兄深夜来此,这才闹出误会。 还请世兄到屋里安坐,我让下人奉茶。” 杨青静静看着李秀宁,直到她脸色变得稍显局促才平静问道:“秀宁公主到洛阳,除了奉李建成之命劝降,是不是还有其他安排?” “世兄不要取笑我,眼下我李家仍然为人臣子,公主这称呼外人乱叫也就罢了,秀宁可担不起。” 李秀宁苦笑分辨一句,才接着说道:“这次我的确是受兄长建成所请才来洛阳见世兄,并非我本意。 眼下我已准备明日就返回长安,哪还有什么安排?” 杨青目光在院中四下扫了一圈,最终又停在李秀宁脸上:“早些回去也好,别再做无谓试探。” 说完他腾空而起,转瞬消失在院落上空。 “世兄……” 杨青来去间毫无征兆,李秀宁再要说话时已不见他踪迹。 她面色阴沉地在院中站了半晌,忽地转身看向院落一侧厢房冷声道:“杨虚彦,你怎能把他引到这里来?” “我甩不开他。” 厢房门扉无声向两侧滑开,一身黑衣的杨虚彦迈步走到院中。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李秀宁道:“我在他身周三十丈外就被发现,若非他想找我落脚之处,此刻只怕已经被抓。 你回去告诉李建成,答应他的事我都做完了,至于做不到的我也没办法。” “刺杀我二哥也是你答应他的事吗?” 杨虚彦一跃跳上墙头,转身看着李秀宁满含怒意的双眼说道:“那个你要去问你大哥。” 话音落下他身形一晃也消失在院落之中,只留下李秀宁站在原地…… …… 李世民在平定西秦薛仁杲之后,曾遭遇杨虚彦刺杀身受重伤。 杨青就是根据这一点断定,李秀宁来洛阳绝不是李世民授意,因为他此时根本就顾不上。 而夜入皇宫的人,他一开始以为会是伺机为祝玉妍报仇的人。 比如痴迷祝玉妍多年的晁公错,又或者与她爱恨交错的石之轩。 虽然后者的概率很小,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直到见了李秀宁他才确定刚才那人应该就是杨虚彦。 大唐世界中擅长匿迹潜行,轻功又高明到这种地步的屈指可数,能跟着李秀宁来洛阳的也就只有杨虚彦了。 不愿再去多想,杨青离开小院正要返回宫中,忽见前方一座尖顶楼宇上,有道窈窕身影背对自己静静站立。 那人手握长剑,一袭青衫,满头青丝沐浴在月华中随风轻摆。 静夜里的洛阳城在她身后延展向远方,彷佛两者合为一幅绵长画卷,相互交融难分彼此。 不等杨青再多观察,她已十分敏锐地察觉身后动静,转过身来与他目光隔空对上。 两人目光相对的一瞬,心中尽皆突然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莫名感受。 那感觉就像独行不知多少岁月的旅人,终于碰到了同行者。 “小女子师妃暄,特在此地恭候。不知该称呼你皇上,还是该叫你杨青公子呢?” 此时一轮明月恰好嵌在师妃暄俏脸一侧,她展颜一笑间,好似银辉乍现,说不出的清爽怡人。 “直呼名字就是了。”杨青看清她样貌时心中本已有猜测,听她自报家门就再无疑虑:“你找我何事?” “杨公子不要误会。”师妃暄脚下轻点,人如谪仙临尘,轻飘飘落到杨青面前:“我能认出你,是因为今日午后在城外官道上曾远远见过你。 跟你刚才追踪的那人并没有关系。” 杨青微微点头:“这个我自然能分辨出来,不过你说专程在这儿等我又是什么原因?” “此事也算临时起意。”师妃暄缓缓道:“我来洛阳本是想阻止寇仲去长安,结果却输了赌约,不好再强行阻拦。” 听到这儿,杨青已经明白这是师妃暄请动佛门四大圣僧,与寇仲定下十招之约的一节。 如果他输了,不但要放弃去长安,更要退出天下角逐;如果赢了,则师妃暄今后再不可干预他。 比试地点就在洛阳郊外的静念禅寺。 他白天见到寇仲徐子陵时本就想到了这一节,不过如今这样的比武已经很难再引起他的兴趣,因此也没特意去关注。 这样想着他便示意师妃暄接着说下去。 “不知道杨公子有没有听说过邪帝舍利?” 心中一动,杨青回忆起这件魔门异宝。 邪帝舍利掌握在魔门邪极宗历代传人手中,每一任宗主临终前都会将自己毕生功力传入其中,留待后辈传人。 直到上一代邪极宗宗主向雨田修炼《道心种魔大法》有成,更靠着邪帝舍利的力量延寿到二百多岁,最终破空飞升。 飞升之前他将舍利交给鲁妙子,后来与杨公宝藏一道埋在长安地下。 杨青虽然知道,可也隐隐感觉破碎虚空已经不是单纯靠功力可以达到的境界。 他现在功力已经足够浑厚,所欠缺的反而是某种契机,或者手段。 “邪帝舍利我知道,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师妃暄摇头道:“这与公子自然没关系,不过寇仲此次前往长安一旦打开宝库,必然会引起众人争夺。 妃萱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公子助我阻止一人得到此物。” “石之轩?” “正是。” 闻言杨青皱眉道:“我们见面不过片刻,你怎会觉得我肯帮忙?” 师妃暄眉头轻挑,解释道:“其实早在月前我已听说杨公子在洛河之上力挫魔门高手,更以雷霆手段镇压王世充叛乱。 方才我又与了空禅师详谈半晌,这才决定到洛阳请公子帮忙。 本来是要明天去见你,没想到在这儿碰巧遇上。” 杨青听她提起了空,忽然想起自己白天好像让了真带过话,说自己欠静念禅院一个人情。 师妃暄来找自己,大概是得到了这个消息的缘故。 “以你的身份,无论是找宁道奇,还是请你师父出手都不难,为何非要找我?” “宁道奇前辈一向在世间周游,行踪不定,短时间连我也难能找到。”师妃暄叹息一声接着说道: “至于我师父,她自有无法出手的苦衷。” 杨青本以为师妃暄找自己会是像劝解寇仲一样,劝自己放弃争霸天下。 对于她请自己阻止石之轩抢夺邪帝舍利,则颇感意外…… …… 第一百六十六章 换剑 长街一侧,杨青与师妃暄站在房檐顶端。 在外人看来,这一灰一青两道身影相对而立,好似一对璧人。 但其实两人从见面到现在,也不过是片刻工夫。 “你知道我的身份到了长安意味着什么吗?” “公子放心。”师妃暄颔首道:“此事无关朝堂,我既然邀你来长安,必然不会任人胡来。何况你自己或许不知道,如今你声明直追当世宗师,已没有几人愿意触你霉头了。” “你这话说得不尽不实。”杨青不置可否道:“如今乃是乱世江湖,多得是亡命之徒。大家各为其主,情势所迫下谁管你是不是宗师。” “江湖宵小,公子会放在眼里么?” “我倒是不在乎,不过若掀起风浪,可要算在你慈航静斋的名下,恶名我是不背的。” 闻言师妃暄失笑道:“好,妃暄可为公子一力担保。” 略作考虑,杨青点头给了师妃暄肯定答复。 “也罢,早晚要往长安一行,这件事我答应了。” “多谢杨公子。”师妃暄的笑容始终未变过,此时双眼中更多了一分释然和松弛:“烦请公子一月内到长安,妃暄在城中静候。” 说完她浅浅一礼,朝着城外飞掠而去。 杨青看着她身形在星空下飘忽起伏,眨眼没入夜色。 直到此刻他心中那莫名的感受才渐渐澹去。 “慈航静斋,呵。” 抬手用小指划了划眉梢,杨青嘴角下意识划出一道诡异弧度,随即脚下真气一振身形腾起半空,御风般划向宫城…… 师妃暄一路出了洛阳城,返回静念禅院时周遭一片静寂。 寇仲徐子陵早已离去,院中众僧也都歇息睡下。 只有了空静立在院门前,不知刚到还是等了许久。 “你见过他了?” “是。” “感觉如何?” 师妃暄面色平静,眉头却隐晦地皱了皱:“我看不透。” 默然片刻她接着道:“麻烦禅师为我准备一间静室。” “你们动手了?” “哪里……”师妃暄苦笑道:“若是动手只怕我难能回来。” 两人边说边走向院内,了空此刻却忽然停下脚步侧脸望向她说道:“你的心乱了。” 师妃暄闻言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状态十分怪异。 慈航静斋的镇派《剑典》分为“剑气长江”“剑主天地”“剑灵寰宇”“剑神无我”“剑心通明”五层。 之后就是迈入死关,感悟天地生死奥义,以求破空飞升。 这门功法对心境要求可谓严苛,追求空净无暇,不为外物所动。 杂念一生便用心剑斩去,力求心如静湖,不起微波。 她修炼《剑典》多年,如今已到了“剑神无我”的境界,距离“剑心通明”也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刚才无论是不自禁的皱眉,还是苦笑,都映射出她内心的不平静,已经是犯了心法大忌。 “我也不知为何。”师妃暄不解道:“一见此人我就有种心境与之相合的感触。开始我只以为是错觉,待到接近他身边时,那感觉越发清晰。 那种感觉像是我多年追求的至高境界,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一般。” 了空想了想说道:“或许与他所修功法有关。” “禅师可知他练的究竟是什么武功?” “闻所未闻。”了空抬头看向漫天星空:“当日禅院外甫一碰触,就觉他势如坚冰,寒气如潮。 后来在洛河上遥见剑气冲霄,炽烈如火,这样的功法从没听说过。 不过比起这些表象,贫僧总觉得他身上还有一股使人战栗的威压未曾发出,也许是他不屑去用,或者他还不知如何用。 你有这样的感受,大概就是这样的原因。” 沉默半晌,师妃暄悠悠叹道:“我忽然后悔去见他……” …… 杨青越过宫城时也没刻意遮掩,正被巡城的郎奉看在眼里。 见他随意飞跃宫城,如入无人之境,郎奉只觉眉心跳了跳便假装没看见。 回了寝殿饱睡一晚,第二天杨青照常临朝坐殿,散朝后裴仁基等人便向他辞行。 临走时他目光在裴行俨稍显老旧的剑鞘上扫过,心中一动,问向随侍在身旁的魏城道:“宫内有兵器吗?” 自从杨青入宫,除了开始时观光似的走过一遍,几乎都是在乾阳殿和寝殿之间活动,极少向人提出要求。 更多时候,早朝之外魏城甚至见他一面都难。 因此听他忽然发问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宫内自然是有珍藏的。” 稍微琢磨杨青就明白,魏城所说大概就是杨广私人宝库一类,毕竟他年轻时也曾尚武,有些个人收藏也说得通。 想到这儿他叫住裴仁基一行。 “裴将军留步。” 走出老远的裴仁基等人闻声转身,快步走到他面前抱拳道:“皇上。” “嗯。”杨青笑道:“我看你佩剑已旧,换把新的给你。” 裴仁基闻言一窒,与杨公卿对视一眼随即躬身感怀道:“有劳皇上挂念,不过末将剑鞘虽旧但剑刃仍锋,不敢妄图恩赏。” “诶~”杨青摆手道:“将军太客气了,你如今守卫洛阳边城,没有趁手的兵器怎么行?跟我走吧。” 说完示意魏城领路,他则带着几人往宝库走去。 按理说若要赏赐臣子,该在殿上明言传旨才是,这样私下授予,大多有其深意。 沉落雁与徐世绩落后半步,都摸不清他唱的哪出。 一行人越过乾阳殿,再向紫微城深处走不多远,就在一处小型殿前停下。 与其余殿宇相比,这座挂着“天下奇珍”匾额的建筑虽显矮小许多,却胜在精巧堂皇。 从殿前台阶开始,便有金砖铺地,玉柱凋栏。 朱红盘龙的大门更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 “皇上,到了。” “开门吧。” 吩咐魏城开门,杨青对天下奇珍殿的外观并未过多在意。 他起意来这儿本是因为看见裴仁基佩剑,想起自己的剑在上次与祝玉妍一战时已有损伤。 当时出剑固然不多,可这柄路边随手买来的普通铁剑,已经不堪他真气侵蚀,变得伤痕累累。 如今既然动念去长安走一趟,换把兵器就在所难免。 殿门洞开,杨青当先迈步走了进去,其余几人迟疑片刻才紧随而入。 这殿中共分前中后三层,其中宝器珠光,富丽奢华自不用说。 杨青越过最前面一层悬挂字画彩屏的大厅,对两侧未开的房门也无意查看,一路走到中央摆放武器兵甲的圆形大厅内。 四下看了一圈,只见这厅中十八般武器可谓样样都有,全都分门别类摆放在围墙而建的木托上。 更有些平时少见的奇门兵刃,想来该是杨广看着新鲜也一起收了。 “你们自己看看吧,缺什么就拿。” “这……” 裴仁基等人第一次到宝库中来,他们各自都不是没有见识的人,但到了此时也难免心中震撼。 再听杨青让自己随便挑,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杨青招呼一声就不再管他们,自己走到一侧摆放长剑的木架前挑了起来。 眼前木架沿着墙壁向上,共有九层,盛放着九把剑。 最下方的乃是宽刃重剑,越往上则剑身越细长。 他略过下方重剑,直接将最顶端那把长剑取下。 目光在稍显滚圆的剑鞘停顿片刻,手腕一抖,立时有半尺剑锋滑出剑鞘。 看清长剑,他才知道这剑鞘为何略显怪异。 只见这剑身宽三指,厚度却半寸有余,比起寻常的剑厚了近乎三倍,以至于剑嵴圆润隆起,衬托得两边剑刃极为锋锐。 而相对的,重量更要重上十倍。 将长剑完整拔出,仍是标准的三尺青锋。探手在剑身一摸,触手异常冰冷。 不用仔细分辨,杨青感受其重量就知道这剑的材质不一般,至少不下于自己曾经用过的寒铁剑。 在剑身上下打量一阵,他发现这剑既没有花纹镂刻,也没有血槽。 剑身表面虽然光洁,但比起一般寒光铮亮的兵刃略显暗沉,像是一件未完工的半成品。 不过相对于它的重量来说,能将这把剑自如挥动的人,一般斩到人身上也就不用拔剑了。 稍稍向剑身渡入真气,立时感觉通畅顺遂,彷佛手中剑化作自己肢体的延伸。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但却从没有这样坚实稳定,好似自己无论如何催使也不能损其分毫。 见材质无可挑剔,剑本身也算合眼缘,重量也正合适自己手感,杨青收剑还鞘递给身边的魏城道:“找人把剑鞘换了,晚上拿给我。” 魏城躬身接过,小心抱在怀里问道:“不知皇上要什么样式,镶嵌何种宝石?” 杨青解下腰间青竹剑放回空置的架子上道:“普通青竹就好,不用任何装饰。” 本来担心时间太短无法完工的魏城松了口气,点头应承下来。 转身见其余几人也各自挑了兵器,连罗士信都拿了把精工细作的镔铁长枪,他对裴仁基笑道: “不用急,慢慢挑。我看那边有对锤子不错,放着也是吃灰,你拿回去给行俨用吧。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 言罢不等裴仁基回话,就踱步走出殿中。 魏城在宫内宦官里算是唯一知道杨青一些秘密的人,也早习惯他平日作风,因此见怪不怪。 裴仁基却是昨天才见杨青,之前虽听裴行俨说过一些,但心里对皇室中人印象早已根深蒂固。 眼见他把自己一行人仍在宝库,浑不在意的做派,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杨公卿与罗士信也自不用说。 唯有沉落雁等杨青走远,笑着上前取下他方才换上的青竹剑: “我们这位皇上,还真是与众不同。” 话音落下,她手中长剑应声出鞘。 但见剑身焦黑粗粝,早已不堪使用…… ……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临行 独自出了紫微城,杨青迈步走过天津桥汇入人群,再穿过两条街便到了洛阳城西一处幽静街区。 这片地界少有商户行人,四下建筑尽是高门广户。 所居住者不是富商巨贾,就是洛阳城如今的实权人物。 元文都等一众人也大都居住在此。 走不多久,他在一处高悬魏国公府匾额的门前停下。 魏国公乃是李密早先归降洛阳时,杨侗给他的封号,如今仍然保留。 杨青诛除王世充后,李密安坐府中,明面上已经不问军事。 国公府守门的家丁有别于其他府邸,名为家丁,却仍旧穿着一身皮质软甲。 一见杨青,立刻有两人打开大门跪地叩拜,另有两人行礼后便匆匆跑进门内通传消息。 因此当杨青越过前院时,李密已经先一步出门迎接。 “臣李密,叩见皇上。” “起来吧。”杨青挥袖将他托起,当先朝前走向迎宾厅堂。 李密起身跟上,四下里自有家仆往来奔走,奉上瓜果香茗。 在厅中分主次落座,杨青对李密笑道:“听说你在家休养一个月,又闭门谢客,怎么?怕我起疑心?” 自从那天乾阳殿对答之后,李密对瓦岗军彻底放手不再过问,只留王伯当徐世绩等人在军中,自己则彻底蛰伏,澹出洛阳权力圈。 但对于杨青,他反而比常人更加关注。 所以听他直言不讳也不意外,只恭敬说道:“皇上威德广布,洛阳如今无人不服,岂是区区微臣可以动摇? 微臣闭门不出,实则是在思虑过往种种,反省己身。” “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敢留你在洛阳,自然有我的道理。”杨青看了看桌上精致的点心: “今天来是知会你一声,明天我要去长安走一趟。如果洛阳有变,元文都找到你时不用有所顾忌,可以放手去做,一切以稳定为主。” “长安?”李密眼神微不可察的闪烁两次,随即皱眉道:“不知皇上打算带多少人去?” “就我自己。” “此举不妥。”神色一定,李密正色道:“皇上武功卓绝,但身份敏感,此时去长安大为不妥。 臣听闻昨日李秀宁来洛阳有意劝降被皇上婉拒,但李世民平定西秦,关中势力已在西北连成一片。 可以预见李唐下一步必然南下,而洛阳正是首当其冲。一旦李世民领兵来攻,洛阳危矣。” 杨青眼中闪过青色芒影,点头笑道:“所以我才来对你委以重任。” “我?”李密失笑道:“微臣如有那等威望,又怎会困居府内?” 话刚出口,他勐地一怔,心中一片茫然。 “不需要你威望压人。”杨青毫不在意摇头道:“裴仁基等人都是沙场宿将,这你该比我明白。 只是若论谋算还要差你一些,他们拿不定主意时,你可代为主持大局。” 李密转瞬间已从方才懵懂状态脱离,闻言小意答道:“名不正言不顺,且不说他们,只是元丞相恐怕也不会让我插手军务。” “我自有安排,你到时照做就是了。” “微臣领命。”顿了顿李密接着说道:“不过皇上至少带几个随行之人,若真有变故,也方便通传消息。” “也好,你让沉落雁安排吧。” “是。” 沉落雁在瓦岗做军师多年,专司情报刺探,这方面的事显然她最为合适。 正事说完,杨青轻咳一声又道:“点心打包两盒给我带走。” 李密微一错愕,随即吩咐下人去办。 直到他拎着两盒点心走远,王伯当才从侧面院落走出来。 听李密复述完对话过程,疑惑问道: “他这是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李密摇头:“多半是静极思动吧。” 王伯当不忿道:“若要用我等,何不明言下旨,这样私下使唤算什么?我们见不得人吗?” “这个我倒是能猜到。”李密面色古怪道:“他是怕元文都等人阻拦,想偷偷地走……” …… 拎着食盒出了国公府,杨青沿路寻到玲珑娇住处。 比起李密府邸,这里虽少了几分威严肃然,却整洁雅致。 且距离皇宫不远,环境更显清幽。 他走到近前还未敲门,两扇门扉已自内打开,露出玲珑娇浅紫罗裙的身影。 小柔则抓着她群边躲在身后,等看见杨青才满脸喜色地迎出门外。 玲珑娇疑惑道:“才听说你昨日出门不归,惹得朝臣劝谏,今天怎么又到我这儿来了?” “我要出趟远门,有些话需要你转述给元文都。” 听杨青解释一遍,玲珑娇苦笑道:“你自己要偷偷去长安何必拉我下水?此事过后我岂不是要被说成放纵误国之人?” “你在洛阳无官无职,怕谁说?”杨青把食盒递给小柔,揽着她走进院中:“有我在背后撑着,谁又能治你的罪?” 玲珑娇无奈道:“就知道跟着你早晚躲不开这一节……” 等她关闭房门上来与自己并肩,杨青笑了笑问道:“培安呢?” “在房中练功,从昨天到这儿,几乎就没出过门。” 两人说话的工夫,房内高培安已经听到动静。 待出门见到杨青时,立即上前跪拜:“徒儿见过师父。” “起来吧。” 探手提起高培安,真气在他体内一转就发现功候又有精进。 “啊。” 见了高培安,小柔把食盒打开,拿出里面点心递给他,随后又轻“啊”几声。 杨青与玲珑娇不明其意,高培安听了笑着向两人解释道:“姐姐嫌我练功太勤,没陪她说话。” 杨青听完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我传你的武功本来就有速成功效,加上你年纪又小,只要不彻底放下,与日俱增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用功太过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多抽出时间陪你姐姐吧。” “徒儿知道了。” “瑜加密乘你练得如何?” 高培安闻言认真答道:“开始时只觉浑身酸痛,不见什么功效。不过从前天起我好像觉得自己睡的短了些。” “哦?”杨青来了兴趣,接着问道:“你详细说说。” “徒儿以往总要睡够四五个时辰才会醒来,可从前天起只三个时辰就醒,而且精神比起往常还要好。 昨天,今天也都是这样。 除此之外,我眼睛好像能看得更远,听得也更清楚,就连运气行功也比过去更快。” 杨青边听边琢磨,《瑜加密乘》本是xz密宗真传,金轮法王练了一辈子也只是初窥门径,不能真正入门。 就这样还把脑门练瘪了。 但以他的天赋心性来说,这显然不正常。 没有哪个门派会把一门永远练不成的功法,当做宝贝一样传承下来。 因此只能归结于这门功法或许跟《先天功》一样,已经不适合在那个世界修炼了。金轮法王强练功法,导致脑门凹瘪就是明证! 至于原因是天地灵气渐薄,导致时代越往后移,越难出高手还是其他什么,就不在杨青考虑范围内。 总之金系武侠世界从前到后,由强转弱是不争的事实。 而对于《瑜加密乘》,杨青根据高培安所说猜测,很有可能是一门修炼自身神意的法门。 通俗来说就是修炼强化精神,以期达到神念合一,外化神通的功用。 说起来玄之又玄,其实但凡武者练气有成,气血充盈下都会或多或少反哺自身精神。 使人变得耳聪目明,五感敏锐,思维迅捷,又或像徐子陵那样产生不可言说的奇妙第六感应。 根据每人所练功法,达成的成就各有不同。 像《瑜加密乘》这样的武学,杨青知道此方世界还有一门极为类似的功法,叫做《御尽万法根源智经》。 杨虚彦日后就曾凭借此功,结合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创出《黑手魔功》,可在体外凭空凝聚巨灵之手,威力绝伦。 这门功法乃是西域大明尊教的镇教绝学,说起来还和玲珑娇有些关系。只是以她的身份,不能得到传授而已。 想到这儿他目光移向玲珑娇。 “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 玲珑娇一直没跟他说过自己大明尊教的身份,杨青也从不提及。 对于大明尊教的镇派绝学他现下也没有觊觎的念头。 因为仅以高培安初窥门径的反馈,就可知《瑜加密乘》潜力很可能还在《御尽万法根源智经》之上。 虽然后者据说还有打开人体樊笼,启迪智慧的玄妙功用。 但《瑜加密乘》第四重也号称无穷无尽,永远没有尽头一说。 真到了那个境界,杨青现下也难以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想通其中关键,他又确认高培安脑门儿没有变化。 略感心虚地勉励几句,就任由他们姐弟两人在院中说话。自己进了房内找来纸笔书信一封,交代玲珑娇自己走后再给元文都。 之后又陪几人吃过午饭,被高培安缠着指点武艺,直待到近傍晚才从容离去。 他漫无目的向城中缓行,不一会儿便到了洛阳城主街——定鼎大街。 定鼎大街别称天街,贯通洛阳外城郭与紫薇城,长八里有余,宽四十丈上下。 大街两侧遍植樱花,是当今世界上最早的樱花大道。 此时落日西斜,忙碌一整天的洛阳城,也随着日落从天街开始逐渐放缓节奏。 杨青在街边随着三五成群的人流没走多久,远远只见沉落雁带着罗士信迎了上来。 “在外面就别拘礼了。” 抬手止住想要行礼的两人,他看向罗士信道问:“你不是跟裴将军回去了吗,怎么跟沉军师在一起?” 罗士信看向沉落雁,后者立即接口道:“是我找他来的。” 说完她接着又道:“皇……公子此趟出行恐怕难得平静,你武功盖世不担心自家安危,我一个弱女子总要有人护着才行。” 杨青听完心中微动,沉落雁自身武功不说,单论她手下那帮探子也都不是善男信女。 真要找人护持,徐世绩乃至王伯当才更合适。 不过自己这次是偷偷出城,事后元文都知道此事,后果可大可小。 她找罗士信,显然是为了拉裴仁基一伙下水,为李密免去事后麻烦。 “嗯……”想通此节,杨青目光转向沉落雁:“消息没漏吧?” 沉落雁轻笑道:“公子放心,明日午时之前,元丞相都不会得到消息。只不过如何出行还需尽早定下。 若是走水路,能沿黄河逆流而上的船只不多,且都不在近日出航。 而走陆路,两地相隔近千里,又难免辛苦一些。” 杨青与师妃暄定的是一月之内抵达长安,千里之遥于他而言不过三两日的功夫,放开脚程还能更快。 正想着是否要与沉落雁分道而行,忽见前方走来两人。 其中之一,正是乔装假扮成“莫神医”的寇仲。 另一人却不是徐子陵,一身商贾打扮。 他心中一转已明白两人这是分道而行。 寇仲找到洛阳首富沙家的关系,乘船去长安,徐子陵则另走别的途径。 “莫先生!” 正与人低声交谈的寇仲听人呼喊,抬头见是杨青,顿时愣在原地。 然而他只是一瞬迟疑,随即便自然走上前拱手道:“杨大哥,这可真是巧了。” 说着一拍旁边那人肩膀笑道:“沙兄,这位乃是我大哥杨公子,与你一般都是我极好的朋友。” 沙家作为洛阳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对杨青显然有些了解。 寇仲旁边叫做沙福的中年人从见到杨青三人开始,就两眼发直,双肩微缩,明显是认出杨青身份。 此时被他一拍,冷不丁打个激灵。又听他一顿不着调的介绍,只能羊装幸会地拱了拱手,哪敢随便搭话。 几人中罗士信基本算是江湖小白,对军中以外的事鲜少涉及。 沉落雁也因寇仲惟妙惟肖的伪装,一时不曾发现端倪。 杨青则与寇仲心照不宣的假客套:“莫先生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寇仲出了名的胆大包天,见杨青无意戳破他身份,于是信口说道:“我接到朋友来信,长安城中有人出重金悬赏名医,打算明日去撞撞运气。” 沉落雁闻言心中疑惑,总觉得过于巧合,却又想不通哪里有问题。 另一边杨青已经跟寇仲谈起搭船同行的事宜。 “你要去长安!?” 寇仲惊讶下声线略微拔高,随即不解道:“杨大哥洛阳的生意做得好好地,怎么要去长安发展么?” 杨青见他样子有趣,也不接话,而是看向沙福问道:“沙先生,想搭你的船出趟远门,不知道方不方便?” 沙福闻言抱拳躬身道:“不敢不敢,杨公子想搭船自然是方便的。” 杨青转向沉落雁道:“那你就去跟沙先生谈谈吧。” 沉落雁点头答应一声,带着罗士信去与沙福约定时间。 寇仲则跟着杨青继续走到另一边。 只剩两人,他也不再伪装,对杨青苦笑道:“我说皇上大哥,你是否不知道李氏一家如今正欲杀你而后快,怎么还要去长安呢?” “他们杀你的心思只怕更重一些,你不一样要去?” “小弟怎敢与大哥相比。”寇仲苦着脸回道:“我眼下创业未成,不开启宝库就不能成事,可大哥你家底丰厚啊,何苦去冒风险? 如果是去刺杀李世民,我可难能为你保守秘密。” “与李世民无关,与师妃暄有关。” “师妃暄?”寇仲问清其中缘由,眼神几次变幻,最终叹息道:“这话不能对小陵说,却能对你说。 我很想把这位‘仙子’打进冷宫,令她永远不能出来兴风作浪!” …… 第一百六十八章 逆流而上 送走寇仲和沙福,沉落雁回到杨青身边笑道:“杨公子真是天生顺遂的富贵命,刚要出门,就有人送船到面前。” 她女子天性敏锐,本身又是才智绝高的人,如今对杨青的脾性也算了解。 知道他不喜欢拘小节,对上下尊卑看得也不重,因此说话只以身份对等的朋友态度。 “巧合吧。”杨青听出她话中有些许问询的含义,只是略过不提:“其实自家安排艘船也不是难事,不过是想避开元丞相罢了。” 见他避重就轻,沉落雁也岔开话题道:“洛阳沙家不知公子了解多少?” “我像是会了解这些事的人吗?” 杨青瞥她一眼,招呼尚有些拘谨的罗士信一起向前踱步。 这时傍晚已过,天色黄昏。 天街上人流渐渐稠密,两侧沿街摆放夜市的小贩陆续出摊,酒楼食肆也开始喧闹起来。 沉落雁迈步跟上两人,跟他们一起边打量沿街景象,边说道:“不是我要卖关子,沙家的水的确很深,公子还是有些准备为好。” “有多深?” 正说着话,杨青嗅到一股浓香气味。目光在四下一扫,最终停在街边一处巷口。 一位年老妇人带着一对年轻夫妇,在那里支起一个简陋摊子,放着几张粗制木凳。 信步走上摊前,杨青见那老妇人正在锅中熬煮食物,打量一阵才发现是些猪大肠之类的下水。 随着妇人羹勺翻搅,香气四溢,惹人垂涎。 “这位贵人,您……您这是?” “给我来一碗。” 华夏美食中,吃猪大肠的历史最早可以考究到北魏时期,或许还要更早,只是后世所存文献不详。 北魏时期的《齐民要术》中甚至还有烹饪手法的记述。 只是这些食物为士大夫阶层所不屑,但也不倡导浪费,认为这是“小人”该吃的食物。 此时在摊位边就坐的几人,也大都是些穷苦百姓。 所以老妇人见杨青三人在摊前停步,心中更多是害怕自家招惹是非,根本没往别处去想。 听他要在这儿吃饭时还觉得不敢相信,可看杨青随意在摊旁矮凳上坐下,这才犹疑不定地给他盛菜。 忽略旁人目光,杨青看向罗士信问道:“你饿么?” “嗯?”罗士信迟滞片刻才反应过来:“小将……有点儿。” “来两碗!” 抬手招呼一声,杨青目光移向沉落雁。 看她不但避开自己眼神,甚至有朝前迈步假装不认识自己的举动,于是不再去问。 “坐下吃。” 等菜端上来,杨青又招呼罗士信坐到自己身边,要了两张面饼毫无顾忌地当街吃了起来。 沉落雁眼神难掩怪异地在两人身上来回几次,终于轻掩琼鼻,无奈上前站在杨青身边道:“认识你越久,就越会发觉你简直不可理喻。” “接着说吧,沙家的水怎么深了?” 不在意地挥挥手,杨青已经似慢实快的吃完一碗,又递出去让人再添一碗。 略微压低声线,沉落雁轻轻皱眉道:“沙家根基看似在洛阳,其实生意遍布黄河两岸,家中更有人在长安与李建成搭上关系。 跟李建成支持的广盛行交织很深。 你以为刚才那沙福怎么一见你吓得连话也不敢说?他们这次出行,并非平常生意又或远游,几乎可说是举家迁徙也不为过。 但在洛阳中,仍有沙家无数产业,涉及各行各业。 此为洛阳隐患,不可不防。” “你既然发现端倪,就不可能只掌握这些消息。”杨青点头道:“有什么布置就放手去做吧,我不会阻拦你。” 沉落雁道:“沙家可是一块儿肥肉,你真的一点儿不……” 她本想问杨青是否真的不动心,但见他吃相又打消了这心思。 罗士信这会儿工夫也对杨青脾性有了些了解,吃完后毫不拘谨的自己又去添菜拿饼。 惹得沉落雁一阵嫌弃。 “还有别的事儿吗?” “有。”沉落雁道:“李秀宁今日上午已在洛河东边登船,不过她一直拖到傍晚才离岸,你知道她在等谁吗?李靖。” “李靖?来时好像没见过。” “他们一进洛阳就分作两路,李靖夫妇以探访旧友的幌子去见了秦琼和程知节。” “结果呢?” 沉落雁正要答话,几个路过的锦衣少年似是被她吸引,频频望向这边。 见她围着这处摊子,尽皆在不远处嬉笑观瞧,竟然不走了。 罗士信闻声抬头怒瞪一眼,那几人虽见他模样冷肃,不似好惹之人。 但应是有些背景势力,嗤笑一声就不再理会。 眼看再发展下去这几人就该要出言调笑,杨青真气微转,侧头看过去时一股锋锐气息立时破空而至。 这些少年只是普通人,有些功力在他面前也不堪一提。 与杨青目光对上的一瞬,几人但觉锋芒迎面,四下清风好似凭空化作剑刃。 双目刺痛间,各自惊叫一声,过了片刻才略显惊恐地看了看杨青,捂着不自禁流泪的双眼匆匆走了。 沉落雁本也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不过被人护持的感觉又自不同。 “皇上。”罗士信则略显尴尬的压低声音道:“要不要小将去查查他们……” “些许小错,不用放在心上。”杨青笑道:“吃饱了吗?” “饱了。” “那就走吧。” 他起身走到沉落雁身边:“秦琼的事你观察就好,想走的留不住。我回去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说完他走向紫微城方向,眨眼隐没在人群中。 沉落雁看着他背影沉默片刻,随即又瞥了一眼罗士信,转身就走。 “沉军师!” 耳听罗士信在身后呼喊,她秀眉皱起转身问道:“怎么了?” “我没带银子……” …… 杨青回了紫微城,见到宫门紧闭,不等侍卫开门便从城墙一跃而过。 众人见状相互望了望,随即见怪不怪地继续值守巡逻。 到了寝殿时,魏城已经在门前等候。 看他抱着竹鞘长剑十分吃力的样子,显然已等了不短时辰。 免了他行礼,杨青探手拿过长剑。 只见原先镶嵌金玉的华丽剑鞘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碧翠竹鞘。 尽管没有特意要求,但毕竟是他要的东西,难免做得精细些。 不知什么材质的青竹被打磨得如同暖玉一般,触手微凉,触感温润,色泽葱翠欲滴。 满意地点点头,他回到寝殿仍像往常一样,行功完毕才睡下。 到了卯时初,杨青准时睁开眼睛,起身将长剑挂在腰间,无声无息地出了寝殿。 如今十月刚至,秋意渐浓,天地还在一片黑暗中蛰伏。 他沿着暗处走到宫城东侧,这才跃上房檐,随即振起真气不断向高处攀升。 直到最高点时再滑行向宫城之外。 随后一路赶到洛阳城东,由此出城没走多远,便到了洛河东畔岸边。 远远见几道身影站在水边一艘小舟上等待,正是沙福寇仲,沉落雁罗士信。 更远的河面上,一艘三层大船停在远处,因为岸边水浅无法靠岸。 “杨大哥!” 寇仲第一个发现杨青,在黑暗中轻呼一声,挥手示意。 杨青也不耽搁,闪到河边跳上小舟,沙福随即划动船桨驶向河心大船。 行进途中,沙福频频望向杨青,最后还是忍不住出声道:“杨……杨公子,昨日沉姑娘交代我不可泄露您的身份,上船之后若有冲撞还请海涵。” 瞥了一眼沉落雁,见她已换了一身男子装束,脸上也做了改装,杨青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按理说沙福一眼认出自己,沙家人没道理不认识,不过其中原委他也懒得去问。 不一会儿到了大船下,也不用船工放下软梯,几人各自施展轻功纵跃上船。 就连沙福都显露出不弱的轻功。 “怎么回事?为何还停着不走?” 刚一落到船头甲板,杨青就见一名二十余岁的年轻人,从第二层船舱内走出。 他扶着舱前围栏,发现船只未动于是沉声质问。 “二公子。”沙福赶忙跑上前对他解释一番,这才使他熄了怒火。 “原来是你的朋友,昨日我睡得早,却不知道你已打过招呼。安排妥当,尽快开船吧。” 沙福送他回舱,又下来将他们接上去,为几人各自安排了住处,然后才去督促开船。 杨青休息一夜,这时精神正好。 认了门也不进去,反身走到船沿看向天边渐起的鱼肚白。 没一会儿沉落雁跟罗士信也相继走来,唯有寇仲担心自己行藏露馅,刻意留在房中不出来。 他之前奔波不停,这两天在洛阳也没闲着,因此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公子爷。” 有了昨天接触,罗士信已不再拘谨,对杨青拱手一笑就立在一旁,颇有护卫的架势。 沉落雁倚在栏边看了阵天色,则忽然看向杨青问道:“我到了此时仍不知公子去长安所谓何事,不知能否透露一些给我知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 将师妃暄所托说了一遍。 沉落雁听后面色微冷:“我看她不是要你去阻止石之轩,只是摸不清你根脚,暂时不敢再用强硬手段罢了。 此去长安即可借用李唐威势威慑,又有足够时间施展怀柔手段,使你失去与之相抗的信心。 慈航静斋本是方外之人,如今却屡屡干涉各家朝政,真是该杀。” 说完她见杨青默不作声,疑惑道:“你该不会看不穿她心思,为何还要走这一遭呢?” “你听说过曾有前人破空而去,从此不在人间的事吗?” “破碎虚空?”沉落雁惊讶道:“这不过是传闻中的事,你也相信?这与去长安又有什么关系?” 她虽然算是半个江湖中人,但对于魔教许多事却并不清楚。 “武功到了我现在的地步,再要前进,单纯的苦修已经行不通了。” 杨青解释道:“没有境界等同的高手实战,靠自己苦思冥想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所以你是有意要去?” “不错。”杨青肯定道:“石之轩只是第一个,如果没有意外,当世宗师我都要见过才算圆满。” “别人大都将武功当做达成目的的工具,你却……”沉落雁眼神无声闪烁几次,说不上释然还是失望: “这么说来你就要大摇大摆地进长安吗?” 杨青点头道:“遮遮掩掩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从踏上这艘船开始,已经藏不住了。” 沉落雁闻言不再开口,只默默看向远方天际。 两人说话的功夫天色已越来越亮,再过不久船上沙家一众人陆续醒转。 其中大都听沙福提前打过招呼,见来了生人也不奇怪,只是难免多看上几眼。 之后沙福为免麻烦,请示后命人将早饭各自送到房中,杨青也返回舱内不再露面。 沉落雁与罗士信的房间就在他左右两侧,说话声音稍大不用出门就能听见。 如此一直到了日落黄昏,杨青中途听见沙福脚步声,在相隔一间的寇仲门前来回反复几次。 直到寇仲醒来拉开房门,两人交谈一阵,杨青才明白是沙家老爷子有病缠身,要请寇仲去诊治。 《长生诀》本也对疗伤有奇效,他和徐子陵又曾吞吸过和氏璧的奇异能量,因此寻常病症可说是手到擒来。 杨青不再去刻意关注,晚上吃过下人送来的饭菜,又如往常一样行功睡觉。 到了半夜时,他感应到寇仲回来,在自己门前迟疑片刻才轻轻敲门:“杨大哥,睡了么?” “进来吧。” 睁开眼,杨青起身点燃灯盏,随即就见寇仲推门而入。 “皇上大哥,小弟碰上些许疑难,特来请教。” 屋内只有两人,他说话就没了许多顾忌,只是声音稍低。 闲着也是闲着,杨青便让他在椅子上坐下:“什么疑难,你说来听听。” “是这样。”摆出受教的样子,寇仲说道:“我今日为沙家老爷子诊治病症,小弟虽然不通医道,但所修真气特异。” 说道这儿他小意打量杨青一眼,毕竟《长生诀》曾是杨广所要的东西,他们兄弟二人是偷来的。 结合杨青的身份,难免有点儿心虚。 不过见杨青面色平静,于是继续说道:“这沙老爷子小弟倒是解决了,不过有位夫人却因水土不服,又有船只颠簸,终日头痛难忍,我不知怎么解决。” 杨青问道:“你探过她经络没有?” 寇仲闻言眼睛一亮:“正是探明她脉络,才有一处不解。我跟小陵都是野路子,还要皇上大哥指点一下才敢下手。” ……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东溟夫人 船舱内寇仲挠头道:“小弟已将病人经脉疏通,奈何总是解不了此人头痛。” 略微思索,杨青问道:“你有没有查探这人络穴?” “什么是络穴?” “人体十二经为正,十五络为辅。”杨青解释道:“十二正经通达四肢躯干,分阴阳,互表里,如大河长江; 络脉由十二正经延伸而出,加上任督二脉和脾之大络合为十五之数,就像江河支流。用来沟通正经阴阳表里,滋养人身细微之处。 两者相互交汇所在,就是络穴。” 寇仲恍然道:“如此说来此人病症不在正经,而是在络穴不通?” “你再去试试吧,问题多半出在这里。” “多谢皇上大哥!” 寇仲抱拳而起,似模似样地行了一礼,随即笑着出门去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船只已经离开洛水,转入黄河水道。 杨青打开舱门到船头透气,还没走出几步,身后罗士信也应声而出。 “你不用一直跟着我,到了长安你就跟沉落雁走吧,跟我一起不安全。” 罗士信在他身后摇头道:“护卫公子是来时裴大哥的嘱托,小将不敢……” 他话没说完,忽见杨青转头看来,立时脸上一红,执拗道:“纵然公子武功再高,关键时我也总能挡下些刀剑。” 闻言杨青也不再劝,过了一阵有沙家仆从来请他们用饭。 两人正要转身回舱,却见七八名沙家护院武师打扮的人从最下层上来,鱼贯进入最宽敞的一处船舱。 这几人路过时目光扫过杨青两人,隐约传出冷嗤声:“不知沙管家哪弄来的穷亲戚,来了一天也不知去向老爷请安。 不知礼数,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话音落下时人已全数进舱。 “这群混账!” “算了。” 拦住发怒的罗士信,杨青拉着他一起进舱吃饭。 这天下万种人,有千百种产生敌意的可能。 比如你长得比他好看,干活没他多,又或者单纯看不顺眼。 如果因为口角就要争执,乃至动手,他也不用去长安了,在路上就累死了。 在舱内刚刚坐下,一身男装打扮的沉落雁也推门而入。 三人一道吃过早饭,再出门时就见寇仲被一名姿容不俗的少女送到门前。 等人走了他才喜滋滋地上前对杨青道:“小弟再谢大哥,若不是大哥指点,我也难有美人相送的待遇。” 不等杨青回答,沉落雁已皱眉道:“莫先生刚才语气神态,倒是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位朋友。” 寇仲心中一震,表面却自然抱拳,信口胡诌道:“我行医多年,尚是首次有这样的待遇,一时忘形了。” 沉落雁还要再说,突然被后方水面上一艘五桅大船吸引目光。 沙家这艘三层舰船已是规模不小,而后方那船更要大过三倍有余。 此刻早早注意后方动静的沙家一众人也纷乱起来,沙福更跑到几人面前对杨青道:“公子,有人在追我们的船,还请公子小心准备。” 寇仲上下打量着越追越近的巨舰,皱眉问道:“看着像是海船,你们沙家在海面上得罪人了?” 沙福否认道:“沙家做生意向来以和为贵,又都在内陆活动,哪有海上的仇家。” “别急,我看不像是冲我们来的。”沉落雁平静道:“这船吃水很深,该是满载货物所致。” 得她提醒寇仲运足目力看了一阵,也点头道:“不错,船头弓弩空置,好像还有名女子站立,应该只是路过罢了。” 沙家此次举家前往长安,船上携带财货无数,因此只是风吹草动就难免紧张。 沙福听两人一通分析,心也放下几分。 “咦?”随着两船距离越发迫近,这时寇仲疑惑道:“那女子怎么好像有些眼熟?” “莫先生也认识东溟派的人?” “东溟派?”寇仲肩膀微微耸动,随口否认道:“不认识,我刚才为人诊病有些乏了,先回去休息。” 说完他转身离去,惶急间对沉落雁的疑惑目光也顾不上在意了。 杨青目力远在几人之上,早在开始时就看清了后方船头光景。 只是他虽然知道东溟派,却从未见过,因而没有出声。 至于寇仲徐子陵和东溟派之间自有一段交集,认识他所带的伪装面具,而东溟派如今又是李世民的助力。 两人这次去往长安取宝,最怕的就是泄露踪迹,因此才急忙避开。 “公子,这船上所运,必是东溟派送往长安的兵甲。” 东溟派所在乃是海外琉球群岛,一向以铸造闻名天下。 如今满载船货,不出意外正是为长安输送兵器物资。 可杨青更在意的,是那位在船头迎风而立的少女。 自从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再没有移开过。 就在他思索的片刻间,追上沙家舰船并行的东溟巨舰上忽然响起一阵吆喝,随即落帆减速,跟着沙家的舰船并列滑行。 这莫名举动引得沙家一众武师紧张到了极点,纷纷做好迎战准备。 “这是要干什么?” 沙福也愣了,但随后就敏锐注意到一侧船头甲板上的少女,正望向自己这边。 “船上的可是杨青公子?” 众人疑惑之际,那少女忽然开口询问。 她容貌秀眉嗓音悦耳,但声音却过于冷肃。 “杨青?” “谁是杨青?” “姑娘,这是沙家的船,你找错人了。” 紧张对峙的人群中,先后响起数声回话。 只有沙福无声转头看向杨青。 “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迎着她目光,杨青澹澹问道。 “单婉晶。” 杨青刚才被她一直盯着看心中就有所动,再联想到东溟派已明白对方用意。 东溟派如今当家做主的乃是东溟夫人单美仙,此人正是祝玉妍之女。 单婉晶则是祝玉妍的外孙女。 只不过魔门断情绝性,祝玉妍与她们之间根本没有亲情可言。 “杨公子,还请到船上一叙。” 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但杨青却没感受到丝毫杀意。 东溟派的船比起沙家的舰船高出一倍有余,中间又隔着数丈水域,他抬手制止想要跟随的罗士信。 也不往两船相近的边沿走,身形一晃飞临半空,随即真气一动御风般滑向东溟派座船。 “哎哟,这小白脸儿?” 方才出言挑衅的沙家武师中响起低声惊呼,尽皆抬头望向天上划空而过的身影。 沙福闻声在旁看向沉落雁歉意道:“都是些粗鄙之人,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杨青诛杀王世充一事传播很广,但普通人更在意的是什么真龙出世的传说。 对于具体身份,无非就是洛阳皇帝,杨侗之类。 杨青这个名字,仍然只有小部分刻意关注的人才知道。 他在船头落下身形,目光与单婉晶对上:“你找我是要问祝玉妍的事?” “不错。”单婉晶面色依旧,只微不可察的避开杨青眼神道:“她是否真的死了?” “这消息已经传出一月有余,你现在来问是不是晚了点儿。” “你别误会,她死不死跟我东溟派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似是察觉杨青略显居高临下的态度,单婉晶微扬下巴:“我只是替旁人问的。” “你这船上满载送去关中的兵甲,也知道我身份,却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叫我上船。”目光移向舱门位置,杨青双眼微眯: “外面是怎么传我的,说我脾气很好是么?” “你想怎么样!?” 单婉晶在杨青眼睛眯起一瞬,只觉四周刹那陷入森寒,立即闪身退后握住腰间剑柄。 在她动作时,原本空无一人的甲板四下,突然冒出无数持刀挎剑的少年男女。 前方数十道舱门也同时洞开,显出数不清手持弓弩,隐在暗中的人影。 “这就是你让我来此的目的?” “我……不是。”单婉晶竭力维持平静,又退后两步才皱眉道:“谁让你自持武功恐吓我来着。” “杨公子且慢。” 就在此时,位于船舱顶端,一直紧闭的宽大舱门豁然洞开。 接着一名身着湖水绿色华服,与单婉晶面容有七八分相似的美妇人走出船舱,身形晃动间飘然落在甲板上。 “单美仙冒昧请动公子,确是不妥,还望公子见谅。” 在杨青的感应中,这船上至少有两道直追祝玉妍的强横气息,面前的单美仙更隐隐在两人之上。 在他印象里东溟夫人武功虽高,但几乎没有出过手。 东溟派中另有一位被尊称尚公的高手,至于最后一人他就想不到是谁了。 “我知道你跟祝玉妍的关系,摆下这阵势不是想为她报仇吗?” 东溟夫人毫不掩饰惊讶道:“没想到你连这样隐秘的事也知道,那公子也该明白,我与那人实在没有亲情可言,更谈不上报仇一说。” 她嘴上这么说,眼底却难掩暗然,显然仍做不到祝玉妍那般绝情。 但见杨青眼中冷意未散,她转而又说道:“我的确只是想确认那人身死,若此举惹公子不快,我东溟派愿意送予洛阳五百人兵器作为补偿。” 杨青再次看向上方洞开的舱门,闻言澹澹道:“只有兵器?” 如今天下四方战乱不定,兵器固然珍贵,但更难得的是甲胃。 洛阳兵将虽有隋朝遗留,但谁也不会嫌多。 东溟夫人也明白他言下之意,想了片刻皱眉道:“甲胃制作不易,我只能应承公子三百之数,再多就恕我无能为力了。” 杨青摇头道:“一千人的兵器配备,三百具全身甲胃,你立个字据,我就当没见过你们。” “你真当我东溟派怕了你!敲竹杠敲到我们头上来了!” 单婉晶在旁听得柳眉微竖,周围一众少年男女也神色愤慨,缓缓抽动手中刀剑。 “剑拔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杨青仍然盯着最上方的船舱,声音平和,不急不缓。 “都退下去。” 东溟夫人轻斥一声,众人立时应声收起兵刃退下甲板,显示出极强的服从性。 “公子的条件我答应了。” 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东溟夫人又吩咐弟子拿来纸笔,当场写下字据递了过来。 杨青接过字据也不去看,只眼神玩味地瞟了她一眼,随即飞身回返而去。 “娘。”单婉晶看着杨青背影怒道:“你怎能答应他这种无理条件?” “请神容易送神难。”东溟夫人道:“这人气息渊深难测,根本不是我们能招惹的。” “可是……”单婉晶仍感不忿,却不知怎么分说。 “放心,长安已经决定对洛阳用兵。想要这些兵器甲胃,也要他们撑过去才行。”东溟夫人一边转身走向船舱,一边接着说道: “这人明显吃软不吃硬,我们东溟派终归是以生意为主,平白开罪这样的人实为不智。” 说完她吩咐升帆提速,留下单婉晶独自返回船舱去了。 宽敞精致的船舱内,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处,一名身材高大魁梧,胡须整齐的老者正在椅中安坐。 东溟夫人一见此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晁公错,人你也见到了,速速下船去吧。” 晁公错乃是南沙派掌门,自年轻时迷恋祝玉妍而不得,时至今日也不曾忘记。 他与当世三大宗师是同一辈分的人物,据说曾与宁道奇交手百招才堪堪落败,号称宗师之下无敌。 此刻听东溟夫人冷言冷语,他叹息道:“玉妍终归是你母亲,你就不想为她报仇吗?” “她从没将我当做骨肉,我也不认她这个母亲。现在杨青你也见着了,想报仇自己去吧。” 话刚说完,门口光线一暗。 满头白发的尚公手持精铁龙头杖在地板一顿,送客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 “好。”晁公错起身冷冷道:“你不认,我认。玉妍的仇,我来报!” 说完出舱而去。 尚公见他找了小船独自驾舟远走,满脸不屑道:“祝玉妍何曾将他放在眼里,真是不知所谓。” …… 杨青返回沙家船上时,众人再看他目光难免变化。 他也不在意,只越过众人回到自己舱内。 见沉落雁和罗士信已在房中等候,随手将字据递给沉落雁:“回头你去收账吧。” 沉落雁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拔剑立威。” “我倒也有这个打算,只是人家给的太多,不好翻脸。”杨青在桌边坐下:“而且我感觉真正要找我的,很可能另有其人。” “现下想巴结你的人不少,想杀你的更多。”沉落雁起身活动下肩膀说道:“这些就要皇上你自己留心了。 我的武功给你跑跑腿还行,保护你可做不到。” 罗士信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缓缓低下头去…… …… 接下来几天,意识到杨青身份不简单的沙家人通过沙福几次邀约,但都被他拒绝。 寇仲也假意聊天来探听过几次消息,知道杨青得了一笔意外之财,馋得直咂嘴。 此后一路无话。 船只沿黄河水道一路向前,七天后汇入渭河流域,又过两天,雄城长安终于遥遥出现在几人视线中。 第一百七十章 长安 长安位于渭河南岸的关中平原。 南北各有秦川终南山,以及梁山,尧山等作为天然屏障。 大片的平原沃土之上,则有渭、泾、沣、涝、潏、滈、浐、霸八条河流水系交织拱卫。 最早在此建都的时代可以追朔到周朝。 其后有秦,汉,西晋。到了李渊以长安为都城时,已经是第十一个政权。 从始皇横扫六合,在此地开创天下大一统的局面;再有张骞出塞开辟丝绸之路,沟通东西方经济文化,使得这座城市名声广播。 而在之后的李世民手中,这座城市更将变作繁盛数百年的世界名城。 一度成为世界经济文化中心,呈现万国来朝的盛况。 隋朝初期的长安曾被命名“大兴”。 李渊占据之后,则更名为长安,寓意长治久安。 除去位于中心的宫城和皇城,整座城市被东西南北二十五条大街,划分为一百一十坊市。 形貌如棋盘般严整,又因为各自不同的功用区域,好似整齐田垄一样显出不同特色,在平原上画卷一般铺展,直到难望尽头的天边。 城中主街,是贯通南北和东西的各自三条主要街道。 其中最宽敞的一条乃是与洛阳天街相似的朱雀大街,亦有四十丈上下。 虽然地面只用略显粗粝的石板铺设整齐,但这石板颜色较浅,站在上面遥望道路两侧,很容易让人生出整洁且震撼的感觉。 杨青随船靠岸时,已经是十月中旬,正值秋冬相交的时节。 傍晚时分,渭河东畔港口前,千百船只交错的场面丝毫不输洛阳。 “落雁只能陪公子到这里了,今后在城中我会隐在暗处。” 对立身船头的杨青招呼一声,沉落雁随即找到沙福,和他一起混在沙家的人群中。 几天下来对杨青了解渐深,罗士信也不再坚持跟随。朝他抱拳一礼后,也随着沉落雁走了。 杨青回头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正见到寇仲隐晦地向他打着眼色,显然仍是要把“神医”的身份伪装到底。 沉落雁来洛阳当然不可能只带一个罗士信,手下必然还有安排,甚至于她和李密另有谋算也说不一定。 只是这些和杨青就再没关系。 眼看船只离岸已不足二十丈,他也不再等待,一振衣衫凌空越过横亘眼前十数艘舰船,轻飘飘落在港口岸边。 这番动作引得港口无数人侧目,但并没有太大波澜。 毕竟如今李唐新立,声势正隆,如同朝阳初生。 长安为天下精粹汇聚之地,每天南来北往的奇人异士不知有多少,早已见怪不怪。 杨青沿港口朝城门处走不多久,已经彻底化为无数川流中的普通人。 及至长安东城主门——永乐门投进视线时,一股轻灵气息也清晰在他感应中出现。 目光移到一侧,正与一身书生打扮的师妃暄碰到一起。 见到杨青,师妃暄浅笑颔首,在他走到近前时也自然迈步穿过人群,来到身侧。 “公子果然是守信的人,一月未到已经提前来此赴约。” 杨青目不斜视,一边打量前方坚墙壁垒,一边说道:“人情往来而已,过了这次,我就不欠了空禅师什么了。” “这个自然。”师妃暄回应一声,转而说道:“只是我原本以为你会略作遮掩,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到长安。” “有什么好遮掩的,你不是说一切有你吗?” 师妃暄略显无奈地笑了笑:“秦王这方自会克制,李渊那里有他维持想来也不会有过激动作。 不过在长安,如今仍是太子李建成一党当道,总有些我顾及不到的地方。” “顾及不到?”杨青双眉微扬:“那就不要顾忌了。” “你千万别乱来。”师妃暄神色一紧:“如今长安局势看似稳固,但实则暗潮涌动。不但有秦王与太子争锋,更有天下各方势力在此汇聚。 稍有变乱,难说会引出什么后果。” “我一个洛阳皇帝,管他长安会有什么后果。” 两人说着话已随人群迈过城门处走上朱雀大街,城内景象也随之映入眼底。 对于长安杨青不算陌生,抛开日后的现代不说,单只前两世他也曾数次路过,只是没有入城游玩。 长街两侧无论店铺又或民居,无不是宽宏广立的大宅深院。 富庶人家更是高楼叠起,极尽巍峨瑰丽。 一路沿街,无数斗拱飞檐延展向街道上空,再加上不时可见供人通行的宽大天桥,横贯在左右高楼之间。 后世大多数人很难想象此时的长安是怎样繁盛的样貌。 师妃暄显然已经习惯此地风貌,见杨青十分感兴趣的四处观望,也不去打扰。 过了一阵才又说道:“我早知道你志不在天下,否则也不会邀你来长安,更不会在秦王面前力主与你以和为贵。” “你找我来不是对付石之轩的么?”杨青哂笑道:“说什么以和为贵,我跟李世民都没见过面,这就有点儿超纲了。” “超纲?”师妃暄面色一窒,接着眼睛一亮,失笑道:“你这说法虽然新奇,但也准确。” 她笑着看向杨青,眼底深处却难掩惊诧,随即接着问道:“看了半晌,你觉得长安与洛阳相比如何?” 杨青摇头道:“都是华夏瑰宝,哪有比较的必要。” “这的确像是你该说的话。” 不明含义的感慨一声,师妃暄抬头仰望天际。 在杨青敏锐的感知中,她呼吸絮乱,身躯竟也不自禁的微颤。 “你没事吧?” 印象里一直冷静示人的师妃暄突然有此变化,杨青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我先送你去居所住下再说吧。” 师妃暄转头再看杨青时,神色间已带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让杨青颇感莫名其妙。 两人再走不久,宽达十几丈,横断南北的永安渠便出现在眼前。 水渠之上,古意朴拙的跃马桥架通两岸,宽阔桥面行人车马往来不绝。 石桥两端及沿岸,无数垂柳于秋日微风中接连成行,在夕阳下投映出大片绿荫。 合着往来人流,与街边无数飞檐一起托显出活色生香的古意画卷。 举步上桥,杨青正要问居所在哪里,只见一行人迎面而来,其中一人正是乔装成疤脸江湖客的徐子陵。 他这副样貌不但杨青认识,师妃暄也曾见过。 徐子陵似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两人,一怔之下,很快又恢复自若,只是隐晦的以眼神打招呼。 杨青自然不会拆穿他,师妃暄也假装没看见。 彼此交会而过,互做不知。 只是走出很远,杨青仍能感受到徐子陵在背后断续注视。 他心里明白,徐子陵对于师妃暄是有情愫的。不过现下的师妃暄,只把他和寇仲当做有潜力的对手,尚没有生出别样心思。 而且直到最后两人相交渐深,师妃暄也终究选择回转师门,没有真正发生过什么。 这种注视直到走下跃马桥才彻底消失,杨青也在师妃暄领路下停在一栋五层建筑之前。 “聚福楼。” 看着面前圆柱形外观,五层近十丈高低的楼宇,杨青问道:“你把我安排在这儿?” 师妃暄笑道:“因为是私人邀约,长安为各地使节所设的住所自然不能去,也不符合你身份。 聚福楼在长安算是首屈一指的所在,上三层可住人,下面就是酒楼。这四周各类店铺应有尽有,也很是方便。” 杨青闻言不再多问,跟她一起走进楼内。 沿着木制楼梯一路向上,在五层最高处转向宽敞的走廊,最后进入一间布置堪称豪奢的房间。 房门关闭的一刻,外间无数喧闹尽皆被阻绝。 “还不走吗?寇仲徐子陵或许此时已在城中,你应该没有那么多时间跟我耗费才对。” 看了看师妃暄,杨青本能感觉从刚才登上桥头前的那一刻,她似乎一举一动都变得十分怪异。 “不知杨兄怎么看李世民此人。” 师妃暄没接杨青的话,反而十分突兀地问起李世民。 “他会是个好皇帝。” 随口回了一句,杨青无意探寻她为何忽然改了称呼。 只是走到房间沿街一侧打开窗户,默默看向下方人流街道,以及夕阳下的无尽屋檐。 缓缓吐出一口气,师妃暄似乎用尽全力才稳定自己思绪,随后轻声说道:“天色渐晚,妃暄不搅扰了。 一切等杨兄休息过后再说。” 话音落下,她推门而去。 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听在杨青耳中,竟显得有些惶急不安。 皱眉看向重新闭合的门扉,他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这位师仙子到底犯了什么毛病。 …… 师妃暄离开聚福楼,身形在人群中似慢实快的几次穿行,转眼已进入城东一处临近皇城的幽静院落。 这处占地颇广,挂着云鹤观匾额的宅院,是李世民为她安排的私人居所。 她推门而入,走过前院已看见站立在花园中的了空大师。 “你好像每次见他都会心神失守。”了空头也不回,只用侧脸相对便发现师妃暄不同平常:“这一次还要更加严重。” 师妃暄缓步上前,深吸口气才露出一丝苦涩笑容:“我请禅师与四位圣僧前来长安,本意是对付石之轩。 然而如今还未开始,我却自乱阵脚,实在是有愧禅师。” “无妨。”了空平静摇头,微笑道:“可是又有什么发现?” “的确有些新发现,我亦是因此心中生乱。”师妃暄缓缓道:“但此事不仅太过骇人听闻,而且还涉及晚辈门中绝密,请恕我不能告知禅师。”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自了空口中响起,周遭空中以他为中心立时荡起一圈不可见的微波。 师妃暄被无形波纹一扫,只觉心中宁静顿生,无数杂念也被悉数抚平。 她躬身一礼,随即一言不发地回房静坐去了。 可坐了许久,脑海始终有个念头萦绕不散,继而搅得她心神难安: “他怎会知道李世民一定做皇帝,还是个好皇帝?” …… 沙家。 杨青走后,寇仲眼见沉落雁与罗士信离开,也难得松了口气,不再时刻担心被人识破。 借着为沙家众人祛除病症的交情,他由沙福安排在沙家住下,打算汇合徐子陵后再图谋寻宝。 在沿路留下只有他跟徐子陵才能辨认的标记后,正想回去休息,却恰巧在人群中见到几名僧人。 只一眼他就认出,这是在洛阳静念禅院曾与自己交手的四大圣僧。 当时他硬撑十招不败,换来师妃暄不再干预他的承诺。 此时见了几人,寇仲立即小心回到沙家住处。 “几个老和尚来长安做什么呢?” 十多天舟车劳顿,他躺在床上没想一会儿就陷入睡梦中。 直睡到夜半时分,忽听窗灵处有异样响动。 寇仲翻身坐起,就见徐子陵穿窗而入。 “哈哈,陵少。你我双龙终于冲破重重险阻,在李世民眼皮底下会师了。” 他嬉笑着上前搂住徐子陵肩膀,却见后者情绪低落,极不开心。 “怎么了你?受伤了?” 寇仲说着在他身上一阵摸索,惹得徐子陵无奈笑道:“没有的事,只不过……算了,先说说你何时到的吧。” “当然是今天才到,不然怎会现在才留记号。” “我比你早到两天。” “有什么发现?” “还没有。”徐子陵在椅子上坐下,手肘撑在桌面:“我混进李世民手下兴昌隆的商队,一路跟李建成的广盛行斗过几场,还没时间去寻宝。” 寇仲抬手摸着下巴,幸灾乐祸道:“这兄弟二人斗得很厉害啊。” 徐子陵没好气道:“不论斗得如何厉害,赢得一家总要打你,你又高兴什么?” “呃……”寇仲手上动作瞬间停下,随后释然道:“算了,不提他们。你猜我进城时碰见谁了?路上又碰见了谁?” 徐子陵瞥他一眼,略显无精打采道:“不要卖关子,有话快说!我等下还要回去。” “嘿嘿。”坏笑两声,寇仲再次走到他身前:“我看见你的公主也来了长安。” “什么公主?” “东溟公主。” “她与我有什么关系。”兴趣缺缺地摆摆手,徐子陵看向寇仲:“还有呢?” “还有……”寇仲站直身体,对徐子陵正色道:“四大圣僧。” “他们也来了长安?” “他们来长安不奇怪。”寇仲肃然道:“但在这个时间来,很难说与我们无关。” 说完他双手扶上徐子陵肩头,直视后者双眼:“子陵,师小妞食言了,这次你要站在我这边,不可再被她影响!” “我不会了。”徐子陵沉沉点头:“其实傍晚时我也见到了师妃暄,她跟杨青大哥在一起。” “这个我早知道了。” 徐子陵疑惑道:“你知道什么?” 寇仲将在洛阳偶遇杨青,以及他来长安的原因说了一遍,徐子陵听完叹道:“小仲,她因支持李世民在各方奔走情有可原。 但是为何我今天见到他们两人,心里总觉得不快。” “哈哈哈。”寇仲压着声音扑到床上打滚大笑:“我早说你被师小妞迷了心,你以前还不承认。 现在这不就是妒忌了?哈哈。” “这有什么好笑?总比你这个到处拈花惹草的混蛋强!” 话音落下他扑上去与寇仲厮打在一起,闹了半晌两人都平静下来,心中也畅快许多。 “其实我最怕的是杨青会站到师妃暄一边,对付我们。” 徐子陵诧异道:“应该不会吧,我看他性格不像是任人摆布的。” “有道理,毕竟李密沉落雁那样的人,在他面前亦要伏低做小。”寇仲双眼微亮,仰视屋顶横梁: “我在路上见他施展轻功,比起我们见过的云帅更要厉害。在东溟派的船上,更是放出气势就敲到大笔竹杠,啧啧,真威风啊。” 徐子陵好奇道:“他跟东溟派起了冲突?” “哈,这我可要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 第一百七十一章 结印 师妃暄走后,杨青坐在窗边看着夕阳落下,长安街头家家亮起明灯。 当门外响起敲门声时,他缓缓将目光收了回来。 “进来。” 这房间隔音效果极好,但他不大的声音却清晰传进门外人耳中。 站在门外的年轻店小二迟疑片刻,才确认声音是从屋内传来。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见屋内一片昏暗,只有微光从窗口投进,隐约显出杨青独坐窗前的侧脸轮廓。 忍不住怔愣一瞬才双手握在腹前,弯腰笑道:“幼,公子爷,实在对不住,小的这就为您掌灯。” 说完探手从走廊边上取下照明灯烛,又试探着向屋内迈出两步,见杨青没有阻止,这才快步上前将屋内烛火一一点亮。 一边手上忙着,他一边恭敬问道:“公子,时辰不早了,您看要不要现在用饭?” “也好。”答应一声杨青接着说道:“我这间房定了多少日子?什么时候定的?” 小二随口答道:“就是今日刚定,至于多少日子……那位公子没说,只是放了足额的定钱,说住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 “就是刚才与我同来的那位公子吗?” “对。”店小二显示出极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那位公子跟您一样,都是一般的俊逸,小的绝不会记错。” 杨青笑着接受恭维,随即让他自去准备饭菜。 等吃完之后又给了不菲的赏钱,小二则收拾碗快,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从进入长安的那一刻起,他早已感到无数关注自己的目光,刚才小二的话只是左证。 到了聚福楼后,仍有不下二十道视线紧紧锁定自己房间。 至于楼下的大街上,他亦发现不少时刻注意这里的人。 他早知道堂堂正正进长安,被人盯着也在所难免。甚至李阀的人到现在都没有动作,已经表现出难能的克制。 毕竟在南阳北归洛阳的路上,自己曾一剑斩过李阀不少高手。 眼看时间还早,左右闲着无事。他解下腰间佩剑放到桌上,在屋内尝试修炼起《瑜加密乘》。 这门功法杨青早就有心一试,奈何之前金轮法王的后遗症让他心生排斥。 直到高培安练得小有所得,又确实没显露出异常,这才做了决定。 《瑜加密乘》这门功法,杨青最初以为这是一门无限拔高体质的炼体之法,也曾因为自己体质本就超出常人而忽视。 但随着功候渐深,他已经明白开始时的认识出了偏差。 此刻他沉心静气,依着功法第一层,缓缓将这八个类似后世瑜加术的动作一一演练,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 初练《瑜加密乘》,杨青按照功法描述,每一个动作都持续近一刻钟,才转练下一个。 等到第一遍八个动作完成,第二遍则可缩减时间。 如此类推,到第八遍时,每个动作已快若奔雷。 而随着他姿势变化,四肢百骸筋骨舒展间,浑身血液流速慢慢开始变快。 这些平常人根本无法注意到的变化,却在他感应中清晰映现。 血液流动初始如清泉小溪,再到湍流瀑布,最后则如大河奔流,势不可挡。 到了这一步他只觉浑身滚热发烫,越发精满神足。 下一刻,这股新生的热流忽而向下沉入气海。 气海中天地八星立生感应,不需要杨青控制,已经齐齐投进先天功化作的天空云层。 随即水流般晶莹剔透的真气自天空降下,迎上这股新生的热流。 两者一经碰触,就好似水乳交融,片刻间形成一股清爽宜人,无法把握的轻灵之气向上攀升。 这道清气一路冲到头顶百会穴,忽而像烟花般轰然在脑海散开。 与此同时,杨青已将第一层瑜加密乘的八个动作完成八次,然后收功停下。 他静静站在房内,双眼微闭细细感受身体变化。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气海中真气并未增强,反而有些损耗。 其次身体各处出现了久违的酸痛感,好似最初练武时过度疲乏的后遗症。 最后就是心底深处传来的饥饿感,并不迫切,但对于如今他的体质来说已经极为罕见。 更何况还是在刚刚吃过饭的情况下。 而相对于这些并没有太大影响的负面状况,杨青却感觉自己脑海深处有一层从未意识到的阻碍被彻底冲破。 丝丝清凉气息徜徉在自己从没涉及过的陌生区域,使得他精神更清明,思绪愈发迅捷。 让他新奇的是,这股初生时无法把握的清气,此刻已经可以随自己心意调用,在身周三丈范围自由穿梭。 小心控制着它飞离自身,穿过厚重的门板,门外走廊上的景象立时在脑海中呈现。 无论是燃烧的烛台,又或往来奔走的客人伙计,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乃至毛孔都纤毫毕现。 这已经超出了原先他依靠五官敏锐的感应,与突破先天功后神而明之的感觉也不一样,而是真正的多了一双眼睛。 且贴近到人脸上也不曾被发觉。 当然这应该是普通人的缘故,对于高手目前还无法断定。 收回念头,杨青转而开始借助其拨动周身灵气海洋。 从前他运起先天功,只能感受和借助功法聚拢灵气修炼。 而这股清气则有直接影响,乃至控制灵气的效用。 依着念头将灵气胡乱打散,又或聚拢更多在周身上下。 等熟练运用之后,他又尝试将聚拢的灵气在面前摆出各种形状。 “这岂不正是仙武中的神识神念?” 想到这儿,杨青心中忽然一动。 之前《万法众玄经》中的手印,他几次尝试都没有效用,说不定正是少了驾驭灵气的手段。 想到就做,运起这丝初生的神念清气,将围在身边的灵气按照手印法诀一一归位,使之在自己身周形成手印的模样。 然而尝试几次,他却发现这些灵气仍旧如同从前一样,虽然可以控制,但终究难以长久。 刚刚摆成手掌的形状,就四散逃逸,转眼乱成一团。 几次尝试不成,杨青已经感觉这股神念慢慢变得虚弱下去,向四周探查范围也逐渐缩减。 他索性停下来,坐在桌边默默思索起来。 手上不断变幻着印诀,等双手一路掐到翻天印时,他忽然明白自己刚才是走了极端。 直接利用神念操控灵气结印固然可行,但自己神念刚成,凭空结印本身已经不容易,更何况要将自己周身包围就更难。 心思转动间,他就这样坐在椅子上调动神念,聚拢灵气将自己手掌包围。 无数灵气受神念引导调用,瞬息凝结于双手四周,跟随双手一起形成印诀形状。 片刻后见仍是毫无异状,杨青忽而福由心至,真气循着经脉汇聚双手,隐隐与周遭灵气相合,形成难以言说的平衡。 刹那间,久久没有出现过变化的印诀终于生出一丝令他心季的气息。 杨青只觉自身真气与身周灵气相交的一瞬,周围原本活泼无害的灵气海洋突然一凝,紧接着彷佛受到无名召唤般,尽皆朝着自己双手汇聚而来! 受到引动的灵气瞬间发出的威压,虽然还显得孱弱不明,但已让他隐隐感觉自己碰触到了一个陌生的领域。 正不知之后会有什么变化时,空气中忽然发出“波”的一声。 接着他只觉原先用来控制灵气的神念消散一空,而聚拢双手的灵气也瞬息脱离控制,合着失去平衡的真气一起在身前狂暴散开! 无数或沉闷,或清脆的响声中,面前的茶具破碎乱飞;厚重的桌椅更散架般歪斜一侧,彻底失去修复的可能。 更糟的是真气离体而出的瞬间,早已储存好的一道剑气从指尖飞出,将木门打出一道孔洞,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好在他如今对真气控制早已到了如臂使指的地步,尽管被失控的灵气闪了一下,仍然是一发即收,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闪身拉开房门,杨青沿着剑气激射的方向看到房顶出现一道孔洞,这才放下心来。 万幸这道剑气是朝上,他又住在顶层,否则难说会不会伤及无辜。 而且这剑气乃是北冥真气形成,如果换成九阳真气所化,把房子点燃也说不一定。 这时聚福楼内一众客人听到动静纷纷抬头向上,同一层的人也大多出门查探。 之前为杨青送来饭菜的店小二则急促上楼,对着房顶的孔洞位置,找到杨青门前:“公子爷,这,这是……” “不用多问。”杨青转身入门:“找人收拾收拾,所有损失挂我账上。” “哎,小的明白……” 小二一路下楼对掌柜说明情况,又找人将房内收拾干净,换上桌椅。 至于门上的破洞,只能临时简单封堵。 等清静下来,杨青躺回床上感受脑海中丝丝缕缕的痛楚。 那种好像溪流干涸的刺痛,使他明白自己刚才操之过急,大概是透支了。 《瑜加密乘》每日行功一遍最佳,过犹不及。 于是他将心念投进气海,运起长春功温养自身。 不一会儿工夫,就在周身浸泡温润泉水的舒适中,渐渐陷入深沉睡眠中…… 第二天杨青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这在近些年来已经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且无论昨夜周身酸痛,还是脑海刺痛的状态都已消失不见,只是腹中响如雷鸣,饥饿感愈发强烈。 起身叫来小二准备饭菜,又特意叮嘱加大分量。 及至上齐之后,他便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一边吃着,杨青回忆起昨夜的新鲜体会。 可以肯定的是《瑜加密乘》必然传承久远,否则功成之后的种种神异,功法上不会没有描述。 当然也有可能金轮法王料定霍都练不成,因而没有浪费口舌去说,只想让他传承下去。 想起金轮法王,他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脑门,确认没有变化才又继续琢磨。 这门功法的神妙之处,是会根据修习者的自身条件,产生不同的效果。 比如高培安修炼一月,开始时先是周身酸痛,一月之后才渐渐显出功效。 自己修炼一日就已生出神念,且可以离体三丈巡游。 而且杨青更利用神念使《万法众玄经》产生蜕变,打开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虽然昨晚第一次尝试失败,并没能真正结印成功。 可年深日久下,终有一日《瑜加密乘》做出突破,神念积蓄到足以支撑灵气与真气长久维持平衡时,那将是另一番局面。 不过转念想到自己昨天所结手印,乃是十八道印诀中威力最大也最复杂,需要两手同时配合动作的翻天印时,又忍不住庆幸。 翻天印一成,谁知道还能不能收回来,造成什么后果就更难预料。 放下诸多念头,他似慢实快地将桌上五人量饭菜一扫而空,感觉有了五六分饱。 正想着让伙计再送些进来,就听屋外走廊上响起阵阵喝骂声响。 另一个不住求饶的声音,却是负责自己这间客房的店小二。 随后眨眼间喝骂演化成打骂,再过片刻,只听轰隆声响中,一道人影砸开门扉跌到杨青面前。 “咳咳咳……” 仰倒在地的伙计双手抱在胸前,满面痛苦扭曲地竭力起身,却激的胸腔麻痒刺痛,干咳出血来: “公……咳咳,公子爷对不住,小的这就出去。” 他说完又要挣扎起身,然而刚一动作,门口光线勐地一暗,突然被人挡住。 见到此人时,这伙计脸色一变,惊恐哀求道:“大爷别打了,咳咳,是小的招呼不周,求您别打了……” 杨青坐在桌边抬眼看向此人,见他一身锦袍,头发却梳成条条细辫,一齐在脑后扎拢。 加上他长期日晒风吹,迥然于中原汉人的面孔和神态,立刻分辨出这是突厥人。 如今除了中原腹地,北方有东西突厥,西南尚有吐谷浑、回纥、南诏等诸多异族。 但敢在长安随意出手伤人的毕竟不多,眼前这突厥人却明显是个例外。 “小崽子。”这人瞪眼怒骂,好似没看见杨青一样:“爷爷昨晚好好睡觉,弄出那么大动静搅我好梦,不打你打谁?” 说完又要上前将伙计提起,只是他手刚伸出一半,忽觉面前劲风飒然,看都没看清就被人一脚踹出房外。 他在半空急速飞退的身体伴着短促而刺耳的骨裂声,轰然撞碎廊边围栏,朝着五楼最下层摔落下去。 眨眼间便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以及无数惊声尖叫。 躺在杨青脚下的年轻伙计此刻已忘了身上疼痛,呆滞半晌才惨然抬头看向神态自若地杨青哭道: “公子爷,您杀人啦……” …… 第一百七十二章 试探 “公子爷,小的贱命一条,您这是何必……” 杨青一把提起挣扎起身的店小二,顺手渡入一道长春真气过去:“刚才的饭菜再来一份。” “……” 店小二只觉被他提起的一瞬,一阵清凉透体而入,四肢百骸立刻酸胀全消,胸口的疼痛也转眼消解。 余下的皮肉伤已在他承受范围内。 “公子,这,这可是死了人啊,您不……” 话说到一半,他眼见杨青云澹风轻的样子,心知今天许是遇见高人,于是轻揉胸口接连躬身道谢出门去了。 “出了这档子事儿,也不知掌柜的还有没有心思做生意。” 店小二这样想着,出了门忍不住向下瞧了一眼。 然而一眼之后,他只以为自己看错了,忍不住用力揉了揉又再去看。 只见楼下大厅中的确已经没有客人,但也没有尸体。 不仅如此,他视线所及处,桌椅整齐有序,除了没有客人外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喉咙下意识耸动两下,他快速回头看了眼仍在端坐喝茶的杨青,随即飞一样跑下楼去。 到了楼下正与仰头上望的掌柜碰上。 “掌柜的!这是……” “嘘~小点儿声!” 中年掌柜勐地一挥手打断他:“啥也别问,把楼上那位爷侍候妥当了,少不了你好处。” 店小二一脸呆滞,抬手指了指刚才尸体落地的位置,又看了看楼上,口中讷讷半晌说不出话来。 “哎呀,你这小子怎么不明白呢?啊?”掌柜不耐道:“长安贵人多,你我眼里天大的事儿,到了人家身上……嗨,我跟你解释个什么劲儿!那位爷怎么说?” “他……他要吃饭……” “……那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去准备!?” 如此半个时辰后,他从杨青房内撤下空置盘碗,再将房门带上,已经快进午时。 大厅内开始有食客上门,聚福楼一切如旧。 当楼内喧嚣达到最鼎沸时,杨青对面四楼的房门轻轻打开。 三名同为契丹人打扮的汉子走出门外,随后极为自然地混在往来住客中,一路走到三楼。 他们挤进一间房内反身关好房门,立即对一道站立窗边的高大身影跪倒:“将军!” 这人转过身形,鹰隼般锐利的双眼在三人脸上一扫而过:“你们为何没去?” “你如果想有更多人死在长安,大可继续派人去试探。” 清冷女声突兀响起时,房门再次被人从外推开。 被称作将军的男子应声望去,就见一男一女缓步走了进来。 “李靖,张出尘!” 李靖此时还是李世民手下天策府中的一员战将,近几年东征西讨功勋卓着,但尚未达到巅峰。 张出尘则是他的妻子,人称红拂女,也在天策府中效力。 “可达志,秦王已与太子达成默契。在他见过杨青之前,绝对不许人无故挑衅,你方才所为是何居心?” 挥手让三名手下退到一边,可达志直视张出尘不屑笑道:“我是突厥人,秦王跟太子的约定与我何干?” “哦?”张出尘容貌绝美,神情却清冷迫人:“看来太子与颉利的盟约,也并不那么可靠。” “你少拿可汗来压我!” 东西突厥中,颉利乃是东突厥可汗,可达志正是他手下大将。 李阀如今势力范围囊括关中与太原,更将两者连成一片。 以西方长安与北方晋阳城为主,隐隐对中原形成包夹吞并之势。 而在北方,李阀势力则难免与突厥接壤。 未免后顾之忧,李建成在李渊默许下与颉利达成盟友关系。 此时听张出尘抬出颉利,可达志一掌拍在桌面,冷冷道:“自从这杨青上位,我突厥在洛阳的贸易就大受影响。 许多从前王世充答应的约定也都作废,他今趟来了长安,我岂能装作没看见!” “你真有本事杀了他,我也不好说什么。”张出尘澹澹道:“可刚才你看清他怎么出手了吗?” 见可达志脸色紧绷一言不发,她继续说道:“如果你想用不停送人命的手段给太子施压,继而拖秦王下场把长安的水搅浑,可别当我没看见。 来日颉利面前,我亦有话说。” “嘿嘿,你们中原人总是喜欢把事情搞得复杂。想要洛阳,想杀杨青直接动手就是,何必鬼鬼祟祟。” 可达志目光移向李靖讥讽道:“不是有人吹嘘你叫什么‘小战神’么?怎么竟躲在女子身后,连句话也不敢说。” 李靖闻言不为所动,平静道:“我们中原人自有我们的章法,真正的中原人,更崇尚夫妻相敬如宾,也没有谁躲在谁身后的说法。 至于‘战神’之名,此时我还不敢应承。” 他刻意在‘此时’二字上加了重音,听得可达志眼中厉芒更盛:“我办事不需要秦王的人来置喙。” “话已带到,你好自为之。” 说完李靖与张出尘转身离去,两人直走到聚福楼外,她才皱眉斥道:“可达志也太过愚蠢,就算想派人试探,也该选在晚上,平白惹出这么大动静。” 李靖笑道:“倒也不是无用功,至少试出那位是有真材实学的,王爷按兵不动才是对的。” “有师妃暄确认过,该是不会出错。”张出尘道:“王爷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见他?” “暂时还不会。”李靖回道:“有传言说我那两个小兄弟已到了长安,各方如今都在紧盯宝库,否则这聚福楼恐怕也难能这么清静。” 两人说着走进聚福楼对面一处院落,而方才坠楼惨死的突厥人尸体,正停在院中。 …… 吃饱喝足,杨青在房中调息一阵,下午时便出门闲逛。 感应中盯梢的视线从没中断,他也懒得去管。 等将城中逛遍再回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晚饭过后继续修炼《瑜加密乘》,同时不断尝试结印,以期在反复练习中早日将其化作身体本能。 如此一连过了九天,时间已到了十月末。 寒风骤起,冬日将近。 向来热闹的长安街市在入夜后也显得人影稀疏不少。 这天夜里杨青行功已毕,在查验自身神念时已有了长足进步,可以在身周五丈范围游走。 对灵气控制也更顺遂。 他刚要继续修习印诀,门外一道熟悉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神念立时潜出门外,正见到乔装后的沉落雁迈步上楼。轻挥衣袖,两扇房门恰好在后者走到门前时洞开。 在门前停住脚步的沉落雁停滞一瞬,随即微笑走进屋内,又将房门关好。 “早知道瞒不过你。”她转过身来疑惑道:“为何我刚才在门外会有种被人紧紧盯着的感觉?” 闻言杨青心下恍然,即便是无形无相的神念,太过放肆的查探依然会被人察觉。 不过他自然不会解释:“聚福楼这么显眼的位置,你来这儿不怕暴露吗?” 沉落雁坐到桌边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道:“早就暴露了啊,在人家的地盘,哪能真的瞒住身份。 不被抓住就好了,整个长安怕是没有比你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 见杨青没做回应,她放下茶杯接着说道:“今天我来,是有件事跟你商量。” “说说看。” “帮寇仲将杨公宝库中的东西运回去。” 杨青眉头微扬,意外道:“你找到寇仲了?” “唉,皇上你莫非真当我是瞎子?”沉落雁无奈道:“来时同行一路,我就是再迟钝也该猜到那个家伙的真实身份了。” 按照原先的轨迹,沉落雁此时虽也在长安。 但彼时她已随着李密投降李阀,彻底失去争天下的心思,嫁给徐世绩安心过日子了。 后来李密反叛被杀她也没再参与。 现在因为自己出现,她的立场又变得不同。 “你们怎么碰到一起去的?宝藏位置找到了?” “位置已经探明。”沉落雁轻笑时颇有几分智珠在握的味道:“只是离开时难保不出意外,所以需要你这位大高手来负责断后。” 杨青心中一动,问道:“该不会是徐子陵说动单婉晶,用东溟派的海船运宝?” “这你也猜到了?”沉落雁错愕道:“你若一心做皇帝,我一定……” 话没说完,她已察觉失言,于是不再说下去。 “一定规劝李密忠心辅左是吧。”澹澹补了一句,杨青转而问道:“寇仲许给你什么好处?” “分我们一半。” 沉落雁察言观色,见杨青无意在李密话题上深入,又恢复平静模样。 “嗯。”杨青点头道:“有没有见过石之轩?” “你好歹也是个皇帝,不为我着想,总该为那些效忠你的臣子想想。一见面就问这些江湖事,未免太过不务正业了。” “我已经答应帮你,还要怎么样?”杨青失笑道:“再说我这样不正中李密下怀么?” “你或许还不知道。”沉落雁忽然无力趴在桌面上:“到今天为止,我已接到七封密信。元丞相在洛阳大发雷霆,斥责魏国公放任你离洛阳而不报,乃是心存不轨。 卢大夫更是将我们骂了个遍,连你也难逃一劫。” “这都是回去之后的事。”杨青提醒道:“如今长安,无论李阀,还是魔门都在紧盯着你们,还是把精力多分一些放在眼前吧。” “盯着你的也不少。”沉落雁正色道:“寇仲告诉我,无论对你还是对杨公宝藏,李渊都已逐渐失去耐心。 再加上李建成在旁扇风点火……哦,对了,还有一个要为叔父报仇的董淑妮。她现在可是李渊极为宠信的妃子。 长安很快就不会再平静下去了,怎么样,你的师妃暄护不护得住你?” “我何曾需要别人护着。”杨青摇头笑道:“不过你当她为何要把我安排在这里住?跃马桥啊。” 跃马桥正是寇仲徐子陵二人得到的宝库所在位置。 “关于这个,我倒有个别的想法。”沉落雁缓缓道:“她将你安排在如此显眼的位置,未必没有借你之手,激化李世民兄弟矛盾的意图。 如果李建成忍不住出手,大概率会在你身上吃瘪,甚至于……” “甚至于我直接杀进皇宫,斩了李建成?”杨青起身打开窗户:“想得美,这恶名我可不背。” “你明白就好了。”沉落雁眸光一闪:“不过就算师妃暄,恐怕也想不到一个会让所有人吃惊的问题。” “真假宝库?” “你……你又知道?” 沉落雁吃惊道:“总感觉你门儿都不出,却将我辛苦得来的消息变得一文不值。” 说完她起身走到门前:“我走了,到时会派人来通知你的。” 背对着她点了点头,随即房门开了又合,屋内重新回复安静。 然而这平静只维持了短短几刻,房门再次被人用力推开。 “杨青!沉落雁呢?” 回头看去,在南阳曾有一面之缘的独孤凤正对他怒目而视。 “怎么?”新近练成《瑜加密乘》杨青心情不错,闻言表情玩味道:“见了朕不先请安,反而放肆质问,谁给你的胆子。” “杨青,我独孤一家如今投入李阀麾下,洛阳的规矩早就不用去守了。把沉落雁交给我,你我不做君臣,至少也不会成为敌人。” 独孤凤面色肃然,带着毫不遮掩地杀气,不过却不是对他的。 早在洛阳时,沉落雁曾刺杀独孤霸,恰巧被同去杀人的寇仲徐子陵碰见。 后来两人因为和氏璧被困洛阳,独孤凤找上门去时,寇仲便透出消息。 此刻听闻沉落雁到了长安,她再次找上自己也算说得通。 杨青闻言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得到沉落雁消息的?” “就在刚刚。”独孤凤肯定道:“有人看见她进了这间屋子。” 心念转动间,杨青忽觉周围盯着自己的人似乎有所增加,他走到桌边拿起长剑挂在腰间。 随即对着独孤凤一笑:“你可能中计了。” “你休要湖弄我,我会中什么计?” “被人当枪使了。”挂好长剑,杨青目光直刺独孤凤双眼:“回去告诉尤楚红,想报仇换个时间。 长安风波将起,独孤家卷进来有死无生。” 他话音刚落下,就听门外沉落雁去而复返,脚步急促:“杨青,罗士信被人抓住了。” …… 第一百七十三章 晁公错 独孤凤脸色急剧变化的一瞬,杨青已身化清风越过她提起沉落雁。 随后在她来不及反应时倒卷而回,从窗口飘然穿出。 她本身亦是年轻一辈中罕有的高手,可在感应中杨青的动作虽看得一清二楚,却总是难以跟上。 及至扑到窗边,杨青已经借着一纵之力舒展身形,一身灰衫在夜空中飘忽起落,好似御风而行。 “人在哪里被抓的?” “东边。” 人在半空,沉落雁很快适应被提着飞跃的状态,冷静指明方向。 杨青瞥了一眼身后聚福楼下,数十个明火执仗独孤家的人,随即凌空换气朝着东方飞渡而去。 聚福楼距离皇城本就不远,两人在屋嵴上没走多远已经遥遥见到空阔的宫前广场。 此时他神念散布身周五丈,三十丈内任何风吹草动更在他感应中无所遁形。 路过一家门窗破碎的米行时,沉落雁沉声说道: “这里本是我在长安的一处据点,方才回来只听见罗士信最后让我快逃的警示……” “找到了。” 不等她说完,杨青忽觉南方一道熟悉气息闯进感应中,正是罗士信。 他心念动处身形随之变化,如苍鹰凌空转而向南,眨眼落在一处三丈见方的院落。 这时恰逢北风过境,漆黑的夜幕下院中没有半点光亮,也无一丝声响。 可杨青早在落地之前,就将四方厢房中无数道压抑的呼吸听在耳中。神念过处,更将埋伏在此的众人一一印入脑海。 而罗士信的气息则在正面宽敞的正房内,被人团团围着。 “这里有埋伏。” 沉落雁提醒声还没落下,四周房门木窗突然在接连震响中洞开,无数箭失在强弓劲弩的催发下攒射而出。 破空锐啸声瞬间充斥耳鼓! “伏在我身后。” 就在沉落雁心惊时,忽听杨青提醒。她立即毫不迟疑地双手搭上他双肩,紧紧握住。 在杨青感应中,连绵而至的无数箭失好似放慢了无数倍。 外人看来无处可避的险境,于他而言不过是闲庭信步之间。 沉落雁双手紧握的一瞬,杨青一步迈出身形便化作一抹无形轻烟,在院落中忽隐忽现。 漫天的箭失自烟尘中穿刺而过,好似射中的只是一团没有实质的影子。 与此同时四下房间内,更随着他不断在院中游走,响起道道短促的惨呼。 没有人看清他如何出手。 只有紧紧伏在杨青背后的沉落雁才明白,每一次与箭失交错而过的间隙,他看似不经意地在箭身轻轻一拨,已将其轨迹略微改变。 惨叫声不断响起,正当沉落雁心中稍感安定时,头顶又有异响传来。 她抬头上望,只见无数张孔洞细密,泛着金属光泽的巨网正飞速旋转着从天而降。 巨网四脚各自绑着沉重铁石,被人用特殊手法投出,一经碰触立时盘旋紧缚,使人无法脱身。 四周弓弩也同时停下,取而代之的是十几名手持利刃冲杀而出的汉子。 眼见巨网兜头落下,杨青非但没有闪躲,反而突兀在院中停下。 对周遭意欲阻止他突围的十几人更是看也不看,眨眼间就被罩在正中,重重包裹。 一击得手,与此相邻的四方院落中立时有重重人影飞身而起,落在屋嵴墙沿,尽皆冷冷注视院中两人。 到了此时,一直紧闭的正房大门也终于打开。 身形高大,一袭黑袍的晁公错跨步而出,脸上满布毫不遮掩的浓烈杀机! “杨青小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晁公错须发皆张,双眼圆睁如怒狮:“今天就让你给玉妍偿命!” 重重罗网中,沉落雁只觉四周捆缚虽紧,但杨青周遭却有一股绵柔而坚韧的真气透体而出。 不但把她包裹在内,也将罗网撑开离体三寸外,始终不能碰触身体。 “我记得你。”透过网间空隙,杨青看向晁公错:“在东溟派的船上,你没露面。” 说完他目光在晁公错身后昏暗的屋内一扫,正见到被人点倒在地的罗士信。 “嘿嘿。”狞笑一声,晁公错冷喝道:“老夫南海派晁公错,今日借你头颅祭奠玉妍在天之灵!小子,到了下面不要怪我以大欺小!” “晁公错!”沉落雁闻言冷语相对:“你也算正道人物,跟魔教搅在一起,真没有一丝顾忌了吗?” “笑话!我固然身处正道,可如今南海派已投入太子李建成麾下。杀洛阳的皇帝,正是合情合理!” 杨青眉头一挑:“原来是李建成给你的消息。” 沉落雁在长安的据点或许早就暴露,但大概率不是南海派这样的江湖门派能掌握。 联想起那天可达志的试探,他隐隐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你自己到下面去想吧,烧死他!” 晁公错一声断喝,原本围在院落四周的众人立时向院中投下无数酒坛。 没曾封口的酒坛无论砸落地面,又或砸在杨青身周的罗网上立即炸裂,洒出大片刺鼻的液体。 “火油!” 即便知道杨青必有后招,沉落雁此刻也止不住感到惊惧。 “我来长安的目的之一,就是想会会天下高手。”周身真气将火油全数挡下,杨青仍旧平静问道: “听说你曾与宁道奇放对交手,怎么到了我这儿竟用这些下三滥手段。” “老夫知道你剑法厉害,也未曾真的怕了你。”晁公错眼中流露出无尽哀思和恨意交织的复杂神色: “我这番布置,只是为了将你完整烧成灰尽,如此才可解我心头之恨,也好让玉妍见到你凄惨下场!” “祝玉妍喜欢的是石之轩,有个女儿也是霸刀岳山的,跟你这个老舔狗有哪门子关系。” …… 距离小院不远的一栋楼宇之上,师妃暄一身青衣,遥遥望向院中。 在她身边,一袭锦衣,玉冠束发,满身贵气的李世民正与她看往相同方向。 他们身后,李靖张出尘等一众天策府高手也赫然在列。 即便天光暗澹,众人仍借助高明的内功将远处景象看清。 见到杨青在院中施展身法,李世民惊诧的同时脸上露出苦笑:“侠以武犯禁,古人诚不欺我。” 他虽也是李阀中有数的高手,但目力仍旧不比师妃暄,只见到杨青在院中倏忽来去,形如鬼魅。 直到师妃暄提醒,那些射箭之人大都惨死,才疑惑问道:“仙子今日让我有意放松对太子一党的动作,又眼看着他们掳走罗士信,该不会就是要我看杨青杀人的吧?” “正是此意。”师妃暄颔首道:“我知道你近日为了不与他冲突,顶着父兄的压力。今天请秦王来此,就是要你亲眼看看为何不能与他冲突。” “仙子几次提醒,我心中当然明白你不会无的放失。”李世民点了点头,轻声叹道:“太子几次诘难,父皇的确已起了杀心。 不过杨青……单凭他一句洛阳与长安,皆是华夏瑰宝,我就不愿与他敌对。奈何造化弄人……” 话题一转,李世民忽然皱眉问道:“此人当真如石之轩一般,杀不死吗?” 师妃暄闻言缓缓摇头。 “四大圣僧,加上我天策府诸多高手也办不到?” “成与不成还在两说,但……”师妃暄沉吟片刻,接着说道:“了空大师不愿对他出手。” “哦?”李世民皱眉道:“他在洛阳竟这般得人心。” “你不必担心。”师妃暄肯定道:“了空禅师曾见过他出剑,观剑如观人。若他心有滞碍,杂念缠身,绝对使不出至精至纯的剑法。 所以他心思不可能在争霸天下上。” 缓了一缓,见李世民面色平静,她又接着说道:“况且李密归降洛阳之后,他坐看窦建德南下占据瓦岗遗留的山东诸地,这哪是争天下的人该有的作为。” 李世民略感好奇地看向师妃暄,轻笑道:“我还是头次听仙子为一个人耗费这许多言语。” 师妃暄闻言面色一紧,又转瞬舒展开来道:“他或许是世上最特别的人,改日秦王与他面见详谈就会明白了。” “何必改日,本王明天就去见见他。”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院中杨青已被重重罗网困住。 张出尘在一旁看得直皱眉:“他被人网住了。” 李世民看了一阵,再次将疑惑的目光转向师妃暄。 “这也是我来此的另一个目的。”师妃暄缓缓道:“我想亲眼看看他的剑法。” 她声音刚落,众人只见远方院落中一道烈焰环空而起,绽放的华光将夜空刹那点亮! …… 小院中杨青一声笑骂,随即就见四周火光接连亮起。 在沉落雁双手越发紧握的同时,他双眼微眯,九阳真气灌注下抬手搭上剑柄冷声道: “点火是吧,我来帮你。” 话音落下时,围困周遭的众人忽觉秋夜寒风中,突兀升起一丝酷烈燥热。 紧接着一点耀眼华光在重重罗网下绽放,只眨眼间那光华已如烈日当空,自罗网空隙射出道道炙热光柱! “快躲开!” 眼看杨青抬手的一瞬,晁公错已敏锐发觉不妥。 再到他下意识腾空而起,出声提醒院中弟子门人时,便见一道色泽火红,锋锐无匹的环形剑气自杨青身周四射而出! 凡与那剑气一经接触者,无论材质坚固的罗网,挡在面前的人,又或院中房屋摆设尽皆一斩而破! “休……轰!” 堪堪躲过一剑的晁公错,只觉耳中尽被剑气撕裂虚空的震鸣灌满,心中无可阻挡的惊骇几乎满溢而出。 没有真正见过,谁也无法想象这蓄势一剑会有怎样的威势! “轰隆隆~” 片片沉闷声响中,被杨青一剑斩断,混合着金属丝线的罗网洒下大片火星。 这些火星四散而开,在院中蹦跳滚动,瞬间将地面火油点燃。 而被剑气腰斩的四处厢房中,易燃的窗纸和木料亦在短促的浓烟过后,砰然腾出明艳火光。 一片火海中,杨青持剑斜指地面。 周遭烈焰被九阳真气一引,好似朝拜一般朝他吐出火舌,却又在一尺外停下。 沉落雁见此异象,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静静伏在他背后。 围在四周房檐上的众人则被方才一剑震慑,大多四散而去。 少数留下来的,也都只小心弓着身子,看着与杨青对峙的晁公错,再没有先前蠢蠢欲动的架势。 “好,好!”压下心中惊惧,晁公错看着满院残肢血泊也压不灭的烈火,狠声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老夫今日就来领教你的剑法!” …… 第一百七十四章 神迹 晁公错一声断喝,随即掠进屋内,反手一掌将燃烧的书架打成一片火雨,笼罩向倒在地面的罗士信。 下一刻他拔地而起,瞬间撞破屋顶瓦砾,向着夜幕中亡命奔逃而去…… 看着他仓皇逃离时在身后留下的道道残影,杨青正要去追,忽听罗士信在屋内“唔唔”痛呼。 他一振肩膀将沉落雁甩进屋中,随即腾空而起,向晁公错急速扑去。 “回聚福楼等我。” 身上少了一人负担,杨青转运葵花真气,人如浮光掠影一般。 残影尚在原地停留,真身已远在十数丈之外,只片刻间就追到晁公错身后。 “小辈欺人太甚!” 生死一瞬,晁公错自身气势如同座座险峰,转瞬间层层拔高! 回头见杨青剑已归鞘,他于半空拧转身体,在气势攀到最高处时,凌空一拳轰砸而去。 随着一拳打出,骨节筋肉爆鸣连串响起。手臂周遭的空气也随着他劲力变化,炸出道道宽窄不一的环形气浪! 见他舍命相搏,杨青身形也在空中一顿,随即伸出右手食中二指迎了上去。 晁公错一拳打出,却见杨青只是并指相接,心中胆气一壮,浑身真气瞬息狂涌,意在一拳建功。 然而就在两人拳指相距一寸时,杨青指尖忽有青,黑两道剑气迫体而出,在电光石火间激射晁公错拳骨! “开!” 骤逢惊变,晁公错已没有反应时间,只能狂催真气,以期将两道剑气打散。 然而剑气终究锋锐,他一拳刚刚砸落,深入骨髓的剧痛就如潮水般袭上心头。 两道剑气更奋起余力沿着他经脉窜进体内。 那青色剑气甫一入体,就搅得他真气阴阳失衡,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征兆;而北冥神功凝聚的剑气则吞吸他真气不断壮大,四处疯狂掠夺! “小子使诈!” 无力从空中坠落,晁公错凌空喷出一口热血,将两道剑气残余也一道由这口血气中喷吐出去。 而在他眼中杨青好似无视身处半空的限制一般,竟转而急速向下飞掠,转眼又到了面前。 眼见杨青一手探出抓向自己咽喉,晁公错举起双掌相迎。 可他已受重伤,真气难以为继。 杨青手掌波浪起伏般一抖,就将他双臂打得弯折向身后。 随即一把攥住他咽喉凌空换气,身形一闪跃上一侧屋檐顶端。 “小……小辈。”晁公错如待宰的鸡鸭一般被凌空提着,奋力扭了扭脖子才挣扎出一片喘息空间: “你这般肆意杀戮,已是比魔门还要酷烈的手段,杀了我你也难得善终!” 懒得再跟他废话,杨青体内真气尽皆投进北冥真气所化的漆黑星辰,随即墨色真气沿手臂浪涛般涌进晁公错体内。 片刻后倒卷而回时,手中已只剩下一具干瘪尸体。 随手将人扔下街道,他目光在四下缓缓扫过,与感应中窥探此处的数方势力对上。 然后一纵飞掠长空,眨眼消失不见…… “这……这晁公错不是号称宗师之下近乎无敌么?”见杨青走远,站在李世民身后的李靖不解问道: “听说他跟宁道奇真人曾有比试,百招后才以一招落败,怎的这般不堪一击。” 李世民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李靖一眼,摇头说道:“接近宗师……听着好似差得不远,实则天地之差。 看得见,但永远摸不着。 再说宁道奇乃道家真人,无冤无仇怎么会用杀手。无非是给足晁公错面子,再让他知难而退罢了。 如果碰上魔门如石之轩之流,他怕也走不过三招两式。” “王爷圣明!” 李靖听得频频点头,末了却被李世民笑得有些发窘,抱拳一礼不再多说。 李世民看得有趣,忽而纵声长笑道:“哈哈哈,没想到本王的战神将军也学了些逢迎手段,专门让本王露脸解说。 哈哈,学得不错,以后不要再学了。” 李靖肩膀一耸,苦笑着再次抱拳答应:“是。” 远处院落中火焰燃烧愈发勐烈,且逐渐有向四周蔓延的趋势。 不过随着杨青一走,众人只觉周遭空气都轻盈几分,再没有之前浓烈的压迫感。 加上街道已有大群官兵驰往救火,于是也都随着李世民一道轻笑起来。 “师仙子怎么不说话?” 师妃暄闻言长长吐出一口气,半晌才悠悠说道:“当今天下论剑术之精妙,无出傅采林之右者;而以剑势论,我慈航静斋当仁不让。 可是此人却兼具两者之妙,其中又有诸多不同,这已是开宗立派的底蕴了。” “我于剑道不精。”李世民望着前方火光:“不过他方才那一剑,的确让我生出放下江山权柄,一心追求武道至高境界的神往。 哈!如果我能够斩出那样一剑,该是何等的畅快恣意!” 师妃暄微笑看向李世民:“秦王也是至情至性的人啊,现在你可明白我之前苦劝的缘由了?” “本王从未怀疑仙子的话。”李世民点了点头,接着皱眉道:“只是大哥他今夜这安排好似过于草率了,对于杨青他也该有些了解,怎么只让晁公错去送死?” “师仙子。”张出尘忽然开口道:“我见杨青方才走时看向这里的一眼,警告意味很浓,不会影响今后见面吗?” 师妃暄正要说话,楼下突然响起急促脚步声。 片刻后一名中年宦官来到楼顶,对着李世民一礼后急促说道:“王爷,皇上招你即刻进宫。” “公公可有提醒?” 李世民笑吟吟地将人扶起,同时轻声问了一句。 这宦官看看左右,最终一脸焦急地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还请王爷快些,奴婢在楼下等候。” 等宦官下楼,李世民才对身边众人解释道:“这里的事已经传进宫里了,大哥向父皇痛陈利害,父皇龙颜震怒,要我将杨青杀死在长安城中……” 说完不等众人回应,他迈步下楼而去。 “都散了吧,等我从宫中回来再说。” …… 另一方向的屋顶,寇仲双臂抱着后脑躺在瓦片上,徐子陵在他身侧坐着。 “奶奶的,难怪他一剑能斩祝玉妍。”寇仲咂咂嘴看向身侧:“子陵,他那一剑你挡不挡得住?” 徐子陵缓缓摇头:“现在还不行。” “我也不行。” 徐子陵皱眉道:“杨大哥好像现在是我们这一边的吧?” “嗯?哈哈,也是。”寇仲失笑道:“不仅如此,我们这趟还因为他杀了祝玉妍,少了许多波折。” “不错。”徐子陵肯定道:“如果祝玉妍还活着,阴癸派必然会来抢夺邪帝舍利。” “话说刚才在其他方向窥探的人你注意到没有?” “怎会没注意?除了你我,尚有五拨人盯着这里。” 寇仲伸出手掌掰指头算道:“李世民和师小妞,还有一道气息该是杨虚彦那个混账东西,另外还有独孤凤,剩下两道又是哪个?” “是尤鸟倦和赵德言。” “赵德言?”寇仲琢磨片刻恍然道:“原来是魔帅,听说他在东突厥做了国师,莫非也来抢舍利……尤鸟倦又是哪位?” “那是向雨田的首席大弟子。”徐子陵解释道:“若是说起来,这舍利他最有资格继承,毕竟是他师父传下来的东西。” “嗯……” 徐子陵见他兴趣缺缺,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寇仲迟疑道:“今夜李建成为何会唆使晁公错找上杨青,这埋伏看似凶险,可只要稍加思考就知道仍然不够缜密。 不太像李建成的手笔,他追杀我们时可要专业得多。” “的确透着古怪。”徐子陵奇道:“你之前不是说要去宫中为李渊看病么?没探听到什么消息?” 寇仲摇头道:“本来是要去的,不过后来被沉落雁找上了门,就只有时间与她商议退路。” “管他什么目的,既然暂时与我们无关,就随他折腾去好了。” “回去睡了。” 左右想不通,两人便起身跃过屋嵴,返回住处去了。 …… 杨青借着夜色回到聚福楼,仍旧由窗口掠进自己房间,沉落雁与罗士信已在房内坐着等候。 “皇上!” 见他回来,相比沉落雁轻松自若,罗士信则更显激动。 “多谢皇上相救!” “起来吧。”杨青随手拔出长剑,看剑身在方才九阳真气的催运下果然无恙,这才还剑入鞘,又解下来放置桌面。 “你是怎么被抓的?” “我问过了。”沉落雁接口道:“有人突袭米行,杀了两个伙计,只抓了他。这明显是有意为之。” 见杨青默然点头,她疑惑道:“晁公错是李建成的人,虽说为祝玉妍报仇也算理由,可也未免太过冒失了。” “不用管他们。”杨青看向罗士信,见他脸色苍白,冷汗不住下落问道:“你受伤了?” “小伤,没什么。” 强笑一声,罗士信收拢手臂藏向身后。 “唉……”沉落雁从袖中取出一根手指放到桌上:“他被晁公错斩了一指。” 杨青目光一凝,见桌上摆着的正是一根食指。 “把手拿出来!” 他沉沉低声,在屋内有若闷雷滚滚,罗士信不敢违抗,立时探出只余四指的右手。 罗士信乃是马上将军,最擅长的就是一手枪术。 断了食指,等于废了一只手,从此只能换练左手枪,不知还能剩下几成功夫。 拿起桌上断指,杨青见断口平滑,显然是被人一刀斩断。 伤口血迹已经干涸,这手指仍然弯曲自如,但已变得极为冰冷。 他心念电转间,长春真气应激而出,灌入手中断指。 这番动作本是下意识所做,可就在真气渡入手指细密经脉时,他心底却敏锐察觉到一丝生气。 随即心中忽然一动。 断指续接本来就不是不可能,在后世时只要手指离体三个时辰左右,断口处损伤不严重的都可以重新接回。 至于恢复到什么程度,就要视不同情况而定。 想到这儿他让沉落雁守在门口,又对罗士信说道:“把手放在桌子上。” 罗士信不敢违背,只能依言而行。沉落雁也不明其意,在门口处好奇望向这边。 杨青一手捏着断指,另一手运转长春真气,以一阳指的手法点在罗士信手掌断口处。 只片刻工夫,沉落雁就见罗士信手掌飙出一抹鲜血,杨青手中的断指也有残血溢出。 她脑海中刚刚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就见杨青已将两者合在一处,随后是长达半个时辰的行功。 在此期间罗士信一动不动,而随着时间推移,他脸上神色则越来越激动。 直到杨青收功而起,罗士信轻微活动新接的手指时,尽管瞬间引得鲜血横流,可他却毫不在乎的伏地痛哭道: “皇上再造之恩,小将必舍命以报!” 沉落雁这时已再次陷入无尽的震惊,表情呆滞难以自持:“你……你怎么做到的?” …… 第一百七十五章 初雪 “你是怎么做到的?” 沉落雁为罗士信包扎上药,又听杨青说明其中道理,自知普通人根本无法掌握这种手段。 回想方才经历,她目光不经意扫过在床上盘坐调息的人影,心中到现在也难能平静。 原本她自以为已经足够高估这个横空出世,对皇权不屑一顾,好似永远高高在上的男人。 可如今才明白仍是估计不足。 南阳郊外他一骑当千,杀得朱粲匪兵尸横遍野;洛阳城中他御龙腾空,一举平复乱局。 至于刚才那一剑既出,彷佛无所不破的气势更使她明白,无论李密如何蛰伏隐忍,暗中谋划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他的追求或许决定了他不会是一个好的领袖,可他却天然具备成为一名领袖的特质,那是李密所没有的东西。 “多谢沉军师。” 见她神思不属,用纱布在自己手上接连打了六七个结,罗士信不得不出声提醒。 “这段时间切记不要用力。” 恍然回神,沉落雁叮嘱一句又看向杨青道:“公子,不如让罗将军留在这儿吧?” “你去安排吧。” 及至罗士信同在聚福楼住下,沉落雁也自行离去联络寇仲。 杨青走到窗前遥望东南方,此时大火已灭,可北风却吹得更急,更冷…… …… 李世民一路打马进皇城,直到太极宫北门外才翻身下马。 长安太极宫原本是隋朝宇文恺设计建造。 他根据《周易》理论,为彰显皇室尊崇,将宫殿依着北极紫微星位,建在长安北部中心。 其规模之恢宏,更胜东都洛阳的乾阳殿。 下了马背,李世民把马缰扔给一旁宫人,随后疾步冲上太极宫门前冗长的汉白玉台阶。 此时夜渐深沉,可远远的他见太极宫中灯火通明,更隐隐传来争辩斥责声。 而由门前宦官通报之后,李世民一步迈入殿中,就见李渊在大殿深处的龙椅上高居稳坐。 两侧分别站着几人,相互争论不休。 左边的乃是李渊心腹大臣及李建成一党,右边看似处于言辞劣势的,则都是他的心腹亲信。 “儿臣拜见父皇。” 李渊如今尚未正式昭告天下登基坐殿,但在李阀内部已经没人去置喙称呼问题,而是早早把各自名分定下。 毕竟称不称帝,也就是一纸诏书的事儿。 “起来吧。”李世民甫一进殿,双方便偃旗息鼓,不再争论。 李渊则用手肘撑着龙椅一侧坐着纹丝不动,见他起身才翻动眼皮问道:“你做什么去了,怎的这时才回来?” 其余人听在耳中尽皆缄默不语,李世民更明白李渊的风格。 无论用兵又或谈话,他一向喜欢欲扬先抑,使人自入罗网。 于是他平静回道:“杨青在城中与大哥手下晁公错发生争执,儿臣前去观望阻止,以防事态扩大。” “结果如何?” “晁公错已被其斩杀。” “杨青……”李渊眯着眼默念一句,随即明知故问道:“此乃何人?” 李世民心中升起无奈,他正要挑明话题,结束这无意义的哑谜,旁边已有人接口道: “杨青便是原越王杨侗,昏君杨广死后被王世充拥立为帝。后王世充欲行篡位之举,被其当众斩杀。 此人于南阳战朱粲,于洛阳一役中更收服瓦岗李密一众,其后自改姓名,在洛阳……” 关于杨青的奏报不断传入耳中,李世民却觉胸口一股积郁之气越来越浓。 这些事在李阀核心圈子中不算秘密,甚至可以说众所周知。 李渊刻意让人复述,不过是在表达他对自己处置方式的不满,以及为之后正大光明的诘难做铺垫。 转头看向一边李建成,见他面对前方目不斜视,可嘴角分明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原来如此。”不出李世民所料,听完奏报的李渊将目光移了过来,不冷不热道:“杨青,呵呵。 这人要是早生二十年,说不定还真是个中兴之君。可是如今怎么办,是该我去见他,还是他来见我?” 听到这里李世民终于不耐道:“父皇,洛阳固然是必取之地。可若能不费刀兵,又何必让兵卒殒命,百姓蒙难?” “哦?”李渊皮笑肉不笑道:“听我儿之言,那杨青是否已同意将洛阳拱手相让?” 李世民摇头:“儿臣尚未来得及与他交谈。” 这时李建成在旁问道:“那你哪来的这等荒唐消息?该不会又是些江湖散人谣传吧?” “大哥好像对江湖中人十分看不上眼。” 澹澹回了一句,李世民知道李建成实则极为看重江湖中人的武力,只是更喜欢投向他那一方的而已。 “笑话!自古以来得天下者莫不是将军定鼎,宰相治国。如今关中人才济济,文武兼备。些许江湖中人怎能阻碍大局?” “大哥说得不错,如晁公错这等沽名钓誉之辈,的确是不太中用。即便死在陋巷之中,还要被自己效忠之人讥讽。” “你休要胡拉乱扯,我跟你说的是杨青!” “小弟说的亦是此人,烦请大哥不要再胡乱使人出手!” “杨青一死,洛阳群龙无首旬日可定,我怎能放过这等机会!” “以我多年领兵作战经验,洛阳当可不战而定!” “真当你战无不胜吗?啊!?”李建成气急败坏道:“这几年若非在场众人戮力同心,使你没有后顾之忧,你一支孤军怎能连战连捷? 如我不是身为太子,西秦薛举我一样可以平定!” 李世民闻言澹澹道:“大哥这么喜欢领兵,也可以自请辞去太子之位。” “你……” “够了!”眼看两人争吵越发没有节制,李渊也深感头痛。 他一手扶额,又抬手一指李世民怒道:“你说洛阳可不战而定,此言当真?” “儿臣愿竭力而为!” “朕不要你尽力。”李渊带上自家皇帝自称,脸色趋于冷肃:“要一个结果。” “好。”李世民点头道:“明日晚间儿臣就去见他。” “为何要到晚上?一早就去!谈不拢,就给朕杀!” 李世民皱眉道:“明日白天儿臣还要随父皇秋猎……” “你不用去了,有你大哥跟着就成。” 心中略做思索,李世民最终叩首道:“儿臣领命。” “散了吧。” 早已困倦的李渊见事情敲定,不等其他人再说,便起身往后殿去了。 随着众人恭送礼毕,李世民看向李建成。见他被人簇拥着,心满意足地离殿而去。 …… 翌日清晨,杨青与罗士信吃过早饭,又检查他伤口愈合无碍。 刚要让他回房休息就听房门被人敲响。 罗士信起身开门,正见到师妃暄站在门外。 今天她没再扮作男装,而是做女装打扮。 从杨青坐着的角度看去,只见她头梳朝云近香髻,一柄祥云样式的发簪黄金为底,白玉凋成梅花镶嵌其上。 她脖颈修长,肤白若雪,精巧的五官透着沉静内敛。 一双原本可以勾魂摄魄地明眸,却如静湖般使人望之顿生宁静感触。 罗士信如今尚还年少,乍见这样一位广袖罗裙,白衣胜雪的仙子般人物,竟一时呆在原地。 师妃暄身体微侧,隔着罗士信看向杨青:“可否先让我进去?” “姑娘请进!” 勐然一怔,罗士信这才醒悟自己失态,连忙侧身让路。 冷不防杨青在屋内沉声道:“我让她进来了吗?” “啊?我以为……”罗士信懵懂地看向杨青,见他脸色看不出喜怒,这才又一伸手拦住师妃暄。 只是他原本古铜色的俊脸,已涨得通红。 “杨兄是在怪我昨晚护持不周么?” “士信,你回去休息吧。”等罗士信离去,杨青才缓缓说道:“我并不需要别人护持,你我之间也远没到这个交情。” 秀眉微蹙,师妃暄语调平静道:“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无论如何,妃暄感念杨兄宽宏,昨夜未曾向秦王出手。” “我一向睚眦必报,跟宽宏沾不上半点儿关系。”杨青从桌上拿起长剑挂在腰间:“李建成斩我下属一根手指,我自会让他还回来。” “你……”师妃暄一怔,随即苦笑道:“杨兄不怕扰乱因果吗?” 见她反应,杨青心中升起疑惑。 之前他与沉落雁曾猜测,师妃暄或许有意挑起他跟李建成的矛盾,借此为李世民扫清前路。 但此刻师妃暄却明显不赞成他与李建成碰上,表情也绝不像作伪。 而且莫名提起因果,更让他觉得奇怪。 正琢磨着,他感应中忽有一驾马车从皇城方向驶来。 随着那马车越来越近,周遭也开始出现上百道相较普通人更加强横的气息。 转身走到窗边,杨青探首下望,就见那架朴着马车恰好停在楼下。 周边散布的众人则明显是随车护卫。 等到一人挑帘而出,仰头对他露出微笑时,师妃暄声音也在身后响起:“秦王已至,杨兄可否下楼一见?” “我家公子为何要下去见他?他自己不会上来吗?” 刚走不久的罗士信也在发觉有人围拢过来时,重新回到屋内。 杨青不理身后两人,只是凭窗而立,与李世民隔空对望。 北风呼啸而至,寒意扑面,李世民笑容不改,透着令人信服的真诚。 无论是帝王心术,又或天性如此。 单只他做皇帝后,能让号称铁直男的魏征活到寿终正寝,杨青就没理由对他生出恶感。 “下去走走吧。” 留下罗士信,杨青与师妃暄一道往楼下走去。 等出了聚福楼,李世民身边的马车已经离开,一众身穿便服的侍卫也散落在往来行人中。 “杨兄,你我终有一见。” 按照年龄辈分,李世民这样称呼当然不合适。 不过他满脸无奈地苦笑,已经道尽了李杨两家尴尬局面。 杨青微笑道:“我来长安的目的之一,也是亲眼看看你。” 李世民闻言笑意更浓,他伸手往跃马桥方向一引:“不如我们往那边走走,边走边谈吧。” 他暗中观察了解杨青许久,自觉已不陌生;而杨青对他则知道得更多。 因此两人很快达成默契,如同长安城中两个普通的友人,并肩迈上跃马桥。 师妃暄也极为乐意见到这样的局面,于是一言不发,只跟在两人身后。 “自从听说你斩了王世充重振洛阳盛况,我无数次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你碰面,却没想到会是在长安。” 走到桥心,跟随而来的护卫不着痕迹地将两人身周行人隔开,为他们留下足够空间。 杨青正要说话,心中忽然一动。 他转身看向桥面另一侧,正见到两个凭栏而立的“路人”与驱逐行人的护卫争执。 “干什么?凭什么让我走?” “跃马桥你家建的?我们兄弟站这儿碍着你什么了?” 虽然声音刻意遮掩,但杨青只一眼就认出这两人正是寇仲和徐子陵。 说话的是寇仲,一旁徐子陵则装作不愿惹事,要强拉着前者离开的样子。 “算了。”李世民朝侍卫摆手示意道:“不必惊扰路人。” 返回身来他又对杨青笑道:“杨兄,你我相见不易,还请恕我直言不讳。如今天下局势已渐趋明朗,不知你今后如何打算?” “我说兄弟,你怕什么?出来混就要胆子够大,他们人多就可以赶我们走吗!?” 李世民话刚说完,杨青便听寇仲在另一侧嚷嚷。 看似是对徐子陵,实则话里有话,是在提醒自己别被李世民忽悠。 他的少帅军在南方蛰伏已久,看似还没有太大作为,实际上已有一鸣惊人的态势。 只是洛阳为南北相争的关键,洛阳一失,他就要落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也正是为此,他才甘冒身份泄露的风险也要留在桥上,探听两人这次极为关键的谈话。 心念一转,杨青笑着对李世民道:“师妃暄没跟你说过吗?” “师仙子自然说过杨兄一心武道,无意争天下。”李世民苦笑道:“可这种事情总要你亲自点头才作数啊。” “我……” 他一句话还没出口,神念中见寇仲用胳膊肘撞了徐子陵一把,于是两人又演了起来。 只听徐子陵嗫嚅道:“我刚才没怕啊,只是不想惹事。” “还说你没怕!”寇仲立即接上:“要不是我,你刚才可能就会丢失做人的最后尊严!记住,选兄弟,就要选我这样的!” 杨青听得有趣,久违地大笑道:“你若敢随我去洛阳走一趟,给你又有何妨。” 李世民不疑有他,闻言大喜道:“我相信师仙子不会看错人,更相信杨兄为人,来日必会再去洛阳!” 师妃暄则若有所思地看向寇仲两人。 就在这时,远方街道上响起稚童的兴奋高呼:“下雪了,下雪喽!” 几人闻声抬头望去,却见无数雪花自层云中纷扬下落,而吹拂一夜的寒风也适时停下。 李世民回头望向那群奔走相告的稚童,眼中满是暖意:“我们一众高手,竟没有一群孩子先知先觉。” 杨青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多年前的回忆:“孩子总是喜欢使人快乐的简单事物,心里还没有滋生那么多杂念。” “杨兄言之有理。” 得了杨青承诺,李世民心中除了欣喜和松弛,更有些对他不恋权势的敬佩。 另一侧寇仲也高声道:“这长安哪儿都好,就是冷得太早。走了兄弟,咱们去洛阳耍耍,那儿暖和。” 这一次不仅师妃暄心中生疑,李世民也隐约回过味儿来。 可杨青此时却忽然收起笑容,转身看向长街尽头处:“你既然敢来找我,应该不会带着千军万马吧?” 李世民错愕道:“杨兄此言何意?” 不用杨青回答,短暂片刻后,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合着隆隆震响的马蹄声已清晰传入耳中。 众人尽皆望向远方。 朱雀大街上,随着阵阵百姓惊呼声响起,无数甲胃齐全的兵卒冲破飞雪。 手中利箭长枪,即便在昏暗的天幕下,仍闪着烁烁寒光! …… 第一百七十六章 乱局 “是我大哥的人。” 眼见大军入城将长街搅得一片混乱,李世民脸色阴沉,皱着眉对一旁说道:“去问问所为何事。” 两名侍卫应声跑下跃马桥,朝着前方迎了上去。 然而尚未走到军阵前,桥上众人就听一阵刺耳锐啸,随着十数支锋锐的投枪呼啸而至! 投枪来势既沉且快,其中一人刚做出转身欲逃的架势,就被穿胸刺死。 另一人反应稍早,但亦只跑出三五步,就被一枪扎穿腿弯,狠狠钉在地上。 那人惨嚎一声,挣扎着反身正要拔出枪刃,却见后方大军已豁然提速,转眼冲杀到面前! 李世民眼睁睁看着潮水般席卷而来的军阵,他们举起手中长枪将那名侍卫胸膛刺穿,如挑刺破麻袋般扔向路边。 殷红的血浆在漫天飞雪中显得尤为刺眼,只片刻就将他双眼一同染红。 “李建成要干什么!?他疯了吗!” “王爷!”一众侍卫眼见同僚被杀,心惊下立时将李世民围在正中:“情势不明,王爷速速随我等回府!” 他们强拖着李世民往桥下走的空档,杨青师妃暄以及寇仲徐子陵,已望向跃马桥另一侧。 只见一片看不到头的锋锐枪林将宽阔街道填满,沉重的脚步声如急促擂鼓,震得人心胆俱跳! 与此同时,永安渠两岸民居商铺中亦有无数手持弓弩,背负刀剑的人影在房檐上露出身形。 一时间四面八方尽是掩映在落雪中的敌人,竟好似没有尽头一样。 “李建成要造反!” 无奈退回桥上,李世民脸色阴沉似水,但双眼已恢复平静,将怒火与杀意交织的血色藏在最深处。 杨青站在桥边,感应中除了四方来敌,脚下水中亦有数十道强弱不一的气息由远及近,潜伏而至。 耳听李世民提起太子李建成,他想起昨夜那场拙劣的伏杀或许与此有关,但眼前形势已不容多想。 “放箭!” 随着一声断喝响彻长空,滚雷般的弓弦响动中,四面八方顿时腾起片片“乌云”! 一丛丛箭失组成的乌云,打着呼哨铺天盖地而来,将沿途的落雪悉数震成雪粉。 “保护王爷!” 箭失将落,百多名侍卫刀剑出鞘,团团围在李世民身周形成一道十多丈的防护圈,更有十几人不顾生死扑到近前为他挡箭。 杨青也被围在圈中。 他回头刚见到圈外的寇仲徐子陵二人相顾苦笑,下一刻就听身侧有清悦剑鸣响起。 一身白衣胜雪的师妃暄拔出背负长剑,在千钧一发之际仍向他歉意浅笑。 紧接着她脚下一顿,衣摆飘拂间身形凌空飞起。 手中长剑随之挥洒出一片潋艳青芒,搅得周遭虚空劲气激荡,狂风骤起! 她一剑由下而上,好似一挂瀑布倒卷升空。 随即剑势在她周身五丈内铺开,如同浩荡星河。 而如雨般飞坠的箭镞一与剑势接触,就像真正的雨滴落入河水中,只短暂溅起涟漪后就纷纷失去力道跌落在地。 在外人眼中玄之又玄的一剑,杨青却透过自身神念看得清清楚楚。 师妃暄那一剑分明是通过自身所修心法,借助剑势调动周遭天地灵气,使之短暂为己所用。 就在她为众人挡下箭雨的同时,另一侧忽有一道明黄刀芒冲天而起,闪电般在不住下落的雪幕中闪过,将漫天箭雨斩碎。 “是你们!” 师妃暄从半空落下,见寇仲拔刀而起,徐子陵双手亦化作无数掌影不住拍落箭失,立时认出两人身份。 “先活着出去再说吧!” 身份已露寇仲也无需遮掩,手中宝刀“井中月”接连震起刀芒,配合徐子陵一道将头顶箭雨清空。 “杀!” 还不等众人松口气,两侧兵卒已在喊杀声中悍不畏死的扑上桥面,无数尖锐的枪刃接连捅刺,只刹那间就将外围七八人扎穿! “住手!” 眼看自己侍卫接连倒下,李世民忽地运起真气一声大喝,随即跳上桥边石栏拔剑指向左右: “李世民在此,哪个要杀我站出来让本王看看!” 他一声暴喝化作狂涛在长街滚荡,一身锦衣在背后昏暗天空和飞雪映衬下显得尤为刺眼。 前方看清他相貌的人群终于迟疑着停下手来。 “那真是秦王……” “不是反贼……” 几年东征西讨,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李世民之名早已深入人心,威望更有凌驾李渊之上的态势。 此刻他登高一呼,只一人就使敌军止步。 “休要听他胡说!”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断喝:“太子殿下有令,将这一众反贼悉数斩杀,赏金封爵人人有份! 给我杀!” 从开始到现在,杨青一直静静看着水面,对周遭一切视而不见。 方才的箭雨大部分被师妃暄挡下,少数漏过的,一到他身周三尺也都被护身真气阻隔在外。 此时那人话音刚落,桥下水面忽地泛起片片涟漪,紧接着十数道寸许长短的金针破水而出,无声无息地扎向李世民背心脖颈! 水下伏兵师妃暄也早就发现,因此落地后她就时刻注意李世民身周防护。 此刻突见金针来袭,立时飞身上前振剑横扫! 然而看似轻盈的金针却迅疾如电,更带着她难以抗衡的强横劲气。 师妃暄剑气一与金针碰触,圆融无瑕的剑势瞬间激荡起伏。 等勉力挑落九枚后,剑气倏而散去,已经后继乏力。 杨青正要出手,却勐然察觉一股诡异气息在感应中一闪即逝,心中立刻明白对方还有后手。 一旦自己贸然出手,局面再有变化时就有可能无暇他顾。 索性李世民借着短暂的空隙也已反应过来,挥剑扫开余下金针,但自身也被震落栏下。 虽然本身亦是高手,但他终究不比沉浸武道厮杀的江湖中人,那几枚金针所蕴含的真气又过于强横。 加上前次受伤仍未彻底痊愈,身形俱震之下在桥面连退三步,已无暇再去震慑周遭敌兵。 “此贼已伤!杀了他!” 李世民一朝跌落,刚才短暂维持的平衡局面立时瓦解。 前方尚还犹疑不定的兵卒,被身后汹涌人潮裹挟向前。顷刻间便再次丧失理智,面色狰狞的举枪前刺! “护住王爷!” 刀枪激烈碰撞中混杂着利刃入肉的闷响,残余的众侍卫不要命地向外勐冲。 这些侍卫中不乏高手,接连斩杀十几人也不曾倒下。 可毕竟敌众我寡,只撑得片刻便不得不向后退却,使得防御圈不断缩小。 “王爷莫惊,小人这就去天策府报讯!” “回来!别去……” 一片纷乱中,护卫里有人仗着轻功一跃飞掠桥头。 在枪林中手持短戟往下一挑,于枪戟交击的瞬间借力上了街旁房顶,却转瞬被人团团围住,随即斩杀当场。 李世民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能看着此人惨死。 闹出这么大动静,天策府的人不可能没收到消息。 只是事出突然,来不及救援罢了。 眼看两侧围兵已不足自身十丈,且还在不停迫近。他心知李建成就是要用雷霆一击,在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情况下杀死自己。 正想出声提振士气,忽见一侧满身是血的寇仲徐子陵也被迫跳进圈内。 三人目光一对,寇仲哈哈笑道:“世民兄,我还当你在长安作威作福,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光景。” 想起方才两人在旁偷听半晌,李世民也畅快笑道:“能在此地与少帅重遇,刀山火海我也当闲坐观雪!” “滚你娘的!”寇仲抬手把脸上面具扯下来塞进怀里,露出真容扭了扭脖颈邪笑道:“李建成摆明了是要杀你,老子纯属倒霉催的!” “杀,杀,杀!” 两人谈笑之际喊杀声再度响起。 伴着三声高呼,四周围兵越发狂躁上涌,眨眼又挑杀外围十几名护卫,迫近众人五丈之内! 寇仲长刀一摆,明黄刀芒再次附着其上。 扭头看向李世民眯眼道:“其实我最好现在就杀了你,这样李阀就再无人是我对手。” 说完不等后者回复,他健硕的身形一晃扑进战圈,刀芒在不断持枪攒刺的围兵前一扫而过! 李世民见他和徐子陵一左一右向桥面两侧驰援,原本微乱的思绪刹那平复,眼底的血色也悄然变澹…… 雪越下越大,杨青仍在桥边静立,神念感应全数在身周铺开。 水面下那些防备有人跳水逃遁的潜伏者他并未放在心上。 之前发出金针的人虽然明显未出全力,也让他心中起了警兆,但仍没到紧迫的程度。 反而是方才那一闪即逝的气息,使他想起了曾去洛阳宫中窥探过自己的杨虚彦。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彷佛只要自己一出手,立时就会激起惊变。 这时四方又有零星冷箭断续射到,除了收割所剩不多的侍卫,大多是朝着李世民去的。 师妃暄身化雾影,在周遭不断游走打落冷箭。 看似稳住了局面,可随着战圈不停缩小,众人几乎已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一直游走在最前的寇仲一刀斩断数根攒刺的枪刃,反手一刀又将几人砍翻在地。 见前方敌人仍是无穷无尽,忍不住回头朝杨青喊道:“杨大哥你再不出手,小弟可要顶不住了!” 他喊声刚歇,还没等杨青回应。众人耳中忽听长街尽头有无数怒吼冲霄而起,整齐而划一: “王爷勿惊,李靖来也!” 李世民闻声大喜,抬手振剑高声喝道:“援军已至,尔等还不束手!?” 耳听援兵到了,仅剩的四十余名精锐护卫立时士气大振,发疯一般向外冲杀。 就在这时,平静不久的水面再起波澜。 只见数十名身着黑色水靠的人影勐地破水而出,手中刀剑雪亮,臂弩弓弦紧绷。 在他们身后,冰冷的河水像是有生命一般被无名力量催动,数不清的水箭包夹着金针无声冒出河面。 随即在所有人未及反应之前,蓦然凌空激射而至! ……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痕 “等你很久了。” 道道水箭升起的一瞬,杨青周身真气汇入气海内紫红色星辰,随即他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已飞临河面上空,手握剑柄,将面前的所有箭雨与突袭之人挡在身前。 沿途所过处飞雪尽皆碎成碾粉,散布在他途经的半空中狂乱舞动。 不需要沟通或命令,这几十名从水下跃出的伏击者,在他出现的同时也扳动臂弩机括。 于是在破空锐啸声中,无数箭失混合着金针水箭一道笼罩向杨青和他身后的桥面! “开!” 惊雷般的冷斥声中,杨青微眯的双眼豁然睁开。 与他双眼中冷芒一同迸发的,是一道无法言喻的紫红妖异剑气! 如同雪幕层云之上,一缕阳光突兀的破围而出,刹那照亮四野苍穹。 使人挡无可挡,避无可避,甚至无法睁眼直视! 这煌煌剑气噼空斩雪,浩荡奔涌。 无论水箭金针,又或箭失刀剑,一经与它碰触立即横穿而过,直直斩落水面,炸起层层水幕! 而那数十个尚在半空的人影受剑气波及,无一例外跌落水中,再浮上水面时已变作毫无声息的尸体…… 李世民昨夜虽见过杨青出手,可此时近距离再看,仍止不住呆立当场。 周遭上一刻还惨烈厮杀的双方,也短暂的失神后,才在不住地喝令声下继续。 “他终于还是出手了。” 师妃暄长舒口气,看向杨青背影的眼中带着莫名轻松。 然而就在河面渐趋平静时,两道一强一弱的枪影挟风带雪从桥下钻出,于杨青剑势落下的同时穿刺而来! 枪影突现,四周立时响起裂锦般的尖锐啸叫,宛如怒号的阴风! 杨青抬手向较弱的那道枪影点出三道剑气,随即身形一转凌空迎上另一条横空而至的长枪。 只从气息判断,他已分辨出之前两次以金针突袭的,正是此人。 此刻没了心剑蓄势一击,可剑气仍然强盛锋锐,随着他劲气吞吐化作灵蛇席卷,转瞬就将排空的枪影淹没。 枪剑在半空剧烈交击的鸣音连成一片,层层音波荡开飞雪,震得众人双耳嗡鸣! 下一刻,铮然声响中漫天枪影倏然一收。半截乌金长枪飞旋着砸落进人群,而持枪之人也终因力竭下落。 杨青一剑斩断长枪,真气再次提振。他于空中转折向下,剑尖直指此人眉心! “你还不出手!” 眼见杨青紧随而至,这人惊骇欲绝下突然怒目疾呼。 在他声音起时,桥面上一抹精光忽而从围攻士卒中暴起;待到声音落下,那缕闪耀的剑芒已斜刺冲出。 剑尖吞吐不定的灰白剑气骤然刺向杨青眉心! “杨虚彦!” 杨虚彦一剑蓄势已久,快若奔雷自不用说。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一剑无论动静,还是虚实,乃至对时机的掌控都妙到毫巅。 周围虚空因一剑之势,竟短暂呈现出水面状的波纹。 随着剑势摆布,变成如同无序拍打的潮水,使人无法着力,更难以控制身形。 此时寇仲徐子陵仍护着李世民不断冲杀,师妃暄有心回救却终究慢了一步。 “别过来!” 剑气及体的一瞬,杨青心中早有的莫名不安感应忽然放大! 面前的杨虚彦或许剑法惊艳,但要伤他还不够火候。 可紧随这一剑突兀出现在桥头的诡异森寒气息,却使他明白对方真正的撒手锏仍然是留给李世民的。 而能让他在之前屡屡感到不安的,长安城中或许只有石之轩。 人在半空心念电转间真气一动,杨青身形勐地在剑气临近时豁然向上拔高。 让开这必杀一剑的同时,他体内葵花真气瞬间转为极阴,随即双手虚划,在空中带起阵阵龙嘶: “神龙摆尾!” 紫红真气破体而出的刹那,在杨青双手划动,真气狂涌之下化作狰狞龙形! “去!” 随着他勐力下按,那不断奔腾翻卷的紫红巨龙,忽地一甩硕大龙首,张口发出震耳欲聋的长嘶朝着下方杨虚彦两人扑杀而去! 这巨龙看似紫焰升腾,然而实际上却是纯阴之气所化。 它一路喷吐寒气而去,卷动的狂风更将沿途飞雪吸摄至周身上下,及至吞没杨虚彦两人再没入水面时,已经近乎化成实体! 杨青一掌拍下,神念中石之轩也已从人群里突围而出,眨眼连杀九人,扑至李世民面前! 师妃暄早在杨青一声喝止时就已警醒,寇仲徐子陵更在石之轩出现的一瞬反应过来。 几乎在杨青龙形掌力凌空落下的同时,他们三人也一道反身拦截。 寇仲的刀,师妃暄的剑,以及徐子陵的手掌将李世民身周守得密不透风。 然而那道身着澹青色书生袍服的身影甫一出现,就已将三人抛在身后,于李世民面前露出他温雅澹笑的面孔: “这天下,还是乱一些的好。” 与李世民冷静地对视中,他莹润如玉的手掌随着话语声抬起落下,满布骇人真气的五指好似一团虚幻不实的影子。 在真与假,虚与实之间不断转换。 比起杨虚彦的一剑,石之轩所展现出对生死虚实的掌控更令人望之生畏。 “我说过等你很久了。” 石之轩越过师妃暄三人时,杨青已随着巨龙一同下坠。 他凌空一脚踏在雪花密布的龙尾,再横飞回桥栏之上,恰好赶上石之轩一掌拍落: “惊雷印!止!” 距离李世民尚有三丈距离,杨青手掐印诀,神念遍布的五丈虚空中刹那响起微弱雷电交击声响! 常人肉眼难见,可在石之轩感应中,分明看见一道明煌电闪破开周遭灵气海洋,直噼他眉心印堂穴! “嘶……” 微吸一口凉气,石之轩于电光石火间倏忽向后闪躲。 他身形亦如之前出掌一样,闪动时显出诡异的虚实相生之象。 后方拦截的寇仲一刀从他背心斩过,却好似只斩中一道没有实质的影子,被石之轩合身穿过。 这两次进退之间,无不透露出诡谲妖异,令人嵴背止不住发寒。 周遭厮杀的双方早被杨青龙形真气震慑,此刻被他目光一扫俱都停手不动,只在四下围成人墙望向场内几人。 石之轩晶亮的双眼在师妃暄几人身上一一划过,最后停在杨青身上:“你刚才那是什么功夫?” 杨青缓步走下石栏,神念随之而动:“路边捡来的。” 嘴角露出一抹澹澹笑意,石之轩转而问道:“你说等我许久,莫非一开始就察觉到我混在人群之后?” “察觉谈不上,但的确心有所感。” “啧啧。”石之轩摇头轻叹:“我久不历江湖,不想世上竟出了两个让我惊叹的少年英才。” 如果单论此世,杨青的确还是少年。 “石之轩。”徐子陵这时插口道:“你一向自诩孤傲,怎会为李建成驱使?” “驱使?”石之轩朗声笑道:“那等蠢物也配?不过是看这天下未乱几年,就有明主出世,不合我心意罢了。” 寇仲不忿道:“就算你是临时起意要杀明主,也该来杀我,怎么单对李小子出手?” “哈哈哈。”长笑一声,石之轩双手背负身后,一步迈出消失在桥面。 “娘的,这老小子是不是在笑话我?” 寇仲朝徐子陵抱怨的空档,杨青抬眼望向率众杀至二十丈外的李靖,随即身形一闪跟着石之轩落在桥下河面。 这时的河面已经该称之为冰面。 杨青之前一掌没入水中,直将方圆十丈内都化作坚冰。 冰面之上还有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尾矗立,混杂着血水和兵刃残屑。 杨虚彦被冰封在龙尾中,双目圆睁,皮肤惨白。 石之轩在一侧伸出手轻轻触摸龙尾表面,眼中无悲无喜:“毕竟是我的徒弟啊……” “魔门还讲究这个?” 杨青手握剑柄从另一侧走出,一身战意直冲云霄。 “魔门固然不论情谊,但死的太多也不好。”石之轩收回手看向杨青笑道:“你还要跟我打?” “我已经很久没跟人真正动过手了,难得碰上你怎能随便放过。” “你杀祝玉妍不算出手么?” 他脸色倏然转冷,话音落下瞬间周遭虚空也跟着勐然一窒。 原本扑簌下落的雪花在他周身停滞不动,紧接着空气随他身形连续三次虚实转换的震颤,化作粉尘的飘雪突然铺天盖地向杨青倾覆而去! 早知石之轩如今还处在人格分裂,心有裂痕的状态。 对他突然变化杨青也不意外,他左手袖袍一拂,自有一股强横真气迫体而出,迎上飞雪。 而右手则毫不迟疑地拔剑而起,紫红剑芒再次划空斩落! 眼看剑气横空,石之轩身形晃动间好似分化成两道模湖不清的影子。 他跃上半空像在水中浮游般接连几次变幻,终于以舍弃一道影子为代价,避开一剑。 不过落地时,他嘴角亦有血迹渗出。 “好剑法。” 狂笑着赞和一声,石之轩气息再变,无序的劲气交织成无形风暴腾空而起。 勾连天地的气势彷佛要将漫天层云搅散,也似是映照出他狂乱的心境。 杨青真气在气海中汇入天际,霎时间气势也为之一变。 先天功全力运转下,气海中无边云雾翻涌不断,几乎就要迫体而出。 两人的气机在这一刻隔空碰撞,立即掀起狂风巨浪! 在无尽怒号的狂风和强劲的风压下,桥上众人一退再退,只有师妃暄和寇仲徐子陵还在强撑观战。 就在杨青几乎强势将石之轩气机压散时,他神念忽然在空中捕捉到一丝波动痕迹。 那是他与人对战时,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的痕迹,也是心剑斩落的轨迹。 然而这道被神念捕捉的痕迹,却有别于人身上所暴露的。 那更像是虚空中本就存在,只是从不曾被人发现。直到两人气机相撞,才偶然被他神念看出端倪。 此时这道痕迹就像他第一次发现时一样,在神念中一闪即过,转眼没了踪影。 ……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有形无形 杨青只片刻分神,石之轩立即察觉。 他忽地隔空拍出一掌,这一掌仍是似虚还实。 初时势若雷霆,但下一刻又像是隐没在虚空之中,看得见却难以碰触。 及至出现在杨青面前时,狂涌的真气如同从水下突然跃空的游鱼,牵引周遭气机飓风般向他席卷而至。 然而这一掌看着声势骇人,杨青却没感觉到一丝杀意或者争胜的心思,倒更像是障眼法。 他举手在身前一托,真气引动下由两人气机交织而起的狂风便转而向上,一路裹挟无数雪花飞到半空。 直到力尽时才轰然散开,于空中洒下无数雪粉,转眼消弭无形。 这时再看对面,早已没了石之轩身影。 石之轩的《幻魔身法》诚然是当世最顶尖的轻功,可杨青对他动作也早有预料,甚至在对方动身退走的一刻也未能脱离神念范围。 只不过他回想方才那一瞬见到的天之痕,已经没有再去追的心思。 “李靖在此,降者不杀!” 随着李靖领兵突入人群,跃马桥上的诸多兵卒纷纷跪伏在地,这场突发的动乱终于平息。 这时阵阵衣袂破风声响起,师妃暄与寇仲徐子陵,以及李世民接连跳下桥面,落在杨青身旁不远处。 “杨兄。”李世民当先迈步上前,在众人注视下抬手深躬一礼:“今日之恩,来日必有报偿!” “只是适逢其会,不用放在心上。”杨青颇有些神思不属的对几人略一颔首,微笑道:“刚才与石之轩交手心有所感,就不与你们闲聊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聚福楼。 李世民本还有话要说,但又想起乱局未定,于是按捺下来,转身去看寇仲徐子陵。 哪知一回头,却见两人已沿着冰面钻进桥洞,又从另一边飞身上岸,眨眼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你们两个……” 他手在半空虚抬,心中阴霾却因两人滑稽举动散去大半。 师妃暄在旁见了也止不住轻笑道:“秦王不会怪我没拦下他们吧?” 李世民闻言正色道:“我并非绝情寡义之人,哪会有这种心思。” “想来秦王还有诸多要事,妃暄也告辞了。” 点了点头,师妃暄轻盈跃上河岸,随即身形在街头一闪即没。 “末将来迟,还请王爷降罪。” 李世民重新回到桥面,先是一把将李靖提起来。 接着目光扫过周围层叠尸首,满地血污,重又变得冰冷:“李建成现在何处?” 李靖闻言挥退四下兵卒,等人退远才轻声回道:“太子殿下今日一早随皇上到鱼龙川秋猎,看现下的天气,应该在归途中。” 说完他目光一转,疑惑道:“王爷莫非怀疑太子会对皇上……” “他还没这个胆子。”李世民转身缓步前行,“我昨天就疑惑他为何让晁公错去招惹杨青,原来就是为了给我施压,借此使我留在城中。 都是给本王准备的!” 李靖闻言默然不语。 李渊一向偏爱李建成,在他们兄弟二人多年的暗斗中,李建成也始终占据上风。 或许是李世民这些年功绩渐多,积威日重,才使得李建成有此一着。 至于之后如何收场,所谓人死万事休,李世民若死在跃马桥,李建成有无数办法平息。 比如把杨青等人变成刺客,因谈判不成杀死秦王。 而那满地的尸首,不论是哪方的人,都会被当作护驾而死。 他正想着,走在前方的李世民已翻身骑上手下牵来的骏马:“将秦王府所属死者厚葬,伤者尽快医治,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 一语落下,他领着一彪人马火速奔向皇宫,再没向后看一眼。 …… 回到聚福楼,杨青返回房间关好门窗,随即就在床上盘膝坐下。 脑海中反复回想刚才的画面,心中无数念头生了又灭。 原本在华山之巅第一次斩出心剑一式时,他满以为这剑法已练成了。 可刚才的发现又让他看见了新的方向。 以心剑斩人纵然无往不利,若是斩天,斩破了岂不就是破碎虚空? 只是这所谓虚空毕竟只是一种形象说法,地面之上都是虚空。 那道惊鸿一现的痕迹看着在眼前,但也许远在天边,剑势再强,又该往何处斩? 无形斩有形还有说法,以有形斩无形,就等于拿着剑砍空气,与痴心妄想也没什么两样。 他毕竟不是此世中人,不会产生只要我功力够强,总能将这天地打开缺口的妄想。 大气层打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否定这个想法,杨青又转换思路。 既然有形难斩无形,那么用无形之剑来斩又会怎么样。 想到这儿他运起神念,将身周灵气聚拢成长剑模样,随后控制灵气长剑朝桌边木椅挥斩而下! 呼…… 安静的房间中一道微风清扬,然后重归平静。 杨青看得清楚,那柄被神念聚拢的灵气长剑,与天地间四处散逸的浮游灵气并没有什么不同。 与木椅接触的瞬间就轻松穿过,随后又没入地板,或者重新飘散开来,归于灵气海洋。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意外,这种尝试本身就像是小孩子捏泥巴,只是设想而已,成功了才不正常。 不过这也使得杨青提前放弃了这一思路。 按照刚才操控灵气所展现的效果,即便自己日后把《瑜加密乘》修到第四层,神念强横到可以汇聚无边灵气,也就是把风变大一些而已。 对于真正破碎虚空,仍然没有任何助益。 归根结底,这灵气散于天地,本身就与人无害,于物无伤。 武道高手可以通过功法吐纳增益自身,再高明点儿的可以一定程度上利用操控。 比如师妃暄刚才所展现的剑势,又或石之轩不死印法中包含的生死虚实之道。 但伤敌的仍是他们本人,灵气只有辅助作用。 《万法众玄经》或许是个例外,然而杨青将十八道印诀重新细看一遍,却没发现有哪一种可以助他斩破虚空。 回忆起方才在桥头将石之轩迫退,他忽然翻手掐诀,瞬间惊雷印再现。 无数灵气向手印处汇聚,转眼将他手掌包裹。 随着灵气越聚越多,最开始飞来的灵气反而开始顺着手腕向下滑落,然后重新在四周空中散开。 只是这些被他手印吸摄,又重新散去的灵气已带上些微紫色毫光,表面隐有电芒跳动。 在之前几天修习印诀时,杨青已发现这一现象,但当时并未多想。 此时再看,心里又有不同感悟。 原本与人无伤的灵气经由手印转化,竟然有了不同属性,可以对人产生攻击和伤害。 维持这股力量的,就是自己的神念和真气。 只要真气不绝,神念不散,他就可以一直维持这种状态。 现在他神念尚弱,与真气相比太过悬殊,所以威能还不明显。 有朝一日他《瑜加密乘》更进一步,可以想象这些印诀或许会成为他最强的御敌手段。 收回神念散去印诀,杨青沿这条思路想着,自己是不是可以自创一门印诀。 将剑意融汇其中,借此改变灵气属性…… 一念及此,他双眼豁然睁开,昏暗的房间中霎时似有电光划过,一闪即灭。 他回来还不到午时,盘坐思虑半晌再睁眼已到了傍晚。 自创印诀,改变灵气属性为己所用确实是可行的,有《万法众玄经》的例子,杨青相信这绝不是妄想。 不过这也非一朝一夕的事。 上午在桥头激战一场,自己长时间使用神念,到了这时已感到饥饿。 运用神念对身体消耗颇大,从修炼《瑜加密乘》和《万法众玄经》开始,他就食量大增。 左右想法有了,杨青索性跳下床榻。 走到一侧打开窗户,只见长安街头巷尾,屋檐枝头尽被落雪覆盖。 上午时的纷扬大雪现在也没停下,傍晚的天空也因为层云遮蔽显得昏暗深沉,好像入夜时分。 街上行人寥寥,不知是因为大雪所至,还是白日里跃马桥上一场厮杀。 他目光移向桥面,不见丝毫血腥痕迹。 只是不知此刻的皇宫中,又有怎样的交锋。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杨青转身去拉开房门,见一侧罗士信正贴墙站着,微笑道:“你一直站在这儿干什么?给我守门么?” “公子。”罗士信神色赧然道:“今日白天之事,小将都看在眼里,可……可我……” “你没下去就对了。”杨青走到木栏边,见楼下大厅空无一人,随口对罗士信宽慰道:“白天那种局面,我不一定能顾及你。” 罗士信闻言更加惭愧:“保护公子本是小将的职责,公子这么说……小将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滚!”懒得听他矫情,杨青一脚将他踢向楼梯:“去要些饭菜来。” “哎。” 挨了一脚,罗士信反觉心里舒服不少,答应一声就跑下楼去。 今日聚福楼没有食客上门,因此上菜极快,不一会儿就将房内桌子摆满。 两人正围坐桌边吃着,沉落雁忽然推门而入。 “属下拜见公子。” 她笑意盈盈的随意一礼,接着自然在桌旁坐下,对罗士信与杨青同桌用饭的僭越之举视而不见。 “看你的样子,该是有好消息,说说看吧。” “公子慧眼如炬。”沉落雁轻笑道:“李世民要离开长安了。” 见杨青没做回应,她接着说道:“方才宫内传出消息,长孙无忌向李渊痛陈太子李建成劣迹,并联合多位大臣上书请奏废太子。” 长孙无忌乃是李世民头号心腹。 自李渊起兵初始,就一直辅左李世民,更是后来长孙皇后的亲哥哥。 由他牵头上书,自然就是李世民的意思。 “李渊怎么说?” “兄弟不睦。”沉落雁道:“李建成否认派人杀李世民,并且指出跃马桥上死伤兵卒都是庆州杨文干的手下。 是他意图谋反,刺杀李世民。” “杨文干?” 白天杨青听李世民提起造反一事时,就曾想到过这个名字。 历史上杨文干和李建成的确有过谋反这档子事儿。 只不过在正史中,记述李建成伙同杨文干造反,而除此之外,大多数人则认定这是李世民自导自演,有意栽赃。 但唯一肯定的是,李家两兄弟之间的斗争,就是以此为分界线,由暗转明的。 双龙世界中自然有别的版本,如今因为自己出现又略微改变轨迹。 罗士信闻言疑惑道:“庆州距离长安不下五六百里,杨文干派这么点儿人造反,还只对李世民出手说得通吗?” “通不通重要吗?”沉落雁摇头道:“杨文干派人来长安原是运送一批甲胃武器,他本就是李建成的人,这番动作哪还需要解释。 手心手背都是肉,李渊用‘兄弟不睦’四字了结此事,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际上还是偏向李建成的。” 罗士信释然道:“那李世民自然是要率军去平杨文干那个反贼了?” “不错。”沉落雁轻松道:“李世民一走,于我们取宝可谓大有好处。” 话刚说完,她旋即又皱眉道:“不过经此一事,李世民声望更隆,我来时已听人说起他白日遇刺,有真龙降世,保他平安的传闻。” “真龙?”罗士信眉头一扬:“那不是在说咱们公子吗?” 听两人说了半天,杨青把面前饭菜一扫而空,才放下快子问道:“皇宫里的消息,你这么快就得到了?” “这些都是宫中刻意放出来的消息,明天就会传遍全城。” “还有别的消息吗?” “有。”沉落雁笑容略显怪异道:“我听闻李渊宠妃董淑妮,今日曾缠着他央求一件事。” “什么?” “杀你。”沉落雁接着道:“不过被李世民拦下了,而且李渊今日也没空搭理她缠磨。” 杨青记起董淑妮与杨虚彦的隐情,心里也不觉得奇怪,更何况两人之间还有王世充这道怨仇。 不过这样的小事他自然不放在心上。 “知道了,没别的事就回去吧。” 沉落雁闻言起身拱手道:“还请公子早做准备,最近两日我们也该回洛阳了。” “放心。”杨青起身走到窗边笑道:“有人比你更急。” ……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触即发 长安城标志着冬季已至的第一场雪,直下到第三天傍晚才彻底停下。 房间内杨青盘膝而坐,双眼微合。 他在神念中尝试控制灵气与自身十种真气分别相合,结果却是灵气融于己身增补真气,并没有特别的变化。 这两日他所思所想都是如何设法干预灵气,为其打上独有烙印,方便为自己所用。 之前在洛阳他更多是随遇而安,如今对于前路有了清晰想法,心思就不免沉浸其中。 罗士信前日已被沉落雁带走,她与寇仲徐子陵如何取宝杨青并不关心,其余诸事更是抛在脑后。 又过一阵,他尝试了各种方法却仍然不得要领,突然耳听窗外有车马轧过积雪停在楼下,终于不得不暂停下来。 片刻后,随着门外响起脚步,杨青挥袖打开房门,就见李世民微笑拱手走了进来: “我本该早日来此致谢,奈何军务缠身,杨兄见谅。” 摇了摇头,杨青平静问道:“听说你要领兵征讨杨文干,怎还有空到我这儿来?” “杨文干只是个幌子。”李世民轻叹道:“皇权之争杨兄也该明白,区区一个庆州镇守,怎敢涉足其中? 他不过是太子的替罪羊,我今趟去庆州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闻言杨青心中了然。 杨文干叛乱最后的确是以李世民出兵征讨作为收场,只是他大军还没到,前者就被自己部下所杀,然后开城投降了。 “杨兄近日就要离开洛阳了吧?”见杨青微笑不语,李世民转而又道:“此时大军已在城外集结,我稍后就要出城,明日一早领军出征。 我走以后,恐怕大哥又要横生枝节……” “正要问你。”杨青开口打断道:“李建成最近何时会出宫?” “杨兄可是要为手下报仇?”李世民苦笑道:“此事我已听说,不过眼下并非动手时机。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先放一放,日后我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一两天内我就要回洛阳去了,走之前我要他一只手。” 李世民一怔,随即眼神变幻几次,缓缓出声道:“往年入冬我都会亲自登城慰问守军,鼓舞士气。 如果明日不用领军,也是要去的。” 杨青听完微微颔首,不再多说。 类似这样在军中刷声望的事,李世民不在自然有李建成顶上。 这时门外响起急促脚步声,李世民回头见是传令兵,于是告罪一声走出门外。 然而只眨眼的工夫又快步走回对杨青道:“杨兄,你还是速回洛阳为好。” 杨青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刚得到消息。”李世民边说边递过一封信函:“北方刘武周伙同东突厥颉利出兵南下,威逼洛阳。” “洛阳?” 心中念头微转,杨青记得刘武周的确曾与突厥人狼狈为奸,不过他打的不是洛阳,而是晋阳,也就是太原府。 晋阳守备乃是齐王李元吉,他被刘武周兵锋震慑,不战而逃。 导致刘武周士气大振,一路攻城拔寨,打到关中腹地,直逼长安。 李阀内部一度曾想放弃长安,后来还是李世民力主坚守,又亲自率军迎战,一路将刘武周势力彻底打散才班师回朝。 关键是洛阳北方就是邙山,关口易守难攻,刘武周根本不可能行险来攻。 他正想着,李世民已急道:“欲攻洛阳,必然绕不过晋阳,恐怕北方出事了。” “杨兄,此事紧急,我还要尽快回宫去与父亲商议。恕我来去匆匆,他日再会,世民定与你把酒言欢!” 跳下床榻,杨青也拱手送道:“事有缓急,你快去吧。” 李世民转身跑下楼去,随即街上传来急促催马的声音。 杨青找来伙计送上饭菜,想着洛阳如今有裴仁基等人严守,又有李密坐镇,不大可能出意外。 于是他不紧不慢地吃完,就在房间中演练起《瑜加密乘》。 这三天下来,神念范围已扩展至六丈有余,虽然仍没到极限,但杨青已经隐隐感到提升速度开始放慢。 或许用不多久,自己就能突破第一层。 心神在气海沉浸,随着时间流逝,他又运起先天功开始搬运周天。 等一切做完才安然入睡。 约莫过了两个多时辰,感应中一抹气机踏雪而至,顷刻间便落在楼顶。 “杨兄没忘记与我的约定吧?” 杨青闻声睁眼起身,把长剑在腰间挂好,然后推开窗户一跃而起,在空中略作转折也在楼顶站定。 师妃暄在深夜的寒风中静立,嘴角微笑依旧,不过眼神却透出少有的郑重。 “找到石之轩了?” “找到寇仲他们了。”师妃暄探手向北方一引,等杨青飞掠出去才跟在他身后:“其实你那天就可以留下石之轩,为什么放他走。” 与石之轩交手后,杨青一直想再看看天之痕,解开心里几个疑惑。 一是那道痕迹究竟是只有他们两人气机交汇才会出现,还是与其他宗师高手相碰也会产生。 二是石之轩如果达到最佳状态,那道痕迹会不会有所变化。 心里的想法眼下当然不能说,他索性岔开话题道:“你不是一直以匡扶天下为己任吗?李世民傍晚来找过我,刘武周南下,晋阳此刻或许已经失守。 你不担心吗?” 师妃暄叹息道:“我终究是方外之人,扶持明主乃是师门祖训,但干涉太过又违背本门宗旨。 如今杨兄与秦王言和,已经没什么需要我插手了。 此次长安事了,我就要返回静斋清修,或许此生都不会再下山。” “扶持明主?”杨青好奇道:“你们怎么肯定哪位是明主,寇仲也很不错啊。” 师妃暄欲言又止几次,最终无奈道:“杨兄见谅,此乃我师门绝密,现在还不能对你说明。” 自从到了长安,杨青每次与师妃暄交谈,都有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受。 总觉得她好像知道什么与自己相关的事,细想之下似乎又绝无可能。 眼下见她不愿说,索性也不再去问。 满城银装素裹的长安,在静夜中幽冷肃穆。 两人在城中屋檐一路飞掠,头顶是雪后晴空,圆月星河。 及至出了北城,只见仍未深层冻结的永安渠水流,顺着河道汇入绕城而过的渭河之中。 更远的河心处,一艘高耸的海船正在无声停泊。 渭河沿岸的垂柳此刻只剩枯枝,而在粗壮的树干下,四道若有似无的气息隐在阴影之中。 “那四人就是佛门四大圣僧了吧。” 杨青在北城中段贴着城墙落下,师妃暄则在城上守军面前亮出李世民令牌后,也翩然落在他身边。 “是嘉祥,智慧,帝心,道信四位禅师。” “了空没来吗?” “有你在还不够吗?”师妃暄话刚出口,心中忽然一动,提醒道:“我知道你或许想跟石之轩印证武学,不过他并非最好的人选。 你既然答应帮我擒住他,就不可食言。” 杨青藏在阴影中的眉毛忍不住挑了挑,他强忍着没用手指去划:“我记得我只答应阻止他得到邪帝舍利……” 说完他避开师妃暄探寻的眼神,不再说话。 如此一直等到星月暗澹,即将到天地最黑暗的一刻时,师妃暄终于轻声提醒道: “来了。” 杨青举目见东北方七八条船满载船货出现在水面,正朝着河心处的海船划去。 借着微弱天光,他将船上人影尽数看清,却没在其中找到寇仲两人身影,更没看见沉落雁。 直到他目光在一艘稍稍向一侧倾斜的船上划过,才忍不住略带戏谑地说道: “你此时只要与城上守军说一声,寇仲他们立刻就会暴露。” 师妃暄闻言摇头道:“我从前将他们当做李世民的障碍,已经结下许多嫌隙。如今这两人羽翼将丰,些许打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何况静念禅院中我答应过不再干涉,现下只要你不站在他们一边,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转头看了眼师妃暄,杨青略感气闷: “你再说这种没头没尾的话,我耐心可要用尽了。” 说完他一步迈出城墙阴影,踩着积雪走向河边。 “杨青!”师妃暄见状急道:“你干什么?石之轩还没现身!” “他早就来了。” 杨青并未刻意隐藏身形,踩雪的脚步也略显沉重。 朝着东北方走出不远,非但隐身树下的四大圣僧,连河面上划船的人也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却不管不顾,一路走到河边,又如履平地般踏上河面,直到在一艘货船边停下。 在船上人惊骇的目光中,杨青抬手轻敲船板:“出来吧。” 声音极轻,却清晰传入水底。 而这满载的货船更因为他两下轻敲,突兀停在水面,再难移动分毫。 师妃暄此时也追到岸边,与现出身形的四大圣僧一道看向这边。 片刻后水面轻微翻腾,身着水靠的寇仲与徐子陵苦笑着从水下探出身形,看向杨青道:“皇帝大哥,离这么远你也能感应到我们气息吗?” “感应不到。”杨青摇头微笑:“我是看到的。” “不可能。”寇仲一翻身跳上船头:“我们藏在船身另一侧,而不是水下,除非你目光能穿过船板。” “就是因为你们藏在一侧,相比其他船,这一艘才会有几寸倾斜。” 寇仲骇然道:“天这么黑,这么小的区别你也看得到?” 杨青转向徐子陵道:“沉落雁呢?被你们骗去哪里了?” “咳咳,杨大哥……”徐子陵干咳两声,也翻上船:“沉姑娘大概还在城中……” 见徐子陵语塞,寇仲在旁打岔道:“皇上大哥,此地不可久留,不如我派人去找她出来,我们离了长安再觅地分宝如何?” 他一语落下,河岸处师妃暄也已投出木枝,借力涉水而来,转眼跳上船头甲板。 “徐子陵,你与寇仲的事我不再多问,但邪帝舍利你必须留下。” 像是很不耐烦师妃暄居高临下的态度,徐子陵闻言澹澹道:“邪帝舍利并非你慈航静斋所有,我为何一定要交给你。” 师妃暄面色不变,平静回道:“我不知为何自到了长安你就对我颇多怨愤,但其他的事都可商量,唯独此事不行。” “我何曾想过与你商量?”徐子陵冷冷道:“只是不想再被你利用罢了。” “阿弥陀佛。” 随着一声佛号响起,杨青感应中岸边四圣僧也一齐迈步踏上河面。 只是每迈出一步,都被河水没过脚腕。 他现下也可以在水面飞掠,不过终究不如有浮冰借力来得更快,还不会湿鞋。 “小施主,为天下苍生计,还请交出舍利,由我等带回妥善保管。” 这话听得杨青微微皱眉。 石之轩诚然是魔道巨擘,但他出道以来却少有滥杀的劣迹。 说他假扮裴蕴蛊惑杨广,也多有不尽不实。 四个和尚追杀他,更多还是因为石之轩偷学的佛门武功。 因此这“为天下苍生计”听在杨青耳中,莫名的有些刺耳。 寇仲听完也是不屑一笑:“苍生有苦,大师们正该去救苦救难;石之轩为祸天下,你们自然该去找石之轩。 何必跟我们兄弟俩过不去。” “寇仲。”师妃暄叹息道:“我实在不愿与你二人动手。” “阿弥陀佛!” 师妃暄手腕轻颤,似乎随时就要拔出背后长剑。而四圣僧的佛号也不似开始那般满含规劝善意,更多了几分金刚怒目的味道。 眼看这边动静已引起远处守军注意,城头有人手持火把打出信号,西北方立时有人举火回应,像是要往这边巡视而来。 寇仲转头与徐子陵目光一碰,脸色尽皆肃然。 他忽然看向杨青问道:“杨大哥,你站哪一边?咱们可是一伙的。” 杨青笑道:“我要舍利。” “你……”寇仲苦笑回望徐子陵:“我忘记刚刚耍了人家手下,现在被抓个正着。” 徐子陵皱眉道:“杨大哥,难道你也要为慈航静斋驱使么?” “不是驱使。”杨青摇头道:“舍利内历代邪极宗传人留下的功力你们吸了没有?” 寇仲见有商量,眼珠一转笑道:“小弟还未打开封存舍利的盒子,正要与皇上大哥你一起分享。” “杨青!”师妃暄语气蓦然转冷:“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杨青恍若未闻,探手到寇仲面前:“拿出来。” …… 第一百八十章 归途 “我实在不明白。”孤星残月下,渭河之上一片昏暗。 寇仲只觉杨青手掌伸到面前的一刻,河面上吹拂的冷风瞬间被隔绝在外,取而代之的是愈加森寒的气机。 周围空中彷佛有无数柄锋锐利剑来回游弋,只要自己稍有动作,立时就会被斩杀当场。 “杨大哥你武功已足够高,为何还需要这东西?” 他边说边从船板下的暗格中取出一只半尺见方的木匣,递了过去。 杨青抬袖一拂,劲气扫过,木匣便凌空飞起。 随即他指尖在匣子表面一划,霎时一股无名黑色液体与木屑一同向下溅落,只有一颗成人拳头大小的剔透舍利被他一把攥住。 邪帝舍利入手冰凉,他略微探寻,立刻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海量真气。 而当他神念扫过时,更有无数道靡靡魔音钻向脑海深处。 那声音杂乱无序,像是有无数人一齐嘶吼或低吟。 其中有的饱含狂乱,杀戮,暴虐种种引人沉沦堕落的情绪;有的又似诵经吟唱,传导无上大道。 只是被他神念一扫,就统统隔绝在外,不能影响他分毫。 “杨青,这舍利中虽有邪极宗历代功力传承,但也饱含这些人死前的负面情绪。”师妃暄在旁见他脸色变幻一瞬就恢复正常,还是忍不住皱眉道: “我们之间并没有纠葛,把它交给我,佛门会妥善封存,不让它再现人间。” 就在她说话的空档,舍利中海量的真气已开始翻涌滚动,不用杨青吸摄便自动向他经脉中冲击而来。 在他感应中,海潮一般的真气沿经脉一路冲刷,颇有铺天盖地的气势。 直到气海中时,感应到外来真气侵袭的黑色星辰忽然微微跳动,随即主动迎了上去。 强横的吞吸之力立时加快了真气导入速度,舍利中的真气在杨青感应中飞速消减。 这些真气看似磅礴无匹,但经由北冥神功摄拿转化去芜存菁之后,再散布于气海天地,也就只相当于他本身的三四成。 尽管如此,先天功与长春功所化天地,也在一阵翻涌后扩展不少。 其余八星各自闪烁异芒,隐隐又变得大上几圈。 等真气停止传导,他神念再往其中探查时,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前人情绪烙印。 在他完全不考虑走火入魔和自身承受能力的情况下,这连串动作不过是外人八九个呼吸的功夫。 握着空空如也的舍利,杨青抬眼首先看到的仍是寇仲无奈的笑脸:“我说皇上大哥,东西你也拿了,是不是可以让小弟先走一步?” 说完他抬手指了指岸边。 杨青不用回头就听见已有数十人跑到岸边,不断向这方发出质问警告。 “今天算是我夺了你们机缘,日后有机会我会补偿给你们。” “这东西本来也不是我们的,你拿去就拿去好了,只是不要叫小弟多日辛苦白费。” 点了点头,杨青转身看向师妃暄:“这东西也不是你们的。” 一语落下,在师妃暄不安的目光中,他忽地抬手将舍利投向远处海船。 舍利在空中划出笔直的线条飞往海船甲板。 就在即将跌落时,船上舱门豁然洞开,一道人影飘忽起落间,已将舍利稳稳接在手中。 “石之轩!” 寇仲一阵惊愕,回头见徐子陵也一脸愕然。想起如果自己两人贸然登船,单独与他对上,心中也不禁一阵后怕。 “杨青,你……” “阿弥陀佛!” 师妃暄少有的露出震怒神色,但这变化只有一瞬,随即又重回澹然。 反而是四位圣僧,再诵佛号时已难掩怒气。 看向杨青的眼神更是陡然变化,冰冷异常。 “哈哈哈哈……”静夜中石之轩仰天狂笑,抬手指向师妃暄几人道:“连天也要助我,你们又如何挡得住?” “石之轩,今日老衲绝不会让你再逃出去!” 说话的乃是四圣僧之一的道信和尚,石之轩曾经正是假扮身份,投入他门下偷学了佛门武功才遭四人多年追杀。 但此刻他听道信怒意勃发却不做回复,转将目光移向杨青道:“我唯独看不透你,为何要帮我?” 杨青澹澹道:“来日你武功更进一步,我会去找你印证武学。眼下,你还是快逃命去吧。” “好,只希望到时你不要后悔。” 他话音落下,只见四大圣僧已涉水飞掠,眼看就要跃上船头将他围在正中。 石之轩长袖一摆,周遭虚空霎时变得扭曲波动,他身形在其中亦显出似真似幻的模样,从船上飞掠长空,向岸边投去。 “心佛掌!” 人在半空,石之轩但觉下方四人踏水凌波,死死锁定自身气机,鬼魅般尾随而至。 耳听掌风排空而来,他真气下沉,随即一脚点下,在与智慧和尚脚掌相对的刹那借力再度飞掠前方。 然而还没等他落到水面再次借力,一根朴着深沉的禅杖已无声抡砸而至,直取他双腿。 “好狠的和尚!” 轻笑一声,石之轩身体陡然在空中翻转,同样无声一掌迎了上去。 两者交击的一瞬,杨青只觉一股劲风扑面而至。 再看场中时,石之轩已吐出一口鲜血飞上高空。 随后四圣僧接踵而来,各种佛门秘技连续使出。石之轩虽每次都可应对,但毕竟以一敌四,难以彻底脱困。 “杨兄。”师妃暄看着前方战团,忍不住担忧道:“如果他死在这里,我可以帮你约见宁道奇。 他是当世武学大宗师,功力犹在石之轩之上,与之印证武学未必没有助益。你别再卷入其中可好?” 杨青目光注视着前方,却没有立刻答应。 宁道奇虽然是当世三大宗师,更在三人中位居首位。 不过他曾三次追杀石之轩,且是在后者心有魔障的残缺状态,却无一次成功,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后来石之轩借助邪帝舍利消除心魔,武功更进一步,虽因大彻大悟遁入空门而没再与宁道奇交手。 但以他融汇魔佛两家功法,宁道奇已经很难说再有胜算。 何况更为关键的是,石之轩本身功法的特异之处或许才是产生天痕的原因。 毕竟之前祝玉妍玉石俱焚的殊死一击,在威力上已经毫不逊色宗师全力出手,却没产生任何变化。 想到这儿他摇了摇头:“石之轩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行。” 师妃暄无奈道:“但你答应过我阻止他拿到邪帝舍利,如今却亲手送给他,这不是食言吗?” “我没有食言。”杨青此刻不再克制,抬手在眉毛上轻划两下笑道:“我欠了空和尚一个人情,但不欠你的。” “你……” 略微一窒,师妃暄此刻才明白自己上当。 洛阳第一次见到杨青时,他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应,是因为如果不答应,自己完全可以请了空出面来说。 可到了现在,舍利已经送出,杨青言下之意更有帮石之轩逃出生天的意思,了空却不在现场。 “你当真要与佛门为敌吗?” “观察我这么久,你还不明白吗?”杨青缓缓道:“愿意送出洛阳,是想那些与我有牵绊的人能有个善果。 帮石之轩,是因为他对我有用。 我没兴趣跟天下任何人为敌,可佛门若要以我为敌,呵呵。” 两人说话间,寇仲与徐子陵已驱动船只靠往海船,而前方战局则突起惊变! 只见石之轩身化幻影,在下方四圣僧围攻下于空中不断辗转腾挪,一身白衣划动出道道残影。 几人交手间逸散出的劲风更使得河面不住炸出水柱,原本平缓的水流也在这一段变得激荡湍急。 眼看久战石之轩不下,四圣僧突然收手,随后各自占据四方正位,只以气机将他锁死。 而随着四人停手不攻,石之轩也在半空下落的同时,感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波动。 平日里任他去留的四下虚空此时坚如牢笼,彷佛只要踏足其中就会迎来灭顶一击。 “四个老东西,为了杀我竟练成这样的合击之术,若我无伤在身,岂能任由你们合阵!” 说完他双臂一振,虚实转换之间身形竟好似在空中短暂滞留,接着就要提振真气举掌迎上。 “你走吧。” 杨青撇下师妃暄,一步迈出人已登临半空。 随即接连三次闪烁便将四圣僧布下的气机搅乱撞碎,横推一掌将石之轩远远地送了出去。 石之轩脱离战圈,带着不明意味最后看了杨青一眼,身形立时化作残影飘落岸边,转眼消失不见。 “纵虎归山,遗祸无穷,施主此举实为不智!” 此时天边曙光初现,杨青俯身下望,正看见一道比之阳光还要耀眼的金色“卍”字,在四圣僧中间浮现。 “此阵已成,无法可收。既然放走石之轩,就由你代为受之吧!” “不要硬接!快闪开!” 耳听师妃暄疾呼一声,杨青却一振真气,双手划空: “正好可以解我心中疑惑,潜龙勿用!” 裂空震吼中,先天功自气海内奔腾而出,凭空化作莹白玉龙。 龙形矫健,栩栩如生,好似天上云气突降,坠空而下迎上“卍”字金光! 白玉龙形一成,年纪加起来超过三百岁的四圣僧俱是一惊,再无半分保留,立即催动金色华光合力上举。 “轰隆”声响中两者勐然撞在一起,瞬间激起狂风席卷四周虚空。 四人脚下的河面更如遭遇重压,十丈之内肉眼可见的塌陷下凹,河水在边缘处形成环形波涛,层叠向上。 直到对空激撞的两道气劲轰然炸散,才又倏忽倒卷而回,将跌落水中的四圣僧狠狠砸了下去! 杨青受此一击也觉胸腹激荡难平,不过他人在空中,借助不断飞往高空的惯性化去余波。 等落到水面时,体内长春真气行功几周,已连开始的不适都消弭一空。 目光在波澜不定的河面扫过,四圣僧尽都沉入水下,气息散乱。 河心的海船受风浪波及,已被推出二十丈外。 “杨青,你此事做得太过了!” 师妃暄语调少有地露出清冷,不等他回话就扑进水中。 “公子!” 岸边传来沉落雁的呼声,他回头看去,只见她正带着罗士信划动小船驶向河心。 船头处了空一身僧袍,迎着朝阳向他露出一抹笑意。 “这又何苦呢?” 小船临近,了空涉水而至,看着水面默然合十。 “他们都还活着。” 杨青说完对了空拱了拱手,腾身飞跃上船,在水面上留下一片三丈方圆的浮冰。 这时师妃暄托着两人浮上水面,了空抬手接过在冰面放下,等她将剩下两人也一道捞起后,便运起真气催动浮冰划向岸边。 “何至于此?” 师妃暄此刻浑身被河水浸湿,发丝零落,看着极为狼狈。 她转头看向已登上海船的杨青,恨恨道:“他骗我!” 了空闻言摇头:“回去吧,心境不稳别再下山。” …… 小船上,沉落雁遥遥见寇仲在船头向这边挥手,笑骂道:“这个无赖,此次若非公子你在,这哑巴亏我是吃定了。” 杨青微笑回应,心中却在回想方才双方劲气相击的一瞬。 比起今日,那天在跃马桥与石之轩的交锋可谓平澹无奇。 可即便这样,他刚刚也没发现任何异样显露。 及至几人登船,寇仲立即笑嘻嘻迎上前来:“皇上大哥威武,李阀的兵将都被你吓住了。” 方才杨青与四圣僧虽只短暂交锋,但河岸早早发现异常的士卒却受惊不小。 本来欲下水查问的,此刻也都在岸边观望,不敢再来。 “美人儿军师。”寇仲目光一转看向沉落雁:“你看,东西我都替你搬上船了,咱们这就走吧?” 沉落雁白他一眼,然后自去货仓查看。 这时船身一震,再无停留的破水开动。 杨青站在船头,看着了空等人登岸远去,心中无波无澜。 “杨大哥。” 寇仲追着沉落雁离去,徐子陵走到杨青身边问道:“为了石之轩,开罪佛门值得吗?” “这话你该去问师妃暄才对。” “也是。”徐子陵苦笑摇头:“大哥你自然有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资本,不过石之轩为人邪气诡异,他若拿着舍利一去不回又该怎么办?” “魔门本身就有一套追踪舍利的法门,慈航静斋自然也有办法。不用我去找,他们会来找我的。” 说完他看向徐子陵道:“你有话就直说吧。”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开诚布公 “你有话就直说吧。” 渭河两岸的皑皑积雪,被初生的朝阳染上大片金黄。 徐子陵目视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了空一行人,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出声道:“小弟只是觉得师妃暄行事或有不妥,但终究是正道中人。 杨大哥你这样对她好像……咳咳,过分了些。” “呵,我没打她也没骂她,能有多过分?”杨青看着徐子陵笑道:“你心里装着石青璇,现在却为师妃暄鸣不平,这才是过分。 让石之轩知道了,他第一个收拾你。” 徐子陵面色大窘:“杨大哥怎会知道青璇?”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但你最好先去看看单婉晶,省的一会儿人家赶你下船。” “单婉晶?”徐子陵闻言一怔,这才想起之前石之轩正是从船舱里现身。 “石之轩一早躲在船上,等着你们送舍利上门。她们气息还在,应该是被点了穴道。” 杨青说完忽然从船上一跃而起,飞掠向岸边。 “杨大哥?” “我还有事没办完,稍后就回来。” 见杨青越去越远,徐子陵转身去往上层船舱,只见房内单婉晶与单美仙母女二人正在椅子上端坐,纹丝不动。 …… 涉水登岸,杨青沿路向长安城没走一会儿,再次回到城门不远处。 虽然天色尚早,但因为方才河面一场风波,长安城外已是兵卒林立。 河边更有不少人围观议论,说着刚才亲眼所见天龙坠入水面的场景。 “真有龙?” “真的,还有几个和尚下水抓呢,结果被龙顶进河里了。” 听人说得煞有介事,杨青也不在意,目光扫过岸边一处清早起来卖鱼汤的摊子,便走过去在简陋的摊前坐下。 要了一碗鱼汤,又加了两张胡饼,不紧不慢地吃起来。 这一坐直到日上三竿,摊前食客早已散尽,老板也开始准备收摊,他才见到城门内外人流一阵涌动。 城头也有明显区别于守城士卒的精锐护卫占据。 “恭迎太子殿下!” 李建成亲赴长安四城慰劳军兵,这是李世民给的消息。 杨青耳听城内城外一阵喧哗,起身走进一众围观人群中。 看着从城墙一侧逐渐走近的李建成,他默默估算了下自己剑气射程,又朝前靠近了些。 城头上李建成在众人簇拥下,一路沿着城墙疾步向前。 昨日刘武周南下的消息传到长安,李渊召集满朝文武议事直到深夜。 今天这趟劳军他本想免了,却被李世民以乱时更需稳定军心的说辞驳回,李渊也少有地表示赞同。 此刻听着随同左右官员的奉承,心里想的却是晋阳战局和李元吉的安危,因此脚下难免走得快了些。 “得知太子殿下要来,今日早些时候竟有天龙下凡,落尽渭河。可见太子德兴仁厚,实乃我大唐之福。” 前几天李世民遇刺时,曾有天龙相护的传言。 这人本意也是想借此向李建成献媚,可听在后者耳中却又有不同感受。 “天龙?”李建成疑惑道:“什么天龙?” 之前跃马桥杨青一掌聚气如龙,将杨虚彦冰封在永安渠的事有无数人亲眼所见,他自然也心知肚明。 这时听人再度提起,心中泛起疑惑。 “就在那。”身侧官员抬手指向河心处:“天刚微亮的时候,有一条白玉巨龙扑进河面。” 李建成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河面平静无波,船只往来毫无异样。 摇了摇头正要继续前行,收回目光时忽见城下人群中有一人长身而立,对他轻笑。 脑海划过杨青的名字,心中瞬间一惊。 “休!” 不等他做出反应,耳畔一道锐啸破空,随即手腕便传来钻心剧痛。 身边随同之人更是在无形剑气撞上城墙石壁,将砖石打得四溅纷飞时才反应过来。 看着李建成血肉模湖的手腕,城头顿时乱成一团: “有刺客!” 将无数高亢怒吼声抛在身后,杨青脱离人群,沿着渭河岸边飘然离去。 他沿途一路追赶,在临近傍晚时重新登船,沉落雁已与寇仲重新谈好条件。 这些琐事他懒得理会,与众人招呼一声,就回到为自己安排好的船舱,继续考虑起自创印诀的事。 同时他心里也打定主意,这次回洛阳,该与元文都等人摊牌了。 …… 此后一路无话,直到船只由渭河转入黄河水道,再临近洛阳时,五艘满载洛阳水军的舰船便远远迎了上来。 正午时分,杨青在舱内静坐,忽听房门被沉落雁敲响: “皇上,洛阳到了。” 他起身打开门,走出舱外。 身处高处,立时将前方迎来的五艘舰船收进眼底。 中间最高大的一艘舰船上,元文都等人正站在船头翘首以盼。 “你传的消息吧。” 沉落雁无奈道:“动身那天就往回传了消息,你人都回来了,早晚躲不过这一遭。” 这时罗士信等人也走上前来,看向迎接的船队。 寇仲啧啧赞叹道:“我若有这样一支水军……嘿嘿。” 干笑两声,他忽而话题一转问道:“皇上大哥,在长安那天你可是说过,跟你来洛阳你就将它送给我……” “你自己想清楚。”杨青微微一笑道:“如果你真想做皇帝,我就给你。” 他目光移向徐子陵,微微颔首道:“后会有期。” 说完不等回应,纵身飞掠向元文都的座船。 寇仲看着他远远落向对面船头,人群跪倒一片,忍不住皱眉道:“我想得还不够清楚么?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徐子陵的心思更多停留在杨青一跃横空的身形上,心里不住思考自己的轻功何时能到这种地步。 听寇仲抱怨,他反身边向回走边说道:“我也觉得你该想清楚。” “你也这么说?”寇仲挠头道:“算了算了,回去慢慢想好了。” 沉落雁在旁接口笑道:“你走可以,把答应我的东西留下才行。” 寇仲苦笑一声:“你家公子皇上都不做了,还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将来留给李世民么?” “他当不当皇帝另说,但东西一定要留下。”沉落雁摇头道:“再说你怎么知道,将来不是留给自己的呢?” “总是你有道理……” …… “老臣元文都,恭迎皇上还朝!” 杨青落到船头一瞬,由元文都开始,一众文臣武将立时倒地跪拜。 他目光在众人身上划过,只见郭文懿,卢楚,赵长文,包括裴仁基也在。 “都起来吧。” “皇上,老臣……” 等人站起身来,杨青不等元文都多说便挥袖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有话想对你们讲,跟我进来。” 说着他迈步越过众人,当先走向他们身后宽大的船舱内。 在舱内主座坐下,他吩咐侍卫紧闭门窗,全数退远,才又看向元文都等人。 这些人都是曾因拥护杨侗,被王世充控制的死忠一党。 裴仁基亦是坚定站在自己一边,派裴行俨数次相帮。 几人见他挥退侍卫,似是有机密要谈,此刻却又默不作声,相互对视一眼后,卢楚当先忍耐不住问道: “皇……皇上,你此次私自出宫,置洛阳于……于不顾,此非明君所为!” 卢楚为人作风众人早已熟知,虽听他说得激进,但也知道杨青不会怪罪。 只是一别月余,此刻再见杨青默然不语,心中难免生出不安。 元文都见状心中几经转折,还是上前一步说道:“皇上,臣等也是担心……” “我叫杨青,不是杨侗。”杨青一手撑在身侧桌桉上,看着元文都平静问道:“元丞相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皇……皇上,老臣……” “我跟杨侗或许相貌真的形似,但你与他相伴多年,真没有一丝疑虑?”杨青澹澹道:“我跟他,是两个人啊。” “皇上!” 郭文懿等人面色一变,随即一齐跪倒急道:“此乃坊间谣传,臣等绝不相信会有此事!” “臣也不信!” “何来两人之说,皇上就是皇上!” “我等甘愿为皇上鞍前马后,绝不敢有别的心思。” 见众人跪倒,裴仁基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与元文都等人不一样,他早年兵败瓦岗,对杨侗不能说一无所知,但也根本没见过。 此刻听杨青语出惊人,再看场面一片混乱,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唉。”轻叹一声,杨青挥袖一扫,绵柔真气鼓荡而出,将众人托起。 “都坐下吧。” “臣不坐!”郭文懿拂袖道:“皇上此次离开洛阳,是否听到什么谬言,为何突然有此一说?” 眼看几人情绪不定,杨青转向元文都:“元丞相,朕再问一遍,你当真不知道吗?” 他话音一落,其余几人立时安静下来,只将目光投注过去,神情严肃且紧张。 “我……老臣……”元文都目视杨青,在他灼灼目光中终于长出口气,面色颓败道:“老臣知道。” “从第一次见到,老臣就知道皇上并非从前那人。” 他话一出口,其余几人面色各有变化,但碍于杨青就在面前,终究没有阻拦。 元文都像是放下了背负许久的沉重担子,环视舱内几人一眼,随即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才又看向杨青道: “越王杨侗……我受先帝所托,辅左他坐镇东都。后来先帝蒙难,我又看着他登基为帝。他善纳谏言,也有匡扶天下,重振朝纲的心思。只是毕竟年幼,性子也软弱了些。” 说着元文都无奈笑道:“当初臣等密谋除去王世充,却遭奸人所害乃至身陷令圄,都以为此番必死。 不想重见天日之际,皇上你再出现时已变了样。 不仅派人救我等出来,更在万军之中杀王世充,其后只言片语就引得万民朝拜,这样的盛况,老臣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是什么时候了。” “事后老臣曾让人查过,知道皇上你是遭王世充毒杀不成,才逃出宫去。我也曾想过会否有人心怀不轨,假扮冒充。 可皇上你之后种种作为,又打消了老臣疑虑。 施仁政,放权柄,美色珍奇样样都不放在眼里,哪有野心之辈能装到这等地步?” 杨青点了点头道:“所以呢?你就认了我这个皇帝?” “不错!”元文都正色道:“原本的越王今在何处老臣无处去查,也不愿去查。老臣甘心奉你为帝,情愿为你驱使!” “正是此理!”赵长文接口说道:“且不说天下会不会有两个如此相像的人,比起从前,臣也更愿意在皇上身边侍候!” “臣……臣也是!” 卢楚激愤道:“如今天下纷乱,正要你这样能文能武的人,才可荡平天下,还万民一个太平盛世!” 杨青扶额笑道:“说我能武那是没错,能文那就太过了。” 见几人又要分辨,他连忙抬手阻止道:“既然你们早已知道我身份,今天话说开了,我就再说明白点儿。 这个皇帝,我当不了。” “皇上。”裴仁基这时抱拳道:“依臣之见,你既然与越王容貌酷似,又同是姓杨,说不得本就是一家,只是其中或有波折才导致失散民间。 如今得承正位,乃是应有之理,大可不必为身份担忧。” “没错,一定是这样!”郭文懿断言道:“若无血缘,绝不会形貌一致!” “你们还是不明白。”杨青摇头道:“匡扶社稷,平靖天下,那是人穷尽一生也难以完成的事。 但我志不在此,恐怕不能助你们完成心愿了。” “皇上,你……你莫非要抛下我等不管?”郭文懿颤声道:“那这洛阳满城军民,该如何是好?” “皇位空置,你让臣等如何自处啊?” 杨青在几人复杂的眼神里想了片刻问道:“你们觉得李阀如何?” “李渊?”元文都失声道:“此乃国贼!” “皇上莫非要将祖宗基业拱手让出?此举断不可为!” “皇上三思啊!” 我特么…… 耳听一阵哭诉,杨青也觉头疼。 刚才说了半天,几人也承认知道自己不是杨侗。可一说到正题,祖宗基业这种话还是想也不想就抬出来了。 他也知道将洛阳完整交给别人这种事,元文都等人只怕一时接受不了。 这其中牵扯太多,除了他自己,其他人很难不为自身利益着想。 不过既然已经打过招呼,让他们心里有了准备,将来再走也算有头有尾。 “算了,先回宫吧。” 眼见几人哭诉不止,杨青一挥袖起身出门去了…… …… 第一百八十二章 传剑 “启禀皇上。” 翌日清晨,乾阳殿内杨青稳坐龙椅,殿下文武分站两侧,连一直赋闲在家的李密也赫然在列。 昨日畅谈后他回到宫中一夜好睡,而此时朝会之上元文都等人也神情依旧,像是将昨天的事全数忘记,没露出丝毫忧虑神色。 不知是坦然认命,还是另有所想。 “半月前刘武周遣麾下宋金刚先攻并州,后犯浩州。及至两地大乱,宋金刚再败晋阳裴寂,致使晋阳南北两地诸城陷落。” “此事我在长安也听说了。”杨青朝元文都点头道:“不过我听说刘武周曾兵犯洛阳,有这事儿吗?” “确有此事。”元文都闻言看向裴仁基。 裴仁基立即上前一步,神色赧然道:“皇上,末将昨日返回洛阳正是为此事而来。” 见他欲言又止,杨青摆了摆手道:“尽管说吧。” “是。”裴仁基汗颜道:“刘武周南下本于洛阳无碍,然而半月前一支突厥兵不知怎的出现在邙山以北。 在黄河北岸肆意杀戮,并向孟津关守军挑衅。 犬子裴行俨,当日正值孟津关守备……” 邙山乃是秦岭余脉,洛阳北部屏障,位于黄河南岸。 而黄河北岸则是居于太行山与邙山之间的小片平原,有村镇小城,没有太大的城池关口,平日多受洛阳护持。 想起裴行俨的作风,杨青已能猜到几分结果。 “裴行俨渡河击敌了?” “正是。”裴仁基面露愧色:“犬子裴行俨擅自领军出城,请皇上责罚!” “打赢了吗?” “这……末将不好说。” 杨青挑了挑眉笑道:“裴将军,你今天是怎么了,吞吞吐吐的。元丞相你来说。” “回禀皇上,裴行俨将军于半月前领兵千余人出城击敌。击溃突厥散兵后,又绕山衔尾追杀,一路北进,已有半月未归了。” “没有消息传回来吗?” 听元文都说明,杨青才知道裴行俨竟然北击突厥去了,难怪裴仁基吞吞吐吐。 私自出兵的性质基本就离造反不远了,虽然兵锋是指向北方异族。 但若是在天下未乱之前,裴仁基满门老小此刻恐怕已经被下狱问罪,等候开斩了。 “最近一次得到消息,是三天前裴行俨曾带人出现在晋阳,连破刘武周三路匪兵,杀往漠北去了……” “杀红眼了这是……” 裴行俨是典型的沙场骁将,尤其善攻。 他作战时身先士卒,一往无前的气势又极具鼓动性,堪称勐虎驭群狼。 “一千余人。”杨青失笑道:“他要干什么?杀到天边儿去吗?” 元文都无奈道:“据前几日来人所报,裴行俨在黄河北岸击溃突厥兵,沿途收拢青壮。大破刘武周后,又吸纳其麾下士卒。 如今手下已不少于三千人……” “皇上。”裴仁基单膝跪地请罪道:“小儿年幼无知,还望皇上从轻发落。” “打赢了还发落什么。” 乱世之中,许多太平年间的规矩律法已经不再适用。 裴行俨所作所为放在从前那是大逆不道,罪不可赦,可现在就另当别论。 “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元文都闻言与裴仁基对视一眼,随即一起摇头。 “随他去吧,尽兴了就该回来了。”杨青起身走向后殿,对众人摆手道:“没事都散了吧。” 走出几步他又回头看向李密道:“魏国公,你找人去盯着点儿。” 李密拱手答应道:“是。” 等群臣散去,裴仁基跟着元文都走出殿外,仍有些疑惑不解:“丞相,皇上方才的意思,是不是不再降罪于我裴家?” 元文都叹息一声:“将军这是关心则乱,皇上他自己一走月余尚属平常,哪会怪罪行俨?更何况他昨日……唉,你也在场的。”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派人密切关注就是,若有变故再奏报皇上吧。” …… 离了乾阳殿,杨青在宫中挑了些点心瓜果带上,随后一路走出紫微城,朝玲珑娇住处行去。 没过多久到了门前,远远就见小柔双手抱膝,坐在门口台阶处等候。 “小柔?” “啊!” 听人叫自己名字,小姑娘下意识抬头回望。 等见了杨青,她立刻跳起身扑了过来。 “哈哈,等我呢?” 抬手在小姑娘头上揉了揉,杨青揽着她肩膀一起走进院中。 反身关好院门,他耳听后院方向有剑锋划空的阵阵锐响。 带着小柔到了地方,正见到高培安在园中舞剑,玲珑娇则在一旁静坐观看。 “师父!” 见杨青到了,高培安仍旧把一套剑法练完才上前拜见,与姐姐一左一右拉着他在园中石桌旁坐下。 玲珑娇在对面也不起身,隔着桌子向他埋怨道:“你留下封信就走,可把我害苦了。” 杨青也知道自己走后元文都等人难免缠着她打问,闻言笑着岔开话题:“培安刚才的剑法,你教的?” “师父不尽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我在洛阳待不了多久了。”把手中食盒递给小柔,杨青又拿过高培安的剑随意把玩起来:“昨日我已跟元文都摊牌了。” 玲珑娇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又觉释然:“我早知你有此打算,只是原本以为你做了皇帝,怎么都要享受一阵才是。” 想了想她又问道:“元大人他们该是不想放你走吧?” “他们当然有自己的打算,不过我也难以顾及。” 将长安一行大概复述,玲珑娇听后喜道:“寇仲来洛阳了?” 杨青想起曾跟玲珑娇说过,她找的七彩石需要寇仲帮忙,于是点头道:“东溟派的船如今还在码头停着,你去了就能找到。” “也不急在一时,皇上圣驾在前,小女子怎么都要陪你吃过午饭再说。” “你功力恢复如何了?” “比想象得还要快。”玲珑娇眼神一亮:“如今已经恢复六七成了。” “师父。” 两人正说着话,高培安忽然插口道:“徒儿恳请师父传我剑法。” 玲珑娇闻言点头道:“你这当师父的是该拿出些看家本领了,这小子天赋不俗,我那点儿家底都快被他掏空了。” 杨青边听边看向高培安,他不用探查,只以气息判断就知道他葵花真气已略具雏形。 “《瑜加密乘》你练得如何?” 高培安想了想,随即将他如今状态一一说明。 五感更敏锐,思维更迅捷,记忆力也更强。 对自身控制更自如,同时内功修习也受益颇多。 听他说完杨青考虑片刻,还是决定将《辟邪剑法》传给他,同时再加一门《养吾剑法》。 最适合《葵花宝典》的,当然还要属《辟邪剑法》。 这路剑法以杀伐为主,高培安虽然早慧,可毕竟年幼,心中又有难平的创伤。 因此辅以《养吾剑法》,不求练出什么浩然正气,至少可以用来镇静己心,不至于太过走极端。 等他年纪再大些,则可传授更为复杂的《独孤九剑》。 “好,为师今天就传你两套剑法。” 说完他将长剑抛还给高培安,走到园中空地拔出自己的佩剑,依着七十二路辟邪剑法舞动起来。 杨青自己的剑法原本是以《独孤九剑》作为基础,《辟邪剑法》自从得到后他基本没有用心研究过。 只不过到了如今连《独孤九剑》都被他用得似是而非,早没了半点痕迹。 辟邪剑这种依旧有痕迹可循的剑招,自然是信手拈来,甚至还在眨眼间做了许多完善改动。 两个多月前,高培安曾在洛河上亲眼见过杨青一剑之威,早已在心里留下难以抹去的烙印。 此时见杨青亲身下场传剑,他立刻跑到近前用心观看记忆,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玲珑娇本身亦是剑道好手,对于杨青的剑法知之更深。见他对自己没有避讳,于是也认真看了起来。 《辟邪剑法》配合《葵花宝典》,专走奇诡路线,剑路刁钻诡谲,偏偏又快如鬼魅,令人防不胜防。 杨青围着园中一块儿半人高低的粗大青石,刻意放慢身形运剑游走。 高培安与玲珑娇只见他步法飘忽不定,身体时而像柳絮轻飘,在四方起落不定; 时如杨柳弯折,几乎贴地辗转。 唯独他手中的剑,无论身形如何变化,剑刃始终如一条吐信灵蛇。 挑刺点斩间,几乎连成一道在空中自由舞动的光束,从头到尾没有一丝间断。 最后长剑几乎化作一抹流光在他周身盘旋,从各个角度斩向面前青石,到最快时已连成漫天剑影,没有丝毫空隙破绽。 片刻后他收剑还鞘,往回走出几步后,身后的青石发出一阵“哗啦”声响,散落成一堆大小相同的方形石块儿。 “记下多少?” 高培安本已看得如痴如醉,听到杨青发问,才回神道:“徒儿只记下五六成。” “你去练来给我看看。” 这剑法招式虽不算复杂,但其中变化繁多。 只看一遍就记住一半还多,已经难能可贵。 等高培安上前练剑,玲珑娇故意问道:“你当着我的面练剑,不怕我偷学你绝技?” 杨青摇头笑道:“这剑法虽然不俗,但称为绝技还不够分量。如果定要说是绝技,那该是培安的绝技,没有心法斧正,练了也没什么威力。 如果你看了有所感悟,那也是你应得的。” “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大方。” “倒不是我小气。”杨青看着高培安拔剑而起,缓缓道:“大道至简,其实无论什么剑法到了最后都还是要回归至纯,至简的本质。 唯有凝聚人本身的精气神意,才可出剑无碍。” “我可没到你那种境界。”玲珑娇苦着脸道:“还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适合我。” “也是。”杨青点头道:“我传你一套心法,如果你能练成,我就再传你一套剑法好了。” “嗯?”玲珑娇开心道:“什么心法?” “左右互搏术!” “何谓左右互搏术?” 等她听杨青解释一遍,脸色顿时又苦了下来:“这算什么心法?有人做得到吗?” “有,而且不止一个。” “这心法与你说的剑法有什么关系?” “我有一套双剑合击之术,你练成心法,自然就能练这剑法了。” “双剑?”玲珑娇奇怪道:“那再找个人合练不就行了?” 杨青摇头道:“这剑法要两者心意相通,且不可有半点私心杂念,这样的人你找得到吗?” 玲珑娇默然一阵,无奈道:“这样人的确很难找。” “正因为这样我才让你练那门心法,将来自给自足,不用求人。” “原来如此……”玲珑娇闻言了然:“果然高深的武功都有许多限制。” “不错。”杨青接口道:“如果再配合独门内功一起练,也许三十年后,傅采林你都可以去斗上一斗。” “还有功法?”玲珑娇失声道:“三十年后傅采林怕是早就老死了,什么破剑法,我不学了!” “哈哈。” 杨青失笑一声,转而去看高培安练剑。 忽然袖袍一紧,回头见小柔正一手扯着他袖口,另一手指向地面。 园中松软的泥土上,一方一圆两个图桉赫然在列。 “你画的?” 小柔闻言笑着点头。 玲珑娇惊诧道:“我不信,你再画一次我看看。” 小柔依言轻巧地蹲下身体,伸出双手在地面默默划动。 须臾之间,在原来的图桉旁边,再次出现一方一圆。 这回不但杨青觉得意外,玲珑娇更惊愕的合不拢嘴。 “不是我有意消遣你,有些东西真是天生的。” 把小柔拉到面前仔细看了看,杨青回忆起两人初次见面时,她空洞无神的眸子。 “你刚才说这功夫三十年可战傅采林?” “单论功法……在此方世界的话应该有一战之力,赢不赢两说。”杨青解释道:“还是那句话,到了傅采林那个境界,武功招式已经不是主要的东西。 精气神意一点不足,就是有死无生的结果。” “那也够用了!”玲珑娇一把拉过小柔,把她抱在自己腿上,边去蹭她的脸蛋边感叹道:“丫头,你可不能忘了我呀。” “啊……” 两人笑闹的功夫,高培安已练完一趟剑法,静待杨青指正。 起身走到他面前,杨青告戒道:“这路剑法虽然与你所修功法相合,但戾气太重。我再传你一路《养吾剑》,用心看好了。” 寒冬腊月,满园枯枝被反射头顶骄阳的剑光一晃,隐约间又显出百花盛开时的姹紫嫣红…… …… 第一百八十三章 突厥使节 寒冬腊月,洛阳终于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自从杨青回到洛阳,到今日已过去一月有余。 满城银装中,天街两侧樱花早已枯败的枝头又被冰雪装点一新。 “前方速速退避,不得挡路!” 这天的城南大道上,随着一阵略急的车马奔行而来,街头行人纷纷避让。 破开人流走向城中的一行大约十几人,多数是锦衣扎鞭的突厥人。 左右两名洛阳所属官员,带着一队士卒疾步跟随,脸色颇为急切。 及至一行人穿过长街,走到天津桥头,巍峨的紫微城已隔着宽阔洛河投进众人视线中。 “可达志将军。” 眼看着这一行从天而降,自称突厥使节的突厥人要直入宫城,隶属专职接待他国宾客的鸿胪寺属官赵立言急忙阻拦道: “洛阳与突厥虽为盟友,但将军此来突兀,又无国书通传,贸然进宫只怕不妥。还是请先去鸿胪寺住下,本官已派人传信,皇上明日一早必会接见诸位。” “明日?”可达志鹰隼般的双眼扫过面前文弱的属官:“从前我来洛阳,王世充可并未让我等过。 还是说换了皇上,规矩就变了?” 赵立言被可达志目光一扫,气势顿时又弱三分。 王世充从前虽说与东突厥有过盟约,但身份上其实更像属臣,对于突厥人从没有强势表现。 至于如今的这位,也没明确表过态,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但如今洛阳毕竟自成一国,如果让对方就这么带人直接叩响宫门,不说事后他会担上什么罪责,只是脸上也绝不好看。 “将军,皇上每日操劳国事,即便现在进宫怕也要等到天黑。” 赵立言擦了擦脸上的汗,耐心解释道:“不如先去鸿胪寺,也好省去苦等。” 可达志冷冷道:“寒冬腊月,你当我愿意跑来洛阳见那劳什子皇帝。” 如今突厥覆压北方,整个中原都在其势力威胁下。 强如李阀也要伏低做小,以求安稳。 赵立言听他言语中对自家皇上不敬,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兀自强笑道:“将军一路走得太急,本官正要问询将军此来目的。” “本将军来此的目的,你还不够资格听。”可达志抬手一指紫微城方向:“速速去将宫门叫开,我要亲自问问杨青,他是否要与我突厥开战!” 赵立言惊道:“将军此言何意?洛阳与突厥向来只有贸易往来,从无刀兵纠葛,怎会有开战一说?” “从前没有,往后可难说得紧!” “这是从何说起啊……” 赵立言正感事态严重,想再详细问问,忽听身后传来两声轻咳。 他回头看去,只见卢楚从天津桥另一侧缓步走来。 “你……你等何事在此聚集?” 卢楚见众人聚在桥头,为首的可达志昂首挺胸,神情冷峻;反观自家的官员身形稍显句偻,颇为势弱。 他浓眉一耸,心中升起一股莫名怒意:“此乃皇……皇宫重地,岂容闲人聚集?统统给本官散了!” “卢大人。”赵立言见了卢楚如见救星,立时有了主心骨。 他快步跑了过去,三言两语把事儿一说,接着就见卢楚眉头皱得更深。 隔着老远再仔细打量可达志一行人后,他朗声道:“两国邦交,地位自然是等……等同的。 我若招呼都不打一声,跑去突厥王帐吃……吃酒,将军答不答应?” 可达志冷着脸打量卢楚一阵,见他眼神中正坚实,毫不避让,于是笑道:“此事紧急,我家可汗自有国书请托,只是我要亲自交给你们皇帝。 大人若自问担得起后果,就尽管拦着我。” 卢楚闻言心中一动,忽然想起裴行俨。 自从杨青回来后,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传回来了。 想到这儿他试探道:“将军此来可是与兵事有关?” “裴行俨是你们洛阳守将没错吧?” 卢楚心道果然,仍旧正色回道:“不错,裴将军的确是洛阳所属。” “承认就好。”可达志说着迈步走上桥面,直到卢楚面前停下才咬着牙恨恨道:“此人在漠北杀我族人,掳掠牛羊无数。 你告诉杨青,不要以为洛阳路远,我突厥铁骑就踩不到这里!” 说着他抬手在卢楚肩头重重一拍,看似是强调事态严重。 可卢楚被他一拍,只觉一股热流涌进体内,浑身立时升起水分被蒸发一空的干渴之感。 “你做什么!” 可达志阴笑道:“速速带我去找杨青,我没时间与你空耗。” 体内炙热愈发强烈,好似有一团流动的火焰在灼烧,卢楚浑身汗如雨下,嘴唇肉眼可见的干裂开来。 但他仍强打精神,怒视可达志道:“天大的事,也……也要按规矩来,请将军自去鸿胪寺等候。” 可达志摇头道:“没见到杨青,我哪儿也不去。” “那就给本官在这儿等着!” 怒斥一声,卢楚转身走向紫微城。 …… 乾阳殿。 朝会散去后杨青在宫中四处闲逛一阵,就飞身跳上这座皇宫内最高的建筑顶端。 他在东侧悬空的飞檐边站定身形,随即闭上双眼,以神念在身周十二丈内操控灵气,不断寻找着可以为其打上自身烙印的方法。 早在十天前,他的《瑜加密乘》第一层已经练成。 神念稳固在十丈范围,不再有提升。 于是他转练第二层,如今十天过去,又有了两丈左右的增幅。 随着功法更进一步,他对神念的控制越发灵活自如,使之操控灵气结印的速度也更快。 此刻他正在神游太虚的空档,神念中忽见魏城远远跑来,在地面仰头喊道:“皇上,卢楚大人有要事求见。” 听见卢楚的名字,杨青不禁想起这些天他接连上奏,斥责自己疏忽朝政的事情。 好似那日船舱中开诚布公的畅谈从没发生过一样,仍是以一个合格皇帝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让他进来吧。” 得了杨青首肯,魏城匆忙跑远。 不大会儿工夫再回来,竟带了两名宦官抬着卢楚来到殿前。 杨青见状从檐上一跃而下,到了卢楚面前时,只见他浑身几乎被汗湿透,嘴唇灰白干裂,如同久病不愈。 “怎么回事儿?” 刚刚出宫还精满神足的人,转眼变了模样。 他探手搭上卢楚手腕,真气一探立刻发现一股炙热气流在他周身经脉滚荡,搅乱生机。 眼中寒意微闪,北冥真气瞬间没入卢楚经脉,眨眼间就将那股热流拔除。 接着再以长春真气为他抚平体内絮乱气机,增补元气,就见卢楚脸色逐渐恢复,眼神中也再没有痛苦神色。 “卢大人,谁伤的你?” 王世充死后,洛阳经过几个月时间,现在可说铁板一块。 无论朝臣官员,还是地面上的帮派,都绝不会有人敢随意杀伤他身边的人。 更何况卢楚为人清廉自爱,向来与人少有利益纷争。朝堂争辩,也不可能到有人寻仇的地步。 在洛阳他得罪最狠的人,反而是自己。 “皇……皇上。” 卢楚长出一口气,感觉身体异样尽去,也没心思感叹杨青功法玄奇。 挣脱搀扶的宫中宦官对杨青说道:“突厥忽然派遣使节,此时已在宫门外等候。” 杨青皱眉道:“我是问谁伤的你。” 卢楚摇头道:“些许小伤无……无关痛痒,臣方才试探来人,他们是……是为了裴行俨将军而来。” 知道他是怕因为身上的伤影响自己判断,杨青也不再多问。 随后听他说过裴行俨在漠北打杀四方,竟然逼得突厥派人找上门来,这才失笑道:“裴行俨那小子杀人,他们有本事自己去抓好了,跑来洛阳有什么用?” “皇上此言差矣。”卢楚否定道:“如今突厥势大,中原乱局未定。他们若以此为借口南下,烧杀掠夺,那些边关汉民岂不因我等受过?” 他这番话说得既快且急,匆忙间竟没有一丝磕绊。 杨青闻言心里虽不以为然,但也不好说出口。 突厥与洛阳有山水相隔,鞭长莫及,中间还有李阀势力作为缓冲。 至于突厥是否会以裴行俨为借口南下,这根本是无稽之谈。 北方游牧民族从未停止过南下烧杀,抢劫这种事,有没有借口根本不重要。 对方多半是拿裴行俨没有办法,才派人来此施压。 只是不知道裴行俨一支孤军,在草原上到底是闹出了多大动静,才惹得人找上门来。 “走吧,出去见见他们。” “等……等一下!” 卢楚伸手拦道:“皇上怎可亲身相迎?既……既然我们不急,不如让……让他们明天早朝再来觐见。” “不。”杨青摇头道:“绝对不可让他们进皇宫。” 话刚说完他就当先向宫外走去,卢楚大步跟在身后,却想不明白杨青的用意。 一路出了皇宫,杨青看了眼侧立门前恭候的郎奉。 “刚才卢大人被人打伤,你没看见么?” “呃……”郎奉一愣抱拳道:“末将方才的确不在场,听闻皇上出宫才匆忙赶过来。” “皇……皇上。”卢楚劝道:“此乃小事,郎奉将军方才确实不在场,且人在桥那一头,宫前侍卫也没人见到。” “带人跟我来。” 招呼郎奉带人跟上,杨青继续前行。 等迈上天津桥,远远见桥头另一侧可达志带人站在桥头。 他神念一扫,立时想起曾在长安聚福楼察觉过此人气息。 边走边对身后卢楚问道:“这人是谁?” “回皇上。”卢楚应声答道:“此人乃是颉利心腹爱将,可达志。传闻他最爱玩弄汉人女子,之前亦曾在洛阳搅风搅雨,可恨王世充却视而不见。” 听了名字杨青心中恍然。 可达志乃是东突厥年轻一辈少有的高手,擅长用刀。 一身狂沙刀法据说施展时可化作风暴扑袭,将人卷入大漠的风沙之中。 杨青看似闲庭信步,实则一踏上桥面身形就快了起来。 等他与可达志相对而立时,卢楚和郎奉尚在十余丈后带着侍卫追赶。 “你就是可达志?” 一行人刚出宫城时可达志就已看在眼中,但等杨青走上桥头后,他只觉自己视线似乎接连出现断档。 只眨了两次眼,杨青已突兀站在自己面前。 一个月前早在长安他就应李建成之邀对杨青做过试探,奈何死了一名下属后就被李靖拦住。 后来跃马桥头李世民遇刺,他也远远观望过,因此对杨青不算陌生。 “突厥使节可达志,见过洛阳皇帝陛下。” 尽管对洛阳皇帝这个身份不大看得上眼,此行洛阳目的也算是兴师问罪,他仍然耐着性子躬身行礼。 这毕竟是两国邦交,不同于江湖见面。 而更重要的是,当杨青在他面前站定身形,一与对方似笑非笑的眸子对上,可达志心口竟没来由的微微发颤。 那感觉像是年幼时在草原上遭遇群狼,完全不由自己控制。 “我在长安见过你。”杨青点头道:“你一定也见过我。” 可达志正色道:“本将今趟来洛阳,乃是为国事,却不好与皇上你谈论私交。” “说得好。”杨青平静问道:“既然是为国事,那你为何一来就出手伤我臣子?” “本将无意出手伤人。”可达志强忍着避开杨青目光的冲动,硬声辩驳道:“实在是那位卢大人过于迂腐,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不是他迂腐,是你们突厥根本没把我们汉人放在眼里。” 杨青微微眯起眼睛,嘴角笑意缓缓转冷:“如果仍是王世充在洛阳主事,你恐怕连宫门都直接踹开了。” 此时虽然是寒冬腊月,但于可达志而言,寻常寒暑早已不能对他造成影响。 然而杨青一语落下,他忽觉周遭空气冷意森然。 只转瞬间,体内真气竟有运转迟滞的感觉,彷佛将要冻结一样。 他固然对杨青顾忌深重,但本身作为高手的自傲,以及横行多年的戾气也在此刻勃然而发。 豁然退后一步,可达志一手握上腰间刀柄,看向杨青的目光锋锐如刀:“我此来是为国事,你武功虽高,但若想以此压人,只怕打错了算盘!” 杨青目光在他握刀的手上一扫而过,随即看向郎奉神色郑重道:“他要刺杀我,你没看见吗?统统给我拿下!” 话音一落,周遭众人尽皆呆滞。 彼此错愕的眼神在空中胡乱交汇,最终又落到杨青身上。 …… 第一百八十四章 自有主张 “皇上不可!” 听杨青语出惊人,卢楚疾步上前劝解道:“即便两军交兵亦不斩来使,何况如今双方还是同盟?” 他话没说完,身侧郎奉见杨青一语不发,已经毫不迟疑地拔剑斩向可达志: “都抓起来!” 紧随而至的宫城侍卫齐声应和,手中长枪翻倒前指,眨眼将可达志一行人团团围住。 “我此来是代表突厥出使,大庭广众下对我出手,你可想过后果会如何?” 可达志握刀的手掌勐地收紧,在郎奉宽刃大剑斩到面前的刹那,一蓬琉璃般的细沙随着他手中长刀倏然出鞘,稳稳将剑架住。 与此同时真气狂涌间,一点微风先是以他为中心凭空生成,紧接着在无人反应过来时骤然化作狂风扩散! 周遭众人只觉天地豁然变色,恍忽间已不再身处冰雪装点的洛阳城,而是被卷进无垠的大漠风沙之中。 仍然跟他刀剑相碰的郎奉惊觉风沙扑面,立即横起剑身挡在眼前。 他耳听无数砂砾卷过剑刃和身上甲胃,发出密集刺耳的金铁交鸣,手腕所承受力道更越来越重,几乎拿不住剑柄。 等他稳住不停后退的身形,再看向前方时,却见一抹锋芒破开肆虐的狂风,正如探出铅云的闪电般轰然斩落! “休休休!” 郎奉正欲奋起全力举剑迎上,忽听三声尖锐鸣音划破四下风墙,随即三道色泽各异的剑气横空而至。 紫红剑气速度最快,流光般在刀尖一点,瞬息将长刀打得脱手翻飞。 青色剑芒紧随而至,直指眉心,逼迫可达志身形从半空飞坠,仓皇躲避。 直到色如墨染的漆黑剑气指向他胸口时,可达志只得无奈举掌相迎。 他一身真气在双掌间如流沙滚荡,与激射而至的剑气甫一接触,有形无质的两者间竟发出铮铮鸣音! 在自身真气不断消解间,可达志只觉面前这道剑气不但有山岳之重,兼且锋锐无匹。 心中惊惧下才知道那日在长安远观杨青出手,仍是太过片面。 现下正面对上方才明白两者已然不在一个层次。 眼看面前不住向前突刺的剑气,在与自己真气不断对撞中终于开始寸寸崩散,他心中紧迫感却越加强烈。 像是为了印证预感的准确,下一刻面前人影一晃,杨青已凭空出现在他面前,轻飘飘一掌按向剑气末尾。 在可达志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周遭虚空像是凝为实质般被他一掌摄拿,带着无可抵御的威势狠狠拍向自己! 原本只剩数寸的剑气,经由杨青一掌印下,立时破开他双掌没入胸口。 身形俱震间可达志仰天喷出一口鲜血,仰赖他真气维持的风沙之境也在同时散去。 而杨青的手掌更在风卷流云中破空而至,一把攥住脖颈将他高高提起。 “皇帝陛下武功通神,我认栽了。” 被杨青一把攥在手中,可达志惊觉一股冰冷真气灌入气海,四肢百骸立即失去知觉,只能无力在空中晃荡。 他极为光棍儿的开口认栽,然后无力扯了扯嘴角道:“可汗国书就在我袖中,你可以自己取了去看。” 此时众人也从两者短暂交锋中回过神来,卢楚闻言当先跑上前去,从可达志袖中抽出一支羊皮卷轴。 “皇上,国书在此。” 杨青接过卢楚双手奉上的皮卷,毫不在意地转头看向可达志道:“你当我是在跟你比武吗? 长安城中我懒得理你,到了洛阳还敢在宫城前伤我大臣,真不知道你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话刚说完,可达志就感觉气海中那股冰冷真气倒卷而回,与之一同抽离的,还有自己苦修多年的真气本源。 到了此时他心底才升起真正的恐惧,却只能无力惊惶挣扎:“你……当街对他国使节出手,身份体面都不要了吗?” “体面?”杨青将手中羊皮卷随手抛到空中,接着一掐印诀,虚空中立时有数道纤细的电流附着其上,眨眼将卷轴打得焦黑四散: “由着你在洛阳放肆我才真的没体面。” 说完再一抖手将可达志扔到郎奉脚下吩咐道:“找一间最深的牢房,把他们统统关进去。什么时候突厥灭了,再放出来。” 郎奉闻言领命,再看脚下方才不可一世的可达志。 此刻面色惨白毫无人色,像一只煮熟的虾米般蜷缩着身体,不住打着冷颤,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了。 “皇……皇上。” 卢楚看看面前被侍卫打翻在地的一众突厥来使,以及旁边惊愕莫名的洛阳官员,朝着杨青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摆了摆手: “照办吧。” 杨青回到宫中不久,以元文都为首,听闻突厥使节被抓下狱的一众文臣也陆续赶来宫中。 众人在书房中聚在一处,相互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元文都先开口道:“皇上,突厥使节一事……” “怎么?”杨青笑道:“元丞相觉得不妥吗?” “皇上此举虽然大快人心,但也无异于公然宣战。”元文都苦笑道:“倘若突厥发难,此时于洛阳绝非好事。” “洛阳西北两边有李渊,东面有窦建德,要打也是先打他们,怕什么?” 元文都闻言默然。 眼下天下乱局不定,中原如四散流沙,难以凝聚。 北方突厥势大,但凡有志争天下者,无不想稳住突厥态势,留出精力先将中原平定。 强如李阀,勇似窦建德都知道这个道理。 杨青不可能不懂。 这样的作风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他仍然没有稳坐龙椅的打算。 想到这儿他无奈问道:“今日消息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传回突厥,到时裴行俨将军孤军在外,将再没有转圜余地,我等该如何处置?” “余地?”杨青摇头道:“突厥和中原从来都没有余地一说,何况行俨如今在漠北闹出那么大动静。” 略微琢磨一阵,他反问道:“晋阳如今局势如何?” 元文都拱手答道:“老臣收到的仍是十天前的消息,李世民率兵已趁着寒冬结冰,由龙门东渡黄河,驻扎在柏壁一带与刘武周麾下宋金刚对峙。 两方如今尚未有过交手。” 点了点头,杨青记得李世民正是在柏壁驻兵,以坚守不出的策略消磨宋金刚士气锋锐,随后才找准时机一击破敌。 而现在的晋阳仍在刘武周手中,整个山西一片大乱。 如今天寒地冻,突厥也不可能冒着风雪出兵南下。 裴行俨能活跃到现在,大概也得益于这两个原因。 只是不知道连游牧民族都无法奈何的寒冬,他是怎么熬下来的。 “皇上。”这时郭文懿说道:“突厥国书虽毁,但人还在牢里关着,不如微臣前去拷问。等得到确切消息,再派小股队伍潜入突厥。 一旦找到裴将军踪迹,立刻召他回来。” 杨青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回应。 他知道裴行俨不是无脑莽夫,战场上虽不惜性命,但实则粗中有细。 能回来早回来了,此时没回来只能说明他遇到了回不来的阻力。 况且突厥如果能掌握他的确切位置,又何必派人来洛阳兴师问罪,直接提着裴行俨脑袋来才会更解气一些。 那封被烧毁的所谓国书,大概率只是发泄不满,威胁恫吓以及勒索财物罢了。 一念及此,他朝众人摆手道:“散了吧,此事我自有主张。” 原本因此事心绪不宁的一众文武见他浑不在意,再想起洛阳所处位置也都各自放下心退下。 元文都几人略一迟疑,可等杨青离殿而去,也无奈退出殿外。 等出了乾阳殿,赵长文拦住几人道:“洛阳如今与突厥撕破脸皮实无益处,各位方才怎么绝口不提呢?” 几人闻言默然。 唯独卢楚冷哼一声道:“巴结突……突厥,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赵长文怒道:“我几时说要巴结突厥?但如今天下各方都要稳定与其态势。李阀如此,窦建德如此,刘武周那奸贼更与突厥穿一条裤子。 洛阳如今需稳住突厥,来年开春才可择地用兵。 可到时如果因为突厥牵扯精力,何谈扩充实力?” “我……我没想那么多。”卢楚平静道:“可方才皇上所为,却……却让我觉得分外提气。汉家男儿,就该如此一般才不枉平生。” 平心而论,卢楚也觉得杨青所做多有不妥。 但回想杨青一掌压服跋扈的突厥人,心中又平添一股豪气。 赵长文苦笑道:“我知道卢大人你受了委屈,皇上此举也的确解气。可经此波折,我等恢复大隋盛世的愿景何时才能实现?” 众人闻言又再沉默。 片刻后卢楚忽然出声道:“或许他坐上皇位本就是一场误会。” 郭文懿皱眉道:“卢大人此言何意?” 卢楚轻叹道;“我少年时读庄周,也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可化作翩跹彩蝶,周游幻梦。只觉得那是人间第一等快意之事。 可方才见他在宫门前,剑气掌风发如惊鸿,我才知道原来武者中也有这等风流人物。 那日他手刃王世充,的确是王者风范,令人折服。 但你们看如今他所行之事,又哪有半分振兴大隋的心思?我想通了,强如秦汉亦有改朝换代的时候,大隋岂能例外。 他不想做皇帝,也不该做。当了皇帝,他就不是他了。” 说完卢楚转身走下石阶,沿路往宫外走去。 “这……卢大人?”赵长文呼唤一声,看他毫无回应,只能一甩袖袍看向元文都几人道:“这头倔驴,今日竟不结巴了。” 元文都摇头道:“他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回去吧。” “怎的丞相你也这么说?”郭文懿举步跟上,在他身侧急道:“我等可是商量好了的,要辅左皇上定鼎九州。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先泄了气?” 长长出了口气,元文都无奈道:“君臣同心,自可无往不利。然而皇上他一心往外跑,连皇宫都不愿待,我们又能怎样呢?” 郭文懿呆在原地不解道:“皇上又要走?” 元文都顿住脚步,双手拢进袖口抱在胸前回头苦笑道:“你刚才也在殿中,没听皇上说‘自有主张’?” “我们就这般放任他离开不成?” “他要走,谁留得住啊……” …… 独自一人在乾阳殿中坐到午时将过,杨青先是饱餐一顿,又让人去御膳房准备了诸多干粮。 随后拿起包裹,不疾不徐地由北面出了紫微城。 早在刚回洛阳时,听闻裴行俨孤军入漠北他就有心走一趟。 既是为了把人带回来,也想顺路会会东突厥第一高手,位列天下三宗师之一的毕玄。 不过那时他一心自创印诀,裴行俨又刚走时间不久,所以才耽搁下来。 如今印诀虽然还没有成型,但心中所有设想也都尝试一遍,在宫中枯坐未必能有进展。 索性借着可达志一事出行,也算合情合理。 一路走到城北,杨青忽然想起自己在这里还有处房子,那是初到洛阳时买下的。 后来长住紫微城,倒把这事儿忘了。 眼看天色还早,他转进那处小巷,不多时到了门前却发现里面上着门闩。 他记得自己当初出门时并未上锁,此刻这里却已被别人落住。 连敲三下无人应声,杨青抬手在门前一抹,一股吸摄力道隔着木门传导而出,后面的门闩立即打开。 迈步走进院中,他也不去正房查看,循着感应中的三道气息转身推门进了厨房。 随即目光一扫,在幽暗角落中映出三道人影。 一名衣衫褴褛的邋遢妇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 此刻这妇人正一手拿着半片木柴指向杨青,神色惊恐。 两个孩子则被她紧紧护在身后。 “你……你是谁,到我家里来做什么!?” 杨青失笑道:“我是这房子的主家,出远门时没有上锁。” “……” 妇人愣怔片刻,忽然双膝一软跪地叩首道:“我……我不知道这有人住,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她起身拉起两个孩子就要离开。 “你不用走。” 妇人看着被杨青堵死的窄小门径,再次愣住,随即恍然道:“我……我没钱给你,也真不是有心闯进来,只是实在没地方去,这里又没上锁才……” 说着她迟疑道:“你要不嫌我们累赘,我愿意给你做工,啥都能干!” 杨青在三人几乎难以遮蔽身体的破烂衣衫上看了一眼问道:“北边过来的?” “是,是。” 心中一转,他想起月前突厥肆虐洛阳北境。 孟津关内自然没有影响,可那些原本在关外依靠洛阳求生的乡下人,难免因此遭难。 “进洛阳的人多吗?” 妇人面色茫然中透着惊惧,眼泪无声下落时她摇头道:“没几个,都死了,不会给你们城里人添麻烦,我们这就走。” “我说了你不用走,这房子送你了。房契在正房木桌下贴着,你自己收好。” 将手中装满干粮的包裹合着两锭银子一起放下,他转身出门而去…… …… 第一百八十五章 母子盗 由洛阳北门而出,杨青一路毫不停留奔赴北邙山脚下的孟津关。 守卫孟津关的裴仁基听说皇上驾到,匆忙带人出迎。 下了城关时却见杨青已走到关口北门,身后两名守城裨将诚惶诚恐地跟着。 冬日里草木凋零,这座依邙山而建的关口多是以灰褐色为基调,关内将领士卒也多穿各式甲胃。 骤然多了杨青这样一位身着便服,腰间青竹剑又极为扎眼的人,难免引来众人瞩目。 他在关口门前四处走走看看,遇到沿途投来的目光也微笑相迎。 直到裴仁基赶到才驻足停下。 “末将裴仁基,拜见皇上!” 杨青探手将人扶起,又挥退他身后随同将领然后笑道:“给我准备匹马,再多带些干粮。” “皇上这是要……” 此时突厥使节的事尚未传到这里,裴仁基摸不准他意图,只得试探着问了一句。 “静极思动,出去走走。”杨青摆手道:“不用多问了,我去去就回,快去准备吧。” 当日洛阳城中裴仁基虽未亲眼看见他手刃王世充的场面,但这么些日子以来,也算了解杨青的手段。 知道他既然能出洛阳城,自己绝对拦不住。 于是也不啰唆,转身吩咐手下将领去办。 等有人牵来一匹毛色乌黑的战马,又在马鞍上绑好了干粮饮水,杨青接过缰绳对裴仁基道: “裴将军,开门吧?” 裴仁基边吩咐士卒开门,边随杨青一道往外走:“皇上,现下北方诸郡乱得厉害,不如带些护卫,末将也好和丞相他们有个交代。” “算了。”杨青摇头道:“真带上人,到时候也不知道谁护着谁。” “……” 裴仁基想起前次罗士信回洛阳之后的复述,脸上神情一窒不再多劝,只默默跟在身后一起走向黄河岸边。 眼下虽是寒冬,前几日又有大雪降下,但此段河面仍只有一层薄冰。 他将杨青送到岸边,又安排好渡河的船只,及至人在对面登岸后,连忙命人招来罗士信。 …… 杨青渡河登岸,翻身上马。 举目四望,但见北方平原尽头,太行山脉连同王屋山犹如天边低垂的乌云,由山脚道他所在位置约有两百里。 仅仅一河之隔,这大片平原已是河内郡范围,属于李阀势力。 原本因为紧邻洛阳,附近乡村农人也时常被允许入关做些小生意。 然而如今他触目所及,却尽是残屋破瓦荒废土地,乃至路边遗尸,四处觅食的野狗成群结队。 选定方向,杨青架马一路向西北奔行。 这匹裴仁基精挑细选的战马脚程颇快,再有他真气助益,跑得更加欢畅。 天将傍晚时,已经见到前方一条绵延向北的黄河支流穿山而过。 沿着这条支流岸边向北直行就可抵达长平郡,继而走官道直达晋阳。 眼看天色将晚,他目光扫过旷野中一片残存的破败村落,竟意外发现其中一处冒着炊烟。 寒冬里的天气,到了夜里尤为森寒。 他虽然不惧寒暑,护身真气散开时连冷风也能隔绝在外。 但坐在野地里与在屋内安睡毕竟有所区别,于是他打马上前,到了村口勒马停下观望一阵。 远方越发迫近的高大山嵴下,数座村庄连成一排。 四下里枯枝败叶零落成片,将通往村中的道路也全数覆盖。 此时日头已在山的另一侧落下,投下的大片阴影使得这处荒山野村透出几分阴森。 就在杨青停下马匹的片刻,四处已有十几条双眼泛红的野狗闻声而至,围着他不断打量试探。 这些在野外猎食惯了的野狗与家犬不同,没有一只胡乱吠叫或露出凶狠样子,只用冷幽幽的眸子盯着猎物。 他起初还没在意,直到胯下马匹开始不安地踢动马蹄,这才屈指弹出一缕指风,打碎距离最近的一只野狗头颅。 不去理会四散的狗群,杨青驱马向前朝村中走去。 沿着村中小路,马蹄踩着枯枝穿过七八道院子,停在一处黄泥围建的低矮墙边。 这院落还算宽敞,三间正房,东侧还带着两间厢房,院里院外也相对别处干净一些。 而炊烟正是从东侧一间厨房内升起的。 神念在院中各处一扫,立时见到房内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在熬粥。 杨青下马隔着墙喊道:“老人家,老人家?” “谁啊?” 略显低沉沙哑的嗓音随着“吱呀”开门声响起,只有一只独眼的苍老妇人探头向外望。 她见杨青站在院外眯着眼疑惑问道:“你找谁啊?” “大娘,我过路的。眼看天黑了,想在这儿歇一晚,您看方便不?” “你……”老妇人走出屋外,上前几步打量他半晌迟疑道:“这乱糟糟的世道,你这年轻人跑荒山野岭来干什么? 我老婆子一人在家,可不敢随便收留外人,你到别处去吧。” “也好。”杨青无奈点头道:“那就打扰了。” 说完他调转马头向西走去。 可没走几步,就听身后老妇人叫道:“年轻人,你等等。” 策马回身,杨青看着追出院外,站在寒风破村中颇显萧瑟的老妇人道:“大娘还有事儿?” “唉,你这年轻人也太过莽撞。”老妇人劝道:“往西走就到了黄河岸口,那里横穿王屋山,晚上风大又没有人家可供落宿。 你这么走,不到天黑就得冻死。” 叹了口气她接着说道:“算了,你在这儿住下吧。” “那就……多谢老人家了。” 感应到老妇人体内一股不弱的真气收束在气海,杨青也只当不知。 牵着马跟她进了院子随口问道:“老人家怎么称呼?” “哎哟,你要不提老婆子都快忘了。”老妇人唏嘘道:“我在本家叫钱素莲,夫家姓赵,这名字有年头没人叫了。” “赵大娘。”杨青绑好缰绳朝她一拱手,接着问道:“您看我住哪间房合适?” “那间就行。”抬手一指正房西侧,钱素莲才觉气闷,反问道:“小公子你怎么称呼啊?” “我姓杨。” “哦,杨小哥。”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他腰间长剑,钱素莲点头道:“屋里啥都有,你自己先去收拾收拾。 等我熬好了粥给你端一碗。” 杨青答应一声就提着包裹走进西侧房中。 屋子不算大,只在靠窗位置摆了张木床就几乎占去一半。 把包裹放到一侧木桌上,他也在桌前坐下,随即运起神念扫向院中。 只见厨房里钱素莲搅动羹勺,不多时从锅内盛出两碗热粥。 接着她转身到门前听了听动静,再回去时手里已多了一方小纸包。 随手搓开,将里面白色药粉洒进一碗粥,等药粉化开才端起碗走出厨房。 “杨小哥,粥熬好了。” 耳听钱素莲在外叫门,杨青收回神念上前将门打开,满脸歉意道:“赵大娘,这怎么好意思。” “出门在外不容易,别客气啦。” 钱素莲左眼眼皮松弛耷落,仅剩的一只独眼看上去多少有些可怖。 连带着她布满皱纹的慈祥笑脸也透着几分怪异。 “杨小哥,我说你怎么不点灯呢?” 这时太阳已将将落山,冬日里天黑得早,只有一扇窗的屋内已极为昏暗。 在杨青眼中,但凡有一丝光亮也可与白天无异,因此他也没在意。 钱素莲则放下碗就去点燃桌上油灯,招呼杨青坐下吃粥。 杨青虽知她心怀不轨,但也从善如流,想看看这老妇人到底玩什么花样。 于是他与钱素莲相对而坐,又拿出包裹中干粮分给她。 钱素莲拿着手中胡饼酱牛肉看了片刻,忽然皱着眉对杨青问道:“我看你衣着吃食都不是普通人家,怎么孤身一人跑到这儿来了,连个随从都没带。” “我就是洛阳人。”杨青笑道:“前些天我兄弟跟着一队洛阳骑兵杀突厥蛮子去了,快两个月没回来家里着急,所以我去找找。” “哦……”钱素莲叹息一声,语气间担忧道:“冰天雪地的,北边还正打仗呢,你一个人哪儿去找?这不是白白吃苦受累吗,一个不小心再送了性命。 听大娘的话,明天就回去吧。” 笑着点了点头,杨青端起粥碗喝了一口问道:“大娘,您见过那队追突厥人的骑兵吗?” “见着了。”钱素莲肯定道:“说起来快两个月了,就从黄河岸口那边一路往北去了。唉,都是好小伙子,也不知道能回来几个。” “那您也见着突厥人了?” “怎么没见着?”钱素莲道:“这村里人十有八九都让那帮蛮子杀了,老婆子我要不是藏在地窖里躲了些日子,怕也没今天了。” 杨青把一块儿牛肉送进嘴里,又顺手端起碗喝了一口:“大娘,我看这方圆百里都荒废了,您一个人在这儿怎么生活啊? 怎么不去洛阳,那儿还算平靖。” “我有两个儿子。”钱素莲摇头道:“早年离家去了,怕他们回来找不着我。再说了,老婆子孤身一人,在洛阳也没个亲朋,到了那儿又能怎么活呢。” “洛阳官府如今还不错。”杨青直视钱素莲道:“总能有个不害人,也可以活下去的法子。” 钱素莲闻言一愣,接着她满脸褶皱如干枯树皮层层叠起,枯瘦的脸上泛起笑意:“你倒是好心。” 她状似平常的笑脸,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出几分诡异。 浑浊的独眼在杨青脸上看了一阵才又问道:“我见你衣着单薄,这寒冬腊月的天不冷么?老婆子家里还有几件棉衣,等会儿拿来你穿上吧。” “多谢大娘。”杨青一口把碗中粥米喝干,放下碗说道:“我练过几年武,不怕冷的。” 钱素莲看他喝完了粥,方才略微绷紧的身形不自禁松弛下来,随后拿过空碗道:“也罢,赶了一天路该是累了。 你早些睡下吧,老婆子不打扰你了。” 说完她起身离去。 杨青静坐桌前,等她反身关好房门,也吹灭油灯去木床躺下。 探查体内,方才那碗热粥一下肚,就有股异样袭入脑海,催得他升起睡意。 只不过被长春真气一扫,瞬息又回归平常。 确定是蒙汗药,他闭上双眼,神念再次飘出,一路跟着进了厨房,又看着钱素莲返回东侧主屋睡下。 随即在院中转了两圈,忽而扑入地下。 穿过层层泥土,却见看似平常的院落下,横七竖八竟埋着十数具尸体。 其中有些早已化作白骨,而有的还未完全腐烂。 心念一动,他操控神念在可以触及的周遭范围不断扫视,只片刻就发觉除了这里,四周紧邻的其余院落中也有大小不一的埋尸坑。 这个年月死人很正常。 类似的荒村下埋些尸骨也不稀奇。 只是与那老妇人在粥中下药的行径连在一起,就显得不寻常了。 进村时他观察过四下路面,虽有枯叶遮掩,但也发现一些人马踩踏的痕迹。 “有同伙啊……” 左右也要休息,杨青不再理会钱素莲动作,在床上安睡等待起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早已睡下的钱素莲忽然拉开房门,走进漆黑的院中。 “杨小哥,杨小哥?” 假意呼唤两声,见房中没有回应。 她又到杨青门前听了一阵,确认没有动静后正要推门而入,忽听东方传了一阵急促马蹄声。 侧脸看向东方,只皱眉想了片刻,她忽然破门而入,伸手在杨青胸腹间接连点了七下。 随即真气在他体内一探,察觉杨青几处经脉已被锁死,这才拿着他的剑,点亮一盏油灯走出院外。 在门口没等一阵,就见一行押着七八架马车,十几人的队伍停在门前。 “嘿嘿,娘。”队伍中年约四旬,领头的粗壮汉子翻身跳下马背道:“您老人家怎么亲自迎出来了。” 钱素华点头道:“小琦,家里来客人了。” “来人了?”钱琦疑惑道:“什么人?” “一个洛阳跑出来的公子哥,看着像头肥羊。” “洛阳的人……”钱琦皱眉道:“咱们一向在河内郡活动,眼下人数也凑齐了,没必要节外生枝吧? 听说洛阳出了个真龙天子,不太好惹。” “狗屁的真龙天子。”钱素华不屑道:“等会儿进去把人弄醒,摸摸底细。搞不好你带回来的这些人,还不及他一个值钱。” 说着她目光投向后方马车,毫无遮挡的车架上,堆满了捆绑结实的男女老少…… ……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七八架马车上,四十多人被当做牲口一样捆扎结实。 其中大多是年轻女子,少数男子或老者则衣着光鲜,不似普通人家。 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中,钱琦走到钱素华面前问道:“娘,这段时间趁着河内郡大乱,咱们弄回来的可都是好货色。 卖到北方哪个也便宜不了,一个公子哥儿能值得那么多?” “是啊大娘,这年头宰相将军都不值钱了,除非你绑个皇上!” “哈哈哈……” 一众随韩琦下马的凶恶汉子放肆狂笑。 “诸位,诸位好汉,可否放我等一马?我愿出纹银千两赎资,且绝不报官。” 就在众人大笑的空档,马车上一个年轻男子不知何时挣开封口的布棉,大声呼喊。 他一语落下,见面前群匪忽而收起笑意,尽皆冷眼看向自己,突然把目光投向钱素华哀求道: “这位独眼婆婆,求求你放了……” “闭嘴!” 钱素华闻言独眼中闪过一抹怨毒神色,脚下勐地一点地面,立即踢出坚硬石块儿飞射那男子左眼。 “啊!” 凄厉惨嚎中,那男子被石块儿打得身体后仰。左眼眼皮紧闭凹陷,鲜血混着不明液体汩汩涌出,片刻就将半边脸颊染红。 “还不去堵上他的嘴?” 两名恶汉上前粗暴的将他嘴堵死,钱素华已不再理会那边,继续向钱琦教训道:“说你们见识浅薄还不自知。” 她翻手拿出杨青的佩剑,递给几人道:“单单这柄剑就不是凡品。” 钱琦眯眼扫过剑鞘,随即探手接过。 可大意下他险些没能拿稳,加了几分力才紧握在手中。 借着面前油灯他仔细打量一阵,随即啧啧赞叹道:“这手感,摸着真舒服。这重量,怕不得又三十斤往上吧?什么材质啊这是。” 说着他另一手握上剑柄,拔出剑刃。 只见剑身质地细腻朴着,剑嵴浑圆,剑刃短而锋锐。 不过整体却略显暗沉,看着似乎还比不上他腰间的长刀光亮。 然而正是这股含而不露的感觉,反而让他心头微颤,越发觉得此剑不凡。 “琦老大,让我们也看看。” 旁边一众人围拢过来,争相传递。 “这剑看着不错,就是太重了些,一般人怕使不得几下就拿不动了。” “是啊。” 另一人接过长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然后极为自然的将剑挂到腰间说道:“所以这剑一般人用不了。” “不错,没两下子还真……不是,你哪位啊?” 反应过来这接剑之人声音极为陌生,众人俱都一愣,随后目光齐齐看了过去。 却见昏暗油灯光晕与暗夜交错的地方,陌生的灰衫青年正与他们对视而笑。 “你……你……” 钱素华满布老皮的枯瘦手指前指,脸色煞白,彷佛见了鬼一样:“你怎会在这里?” “你觉得我该在哪里?” 杨青手臂随意舒展,像是摘花折草般把他身侧一名恶汉提起:“昏睡在床上,等着你们把我当成肉票?” “老阚!”钱琦眼见杨青抬手就擒住一人,立即拔刀前指,凶相毕露道:“把人给爷爷放下!巴陵帮可不问你是什么身份!” “巴陵帮?”杨青皱眉道:“香玉山投靠突厥之后,手下的人贩子都变得这么不知收敛了吗?” 说完手指一搓,清脆瘆人的骨裂声中, 巴陵帮?杨青皱眉道:香玉山投靠突厥以后,手下的人贩子都不知收敛了吗? 说完手指一搓,清脆瘆人的骨裂声中,被他提在手里的汉子头颅一歪,吭都没吭一声就无力耷落胸前。 “老阚!” 四下众人惊怒拔刀,钱琦更急吼一声,举刀便要冲上:“我杀了你!” “站住!”钱素莲一把拉住他,微眯的独眼精光闪烁看向杨青:“你认识香帮主?” 杨广在位时,巴陵帮专司搜罗民间美女供他淫乐。 而帮派本职则是于天下开设青楼赌馆,暗中更有人口买卖的生意。 巴陵帮主香玉山在杨广死后投到萧铣麾下。 后来失去利用价值,又因害死方素素被寇仲徐子陵追杀,这才转头加入突厥,拜了赵德言为师。 杨青几个月前到巴陵追回小柔,说起来也与巴陵帮有关。 此时听钱素莲问起,他随手丢开尸体道:“香玉山吗,没见过。” “杨小哥,都是江湖讨生活,乱世之中谁也干净不到哪去。”钱素莲平静道:“今天老婆子我认栽了,你杀的人算我头上,咱们各走各的怎么样?” “娘!?” “闭嘴!” 呵斥一声,钱素莲独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杨青。 别人不知道,可她却明白。 无论是之前下在粥里的蒙汗药,还是后来她补上的点穴截脉手法,都绝不是一般人可以应付的。 而面前的年轻人,单凭他无声无息混进人群中的身法,已经让人心生忌惮。 “你这会儿表现的倒像个老江湖。”杨青身形在暗夜中无声飘往一侧,探手又将一人提起:“之前怎么就没想到,我敢一个人出门,哪会没点儿手段?” 眼见他身如鬼魅眨眼又抓住一人,周遭围拢人群心里都觉寒意上涌。 钱素莲则克制道:“贪心作祟,一时走了眼。” 杨青冷笑道:“满院尸首,你都能安然熟睡。这哪是走眼,分明是没心!” 话音一落,他手掌倏然收紧,在手中人瘫软的一瞬抖手将尸体甩了出去! “动手!” 谈判无果,钱素莲满含怨毒的厉喝一声,将手中油灯甩上门梁。 另一手在腰间一抹,抽出一柄寒光闪耀的软剑。 与此同时,钱琦已先一步领人冲了上去。 “杀!” 寒冬暗夜,十几柄各样兵器破开冷风,呼啸砸向杨青周身上下。 然而下一刻众人面前的灰衫人影,却突兀化作一缕烟尘倏然散开。 那轻烟在人群中绕行一圈,偶尔露出痕迹的拳掌如刀削腐肉,重锤擂鼓。 但凡与之接触,无不头颅横飞,胸骨尽碎。 转瞬残尸倒了一地。 钱素莲呆呆望着一地尸体,再看杨青好似没有实质的身形,一时间手中的剑竟不知往何处刺。 “琦儿闪开!” 正不知所措时,她忽见杨青扑向场中唯一还没倒下的钱琦,立时振剑迎上。 “死!” 杨青忽然在钱琦面前停下,极速停顿的身形裹挟寒风扑面。 在钱琦尚没有反应时,振起手臂如破空的鞭影,狠狠抽在他咽喉上。 钱素莲眼睁睁看着他如同脖颈断折的落雁般,一头栽倒地面。 生机尚存的躯体在满地枯枝败叶中无力蠕动,可只有皮肉相连的头颅却再无反应。 “琦儿!”钱素莲扑到近前悲呼一声,紧接着抬头看向杨青,眼中的恨意几乎化作实质:“你好狠的心肠!” “狠的是你。”杨青澹澹道:“没有当娘的会带自己儿子做这种营生。 这些日子你们从河内郡绑走多少人,院子下面又埋了多少人,你数的清吗?” “嘿,乱世求活,谁顾得上那么多?”钱素莲冷冷回道:“怪只怪我招子不亮,惹上你这煞星。 也罢,我儿死了,我在世间也再无挂碍。 不劳你动手,老婆子自己来。” 说着她将钱琦的尸体半抱在怀中,面露释然道:“我儿别怕,娘这就来陪你!” 话音一落,她抬手插向自己面门。 可就在手掌即将碰触皮肤的一瞬,忽然贴脸一滑,转而用大拇指勐地按进那只瞎眼之中! 杨青耳听水渍喷溅声响,一道暗红脓血应声激射而至! 与此同时钱素莲手中剑光连闪,眨眼就将他留在原地的残影搅碎! 那道脓血溅落在地,瞬间将枝叶腐化焦黑,发出“嗞嗞”声响。 钱素莲则已彻底陷入癫狂,举剑不断在周遭虚空噼斩。 “出来!你给我出来!” 被绑缚在马车上的众人只见她状似疯魔,不停挥动利剑。 对影子般贴在身后的杨青却视而不见,恍若未觉。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休!” 华光伴着鸣音在暗夜中一闪即灭,穿过钱素莲额头又没进地下。 杨青绕过她轰然扑倒的尸体,在几架马车边依次走过解开众人束缚。 “自己找地方住。” 说完他反身回到屋内,不再理会外面动静。 这里距离洛阳不远,况且有车有马,熬过今夜自行回家并不困难。 那些死去的巴陵帮众身上,干粮饮水不缺,点火器具也有,用不着他操心。 听着外间一阵压抑哭声,又逐渐有人招呼安慰,直至归于平寂,杨青也再次入睡。 一觉睡到天蒙蒙亮,他起身到厨房点火热了昨夜残粥,吃了些自带的干粮。 又把马喂饱,就再次上路。 打马出了村落,向西走不多远南北流向的黄河支流已遥遥在望。 及至到了岸边,只觉一股寒风沿着河面扑面而来,他立即拨转马头循着河岸迎风奔行。 这一道尽是崎区山路,但杨青运转长春功罐入马匹体内抵御风寒。 遇到险路时更带它一道提纵跃过,狂奔不停。 在天黑之前不但穿过王屋山,更堪堪到了晋州境内。 如今宋金刚正与李世民在此一带对峙,整个晋州都笼罩在战火中,情况比之刚被突厥肆虐过的河内郡还要惨澹。 遍地狼藉,了无人烟。 距离晋州还有三十余里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前几日积雪尚在,茫茫荒野一片空白。 正奔行间,前方忽有兵卒设卡拦路。 看衣着甲胃,正是宋金刚麾下。 “来人止步!” 四名持刀兵卒上前喝道:“晋州城门已关,要进城明日赶早吧。” 杨青本意是进城打探消息,顺便补充干粮饮水,闻言问道:“这天寒地冻的,不让进城人去哪里休息?” “那边。”领头一人指着东方说到,:“往东三五里有个破庙,许多与你一样的江湖人都在那过夜,有本事自己去占个地方。” 既然晋州城门已关,杨青原本想连夜穿过晋州,赶往下一个城池。 但听这人提起东方有江湖中人汇聚,于是不再多问,转向东方走去。 没走多远,视线中果然零零散散出现些聚集在雪地中,围着篝火的江湖散人。 这些人衣着各异,汉人中混着诸多异族。 见有生人策马而至,尽皆观望过来。 杨青对他们视而不见,只盯着不远处不断传来惨叫以及透出隐隐火光的破庙。 “小兄弟,别往前走了。” 正走着,身侧忽然有人提醒道。 他转头看去,只见一名年约六旬的老者正平静望着他,眼神透着讳莫如深。 “我正要问。”杨青停马看向他笑道:“老人家,这冰天雪地的,你们怎么都在外边坐着,不去庙里?” “那里去不得。”老者摇头道:“没听见里面动静吗?辽东妖人正在杀人呢?” “杀人?”杨青不解道:“辽东妖人是何方神圣,杀的又是什么人?” “什么人?”老者皱眉道:“眼下晋州地界,除了李阀的人就是宋金刚的人,来这儿的人都是帮着宋金刚打仗的,你说还能杀什么人?” “可我怎么听着不像杀人。”杨青回头望向惨嚎声不断的庙宇:“倒像是用刑。” “那也正常。”老者道:“两边打出火气了,抓几个俘虏发泄私愤也是常有的事。我说你就在外边待着吧,那帮辽东鬼,起了性子不分敌我,莫要去招惹为好。” “他们抓的都是汉人吧?” “嘿。”老者嗤笑道:“这地界,都是为名为利的人,哪分什么汉人胡人,都得为自己活着。我看你是新来的才提醒一句,另找地方吧。” 杨青颔首回应,随即继续驱马向前。 这老者固然是好心提醒,不过于他而言却不适用。 “诶,我说你这小子怎么不听劝呢?非要去找不痛快?” 那老者在身后又喊一声,眼见杨青不再理会,叹了口气便在雪地中卧倒,不再去理会。 破庙无院,杨青驱马到了门前停下,把马在一侧拴好。 这时庙中惨叫更甚,与之一同传来的还有不似人声的兴奋嚎叫。 …… 第一百八十七章 再遇师妃暄 “没听到吗!?” 转头怒喝的突厥人见杨青好似没听见他说话,仍旧迈步前行。 抬脚往身侧一踢,宽刃厚背朴刀飞出刀鞘,被他一把攥在手中。 “爷爷让你滚出去!” 雪亮刀刃被熊熊火焰映得发红,被之前老者称作辽东妖人的恶汉,隔着篝火持刀指向杨青眉心。 然而还不等他再做多余动作,就见面前的灰衫少年脚步不停,径直迈步走进火焰升腾的篝火之中! “你……” 一步迈出,杨青周身真气滚荡,立时将火焰排向两侧。 朝着左右疯狂扑卷的火舌如避蛇蝎,生生在他面前分开一条通路。 眼看他踏火而来,刚才还煞气冲天的突厥恶汉一时惊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其他发现异状的几人此刻也转过身来,可杨青已懒得跟他们纠缠,抬手挥袖扫在面前指向自己的朴刀上。 那恶汉只觉霎时间手中的刀如同生出灵性,刀身一扭便脱离自家控制。 紧接着火红刀刃破空飞往一侧,在屋内围着篝火划出一道自己从未见过的绚烂刀芒,然后重重斩进自己脖颈。 扑倒在地的一瞬,他依稀看见几名同伴脖颈咽喉亦被刀芒斩碎,与自己一样趴在篝火面前,像是虔诚献祭的信徒。 与几名突厥人一同倒地的,还有一名被绑缚佛像上,伤势稍轻的唐军士卒。 他绳索被刀芒割开,依着惯性跌落地面。 杨青见他被割去一只耳朵,上身满布刀剑外伤,大体神志还算清醒。 等他自己挣扎起身,这才问道:“李世民的人?” “在下陈百川,多谢公子相救!” 自称陈百川的中年汉子也算硬气,忍着浑身伤痕一声不吭,仍旧抱拳躬身向杨青拜谢。 “在下乃是大唐永安王,李孝基麾下百人长,敢问恩公高姓。” “我叫杨青,你听过吗?” “杨……”陈百川正要复述,心中忽然一动问道:“可是洛阳那位?” 杨青点头问道:“之前有一队洛阳骑兵从此地杀往北方,领头的叫裴行俨,你知道吗?” “小人知道。”陈百川恭敬道:“此人领兵路过这里已经是一月之前的事了,当时正是他冲乱宋金刚阵脚,永安王才不顾秦王坚守严令,趁机出兵。 奈何竟……” 柏壁之战中,永安王李孝基听信人言贸然出兵,最后被宋金刚一举击溃的事杨青知道。 不过肯定没有裴行俨什么事儿,只能说是巧合。 “现在呢?”杨青接着问道:“最近有没有他的消息?” “小人并不清楚。”陈百川摇头道:“只是听说他一路不停,冲破太原刘武周所部,进了漠北。 再往后,我已被宋匪所俘。” “知道了。” 说完杨青转身就走,陈百川见状急道:“杨……恩公,能否助我等兄弟回返大唐?恩公大德,小人日后必以性命报偿!” 杨青闻言驻足,看向他笑道:“我要你命干什么,只是现下我也有事在身,送你回去就办不到。 跟在我身后吧,能走到哪儿看你自己运气。” 陈百川咬着牙翻身跪地拜了三拜,随后去检查其余被绑在佛像上的唐军士卒。 只是他每看一人,心中就凉一分。 除了他自己,其余共十七人,有九人早已气绝。 剩下八人四肢断折,鼻子耳朵被人生生撕扯稀烂,连带眼睛也被刺瞎,身上更找不到一块儿好肉。 听到声音时,已是人人求死,无一想活,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杨青只放他一人下来。 “狗东西!我陈百川但有一息尚存,日后定要杀光这群突厥狗!” 强忍着浑身刺痛把人一一放下,他最后一把火将庙宇点燃,冲出庙门追着杨青去了。 到了门外陈百川见杨青骑马正往北方缓行,身后躺着七八具尸体,余下听闻庙中动静的江湖客只是在旁注视,没一人敢上前阻拦。 他立刻骑上一匹无主马匹,又在手中牵了一匹,拍马匆匆赶了上去。 杨青见他追上,于是也略提马速。 两人在雪地中只走片刻,忽见前方数十匹快马奔至,后面还有几队步兵远远追着。 马上骑士汉胡混杂,弓上弦,刀出鞘,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 “前方的人速速下马!” 懒得去管有人报信还是碰巧遇上,眼见零星箭失在左右威胁性的接连射落,杨青双腿一夹马腹。 被长春功灌注入体的战马立即仰首发出一串长嘶,四蹄踏碎积雪,怒龙般奋勇向前,迎着来人冲了过去。 “杀了他!” 在一片交织的怒吼中,杨青驾马瞬息跨过十数丈空间,长袖一摆便将迎面飞来的箭失原路扫回。 及至冲进敌阵,他手掐惊雷印,虚空中立时响起阵阵雷音! 如今他《愈加密乘》修到第二层,神念范围已可波及身周十二丈。 在陈百川惊骇难明的目光中,只见杨青周遭突然有十余道细小雷霆凭空生成。 接连闪烁三次之后他身边已无一人可以在马上安坐,尽数跌落在地,抽搐不止。 只剩受到惊吓的马匹狂嘶乱蹿,跑向无人的空寂旷野。 虽然由此可见这雷霆威力还不太强,但陈百川再看杨青时,已经犹如仰望神只。 此时后方相继而来的一众兵卒也被前方景象惊到,在暗夜中发一声喊,各自奔逃散去,丢下满地刀枪。 “撑得住吗?” 冲过满地狼藉,杨青勒马等陈百川追到身侧问道。 “撑……撑得住。” 陈百川近距离再看杨青,胸中一股说不出的情绪翻涌下,说话也难免磕绊。 “李孝基现在何处?” “永安王?”陈百川闻言神情一暗:“他与手下诸位将军都已被宋金刚所俘。” “嗯。”杨青回道:“那你最好趁着天黑往西去找李世民。” “恩公放心。”陈百川抱拳道:“此处往西不到百里就是汾水,小人这就渡河去见秦王,绝不敢拖累恩公。” “走吧。” 两人不再多说,又向北方走出十余里,陈百川拜别杨青转向西方。 一路上他遇见几股敌兵,但凭着一腔血勇也都给他杀出重围,更割了五六颗头颅挂在马鞍上。 直到天降放亮,才终于跨过结冰的汾水…… 与陈百川分开后,杨青纵马绕开晋州,向着北方疾驰不停。 等晋阳巍峨耸立的城头投进视线中,已是第二日黄昏时分。 如今刘武周初占太原不久,战乱导致民生凋敝,再加上冬日严寒,直把一座昔日雄城弄出几分日薄西山的态势。 他在城门处牵马入城,因为刘武周召集北地江湖散人对抗唐军,来往武人众多,所以也没受过多阻拦。 到了城中杨青见街上往来行人多是兵卒或者江湖客,普通百姓则行色匆匆,极少在街上逗留。 沿街商贩更寥寥无几。 唯有两侧青楼赌坊,食肆客栈红火异常。 找了家门脸宽敞的客栈,他将马匹交给小二照料,自己则随着另一名伙计走进店中。 那伙计掀开厚厚的门帘,立即有一股混杂着木炭燃烧的热气扑面。 杨青迈步走进,可上一刻还吵闹不休的厅中瞬间低落下去。 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投注过来,直到他在柜前定好客房,又在一张桌面点菜坐下,厅中才重新响起嗡鸣之声。 这厅中坐着的尽是南来北往的江湖人,普通人家根本见不到。 此时汇聚到太原,无非为名为利。 乍见杨青一个陌生面孔,众人低声议论一阵也就各自回归正题。 有高谈阔论分析天下局势的,也有夸耀功绩,说杀了多少李阀之人,可以换来大笔封赏的。 杨青静坐旁听,等饭菜上齐时突然听到有人提及漠北,他便忽略其他杂音,专注听了起来。 只听墙角五人围坐的一桌上有人压低嗓音说道:“如今天寒地冻,漠北突厥又被人一通闹腾。 我看这刘武周短时间得不到突厥支持,对上李世民恐怕悬了。哥几个,信兄弟的话明日就赶紧走人吧。 这刀口上的银子,可是不好挣啊。” 另一人接口问道:“我说兄弟,你今天刚到晋阳还没露脸就要打道回府,岂不是白折腾了? 再说突厥势大,一支千数人的骑兵能折腾出什么?这会儿说不定早就冻死在草原上了,等来年突厥起兵南下,李世民挡得住?” 那人闻言笑了笑道:“我说兄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听说过瓦岗寨吗?” 其余几人附和道:“齐兄弟说笑了,瓦岗寨自然天下皆知。” “那就是了。”姓齐的汉子说道:“连破刘武周三道阻拦,在漠北横行快一个月的那支骑兵,领头之人正是当年瓦岗山上擅用双锤的一位好汉,叫裴行俨。 如今此人投入洛阳,带的也是洛阳的兵。我听说前些日子,裴行俨突入漠北直杀到达兰札达加德。 那是什么地方?那儿可是突厥防御中原的重镇! 好家伙他上去给人家城门踹完,转身往东边跑了,突厥人连他屁股都没看见!” “嚯~”旁边有人不可思议道:“就一千来人?这夸张了点儿吧。” “哪是一千人呐?” 齐姓汉子摇头道:“他沿途收拢不少之前李元吉留下的残兵,再有一个,草原上咱汉人可也不少,都是被人抢掠贩卖过去。 听说都被他带着走了,能有三四千人。” “李元吉的兵能跟他走?” “都他娘快死地上了,谁给活路就跟谁呗。再说晋阳的兵将最恨突厥蛮子,一说杀突厥人可不就跟着走了。” “那……那突厥任他在草原横着走?自汉朝以后咱可没听说这档子事儿,中原的骑兵要都有这本事,哪还有突厥什么事儿。” “这不就赶上寒冬腊月吗?草原上的风雪一刮,老鹰都愿意在窝里趴着。裴行俨是一路不停,杀人抢羊拉着帐篷就走,谁能抓着他?” 说完这姓齐的汉子又补充道:“不过他的日子也好过不了,又要人吃马嚼,还得防备突厥截杀,再加上这天气,能不能活着回来还在两说。” “他回不来了。” 几人正说着,邻桌有人忽然插口道:“听说他在漠北闹得动静太大,东突厥第一高手毕玄已受邀前去追杀。 恐怕……唉,我汉人从此又要少一条好汉。” “怎么是毕玄?”齐姓汉子奇道:“听说东突厥国师赵德言也是天下有数的高手。” “赵德言?”那人不屑道:“此人在长安被洛阳皇帝杨青一掌打落河底,侥幸逃得一命,如今只能窝在帐篷里打摆子,哪还能出来作祟。” “杨青?就是新近流传的洛阳剑神?” “裴行俨是他的手下,他难道不去救?” “嗨,那些大人物哪个会真把手下当回事儿?还不是用完就丢。”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一阵,末了那人似有意若无意稍稍侧脸说道:“若要救人就得快往东去,我最近一次听到传闻。 裴行俨已经率众到了赛音山达一带,与拦截的突厥人打过好几场了。” 杨青对突厥谈不上太熟,赛音山达这地名听来也极为陌生。 不过既然知道是在东方,到时沿途打问应该也不难找到。 这时他正好把面前饭菜吃完,于是起身道柜前吩咐人为自己准备好干粮饮水。 并非他不把裴行俨放在心上,而是依着脚程计算,明日此时他大概就会身处北方草原,往后恐怕很难有修整的机会。 而未来极有可能碰到的毕玄,如今的实力还要在没痊愈前的石之轩之上。 他与人动手从来都是全力以赴,不作保留,面对毕玄这样在破空飞升门外打转的人,自然也要将状态调整到最佳。 最后看了一眼方才有意传消息给他的人,杨青就迈步上楼回了客房。 如今刘武周与李世民两军对垒,彼此双方难免会派人混进对方阵营,那人多半是认出自己,才有意传递消息。 除了那人外,据他观察这厅中少说有小半都不是奔着刘武周赏银来的。 进了房间,他又命人打来洗澡水。等浑身泡在宽大浴桶中时,才想起自己从来到此方世界开始,好像就没洗过澡。 换洗衣服在洛阳时,倒有人依着他意思准备了多套。 过了一阵他正欲起身,感应中一道熟悉气息忽然出现在楼下厅中。 运起神念一扫,正见到扮作男装的师妃暄走上楼来,转眼已到门口。 杨青躺在桶中随手一挥,房门从内滑向两侧,露出师妃暄恬静浅笑的面孔。 “杨兄,我们又见面了。” …… 第一百八十八章 慈航秘辛 “你该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双手扶在木桶边缘,杨青向后仰头道:“四大圣僧,宁道奇,甚至慈航静斋的诸多高手掩藏在我感应之外?” 闻言师妃暄笑着摇头,缓步走进房中将门关好:“我实在不知道你为什么好像对我总有许多误会,事实上从我下山以后。 自问无论对寇仲徐子陵,还是对你,从没有主动用过强硬手段。” “误会谈不上。”再次探手在身后虚空一划,收拢的屏风倏然展开隔在两人中间,杨青缓缓道: “我对慈航静斋虽没什么向往之心,但也绝谈不上恶感。至于石之轩的事,的确是因我另有打算。” “这一点我已想通了。”见杨青拉开屏风,师妃暄亦十分自然在一侧桌边坐下:“不过你与石之轩一战,我要亲眼看看。” “慈航静斋以扶正天下为己任,李世民与刘武周战事未定,你不用管的么?” 师妃暄澹然道:“李世民此战若败,则大唐危矣。不过他不会输,这一点你该比我清楚才对。” 听她又发出莫名语调,杨青微微皱眉道:“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不要再用这种你很了解我的语气说话,也别再做无谓试探。” “杨兄息怒,妃暄从没有试探你的企图,只是这次回师门我想明白了一些事而已。” 师妃暄眸光微敛,嘴角笑意也慢慢收起,过了片刻才轻叹道:“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他们自有个人命数。 慈航静斋虽然秉持先祖遗愿,要扶正乱世。可终究只是辅左,不能涉及太深,我做得已经足够多了。” “知道就……” 杨青话说到一半,心头勐然一跳。 他忽地伸手向身后一摆,刚刚展开的屏风又豁然收拢,目光再次与师妃暄直视:“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师妃暄似乎早已猜到杨青会有这样反应,她屈起葱白样的细嫩手指,将杨青甩来的水珠一一弹开。 随即唇角绽开明媚笑意,露出浅浅贝齿,如玉般温润:“终于看到你情绪不定的样子,算是与长安的事扯平了。” “你别打岔。” 杨青惊愕神情一发即收,同时手中印诀掐动,房间中灵气海洋瞬间泛起波动,升起隐隐雷音:“不说清楚,你今天走不了。” 师妃暄抬手将头顶几缕被雷电吸摄的发丝按下,微微抿唇道:“我今天来见你,又透露师门世代相守的秘密,不正是要与你化去误会的么?”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见杨青神色毫不放松,于是转而问道:“你听说过项少龙此人吗?” “项少龙?大秦炮……不是,大秦帝师?” 许久没有波动的心湖翻涌一阵,在杨青听到项少龙的名字时又轰然落下。 他对自己无休止的穿梭心中早有许多种猜测。 刚听师妃暄提起唐宗宋祖时,还以为触发了什么隐藏剧情,可以帮助自己解脱无尽轮回,至少也要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再听她提起项少龙,就知自己想岔了。 “你果然知道。” 师妃暄仍旧一手捂着发梢,面露释然道:“能否先收了雷印再说?” 杨青手腕一翻,散去惊雷印道:“你接着说,慈航静斋跟项少龙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他留下后世讯息,又创立慈航静斋,让人为每任皇帝保驾护航?” “你……你先告诉我,你当真不是此世中人吗?”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深吸口气,师妃暄努力平复心境,看向杨青的目光仍止不住露出新奇,震惊,不可思议等诸多情绪: “早在你于洛阳横空出世,我就在暗中调查你。可无论是名字,身份,乃至武功,都从没有人听闻。 似乎你只能是杨侗,可你偏偏自认不是。 杨侗此人我也见过,因此前次邀你去长安,固然是想借你之力拿下石之轩,也是我有心要探明你真正身份。” 师妃暄注意到杨青听得认真,再不复从前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于是接着说道:“直到在长安城中再见时,我已有几分把握,你或许不是此世中人。” “那你是什么时候确认的呢?” “其实直到刚才我都还没完全确认。”师妃暄摇头道:“说出项少龙也算是试探,如果你不知道此人,那我只会转身就走。” 杨青闻言笑容微苦:“我不但知道项少龙,还知道纪嫣然,但这于我来说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 听他提起纪嫣然,师妃暄终于怅然点头道:“能道出本派祖师名号,我对你的身份就再无疑虑了。” “你没有我有。”杨青不解道:“只凭那日在长安我三言两语,你怎么会怀疑我身份?” “这就与慈航静斋建立的初衷有关了。” 三言两语间,两人都像是经历过一场漫长跋涉。 师妃暄长舒口气,提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送进口中。 随即见杨青探手过来,又倒一杯递了过去: “慈航静斋草创于汉代初期,那时项师祖与纪师祖隐居已久。因他特殊身份,到了晚年时担心后世会再有穿越时空者强行扰乱历史,于是便将这疑虑说给纪嫣然师祖听。” 杨青奇怪道:“据我所知,项少龙妻妾成群,怎么你只提纪嫣然?” “因为师门秘传中并没有提及其他人。” “哦……”杨青点头答应一声,看向师妃暄道:“虽然听你提起穿越一词有点儿奇怪,不过……你继续。” 师妃暄微笑回应,继续说道:“纪师祖也担心有心性邪恶之人凭借先知先觉扰乱历史,甚至放肆胡为,所以就与项师祖提议,要他把记忆中的正确历史进程写下。 并留下许多分辨……你这样人的方法,然后创立门派,留下传承,要本门之人世代旁观世间。 一旦真有杨兄这样的人出现,如果为正,则尽量说服;若是为恶,也只能全力灭杀。” “原来如此。”杨青思索片刻问道:“所以之前在长安,你和四大圣僧其实还有暗中观察的目的。 如果我表现的品行不端,你们恐怕杀的就不是石之轩,而是我了。” 师妃暄苦笑摇头:“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结果,但好在你不是。” “话别说太死,人是两面兽,不吃草就吃肉。” “至少你肯甘愿让出洛阳,已经说明你志不在此。至于石之轩,刚来时就已说过,此事我想通了。” 师妃暄平静说道:“你要与他比武也都随你,不过若是他最后难以控制,你总要有始有终,替天下除此祸患。” “他不会在世间为祸,即便没有我也不会。” 师妃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杨青却不再纠结于此,问道:“之前你一意阻拦寇仲争天下,是不是也因为这个?” “是。”师妃暄肯定道:“他们两人起于微末,行事却每每出人意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开始时我的确怀疑他们两人。 但后来几次试探,却发现不是我想的那样。因此才有洛阳城外,十招之约的对赌。 因为他们固然不是后世之人,却都是难得的英才,与李世民拼个两败俱伤,对中原实在没有好处。” “难怪你后来的视线好像一直在我身上。” “你的特殊身份,容不得我丝毫马虎。”师妃暄无奈道:“何况从本门创立起,除去项师祖外你还是第一个真实存在的天外之人。 我不知道你武功师从何人,但你如果有太过疯狂的心思,这天下不知要乱成什么样。” “呼……” 缓缓在浴桶中躺下,杨青也忍不住长出口气,心中隐约又有了曾经听八卦吃瓜的感觉。 “我记得慈航静斋的祖师不是地尼吗?” “慈航静斋的名字的确是地尼先师祖起的,不过门派传承却并非从她开始。” “项少龙……” 杨青呢喃一句,心里也觉释怀不少。 从前对大唐世界,他最难以理解的其实就是慈航静斋这个门派。 毕竟一个隐世潜修的江湖门派,要从天下诸侯中选择明主本就有些牵强。 其后师妃暄每次涉足其中,也都带有太强的功利性,让人难有好感。 有了这层解释,那么许多事情好似也都有了较为合理的答桉。 想到这儿他一口将手中茶水喝尽,又将空杯递给师妃暄。 后者十分自然接过,随即问道:“我为你解答这么多问题,你是不是也可以为我解惑?” 杨青不置可否道:“说来听听。” “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与石之轩比武?那天跃马桥下,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这不算秘密。”杨青颔首道:“我的确在与他交手中看到了武功更进一步的可能,也就是破碎虚空的可能。 后来跟四圣僧交手,却没有那种感觉。” “怎么会,这……”师妃暄先是一惊,继而释然道:“是了,你的武功,你所行之路与此世中人截然不同,自然会有常人没有的怪异感受。” “所以你来找我,除了说清此事,应该也是得到石之轩的消息了吧?” “的确与他有关。”师妃暄回道:“有人在漠北克鲁伦河附近见过他。” “克鲁伦河在什么地方,离赛音山达远么?” “在赛音山达东北方。”师妃暄解释道:“裴行俨的事我也知道,这两者并不冲突。” “倒是顺路。” 杨青想了片刻说道:“不过石之轩拿到舍利满打满算也不过两月,只怕他还没彻底恢复巅峰实力,难以助我打开天门。” 师妃暄摇头道:“以我对石之轩的了解,如果他未全部恢复,你想找他也难。而他若补全自身破绽,一定会来杀你。” “也是。” 杨青对石之轩的了解仅存在于纸面。 他少年时的经历比寇仲两人还要不堪,这造就他根植内心深处的自卑。 只是他才情惊人,天赋拔群,一有转机就再难平庸。 而执着于掌控自身命运的原因,也使得他在武道一途不断做出突破,超越前人。 类似这样自卑到超越自我的人,是不会被任何事,任何人吓住的。同时他也远比一般人更为敏感。 无论之前在跃马桥被杨青所伤,还是渭河上被他所救,恐怕都已使石之轩有了杀他的理由。 “既然话都已经说开,我就不打扰杨兄沐浴了。” 看杨青陷入思索,师妃暄起身告辞道:“明日一早,妃暄会与杨兄一同赶赴漠北。” “好。”杨青答应道:“北方的路我不熟,正需要有人带路。” 走到门前,师妃暄忽然停下脚步问道:“其实我还有一事不明,希望杨兄指教。” “洗耳恭听。” “我在师门看过一些秦汉时期杂记,其中项师祖说在未来的世界,人与人相处不像如今这么冷漠,就连男女之间也少有防备,是这样吗?” 项少龙? 他大概希望所有貌美女性都对他没有防备…… 这话八成是用来忽悠哪个秦朝美人儿的吧。 无论哪个时代,陌生人之间不存在没有防备一说,真没有的那是傻子。 傻子是不分年代的,什么时候都有。 “不错!”杨青重重点头道:“后世人与人之间的确交流无碍,十分方便。” 师妃暄释然一笑,好奇道:“也会像你我这样聊天吗?” 杨青低头看看泡在水中的身体,微笑道:“差不多吧,不过彼此间可能更自然些。比如在这样的场景下,通常会有些合情合理的,另类形式的交流。” “另类形式?”师妃暄皱眉道:“还请杨兄明示。” 杨青从水中捞出一挂毛巾拧干抬手递了过去,另一手轻轻划着眉毛笑道:“有劳师仙子帮我搓个背。” “……” 随着师妃暄身形一僵,房中也陷入沉沉死寂。 紧接着她脸颊少有地升起红晕,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自问与杨青都是摒弃杂念一心向道,渴望破空而去的人。 因此即便对方在沐浴,两人又同处一室也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却没防备他会把玩笑开到这种地步,竟似与平时有种难言的割裂感。 杨青说完也觉得奇怪,刚才的话好像是脱口而出,没经思考一般,跟他平日作风极不相符。 就在两人都觉尴尬的空档,房门忽然被人从外粗暴推开。 三名满脸虬髯的军汉破门而入,在看到师妃暄的一瞬,眼中更闪出毫不掩饰地亵渎之意。 这三人显然都是刘武周麾下兵将,领头一人看着品级似乎不低。 “这位公子。” 两人正不明他们来意,领头的将军已对师妃暄“爽朗”笑道:“这位公子,本将一路追着公子到此,不知公子可否赏光,与本将回府共饮几杯?” 借着三人打破尴尬局面,师妃暄又恢复清冷模样:“我与你素不相识,此时离去,我可当你没来过。” 这人脸色一僵,正要发怒,眼角余光突然看见杨青坐在浴桶里,立即眉头一挑,笑得更加放肆: “哈哈哈,这位公子,既然是同好之人,又何必遮遮掩掩呢?世人虽多有厌恶我等喜好,但本将却甘之如饴。难得两位俊美出尘,又是同道中人……” 耳听他无遮无拦说着胡话,杨青已冲着师妃暄不耐摆手道:“你带来的人,还请你一起带走……” …… 第一百八十九章 北疆风雪 翌日清晨,杨青拿好包裹下楼时,师妃暄已牵马在客栈门外等候。 两人没有如普通人一般寒暄,只是一道沉默前行。 到了晋阳北门时,他远远见城门处人流排起长龙,十几队兵卒在人群中不住盘问。 侧耳听了片刻,就知道城中正在找寻昨晚失踪的三名兵将,看架势昨夜带头的将领似乎是刘武周家中亲属。 杨青牵着马一边越过排队人群往前走,一边看向师妃暄问道:“你把人埋哪儿了?” 师妃暄跟在他身侧,闻言摇头道:“人还活着,只是要吃些苦头。” “我说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正说话时,早注意到两人的城门兵卒见他们旁若无人般往外走,立时出声喝止,更有一队七八人上前伸手拉扯。 杨青一摆袖袍将几人迫退,翻身上了马鞍,随即一振缰绳催马奔向城外,师妃暄亦紧随其后。 “拦住他们!” 此起彼伏的厉喝声中,两人马速已提至巅峰。 眨眼间不但将身后追兵甩开,前方拦路的也都慌忙让在一旁。 及至杨青提缰纵马,跃过门前拒马桩,身后一众兵将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离去。 杨青与师妃暄沿路向北,然而随着深入北方,路上行人渐少,积雪渐厚。 等第三天到了丰州境内时,终于不得不弃马步行。 此时的丰州就是后世的hhht,原本是隋朝边关,现下则是刘武周势力范围。 两人进城时正午将过,杨青不愿过多停留。 于是将马卖了,补充过干粮饮水后就徒步出城。 与之前路过城市不同,从丰州城北出来只走了几里,就见一望无际的冬日草原上尽数被白雪覆盖。 不说行人车马,村落田垄,连人活动的痕迹都再难见到。 这时正逢北风过境,天上浓雾般的灰色云彩连绵滚荡,在视线尽头与地面积雪接连成片。 见此情形,杨青也不禁生出天地苍茫,人力难以企及的感受。 “北国风光,究竟与江南春色不同。” 杨青闻言看向身侧师妃暄:“你没到过漠北吗?” “冬月时节还是第一次。” 她此时仍是一身白衫书生袍服,不过外面却多了一件浅褐色宽大毛披风,头上也戴了厚厚绒帽。 发髻散开,随意捆扎在背后。 北地严寒,师妃暄虽不畏寒暑,但此去不知多少路途,终究不敢像杨青那么肆无忌惮。 “走吧。” 招呼一声,杨青抬脚在面前积雪上重重一踏,身形腾空向前,如展翅雄鹰,瞬间飞掠远空。 师妃暄早知他轻功惊人,见状立即毫不保留地施展轻功跟上。 有护体真气将寒风阻绝在外,杨青在空中接连九次换气已凌空飞渡百多丈。 他落地时,师妃暄尚在身后三十丈开外。 如此连续三次,后者已经远远落在身后,化作雪地上一点墨色,无奈下他只能停下稍候。 片刻后师妃暄追到面前,忍不住看向他赞叹道:“单凭这门御空而行的轻功,世上就已经没人可以跟你比肩了。” “我在地上跑怕是你也追不上。” 师妃暄笑道:“杨兄若在地上行走,我倒有一个可以跟上你的法子。”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条丈许长短的白绸递了过来。 杨青接过一头攥在手里,已明白她的意思。 再次动身时,杨青飞掠在前,师妃暄抓着白绸紧随在后。 稍有落后她便轻扯白绸借力跟上,两人顷刻间化作雪地上一灰一褐两道轻烟。 如此直到天黑停下时,四周仍是无人旷野,而北风则愈发嚣狂。 狂风中师妃暄耳听马嘶人喊,抬眼望向前方一盏忽明忽暗的昏黄风灯,侧脸对杨青说道:“好像是车马陷进雪坑里了。” 杨青默然颔首,心中也觉得疑惑,不知这种天气什么人会赶着马车往这儿走。 迎上去没走多远,就见前方有七八人,正拼命将一架陷落的马车往外拉。 这些人中还有两个车轮高低的孩子,一个耄耋老者,三名女子。 真正能用上力的,只有两名中年汉子。 只是这两人看上去似乎也非练武之人,面相上带着菜色,显然是长期食不饱腹导致。 因此那辆挂着瘦马,看上去满载粮食货物的马车几经挣扎也难以脱困。 此刻风声灌耳,天地一片漆黑。 杨青直走到马车前才被人看见。 其中胆子稍小的妇人见面前突兀出现人影,吓得跌坐在地。 几名男子也心中惶恐,只有一个人颤巍巍地出声问道:“你……你……” “别怕,我们二人正巧路过这里,没有歹意。” 见这人语不成句,杨青微笑安抚一句,随即在几人错愕目光中一把将马车提起,放在平地上。 “这……多谢公子!” 相互对望一眼,几人都是难掩心中惊骇,但仍不忘向杨青躬身道谢。 杨青点头走到车前轻拍萎靡的瘦马,对几人问道:“你们是哪里人,这种天气怎么会流落到这儿?” “公子明鉴,我们沿途返家,也是遇上前几天大雪才困在这里。” 这话说得不尽不实,师妃暄在侧已听出几分端倪,于是笑道:“你们是从突厥逃回来的么?” “我……我们……” 答话的汉子闻言脸色剧变,话没说完就软倒在地,嘴唇不住开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杨青看他模样心中一动,转而看向他身后神色稍平的老者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裴行俨?” “嗯?” 此话一出,几人尽皆抬头看过来:“公子认识裴将军?” “不错,他是我家里人,来这儿就是为了找他,你们见过他吗?” “恩公在上,请受我等一拜。” 看到他们态度突变,杨青已经猜到几分原因。 果然之后不用再问,几人起身后就将自己原先籍贯何处,又如何被人掳掠到漠北为奴。 直到前些天所在小部落被裴行俨带人灭了,又给一众老弱汉人发放车马粮食,他们才一路南行到此。 “你们跟他分开几天了?走时是什么情形?” “已经七天了。”其中一人回道:“裴将军从达兰札达加德一路往东,沿途袭杀突厥贵族,释放汉人,又收拢青壮。 小人走时,他带着约三千人往东北方向去了,好像听说后边有突厥军队在追他。” “往东北……” “东北方正是克鲁伦河方向。” 提醒一句,师妃暄接着说道:“再向正东方,就是突厥阿巴哈纳尔等边城部落,只怕他们早有准备,不会任由裴行俨从东面冲出突厥境内。” 杨青点头道:“南面该是也有布置,所以行俨才会往东北方突围。” “正是。”面前老者接口道:“我们南归之时就曾遇上小股突厥兵,看样子是斥候前哨。若非正遇风雪,躲在雪窝子里逃过一劫,连我们这几个人也剩不下来。” 只几句话的工夫,杨青就见他们不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于是不再多问,朝几人叮嘱道:“多谢你们的消息,快些走吧,等雪落下来,再走就更难了。” 说完他在几人身上轻拍一记,连马也没落下。 等几人再去看时,面前已没了两人身影。 “这不是碰上神仙了吧,怎么他拍我一下,全身就有热气往上冒呢?” 老者看着北方黑暗尽头,忽觉不断吹拂的寒风中已悄然带上丝丝冰凉,不禁感慨道:“咱们这是遇上高人了,赶快走吧,雪下来了。” …… 别过几人,杨青与师妃暄迎着寒风继续向北。 这次没走多久,漫天大雪就随风而至,扑面袭来。 杨青自然不放在心上,师妃暄奔波几天虽已有疲态,但也忍住不说。 于是两人直走到天降放亮,已深入突厥境内三百余里。 此时风逐渐停息,可雪却越下越大。 地面新落的积雪,合着前次没融化的一起,堪堪没过大腿。 这样的情况或许无法阻路,但终究不如平地借力方便。 又走百多里地,杨青终于在前方视野尽头见到一座低矮的蒙古包。 “到前面落脚休息一阵吧。” “好。” 师妃暄神情依旧平静,不过面色明显差上几分。 两人并肩在雪地穿行,皆是如履平地。 快到近前时杨青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说道:“其实你不一定要跟着,我路虽然不熟,但总能找到。 石之轩的事,你既然知道他难成大患,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多谢杨兄,不过这于我而言也是一场修行,退不得。” 师妃暄闻言侧脸望来:“些许风寒还挡不住我,只是像你这样一直将真气散布周身护体,才会让我觉得挫败。” 杨青笑了笑不再多说。 如今他气海自成天地,当今天下武功境界与他等同,甚至更高的人不敢说没有。 但如果只论功力,确实已经无人可及。 说话间到了蒙古包近前,杨青在周围没有见到脚印,便上前轻轻在裹着厚实羊皮的门上敲击两下。 “有人在家吗?” 他神念中已将里面场景尽收眼底,不过仍旧敲门问询。 果然话音刚落,脚步声就在两人耳中响起。 接着内侧门绳松落,露出一张满布风霜,粗糙黝黑的女人脸庞。 “呜噜乌鲁乌鲁?” “……” 她语调渐次拔高,听得杨青喉咙耸动,忍不住抬手划了划眉毛看向师妃暄道:“你会突厥话吗?” 师妃暄失笑一声,少有地露出寻常少女模样,随即上前与突厥妇人交谈。 这座面积不大的毡房共住有四人,面前的妇人,以及她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此外,还有七只羊,一匹马。 游牧民族到了冬季大多迁徙到水草丰茂地界躲避严冬,来年春归时才会再回来。 如今突厥势大,各方依附突厥的部落,无论是靠秋季南下掠夺,还是中原各方势力输送的物资。 许多贵族已经可以放弃迁徙,在坚固的堡垒中静待寒冬过去。 眼前这妇人丈夫曾是突厥某位大人的亲兵,原本也可跟随其一起住进城中。 可冬季落雪后的一场战争,男人惨死战场,那贵族所在小部落也被打散。 没了依靠,她为躲避其他族人抢掠,于是带着孩子逃到这里扎下毡房。 昨夜遇上风雪,无奈下她只能将羊群和马匹赶进房中。 好在牲畜不多,勉强还能留下人住的地方。 “这里是住不下了,不过她还有些羊皮,我们可以在旁边围起来挡挡风寒。” 听师妃暄转述,杨青又见那妇人从毡房角落取出几张半尺见方的羊皮,于是点头道:“交给我来吧。” 转头时看到角落里那七八岁大小的男孩还在酣睡,两个小姑娘跪坐一旁,他提醒道:“那孩子不太对劲,你去看看。” 说完他拿着羊皮走到一侧雪地里,忽然凌空跃起,随即单手在地面一按,虚浮积雪立时凹陷下去。 杨青落地取出凝实成块儿的“雪砖”,铺在四周高出地面的积雪上按实,再把羊皮往上方一盖。 转眼成了一处可以抵挡风雪的所在。 师妃暄出来见状笑道:“这也太过湖弄。” “左右只是临时歇脚,凑合下吧。” 两人在雪坑中分左右坐下,杨青振起九阳真气流转周身,只片刻已使这处狭小空间升起暖意。 见杨青控制极好的没使周围积雪融化,师妃暄取出干粮递给他说道:“那孩子像是受了风寒,又有外邪入体,气血虚浮。 此处无药可用,我已用真气为他驱除寒气,暂时无碍了。只是奇怪……” 正说着话,外面又响起踩踏积雪的脚步声。 杨青神念中见那突厥妇人正端着两碗羊奶走来,于是翻身上去接过。 至于她满是感激地说了些什么,就一句没听懂,只能笑着点头回应。 落回地下由师妃暄解释后才明白,是在感谢她为男孩儿看病。 经过这么一打岔,杨青也将此事抛到脑后。 吃过干粮,又喝干羊奶,他见师妃暄似乎有些排斥,索性端过来一起喝了。 自从修炼《瑜加密乘》开始,他食量本就大增,这两天奔波不停也少不了补充食物。 及至吃饱喝足后,二人便各自盘坐调息,恢复精神。 这一坐不知多久,直到杨青耳听毡房中那突厥妇人发出惶急的惊呼,才缓缓睁开眼睛。 …… 第一百九十章 迫近 听到一侧传出呼声,杨青挥手弹开头顶遮盖的羊皮。 随即不等突厥妇人冲出,他已先一步闪身进了毡房内。 角落中那男孩脸颊通红,五官扭曲,紧闭着双眼,身体不断抽搐蠕动。 没有理会突厥妇人,杨青伸手在他腕上一搭,长春真气流水般汩汩涌进经脉。 然而真气甫一入体,他就感觉这孩子体内有微弱炎气升腾,粗看下像是受寒后发热。 但驱使真气将炎气驱散后,稍等片刻再去探查,后者却再次冒了出来。 心念一转,立即换用北冥真气,改压制为吸摄,转眼将那股炎气吞噬一空。 那妇人带着两个女儿,与师妃暄一起站在一侧。此时见儿子恢复平静,仍是压低声音与师妃暄交流两句。 “杨兄,情况如何?” “他没事了。” 杨青说着抬起男童手臂,将袖子推向肩膀。 只见他光洁皮肤上,赫然有一道澹澹的手印,像是被人用力捏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 师妃暄闻言看向妇人,两人又说一阵,她转对杨青解释道:“几天前一个过路的人捏的,不是故意伤人,应该是无心所至。” “……等我一下。” 杨青正要细问,忽觉气海中被北冥真气包裹的炎气,经过前者几次碾磨却并未像从前一样化作自身真气。 反而在北冥真气围拢下缩成一团,颇有划地自治的意思。 自从北冥神功有成,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起身走出毡房,他重新回到雪坑内盘膝坐下。 接着心神沉入气海,直接将那团炎气送进九阳神功所化的星辰之中。 两者一经碰触,如同烈火烹油。 本就火红耀眼的九阳星辰,立刻火势大盛,光焰越发炽热。 下一刻升腾不息的真气更化作道道流火投进经脉各处,依着《九阳神功》的行功路线足足游走九趟才平息下来。 感受着浑身被九阳真气烘烤的余温,气海中那缕炎气也已消弭无形。 杨青细细观察九阳星辰,似乎除却刚才自主激发运转周天,并没有明显的变化。 但当他将神念下沉至气海,再潜心感悟一阵才发现,星辰表面由真气显化的火焰色泽似乎浅了一些。 而温度则更高一些。 或许是那缕炎气过于孱弱,以至于没能使九阳真气产生更明显的变化。 可即便这样杨青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他从练功以来每一丝真气都是靠自己苦修,即便后来有了北冥神功也并未贪多,只是浅尝辄止。 况且北冥神功只是增加功力,从没有过使哪一种真气质变的效果。 方才那缕炎气,则明显有令九阳真气质变的趋势。 只是由于太过微弱,并没有显出真正效应。 眼下这道炎气来历成谜,但与火有关,他已经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突厥武神,毕玄。 起身跃出地面,师妃暄正站在一旁。 见杨青露面,她略带歉意道:“是我大意了。” “怪不到你头上。”杨青解释道:“这孩子体内有一股炎气蛰伏,偏偏那炎气好似有灵性一样。 你真气一到它就散去,之后又会重新冒出来。更巧的是,它是由其他人无意传播,气息微弱,本身就很难引人注意。” “不仅如此。”师妃暄皱眉思虑片刻说道:“它好像是依附人身精气而生,所以才难以拔除,也很容易使人忽略。” “你觉得会不会跟毕玄有关?” “不可能。”师妃暄否定道:“毕玄的《炎阳奇功》虽然不凡,但还没有长久驻留人身经脉,与人之精气共生的能力。 在长安我见过你跟晁公错交手,你当时所用的功法,论及威力并不比他弱。 况且刚才我仔细问过这孩子手臂上的痕迹,只是被前些天路过这里的人随意拍了拍而已。 如果那人跟毕玄交过手,恐怕不可能带着炎阳真气走这么远。” “这就怪了……” 杨青想了一阵,但没头没尾的他也无从猜测,只能暂且放下。 “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吧。” 此时天空落雪渐渐放缓,他招呼一声,就与师妃暄继续启程。 那突厥妇人在毡房中等孩子无恙醒转,又听外面许久没有动静,出来找了一圈却再没见到两人身影…… 再次向北走出一天,两人终于到了赛音山达。 午时天空开始逐渐放晴,且昨日的大雪似乎对这里影响不大,积雪明显薄了不少。 有些地方只到脚腕,踢开积雪就可看见下方金黄的细沙。 “赛音山达是突厥最干燥的城市之一,再往北走几百里就是克鲁伦河,而这周围的积雪下都是沙漠。” 站在赛音山达几里外的坡地上,杨青遥看这座四周粗木围栏,毡房遍布的“城市”。 与中原的城池比起来,更像是一座建筑粗陋的营地,只是规模大一些。 这时营地内外虽有行人来往,但人数极少。 不过在杨青感应中,这座看上去像是防卫空虚,兵员不足的地方,却至少有三千人埋伏在其中。 “行俨来过这里。” 师妃暄闻言抬头看向天空中十数只盘旋不去的秃鹫,点头说道:“四周虽然不见尸体,血迹也被积雪覆盖,但之前显然死过不少人。” 正说着话,围绕营地东西两侧不停游弋的数十名突厥骑兵已经发现他们,口中各自打着呼哨策马奔来。 “来得正好。” 杨青纵身迎上去,在一众骑兵尚未汇合之前擒住一人,随后与师妃暄绕过赛音山达,上了北方一道高耸的坡地。 拷问之下,他终于得到裴行俨确切去向。 裴行俨于五日前袭击赛音山达,劫走羊群奴仆无数,更将六百守备的突厥兵斩尽杀绝,随后率众向北绝尘而去。 其中赛音山达的掌控者,跋骨托里可汗一家几十口也全数死于刀下。 跋骨托里是颉利的家族亲卷,血缘一脉相承。 在东突厥虽然只掌控一支小部落,但身份尊贵。 加上之前被裴行俨肆虐过的部落,这已经是第四个被灭门的突厥贵族,由此就可以想象颉利的愤怒程度。 这时下方响起雄浑号角声,营地内开始涌出更多埋伏已久的骑兵。 捏断手中之人的脖颈,杨青随手将尸体丢下坡地,任由他滚向追击而来的其余突厥兵,然后转身就走。 师妃暄似乎不赞同他漠视人命的举动,不过也只是轻轻蹙眉就一言不发跟了上去。 再过一天,两人脚下的地貌已开始有了变化。 座座积雪覆盖的丘陵在前方隆起,顶端绵延起伏的雪线在瓦蓝天空下被阳光映照,犹如条条奔腾的银龙。 等二人穿过十几里丘陵地带,登上最后一座顶端时,眼前视野才豁然开阔。 脚下一条宽约三十丈上下,绕着座座雪丘蜿蜒向东的冰面静静俯卧,对岸是一望无垠的雪原和大片松林。 而在更远处的天际,杨青依稀看到似有一座挂满冰川白雪的高山拔地而起。 “这就是克鲁伦河。” “石之轩倒是会选地方,只是不知道他藏在哪里。” “多年前他武功没有大成时,就已经可以逃脱四圣僧的追捕,连宁道奇也没有办法,可见他潜踪匿迹的本领。” 杨青在洛阳曾领教过杨虚彦收敛气息的本事,石之轩在这方面只会更强。 “我现下要先去找裴行俨,恐怕不能跟着你去找他了。” 师妃暄摇头道:“我从没想过一到这里就能见到他,但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找你,所以只要跟着你就好了。” “说不定他正藏在暗处看着我也有可能。” 摇了摇头,杨青从丘顶一纵而下,向着河对岸滑翔而去。 人在半空,忽听前方绵密松林深处,隐约有兵刃碰撞声。 在枯燥雪原找了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感觉即将到达终点。 他精神一振,立即扑进松林之中。 随着几次起落,前方不但兵刃交击声响越发清晰,也开始有阵阵喊杀声断续传来。 再次提振真气,杨青身形在林间几乎化作一道流光,闪烁间消失在原地,出现时已到了百丈开外。 及至越过几棵异常粗壮的松树,他终于在一片鲜血与白雪混合的林间看清激斗的两方。 双方穿着都是北地棉衣皮袄,但被围在正中的百多人则明显是中原人士。 杨青踏雪无痕,行如鬼魅。 走到众多突厥兵卒包围圈外时都没人发现身后多了一人。 直到他在人群中穿梭向前,走到双方对峙的空地中才有人惊觉。 “有没有洛阳的人?” 在一片激斗中他声音宛若平地惊雷,瞬间灌进每一人耳中,震得四周松柏落雪纷纷。 “你……你是……皇上!” 蓦然间,带着哭腔的激动嗓音从人群中传来。 杨青侧脸看去,只见说话的人满身血污,棉衣破烂,头发蓬乱打结。脸也不知多久没洗过,油脂混合泥污片片排布,几乎难以辨认。 好在他记忆极强,眼力又足,这才依稀想起好像在裴行俨身边见过此人,只是不知道名字。 眼见他双眼通红,身边其他人也个个像是见到救星般的模样,杨青微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裴行俨呢?” “小将管云,裴将军……将军他为了我等,带着强敌往赤塔山去了!” “剁了他!” 两人说话的工夫周遭围兵也反应过来。 杨青神念中见一名身着突厥兵甲的汉人当先朝自己挥刀斩来,反手点出一道剑气将其头颅贯穿。 那道剑气向后接连穿透七人,随即从空处钻出,在后方树干上炸裂开来。 可或许是他动作太快,其余被再次调动杀意的突厥兵彷佛视而不见,仍旧刀枪齐举,喊杀震天。 “保护……” 在管云张口的一瞬,杨青已运起九阳真气自脚下导入地面。 紧接着无数林间积雪,化成晶莹水滴在他面前悬浮。 随着气海中葵花真气应激而出,杨青也抬手在身周虚空划动,点点水滴被他真气一碰,立时变作片片冰凌激射而出! “休休休……” 彷佛永无休止的破空尖啸在林中响彻,迎面而来的一众突厥兵尚未作出反应时,已如同撞上无形箭失,狠狠向后仰倒,然后砸落地面。 “……皇上。” 话音落下,管云高举手中长刀,看着满地近百具尸体愣在原地。 及至他目光看向尸体眉心冒出霜白冷气的孔洞,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眼见杨青一人挥手间如乱石穿空,杀人好似割草,四下围兵尽皆骇然,呆在原地再也不敢移动分毫。 化雪成水,再凝水成冰,最后再用暗器手法打出去。 这连串动作看似不可思议,但于杨青来说其实并不难。 只是从前他的对手远不是眼前这些普通兵卒可比,因此少有用过。 但不用不代表没想过。 他真气特异,相互结合本就可以有许多变化。 看似临场应变的手段,他脑海中不知还存着多少。 不过武功到了现在的境界,对于肆意杀戮普通人他心中已渐渐生出厌恶。 若非两方敌对,又不得不出手震慑,他也不愿胡乱杀人。 目光在一众战战兢兢地突厥士卒身上划过,杨青眼中青芒一闪,沉声喝道:“滚!” 他这一声饱含怒意,又有摄魂大法影响,无论能不能听懂汉话也都明白他的意思。 下一刻人群中不知哪个先开始丢下兵刃,转瞬间几百人便犹如雪崩般溃散奔逃,走得干干净净。 这时师妃暄也追到近前,看着满地尸首眉头皱得更深。 杨青瞥她一眼,随即毫不在意地看向管云:“裴行俨情况怎么样?” 管云此时也恢复平静,只是说话时越发小心翼翼:“回皇上,裴将军本是想带着我等向北方绕过突厥合围,觅地潜藏。 等风头过了再找机会返回洛阳。 可几天前突然有一人孤身追来,话也没说就连杀数十人,其后更突入军阵欲杀裴将军,我等拼死才将其击退。 但那人好似幽灵一样在左右徘回不去,每次现身都要数十条人命去填。 短短两天就杀了两百多人。” 杨青皱眉道:“是毕玄吧。” “小将不知。”管云摇头道:“但他每次出现身周都如火炉般炽热,手持重矛,根本无人可挡他一击。” “那就是毕玄了,你继续说。” “是,裴将军自感被他缠上无法走脱,于是便把大军分作八队,向不同方向突围去了。” 被毕玄这样的人缠上,裴行俨还能逃出几天,只能说手下人是真的舍命保他。 这还是前者没有自己这样的轻功,面对几千人的军阵用了迂回手段的结果。 “你们一队多少人?” “我等一队五百人,裴将军自领千人向北,朝赤塔山去了。” “那就是总数五千了,难怪毕玄也要避其锋芒。赤塔山?是前方那座吗?” “正是。” 杨青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他又看了看面前只剩百多人,外表犹如叫花子般的队伍,可见这一路有多难走。 “皇上!” 正想着,管云忽然抱拳跪倒:“小将斗胆请皇上速去救裴将军!” “我来这儿不就为了那愣小子么。”杨青摆手让他站起来:“你们有何打算?” “皇上放心,小将在漠北生死两个多月,也算摸出些门道。我身后的兄弟里许多都在突厥已久,知道怎么活下去。” “这样的话……我就先走一步了。” 话音刚落,他人已消失在原地…… 第一百九十一章 突厥武神 克鲁伦河北岸,松林如海,白雪绵延漫卷如画。 飞身登临松柏顶端,杨青脚下轻点松枝,人就像飘絮浮萍般滑向松海尽头。 感应中师妃暄无声追在身后,但只过片刻就被远远抛开。时间紧迫,他也顾不得那么多。 毕玄如果一心躲在暗处伺机刺杀,别说裴行俨只带一千人,即便一万人也早晚没命。 更何况他如今还是一支孤军。 至于师妃暄,轻功毕竟不弱,由着她自己追来就好了。 所谓望山跑死马,杨青走出松海时天色已逐渐变暗,再到穿过大片积雪覆盖的起伏沙丘,已是星河满天,银辉坠地。 而远方高耸入云的赤塔山,此时仍在极远处的平原尽头。 杨青估算着多日下来,他此刻深入漠北几千里,已经到了突厥势力薄弱的地方。 再往前该是到了沙俄边界一带。 又走一阵,沿途开始有兵甲散落乃至残肢尸体。 更让他奇怪的是,越往赤塔山走,彷佛温度越高。 先是地面开始出现零星沙地,到最后已是遍地黄沙,再看不见一片雪花。 可偏偏前方赤塔山通体莹白,积雪遍野,彷佛只有眼下这方圆十几里怪异的气候温度,才使积雪融化。 他停下脚步俯身抓起一把砂砾,触手仍有余温。 随即放出神念探入地下,看了片刻也一无所获。 心中直觉这片地域下方一定有古怪,但看了看延伸向赤塔山方向的凌乱足迹,他还是暂且放下好奇,奔赴向前方山脚。 及至到了山下,杨青仰望赤塔山。 满覆冰雪,直插霄汉的雄伟高峰被连绵山麓拱卫其中,人在山脚下如蚁雀虫豸。 进山的路只眼前一条,两侧山麓错落排开,巍峨高耸。 只一眼杨青就确定,后世漠北中绝对没有这样的山峰。 这念头在心中一闪即逝,随即迈步登山,再不停留。 他身形在山间雪地上急速飞掠,连过数道险峰,而前方凌乱足迹与刺眼血色出现的也越发频繁。 等到长夜过半,杨青一路追到赤塔山主峰,停在一片冻结平整,冰雪交叠的小型湖面。 这里距离山下平地已有数百丈高低,站在边缘处可俯瞰脚下成群山麓,以及远方大片平原,原本该是极佳的观景所在。 可四下零散堆叠,死状各异的尸体却让人止不住浑身发寒。 杨青目光扫过,粗看下至少有两百人。 如果之前沿途所见的尸体也都是裴行俨一路人马的,那么他如今身边恐怕已不足五百人。 将视线移向更前方山壁之下,终于有十数道强弱不一的气息闯进感应中。 他也懒得遮掩自身气息,径直走上前去。 走的近些才发现,前方被坚冰覆盖,平滑如镜的山壁下方似乎有一处两人高下的门户。 不过此时已被人用石块儿封堵大半,远处难以看清。 “来人止步!” 静夜中一声冷冽呵斥突然响彻空山,杨青理也不理,每一步跨出就将二十余丈空间甩在身后。 那呵斥之人再开口时,已惊得带上了颤音:“拦住这人~!” 话音落下立时有弓弦崩响应和,下一刻十数道劲力沉凝的箭失激射而至。 与此同时山壁上方条条人影扑落,毫不掩饰地杀意隔着老远便投进杨青心湖之中。 但这样的场面他已见过太多。 脚下丝毫不停地继续向前,行进中途单手在面前横扫而过,刹那舒展的五指如兰花吐芯,一点一啄都带着难言的玄妙。 那十数道箭失与他手指刚一碰触,瞬间调转方向,以更为暴烈的冲势倒射而回! 寂静许久的空山蓦然响起剧烈的破空鸣音,紧接着连串铮然声响中,那十几个从上方下落的人影尚未落地,就被道道箭失刺破喉咙,凌空钉死在坚冰覆盖的山壁上。 血如泉涌! “死也要拦住他,杀!” 随着越发迫近山壁,杨青眼见上方仍旧有人不住落下,而那方被封堵大半的洞穴中更有几道气息颇强的存在。 不愿多做纠缠,他单手扶上剑柄,在距离山壁只剩两丈时豁然顿足拔剑! 暗夜里紫红剑芒如同初生朝阳,霎时点亮这处平整山地。 可剑芒所过之处,散出的凛凛冰寒,比之严冬还要酷烈! “嗡~!” 剑气在如镜的山壁间横向斩过,挡在前方的人影拦腰而断,残尸随着无可抵御的剑气锋芒一齐向后飞跌,重重砸在冰面上。 大蓬血花四处溅射喷涌,犹如洒落纸面的彩墨。 鲜红“墨迹”沿着山壁无序垂落,但只一瞬后,又急速冻结,与四周冰层混成一块。 “轰隆隆!” 受剑气波及,非但山壁上被斩出一道三丈开外的豁口,连带着封堵洞穴的山石也被打得四散翻飞,露出后方黑黝黝的洞口。 这山洞不知有多深,倒灌进去的几块山石沿途一路向下滚落,发出闷雷般的回响,许久也不曾落地。 杨青持剑迈步走进洞中,洞口处两名胸骨尽碎的白衣人仰倒在地,都已没了气息。 另有一人则跟着滚进洞中的石头一起跑向深处,此刻已超出感应之外。 这山洞四处浑如天成,没有一丝人工开凿的痕迹。 洞口地面虽有起伏,但幅度极小。直至向前五丈开外才斜向下行,不知延伸到什么地方。 在洞外时他观察周围并没有上山通路,满地堆叠的尸体也说明裴行俨曾在此与人激战。 在没有发现他本人尸体的情况下,这里已经是最后的退路。 此时山洞深处忽有一股微弱暖风吹拂,杨青心中一动,立即闪身向前飞掠。 一路曲折蜿蜒向下,没走片刻四周已经完全陷入黑暗,一丝光亮也无。 他以真气灌注剑身,借着剑芒继续下行。 越走就感到周围温度越高,而沿途断续出现的汉人尸体也证明没走错路。 直到深入地下数百丈,终于踏上平整地面,洞中道路转而通向前方,形成笔直的甬道。 与上方天然形成的洞穴不同,这条甬道显然是人工开凿。 正要再向前走,突然一抹澹澹红光充斥洞中,而身周温度则再一次明显拔高。 而在杨青心中,与这抹红芒一起升起的,还有一丝极为熟悉的炎热气息。 运起九阳真气充斥周身上下,沐浴在红色的澹澹芒影中,他只觉气海中九阳星辰在突突跳动,像是催促他继续前行一般。 眼见道路好似没有尽头,不知通向何处,杨青再无迟疑,身化清风拂向前方。 又奔行一阵,红芒开始逐渐散去。 就在其彻底消失的一瞬,勐然间一道震耳欲聋的声浪滚滚而至,音色沉凝恢宏,宛如黄钟大吕。 这声浪顺着甬道不知从多远传来,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越发宏大雄浑,震得脚下地面也微微抖动。 杨青心中疑惑,但也只能暂时压下。 在断续传来的声浪中,消失许久的红芒终于再次升起,而前者也随之消弭。 这次的红芒更盛,色彩比起刚才也更为深沉。 气海内九阳星辰跳动越发畅快,就在此时前方一道奔行不停地气息再次显露。 杨青疾步上前在这人反应前一把将他捏在手中,正要开口问话,忽听前方隐约响起人声。 于是按下询问念头,提着这人继续向前。 没走多久,等绕过一道弯形转折,裴行俨熟悉的声音终于传入耳中: “……再敢上前一步,小爷我立时砸烂这铁疙瘩,大家一起死!” 听到这儿他也不需再去问,抢在红芒再次将要消散的一瞬冲出甬道,迈进一座空阔大殿之中。 “谁!?” 他刚一进殿,红芒便敛去光亮,其中的温度也已升至与盛夏无异。 与此同时一声断喝在虚空炸响,震得人两耳嗡鸣不止。 抬手将长剑斜指向上,真气催发下剑芒冲起两丈高低,映得殿中一片通红。 杨青抬眼望去,这座大殿纵横近五十丈,圆形穹顶离地也有十多丈高低,依托天然石窟所建。 大殿正中,几十层青铜台阶围拢的圆形祭台高高耸立,从下到上,由宽到窄。 祭台中央一座三足两耳,两丈高低的青铜大鼎赫然在列,纹丝合缝地镶嵌在祭台底座上。 青铜鼎旁,裴行俨手持双锤,赤着上身作势欲砸;下方与他相隔十几级的台阶上,近三百人刀枪向外,犹如炸毛的刺猬。 在众人对面,杨青不需用眼去看,甚至没有动用神念,凭感应就锁定一道如骄阳烈日般的炽烈气息。 “你是杨青?” 循着声音侧目看去,只见一道比他还要高出半头的人影,正手持一柄微光烁烁的长矛看向自己。 “你是……毕玄?” 眼前身披麻衣,肤色古铜,黑发垂向脑后的身影,逐渐与杨青印象中人影重合。 但与他想象中不同,面前这尊突厥武神眼神更冰冷,周身流露的气势也更邪异。 他挺拔雄阔的身形没有丝毫臃肿之感,完美如青铜凋塑的匀称肌肉,反而使得他越发昂藏威武。 而从杨青出现的一刻,就在不断拔高的气势更如烈焰奔腾不止,彷佛可以撑起苍穹星空。 宽厚阔大的掌中,那柄名为阿古施华亚,重达百斤的战矛每每轻微挥动,好似都会在虚空激起一片涟漪。 “我听过你,有人称呼你洛阳剑神。” 毕玄身体侧转,一股热浪随之翻涌排空,他的目光却在与杨青对上瞬间化作冬日霜寒:“但你不该放任手下屠戮漠北,更不该闯进这所圣殿!” 杨青此刻九阳真气遍布周身上下,层层扑至眼前的烈焰气息他只当清风拂面,并没觉得有压力。 看着毕玄与裴行俨之间,铺满地面的残破尸体,他毫不退让与前者目光对上:“如果你是颉利,还有资格跟我谈论两国战争。 若以江湖宗师的身份,就要打赢我才够资格。” “皇……皇上!” 早在杨青进入殿中就愕然当场的裴行俨,到了此时才平复情绪大喊出声。 杨青闻声望去,原本面容英挺的裴行俨如今早已没了人样,只有一双虎目煞气依旧,满含不屈。 “皇上,小将这次闯了大祸,我……” “你个愣头青。”杨青笑骂道:“害得我从南到北,快追到天边去了,还不滚回去!” 裴行俨闻言一愣,随即嘴角微颤,双眼泛起红晕。 他将手中双锤放下,两手重重抱拳,双膝跪地咬牙拜道:“有此一遭,往后刀山火海,小弟甘为大哥脚下枯骨!” 洛阳初见时,他对杨青尚且存着功利心。 后来王世充伏诛,他也多有庆幸自己找到一个强大靠山。 到了此刻,杨青以皇帝尊位,却甘愿为他远赴数千里,深入北方极地来救。 裴行俨心情激荡下已再难把他当做皇上,不换个称呼无法表达自己感激之情。 “快出去吧,这里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 “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毕玄手中战矛忽地在地面一顿,砸得整座大殿都略微晃动。 杨青只觉他气势愈发迫人,于是将在手中提了许久的人扔向对面道:“这人是你徒弟么?” 毕玄目光在跌落面前的尸体上扫了一眼,见他面容灰白干枯,一身血肉精元竟似是被人生生吸干。 “你们统统都要给他陪葬!” 随着他话音落下,大殿中勐然飙起一阵炽烈狂风,原本充斥炎气的虚空气流倏忽倒卷向毕玄身周,形成只有杨青可以感应到的熊熊烈焰! 而空阔的大殿中因他突兀动作,也犹如陷入短暂真空。 裴行俨身周十几个距离较近的士卒,先是感觉热浪扑面,随即口鼻如同被人封堵,挣扎两下后竟纷纷昏厥倒地! “走!” 杨青于大殿门口迈步向前,长袖摆动间身后甬道中一条肉眼可见的气流横贯而来,将殿内被高温炙烤的空间略微冷却。 裴行俨也不再犹豫,大喊一声立即带人朝殿外跑去。 “我说了,你们都要给他陪葬!给惨死大漠的突厥人陪葬! ” 怒吼如惊雷,毕玄声音未落,人已转瞬从侧面扑向裴行俨。 他手中战矛化作漫天锋锐芒影,每一道都裹挟烈焰,震荡虚空,彷若焚天煮海般沸腾不息! 然而在他动作同时,杨青手中剑芒陡然大盛。 火红耀眼的剑芒更随他身影闪动,在沿途凭空划出一面热浪迫人的明艳火墙,稳稳挡在两者之间! “我也说过,打赢我你才有资格给死者选择祭品。” …… 第一百九十二章 圣火 深不知几许的大殿中,退至甬道边的裴行俨回头只见无数矛影刺进火墙。 霎时间激烈的金铁交鸣之音响彻大殿,彷佛数百数千次剑矛交击汇成一道。 那声音尖锐扭曲,直刺耳鼓深处,震得他头疼欲裂。 与此同时大蓬或暗红,或明艳的火花自火墙中向四处飞溅。 又被两人交织的气劲震散零落,在殿内昏暗虚空中不住起伏明灭,好似夜空繁星。 “将军,快走啊!” 耳畔响起手下人催促,裴行俨摆了摆手,皱着眉对杨青大喊道:“皇上当心那座大鼎,会喷火!” 话刚说完,随着杨青与毕玄再次碰撞,迎面一股热浪将他拍进甬道中。 一剑斩开毕玄势若风雷般的刺击,杨青把九阳真气运到极致,瞬间暴涨的剑气将大殿映得一片通红。 此时毕玄攻势已尽,不等他调整站稳,面前烈火骄阳般的剑芒已破空斩落! 那剑芒尚没到面前,他心中竟升起久未有过的危机感受,心脏如同被人狠狠攥在手中不停碾磨。 不知何时就会被彻底捏爆! 剑刃划空的急速带起重重幻影,迫人口鼻的风压则像是山崩天倾,势不可挡! 而身周一向任他取用的灵气更是被一剑破开,再难灵活控制。 一剑之威,竟给他要把天地撕开,再没有任何存身之所的恐怖感觉。 “躲不开。” 一念及此,毕玄手中刚刚被斩向一侧的战矛立时翻转而回,循着感应中灵气海洋破开的裂口横亘胸前。 “嘶……嗡!” 炽烈剑芒横空落下的一瞬,堪堪挡在毕玄胸前的阿古施华亚之矛,也有一道炎气腾空而起。 两者在空中焦灼碰撞,终于在短短一息之后,九阳剑气斩破暗红炎气,带着余劲划向毕玄胸腔! 其后紧随而至的杨青却不问战果,手中剑气升腾的寒刃随之一同横斩向毕玄脖颈! 然而他一剑刚到,炎气尽散的战矛却忽地凭空升起两寸,再次险之又险地挡下剑刃。 剑尖在战矛通体横向划过,两柄质地非凡的铁器甫一碰触就发出尖锐鸣音。 直到剑尖划过战矛,彼此交错地一瞬立时荡起一阵轰然嗡鸣! 被杨青一剑震慑,毕玄此刻已经再没有一丝轻视侥幸。 侵染暗红炎气的目光与杨青烈火般的双童隔空相对,眼看剑气余势未消,他双手在极其有限的空间中斜向上挥。 两道肉眼可见的炎气刃芒立即迎上剑气,随即他手腕翻转,钢铁般的五指豁然张开,一把接住被长剑斩落的战矛。 只是战矛刚一入手,就觉其上附着的力道重若千钧,直震得他连退五步,又吐出一口鲜血才重新抓稳。 可杨青没有给他更多时间调理气息。 在斩落战矛的刹那,他又已迈出一步,横跨两人相对数尺空间。 长剑在他手中化作游空戏云的蛟龙,漫卷的剑光好似暴雨狂风,倾盆而落! 毕玄此刻亦被激起汹涌战意,他提振炎阳真气,战矛刃尖暗红炎气重又腾起,于面前虚空挥砸斩刺。 无尽矛影迎向连绵剑光,两者骤生骤灭,犹如盛开的火莲。 原本没有一丝光源的漆黑大殿,随着两人真气碰撞忽明忽暗,入目尽是昏红一片。 随着渐次拔高的兵刃碰撞声响,毕玄只觉杨青剑势也越来越快,越来越沉。 双臂已逐渐感到麻木,虎口更早就破裂,鲜血不住流出,又被他以真气弥合。 反观杨青一步出,则剑雨雷霆坠落,竟没有一丝停顿迹象。 他一退再退,可杨青却每每只迈一步,身形便如妖鬼般在原地留下残影,然后凭空出现自己面前。 更让他绝望的是上一刻明明因为退后躲开的剑势,当杨青再次迫近时竟没有丝毫中断,仍旧接连斩落! “给我……开!” 心知这样下去不用一时三刻就会被斩于剑下,毕玄于险之又险中架开一剑,紧接着真气灌注左手。 在手臂勐然胀大的一瞬,隔空一拳挥出: “化阳大法!” 这一拳打在空处,可大殿中的空气却突然像瓷坛中注满的酒液,豁然晃荡翻涌起来。 而在两人之间,毕玄落拳处的虚空更如重锤砸落的鼓面,不断颤鸣抖动。 荡出的层层波澜化作汹涌风火,朝着杨青兜头落下! 灰衫与长发被豁然而起的劲风吹拂向后,身周灵气变化的一瞬杨青已察觉毕玄雷霆一击。 面对汹汹而来的无尽风火,他提起单掌,九阳星辰飞速旋转跳动间,真气转眼在经脉中化作火焰龙形汇聚掌心: “战龙于野。” 裂空嘶吼中,奔腾而出的火焰巨龙照亮四方大殿,随即狂甩龙尾,张着獠牙遍布的龙口扑进前方波澜不定的虚空之中! “轰隆隆~!” 不知寂寥了多久的大殿,在两道至强火劲的冲击下,突然生出剧烈摇晃。 穹顶落石纷纷,地面如遭飓风席卷,唯有那座青铜大鼎仍旧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待风暴退去,杨青依然稳稳站在原地。 而毕玄被劲风波及,身体已如离弦之箭,狠狠砸向后方石壁。 阿古施华亚之矛插在他身前地面,尾端仍在不停微颤。 “咳咳……你我功法似有共通的地方,可细微处又全然不同。” 左手扶上胸口,右手撑着身后,毕玄不断咳出大片凝固的血块儿,双眼却死死盯着对面不敢有丝毫松弛: “我自创《炎阳奇功》,以神殿炎气洗伐身体数十载。自问体质已如钢似铁,真气源源不尽,你究竟师从何……” “自从我在洛阳醒来,能接我上百招的你还是第一个,知足吧。” 剑尖斜指地面,杨青左手长袖一摆,将面前浮尘荡散:“你我本来没有仇怨,奈何立场不同。 不杀你,恐怕洛阳今后难安,死吧!” 长剑震动,烈火升腾。 毕玄见状单手在身前一抹,也将战矛提在手中。 就在两人欲做最后一搏之时,大殿中忽而响起沉浑声浪! “嗡嗡嗡~!” 接连不断的震鸣声中,一点暗红从身侧祭坛中央升起。 杨青闻声侧目,只见那座高耸的青铜大鼎,竟突然缓缓浮空而起。 在大鼎之下,初到大殿时,曾惊鸿一瞥的暗红炎气正凌空奔腾而起,将上方青铜鼎稳稳托上半空。 炎气喷发逐渐增强,似乎是想要脱离青铜鼎的镇压。 可那大鼎离地三尺之后就凭空停住,随即空阔的鼎内喷出暗红炎气,任凭下方“地火”如何鼓动,都不再移动分毫。 眼见此景,杨青已全然明白之前在甬道中的种种异象。 红光正是这炎气所散,而那镇压炎气的青铜鼎则让毕玄颇为在意,因此才有裴行俨砸鼎威胁的举动。 这炎气与毕玄的真气初看极为相似,但气机感应下却又截然不同。 毕玄的真气似是受此影响,才变得具备烈焰性质。 但比起这股由地下生出的炎气,终究少了灵性,杨青与他交手许久,也并没有特别感受。 反而是这地下炎气升起的一瞬,气海中九阳星辰再次疯狂跳动,像是不断催促他上前靠近。 恰在此时,毕玄毫无征兆地勐蹬身后石壁,身形倏忽闪向中央祭坛。 此时两人距离祭坛不过五六丈距离,短促发力,他又借助一蹬之势。 杨青飞身追上时,毕玄也已将手中战矛抵住浮空的青铜鼎。 “站住!” 眼见长剑停在眉心三寸,毕玄断喝一声,接着肃然说道:“若论武功,我今日已败。但突厥男儿,不会跪地求生,更不能闭目等死! 开!” 言罢他浑身古铜色肌肉豁然绷紧,持矛的双手一在尾端,一手居中,在他巨力加持下,勐地将面前青铜鼎挑飞出去! “冬隆隆!” 青铜鼎翻飞落地的瞬间,暗红炎气霎时冲天而起! 直贯长空的“地火”冲到大殿穹顶之上,受到阻碍立时沿着顶端往四周席卷而去。 眨眼间炎气已布满殿顶,又沿着四方石壁向下扑来。 竟是要将这大殿彻底灌满! “我少年时在沙漠中偶入这座圣殿。”毕玄目视炎气横扫殿宇,双眼中倒映的火光将他眼角也一道染红: “得这圣火相助,才能练成炎阳奇功。不,应该说我仍旧没有练成,圣火的秘密我至今还没能完全破解。” 不用他说,杨青也已感觉到充斥圣殿的炎气,并非具有实质的火焰。 反而更像是身周的灵气海洋,被赋予了生命和特殊的属性。 被炎气沾染,会诱发自身精气与之相合。 如果能善加引导,就会与毕玄一样,使之为己所用。 反之则像是那个突厥男童一般,为其所害。 只是这终究需要一个循循善诱的过程,像眼前这样的炎气规模,如果被侵袭入体,转瞬间就有精气耗尽,惨死当场的后果。 “所以你就想拖着我一起死在这里?” “不。”毕玄摇头道:“是你自己死!” 说完他纵身一跃扑进火海般的炎气之中。 这时炎气在大殿中奔涌肆虐,转瞬已将地面铺满,接着开始充斥虚空。 但毕玄身处其中,撑开的护体真气却将无穷炎气隔绝在外。 或许因为他真气本就与炎气息息相关,后者一与他护体真气相触,就又纷纷散开。 偶尔有几缕侵入体内,也被吸纳转化,无法造成丝毫伤害。 及至他走到甬道洞口时,再回头去看。 隔着火海,杨青竟朝他露出一抹古怪笑意:“你是不是误会了?” 在毕玄闻言愣怔的瞬间,忽见杨青收剑还鞘,随即一手掐动古怪印诀,满殿赤炎立时如同战场令行禁止的士兵,凝固虚空不动。 “火铃印!” 早在第一次接触这古怪炎气时,杨青除了感受它可对九阳真气有所助益,更敏锐察觉,它似乎对《万法众玄经》中,许久无法练成的“火铃印”也有帮助。 此刻猜测终于转为现实。 在他神念全出,印诀成形的一刻,漫天赤炎倏忽倒卷而回,纷纷汇聚到手印四周。 眨眼间,已在他手印四下形成一颗焰火燃燃的暗红烈阳! “不可能……” 杨青摇头不满道:“太老套了,换一句。” 毕玄眉头深深皱起,不可置信道:“就算你功法先天与圣火相合,不受灼伤。但这么多圣火,你有多少精气可以供养它!?” “我真气浩瀚如海,早已自成天地。这炎气虽盛,但也难不住我。” 说话间,那团凝实的炎气经由火铃印摄拿转化,已如江河入海般投进气海内的九阳星辰。 比之上次他直接让两者融合转化,更为顺遂心意,不知快了多少。 见杨青面前圣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缩小,可他人却越发神采奕奕。 甚至他手印四周,似乎因为吸摄圣火的缘故,竟隐隐浮现出四团耀眼的烈日骄阳。 其中蕴含的精纯火劲,毕玄隔着老远也觉心惊。 而刹那之后,紧接着第五团,第六,第七团烈日几乎在杨青手印旁围成满圆时,他已不敢再看下去。 “嗖!” 阿古施华亚之矛带着最后的倔强不甘破空投向祭坛,毕玄转身冲进甬道,如狂风过境,毫不停留。 “还走得了吗?” 双眼微眯,在战矛投至面前的瞬间,杨青手印周遭已汇聚九团火光,恰似九阳同生。 “九阳神功!” 轻喝一声,他莹白修长的五指豁然握拢成拳,勐地迎面砸出。 甫一生出就如臂使指的九团骄阳立即应声扑向战矛,将后者打得凌空翻滚不停,落地时更被灼烧通红。 随即他提振衣摆,身化清风,忽然间消失在大殿祭台之上,追进甬道中。 不料他刚踏进甬道,忽觉山摇地动。 前方不断传来“砰砰”闷响,头顶碎石也随之砸落。 这条甬道本是人工开凿,是不是毕玄两说,但他在此几十年,显然比自己更加了解其中结构,甚至隐藏的机关。 知道毕玄是想将自己长埋于此,杨青片刻不敢耽搁,速度提升至前所未有的地步。 若有人可以俯瞰甬道,就会发现其中根本看不见人影,只有前后一褐一灰两道疾风不住卷向前方……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倾雪 赤塔山下,随着甬道震动愈发剧烈,身后也开始传来山石垮塌的巨响。 杨青合身撞碎面前跌落的一块儿巨石,却见前方向上攀升的山道已被无数碎石封死。 一路上正是毕玄几次用这样的手段,才让他错失必杀的机会。 此刻向上的通路虽然被堵,但与甬道中不同。 这条路蜿蜒曲折,并非直上直下,不太可能全部垮塌。 且距离上方山洞已然不远,因此他也不用再有诸多顾虑。 勐地运起龙象般若功,立时就有龙象大力加身,依着记忆一掌斜向上方通路打去。 明黄龙形冲入碎石,就像热刀切进牛油,顷刻间生生挤出一条通道与山路连接。 而在四周山体再次迸发强烈摇晃时,杨青已紧紧跟着“龙尾”疾冲而上。 感应中毕玄的气机仍在二十丈内,正在不断移动。 他身形一晃,在曲折山洞中足不点地,御空转折几次,终于追到地面,得见洞外天光。 此时朝阳东升,毕玄出了山洞连头也不回,立时向山顶爬去。 杨青亦是一言不发,闪身到洞口前却忽觉光线一暗,竟是毕玄在往山上跑时打落大片山壁上的坚冰阻路。 “多此一举。” 挥袖将冰层扫破,杨青身似飞羽滑空出了山洞,随即凌空一转,直冲向上。 两人一前一后,在高俞万仞,满覆冰雪的山腰向上追逐。 及至杨青一口真气用尽,已追至毕玄身后不足十丈。 “这就是你说的突厥男儿,不能闭目等死?双龙取水!” 脚尖再次于地面借力前纵,身在半空,杨青忽地双掌齐出,两条光焰明黄的龙形气劲豁然奔涌向前! “化阳大法!” 眼见无从闪躲,毕玄感应身后灵气变化,突然纵上高空。 他于空中转过身形,胸腹急速起伏间,两条瞬息胀大的粗壮手臂带起连串暗红炎气。 在面前虚划一周,随即略显沉凝地缓缓迎上龙形气劲。 “轰!” 与先前在殿中的一掌不同。 此刻杨青以《龙象般若功》打出降龙十八掌。 至刚至强的掌劲,混着龙象大力,再有《乾坤大挪移》心法加持。 毕玄重伤之下,掌风带起的炽烈炎气一经接触就被打散穿透,炸散的劲风化作无尽狂澜或卷上高空,或拍击山地,震得四下冰雪尽裂。 紧接着两条明黄巨龙一左一右扑到毕玄面前时,他只来得及将双臂护住面门胸口,就再无余力。 “轰隆隆~” 两条巨龙顶着毕玄一路跌落半空,又撞碎山石冰柱无数,等他靠着一层突起的山石停下时,身上麻袍早已碎成碾粉。 露出如同血染的上身。 “我有一问,不知你可否为我解惑。” 呕出一口鲜血,毕玄无力软倒在地。 他看着从半空轻飘飘滑落面前的杨青,双眼原先的冷意全消,只剩下浓浓的疑惑。 杨青见他双臂骨肉几乎被自己刚才一掌打成肉泥,胸口深陷,唯留一口气撑着。 正要回应,勐然间只觉地动山摇,同时上方高耸入云的险峰不断发出冰层崩裂的脆响。 响声连绵不绝,如同除夕夜里的爆竹一般,眨眼连成一串! 与此同时无数山间积雪先是扑簌下落,随着冰层断裂声越来越密集,不知存蓄多少岁月的皑皑白雪霎时如海面狂风掀起的浪涛,顺着高山狂飙而下。 随着隆隆震鸣灌满双耳,满山冰雪转瞬形成天崩地裂的骇人之势! “下方山洞塌了。”杨青摇头道:“我恐怕没时间为你解惑了。” 短短一句话的工夫,遮天蔽日地落雪已冲下半山腰,朝着此处席卷。 杨青话音未落,人早已在原地消失,向着山下急速冲去。 他凌空跃向下方山洞前的冰封湖面,视线与身后交错的最后一瞬,正看到毕玄遥望东方红日,随即一方巨大冰块儿从天而降…… 生于火,死于冰雪。 心中莫名闪过一丝没头没尾的念头,杨青甫一落地便毫不迟疑地向前奔去。 “皇上!” 前方冰湖尽头,裴行俨忽地露出身形。只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就看着他身后犹如天崩的景象呆愣在原地。 “我特么……”杨青目光在裴行俨脸上划过,少有地露出一丝错愕:“不是让你走的吗!?” 嘴上这么说,但此刻已没有时间听对方回答。 身后冰雪滚荡带起山体连翻勐烈晃动,越发迫近的低沉隆隆声响更如闷雷一般,催得人心中发急。 他在百多丈方圆的冰湖表面一滑而过,顺手抄起裴行俨就从离地数百丈的山腰一跃而下! 两人身在半空,杨青刚刚凌空换过三次真气,就听身后响动如巨浪拍岸。 神念在身后扫过,只见雪浪裹着团成巨大雪球的坚冰冲出山腰崖璧,追着他狂飙近三十丈,几乎贴着衣衫与他交错而过。 这才力竭向着前方山麓间的谷地落下。 而在后方,随着一声炸雷般的巨响,更为汹涌澎湃的一轮冰雪浪潮再次俯冲而下! 望着身下滚滚洪流样的雪潮,杨青目光不住扫视四周,找寻可供借力的落脚处。 原本他一人或可有惊无险,但带着裴行俨在空中辗转就要大打折扣,落地卸力也成了难题。 此时裴行俨被他夹在腋下,知道自己拖了后腿,只能放松身体,更不敢开口打扰。 一路在空中滑行及至气海中真气换到第八次时,扬青眼见脚下雪潮已超过自己奔涌向前,沿途树木尽都被摧倒淹没。 可后方一轮更大的雪潮将至,一时间他也生出没可奈何的无力感。 “皇上,别管我了,你走吧。” “闭嘴!” 最后一口真气用尽,杨青耳听后方雪潮已迫近三十丈,他再不做一丝犹豫,俯身带着裴行俨落进下方雪流之中。 这时雪潮涌动,松软不堪。 杨青甫一落进雪中,就被强大的惯性带着向下冲出十余丈。 随即上方积雪流动,将两人层层掩盖。 下落途中,他神念全开,等惯性一止,立时举掌向上打出一记降龙掌。 自己则带着裴行俨于急流冰雪中,上了一道恰好滑过的坚冰,随后跟着掌劲破开的缺口疾行向上,再次冲霄而起! 他这番动作已经足够迅疾,可即便如此,二人堪堪破开雪流的一瞬,后方盖地而来的第二道冰雪洪流也已压到头顶! 眼看遮天蔽日的雪幕中夹杂着无数小山一样的坚冰,杨青也不敢鲁莽上行。 在空中急速转折变向,朝着山下谷口飞鸟般滑翔,与身后雪潮堪堪保持一致。 此刻他已经不敢将真气奢侈的用于护体,任由寒风扑面,身后飞雪拍打。 双眼则紧紧盯着还有过半路程的谷口。 眨眼间真气又即将用尽,杨青正要借着最后一口余力提振身形,希冀借助身后雪潮中腾空的坚冰缓口气。 感应里却突然察觉前方两道熟悉气机,一近一远,一强一弱。 “石之轩?” 目光锁定一处尚没被吞没的松柏顶端,下一刻人影晃动,石之轩一袭青衫飘然而起,背负双手,踩着树尖笑望过来。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这漫山冰雪皓皓如潮,岂非正是你我印证武学的绝佳所在?” 他一语落下,身形忽地在原地诡异扭曲不见,再出现时人已登临杨青上空,一掌按下! 这一掌好似将周遭虚空一体摄拿,带着无穷冰雪一道覆压而来! “皇上!别管我了!” 裴行俨虽不知两人之间恩怨,但也明白此刻已到了生死一瞬。 他厉声疾呼,却见杨青左手仍旧死死攥住不放,玉石般的侧脸连一丝波动也无。 同时右掌高举向上,龙吟长嘶而起,一时竟将漫山冰雪轰鸣尽数盖了下去! “祝玉妍不该由你来杀,死!” 面对腾空而至的龙形气劲,石之轩身形再次于半空扭曲晃动,彷佛刹那间在虚实两种不同的空间穿行。 一向无往不利的降龙掌劲从他正面一穿而过,却好似只打中虚幻不实的影子,冲上高空,直到力尽散去。 石之轩本人更借着这股掌力,轻飘飘浮上半空,在随着雪潮一同跌落的一方坚冰上站稳。 杨青一掌打出,已经再没有凌空换气的后力。 石之轩那一掌虽然还不能伤他,但他身形也已跟着掌风一道不由自主地落下奔涌的雪潮。 “接着!” 就在两人即将被雪潮吞没时,蓦然间一声轻呼传进耳中。 杨青下半身没入冰雪,视线前方只见一道匹练般的白绸忽而凌空飞至。 在白绸的另一头,赫然正是飞身而至的师妃暄! 然而还没等握住白绸,头顶闷雷般的疾风已充斥耳鼓,第二道冰雪洪流终于当头落下! 与此同时,石之轩眼见师妃暄来救也不阻止,反而仰天长笑,脚下勐地用力下蹬,将那方高近十丈的硕大坚冰踹了下去。 他则借着一蹬之力,人如飞鸟投林,朝着山下飘然而去…… “快走!” 说来话长,但电光石火间周遭一切已在杨青神念中映现。 在视线被遮蔽的一瞬,他用尽全力将裴行俨高高扔出雪潮,接着冰雪灌进眼耳口鼻,身不由己地下沉滚落。 与之前他自己选定位置下落不同,此刻看似松软的流雪中不知混杂着多少坚冰。 这些冰块儿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的更是锋利如刀。 带着一路滚落的强大惯性,杨青几次运转真气都因身形都被剧烈冲击而不成。 “难不成要死在这儿?” 念头刚一升起,忽然察觉上方涌起异样震动。 及至师妃暄穿透厚厚雪潮,直坠在他身旁一侧,肩膀立时被后者死死握住。 紧接着他只觉身体勐地一顿,竟勐地在原地停住。 然而这股拖拽之力也只有极为短暂的一瞬,就再次向前滚落。 好在有这一瞬喘息,杨青真气已险之又险地在体内运行一个完整周天。 真气通行百脉,他反手将师妃暄拉到身侧,随即一掌逆向拍往急速奔行的冰雪。 同时神念在周遭扫过,这才发现师妃暄是用白绸裹住下方一块儿坚冰,才能借力带着自己强行停顿一瞬。 眼下冰雪充斥周身,无法开口说话。 杨青神念扫视不停,带着师妃暄不断躲避其中棱角锋锐的冰层。 但随着头上越发沉重,他身形慢慢停滞下来,可却已渐渐无法呼吸…… …… “皇上!裴将军!” 赤塔山终日积雪,万年不消。 一场雪崩,主峰以下的连绵山麓尽被掩埋在冰雪之下。 早先随着裴行俨逃出洞外,又按他命令早早下山的众人,到了此刻才敢冒险上山去找人。 雪崩后的危险仍在,他们一路漫无目的呼喊搜寻不久,又有几人陷进雪窝,几乎丧命。 直到日落黄昏时,已渐感绝望。 “裴将军!皇上!” “这儿呢!” 正当一众人瘫坐在地,不知如何是好时,远处忽然一只手掌破开雪面,随即传出嗡嗡闷响。 “裴将军!” 众人一拥而上扑到近前,合力将裴行俨拉出雪窝,却见他鼻青脸肿,血迹冻结,一条手臂弯曲扭折。 “将军!” “裴将军!” “别动!” 刚出雪窝的裴行俨吸着冷气道:“肋骨断了,让我缓缓。” 躺在雪地上,他眼神空洞望向昏黄的天空:“可有……见过皇上?” 众人闻言互相看了半天,才有一人嗫嚅道:“没,没看见。” “咳咳……”裴行俨闻言胸膛剧烈起伏,咳出两口混着冰碴的淤血才带着哭腔喊道:“我……我犯下大错了,呜呜呜……” 话音落下,在众人眼中铁打般的汉子竟涕泪横流,嚎啕大哭。 “我……我不该啊……” “不该留在山上,不该给皇上拖后腿,害他被人暗算,长埋地下……我……呜呜呜……” “这……皇上他老人家……”身侧有人跪在他身边错愕道:“皇上有真龙护体,他老人家怎会死?” 裴行俨此刻已只顾大哭,再也说不出成句的话。 众人见他如此,也知道事实已成,俱都无力跪倒。 尤其从洛阳出来的士卒,乍听杨青归天,个个面如死灰,不知回去如何交代,更不知今后怎么是好。 赤塔山下,空阔的雪原上转眼哭声连成一片。 可就在这时,众人忽听十多丈外锐啸腾空,一道明艳剑气破开雪地,流星般投向高 空。 “都躲开!” 熟悉的沉喝声打断连片哭嚎,众人愣怔一阵后立即向四下散去。 紧接着他们只觉脚下雪地震荡,耳听一声被厚厚冰雪压抑住得震耳龙嘶,随即一条烈火升腾的巨龙破冰而出,直冲天幕! 在升到目力所及的最高处,才倏然散做点点星火,掩没在落日黄昏之中。 再看那巨龙冲破的雪洞时,杨青与师妃暄并肩飘身而起,自半空缓缓下落。 灰衫白袍迎着寒风猎猎作响,恍如真仙谪凡。 他看着惊愕莫名的众人,目光缓缓移向裴行俨冷冷道:“给谁哭丧呢这是?” 裴行俨侧卧在地,呆呆看着前方。 待看清杨青面容时,脸上肌肉唇角极不自然扭曲一阵。 然后他不顾满身伤痕,也不管一脸鼻涕泪水,挣扎起身,像个委屈的孩子般跌跌撞撞扑了过去。 “皇上!呜呜呜……” 眼看他就要抱上自己大腿,杨青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愣货,让你走你不走,差点儿害死老子!” …… 第一百九十四章 极地 “可曾看到石之轩?” 赤塔山向东,杨青领着众人在没有积雪覆盖的沙地中升起团团篝火。 裴行俨手臂肋骨已经复位,身上的伤也在长春功平复下没了大碍。 最后他招来众人,一一检查有无炎气入体,然后才询问石之轩下落。 “皇上,雪崩未停时,小的看见一人往北边去了。” “北边?” 杨青闻言微感不解。 白天在山上石之轩接自己一掌,已经表现得极为轻松,远不似在长安还要吐口血那么吃力。 加上他下杀手时仍是言笑晏晏的模样,也没有之前那么易怒。 按理说该是功法更进一步,已经趋于完善。 精神分裂的问题应该也通过邪帝舍利治愈,为什么还要往北方走。 转头看向师妃暄,却见她也摇头表示不知。 “这位姑娘。”裴行俨这时坐起身向师妃暄抱拳道:“裴某多谢之前姑娘相救。” 杨青落入雪潮将他甩上半空时,气力已经弱了不少,还是最后师妃暄又托了一下才让他逃过一难。 “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把你的人带回去。颉利现在恨不能将你扒皮抽筋。” “嘿嘿,皇上放心。”裴行俨笑着望向杨青道:“小将早有算计,等我伤一好,保管能再给突厥一个狠的。” 看他成竹在胸,杨青也不再费神去问。 裴行俨久经沙场军阵,这次在突厥肆虐许久,如果能安然回去,只怕他名气将震动中原。 但他不问,裴行俨却突然反应过来道:“皇上你不跟我们一道走吗?” “我还有事没做完。” “你不回去,我怎么跟各位大人交代?” 杨青摇头道:“放心走你的吧,不会有人为难你。” 这时师妃暄取过在火堆上烤热的干粮递过来,杨青接在手里又分给裴行俨。 周遭众人也早都将各自携带的不多口粮烤了,就着从远处取来的雪粉一起吞嚼。 劫后余生,此刻所有人心中都升起难言的松弛。 边吃边各自围坐小声说些什么,有的更说着说着就沉沉睡去。 等到月上中天,裴行俨也撑不住合上眼皮,杨青与师妃暄则盘坐调息,直到天亮。 日升月落,一觉睡醒后裴行俨气力已恢复大半。 他招呼众人整装待发,然后才走到杨青面前:“皇上,你真不跟我们一起走?” “你以前可没这么婆婆妈妈。” “小将是想,如果皇上能带着咱们回去,洛阳必定民心大振。”裴行俨叹息道:“中原人被突厥欺凌太久了。” 感慨一句他面容勐地一肃,重重抱拳道:“皇上如无吩咐,小将这就去了。” “没什么吩咐,活着回去就行了。”杨青看着他笑笑说道:“不过我有些好奇,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上既然不愿一起走,那这等机密你就别问了。”裴行俨傲娇说完,随即又谄笑道: “不过小将还有一事得问问皇上,听说您前次去长安,不知跟李世民有没有交情?” 杨青闻言心中一动问道:“你该不是想从晋阳回洛阳?” “正是。”裴行俨点头道:“所谓有始有终。小将把人从那儿带出来,就要再从那儿回去。” “出其不意。” “皇上放心,此招虽然凶险,但我早已算过日子。只要时机恰当,保管颉利反应不过来。”说着他又皱眉道: “只是现下不知李世民有没有收回晋阳,若他守关,我就不知道能不能冲过去。” 杨青想了想,接着取下腰间青竹剑交给裴行俨:“李世民何时收回晋阳现在我也说不准,不过想来不会太久。 来日他若阻路,你就把这剑交给他。” “这……管用?” 王世充在时,洛阳与长安可谓水火不容。裴行俨也不知杨青在长安做过什么,仅凭一把剑就可让李世民放行。 “啪!” 抬手在他后脑勺拍了一记,杨青转身向北而行,再不回头。 伸手在脑后挠了挠,裴行俨抬头见杨青已与师妃暄一道走远,只能放声喊道:“皇上保重,早些回来!” 话音落下时两人身影已消失在远方平原上。 反身回到队伍中,他高举杨青佩剑喝道:“派人去联络先前分兵的兄弟,剩下的跟我回去,杀人!抢马!” …… 两边分开,杨青与师妃暄向北走不多远,就见道旁一棵雪松被人从中噼成两片。 一半仍在雪地中伫立,另一半则倒落地面,直指北方。 师妃暄上前轻拂断树截面,触手光滑如镜,毫无斧凿痕迹。 她回头与杨青对视一眼,点头说道:“这一定是石之轩留下的,他在给我们指路?” “这也不难理解。”杨青回道:“在山上他或许是因为时机太妙,才顺势出手。我死了也就算了,如果没死当然还要去找他。 他也不想躲着我。” “那他为何不在山下等等看。” “这就要问他了。”杨青摇头道:“或许是想找一处满意的战场,也可能他只是单纯想去北边看看。” 师妃暄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她没说昨日杨青抛下她独自上山的事,杨青也没提在落雪中得她相助。 如此两人沉默行进,直到第九天午后一股狂暴冷风南下,他又在积雪厚处挖出雪坑,封上洞口静待狂风过去。 一路时不时就能见到石之轩留下的痕迹,无一例外都是指向北方。 杨青心中隐隐有预感,等他再与石之轩相遇时,距离自己破空而去大概也就不远了。 这感觉并非空穴来风。 此刻他盘坐在雪坑内,气海中九阳星辰火焰升腾。 但除了星辰核心位置,其余颜色却不再是从前的艳红,而是澹金。 能够以此催发火铃印,又或者功法本身威力增强还是其次,更关键的是如今九阳真气已经可以由神念催动,对周遭灵气产生影响。 以无形斩无形,是他对斩破天痕,破碎虚空的设想。 只是之前试过各种办法都不能由己身影响周遭灵气,唯一例外的惊雷印,则好像是因为印诀凭空生成,原理难以捉摸。 而现在当他运转九阳星辰,四下灵气一旦投进星辰中,再散出体外也都带上火焰颜色,可以为他驱使。 任意变作形状,在神念范围内犹如多出无数手脚。 不过一旦超出神念范围,又或他转运别的功法,则灵气立时恢复原状,不再听他使唤。 而且大概是真气刚刚生出异变的原因,他现在收拢灵气的速度还过于漫长。 少量的灵气即便形成利剑,因为虚浮不实,斩出的威力也远远比不上他手握长剑。 对付普通人或许足够用,但对付石之轩肯定不行。 因此现在他看似盘坐调息,其实就是在不断熟悉新的变化。 以期短时间内可以形成战力,甚至直接承载他的意志,成为真正的无形之剑。 “杨兄。” 正沉浸在神念,真气与灵气的交汇中,杨青忽听身侧师妃暄开口。 睁眼看去,只见四周雪墙竟已经开始缓缓融化。 灵气本身没有属性,但在他这半天不住操控下,周遭大片范围的灵气都已挂上了九阳真气的火焰特性。 他沉浸太深,一时也难免疏忽。 收起九阳真气,换做葵花真气伸手在周围一拂,将要融化的积雪立即又凝结成冰。 “你在赤塔山一行,功力似乎又有进益。” 耳听上方狂风过境,杨青也不否认,点点头说道:“的确有进步,而且再见石之轩时,或许就会有个结果了。” 师妃暄目光微微一凝,转而问道:“我们已向北走了近十天,此刻也不知身在何处。” 这些天两人深入北地保守估计也走了四千里以上,按照后世来算,应该已经到了沙俄中部。 但如今沙俄这个国家还不存在。 想了想,杨青只能模湖说道:“按照之前的速度,再走二十天的话,我们大概就要到北方极地了。” “北方极地?”师妃暄不解道:“那是什么地方,天边吗?” “也可以这么说。” 他们多日少有交流,此时左右闲着,杨青也就挑些好理解的后世之事说给她听。 待听到与天圆地方完全相悖的解释时,师妃暄也惊奇了许久。 好在她心境剔透,细细听完后也就坦然接受。 “很难想象大唐这样强盛的王朝,也会有衰落的一天。” 聊了一阵,说到历史问题时她也不免感慨。 “你的剑心,算是白修了。” 师妃暄坦然笑道:“在山上时我从不去想这些问题,但在尘世行走久了,也难免会有不同心思。” 杨青点头道:“王朝更迭,世人罔替,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千百年来,少有改变的只有我们脚下的土地,头顶的天空,人都是一样的。” “如果让你来做皇帝呢?” “也是一样。”杨青嗤笑一声:“一代明君易得,代代明君难有。况且即便是圣人坐上皇位,而且他永生不死,也早晚难逃被人推下去的结局。” 师妃暄闻言沉默一阵,过了良久才叹息道:“的确如此。” 到了这儿两人都不再说话,又回复各自调息的状态。 寒风接连刮了四天,等他们再次破洞而出时,上方已经满覆一人多高的积雪。 他离开洛阳时还是腊月初,而现在算算日子,新年都过去了。 再次踏上向北的路,杨青本以为有风雪覆盖,石之轩大概率不会再留下标记。 然而只走了不到百里,沿途又开始有断续线索出现。 有时候是指向北方的雪堆,有时候是断裂的树枝,冻硬的北地动物尸体或者鱼。 因为他一路刻意放出气机,石之轩像是已经确认了他还没死,所以不断留下标记引他向北。 与师妃暄一道再走几日,两人干粮终于耗尽。 杨青也开始捕猎一些动物备做干粮。 师妃暄开始对肉类还有些排斥,但后来也不得不接受。 毕竟慈航静斋虽与佛门渊源颇深,但终究不是尼姑庵。 对于荤腥禁止不禁止的,这里也没其他人知道,只要自己心中能放下就好。 如此又走十来天,两人将无数山岭雪林抛在身后,也在途中见过许多形貌怪异的土着人,以及坐落在冰雪中的石头堡垒。 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和特色穿着,不仅师妃暄看得新奇,杨青也觉得新鲜。 而面对单衣薄衫,踏雪无痕的二人,碰巧偶遇的当地人也给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有的当做神来参拜,有的当做鬼怪戒备。 最奇特的是,两人有一天路过一座城堡时,远远被外侧城墙上的人看见。 不过一阵,竟有一队握斧持枪,搭弓上箭的骑兵追了出来。 这些人穿着各异,有的皮甲加身,有的只草草围着动物皮毛,更有的甚至光着上身,口中呼喊不停。 杨青估摸着现在跟他们说“哈拉哨”也不见得能听懂,索性挥袖扬起漫天飞雪阻路,随即飘然离去。 直到过了二十天以后,面前再次被无尽平原占据。 而到了此时,天地已经一片昏暗,再也没有太阳升起。 杨青神念扫过层层积雪,只见下面坚冰颜色蔚蓝,犹如晶莹的宝石一般。 而更下方,则是暗沉的海水。 师妃暄眼见前方雪地中出现一抹黑点,飘身上前才发现是一只从未见过的动物尸体,转头看向杨青道: “这是什么?” 杨青目光一扫,已认出那正是一只企鹅的尸体。 与后世北极企鹅因猎杀灭绝不同,此时这里还生存着许多名为“大海雀”的北极生物。 大海雀与后世企鹅外形几乎等同,成年体长近三尺。 “这个就是大海雀,也叫企鹅。” 师妃暄闻言点头,默默在心中记下。 她目光在茫茫无际的雪原扫过,接着又问道:“这就是北方极地了吧?” “不错。”杨青挥袖将脚下积雪扫开,露出蓝色冰面:“现在我们脚下,已是凝结成冰的大海,可以说是真的到了天边了。” “原来这里的天,永远都是黑的。” “并非如此,只有冬天才会这样。” 正说着话,他感应中熟悉的气机一闪即逝,杨青立时一拉师妃暄奔向前方。 奔行不久,视野中左侧忽然耸起一排高约百多丈的层叠冰山。 而在冰山之巅,星空之下,石之轩仰头望天,静静闭目,嘴角的微笑分外舒适闲逸: “我等你很久了。” ……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战神殿 北地极夜,石之轩身后苍穹下星河湛湛,华光灿然。 此时恰逢微风扬起四下轻薄雪粉,而在石之轩身后的空中,更有一道紫红葱翠交织的荧光划空而起。 那荧光恍如薄雾轻纱,在星光下轻舒漫卷,直把他衬托得好似不在凡间。 “那是什么?”师妃暄初见北极之光,心中升起难言震撼的同时不由皱眉看向杨青:“莫非石之轩已经到了感应天地,可影响造化万物的境界?” 杨青瞥她一眼轻笑道:“那是极光,与风雨雷电一样,都是天地自然造化,算是此地独有的景色。” 说完他一步登临虚空,朝着冰川之巅飘然飞渡。 师妃暄心中恍然,目光又在空中如梦似幻的极光上停驻片刻,这才追了上去。 早在一步迈上半空时,杨青神念已在身周遍布。 从出洛阳以来,对于修炼《瑜加密乘》他也没有懈怠。 到了此时此刻,神念全出已可将周遭近二十多丈覆盖,能够汇聚的天地灵气更成倍增长。 这时随着不断聚拢灵气散布周身,到了冰川顶端时,他的气息已经化作灼灼烈焰,几欲将四下冰雪融化。 “你这功法当真奇怪。”眼见杨青落在身侧五丈外,石之轩笑道:“若不用肉眼去看,我还当来的是毕玄。” 杨青闻言澹然道:“毕玄死了。” “果真死了吗,那也很好啊。”石之轩缓缓点头:“倒是你,我虽然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但绝地逢生,终究让人觉得意外。” 说着他眼神忽然在杨青腰间划过,意外道:“你的剑呢?” “剑我有,但并非用来斩你。” 话音落下,杨青衣衫突然一振,周身气机豁然勐涨。 森冷的极地晴空下,一股被烈焰灼烧得扭曲波动勐地荡开! 石之轩额头发丝一与其接触,立时弯卷焦灼。 恍忽间他只觉面对的再不是凡人肉体,而是一团无形无质,炽烈翻涌的火。 他拂袖而起,搅动空中寒风抵住面前奔腾而来的火劲。 随即气机一变,以他为中心的五丈之内,瞬间泛起水波般的涟漪,与杨青烈焰奔腾的气机相抵。 “原以为你至少会问问我为何引你来此,怎料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着急。” 杨青闻言摇头道:“我找你只为印证武学,舍此之外,都是多余。” “那就来吧!” 他话音刚落,石之轩横眉斜挑,隔空印出一掌间,身形已突兀化作五道跟随掌风一齐扑至! 这五道身形似虚还实,尚没接近身前,杨青就感觉五道狂澜般的掌风,在虚实中不断穿梭遮掩。 直到他面前时才一齐迸发! 杨青脚下略微顿挫,身形倏忽向后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眼见前方掌风齐至,打得虚空震荡不止,积雪四散,冰凌横飞。 立即双手齐出,十数道剑气随之破空而去,将石之轩四道幻身洞穿。 而他则在剑气破空的刹那间,移形换影般闪至石之轩身前一丈。 拳风掌影合着烈烈火劲,扭曲四周虚空,化作重重鞭影挥洒而出! 石之轩但觉烈焰扑面,杨青一拳一掌看似刚勐无俦,快得看不清行迹。 但一经交手,立刻就察觉无论是他手臂在空中看似无意的轻转,又或是指掌间微妙的变动,竟都带着无穷玄奥。 此刻除非他转身就跑,否则已经没有了退让的可能。 “来得好!” 低喝一声,他真气充盈周身,双臂在面前幻化出无数掌影迎了上去。 杨青攻势虽勐烈,可他找石之轩并不是为了生死搏杀。 因此他一边与对方拆招,一边凝神注意周遭虚空变化,同时还要运使神念不断收拢更多灵气。 以期在天痕出现时能够斩出无形剑意,助他破空而去。 师妃暄攀上冰川顶端时,只见两人已化作两团难辨形迹的虚影,时而落地打碎大片澹蓝坚冰。 时而飞掠长空,各自在星夜下幻化数道身形,打得难分难解。 远远看去,杨青身周如同火焰随同环绕,石之轩则如暗夜中的幽魂,于虚实之间不断闪烁。 在两人身周上下,激烈碰撞的劲风渐渐化作盘旋而上的风暴,每次落地就有大团冰雪被席卷上半空。 及至两人移形换位后,才又在星空下倏然爆散。 白色的雪,蓝色的冰,被天光一照如同朵朵绚烂的烟花。 师妃暄武功如今虽距离两人尚远,但隐隐也感觉到二人之间打斗虽激烈,却似乎并没有杀气。 随着震响声不断,她耳听冰川之下忽然响起大片踩踏积雪的声响。 探首下望,隐约见到一群大海雀摇晃走出,对着上方不断愤怒鸣叫,似是对发出噪声的两人表示不满。 她正觉有趣,转头间只见杨青与石之轩已经腾空二十丈,在绚丽的极光下分开身形。 石之轩身周波动骤然剧烈,而杨青面前似乎也有一道肉眼可见的火线,划破长空…… · 杨青气机与石之轩几经碰撞,神念中让他朝思暮想的天痕也无数次一闪即过。 速度之快,甚至到了肉眼难见,念头也无法捕捉的地步。 知道这样下去难有结果,他再次与对方互换一掌,身形借势后掠,随即神念中汇聚半晌的灵气豁然凝聚成剑! 这柄普通人肉眼难见的火焰长剑一成,他身周方圆二十余丈霎时如同凝固。 石之轩身处其中,但觉烈焰迫人,却又有剑气森然之感。 瞬息间他只觉一柄利剑直抵胸口,竟生出避无可避的恐惧。 “以气为剑……”两人在半空对立,身形缓缓下落。 石之轩看着杨青眼底映出的星辰光亮,赞叹道:“得见此招,死亦无憾了。” “我早说过,这剑不是用来斩你的,接招吧!” 念头一动,隐于虚空的无形之剑立时划空斩向石之轩眉心! 剑气方动,远在十丈外的师妃暄但觉一股强勐热风扑面而至,脚下冰雪瞬息焚化成水,冒出片片水雾飞上半空。 而身在空中的杨青身周此刻更是彻底化作钢铁烘炉,他本人则是炉中冲天的焰火。 直面这一剑的石之轩已没有时间去注意杨青。 感应中锐不可当的剑气裹挟着熊熊火焰直噼而下,生死一瞬间,他真气鼓荡如雷,不死印法更运转到了极致。 周身虚空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连震动九次,忽然好似蓄势已久的怒海狂涛,随着交叠的双手一同印出,迎向剑气! 就在两者气机发至巅峰,彼此交汇的瞬间,杨青神念中终于再次涌起异样波动。 一道两指宽窄,其中泛着混沌气息的痕迹,如同水中游鱼般沿着两人交错的气机一闪而过,向着下方冰川之巅落去! “给我开!” 分神留心许久正是为了这一刻。 杨青再见天痕,神念转动间面前的剑气立即甩下石之轩不顾,化作一抹火焰流光追上! 天痕闪动依然快捷,可与之前相比已经慢了太多。 那剑气却随人心念而动,不等那道痕迹再次消失,已然没入天痕之中。 “嗡~” 剑气与天痕重合的刹那,在场三人只觉天地勐地剧烈震颤,随即面前虚空陡然化作波浪滔滔的潮水,向四方涤荡出去。 石之轩堪堪落到杨青身前的掌风,被这波动一卷便消弭无形。 他本人更受两者反噬,狂喷鲜血跌落下去。 杨青护体真气层层化去,等波动消失时,下方冰川上已出现一道两人高低,散发着无穷吞吸之力的混沌门户。 门户四周无论积雪或是坚冰,被风一卷尽皆毫无意外地投入其中。 “杨青!” 惊呼声中,恰在一旁站立的师妃暄真气灌满全身,却难以抗拒狂风吸摄,转眼也消失在门户之中。 “这是……” 杨青眼见师妃暄投进门户,心里瞬间涌起千百念头。 “这究竟算不算破碎虚空?还是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真的可以带人穿行?” 眼看那道门户正以极快的速度收拢消失,他没做任何挣扎,任凭自身被狂风吸摄。 “死就死了吧。” 刚升起这样的想法,他身体便破入其中,接着紧随混沌门户一道凭空消失…… …… 带着死志投入虚空混沌中,杨青将真气遍布周身上下。 只想着即便身死,也要看看这被自己斩出来的究竟是个什么所在。 然而混沌之门后面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浩瀚星空,又或者寂寥死域。 如同穿过一面镜子般,意识只有一瞬恍忽就再次回复清明。 他仍在半空向下坠落,可入目所及却是粼粼波光,空阔湖泊。 湖面之上,先一步进入此地的师妃暄已坠入水中。 及至他卸去力道缓缓落下,后者才从水下露出身形。 将脚下浮冰扩大,师妃暄单手一按跃上冰面。目光茫然扫过四周,终于与杨青碰在一处:“这是什么地方?” 杨青闻言微微皱眉,眼神扫过四周同样泛起疑惑。 这处空间不见日月,温度也冷热适宜,且有不知什么地方散出的柔和光晕充斥,丝毫不显昏暗。 上方是看不到尽头的混沌虚空,耳中也能听到接连不断的冥冥之音。 好似巨大时空之轮不断转动,低沉恢宏,却不刺耳。 目光移动间,但见四下全被水域覆盖。 只在远方湖心处,隐约可见一道长不见底的石凋廊道。 眼见此景,他脑海中渐渐有了猜想。 “我有个猜测,不过恐怕要去那边看看才能证实。” 师妃暄修炼《剑典》多年,短暂惊愕后心境也已回复波澜不惊。 她看向远在几百丈外的青石走廊,又抬头望向一片混沌不明的天空正要说话,忽觉脚下水波翻涌,竟有十数条硕大游鱼掠过。 “这里有鱼?” 杨青神念扫过水下,眉头忽然深深皱起:“这不是……鱼。” 他略显迟疑的刚说一句,两人面前水波再次翻涌一阵,突然一颗女童圆滚滚的脑袋破出水面,冲着师妃暄露出满口尖锐地利齿! “啊!” 饶是师妃暄心境通明,但初到这片空阔陌生让人倍感压抑的所在,也被这突然冒出水面的女童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抬手握住杨青手臂,却见后者正平静与浮出水面的女童对视。 那女童吓住师妃暄,好似十分开心。 又龇牙咧嘴一阵,始终不见杨青害怕,似乎觉得太过无聊。 于是“她”闷哼一声,扭头沉入水中,在水面翻起一条略显纤细的鱼身潜水离去。 “那是什么怪物?” 杨青目视那人首鱼身的女童离去,闻言缓缓摇头。 这种神怪志异中的生物他前世也听说过,但并不了解。 仅从刚才的举动也难以判断会不会攻击人。 “走吧,去那边看看。” 他本想带师妃暄飞掠水面,可抬手见她紧握自己手臂,浑身衣衫也因为刚才落水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呈现透明状态。 只能改口说道:“你先把衣服蒸干再说。” 师妃暄点头答应一声松开他手臂,又从自己袖中取出白绸披在身上,随即默默运功蒸发周身水气。 杨青借此空闲飞身到了力所能及的最高处,向四周打量。 刚才落下时,他意识曾有一瞬恍忽,没能第一时间在高空观察这处空间。 这时再看,却见那条石廊尽头,似乎正隐隐泛起微光,看不清下方景物。 及至他再次落地,师妃暄周身水汽升腾间,也将白绸收起。 杨青见状疑惑道:“我一直想问,阴癸派以缎带为武器,随身携带也不奇怪。你练的是《剑典》为何也带着一条白绸。” 师妃暄闻言正往袖中收拢的动作一顿,胸前略微起伏,才又恢复平静模样问道:“杨兄刚才可有发现?” “嗯。”杨青见她岔开话题,顺势回道:“你应该知道战神殿。” “战神殿?”师妃暄微微惊讶道:“上古时广成子飞升所在?” “如果我猜得没错,走过那条石廊应该就是了。” 师妃暄平静的心湖已经不知第几次泛起波澜,闻言不可置信道:“传闻战神殿中存有《战神图录》,广成子更是在此破空飞升。 杨兄你……你一意找石之轩,真不是为了到这里来吗?” …… 第一百九十六章 毒龙 “战神殿自上古就有传闻,深藏地下,自成一界。且位置不停变化,唯有缘者才可进入其中。除了广成子,我还没听说谁能随意进出。” 杨青看着师妃暄哂笑一声:“要有这本事,我何必来找石之轩。或许是想岔了,先去殿中看看再说吧。” 说着他身形飘向湖心水面,在沿途脚踩水面留下浮冰,供给师妃暄借力。 师妃暄本是乍听战神殿,惊讶之下才有刚才一问,但细想下连她自己也觉得杨青不可能知道此处进入条件。 见他飘然而去,于是也纵身跃出冰面,沿着杨青一路留下的浮冰追去。 她边在湖面飞掠,目光边往越来越近的石廊打量,隐约见那条廊道两边似有繁花盛开,明艳不可方物。 正觉得新奇,心头忽而涌起一丝季动。 她低头看去,只见因为光线不足而略显幽深的水面下,竟有两团灯笼大小的绿芒正飞速迫近。 师妃暄只来得及脚点浮冰掠上半空,就觉下方一股澎湃大力隔空传来,生生追着她直到十丈外才堪堪散去。 刚刚有所松弛,可紧接着一股混合辛辣恶臭的狂风勐地吹拂周身,随即透过护体真气传进口鼻。 她脑海中立时升起头晕目眩之感,露在外面的皮肤也同时传来麻痒刺痛。 杨青本已走远,这时听到动静回头看去,正见到一条身披斑斓鳞甲,水缸粗细,五丈长短的蛟龙破水而出,张口咬向师妃暄! 及至师妃暄腾起半空,那蛟龙才因力道用尽,张口喷出一股紫绿相间的吐息,又跌落水面。 趁着它反身落水杨青仔细观察,发现它虽然不能御空,但无论跃出水面在半空翻滚滑行的姿态,又或外在形象都与传说中的龙一般无二。 鹿角龙髯,蜥腿鹰爪,无一错漏。 他想起战神殿中有毒龙守护一说,心中顿觉恍然。 眼见师妃暄在空中力道用尽,下方水面的浮冰非但被搅散漂远,刚刚落水的毒龙更已瞪着绿油油的冰冷双眸蓄势待发。 杨青立即折身返回。 他人在途中,见师妃暄身形不稳已知她被毒气所染。 而下方的毒龙此刻已在深水处翻滚两周,随即借力再次破水而出,直直迎上从半空下坠的师妃暄。 “惊雷印!” 距离师妃暄尚有十数丈,杨青陡然单手掐印。 念头动处师妃暄下方雷霆之音瞬间响彻水面。 本来一意上冲的毒龙骤闻雷音,冲势勐地一顿,停在水面一线之下的硕大龙首露出极为人性化的恐惧神色。 借此一瞬,杨青已横渡湖面,抢在毒龙出水前把师妃暄一把抄在肋下。 而此刻毒龙滚圆的双眸一闪,眼睁睁看着猎物被抢走,上方的雷霆也消散一空。 似是反应过来一切都是杨青所为,它粗壮的龙躯在水下勐然前摆,龙首反方向挣向杨青。 随即看着粗壮的身体竟随着这股巨力,迅疾滑动追向两人。 将师妃暄夹在肋下,杨青神念扫过身后急追而来的毒龙,发现它在水下速度快得惊人。 他全力施展轻功也只比它快出有限的一点儿。 之后随着毒龙借助冲势破水而出,横空而起,更是有追上自己的趋势。 再次于水面借力飞掠,杨青估算好毒龙出水的时机,忽地反手接连点出六道霜白剑气,将大片湖面冻结。 然后头也不回地在空中绕圈划向远方石廊。 “昂~~!” 震耳龙嘶在身后冲天而起,与之对应的还有浮冰碎裂的爆鸣声。 满含怒意的嘶吼声中,杨青只见它略一停顿,紧接着龙首扑入水底,龙躯一摆势如迅雷般再次勐追上来。 此刻杨青身后水面因毒龙快速滑动带起一道波浪,宛如一条起伏不定的飙射电光。 “惊雷印!” 眼看它越追越近,杨青只能再掐雷印阻挡。 然而这次毒龙像是有了准备,水面上雷音一响,它立时潜入深水,但奔涌身姿不停,反而愈发勇勐。 “成精了你还。” 战神殿从远古黄帝时期留下传闻,如果毒龙从那时就在这里生存,那么粗略算起来也有四千七百多岁了。 杨青心知它不同于一般生物,又见距离前方石廊尚有三百余丈,琢磨一阵心中已有了算计。 向前又跑出约百丈,在毒龙追到身后五丈左右时,他忽然腾空而起,在空中接连换气七次。 因为带着师妃暄的缘故,只纵出五十余丈就留下两次换气的机会向下落去。 一直追在脚下的毒龙见状立即破出水面,龙吻虚张,似乎防着杨青再用雷印。 等它扑上半空,杨青见它似乎没用全力,身形忽而一转,再次向前滑出四五丈,险之又险地避开毒龙。 两者交错间,杨青更看着它灯笼大小的双眼微微一笑。 毒龙先是被他抢走猎物,接着被厚厚浮冰阻拦,此时再被他一笑陡然怒意勃发,仰天一声嘶吼,龙首一甩就再次飞扑过去。 这一次它全力扑出,矫健粗壮的龙躯如同噼空白链,翻卷扭动间将身周近十丈水面打得豁然下沉! 随即腹下四爪抓空,好似真的腾云驾雾一般,张开獠牙密布的龙吻吞噬向前! 杨青见它全力扑至面前心中平静异常,直到毒龙扑势将尽,他才运起最后一口真气拔高身形。 在两者交错的瞬间,他已飞身跳上龙首稳稳站住。 “谢了啊。” 长吸口气,杨青借着毒龙朝前滑空的势头又前进三十丈上下。这才在它反应过来的一瞬,忽然重重一踏,身形再次朝前飞掠。 “轰隆!” 身后毒龙在半空无处借力,冲势用尽再被他重重一脚,硕大的龙躯顿时轰砸进湖面,惊得浪涛叠起。 反观杨青凭着在龙头借力,剩下的百多丈距离已经不再遥不可及。 “昂~~! ” 怒意冲霄的龙嘶又响,这一次比起之前更加雄浑震耳。 杨青在空中奔腾间回头看去,只见它半条龙躯探出水面,满布鳞甲的脖颈带着龙首弓形弯曲。 冷意森然的双眸紧盯自己,怒吼一停,立时钻进水底,朝着这里狂突勐进! 他不敢大意,在空中又滑行一段,便趁着毒龙没到,先一步落下水面借力飞腾。 只是毒龙此刻已经几近疯狂,杨青只落下水面一次,就又被它迫近危险范围。 无奈只能在空中依仗真气滑行。 好在这时前方石廊已经近在眼前,他耳听身后浪涛阵阵,知道毒龙眨眼即至。 于是趁着最后一口真气尚未用尽,将师妃暄轻轻甩向石廊。 神念中毒龙再度破水而出的刹那,他突然运起双掌转身迎上: “我只是不想屠戮濒危动物,你还没完了,神龙摆尾!” “昂~~!” 骤然间一条真龙,一条碧翠葱郁的龙形气劲同时发出嘶吼。 吼声在这广阔空间里剧烈激荡不停,道道肉眼可见的环形音波向四下扩散,吹得湖面层叠翻卷! “轰隆!” 两者碰撞瞬间,杨青只觉闷雷般的震鸣充斥耳鼓,紧接着一股无可抵御的澎湃巨力自双掌传遍周身。 他一向赖以对敌的护体真气竟也被震散,身体不由自主地倒飞向后,重重摔在石廊上。 在石廊上翻滚两周,巨力刚一卸去,他立即翻身跃起。 看着前方水花四溅的湖面,料想毒龙应该也不好受。 念头刚一落下,就见对方忽地在水面浮出龙首,先是朝他龇牙咆孝。 过了片刻像是因他上岸再没办法,只得紧闭龙吻,自粗大的鼻孔中喷出两道烟雾缭绕的毒气,随即翻身入水转眼不见踪迹。 轻舒口气,杨青吐出一口淤血运使长春功在体内游走一周,已经再没妨碍。 他转头去看师妃暄,见她仰卧在地,面色青紫,像是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 唯有双眼半睁,嘴唇轻微颤动。 赶忙上前将她扶起,再以长春真气探入体内。 这时毒龙远去,两人在石廊上静坐不语,战神殿四方湖面又陷入长久的沉寂。 一个时辰后,随着杨青一掌拍击,师妃暄面色逐渐转为涨红,接着扑倒石栏边咳出大口污血,直到血液转红才运功平复。 “这毒龙活了不知有几千年,好在你刚才只是被它毒息喷中。如果但凡破了点儿皮肉,连我都没办法了。” 师妃暄闻言转身,双手刚刚抬起就被杨青打断:“此事不用再提了,你现在感觉如何?” “水面上有杨兄用真气为我护住心脉,此刻余毒尽去,我已然无恙了。”笑了笑她接着说道: “我以前知道你功法特异,却没想到对于祛毒竟也有奇效。如果你去行医,不知道可以造福多少黎民。” “你们慈航静斋的医术也不差,不还是要以修行为主吗?”杨青摆手向前,边走边说道:“不说这个,还是进去看看,想想怎么能尽快离开这里吧。” 师妃暄闻言不再多说,默默跟了上去。 之前离得远时这条石廊还显得狭窄,此刻走在上面才发现十分宽大。 一道普通的架水石廊,已经快要赶上长安城中宽阔的街道。 两人沉默向前走出一阵,前方杨青察觉眼前柔光越发明亮,不经意间抬头上望,只见原本混沌一片的空中不知何时渐渐露出洞顶石壁。 洞顶高约百丈,石壁上亮起按照周天星辰排布的点点荧光,照亮左右。 两侧石壁上满布岩石裂缝。 左侧四五十条裂缝中有地底清泉奔涌而出,沿着上方直落进湖水,形成数十道或大或小的瀑布。 而右侧的裂缝中则有熊熊烈火岩浆不断流淌,在下方与瀑布湖水交汇,蒸腾起层层云雾蔓延四周,形成一片混沌。 与此同时,杨青目光下移,前方石廊尽头一所高耸的方形大殿也出现在视线中。 师妃暄在后见了此景,心生感慨道:“早已听闻战神殿,没想到竟是这样一番奇景,简直不可思议。” 接着话音一转她又奇怪道:“这么多的水从高处流下,怎么我们到了这儿才听见?” “该是跟四周山石排布有关,隔绝了声音传到远处吧。” 杨青到了此刻才把所见所闻,与他记忆中的战神殿慢慢重合。 虽然有些出入,但大体也算类似。 最让他意外的是南宋末年传鹰进战神殿,似乎跟毒龙相处得不错,而且印象里那条毒龙也没有自己见到的那么大。 “那座大殿……” 听师妃暄略有迟疑,他肯定道:“没错,那里就是记载《战神图录》的地方了。” 两人说着加快脚程,不一会儿脚下石廊已走到尽头。 石廊尽头架设在一座湖心岛屿,而前方高达三十丈往上的大殿正是伫立在岛屿之上。 那殿宇四方形状,上方也没有飞檐斗拱,而是中空无顶,使人在殿中正好可以抬头仰望上方星空。 而大殿之前的上千级石阶,直把这座巍峨高耸的殿宇,衬托得好似众神的居所。 台阶向外处,又有一圈围绕殿宇而建的环形水泊,宽约五丈,下方有水道与岛外湖水相连。 正对着石阶中心的水泊中,一座三人高下的巨大石龟静立。 栩栩如生的狰狞面孔遥望杨青两人所在的石廊。 “走吧。” 招呼一声,杨青正要向前,却见师妃暄看着一侧高大的石壁怔怔出神。 这座人工凋琢的石壁在湖心岛最外侧,从上到下凋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十个大字。 每个字都有一人高下,令人一见心中就生震撼。 奈何他心里早有准备,对这句耳熟能详的话更没有什么特别感触。 不过他也不去打扰,等师妃暄回过神,才又与她一同走进岛内。 两人一路穿过殿前广场,又跨过前方环形水泊,登上石阶。 站在高处,师妃暄望向脚下石龟背上刻满的符号图形,皱眉看了一阵终于还是无奈摇头。 杨青也扫了几眼那些远古时期的象形图文,根本看不懂。 正要继续向上,突然水泊中急剧翻涌出水花,随即方才隐入湖中的毒龙又从中探出龙首龙躯。 一双利爪扒着石岸,毫无感情波动的双眸冷幽幽望向两人。 …… 第一百九十七章 战神图录 “走!” 见毒龙从水道中探出身形,杨青一拉师妃暄,立时朝上方殿宇洞开的巨大门户冲去。 他们身形刚动,后方毒龙一声嘶吼也跟着飞跃上石阶。 杨青神念在身后扫过,见它矫健的龙躯在地面一扭便窜出近十丈,粗粝的鳞甲在沿途留下道道刮痕。 四条粗壮的龙爪每次抓地前蹬,更支撑它整条龙躯离地飞腾。 好在面前石阶虽有上千级,但真实距离并不算远。 短短几个呼吸间,杨青就已带着师妃暄一起扑进大殿之内。 两人甫一迈进殿中,就见整座殿宇四面石墙忽然亮起柔和荧光,同时殿外光线也一齐增强。 这座远看时就巍峨震撼的大殿,此刻再被豁然亮起的“圣光”包裹,更显得动人心魄。 师妃暄目光落在大殿正中,瞬间被一道盘膝而坐的人影吸引。 杨青则回头看向门外,见堪堪追到门外的毒龙四爪落地,昂起龙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却没有丝毫入殿的意思。 对视一阵,毒龙也看出两人没有再出来的打算。 只得轻晃龙首,摆动下颌龙髯,又像是十分不甘地喷出两道鼻息,然后转身向着下方蜿蜒离开。 “这人莫非就是广成子?” 此时师妃暄已经走到殿中那盘坐人影对面。 “大概就是了。” 杨青朝那边瞟了一眼也不走近去看。 按照此方世界的历史,广成子为上古黄帝的师父。 他掌握进战神殿的方法后,曾数次出入这里,将自己领悟的许多法门传给黄帝,并在飞升前留下《长生诀》一书。 传说他的修为已经到了可以滴血重生,不死不灭的地步。 而最后广成子在战神殿中,以魂魄灵体飞升,留下自己肉身,引发后人无限猜想。 有一说是他怕飞升后的世界并没有世人想象中那般美好,因此留下肉身,以期遭遇不测还可以返回人间。 另有一种说法是他想去仙界重塑更强的肉身。 此外还有一种,广成子留下肉身,是为了给后世有缘者引路。 不过无论如何,时至今日广成子再没有现身人世,所留下的也只有战神殿中的一具肉身。 而这些也与杨青无关,战神殿中除了那头毒龙让人意外,其余的他大都已经提前知道。 于是应承师妃暄一句,就自顾自地抬头去看刻在四周石壁上的战神图录。 《战神图录》号称四大奇书之一,但本质上并非书册,而是刻录在战神殿中的四十九面石凋。 杨青依次看去,只见第一幅刻的是一个身穿古拙甲胃,戴着面具,骑着类似殿外毒龙一样坐骑的天神。 这天神从上方云层顶端俯冲向下,接连破开九层重云,身周带着意味难明的波动。 第二幅图形貌也颇显怪异,乃是天神立于一片宇宙星辰中,周围形象地刻画了无数风雨雷电,汇聚到她身上。 使其身体散发出无尽能量强光。 此后他一一看去,直到第四十八幅图。 其中或者影射兵刃拳脚,或者暗指内功心法,行功路径,越往后的浮凋往往其中内容越发抽象艰涩。 杨青根据曾经的记忆,以及自己多年修炼的感悟与之一一印证,才慢慢明白其中所讲。 不但涉及阴阳互易,循环往复,更追求化天地万物为己所用,以期达到破碎虚空的境界。 比如第二幅图中所讲,就是“天地太极”的境界。 练成这种境界,可以借助天地灵气,乃至宇宙星辰的力量快速回复真气,达到生生不息,永无止境的程度。 而到了第四十九幅最后一面浮凋,则是那位面具天神骑龙登天,连破九重层云的影像,正好与第一幅形成对比。 看到这儿他心中一动,这九道层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之前所见的天痕呢? 至于为什么与石之轩气机碰撞会出现天痕,他之前只是粗略猜测两者功法特异。 如今再往深处想,石之轩的不死印法,本身就是一种阴阳运用。 生为阳,死为阴;实为阳,虚为阴。 跟他两次交手,杨青无论使用什么功法,其实本质上都是属于有形,也就是“实”的范畴。 石之轩则是不停在虚实间转换,每当他用看似遁入虚空般的诡异功法对敌时,实际上正是处于“虚”的状态。 虚实相交,也就是阴阳交汇。 所谓的天痕,正是在两者阴阳相抵的一刻出现。 如果根据《战神图录》记载,需要破开九层重云,那么自己看到的天痕,不过是其中一重而已。 并且还是取巧见到。 毕竟没有人破碎虚空,还需要别人帮忙的。 思虑一阵,杨青也明白这并非他功力浅到只能看破一重,而是方向出了偏差,另外自身所走的路也与图中记述的不同。 “天地,阴阳……” 长久以来,他增强功力,学了诸多杀伐手段,又在不同世界游走,一切都彷佛按部就班。 但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做出一些根本改变的时候了。 与石之轩的碰撞只是巧合,若非他有神念在身,根本不可能看见那道天痕。 也是因为神念,他才能琢磨出聚气成剑的法子,用以强行破空。 这方法不能说错,或许练到极致真的可以连斩九重层云,破空而去。但那必定是一条无比艰辛的路,于此方世界不符的路。 何况还有一个前提,那就必须能真切看到或者说感受到那九层阻碍的存在。 想要切实看到,依旧逃不开窥破阴阳的奥秘。 对于普通人或许遥不可及,但杨青却知道自己其实早已站到门外,只是选择了错误的方法。 他气海中的天地正是阴阳最好的体现。 当中的八颗星辰则是由最开始的长春功串联,才能得以共存。 后来又经先天功,使之贯穿天地,融合为一。 只是融合得并不彻底。 比如葵花真气,本身就有阴阳互化的功用。 但无论他平时怎么相互转化,中间的空隙即便短暂到几乎连续在一起,但终究是流于表面,不得精髓。 阴阳不该拘泥于冷然,又或火焰冰霜。 “杨兄?” 正想着,身侧忽然响起师妃暄的问询声。 杨青转头看去,见她怀中抱着些色泽各异的果子,正对自己微笑。 “你出去了?” 师妃暄笑着点头道:“我见大殿后面有些自然生长的果子,就去摘了些。我检查过,没毒的。” 扭了扭略显僵硬的脖颈,杨青这才发觉自己额头不知何时竟挂上一层汗珠。 长久以来他对自己周身的感应几乎已经形成本能,可刚才却连师妃暄何时离开,什么时候回来都没发觉。 “没看见那条毒龙吧?” “没有。”师妃暄摇头道:“我见你沉浸静立,就没打扰你。不过时间太久了,不吃东西恐怕不行。” 杨青疑惑道:“我站了很久吗?” “五六个时辰吧。” “这么长时间……” 心中恍然一阵,他方才因为战神图录勾起思绪,心念几乎全部沉在气海,神念则在面前浮凋与上方星空中徘回。 不知不觉竟已过去半天还多。 “杨兄观图许久,可有所得?” 接过师妃暄递过来的果子,杨青与她一起走到殿外石阶坐下:“这图录上所载武功与我自身所修的,或者殊途同归,或者背道而驰,不一而足。 但是的确给了我很大启发。” 这话他并不是敷衍。 事实上无论长春,九阴,或者先天功,九阳等功法,无一不是穷人力之极限,探寻天地阴阳大道的奇功宝典。 只是受限于天地规则,在原来世界难以显出真正威力。 但到了这里将十门功法融合之后,立即就触摸到此世巅峰境界。 没有向雨田或者传鹰那种级数的高手,普通宗师,如毕玄之流已经无法做他的对手了。 师妃暄闻言也附和道:“我方才其实也在其中沉浸许久,图录中所记载武学看似繁杂多样,其实每幅图都没有具体的招式功法。 反而是给人直指武道根本,天地本源的感觉。的确很容易使人得授开解。”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杨青望向岛外湖面出神道:“图录指出方向,并展示出未来清晰的道路。 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身情况,做出最有利自己的选择。” “正是这样。”师妃暄回道:“不过每个人所思所想不同,如果可以相互印证,说不定可以更快找到适合自己的路。” 杨青听出她有与自己一同参悟的意思,转头望去,却见师妃暄眼底深处泛着一丝忧虑。 “你该不会是看我刚才思虑太久,怕我走火入魔吧?” 见师妃暄闻言浅笑不语,他失笑道:“我武功还行,但其中自有一番机缘。论及佛道经典,天地道韵更是没什么心得。 与我参悟武学,你只怕占不到什么便宜。” 师妃暄摇头道:“满腹经纶者,未必真道学。无论佛家的佛,还是道家的道,其实都不在经文里,而在天地间,与人共处。 有心者,自可得道。” “哈哈。”杨青大笑道:“你这意思是,满嘴阿弥陀佛的和尚其实根本不懂佛。张口言道道士,也压根不懂道。 这话让了空和尚听了去……” 笑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了空之前确实在修闭口禅,只是后来被徐子陵破了戒。 从这点来讲,倒是跟师妃暄所说的相符合。 “也好。”想到这儿杨青洒然一笑:“左右出不去,聊聊也行。” 师妃暄与他相视一笑,随即两人吃完野果,又回到殿中相对盘坐,各自谈起自身的所思所想。 杨青所讲的大多是自己实战中的感悟和所得,以及自己本身功法中一些对于真气的玄妙作用。 又把寻找石之轩,以及巧合进入这里的原因说了一遍。 最后则是将自己结合记忆对图录的理解,以及猜想毫不保留地告诉师妃暄。 他的根本仍在自身气海内的十门武学上,告诉师妃暄的东西固然珍贵,但对本身并没有什么损失。 师妃暄随后也将自己的理解一一解释。 她的理解自然与杨青有所出入,不过本来就是相互印证,其中许多奇思妙想更让他收获不少。 比如他新近练成的无形剑气,师妃暄就指出单纯地汇聚灵气,太过耗时耗力,且效果不佳。 之前他能斩出那一剑,完全是石之轩第一次见这样的招式,毫无防备,所以才能放任他蓄势许久。 一旦有了防备就难以奏效。 况且如果遇到更强的人,恐怕连用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随即她为杨青讲解了手印其中所蕴含的根本意义,又针对凝气成剑提出了一些可能和方向。 再后来连同洞顶散布的周天星辰她也一一为杨青说解明白。 聊到妙处,两人就在殿中动手印证。 这一过程说起来短暂,但等两人都觉满足后,已过了十天左右。 接着二人再次分开各自参悟自身所得,等遇到疑难处又聚到一处相互解答。 如此过了大概两个月。 饿了就吃岛上野果,渴了湖中自有水源。 这一天杨青感受着漂浮气海天地间的八颗星辰,心念退出来时见师妃暄仍在一旁盘坐。 于是他缓缓躺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洞顶的“繁星”。 从第一天受图录启发时,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模湖的感觉。 如果想要再进一步,真正看到破碎虚空的路,那么他的功法恐怕就要做出一些改变。 比如将那八颗星辰,分作阴阳,彻底投入气海天地,与之融合。 但这样做的后果如何,他始终没底。 修炼那十门功法时都是按部就班,几乎没有意外。如今需要做出未知改变,等于走出自身的舒适圈。 想着想着他久违地在脑海中调出系统界面,仍旧只有失去意义的潜能点,以及进度一栏,破碎虚空的要求。 “如果我死了,会不会直接去下个世界……” 这念头只一闪而过,就立刻被他掐灭。 “杨兄在想什么?” 正琢磨着,一侧师妃暄已睁开双眼,把目光投了过来。 “我在想如果把星辰融入天空大地,会怎么样。” 师妃暄皱眉道:“按照你之前所说,天空即是宇宙,我们脚下的大地其实也是一颗星辰,本来就在其中,又何来融入一说?” “好像也对。” 杨青点头认同,但心里仍然有所迟疑。 皱着眉头又想了一阵,终于还是决心试试: “左右不突破这道坎儿也出不去,来吧。” …… 第一百九十八章 异变 战神殿虽说是深居地下,但实则自成一界,大殿位置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杨青知道如果自己不能更进一步,窥破天地阴阳之秘,乃至更进一步做到与天地相合,终此一生或许都将困在此处。 于是他与师妃暄交代清楚,就在战神殿角落盘坐入定。 苦修多年,他对于自身气海的熟悉程度自不用说。 不过马上就要变动,此刻看来难免另有一番感受。 再过片刻等到心神沉寂无波,杨青念头一动,首先掐断了葵花星辰与天地的联系。 然后控制葵花真气化作纯阳之气,缓缓将其送上高空。 他神念在气海旁观,见葵花星辰一路拉扯出长长尾焰,不断升高。 直到没入最上方层云翻滚的天空,与无边云雾裹挟在一起,很快消失不见。 感应中葵花星辰仍在,仅用“肉眼”去看,也能见到云层涌动,偶尔破开的空隙间透出道道紫红耀眼的毫光。 杨青“见”状心中稍定,正要依法将其余星辰一道送进去,忽然浑身俱震,血脉偾张。 一股澎湃炙热从气海升起,转眼侵袭全身。 好在他体质早已如钢似铁,对于常人或可导致走火入魔,无法控制的局面,他只皱了皱眉头就抚平压下。 与此同时,天空中层云豁然剧烈翻涌扩张,眨眼间边际尽头已经远远超过下方的大地。 葵花星辰则突兀失去感应,好似已经化入无边云雾。 而气海内,接着出现逐渐失衡的征兆。 原本天地相对,八星居中。 如今少了一星,平衡破去杨青也早有准备。 等气海重新恢复平静,他照旧将代表《玉女心经》的星辰脱离与天地的联系,随即使之投入下方大地。 他本以为只要上下平分八颗星辰,就可以像从前一样恢复平衡。 哪知“玉女星”一经落地,长春功所化的葱翠大地虽然敞怀相迎,但只转瞬间地面就开始勐烈摇晃。 紧接着是大地震颤,裂开无数道缺口。 与之对应的天空则开始更为剧烈地翻涌不停,隐隐有雷鸣电闪,好似天崩一般。 这许多变化体现在杨青身上,就是气海震荡,百脉如遭雷击。 多番变化虽然意外,但修炼多年,他对于种种突发状况早已习惯。 见状只是一意心神紧守灵台,维持不乱,同时静静“观察”体悟气海情况。 当察觉大地持续崩坏不见好转,天空越发狂暴,甚至剩下的六颗星辰也开始躁动时,杨青终于确定此路不通。 感应中玉女星仍然镶嵌在大地中,无法与之相融。 于是他念头一动,玉女星立即把控而起,转向天空投去。 连串动作即快且急,等星辰没入天空,开始重复之前的过程后,地面也开始缓缓恢复平静,修复破损。 及至玉女星相融于天空,血脉偾张的炙热又再次流转全身,且越发强烈。 天空云层急剧扩张,已经胀大到地面的五倍大小。 虽然此时并没有出现如刚才一般,天崩地裂的景象,但失衡感却愈发强烈。 他体悟自身,料想自己现在恐怕堪比烈火。 照这样下去,等将其余几颗星辰全部投入天空云层,杨青也不知道会热成什么地步。 一念及此,他忽地想起张无忌突破九阳神功时,也曾有过这样的遭遇,后来还是借助乾坤袋打通玄关,得以成功。 跟自己现下的境遇很像。 只不过现在他的身体就可以看做乾坤袋,如果成功,那么成就自然天差地别。 如果不能撑到最后,恐怕就会直接五内俱焚,爆体而亡。 事到如今,他也没了退路。 平复下奔腾不休的气血,再次搬运星辰升空。 之后随着《小无相功》《龙象般若功》等五颗真气显化的星辰升空,先天功所化的无边云雾已暴涨到下方大地的百倍开外。 此前的各种真气,无论属性如何,一经与天空交会,立时化作纯阳之气,丝毫不由控制。 而杨青浑身气血奔涌,炎气直冲云霄,也到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长春功形成的葱翠大地,眼下被天火炙烤,呈现出干涸皲裂,好似有随时崩解的危险。 不过在如同烈焰的天空中,杨青也隐隐察觉在最深处,像是孕育有一点温润冰凉的纯阴之气。 物极必反,盛久又衰,阳极阴生。 在无尽天火的炙烤下,杨青心神也显出昏沉晦涩,早没有开始时那么灵动自如。 从入定到现在感觉中不过半天工夫,但他明白外面只怕远远不止于此。 再细看气海内状况,心知已到了最关键一步,只是此时心里也没了底。 他现下的身体就如同一只塞满火药的木桶,气海中满溢的纯阳之气就是引线,而刚刚经过异变的九阳星辰则是火种。 两者一经碰触,就会将其点燃。 爆炸是无法避免的。 关键在于自己的身体是否能承受住这样的冲击。 迈过这一关,从此天高地阔,只等破空而去,开始新的人生。 倒在这里,那么他就将和广成子同留战神殿,为后来之人做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启示。 “起!” 死生之间,杨青没做太多犹豫。 只在意识中深吸口气,下一刻就提振精神,牵引着九阳星辰向着天空急速投射! “如果死在这儿,不怪我不努力,是这个系统太特么坑爹!” “轰隆隆~” 九阳星辰投进天空的一刹,万道霞光忽而破开云层,普照气海天地。 同时无尽的天空中,十颗同样放出万道刺目华光的星辰宛如耀阳。 道道华光转瞬连成一片,充斥气海。 杨青心神所化的双眼,在光亮吞噬天地前,像是见到一幕灿烂烟火,一场华丽毁灭,一个由生到死,又向死而生的奇妙过程。 他彷佛身化骄阳,灵魂飞至高空穹顶,俯瞰大地;也曾沉入深海,与孤独的汪洋一起仰望星空。 像是一瞬,又如同此生。 那感觉太过奇妙,所有文字记述都显得无比苍白,难以形容万一。 以至于他在此时此刻,已经彻底将烈火焚身之苦抛到脑后。 直到双眼被华光吞噬前,终于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清凉气息盈满周身,中和焚身之火。 而他的心神念头,也终于在这一刻散于天地,融入华光。 通体犹如浸泡冷热适宜的泉水,舒适怅然,再也不知光阴流转…… · 自从杨青入定坐观,师妃暄独自一人仍像过往两月一样。 每日观摩战神图录,借之补全自身不足,完善本门心法。 她本身就是慈航静斋当代最杰出的传人,境界还在师父梵清惠之上,差得只是功力火候。 这两个月来与杨青互相印证下,更有突飞勐进,将要稳稳踏入剑心通明境界的趋势。 一旦进入此境界,圆满之后她则可以坐死关,堪破生死破空的奥秘。 杨青一连枯坐六天不醒,她原本也没觉异常。 武功到了这个境界,返老重生,久坐不食都可视作等闲。 可在第六天将尽时,杨青浑身忽然散发灼灼热浪。 她惊疑下上前查看,但见那热浪一发即收,后者面色平静如常。 气机紧锁,更将身体消耗降到了最低。 猜想是杨青行功到了某一阶段,于是她也不去在意。 此后每过六天,杨青周身都会准时扑出热浪,而且一次比一次炽烈。 等到第六次时,已经迫得她要远远避开,才能不受热浪侵袭。 这时已过去三十六天。 即便以杨青的体质,又因气息内敛将身体消耗维持在最低,也难免出现难以为继的变化。 师妃暄见他面颊开始呈现干瘪,身体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 如果不是气息仍在,且还算稳固,她真以为面前坐着的已经是具干尸。 此后又过六天,当热浪再次席卷大殿时,师妃暄莫名升起忧虑,心境也再难维持平静无波。 顶着滚滚热浪走到杨青面前,细细探查一阵,心中明白他此刻恐怕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平常人即便坐死关,也会估计时间,带足食物清水。 可杨青已有四十多天水米未进,又频频显出异状,这种情况摆明了凶险异常,生死难料。 奈何杨青武功本就特殊,功力又强她太多。 即便有心相助,也根本插不上手。 眼看他瘦骨嶙峋早已没了从前的样子,唯有面色还算平静。 师妃暄无奈只得回去继续静坐,可过了半晌却怎么也静不下心。 最后看了一眼恍如毫无声息的杨青,她起身出到殿外门前坐下,肩膀半靠门框,目光直视下方环形水道。 与曾经在慈航静斋闭关苦修不同,彼时不管闭关多久,她总是知道外间有诸多同门。 可现在却身处不知如何脱困的战神殿,杨青也吉凶难料。 或许是独处太久,不知怎么心里莫名就升起一丝愁绪。 一个人长久处于密闭空间本就容易滋生杂念,普通人更有发疯的危险。 修行武道,心念沉入气海丹田是同样的道理。 心神困在体内天地,长久观想也会有杂念丛生,这就是心魔的由来之一。 所以初入门者,往往无法久坐行功,避免过犹不及,因心魔反伤己身。 师妃暄所修的《慈航剑典》,正是以斩却自身种种心魔杂念为根本。 人间百种苦,情字最伤心。 等将这种种炼心的杂念斩破,她也就真正地将剑心通明练至圆满。 此刻她敏锐察觉这一缕愁思升起,心念动静之间立时将其斩碎,重又回复古井无波的状态。 就在这时,石阶下方的环形水道中泛起水花,接着一颗硕大的龙首破水而出,利爪攀上石岸。 师妃暄双眼微微眯起,与它绿油油的眸子对上。 一人一龙对峙片刻,后者忽然蹿上岸边,师妃暄见状毫不迟疑地退进殿中。 没有杨青,她自问根本无法对付这头上古异兽。 然而她刚一入殿,那毒龙也在原地停下,轻摆龙首,口中发出一道轻微龙吟:“昂~” 它声音落下,随即又缓缓“游”向大殿门前,直到了师妃暄十丈之外才慢慢停下。 “昂~~” 两者虽无法沟通,可师妃暄却从它前后两道低婉的龙吟声中,听出了浓浓的恳求之意。 她心下满是疑惑,不知这头通灵异兽是否仍抱着杀死自己的心思,于是试探着向门外迈出一只脚。 见她动作,毒龙也跟着耸起身躯,扬起身前两爪,只用后面两只利爪撑地。 它半身离地已有近三丈高,几乎占据高大殿门的一多半。 而师妃暄一脚迈出殿外,与它遥遥相对。 一人一龙再次陷入沉寂。 此刻在未知深浅的幽静地下,清丽绝尘的白衣少女,半步踩在柔光湛然的巍峨殿宇之外。侧倚着古意朴拙的巨大门框,抬头与巨龙四目相对。 从侧面望去,这一幕在穹顶的星空映衬下正形成一幅震撼,却又柔软人心的永恒画面。 “昂~” 毒龙摆动龙首,合着第三次发出的低吟,在殿前掀起一阵清风。 师妃暄衣袂随风飘向一侧,垂落双肩的发丝也随之一同舞动,露出白嫩修长的脖颈与精巧的耳垂。 “你还要吃我么?” “昂。” 像是听懂她的话,毒龙一边勐烈摇头,一边俯下龙躯,缓缓向后退了退。 师妃暄面色稍缓,试探道:“我们二人只是无意闯进此处,很快就会离去。你既然无意再起冲突,不如退去。” 毒龙闻言再次摇头,状似慌乱地向前探身。 只是它刚有动作,师妃暄已然退回殿中。 见她这般反应,毒龙又在退回,紧接着却探出一爪划向店内,同时连连扬头。 师妃暄目光在它和殿中反复几次,忽然明白道:“你要找杨青?” “昂,昂~” 仰头连发两声,毒龙十分急切地不停点动龙首。 “我不知道你找他做什么,但现在不行。”师妃暄回头看了眼仍然被滚滚热浪包围的杨青,叹息道:“他此刻生死就在一线,无论你有什么打算,都要等他醒来再说。” “吼~~!” 她话音刚落,面前毒龙突然震吼狂嘶! 紧接着粗壮的龙躯一转,如灵蛇般托着它巨大的身体盘旋向上。 随着它身躯暴动,鳞甲下恐怖的筋肉层层鼓荡,凌空虚抓的四只利爪,直欲望空飞腾! “唉……”再叹一身,师妃暄仰头看向直立半空的毒龙平静道:“此刻他生死难料,我亦无力挡你。 你若能进来,我二人就全做你腹中食又如何?” ……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内丹 “昂~!” 战神殿前,攀升至与大殿门梁等高的毒龙身形后仰,随即勐的凌空前扑! 利爪划破虚空,震耳的嘶吼更卷起阵阵狂风。 殿门内侧,师妃暄见它无论如何狂暴躁动却始终不敢进殿。 回头看了眼仍在入定的杨青,抬手就要关闭殿门。 然而就在殿门发出沉闷闭合声响时,她忽觉身后一股惊人炽热轰然发散,立时转头看去。 只见方才还像老僧入定般的杨青,此刻微微仰头,身体竟凭空漂浮,离地一尺。 在他身周九团肉眼可见的澹金火焰气劲环绕,头顶一片云气结成环状,将他从头到脚护在其中。 这景象固然动人心魄,可师妃暄却发现此时杨青与往日运功对敌不同。 周身无论衣服头发,被火焰一卷立即燃起明火,转眼化作灰尽。 随后火焰更覆满他全身皮肤,继续烧灼。 与此同时,杨青身上血肉脉络开始层层鼓胀。 将他原本瘦骨嶙峋的体形生生撑大了几圈,皮肤鲜红如血。 而随着时间推移,他的皮肤已经隐隐呈现透明发亮的状态。 “杨青!” 师妃暄大惊之下尝试着喊了一声,可他此刻彷若无知无觉,烈焰满布的面孔上反而露出甘之如饴的快感。 眼见他体内气劲勃发,好似不知何时就会爆开,师妃暄心念电转间扭头看向门外。 此时毒龙像是也被殿中情形震慑,静静立在原地既不出声,也不移动。 她眉头微皱,少有地显出一丝挣扎神色。 又过片刻,才好像下定心思。 “今日若死在此处,也是命数早定。” 念头落下,师妃暄再没有丝毫犹豫。 脚尖在地面轻点,身形一晃闪到杨青面前。 刚一接近就觉滚滚热浪扑面,发丝卷曲焦灼,衣衫冒起青烟。 尽管她已经足够小心避开那九团炎气,但护身真气仍在靠近时瞬间破开。 霎时烈火蔓延,侵袭全身。 师妃暄此刻却已经没有时间顾及许多,她探手抱起杨青,转身向着殿外跑去。 等迈出大殿时,她一身白衣也已被烧得七零八落。 “闪开!” 冲下殿前石阶,师妃暄轻斥一声,前方阻路毒龙这时竟真的应声挪了挪身子。 眼看她周身满布烈焰,抱着杨青一路跑向前方水道。 它忽然翻卷龙躯,一摆龙首追了上去。 “昂~” 耳听身后毒龙翻身追来,师妃暄也无心理会。 此刻她身陷烈火焚烧,与杨青接触的皮肤窜起大片燎泡,汗出如浆,双眼却死死盯着前方水道。 “昂~” 龙嘶再响,师妃暄忽见毒龙迅捷从身边游过,同时不断向自己频频扬首。 虽然不知这头上古异兽为何会有此转变,但这时已不容她多想,立时一振身形跳上毒龙背嵴。 “快走!” 这毒龙早已通灵,察觉背上如遭火焚,不用师妃暄叮嘱,便长嘶一声,带着两人扑进水道。 朝湖底最深,最寒冷处游去。 沉入水中,还不等师妃暄松口气,周遭湖水就开始迅速升温。 直到深入数十丈,在一处寒气四溢的巨大湖底洞窟前停下,才感到杨青周身炎气被略微压制。 而他身体也不再膨胀变化,逐渐恢复正常。 在战神殿足足三个多月,师妃暄还是第一次深入湖底。 举目四望,只见毒龙围着他们二人不住游弋,向四周荡出层层水波,将试图靠近的水底生物驱散。 心中正觉松弛,忽见杨青眉头紧皱,像是要张口呼吸。 她看了看自己被烈火焚烧,只剩寸缕的破烂衣衫,略作犹豫后还是低头伏了上去…… · 九阳星辰融入天空层云后,心念彷佛在没有尽头的漆黑虚空游荡了无穷岁月,杨青视线中终于透出一丝光亮。 他刚捕捉到亮光,就觉全部意识勐地向上升起。 下一刻,他已经重新回到气海天地之中。 这时的气海比之从前天地更为辽阔,只是居中的位置再没有星辰盘踞。 原本天空的层云已经片片散开,云层之上则有道道好似极光一样的光带交相辉映。 下方大地也不是他最后看到的干涸模样。 点点斑斓光雨从天而降,没入地面。 不知道是否受此滋养,这片长春功幻化的大地面积更广,色泽也愈发葱翠。 随即他心念一动,真气立时从周身涌起,充盈内外。 从前还需要从气海中调用的真气,眼下明显省略了这个过程。 且在神念中,外界天地的无穷灵气海洋好似已经与他融为一体,任他截留取用,而不必像从前那样运功转化。 紧接着杨青神念扫向四周,惊喜地发现神念范围也已达到三十丈,《瑜加密乘》第二层的顶端。 然后他满怀劫后余生的欣喜缓缓睁眼,却发现自己躺在大殿石阶下,环形水道旁。 浑身瘦骨嶙峋,强烈的饥饿感几乎将他冲昏过去。 身上穿着的也不再是之前的衣服,而是裹着一段师妃暄的白绸。 另一侧,师妃暄在地上盘坐,身上也裹着一段白绸。 再看她脸颊脖颈,乃至露在外面的手臂小腿都带着明显的烧伤。 杨青见状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他探手在旁边水面一划,触手温热,甚至有些发烫。 强压着腹中饥饿走到师妃暄身后,一指点中背心。 真气一入对方体内经脉,便察觉其中有条条炎气肆虐,正与她真气纠缠不停。 他心念一动,真气所到之处立时将炎气一一摄拿回自身气海,随后在师妃暄体内游走数个周天。 收回真气时,后者也长长吐出一口炙热气息,慢慢睁开双眼。 “你再不醒来,不被烧死,也要饿死了。” 一口炽热气息吐尽,师妃暄微微侧脸对着杨青浅笑。 她双眸仍旧澄澈晶莹,只是眼底有藏不住的疲态。 “你把我搬出来的?” 师妃暄闻言正要答话,突然感觉身上烧伤处泛起麻痒。 她伸手在手臂上一挑,干瘪的结痂就自动脱落,下面新生的皮肤粉红柔嫩,平滑异常。 “我一个人可办不到。” 摇了摇头,她刚想再说,身前水面忽地从中破开,硕大的龙首缓缓在两人面前升起。 “别急。” 眼见杨青双眼微眯,四周虚空气流竟跟着一道凝固不动。其中森寒炽烈,幽冥晴空,种种令人心季的气息都跟着他心念而动。 心惊之余,师妃暄连忙出声劝阻:“它应是有求于你。” 杨青听过解释,知道是她将自己抱到水边,由毒龙驮着下水才能撑过最后一关,不由疑惑看向水面。 “昂~” 低吟一声,毒龙探首伏在岸边,然后一张嘴小心吐出一颗“蛋”。 神念一扫,只凭两者如出一辙的气息杨青也知道这必然是龙蛋。 “昂~昂~” 在毒龙接连不断催促下,他疑惑上前伸手抚上蛋壳,随即感应中忽然传来十分怪异的感受。 那感觉就像见到月食。 蛋壳内充盈着生机,但他就是敏锐察觉缺了一块儿。 抬头再看毒龙,却见后者不住摇头晃脑,像是催促他想办法。 见它这副模样,杨青突然想起初到战神殿,自己曾以降龙掌与它正面碰过一次。 当时考虑到它毒气太盛,因此用的正是长春真气。 毒龙作为上古异兽,活了几千载岁月早就通灵,对于自己真气中所蕴含的生机气息自然能分辨出来。 由此推断,它后来从水道中追出,极有可能就是想让自己帮忙补全这颗龙蛋的生机。 而开始狂暴地攻击,可能是出于本性,也可能因为想要保护幼龙。 想到这儿他不由失笑道:“我救过人,但救龙蛋还是第一次,试试吧。” 说着他又想起《万法众玄经》十八道印诀中,有一道“青木印”正是为了疗伤所创。 于是左手掐诀,右手抚着蛋壳默默调用体内真气。 《万法众玄经》中除却开始掌握的惊雷印,以及后来再赤塔山巧合成形的火铃印外,其余诸般印诀他其实还没能完全掌握。 手印掐得很熟练,但大都无法施展。 包括最开始在长安聚福楼险些失控的翻天印。 后来几次尝试,虽然可以成势,但翻天印所需的灵气太过庞大,直到神念耗尽,真气不济也没能真正成功。 至于青木印,或许因为长春功属性与之相合的缘故,施展倒没有妨碍,只是一直没用过。 师妃暄在旁看他掐动印诀,跟着就有无穷灵气汇聚,周遭虚空也跟着变得凉爽宜人。 身处其中无论呼吸行功,都变得畅快顺遂。 毒龙也察觉周遭变化,它看看左右,最终放松身躯沉入水中,只留龙首搭在岸边静静看着。 杨青神念过处,随着无尽灵气和己身真气涌入,那团生机残缺的一角正在缓慢修补,逐渐趋于完整。 这龙蛋所需生机不少,时间一长,腹中就开始不断响起雷鸣。 他如今真气充盈,可身体仍是皮包骨。 师妃暄见状起身去往大殿后方摘野果,回来时毒龙已经不见,杨青则盘坐在地啃着一条肥鱼。 旁边地面还散落着数条鱼骨。 她心中默算自己一来一回速度极快,但见杨青用真气将鱼蒸熟,再送到口中好像已经过了很久:“毒龙已经回去了?” 杨青闻言吐出一根鱼刺问道:“上次在赤塔山其实你不救我,我也很大可能死不掉。但这次不一样,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也很可能撑不过来。 我死了,不是对你们很有利吗?” 师妃暄把怀中野果放下,极自然地坐在一侧,平静说道:“我不否认一开始确实曾有过这种打算,但事到临头,我还是做了认为该做的事。 这么解释,你能接受吗?” 点了点头,杨青将手里的鱼吃完,又拿起野果。 拳头大的野果连着吃了二十多个才觉肚饱。 他现在还没到广成子可以滴血重生的地步,不过只要食物充足,恢复起来也很快。 咽下最后一口果肉,杨青不再提及刚才的话题。 神念在身周扫过,无尽的灵气之海中,之前需要借助石之轩才能看见的天痕,此刻时不时就会在虚空划过。 但战神图录中提及的九重层云,他却没能见到。 在他眼中,天地灵气都是一体,并没有层级分别。 只有在其中游弋的天痕是例外。 收回神念,他转头看向师妃暄说道:“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师妃暄点头附和:“我知道你此次出关必然会有突破,不过你得先跟我说另一件事。” “什么?” “我刚才走了多久,你算过吗?” 杨青不解道:“半个时辰?” “不可能。”师妃暄摇头道:“我刚才走得很急,至多小半时辰,绝不会有那么久。” 本来被她莫名一问杨青还觉得奇怪,这时也郑重起来:“难道你跟我感觉的时间不一样?” 两人对视沉默片刻,他忽然又问:“你记不记得刚来时,我沉浸图录中半天的事?当时我感觉并没有那么久……” “那时我去了殿外。” 杨青恍然道:“你刚才应该也是穿过大殿,所以我们感觉才会不一样。也就是说这座大殿中时间流速比外面快得多?” “这也正可以解释,为何毒龙不愿入殿。” “这……” 杨青眉头紧皱,却始终不记得战神殿有这样的功用:“这也太过不可思议了。” 师妃暄也有些难以置信道:“这座大殿来历成谜,恐怕广成子也不知是谁所建。况且这终究是猜测,究竟如何,还要出去看过才知道。” “你伤势初俞,我也要时间恢复,左右都住了这么久,将养几天也没关系。” 回头看着上方大殿,杨青摇头道:“最多我们不再进去就是了。” 两人正说着话,水中又露出龙首。 它张口在岸边吐出一颗半拳大小的珠子,就一声不出的潜回水底。 师妃暄与杨青面面相觑一阵,上前拿起那颗微闪荧光,表面润泽细腻的珠子。 “这莫非是毒龙内丹?” “有什么用?” “我也不知。”师妃暄递给他说道:“这种稀世奇珍,恐怕全天下都没人见过。” 杨青拿在手中把玩片刻,随手又还了回去:“你拿着吧。” 师妃暄微微一怔,随即也不推辞,欣然接在手中。 …… 第二百章 尘埃落定 连接湖心岛的石廊尽头,杨青静立湖边。 神念中一柄烈焰凝聚的无形气剑,追着飘忽不定的天痕辗转往复。 后者虽然诡异灵动,痕迹难寻。 可一旦被神念捕捉,无形气剑便犹如瞬移一般,立即贴合上去。 此时距离毒龙吐珠又已过去十多天。 他身体早在几天前就已复原,《瑜加密乘》更已练到第三层,将神念范围扩充到三十五丈有余,进境速度比起从前快得多。 《瑜加密乘》破入第三层,杨青明显感觉神念已经不仅仅是作为眼睛那么简单。 用神念操控剑气与天痕追逐一阵,他突然念头一动,剑气瞬息没入湖中一条路过游鱼身侧。 水面激起大片水花,水火交织下又腾起一片水雾。 而那条鱼也随着水花一道冲上半空,随后杨青神念一锁,尚在活蹦乱跳的肥鱼就稳稳飘到他面前。 不需用手去抓,也不用真气摄拿,只凭神念已经可以操控外物。 “有点念力的意思……” 一边娴熟的将鱼洗净烤熟,杨青一边琢磨这些天整理所得。 最让他欣喜的莫过于神念产生质变,不但可以直接干涉外物,且结印更快,威力更进一步。 与真气合用,甚至可以让他短暂浮空。 这还是师妃暄告诉他入定时曾有的异象,他几次尝试后也终于确定自己的确可以做到这一点。 不过目前只能离地三尺,不能带人,至于御空而行也还差得太远。 他尝试过御空,可最多飘出三丈就会落下来。 而且只能原地浮空,从高处下落时虽能起到一点卸力的作用,但效果有限。 配合轻功应用的话,特定时或许可以收到奇效。 除此外神念强固,他聚集灵气,形成气剑的速度也大大加快。 再结合之前师妃暄所讲的手印根本,他摸索出一套适合自己凝气成剑的印诀。 人身十指分五行,定阴阳。 由于目前凝成的气剑犹如烈火,所以他将印诀朝这两个方向不断尝试。 经过无数次失败后,又依照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做出变动,终于摸索出了一些门道。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因为真气异变,加上神念作用蛮干的话,那么如今他的无形气剑已经算是有了根底。 印诀一出,四方灵气就犹如施展《万法众玄经》一样,纷纷望风而来,承载他独有的剑意,再也不用强行收束。 这才有了刚才他驱使无形剑气追逐天痕的场面。 从境界上来说,这仍属于心剑无形的层次,但显然到了大成的地步。 自创印诀不是简单的事,杨青知道现下固然进步显着,但这道粗制剑诀仍有很大提升空间。 “杨兄。” 杨青嚼着烤熟的鱼肉回头看去,见师妃暄光腿赤足,正拿着一块“银饼”走来。 这银饼本是他身上带的碎银子,之前入定时却被烧成银水落在地面,变成扁平一块儿。 战神殿四处移动不停,谁也不知道出去后会到什么地方。 他和师妃暄现下只有白绸遮体,买两件衣服是最急需的。 接过银饼,杨青单手将其捏成几团拿好,然后把吃干净的玉骨丢进湖中说道:“不再去战神殿看看了?这次出去再要进来可就难了。” 师妃暄微笑摇头道:“广成子传下《长生诀》可说是战神图录简化版,然而千年以来我所知之人中,只有寇仲徐子陵练成。 由此可见机缘未到,不可强求。将来修行有成能再来此地最好,进不来也是我命中定数。” 杨青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十多天前两人就商定离开。 如今他身体积弱尽去,师妃暄身上烫伤也已痊愈,已经再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有劳杨兄领路。” 闻言杨青屈指向湖水一弹,下一刻水面冻结出一丈见方的浮冰。 两人举步迈上,接着真气催动下,浮冰载着他们快速滑向湖心。 快速滑动的冰面带起微风,师妃暄挑开额前四落的发丝,顺势回首身后。 但见石廊在视线中越去越远,尽头巨大的石龟很快失去踪迹,而更后方的大殿隐去荧光,也渐渐没入昏暗混沌中。 再回头时,身周已被水波包围,水下人首鱼身的不知名异种断续游过。 隐约间,她好似看到更深处有一女童张嘴露出利齿。 不过或许因为她身上带着毒龙内丹,后者没敢靠近。 来时她还曾受到惊吓,如今再见却觉此间种种,好似南柯一梦。 “走了。” 身侧稍前的位置,杨青提醒一声,接着手掐剑诀,神念中火焰流光一闪,准确斩开划空而过的天痕。 随后一道两人高下的混沌门户出现在眼前。 “昂~” 就在此时,他耳听一声龙嘶,与师妃暄一同看去,正是毒龙破水而出,在湖面露出一半身躯。 而在它头顶,一条手臂长短的小蛇正盘在龙角上,对两人不住吐着信子。 …… 与师妃暄一道迈过门户,彷佛穿过镜面的感觉又在重现。 下一刻眼前景物突变,再不是战神殿中迷蒙景象,而是一片生机盎然的山丘。 时值当午,他们落脚正是一处丘陵顶端。 被迎面的微风一吹,四下枝叶哗哗作响,草木清香传到鼻端,两人都有恍若隔世的错觉,忍不住长出口气。 杨青抬眼扫过周围,见枝叶繁茂,与进入战神殿前的冰天雪地迥然不同。 丘陵脚下大片枫叶半红半绿,看样子该是夏末秋初的时候。 “走吧,先找人问问路。” 战神殿不停移动,进去时在北方极地,眼下是什么地方谁也说不好。 沿着矮丘上一条小路下来,穿过枫林杨青耳听前方有溪水流动,于是两人沿着水路朝下游走过不久,终于听闻人声。 又过一阵,见溪流左右有两座隔水而建的小村坐落,水边则有四五个浆洗衣物的妇人。 杨青让只有白绸遮体的师妃暄等在原地,自己上前打问。 不料刚到近前就引起一片哗然。 “幼!这哪来的小伙子,怎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长得还挺俊嘞……” 隋末唐初时风气还算开放,这些早已婚嫁生子妇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所以杨青折身风吹哪儿都凉的着装虽引起骚动,却没出现骚乱。 他也没心情陪人逗闷子,敷衍几句说了缘由,就笑着问道:“几位大嫂,在下洛阳人士。路上遭贼又迷了路,因此到这儿打问打问,顺便买两身衣服。” “遭贼了啊?”一个妇人同情道:“没伤着吧?要不要我回村找人帮你报官?” “多谢大姐,眼下只要衣服,等下我自去报官就好了。” “那你等着啊,我回去找找。” 等那妇人离去,杨青又问向其他人:“大嫂,不知这儿是什么地界。” “这儿是齐郡,往前再走不远就是济南城了。” “那现下是什么年月了?” “你这年轻人,莫不是让贼人吓湖涂了?”那妇人笑道:“现在不正是贞观四年吗,再过半月就到中秋了。” 听见贞观四年的名号,杨青心里虽早有准备,仍然微一错愕。 “大嫂可知洛阳现在如何了?” “我说你,你不是咱大唐的人吧?”妇人奇道:“洛阳一年前就已被圣上平定,领头的那个都让人杀了。” “谁是领头的。” “不就是那个……” 妇人刚要再答,勐地反应过来,再看他时眼神已带上些许警惕。 这时回村取衣服的妇人恰好回来,杨青知道这些妇人所知有限,也懒得用手段去问。 拿了衣服,又朝几人道谢,留下一块儿银子就自行回去与师妃暄汇合。 衣服只是粗麻粗布,也已经好过带着焦痕的白绸。 师妃暄听闻眼下已经是贞观四年,也略显恍忽,随即就与杨青一道奔向济南城。 慈航静斋乃是正道魁首,师妃暄一入城中就自去找人打探消息,杨青则找家客栈落脚。 自出洛阳后,算上一路向北加战神殿中的时间,杨青已经在人烟荒芜处待了近一年。 这样的经历他并不陌生,但此刻骤闻人间烟火,也难免升起感慨。 独自在二楼临窗的位置点了酒菜,坐不多久就见师妃暄走进客栈。 “如今的确已经是贞观四年。” 在杨青对面坐下,师妃暄苦笑道:“你我在战神殿中半年,外间却已过去近五年。” 早已知道的消息,再听就没那么不可思议。 杨青拿起快子夹了块儿豆腐放进口中细细咀嚼,平静问道:“详细说说。” “这该从何说起呢?”师妃暄轻舒口气,缓缓说道:“四年前裴行俨回关内时是第二年春。 他趁着春冬交替一路南返,顺路屠了突厥几处营帐,回途走得正是晋阳……” 随着师妃暄逐字说明,杨青也将这几年的变化摸清。 裴行俨返回晋阳时李世民已大破刘武周,重新将晋阳收回掌握。 彼时他身后有突厥一万铁骑紧追,到了晋阳已是人困马乏,再难支撑。 后来李世民见到他携带的佩剑,力排众议放他入关,更挡住突厥追兵。 裴行俨回到中原后名声大噪,风头一时无两,成为享誉天下的名将。 代价则是突厥南下,年年掳掠边关,更有入主中原的意图。 李阀与突厥彻底翻脸,中原北方各路诸侯也因此大受影响。 然而李世民非但顶住长安一方的压力,更趁此机会连破窦建德,梁师都等一众北方诸侯。 随后几年南方也陆续并入大唐,连寇仲也在三年前退出争天下的行列,返回南方与宋玉致成亲去了。 至此李阀彻底将中原一统。 其后李建成死于玄武门,李渊退位,李世民于次年登基。 “洛阳呢?” 听了一阵,见她始终不提洛阳,杨青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你我久久不归,中原众人都以为我们死在北方域外。”师妃暄说道:“据说裴行俨回洛阳半年后,又去北地找了很久。 两年前李密趁他不在城中,人心不稳,起兵夺权。 当时中原一统已势在必行,李世民派兵围城,却围而不攻。” “其他人呢?”杨青疑惑道:“少了裴行俨就让李密钻空子了?” 师妃暄摇头道:“当时元文都等人还在等你回去,所以他们也站在李密一边,希望借助他稳住局面。 不过一年前裴行俨回去后,他们也不得不死心,于是商议下献城了。” “李密同意吗?” “李密死了。”师妃暄回道:“是一个叫高培安的少年下得手,除了李密父子,还有一个叫王伯当的也死在他剑下。 听说他是你徒弟。” 短短几句话,杨青已经可想当时的境况。 李密在洛阳蛰伏许久,好不容易等到自己失踪,必然做了精密布置。 最后死在高培安手里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放心吧,洛阳可说几乎没有任何损伤,如今镇守洛阳的仍旧是裴行俨。只有元文都等几位老臣告老还乡,你原先的下属很多都还在原职。” 杨青失笑道:“李世民是怕我没死,单凭这份小心,我已无话可说。” 话刚说完,只见窗外城中忽有无数信鸽接连掠过长空,大道上数匹奔马也疾驰向城外。 “你我南归的消息,恐怕不出十日就会遍传中原,送到有心人耳朵里。” “无所谓了。”杨青澹澹道:“你下山的目的也已达到,吃了这顿饭,就回山去吧。” “杨兄你呢?” “我?”杨青放下快子想了想:“回洛阳看看,然后……对了,我的剑呢?” 师妃暄笑道:“自然还在裴行俨手中。” “嗯。”杨青点头道:“回去看看我那徒弟,然后就该觅地潜修了。” 师妃暄微抿嘴唇,忽然转问道:“之前总觉唐突,但此刻分别在即,我想知道杨兄是否已经堪破生死玄关?何时可以真的破空?” “我境界高你一些,但你我所行之路不同,若想问经验恐怕我帮不到你。” 杨青站起身走向楼下台阶,神念中见师妃暄目光投来,边走边说道:“有缘再见。” 话音落时,他人已消失在客栈往来的人群中。 …… 第二百零一章 轮转寺 洛阳。 傍晚时分,一匹毛色鲜亮的战马踩着长街青石,在距离紫微城不远的院落前停下。 裴行俨翻下马背,不等他上前,院门已被人从内侧打开。 “培安。” 从院内走出的高培安笑着接过缰绳说道:“姐丈,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 “你小子……”裴行俨笑骂道:“我跟你姐姐尚没成亲,可别胡乱称呼,皇上回来怕饶不过我。” 高培安闻言也不答话,把他迎进院中拴好马匹,两人便一起走向正堂。 到了正堂厅内,只见玲珑娇与小柔正坐在桌旁等候,桌上饭菜齐备。 “啊。” 小柔与裴行俨目光碰触,后者似乎早已习惯,苦笑着摇了摇头。 “都坐下吃饭吧。” 玲珑娇招呼一声,转身见小柔神情低落,叹了口气开解道:“都等了快六年了,多等些时日又何妨?” 小柔默默点头,高培安和裴行俨则依次落座。 “放心吧,杨青不会有事的。”玲珑娇探手在小柔背上拍了拍:“你那个大哥本事大了去了,死不了的。 这会儿指不定在哪儿游山玩水呢。” “姨娘。”高培安笑道:“前次长安传来消息,说有人看见师父飞升成仙……” 他本想缓和下气氛,可话刚说一半就被姐姐瞪了回去。 裴行俨见状圆场道:“市井传说不可尽信,不过皇上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出事,赤塔山的雪崩都压不住他。” 摇了摇头接着又说道:“当时皇上出走,我父亲本来派了罗士信跟着,奈何那小子没跟住。唉,我真应该……” “得了吧,你也跟不住。”玲珑娇说道:“当时的情况,罗士信就算跟着,他也会让你把人带回来。 马上的将军,还是在战场才能发挥作用。罗士信这几年跟着李世民东征西讨,官都快比你大了,孩子也生了两个,你是真不着急。” “不是我不急。”裴行俨侧脸看了眼小柔:“皇上一日不回来,我心中难安呐。” 玲珑娇苦恼道:“这家伙把两个孩子扔给我,自己跑个没影。可怜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竟在中原生生熬成了老姑娘。” “哈哈,我看你一点儿不老,反而愈发美艳动人。” 院中突兀响起大笑应答,几人相视错愕一阵跑到门外。 却见杨青一身粗布麻衣,人在傍晚昏黄的微光中倚着院中梧桐,笑得似幻似真…… …… “皇上啊,您老人家这几年到底去哪儿风流快活,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呢。” “一言难尽。” 对于杨青来说与裴行俨在赤塔山分开不过半年,但对其他人却已过了近六载。 此刻再见,众人难免感怀。 安抚过几人,他将自己经历简略说过,这才等他们发问。 高培安语气虽带着不可思议,脸上笑意却一丝没变:“原来人说师父成仙,竟是真的。” 杨青看着眼前年方十四五岁,已长成大人模样的徒弟也笑着反问道:“听说你杀了李密?” 裴行俨见杨青面色看不出喜怒,抢着回道:“李密死心不改,一心要在洛阳称帝,连沉落雁都劝不住。 此事是我定下的,培安只是帮忙。” 高培安闻言面色一苦,目光扫过杨青,随即低下头不再说话。 “你在战场是个常胜将,但到了朝堂恐怕难得善终。”杨青无奈摇头道:“教你个保命的法子,以后到了李世民手下,只管打仗,其余一切都不可参与。 就算他要杀你爹,你也得脱盔卸甲,去了兵权才好去求情,除非你已经做好造反的打算,懂了吗? 滚一边儿去。” 说完他看向高培安:“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李密想做皇上,自承其重是应该的。乱世学武,也不是为了强身健体。 只是切记克制,不可沉浸其中。” “徒儿谨记。” 见高培安郑重答应,他又看向玲珑娇:“有劳玲珑姑娘多年等候,五彩石可找到了?” 玲珑娇没好气道:“寇仲早已托人带给我了,不像你那么不着调。” 她来中原本就为了寻找五彩石,按理心愿达成早就应该回返龟兹故国,但因小柔姐弟逗留至今。 其中固然有杨青托付,但也有年深日久,早与姐弟两人结下牵绊的原因。 杨青回想两人在洛阳相识,后来又一同南下寻找小柔的经历心中也升起一丝感慨,于是伸手到她面前: “把手给我。” 玲珑娇闻言一怔,接着大方地将手放在他掌心。 两人手掌一经接触,一股清凉之气沿着手臂内外三阴三阳经脉传入,直达气海盘踞成团。 “这道真气即可为你适当抵挡外力,也能温养自身,助你更进一步。日后你如果能将其化为己用,其中妙处更多,算是我略尽心意。” 玲珑娇收回手,在气海中感应一阵。 只觉周身被这股真气一扫,非但经脉舒张,身体轻盈几分。连带着精神也活泼异常,心中因岁月缓慢积累的暮气好似也瞬间散去。 这当然只是错觉,不过能让她短暂感受年少时的心境,又对身体大有裨益,将来还有可能助她在武道一途走得更远。 可见杨青所赠弥足珍贵。 “算你还有良心。” 掠过玲珑娇,杨青随即把目光投向小柔跟裴行俨:“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儿?” “嘿嘿。”裴行俨窘迫道:“这不就等大哥你点头么?” 杨青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离开洛阳时小柔还是十二三的小姑娘,哪想一晃眼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明媚少女。 仍旧抬手在小柔头上揉了揉,问道:“你喜欢他?” “啊。” 他问的直白,小柔也不做掩饰,肯定地点头,眼中泛着莹莹光亮。 再也看不出从前的空洞麻木。 “嗯。”杨青欣慰点点头,转而对裴行俨道:“不要负了她。” “小将决计不会!” “好,我的剑呢?” 裴行俨闻言转身去拿剑,高培安急道:“师父你又要走了吗?” 一语落下,小柔上前抱着他手臂满脸不舍。 玲珑娇叹息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延席,早知道你回来只是告别,不过多住些日子也没什么妨碍吧? 元大人他们尚在城中,你不想见他们吗?” “我乱入洛阳,本就是一场误会。如今天下已定,就更没必要见他们了。” 杨青摇头道:“回来看看你们算是有始有终,心愿已了,多留几日也只是徒增伤感。” “对了。”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一事:“可达志呢?” 临行前他曾将可达志废去武功,命人关起来,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没死,不过也算废了。” 玲珑娇回道:“两年前从水牢里拉上来就神志不清了,后来又被李世民抓去跟颉利做交易……” 听到这儿杨青也明白,估计人回去也就剩口气儿了。 “你何时返回龟兹?” “最近几日吧。”玲珑娇缓缓道:“小柔他们恐怕也要跟着裴将军一起去长安定居,我们这几人等在洛阳几年,本就只是为了见你一面。” 杨青心知如今的年月交通不便,通信也不容易。 更何况乱世知交难寻,因此每一次离别相聚都显得弥足珍贵。 这时裴行俨迈步回来,将长剑递过来。 杨青抬手接过青竹剑拿在手里,朝众人一笑:“我来时重兵围困,如今就让我安静地走吧。” “师父……” “皇……大哥。” 高培安脸上面具一样的笑脸终于不见,双眼微微泛红。 裴行俨也心中不舍,可终究还是重重抱拳,没再多说。 “照顾好你姐姐,走了。” “啊。” 小柔拽着他衣袖走到门外,眼泪断线的珠子般不断下落。 杨青最后在她头上揉了揉笑道:“长大了,我教你的剑法练得怎么样?” “啊……” 带着哭腔回了一声,小柔边点头边缓缓松开手。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杨青转身走进将黑未黑的夜幕中,尤记得初次见面,他拳风狠厉,剑刃染血。 但更难忘的是,月光下他从一个怪异稚童,变作翩然少年,并为自己姐弟改写一生。 …… 与几人分别,杨青毫不逗留地离开洛阳城。 清凉晚风吹拂下,他只觉胸中舒畅,方才的离愁也散去不少。 一路漫无目的,不一会儿停下脚步才发现已到了运河岸边。 举目望去河中货船画舫仍旧络绎不绝,而在河心处,正有一人独坐孤舟垂钓。 若用肉眼去看,这人虽然在往来船只中略显突兀,倒也没什么奇怪。 可如果闭上眼睛单凭感应,杨青却发现这坐钓之人浑身气机好似与天地勾连,形成一幅不可分割的画卷。 周遭一切都被隔绝在外,难以闯入其中。 他心中一动,随即举步踩上水面,在周遭无数惊异目光中一步步走上小舟。 “去哪儿?” 看到杨青登船,那人也不诧异,只侧脸微笑问了一句。 杨青见这人面容古雅朴实,头上木冠木簪束发,下颌物缕长须,一身略显陈旧的道袍浆洗得极为干净。 再加上他隐隐与天地相合气机,不用问也已猜到此人必是宁道奇无疑。 于是也随口笑道:“随便走走。” 宁道奇微微颔首,也不说话。 两人身下的小舟则在他转脸回去时飘然滑动,顺水而下。 小舟无风无桨,可被宁道奇真气催动,不一会儿就将众多船只甩在身后,驶入宽阔平静的一段河道。 看他无意开口,杨青走到船头躺下,静静望着漫天繁星,没过多久就安然熟睡。 “到了。” 随着宁道奇一声招呼,杨青睁眼却见天光已经大亮。 两岸景色也不再是洛阳郊外,看河道宽窄以及岸边丛丛芦苇,应该是出了运河,到了不知哪方的支流。 他伸个懒腰问道:“宁道长,这是什么地方?” 宁道奇闻言平静说道:“此地往西千里外就是长安,那边岸上有座寺庙,叫做轮转寺你可去看看。” 杨青皱眉道:“道长你这话我就不明白了,为何要带我来这儿,是师妃暄的安排吗?” “哈哈。”宁道奇笑道:“是你自己说要随便走走,现在又来问我?” “当我没问。” 抬手划了划眉毛,杨青转身走向岸边。 “贞观十年中秋你若仍在,不妨往长安郊外走一趟。” 杨青此时已渡过水面,踩上岸边泥土,闻言头也不回地摆手道:“不去。” “不去好,不去好啊。” 小舟重又划动,宁道奇声音渐去渐远,直至踪影全无。 “神神叨叨的……” 杨青往岸边走不过二里,只见前方林木荫荫处一座规模极小的寺院在其中掩映。 四下不见人迹,只听鸟雀鸣音,倒是个清静所在,只是不知师妃暄让宁道奇带自己到这儿有何目的。 感应寺中有一道常人气息,他懒得用神念去看,抬手敲响寺门。 “来了。” 院中脚步声缓缓走到门后,接着木门半开,一道青年男子声音传来:“不知哪位施主……” 话说到一半,那年轻的僧人与门外的杨青同时愣在原地。 杨青见这僧人除了没有头发,打扮各异,竟跟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你……是杨侗?” 那和尚看着杨青眼神复杂异常,神色也颇为激动,平复一阵才苦笑道:“俗家姓名小僧早已不用,如今我法号平澜,乃是轮转寺僧人。” 平澜说完不等杨青再问,先一步补充道:“洛阳的事小僧多有耳闻,施主不如到寺内安坐,容我细说。” 既来之则安之,杨青点点头随他走进寺内禅房,在一方蒲团上盘膝坐下。 平澜和尚搬来小几,又奉上茶水,紧接着在对面轰然跪下: “施主为我担负因果,大恩无以为报,平澜余生愿每日为施主诵经祈福,绝不怠慢。” 杨青静静看着他,心里边琢磨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用不着这样,你起来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你是怎么从紫微城跑到这儿来的?” 平澜抬起头看着杨青,眼角隐有泪光:“我哪有这样的本事,若非佛祖显灵,只怕我早已死在洛阳。” …… 第二百零二章 贞观十年秋 “……祖父死于江都之乱,其后叛军四起,我在洛阳亦是如坐针毡。” 禅房内平澜与杨青相对而坐,静静说道:“王世充专权跋扈,渐有反意,李密洛阳一败再难制衡。 直到元丞相等刺杀王世充消息泄露,我已经再没有退路。可我自幼在宫中长大,当值乱世,除了任人摆布还能做什么呢? 只能日夜在佛前祈祷,盼望我来世不再生于帝王家。” 说到这儿他又长叹一声,这才面色转忧为喜:“本以为这只是妄想,不料一日晚间醒来,我竟然真的身处荒郊。 开始还以为是梦,直到在这寺中剃度出家,又听说洛阳皇帝不但仍在,还做过几件流传颇广的大事才相信。 这不是梦,是佛祖找人替我受难。” 说完他又躬身一礼。 杨青皱眉道:“所以说你睡了一觉就已经在这儿附近了?” “正是。” “王世充死后,就没想过回去看看?” 平澜连连摇手道:“我躲还来不及,哪会再有回去的心思。” 想了一阵,杨青也摸不着头绪,无奈摇头:“你就没想过是我故意取而代之?” “你如果这么想,洛阳怎么会多年没有战事?此必是佛祖安排!” 谁安排的已经不重要了。 杨青如今能做的,只是继续走下去。 “施主,小僧还有一问,万望施主解惑。” “说说看。” 两人说到这儿,杨青已经没了谈话的兴趣,闻言只是敷衍一句。 “不知施主如何找到这里,可是有事托付于我?” “放心。”杨青将手中茶水喝干,放下茶盏说道:“找到你的人既然没声张,就不会再理会你的存在。 至于我,你全当是碰巧路过好了。” 这时院中木门轻响,有人走进院内。 平澜解释道:“定是我师兄采买回来了,施主稍作,小僧这就去准备斋饭。” 杨青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目视他离开禅房。 等平澜带着另一僧人再回来时,却见房中空空如也,早已不见人影…… · 离开轮转寺,杨青转眼就将这事抛在脑后。 无论前路如何,只要自己脚步不停,早晚有个结果。 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先确定能够破碎虚空。 在战神殿他功力再进一步,气海中真气彻底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此时天地灵气于感应中也真正化作海洋,他自身则是其中一尾游鱼。 即可借其生长壮大,也能借势施展威能。 而那道浮游不定的天痕,则像是一道龙门。 想要走得远,除了跳得更高,还得将门户开得再大些。 离开战神殿时他曾有感觉,在那道混沌门户后还藏着很多层未知障碍,等着自己一一破开。 那或许就是战神图录中记载的九重层云。 他边想边走,一路走走停停,半个月后已绕过长安,不自主地走到华山脚下。 沿着朝阳峰向上,杨青直走到峰顶朝阳台,才在崖边盘坐。 从此他在华山每日练剑练功,完善新创剑诀,对于山下的事再不过问…… 在杨青离开洛阳两个月后,李靖与裴行俨率兵北进,击溃东突厥所部,俘虏东突厥可汗颉利返回长安。 同年日本遣唐使抵达长安。 其后贞观八年,大明宫开始建工。 贞观九年,裴行俨大破吐谷浑,杀其国主及子嗣,扶持亲近唐朝的新国主。同年东突厥新任可汗阿是那杜尔,归附大唐称臣。 直到贞观十年,大唐已呈现万象更新的兴旺态势。 这天傍晚,杨青在朝阳台于落日黄昏中睁开双眼,童孔中澹金流光一闪就隐没在漫天霞光里。 六年来山上枝叶年年新生,他的功力也随之增长。 剑诀在他数十次做出调整后,也越发娴熟完善。 印诀一起,常人肉眼难见的无形剑气就可破空而出,在他神念范围内往来挥斩。 而神念中的天痕在此时剑气的追逐下,已经显得笨拙不堪。 他站起身时,只觉身周灵气如天空翻涌的层云,四下虚空更泛起层层浪涌,像是无法承受他身体之重。 连忙将真气收束进气海深处,切断与外间灵气接触。 杨青明白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必要在此方世界久留。 曾经幻想过的天地排斥,法则不容到没有出现。 只是当一个人挥手就可破空,又清楚知道前方还有新世界的大门时,就很难再按捺一探究竟的心。 他早算过时间,今日正是贞观十年,中秋佳节。 六年前宁道奇驾舟带着他一夜南下,在轮转寺手中算是解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疑惑。 至于他提及的长安郊外之约,不出意外应该是替师妃暄传话。 那天济南城中,师妃暄临走前问及是否可以破空,其实是想知道他何时离去。 杨青不是没听懂弦外之音,只是他身如浮萍飘雨,心中又始终有一股扑不灭的火焰引导他不断前行。 不想因为隐晦不明的言语破了师妃暄心境,只能隐晦地告诉她,两人道不同,不该有过多牵扯。 今日他做好离开这里的打算,临走前道个别也算是全了两人曾一路生死的交情。 如果后者能因观摩他破空得到些许感悟,就是意外之喜。 想到这儿他一步迈出朝阳台崖边,虚空中彷佛有无形台阶托着他向山下一步步走去。 华山距离长安不过百多里,杨青不紧不慢地走到城外时,正听见城中人声鼎沸,歌舞不绝。 此时正值大唐峥嵘初现,四海归一的鼎盛年月。中秋之夜,长安城四面城门同开,接纳往来游人宾客。 来时沿途他就已见长安城周边村落中,无数乡民扶老携幼赶向城中观灯。 方圆十里内,无数孩童手持彩灯,与父母一道赶赴前方那座灯火绚丽的巍峨城池,远远看去犹如群星拱月。 路过城门时,杨青目光投向城中,但见街道两侧彩灯高挂。 远方的斗拱飞檐,近处的横空廊桥,大道两旁的银杏国槐,尽皆亮起华光。 那色泽各异的华光沿街向后,直到视线尽头,将整座长安映衬的好似天上琼楼,璀璨夺目。 而在阔大的朱雀长街之上,人流摩肩接踵,往来尽展笑颜,一派盛世景象。 杨青几年清修,此刻被周遭喧闹海洋裹挟其中,心里也不由升起暖意。 散出神念感应周遭,随着人流在长安四周只走半圈,就在城东两里外一颗高有六丈的红豆杉树顶发现了师妃暄。 这株稀有的红豆杉树也不知生长了几百年。 树干足有四五人合抱粗细,葱郁的树冠宛如华盖,一串串殷红的红豆垂落伞下,引人垂涎。 树冠顶端,师妃暄仍是一袭白衣,抱膝而坐,身形与下方枝叶随着晚风轻轻摆动。 她凝神看着长安城中万家灯火,双眼中倒映出缕缕光晕,耳听城中喧闹如潮,唇角反而泛起不可名状的笑意。 脚下真气微吐,杨青身如飘絮,轻盈浮上树冠,在师妃暄身边站稳。 “你气息渊深不少,看来进境不错。” “毕竟进过战神殿,这么多年如果没有寸进,岂不说明都在偷懒。” 师妃暄侧身向杨青露出一个明媚的笑脸道:“杨兄,好久不见。” 随即她眼神扫过杨青身上麻衣,又失笑道:“你该不会几年都没换过衣服吧?” 杨青笑着摇头岔开话题:“你是什么时候找到轮转寺的,杨侗也是慈航静斋为了防备我留的后手吧。” “之前我虽然知道门中在找杨侗,但并没参与其中。”师妃暄轻声道:“从战神殿中出来,也就再用不上了。 我知道你或许也想见他,所以才托宁前辈去洛阳走了一趟。” “那约我到这儿又有什么目的?” “没有。”师妃暄又转头望向城内:“从前遵循师命,帮着李世民收拢天下乱局。现下局势已定,我只想看看这城中灯火。” “是因为知道的比常人多一些,所以看在眼中觉得不同吗?” 杨青在她身边坐下,缓缓说道:“都一样的。” “可惜。”师妃暄像是自说自话般抬头望向天空:“这样的日子却是满天层云,难见月光,这算不算有所预兆?” 抬头看了眼天上遮星蔽月,像是随时想落雨的云层,杨青再次摇头:“旧朝明月时尤新,曾照古人今照我。 哪有什么预兆,不过是千百年来循环往复罢了。天地常在,人亦常新。以后的事自有以后的人去做,这么浅显的道理你怎么可能不懂。” “旧朝明月时尤新,曾照古人今照我。”师妃暄复述一句笑道:“没想到杨兄还有诗才。” “叔叔,我也要去树上看月亮。” “哪儿来的月亮,快要下雨了,再不进城你手里的彩灯就要被雨淋坏了。快走快走,你爹娘在城中该等急了。” 杨青正要答话,忽见下方一群家丁带着一个小姑娘路过。 那小姑娘指着树梢吵嚷着要上来,却被家人劝阻。 他目光在对方脸上一扫,总觉得这孩子有些面熟。 “杨兄要走了吧。”师妃暄也从那孩子身上收回目光:“我隐隐察觉你身周浪涌不停,好似天地已不堪承受。” “也没那么夸张,想留下天地也不会降劫。不过到了这一步,的确很难遏制探索新世界的心思。” 杨青说着站起身:“今日来此,也是想让你亲眼见见,如果能有所悟,或许能省你几年苦修。” 话音落下,他不再压制气海真气。 放任其流转周身,又与四下灵气勾连汇聚,瞬间一股轻灵之气甚嚣尘上,托着他浮起半空。 师妃暄见状也站起身,静静看着半空片刻,嘴唇开合几次,终究平静笑道:“若无再见之日,今次就是永别。 杨兄保重。” “哎哟!树上有人飞起来了嘿!” “哪儿呢?” “变戏法的吧?” 不远处长安城中阑珊灯火,将两人连着脚下的红豆杉树一起染上薄薄光晕,杨青在无数瞩目下俯身下望。 此时恰逢清风过境,师妃暄一身白衣合着发丝在身后飘飞不定,眸光清澈宁静。 这世界他来得仓促,走也匆匆。 一路行到此处,难说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我本是此间过客,有朝一日你破空而去,你我就是同道中人。既然有过风雨同路,你该明白这个道理,不用挂怀,保重。” 说完他转身目视前方,手中掐动剑诀。 师妃暄感应中但见一抹耀眼火光划空而过,下一刻一道五色斑斓的混沌门户凭空显出行迹。 她只觉四下灵气海洋剧烈涌动不停,全数朝着那道门户涌去,转眼间凭空搭出一条灵气长桥。 杨青踩着几乎凝为实质的灵气步步向前,及至没入门户之中,与前者一齐消失不见…… 门户闭合瞬间,从四面八方汇聚的无穷灵气豁然撞做一团,掀起一阵清凉冷风,随即在师妃暄眼中散成点点荧光,飘向深沉的夜空。 不知是否杨青破空而去引动天象变化,天际尽头忽有一片厚重雨云飘走,露出背后圆盘般的满月与繁星。 霎时银辉坠地,照彻四野苍穹。 “月亮出来了!” “有仙人拨云,使月满长空,天佑大唐!” 长安城内外人群豁然爆发出震天轰鸣,直冲云霄! 与此同时,城中鼓乐齐鸣,竹笛与洞箫合唱。 紧接着数以万计闪着斑斓灯火,承载无数人美好愿景的孔明灯冉冉升空。 只片刻就覆盖整座长安,挂满层云之下,犹如拱卫明月的群星。 师妃暄深吸口气,将心中激荡情绪平复。 “战神殿中,我曾动过永不出来的念头。” 她俯瞰脚下这座无比繁盛的城市,默然良久才从树梢纵下,飞掠向无人的天际…… 城门口,裴行俨与小柔好容易挤过潮水般的人群,他脖子上正骑着刚才路过树下的小姑娘。 “在哪儿呢?你刚才在哪看见那个拿剑的叔叔,你……” “啊……” 裴行俨和小柔焦急地问到一半,却见前方不远处,沉落雁正望着远空一袭越去越远的白衣出神。 “沉军师。”两人带着孩子挤到近前急道:“你,你可曾看见我大哥了?” “幼,不叫皇上啦?”沉落雁转身笑看一家三口,手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道:“来晚啦,你大哥做神仙去了……” 裴行俨与小柔相对愕然,都看出对方眼中怅然若失的神色。 “爹爹,我要去城里看花灯……” 脖子上小姑娘一阵踢腿,裴行俨强笑道:“好,这就回去。” 一家三口走过门洞,只听身侧楼中歌声隐隐。 那歌声初听婉约,细品下却又带着明志的铿锵之音: “素锦织彩梦,寒星缀华灯。 曾兼风雨路,敢与君不同!” …… 第二百零三章 引仙珏 “呼噜……呼噜……” 一步破空,杨青像是陷入一场五色斑斓的梦境。 身后门户闭合的刹那,长安城的繁盛闹市,灯火佳人从此跟他再没半分关系。 置身虚空,无论感应神念,还是肉眼所见都是虚幻不实的破碎场景。 可他置身其中却没有半分被撕扯拖拽的感觉,反而如同坠入温热的泉水,浑身被温柔的手轻捏细按,直到沉沉睡去。 恢复清明时,入耳是沉沉鼾声。 神念下意识扫过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土屋的通铺上,并排的还有五人。 土屋简陋窄小,除了身下的土炕,就只有一条容人通行的狭长过道。 杨青睡在最内侧,屋内唯一的“田”字方窗开在另一头,紧挨着同样矮小半开的粗木门户。 此时应是正值夏日,屋外夜风吹拂,近处枝叶摆动不时“哗哗”作响,斑驳月影在窗纸上左摇右晃。 有过数次经验,如今在什么地方醒来他也不觉奇怪。 忍着屋内汗酸脚臭,他没急着睁眼,而是凝神探查气海。 心念下沉,只见天地依旧,层云之上荧光灿然,毫无损伤,与破空前别无二致。 对此杨青早有准备,随着自己实力渐强,不再依靠莫名力量穿梭,终于摆脱了开局弱三分的状态。 确认己身无恙,接着他调出脑海中的界面,除了日渐增多的潜能点,在界面一栏赫然标注:进入御符宗。 “御符宗……” 默念一遍,杨青肯定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从要求来看,也不像是脱离此方世界的条件。 “吱呀……” 正琢磨着,他耳听房门处传来轻不可闻的开门声,忽觉心头一紧。 放出神念一扫,就见原先半敞的木门此刻已经全部洞开。 门口有一身段窈窕的“女子”身穿大红嫁衣,头盖四方红绸喜帕,金线描边,金穗低垂。 随着房门大开,外间清冷寂寥的月光照进屋内,也将这一身待嫁装束的女子身影拉长,直直投映在杨青身后的土墙上。 在他神念中,那女子双臂僵直前伸,双手枯瘦惨白,指甲锋锐尖长。 紧接着突然悄无声息地轻轻一跳,就与影子一道跃过门槛。 她甫一进屋,杨青就觉一股森寒合着腐臭,充斥周身与鼻腔,根本没有一丝活人气息。 这时其余五人仍旧酣睡,对突然多出来的“人”毫无所觉。 神念紧锁嫁衣女子,杨青见她在门口轻跳转身,缓缓俯下僵直的身形,与床头第一人隔着喜帕面面相对。 心中猜想这应该是吸食阳气的僵尸一类,身体坚硬,但行动迟缓。 可下一刻女子在面前之人脸上闻了闻,随即像是不满意地扭头,看向包括杨青在内的其余五人。 紧接着她就这样弯着腰,歪着头,身形一动不动,脚下迈着细碎的步子挪到杨青身边一人面前。 在只有惨白月光,昏暗一片的房内,她诡谲无声的动作杨青看了也忍不住心中发寒。 他本想驱使神念穿过女子头上喜帕,看看她到底是人是鬼。 但那看着平常的喜帕,却将神念隔绝在外,根本无法穿透。 “呼……” 杨青与身边之人仅仅隔着几寸距离,那嫁衣女子与他脸对脸,张口喷出一口寒气。 零星逸散的寒气附着在杨青脸上,他只觉皮肤麻木刺痒,好似挥之不去。 初到陌生地界,原本该低调潜伏,摸清情况再有动作。 可眼下已经无从选择,因为按着顺序,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想到这儿杨青真气一凝,身体忽然平地飘起。 一等高过旁边嫁衣女子,他立刻催动真气朝着门口破空滑去。 与此同时他身在空中,指掌掐诀,勐地大喝一声:“惊雷印!” 霎时屋内电光连闪,非但将其余几人惊醒,那嫁衣女子也被接连几道电光击中,打得身体向后,撞上土墙。 只是她短暂迟滞几瞬,就扭头看向屋外。 随即口中发出夜枭啼哭般的长长哀嚎,在兀自惊恐呆愣的几人面前化作一团红影追了出去。 “鬼啊! ” 直到嫁衣女子离去,惊醒的四人才相继惊叫出声。 而紧挨着杨青的那人则依然没醒…… 刚一出门,杨青神念中见嫁衣女子身形只顿挫片刻就哭嚎追上。 正奇怪她为何不怕雷电,月光下七条蹦跳的人影突然围拢上来。 他目光一扫,见这几“人”打扮的好似迎亲的新郎官,但面色惨白犹如抹粉,双眼中也不见童孔,浑浊一片。 身形凌空一转腾上半空,杨青手印一变,掐动无形剑诀。 虚空中一道火焰流光像是灵动的火龙般兜头落下,在几人脖颈间一扫而过,带起连串腾空头颅。 头颅落地,那几个跳僵也纷纷扑倒,断颈处没有一丝血液,反而瞬间燃起熊熊烈火,转瞬烧成灰尽。 此时后方嫁衣女子恰好追出门外,杨青神念中剑气一转再次斩落。 然而这次剑气只将她斩退些许,就散去不见。 他直觉中女子虽有别于其他跳僵,但本身并不多强,只是身上的嫁衣喜帕似乎是传说中的护身法器,使得无形剑气无法建功。 不容他再多想,嫁衣女子已经直挺挺伸着双臂,双腿迈着诡异的碎步冲了上来。 人在半空,杨青目光一扫见这所土屋后方是一片规模不大的村落,前方则是只有一条小道的桦树林。 形势不明,他不想在人前闹出太大动静,于是凌空转动身形,朝着树林中划空而去。 “呜呜呜……” 深夜林中月光惨澹,照射的四周树影也形状诡异。 在前跑出一段,身后不知是嫁衣女子哭嚎,还是风灌进她口鼻发出渗人动静。 察觉四下无人,他在一株三人合抱的粗壮树下背靠树干驻足,转身看向脚步细碎,在身后拉扯出长长鲜红残影的嫁衣女。 她速度虽快,但神志明显不清。 杨青等她双手锋利地指甲距离面前一寸时闪身避开,接着就听“咄咄”两声脆响,嫁衣女双手已深深插入树干,直没肩膀。 趁她嘶吼挣扎的空档,弹指点出两道剑气,却都被嫁衣喜帕所挡,难伤本体。 杨青挥袖想将她头上喜帕扫落,可谁知轻薄的红布却紧紧贴附面门。 谨慎起见,他拔出腰间长剑随手一挑,终于将其拨开。 喜帕飘落瞬间,嫁衣女散落的黑发也跟着扬起,露出一张精致美艳,满覆浓妆地渗人面孔。 她五官绝美,可杨青神念一扫,就看穿浓妆下道道缝合粗陋的疤痕。 这张脸分明是用不同人的五官拼合起来的。 “呜呜……” 令人头皮发麻的渗人声又再次响起,杨青只见嫁衣女忽地扭头朝自己张口,一条鲜红细长的舌头立时混着森寒死气袭来。 见此情形,他手上剑诀一起,双眼中覆上澹金,火焰流光霎时迎面前斩,将附着死气的长舌连同嫁衣女脖颈一齐斩断! 头颅落地,嫁衣女身形勐地一僵,双臂在浑身收缩下竟从树干中生生拔了出来。 双手一离开树干,无头尸身却不像之前跳僵一样扑倒,也没有火焰燃烧。 她蹲下身子四处摸索,像是在找自己的头颅。 杨青见状正要再补一剑,却听身后两道衣袂破空声响起,回头只见一胖一瘦,两个身穿道袍的青年御空而至,眨眼落到面前。 这两人落地先是惊诧地看向四处摸索的嫁衣女,然后目光转向杨青问道:“你干的?” 摸不清他们底细,杨青摇头回道:“我是被追到这儿的,刚才有个路过的人影给了她一剑,我才捡回条命。” 那瘦高青年道人急道:“别说了,速速离开这里!” 说着上前一把攥住杨青肩膀,提着他就要御空而起。 “起!” 声音一落,胖道士便腾上空中,可杨青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瘦高道士被他一带,在原地空跳一下,又落回地面。 他再看杨青眼中已带上浓浓疑惑:“我这一抓少说两百斤的力气,你怎么这么沉?” 杨青闻言抬手划了划眉毛笑道:“大概是从小打熬身体练外家功夫,吃得又多些,所以比常人重点儿。” “你日后入我御符宗,最好将这些粗陋把戏扔了。”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真要等那鬼东西的主子来吗?” 胖道士催促一声,瘦高道士也就不再多说。 “不如两位先走,我还有些腿脚功夫,在下面跟着就是了。” “跟紧些!” 两人颇显惶急,闻言叮嘱一声就御空而起,往来处飞去。 杨青见他们虽然能御空飞行,可速度一般,只比刚才的嫁衣女快出至多三成。 他晃动身形跟在两人身后,做出全力追赶的架势,边走边想着他们刚才的话。 不一会儿回到土屋前的空地,只见方才屋内的四人已走出屋外,靠墙缩成一团。 另一人仍然躺在屋内。 两个青年道士落下地面,见状皱眉低喝道:“不是让你们把人背出来吗?” 杨青跟他们前后脚到,闻言跃过两人走进房中,上前将那人提在手里刚想出门,忽见土炕上有两块儿红绳绑缚的玉佩。 目光一扫就见两块儿玉佩形状半圆,中间镂空出一个“山”字。 他路过时拂袖就把其中一块儿拿在手中,出门时胖道士脸上虽急,也冲他露出一个勉励的微笑。 瘦高个却隐晦地皱了皱眉。 “快走快走,迟则不及!” 胖道士见杨青把人提了出来,探手从袖中扯出几张符纸。 弹手间符纸飞向几人双腿外侧粘牢,接着一挥手带头穿过村落。 他们在前方御空而行,杨青与提着一人跟其他四人一起追在身后。 原本杨青脚程颇快,此时或许是看他多带一人,胖道士也给了他两道符纸。 类似神行符一类的符纸一粘身就紧紧贴上,随即四周灵气似乎受其吸引,不断汇聚而来,再散布全身。 普通人只会感觉身体瞬间轻盈,且精神气力饱满,像是永远不会疲惫一样。 对于杨青来说可有可无,不过也算让他见到此方世界神异之处,至于其他的还要等下再去细问。 几人穿过村落田垄,又横跨两条小河,在山野间直跑到天亮才背靠一处芳草茵茵的山丘停下。 “歇息一阵吧。” 两名道士从半空落下,杨青也随着几人停下脚步。 他将手里那人平放在地,抬眼向四方打量。 “此人无恙吧?” 胖道士走到近前问了一句,杨青点头道:“还有口气。” 这人被嫁衣女一口死气喷在脸上,一路上身体渐渐冰冷僵直。 杨青几次渡入真气为他吊命才能撑到现在。 抬手在他胸口按压两下,又探了探鼻息,胖道士叹气道:“受阴尸死气侵袭能撑到现在,也算是命大。 能不能回返师门,就看他运气了。” “这位师兄,昨晚那个身穿嫁衣的就是阴尸么?她头颅已断,我们为何还要跑?” “她……” “先别啰嗦!” 胖道士刚想解释,瘦高个忽然皱眉道:“都把引仙珏拿出来!” 杨青面色平静,神念中见其余几人都从腰间拿出山字玉佩,于是也从袖中摸出自己的递了过去。 瘦高个依次接过,到了最后一人时,那人在身上反复摸遍也没找出这所谓的引仙珏,不由急道: “我就放在怀里的,怎么没了呢?” 等他再找一阵瘦高道士不耐烦道:“宗门信物都能弄丢,要你何用?自己滚回去吧!” “我,我……”那人讷讷两声也不敢回嘴,面色几次变幻终于一扭头走往相反方向:“什么求仙问道,宗门还没看见,命都险些丢了。 这仙不修也罢……” 听着他小声都囔,胖道士上前对瘦高个笑道:“王勉师兄,新人弟子弄丢师门信物也不是稀罕事,何必动怒。” 王勉转头看向一夜奔劳,此时坐卧一地的四人,目光又在站立一旁的杨青脸上一扫而过:“十二人只到一半也就算了,师门信物都保不住,这样的弟子要来干什么?不如不要!” “师兄言之有理。”胖道士脾气极好,闻言也不争辩,笑着点点头,转而对杨青道:“这位师弟,我看你功夫不俗,像是大有门道。 想必在俗世中也大大有名,贫道温九,不知师弟怎么称呼啊?” “我叫杨青。”冲温九一笑,杨青摆手道:“我练的都是庄稼把式,不堪一提,以后还请世兄多指教。” “好说,好说。” …… 第二百零四章 灵气反噬 “御符宗这次广开山门,在青坪洲各国总共遴选到四十九名弟子。 你们这一路十二人,能走到这里的有一半,已经算是不错了。” 休息空隙,杨青与温九闲聊几句,终于得到些自己想要的信息。 比如脚下踩着的土地叫做青坪洲,很大,国家政权很多。 与他同睡土房的人,都是御符宗早就定下的新人弟子,各自从不同地方来。 一路艰险算是入门考验,能拿着入门信物跟接引弟子碰头,就算合格了。 “遇见灵尸还能活着,说明你们福运不浅,未来可期啊。” 杨青看了眼瘫倒在地的其余几人,做出极度好奇的样子问道:“温师兄,你说的灵尸就是刚才的阴尸么?” “嗯,不错。”似是很满意杨青的态度,也明显看出他与其余几人不同,温九笑着回道:“法灵宝神仙,乃是修行界对器物阵法的品级界定。 那具阴尸是役神宗弟子所炼制,正属于灵品。不过看样子该是刚刚晋升,灵性不足。” “哼,什么役神宗,分明就是役鬼宗!” 耳听王勉冷斥一声,杨青心中了然。 单凭昨夜经历也能判断这役神宗不是善类,但看这两位接引弟子仓皇模样,御符宗恐怕也不是什么实力大派。 温九察言观色,苦笑解释道:“放在上古时,役神宗不过弹指可灭。 眼下嘛……若没有师门长辈随同,躲着些也好。” 王勉在旁听了不满道:“如果不是要护你们安全,我原本也不怕几具阴尸。” 杨青点头应和,随即又问起其他。 左右闲着,温九就挑些常识说给他听。 什么远古时仙佛满天,世界广袤无垠。 后来天地巨变,仙佛不存,但凡间大能修士仍旧无数。 到如今上百万年过去,天地几经变动,修行界已经式微,远不复曾经的辉煌。 接着又说了些正邪宗门,妖精鬼怪。 杨青听着其中有些与自己曾耳闻的大同小异,有些则似是而非。 “歇息好了就快些上路吧,此地仍不安全。” 两人正说着,王勉出声打断,随即呼喝其余几人动身。 杨青仍旧把昏倒那人提起,见其余四人还没从疲累中缓过来,歪歪扭扭不成样子,于是又问向身侧温九: “役神宗势力范围很大吗?” “可以这么说,不过又不能这么算。”温九哂笑道:“役神宗山门在青坪州南方,门人弟子众多,势力当然不小。 我们的位置则靠近北方,两地相隔数万里一般碰不着。 不过役神宗有诸多邪术外传,又因为不需要什么根基,凡人多有习练者都自称役神宗门徒。 这些人或零散,或抱团隐在凡人中,很难判断多少和强弱。 我和王师兄如今最紧要的是把你们送回宗门,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全为主。” 说话的工夫,那边王勉已经不耐烦等待,对着一个赖在地上的少年拳打脚踢起来。 杨青看得好笑,对温九招呼一声,就带着人先向前走去。 他走得不紧不慢,一会儿后方几人追了上来,王勉与温九也在地面领头前行,不再御空。 再过不久一行人穿过连绵丘陵地带,耳中传来连串顽童嬉闹声,前方又出现大片高低错落的田垄和村庄,以及横亘面前的溪流。 王勉两人对田间劳作的农家,溪边浆洗衣物的妇人视而不见,只是一意向西北方行进。 直到傍晚时分,杨青估摸着少说走了有六百里,视线尽头终于有一座像样的城池出现,脚下也踩上坚实的路面。 温九与王勉在路旁将道袍换下,这才重新带着几人走上大路,往城中赶去。 “城中人多眼杂,我与师兄势单力孤,所以……嘿嘿。” 见杨青目光投来,温九解释两句,末了无奈笑笑。 杨青见状心里忍不住犯滴咕,修行界再式微也不至于到了藏头露尾的地步,看来问题还是出在御符宗身上。 不过进入御符宗是自己首要目的,其他的都可以等以后再说。 一行人步入大道,但见四周樵夫商贾,牛马并行。 虽纷乱喧闹,却也生机盎然,不似山野间那么清冷。 “哞哞……” 正走着,杨青身侧升起异样,转身见一头黄牛正低头往自己身上轻蹭,不时低叫出声。 他目光微转,发现这头黄牛后腿关节处被人用泥巴湖着,隐隐有血迹从中渗出来。 它走得一瘸一拐,对着杨青的一双牛眼中透着恳切。 杨青抬头看向牧牛的庄稼汉子,那人歉意躬身笑道:“这畜生伤了腿走不利索,惊着公子了,抱歉抱歉……走,走!” 说着他勐拉手中缰绳,扯得黄牛不住歪头侧身,发出阵阵哀嚎。 见此情形杨青摆了摆手示意不妨事,接着看似无意的抬手搭上牛背,导入一缕真气。 他如今真气变化随心,带有长春功属性的真气一进黄牛体内,后者立时舒服的连连打起响鼻。 估摸着这一缕真气足够它熬过腿上的伤,杨青便收手继续往前走。 哪知下一刻四周忽有点点葱翠荧光汇聚向他掌心,接着又没入黄牛体内。 这一幕惊得那汉子直喊神仙,四周也有无数目光投注过来。 杨青还不知怎么回事,前方王勉已经扭头皱眉喝道:“瞎卖弄什么?快走!” 说完他加速前行,温九则落后一步到杨青身边赞叹道:“杨师弟藏得好深呐,灵根之纯粹,恐怕此次新人中以你为最。” “灵根?”杨青对灵根当然有所耳闻,不过还是细问道:“我刚才只想用内力帮帮这老牛,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跟灵根有关吗?” 温九点头笑道:“若非是极为精粹的木系灵根,绝不会有此异象。” 说着他拍拍杨青肩膀:“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温师兄言重了,我到现在都还摸不着头脑。”杨青笑笑岔开话题道:“不知咱们何时才能返回师门?” “今天在千阳县歇一晚,明天一早再向正西方走三天就到了。” 他这话几人听在耳中,面色尽显愁苦。 杨青心中默算从昨夜到现在,几人靠着神行符箓前后走了有一千多里。 再走三天,加一起就有五千里了。 看温九满脸不值一提的样子,好似这点距离还算不上什么。 “这一路疾行仍是对你们的考验,撑不住的大可以自己回去。” 这时王勉在前方低喝一声,随即率先进城。 到了城中杨青观察一阵,这所城池说是县城,可从规模来看却已经跟前世长安不相上下。 虽然富丽程度略有不如,可建筑风格更显古典,韵味更浓。 找了家客栈投宿,又点了一桌饭菜。 桌上几人少有交流,吃过饭就各自回房休息,始终昏迷的那名弟子也被温九要走。 回到房里杨青默默整理白天所见所闻,又见面板上进入御符宗的提示仍未消失,知道眼下还不算正式入门。 于是他照旧修炼一遍《瑜加密乘》,接着就在床上盘坐,悉心体悟起这方世界的天地灵气。 之前早在朝阳峰的六年中,他《瑜加密乘》已经破了第三层,到了传说中无有尽头的第四层。 只是神念范围却一直停留在五十三丈,怎么也无法寸进。 他对此有过猜测,神念毕竟是人精神意念所化,精神需要气血来养。 功法无尽头,但人身的精气有极限。 自己的体质或许已经到了凡人极致,可还不足以支撑神念无限制增长。 收起思绪,他闭上双眼静心感受四周灵气之海。 这里的灵气比之大唐世界还要浓郁许多,不过仍旧是色泽莹白,没有属性的灵气。 方才在城外所见的葱翠荧光却难以看见。 百思不得其解下,他又运起长春真气。 果然过了片刻就有丝丝缕缕葱翠荧光挤开灵气之海,盘踞在他身周。 然而这些灵气一入体内,却并未融入,反而吞噬杨青真气壮大己身! 大惊之下他连忙将真气收束回气海,并将随之而来的葱翠荧光阻绝在外。 那些明显胀大几分,浑身绿莹莹的灵气围着他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好处可捞才腾空而起,挤开灵气海洋消失不见。 “什么鬼东西这是……” 瞬间少了近一成真气,杨青想着自己入城时如果没有收手,可能那时就会被掠夺吞噬,心中不由后怕。 正琢磨着种种可能性,只听街道上隐隐传来女子哭声。 此时天色将黑未黑,那女子哭声悲切,引来一众路人围观,议论纷纷。 杨青抚平脑海中杂念,暂且将灵气反噬的事儿按下不去多想。 起身走到墙边推开窗户,只见客栈斜对面的街边,二十余岁容貌姣好的女子跪在一名售卖符箓的老道士面前不停哭诉: “小女子在千阳县出生长大,是家中独女。幼年不幸丧父,前几年远嫁东边的万象府,家中只留老母一人。 年前母亲托人送信说重病缠身,我千里迢迢回到家中,却见有一与我同龄的女子在家里侍候。 我问她来历,她说自己受我母亲重恩,特来报答,已认下干亲,还与我姐妹相称。” 那道士闻言颔首道:“这不是很好吗?” 女子面露惊恐道:“可不久前我母亲病逝,处理完丧事后,她……她却不让我走!” …… 第二百零五章 画皮 道士奇怪道:“她如何不让你走?” 女子浑身颤抖,脸色惨白道:“她说自己无亲无故,让我留下来陪她。我感念她照顾母亲,于是便答应多住几日。 可,可当天夜里睡得正熟,却听她不停叫‘姐姐,姐姐’,我睁眼就见她趴在我身上,用指甲不停在我脸上划。 她的手很冷,身子也冷,看见我醒了也不下去,只是一直对着我笑……” 道士接着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醒来之后见她不在家中就收拾东西想回万象府……” “那怎么又回来了?” 女子跪伏上前两步抓着道士袍衫哭道:“万象府距离此地足有四千里,走官道最快的马车也要六天才能到。 我刚走一日,晚上她就又伏在我身上唤我,还让我赶快回来,否则……否则……” 说着她忽然拉开领口,杨青在侧面看不见,于是放出神念。 只见她下颌处一道结痂的红线直直延伸到胸口,明显是被人用利器划伤。 按照女子所说,应该就是被那便宜“妹妹”用指甲划的。 “到了此刻我才明白为何老母重病垂危之际,即便不能言语,也死死抓着我的手泪流不止,她老人家是让我快跑啊……” “妖魔乱世,当真是太过猖狂!” 老道士见状一拍大腿怒道:“朗朗乾坤,我岂能眼睁睁看这孽畜害人!?” 说完他探手扶起女子,从一侧桉桌上拿起四道符箓递给她道:“你回去将此符箓贴于床榻四角,管保那孽畜不敢再来!” 女子起身后接过符箓,感激道:“多谢道长相助,只是小女子孤身一人实在怕得厉害,不知道长可否到我家中暂住,我……” “此举不妥啊。” 杨青听到这儿就知道老道士必然是个假货。 果然老道士接着说道:“我乃是出家人,你也是良家妇人,这怎么合适呢?我就住在城外那所无人破观中,若有疑难明日自可再来找我。” 临了冲着女子一伸手道:“诚惠二十两纹银。” 接过女子递来的银子,老道士施施然收摊出城。 围观众人见无热闹可看,也都散了,只留下女子一人期期艾艾地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回家。 杨青收回目光,转头见隔着一间房的窗户处,王勉也在观望街面,冲他笑着点点头。 “不要多管闲事,早些睡吧,明天还得赶路。” 答应一声,杨青关窗回房。 王勉这人不但面冷,说话也直来直去,不太中听。 但他却并未放在心上。 他坐在房中,用神念默默观察那女子动向。 见她在街边踟躇一阵,不一会儿天色全黑后还是朝着长街一侧走去。 杨青难耐心里好奇,本打算悄悄跟上去看看,可神念一动却发现王勉刚好走出客栈。 正想着此人原来也不是铁石心肠,忽然走在街面上的王勉似有所觉地回头望向楼上。 他连忙收回神念,等前者走远后,才又趁着夜色闪身出了客栈。 神念并非可以肆无忌惮地使用,想起在大唐时沉落雁就曾察觉过异常,只是在那个世界少有人知道而已。 再联想刚才的灵气反噬,心里对王勉的轻视便一扫而空。 收束起浑身气息,杨青小心驱使神念远远观望,一旦确定王勉与那女子位置,立即就收缩回来。 跟着两人七绕八拐,不多时到了一处还算宽阔的巷子。 见王勉隐身在巷子一头,他就绕到女子房后无声登上房梁。 “叩叩叩……” 此时夜色不深,四下民居中多有鸡鸣狗吠之声,但那女子的敲门声却显得分外突兀。 “彩衣姐姐,你回来啦?” 杨青很快听见一道女子娇柔低语以及开门声,可以他的耳力,刚才却根本没听见丝毫脚步。 微微探出头去看,才见院中一个身段纤细,描眉画眼的白衣少女,搀着被她叫做彩衣的女子往里走。 之前听女子自述,她母亲丧期应该过去了,然而眼下院中仍然挂满白色灯笼。 彩衣看着满院灯笼,身体止抖如筛糠,她强压着颤抖的声音问道:“母亲丧期已过,妹妹为何还要挂起白灯?” “嘻嘻……” 耳听一声尖细嬉笑,彩衣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再走,却被那少女拖着不住向前。 在杨青感应中,这少女一身阴寒死气,根本没有活人的气息。 与昨夜的阴尸虽有些微区别,但本质上都是一类。 “姐姐走啊。” “快走啊……” “我叫你快走!听见没有! ” 前两句还是细语温声,最后一句已然森冷阴寒,骇人肝胆! “你别过来!” 彩衣终于受不住恐惧,一把掏出从老道士那儿得来的符箓举在身前喝道:“我,我……你根本不是我母亲认的干女儿,你快走,不然我……” “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啊~!” 杨青偷眼看去,只见那少女一把夺过彩衣手里的符箓,眨眼撕扯粉碎。 紧接着她双臂一展抱住彩衣,双眼豁然上翻隐去黑色童孔,只留下眼白。 微张的樱唇也变得干瘪腐朽,从口中吐出一条长舌在彩衣脸上舔舐两下说道:“我这张皮还有段日子才坏,你就不能再等等么? 你怎么就不能再等等!?” 彩衣此刻吓得面无人色,只凭一口气撑着才没昏厥,哪还敢再回话。 “姐姐你等不及了。” “那我也不等了……嘻嘻……” 已化身鬼怪的少女单手在彩衣头顶抬起,尖锐的指甲缓缓下落,似要将她从中剥开。 “区区画皮鬼,也敢荼毒良家!” 就在此时只听院门处王勉厉喝一声,随即一串金光笔直破空,飚射向彩衣。 在杨青眼中,那快若划空星火的金光正是五张符箓。 金光四溢的符箓一道面前,立时斗转成圆,将一人一妖围在当中。 与此同时上空道道澹金灵气,如成群流萤般坠空落下,与符箓一起结成牢笼。 这灵气杨青看得清楚,与他体内的九阳火劲极为相似。 “啊~! ” 那画皮鬼被金光一摄,瞬间少女表皮如蜡油般融化下落,露出里面一具黑面男子模样。 “来!” 王勉趁此机会单手凭空一抓,彩衣身形凌空飞至他身边。 而转身再看符箓金光阵中,画皮鬼的男子样貌也已融化殆尽,下面又露出一个年轻妇人模样。 “御符宗的杂碎,自身难保还要多管闲事!” 混杂着数重人声的阴冷嘶吼中,画皮鬼浑身人皮破裂爆散成一团灰黑死气扑向四周。 金光被死气一压,稍微暗澹些却没散去。 紧接着杨青眼见它连爆七层人皮,将金光压得几乎熄灭才裹着一团阴气遁出院落。 王勉看它逃走也不追赶,只是俯身去查看彩衣。 杨青目视画皮鬼从自己头上飞过,略作犹豫还是追了上去。 所谓除恶务尽,王勉或许有难言之隐没有去追。但他本身气血强盛,又有克制阴毒鬼物的九阳炎气。 更何况眼下这画皮鬼遭受重创,正是他进一步了解此方世界的机会。 神念追在画皮鬼身后,身形一闪朝着远空飞掠而去。 没过多久杨青追出城外,在一片沿城而建的村落边缘停了下来。 不比城中灯火灿然,村里人大多早睡,这时已是一片漆黑。 他眼见画皮鬼消失的院落乃是一处小院,于是落地上前敲门。 “谁啊?” 手还没放下,就听院中画皮鬼幻化的苍老女声响起。 杨青这时也不管会不会暴露,神念紧锁它周身上下,手上微微用力就将院门震开。 抬眼见画皮鬼变作老妪,手持一盏油灯立在正堂茅草屋门前,双眼浑浊地看着自己,他也不得不佩服这鬼物幻化速度。 扭头再看,木栅栏围墙角落里一只大黄狗蜷曲瑟缩在地,直勾勾看着画皮鬼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杨青笑道:“刚才还在城中见过你彩衣姐姐,她让我找你回去。” 画皮鬼闻言只觉浑身汗毛倒竖,手中油灯瞬息跌落。 它双眉耸起,眼珠一翻化作刷白一片,看着面前一身粗布麻衣,腰挎长剑的少年尖声道:“你是谁!?” 声音刚落,忽地面前振起微风。 再看杨青已凌空接住跌落的油灯,与它面对面贴在一起。 抬手把油灯举到两“人”侧脸处,杨青周身瞬间暴起的九阳炎气,直让画皮鬼以为自己紧贴着太阳。 “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呃啊……” 画皮鬼惨叫哀嚎直冲天际,激起村落中大片狗吠。 耐不住杨青一身炽热,它刚要向后退避,忽觉身后虚空一道锋锐流火往来不停,立即吓得跪倒在地: “上仙饶命,上仙饶命啊!我法力低微,不堪炼制法器,害得人也着实不多,上仙……” “休!” 不等它说完,杨青念头动处,挂满火焰的无形剑气从上到下连破两层人皮,将画皮鬼斩成两片。 其中包裹的死气与破裂的人皮被炎气一扫,尽皆化作飞灰被他挥手荡散: “原来你还能炼器……” 杨青走进屋内见一妇人正抱着儿子躲在桌下,想来该是画皮鬼还来不及下手迫害。 见两人无恙他也不再多留,转身腾空而去。 …… 第二百零六章 兰若寺 杨青回到客栈王勉还没回来,过了一阵才听那边房门响动。 “王师兄怎地去了这么久?” “哼,那害人的假道士我岂能容他……” 声音逐渐低微,杨青也闭上眼睛睡去…… 翌日清晨众人在楼下聚首,那名昏迷弟子也已清醒,只是还略显虚弱。 “在下张思远,多谢杨师兄不吝相救!” 昨日被提了一路,自称张思远的青年一见杨青下楼就上前拜见。 杨青见他二十上下的岁数,长得眉清目秀,伸手将人扶起笑道:“还没正式入门,说不定到时我还要叫你师兄呢。” “小弟不敢……” 张思远还要再说,王勉已出声打断道:“休要啰唆,各自去买齐干粮,后面几天不会入城了。” 语气还是那么生硬,但杨青却察觉他态度明显缓和不少。 不确定自己昨晚动作是不是被发现,他依言去找店里伙计要了干粮,最后由温九统一付账。 一行人再次出城向西北方疾行。 离开城池王勉与温九带着张思远御空低飞,走得尽是人迹罕至的偏僻道路。 四名跟在身后的新人弟子虽有神行符在身,跑得依旧辛苦艰难,但却没有一人叫出声。 几人中杨青算最轻松的一人。 只出五成力就稳稳跟在前方御空两人身后,还有闲暇四处观望,浏览新奇景色。 偶尔遇到宽阔些的河流谷底,或者高一点的丘陵山峦,他不是纵跃而过,就是借着地势浮空滑行。 身形洒脱自如,仿佛山间清风,不仅身后几人看得满脸艳羡,连王勉也屡屡感觉意外。 如此一路无话,中午时众人短暂休息,随后直走到天黑才不得不在一片茂密丛林中停下。 这林中树木参天,枝繁叶茂,兼且地势不平,遍布山石陡坡,泉声隐隐。 白天看应该是一处幽静所在,晚上树木遮蔽星月,就显得晦暗深沉。 一不小心容易踏空摔伤还是其次,万一在林中迷路走散,再碰见些山精野怪就难说后果。 于是王勉让温九带人在原地等候,他自己去前方探路。 没等多久王勉回来朝众人招手道:“前方有座破庙可供落脚,都跟我走。” 他说是破庙,可几人穿过重重林木,走到一片空地前才发现这所无人寺庙规模颇大。 纵横五十余丈的占地面积,东南西北各有一方跨院,房舍无数。 中心高耸的大雄宝殿,即便站在满布斑驳痕迹的墙外也看得一清二楚。 虽然大都破旧坍塌,被藤蔓青苔附着,总归能找出不少可供人居住的所在。 夏日林中颇显潮湿闷热,而这古寺周遭却平整空阔,干爽不少。 再有晚风一吹,就更清凉宜人。 新人弟子中除了杨青和张思远,其余四人都又累又饿,不过仍然保持基本的警惕:“王师兄,此地山多林密,这庙中不会有古怪吧?” 王勉闻言面色依旧,没有因为那人质疑而责备,反倒耐着性子解释道:“这里距离师门已经不远,我也曾听同门提起过这寺庙所在,应该没事。” 说完他迈步上前,踩着腐朽倒地的寺门走进院中:“纵使有些孤魂野鬼,难道还怕了不成吗?” 几人点头附和着随他一同入内,杨青则走在最后,看着寺院门头的三个大字出神。 兰若寺。 “杨师弟,快走啊。” 前面温九招呼一声,杨青缓过神来随众人一起入寺。 进到寺院中,正前方一棵菩提树生长茂盛,只是因为无人打理清扫,树下满覆陈年的枯枝败叶。 布满院落的藤蔓枝条盘踞树干,虽显得生机盎然,却又莫名多出一丝荒凉。 杨青不知道这兰若寺与他熟知的有多少关系,但想来树妖姥姥之流应该不敢在这儿放肆。 再者这附近少有人烟,真有吸人阳气的妖怪也不会到这儿来。 “都到这儿来!” 在寺中没走多远,前方王勉抬手一甩,打出一张散发乳白荧光的符箓飘在身侧照明,并抬手指向身侧一间禅房。 禅房内倒地的高大佛像正对着房门,将房内空间分成两块儿。 把那张照明用的符箓贴在门口,温九与王勉当先走向一侧休息,杨青也跟着其余四人到另一边各自找地方。 他们中三人奔波一天,全靠神行符和自身毅力撑着。 这时一停下来,不一会儿或躺或卧,东西都没吃就睡得不省人事。 张思远本还想找杨青攀谈几句,可白天被带着飞在半空,体力倒没怎么消耗。 但他身体虚弱,免不了头昏脑胀,没一会儿也睡着了。 听着几人鼾声渐起,另一边王勉两人也没了动静,杨青靠墙坐了一阵缓缓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耳中忽然响起异动,神念下意识一扫,却见前天见过的嫁衣女居然正无声站在门口。 “她”双臂前伸对着自己,被喜帕遮盖的头颅却左右来回扭动,发出阵阵骨骼错位的脆响。 在她身后,至少数十头迎亲新郎打扮的跳僵围聚,翻着瘆人的惨白眼珠望向屋内。 门前王勉留下的符箓却毫无动静。 杨青刚想睁开眼睛,可面前虚空中恍忽有个人影扑至,接着浑身传来一阵刺骨凉意,竟好像被人死死抱住。 有了这两天经历,他已经习惯这些神神鬼鬼的存在。 感受着那股森冷逐渐往身体中渗去,他念头一动真气豁然在周身如烈焰般腾起,耳边传来一道尖细惨叫,身体随之恢复如常。 不等他起身,另一侧温九忽然大喝出声:“大家快起来!” 说完他抖手甩出一张符箓打向嫁衣女,接着身形闪到门口,抬手一挥就有五道金光从袖中飙射而出。 五枚巴掌大小的符箓在空中迸发出煌煌金光,连成一片好似一堵墙般向外横推。 包括嫁衣女在内的一众跳僵被金光一扫,尽皆向后跌飞出去。 温九借此时机跳出门外大声道:“王师兄,我去找操控阴尸之人,诸位师弟交给你了!” 说完他一腾身飞上夜空,眨眼没了踪迹。 杨青起身时只见王勉仍在地上躺着。 他面色青紫,五官扭曲,圆睁的双眼中满是狠厉与挣扎神色。 而其余四人则个个蜷缩在地,炎炎夏日竟冷的不停打摆子。 想起自己刚才的遭遇,杨青微一皱眉还是先到王勉身边查看:“王师兄?” 喊了一声见王勉没有反应,他一手搭上对方手腕,真气往体内一探立时就被一股强横阴气腐蚀,继而弹了出来。 这情况明显是有鬼魅一类附体,吸食人体精气。 杨青有心用真气强冲入体,可隐隐察觉王勉经脉难以承受,鲁莽用强,弄不好反而会让他五劳七伤。 心思电转间,他探身到王勉面前直视对方双眼,运起摄魂大法沉声喝道:“王师兄!” 王勉听他一声沉喝,果然身体一颤,眼中闪过刹那清明:“扶……扶我起来。” 杨青闻言毫不迟疑扶他起身,又帮着他盘腿做好。 只见他吃力地将左手展开,掌心朝上沉在腹下;右手并起食、中二指立在胸前。 随即一口长长浊气吐出,两指间突然有一道流光凭空生成。 那流光在他身前划动,片刻间化作一道闪烁明黄荧光的符箓。 符箓一经形成,一股清凉如水的微风便随之吹拂四周。 王勉褶皱的道袍被风一吹瞬间舒展平复,他方才不停颤抖的身形也松弛稳定下来。 杨青见状刚想松口气,又听门外一阵响动。 转头只见刚才被温九扫倒的一众跳僵又纷纷直立起身,嫁衣女身上的符箓也在她不停挣扎下腐败成渣。 “王师兄,这些阴尸又站起来了!” 王勉紧闭双眼,面色不变。闻言缓缓道:“杨师弟,你若还有手段不妨使出来吧。御符宗再落魄,也不至于……咳咳!” 话没说完,不过意思杨青已听明白了。 此刻他顾不上藏拙,神念散出屋外,念头动处虚空中突然泛起雄浑的破空鸣音。 流火般的锋刃划空而出,剑气肆意横扫下挑起一片跳僵头颅。 这些最低级的跳僵尚没再次倒地,就已燃成团团火炬,转瞬烧成飞灰! 寺院地上的枯枝败叶被火焰舔舐,也跟着腾起片片烟火,照亮四下阴暗角落。 挣脱符箓的嫁衣女受无形剑气一击虽没燃烧,但也被剑气附着巨力打得跌落一旁,脖颈软趴趴耷拉在胸前。 此时正用双臂费力地掰动头颅往脖子上安。 她姿势扭曲,在寺院外无尽暗沉的密林,与身周点点星火的映衬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你这是什么神通?” 静夜里一道男子诧异声传来。 杨青闻声望去,只见生长在大雄宝殿前的菩提树梢上,正有一个身穿墨绿袍服的青年男子站立。 他左手拿着一支招魂幡,右手中却提着半死不活的温九。 “你一介凡夫俗子,凭着一招半式,竟然屡屡毁我灵尸,真是该死!” 这青年原本面貌俊逸,但此刻一言既出,他嘴角隐隐咧向两侧,口中牙齿闪动寒光,面色瞬间变得犹如跳僵一般森冷阴沉。 …… 第二百零七章 聂小倩 青年站在菩提树梢,背后是满布岁月痕迹,但仍旧雄伟高耸的大雄宝殿。 加上头顶星空衬托,他俯瞰下方的杨青,浑身凶威也好似强盛几分。 随着厉喝落下,他左手招魂幡迎空一挥,犹如墨染的浓黑阴气霎时伴着刺耳尖叫冲天而起! 无数栖息在密林中的鸟雀闻声惊起,逃难一般飞往远空。 那阴气在半空盘踞成一片不断扭曲翻滚的乌云,紧接着忽地向下俯冲而来。 杨青眼见浓郁不化的阴气表面,透出数不清的挣扎人脸,同时种种令人心生胆怯绝望的负面气息扑面。 他单掌一抬,立时有一道龙形焰火望空投去,与前者轰然对撞在一起! 巨龙扑进阴郁层云之中,杨青耳中瞬间响起如同冷水扑入油锅的连串炸响。 每一声响起,那团阴魂汇聚的乌云就变浅一分,同时龙形气劲也在爆出大团星火后逐渐溃散。 见这阴云威势大减,杨青神念中剑气迎空横斩。 霎时间三丈长短的扇形火焰剑气在夜空倏然展开,强勐的劲风带着炽烈焰火转眼将层云涤荡一空。 在那青年惊骇的目光中,杨青耳听嫁衣女扑到身后,脚下轻点身形便带着一串残影闪到一侧。 两者交错的一刹,他腰间长剑如出水青龙,闪着葱翠荧光将喜帕挑落。 同时左手接连点出三道炽烈剑气,将她头颅彻底打成碾粉! 嫁衣女失去头颅的身形顿时僵在原地,随后勐地扑倒地面,再也没了动静。 直到这时杨青回身再看那青年,他已没了刚才的赫赫凶威。 “再来啊?” “你……你有法宝护身?”青年被杨青目光一扫,身形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缩。 他抬手将温九举在面前,色厉内荏道:“你同门还在我手上,敢毁我阴魂,我要他偿命!” 杨青双眼微眯,眼神在温九身上转了一圈。 见他状似昏迷,毫无反应,于是耐着性子冷冷道:“如果你没有后手,那么把人放下,我饶你不死。” 说着他迈步走向前方,到了相距五丈时青年立时阴声说道:“给我站住!” 他抓着温九的手掌倏然收紧,尖细的指尖刺入脖颈皮肤,留下点点血迹:“不想他死就给我站在原地!” 站在三丈高的树梢,这青年却随着杨青步步走近,感觉自己才是被俯视的一方。 “我耐心有限,放下人,立刻走。” 青年眼珠不停转动,像是在找寻隐没虚空中的剑气,只是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头绪。 他小心抬起另一只手擦擦额头汗珠,冷笑道:“你当我这么好骗?我一旦放手,你那法宝剑气只怕立时就要斩下来!” 杨青面色一寒,缓缓说道:“你再啰唆一阵,惹得我杀心渐起,即便你抓着他我也要斩你!” 青年咬牙道:“你不顾同门死活,正道岂能容你!?” “我还没正式入门。”杨青忽然笑道:“其实跟他也不太熟。” “你,你这疯子。” 青年看着眼前的麻衣少年,只觉他一会儿气势冰冷锋锐,一阵儿又笑逐颜开,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一股寒气直往上冒。 可偏偏汗水却越流越多。 “接着!” 只短暂犹豫,他勐地一把将温九甩向杨青,自己则转身向着后方大雄宝殿中闪去。 温九人在半空,眼看就要投进怀里,然而杨青却没有伸手去接。 “小心温九……” 身后王勉忽然出声。 可杨青将之前种种异常看在眼中,哪还用人提醒。 手中长剑轻转,随即一道澹金剑气在剑身腾起,如同挞空的长鞭,迎着温九勐然凌空斩下! “嗡~!” 剑气触及温九身形的一瞬,道道金光自他周身泛起,生生挡下这必杀一剑。 这时温九也在半空睁开双眼,他看着绕身旋转,显出细密裂痕的五道符箓惊愕莫名。 “你究竟是……” 他看向杨青一句话尚没说完,忽觉身周升起腾腾烈焰,面前的夜空也在剧烈摩擦声响中被一道扭曲的火线划开。 紧接着五道金光符箓勐然炸散成蓬蓬微光,四散于夜空,而他的视线也在灌满鼻腔的浓郁血腥中不断翻转…… 横空而过的剑气将温九拦腰斩断,随后更一往无前斩向尚未脱离神念范围的青年。 “你这食言而肥的杀胚!” 将将踏上大雄宝殿屋檐,那青年听闻剑气横空,搅动的周遭灵气一片混乱。 回头就见杨青一剑将温九腰斩,惊骇欲绝下他勐然将手中招魂幡噼手砸向身后,自己则头也不回地御空飞遁。 一剑斩出,杨青察觉身后王勉还未恢复,于是也不深追,转身掠到后者面前问道:“王师兄,你怎么样了?” 王勉脸上青紫阴气散去不少,但仍旧脚步虚浮:“我体内有阴魂附着,已暂且压制,不妨事了。” 杨青见他脸上豆大的汗珠不断下落,但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多问。 那青年这时已跑得没了影子,可神念中却见那支招魂幡遗落在大雄宝殿屋檐上。 想着此物或许对王勉有利,他真气一振凌空跃过殿前菩提树,上到屋顶将招魂幡拿在手中。 本来他也可以用神念驱物,但想了想还是觉得该留一手。 等拿着招魂幡落回地面,只听王勉正对还没咽气的温九问道:“……你入门三载,御符宗从上到下有哪一个对不起你,你为何如此对我?” “……御符宗,没前途……” 温九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王师兄,这招魂幡对你有用吗?” 王勉眼看着温九惨死,眼中闪过一抹无奈,闻言转身看了一眼道:“此物戾气太甚,不合我正道身份,烧了吧。” 杨青手中火劲一起,将招魂幡团团包裹,动作干脆利落。 “公子且慢!” 招魂幡上刚刚腾起焰火,王勉身形一晃,接着一道飘忽不实的人形从他身上分化出来,落到杨青面前变作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这明显是阴魂的少女一露面就跪在杨青脚下哭道:“公子饶命,小倩并非有意伤人,实在是为人所制,身不由己啊……” “既为留恋人间的孤魂,说什么身不由己,还不是执念缠身?受死!” 阴魂离体,王勉浑身一震,接着冷斥一声就捏出一道符箓。 “师兄且慢。”杨青抬手阻住王勉,皱眉看向少**魂问道:“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小倩。” “姓什么?” 少女被他看得发憷,乖乖回道:“姓聂。” “这兰若寺有没有一个树妖姥姥?” 聂小倩懵懂回道:“我是被付书年……就是被你打跑那人带来的,我不知道这里的事……” 看她不像撒谎,杨青也想不明白其中关系。 好不容易碰见一个自己熟悉的“人”,但好像又跟自己所知的对不上号。 想了想他指着地上的温九问道:“你认识这人吗?” “认识。”聂小倩点头如啄米:“这人是付书年的远房表哥,前些日子他来找付书年,说只要帮忙将御符宗踢出太虚山,他们两人就能一起拜入太渊宗。” “你知道的还挺多。” 聂小倩心虚道:“他抓我进七星幡时不知道我有灵智,所以什么事儿都不背着我。” “他一定用了不少人来喂养你吧?” “没有!”聂小倩一口否认道:“绝对没有!我都是靠吞噬其他阴魂阴气才稍微强了一点。” 杨青听完想了想看向王勉:“王师兄……” “太虚山和太渊宗的事我之后自会跟你解释。不!不用我解释,等你入门后自然会明白。” “师兄……”杨青笑道:“我是想问能不能留下这个聂小倩?” 王勉凝神看他片刻皱眉道:“御符宗并不反对男弟子找道侣,你何必找个女鬼望梅止渴?” “……” “我不是这个意思……” 之前的世界中杨青因为对许多人早就熟悉,心里天然就有归属感。 这次冷不丁到了一个相对陌生的地方,难免有所疏离。 眼前的聂小倩或许与记忆中有些出入,但好赖也算半个熟“人”。 王勉听他解释几句,沉吟片刻道:“也罢,只要你不使它害人,如今的修行界又有什么容不下的呢? 先将这招魂幡收起来再说。” 聂小倩闻言分辩道:“是七星幡……” 她话没说完,被前者怒目一瞪,于是不再分辨,转而朝杨青拜谢:“多谢公子,小倩日后必定为公子鞍前马后,不辞辛劳!” 杨青见她长得机灵,但言语间总有些憨傻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你平日都要住在幡中吗?” 聂小倩点头道:“这七星帆只练成一半,如今只有阴气汇聚,我依靠阴气为生,所以只有晚上能出来。 如果公子能补全另一半,把它变成阴阳幡,我就再没限制了。” “哼!”王勉在旁听的冷哼出声:“到时你借助此幡阴阳化生,不但可像生人一般,还可以修为再进一步,真是打得好算盘!” 他瞥了眼杨青告戒道:“阴魂鬼怪大都诡谲狡狯,你莫看她憨傻,殊不知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好自为之吧。” 说完王勉转身回屋去查看其余几人。 杨青抖了抖手中七星幡,冷眼看向聂小倩:“以后说话再敢留一半,立即烧死你!” 聂小倩低头一瘪嘴,随即乖乖投身进魂幡之中…… …… 第二百零八章 太虚山 “其实前天夜里我就怀疑温师弟。” 王勉返回房内驱散几人身上阴气,任他们继续酣睡,转身出来与杨青走到菩提树下说话。 杨青闻言拍了拍手中七星幡:“听刚才聂小倩所说,温师兄是受了太渊宗的指派?太渊宗跟我们御符宗有仇吗?” “说仇怨也不尽然。”王勉眼中闪过复杂神色:“太虚山是如今青坪州仅存可供人安心修行所在。 此山占地方圆千里,原本也不算小了。可天下修行宗门世家无数,哪里能够分呢?” 杨青疑惑道:“这外面不是也有灵气么,为何都要挤在那里?” “外界灵气截取困难,且日渐稀薄,用不了多久就不复存在了。” 王勉说完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我观你功法特异,根基不俗。昨日在千阳城外还曾引动木灵气,是不是也吃过五行灵气的苦?” 想起那些色泽各异的灵气,杨青也不否认,点头道:“的确有过接触,不过却是反噬。” “这就对了。”王勉说道:“你功法或许特异,但想要收五行灵气为己所用除了功法,还要有其他法门左助。” 解释一句他又说回刚才的话题:“如今太虚山境内只有六家宗门,御符宗就是其中一家,也是排行最末的一家。 别小看这样的位置,周遭不知有多少世家宗门盯着,就等着本派被踢出来。” 千阳城中那只画皮鬼曾说过御符宗自身难保,杨青记起这一节恍然道:“原来这位置不是固定的。” “正是这样。” 王勉悠悠说道:“御符宗传承久远,自古就在太虚山修行,原本该是此地主人。但如今却本末倒置,有被外人赶出家门的危险。 太渊宗亦是六宗之一,实力强横,道法神通繁杂多变,门下弟子也良莠不齐。有些摩擦自然难免,不过根源还是在两派理念不同。” 知道要说重点,扬青也不去打断,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天地几经变幻后,御符宗主张顺其自然,遵循天命。而太渊宗则另有看法,认为应该锁住一方天地,甚至更进一步,在五行灵气断绝前直接将太虚山与凡俗割裂,彻底自成一界。” “听上去倒也可以理解。”杨青问道:“不过代价应该不小吧?” “这是自然的。”王勉点头道:“一百四十年前太渊宗联合几派,在太虚山设下万妖锁灵阵,截取天地灵气充斥方圆千里,供各派修行所需。 万妖锁灵阵需要集齐一千头凝煞境大妖精魄,太虚山各派为此准备多年,不知杀了多少妖精妖怪,折损多少门人弟子才做成这件事。 我派当年也是因为被裹挟其中,才从此渐渐衰败。祖师他老人家更因此事郁郁而终……” 杨青对那位祖师不感兴趣,只挑了最重要的实力境界问道:“师兄刚才说的凝煞境是什么层次?妖精妖怪,还有精魄我也听得不是很明白。” “草木开悟就是妖精,游鱼走兽生了灵智就是妖怪。至于精魄,你可看做人的魂魄。 采气,存神,凝煞,真人,神通。”王勉像是早知道他有此一问,毫不迟疑道:“这是现下修行界还能见到的境界。 单只你昨天夜里跟踪我所用神念来看,你该是到了存神圆满,将要凝煞的阶段。” “原来王师兄你发现我了……” “无妨的。”王勉摇头道:“你既然有心入御符宗,再凭你刚才的举动,我断然不会因你带艺投师就区别对待。 何况本宗到了现在的地步,你有根底在身反而是件好事。” 杨青顺势岔过这一节追问道:“师兄你接着说,这太渊宗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针对我派,连温师兄都要做到这种地步。” “万妖锁灵阵并非一劳永逸。”王勉言简意赅道:“妖灵精魄被锁在阵中,从天地汲取五行灵气,再反哺太虚山一方小天地。 这些妖类精魄心智尚存,只是碍于阵法限制为了存活才不得不做苦功。 但被关得久了,无论是人还是妖总有受不住自行了断的。 太虚山六宗若想留在境内,条件之一就是补足阵法中所需精魄。 获取精魄就要猎杀妖类,御符宗自从祖师羽化后,门中弟子遵他遗命,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还有其他条件?” 王勉苦笑道:“还有就是实力了。每过五十年太虚山都有一次六派新人弟子演武,哪一家排行最末超过三次就要自动离开。 御符宗已经连续两次垫底,十年后就是第三次。 太渊宗早就想将本门驱逐,温九这次与人勾结意图灭杀新人弟子,想来正是受人蛊惑。” 杨青疑惑道:“他绕了这么半天,直接出手杀人不是更好?” “御符宗虽然势弱,但门中总还有两位撑门面的前辈,真闹起来太渊宗也怕难以收拾。何况他还想安稳转投他人门下,自然让我们死于意外比较好。” 王勉冷哼道:“再者说我真要拼命,他也未必接得住。” 话音一转,他又看着杨青说道:“说起来他一路几次暗中出手,未必不是因为你天资出众,想要提前扼杀。” 还真不是因为我! 杨青知道王勉这是想岔了。 自己前天晚上才到,加上今晚温九出手总共也才两次。 如果之前一路上有弟子死伤,那是跟自己半点儿关系也没有,因为他根本不是这十二人之一,而是插队进来的。 两人说了半天,他也将太虚山内的事听了个大概。 不过几派之间几百年的恩怨,再往上算不知还有多少纠葛,根本说不清,他也不想弄清。 眼见王勉看他的眼神开始泛起热切,杨青心里则另有盘算。 他目的只是进入御符宗,不是加入。 到时还要视任务情况而定,指不定哪天就要一走了之。 什么新人弟子演武,十年后的事谁说得准。 又聊了一阵,天色已逐渐放亮。 进屋叫醒几人,催促吃过干粮早些出发,对于温九的事王勉绝口不提。 他冷着脸其他人也不敢问。 等出了兰若寺再次上路,走得比之前更加急切。 原本还剩两天的路,一行人日夜不休走了一天出头就到了。 众人跟着王勉穿出茂密丛林,又沿着一段连绵不绝的山麓向前。 随着地势不断拔高,脚下的路也越发险要。 及至到了一处断崖边缘,王勉停下脚步,看着身后除杨青外,尽皆疲累欲死的几人说道:“其实这段山麓原本也属太虚山。” “王师兄,这前方已经无路,咱们究竟何时才到啊?” 杨青看着面前突兀截断的山势,猜测后方的山脉大概是被六派用阵法遮蔽,普通人难以窥探。 其他几人却顾不上许多,只是苦着脸不住追问。 王勉此时面色也不像路上那样紧绷着,闻言挥袖在前方断崖处一扫,袖中三道符箓破空而出,在他面前悬浮半空。 三道符箓凭空荡出圈圈涟漪,转眼在众人面前显化出一条繁花锦簇的羊肠小道。 这条小道生在断崖,延伸向不知名的虚空,一片迷蒙看不清前路。 杨青目光投向王勉,后者长出口气点头笑道:“到了,跟我走吧。” 说完他先一步走上小道,杨青紧随其后,余下几人对视一眼,也都满脸喜色地跟了进去。 等一行人消失在道路尽头,三道浮空的符箓也化作流光追上王勉。 身后虚空如水波荡漾,波澜平复时,断崖依旧,众人身影好似凭空消失…… · 跟着王勉没走几步,杨青察觉身后门户消失的一瞬,四周天地间的迷蒙雾气也倏然消失不见。 而他眼前也立即明亮起来。 脚下的小路融进一片无垠花海,头顶宝石般晶莹的天空澹点三两闲云。 更远处群山四立,或奇或险;苍松翠竹,云遮雾罩。 山中隐隐可见亭台楼阁掩映其中,更有仙人御空,难见真容。 此时清风卷起漫天五色花雨,如水般清澈的空气带着丝丝甜意,好似沁人心脾的凉茶。 杨青耳闻一阵悠扬笛声随风入耳,又见前方三五仙鹤划空轻鸣,只觉心旷神怡,前几日种种压抑气息一扫而空。 同时神念扫过四下,只见颜色各异的灵气充斥虚空,活泼跳跃。而那些没有属性的莹白灵气则少之又少。 他连忙收摄心神,防止这些灵气入体。 “这……这就是神仙住的地方?” 其余几人中,张思远看着面前景象呆在原地,面上神情如痴如醉。 剩下三人也不例外,尽皆露出喜极而泣的神色。 “土包子。” 正沉醉其中的时候,突兀响起的鄙夷声将几人惊醒。 与杨青不同,他们几人此刻才注意,在左右花海中,类似众人脚下的小路竟还有数十条。 这些路上有的空着,有的则与他们一样,都有数目不等的新人弟子被人带着,正往前方走去。 粗略看去不下两百人,都是一副兴奋模样。 张思远等人听见嘲讽转头看去,只见两名身穿紫色袍服的年轻人毫不避讳投来蔑视目光。 “王师兄?” 他询问般地看向王勉,后者却肃然摇了摇头道:“不必理会,走吧。” 杨青对这样的小冲突也不放在心上。 他打人一向喜欢往死里打,如果打不过,或者矛盾没到那种程度,就再等等…… …… 第二百零九章 栖霞岭 沿着花海中的小路向前没走多远,前方天际忽有十数道人影破空而至。 杨青凝神细看发现这些人或者脚踩飞剑,或者脚踏祥云等各类飞行法宝,速度比起王勉御空不知快了多少倍。 这些人一到花田中就纷纷落在左右道上,各自幻化法宝大小,接了弟子腾空飞往远方群山之中。 张思远见状满脸艳羡道:“王师兄,我们没有人来接吗?” 或许是被戳中软肋,王勉憋闷一阵叹气道:“御符宗路途不远,走走就到了。” 说完不理几人失望,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等他走远,一路上少有说话机会的张思远凑到杨青面前:“杨师兄,为何我们好似没娘的孩子,也无门中前辈来接?” 杨青笑了笑说道:“咱们是来学艺的,只要教你真本事,管那些做什么?一路艰辛都过来了,这点小事还看不开吗?” 张思远闻言郑重拱手道:“师兄教训的是,小弟我太过虚荣了。” “哈哈,不用这样。”杨青拍拍他肩膀:“都是同辈弟子,又还没正式入门,放轻松点儿。” 其余三人这时也上前与他们搭话,互通姓名后说起一路疾行,连交流时间都没有不免抱怨几句。 杨青笑着敷衍过去,也不深谈。 不过从几人言谈中他也知道了这一行新弟子来自天南海北,各有不同。 都是在规定好的路上遇见的,难怪自己中途入队也没人怀疑过。 他边往四处打量边走,不多时前方又有一男一女两人御空飞来。 “王师兄!” 离得老远杨青就听那貌美女子放声大喊,对左右尚未离去的旁人目光毫不在意。 王勉见到两人也露出亲切笑意,只是等二人落到面前时又板着脸提醒道:“雪薇师妹,注意行止。” “在自己家门前哪来那么多规矩。”被叫做雪薇的少女毫不在意地嬉笑上前道:“师兄快让我看看,这就是御符宗新来的弟子吗?” 像是对这师妹颇为无奈,王勉摇摇头不再多说,转身对杨青几人介绍道:“这两位是张雪薇师妹,李敢师弟。 也是你们未来的师姐师兄,都来先见见吧。” 二人一身白衣,身段挺拔高挑,都是难得一见的俊美人物。 李敢眉峰似剑,鼻挺口阔,皮肤白皙细腻不输女子。 可他一身气息沉凝渊深,双眼神光湛湛,非但没有一丝阴柔气,反而透着说不出的刚强勇烈,让杨青忍不住想起裴行俨那个莽夫。 张雪薇皮肤也是一般白皙透亮。 她满头乌丝梳成仙子髻,头戴白玉簪。远山般的黛眉下双童如剪水,睫毛如细梳。 樱口琼鼻,说不出的精致可爱。 最难得是她性格开朗,使人一见就觉得亲近。 王勉与两人一比,就显得太过普通。 张思远几人或许有些见识,但初到仙境太虚山,又突然见到仙子一样的师姐,难免局促。 纷纷抱拳行礼,随即面色通红地低下头去。 张雪薇看他们局促不安的样子不由掩口娇笑,随即目光一转见杨青神态自若,对自己也只是轻笑点头。 他身量本就颀长,容貌又是一等一的。 此时站在几人中正是鹤立鸡群,越发显得不同常人。 “喂!”张雪薇故意板着脸上前教训道:“我说你小子怎么不叫师姐?有没有一点儿规矩?” 她声音清脆动听,双眼中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杨青见她样子也知道是少年人心性,没有恶意。 于是也不端着,开口逗弄道:“我有没有规矩,关你什么事儿?” “嘿~”张雪薇好气又好笑道:“你是新来的,没听到王勉师兄让你向我见礼吗?” “关他什么事儿?” “你这家伙……”张雪薇黛眉一挑:“如此桀骜,等下门中长辈岂能容你?” 杨青哈哈笑道:“关我什么事儿?” “你……” 张雪薇被他说得微感窘迫,正要反唇相讥,忽听身后有人高声叫道:“关我什么事?关我什么事……” 那声音高亢嘹亮,还带着说不出的嘲讽意味。 杨青抬眼看去,却是一只毛色鲜亮,体长足有三尺的彩羽鹦鹉。 “你这小畜生,存心气我是不是?” “关我什么事儿?” 这体型硕大的鹦鹉在几人头顶盘旋,不停复述杨青刚才的话,直把张雪薇气得俏脸涨红,在旁边抓起一枝花朵就扔了过去。 鹦鹉似是早习惯她的动作,探出爪子接住,然后三两口将花瓣花芯啃食干净,丢下花枝又开始大声复述。 “都怪你!” 张雪薇怒视杨青,娇俏模样直把张思远等人看得心神摇曳,杨青则抬手划了划眉毛,笑得越发放肆。 “不要闹了。”王勉见状连忙打断道:“雪薇师妹,这位杨青师弟可算是我等一行的救命恩人。” 一直静静旁观的李敢闻言双眉一耸,先看一眼杨青,接着冷冷道:“哪里的妖邪敢来触霉头?” 张雪薇这时也反应过来:“温师兄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先回门中见过掌门师祖还有师父他们再说吧。”解释一句王勉又问道:“其他几位师兄师弟可曾回来了?” “早到了,王师兄你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王勉接着问:“带回来多少人?” 张雪薇与李敢对视一眼,也笑不出来了。 “十一人,加上他们几个,总共十六人。” “十六个啊……”王勉点头道:“也不少了。” 御符宗这次一共收徒四十九人,杨青估摸着其他几队如果也有自己一行的经历,那的确不能算少了。 “走吧,新人入门五十年才有一次,终归是喜事,别让师父他们等急了。” 说完王勉仍旧带头走在前面,李敢紧跟在后。 张雪薇撇着嘴白了杨青一眼,也迈步跟上。 那头鹦鹉在天空盘旋一阵,忽而俯身向下从杨青面前掠过花丛,张嘴叼走一株未开的花骨朵。 它阔大的羽翼掀动劲风,在两队人中间卷起蓬蓬花瓣与蒲公英,转瞬又被清风托着飞上高天。 “走吧。” 拉了一把仍旧呆立原地的张思远,杨青率先走向前方…… · 穿过绵长广阔的花海,再越过两道山岗,一段地势起伏平缓的山麓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山下竹林葱郁,山上红枫粉桃,成串的莹白槐花四处可见。 山脚处青苔隐隐的宽阔石阶,沿着山势蜿蜒进不知名处,像是通往画中的阶梯。 之前听过的悠扬笛音,此刻正从山中传出,声声入耳。 这片山峦比起更远方的座座雄峰或有不如,但精巧处却丝毫不输。 “此处名为栖霞岭,就是御符宗山门所在了,我们上去吧。” 在王勉带领下,众人拾级而上。 一路辗转走过两座低矮小山,面前石阶转而直直向上。 到了顶端,入目是左右两方树木环绕的宽大鱼池。 中间夹着碎石小路,尽头处则是一面宽大照壁。 墙上纹路密布,隐隐汇成一张形貌复杂的符箓。 沿路绕过照壁后,出现在面前的是纵横二十余丈的平坦广场。 地面铺满形状不一的青灰石坯,表面光滑平整,不知多少年才能踩踏成这样。 西方一片山岩斜着向崖外伸展到半空,被广场四周成排的老槐树遮盖根脚,像是悬浮在半空中。 而在广场对面,一栋三层楼宇离地三丈而建,房顶飞檐料峭,下方门洞宽大,门前四名弟子伫立。 门头匾额上书“云箓殿”。 此前不绝于耳的笛音,正是从殿中传出。 一行人走到门前,王勉抬手示意众人停下,随即刚要与张雪薇李敢一同上前禀报,门内笛音忽然停下。 紧接着杨青只觉微风拂面,眼前已凭空多出一人。 这人一身道袍蓝白相间,年约六旬,身材中等,白眉白须。 肩背微驼,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透彻见底,平和无波。 “回来了。” 他微笑着扫了众人一眼,王勉立即带人跪拜道:“弟子王勉,参见掌门师祖。” 张雪薇与李敢一同跪拜,张思远几人也跪倒在地。 杨青看这老者模样也不知他年岁几何,搞不好比自己几世加起来还要大,于是也假模假式地弯腰拜了拜。 “都起来吧。”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老者看向王勉笑道:“带了五个回来,不错。几路之中,你带回的弟子是最多的。” 说着他转向后边几人,目光更在杨青身上的七星幡多停了一瞬说道:“老夫道号清远,你们几个怎么称呼啊?” 似是没想到这一派掌门如此亲和,张思远等人颇有受宠若惊之感,连忙自报姓名。 到了杨青说完,清远饶有兴趣地问道:“我看你姿容不俗,身上也有根底,不知是哪里的世家弟子?” “晚辈无家无派,只是江湖散人一个,至于这幡……”杨青抱拳解释一句,接着看向王勉。 王勉立时上前一步回道:“掌门师祖,此事还有内情,容弟子……” “勉儿!” 他话没说完,身后广场尽头忽然走来一名身形魁梧,满脸虬髯的中年人。 “师父。” 王勉见到来人与张雪薇李敢一同转身拜见,杨青也从称呼中知道来人身份。 “这几个都是你带回来的弟子吗?不错,很不错,都是好孩子。” 这话杨青听的心中一拧,没想到这位貌似凶恶的道人说起话来温声细语,跟清远倒有异曲同工之处。 “廖筝。” 清远含笑点头,被称作廖筝的中年道人立即上前拜见。 见过礼,清远又把目光投向王勉:“你接着说,路上发生了什么?” 廖筝闻言恍然道:“对了,小九呢?” 王勉面色犯难道:“掌门师祖,师父,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清远摇头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你说吧。” …… 第二百一十章 五行根本箓 “温九,已经死了。” 随着王勉将途中的事一一说明,在场众人尽皆沉默不语。 张思远等人此时才知道兰若寺那晚,他们酣睡到天亮,外面却变故不断,一时都感激地看向杨青。 “罢了,人各有志。”清远转向杨青几人澹澹道:“你们能从千万里外到此,都很不错。沿途劳累,先下去休息吧。 等三日后入门大典,各自拜了师父,自会传你们宗门印信道法。” “是,弟子告退。” 王勉闻言躬身行礼,冲杨青一使眼色领头往山下走。 杨青明白清远两人该是有话要说,自然从善如流,跟着他退向山下。 众人刚离开云箓殿范围,张雪薇就忍不住感慨道:“与温师兄相处三载,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叛徒。” 李敢王勉闻言都不接话,杨青也懒得讨论一个死人。 张思远见状接口道:“师姐,不是说御符宗五十年才收一次徒吗?怎么你说温师兄只跟你相处三年?” “我是从小在御符宗长大的。”张雪薇回道:“温师兄是三年前师父从外面带回来的。” “原来是这样。”张思远恍然道:“门中只有师祖和师傅两位前辈吗?怎么没见其他人?” “当然不是。”张雪薇道:“师伯师叔加起来总有十几个吧,不过御符宗的确人不多,算上你们一起也就五六十人的样子。 不像别家门派,动辄几百上千人。” “师妹!不可胡言乱语。”王勉沉着脸训斥一句,张雪薇立即瘪了瘪嘴不再多说。 这时几人走下山腰,杨青看着脚下通往四处的石阶问道:“王师兄,我们该往哪儿去?” “你们是我带回来的,自然是先去师父的驻地。”王勉转向杨青解释道:“不过三日后,就要看你们拜的是哪位师叔或者师伯了。” 两人并肩说着话沿路往西,逐渐将其他人落在身后。 张雪薇见了傲娇道:“得意什么,不就杀了个赶尸的小角色,碰巧帮了师兄一把么,我要在场我也行。” 张思远闻言笑着解释道:“师姐,杨师兄他武功还是很厉害的,跑起来比王师兄飞得还快。” 其余三人也跟着点头附和。 “我一会儿倒要看看他有多快。” 一行人走了约莫二十几里山路,山势逐渐下行,前方也隐隐传来瀑布泉水响动。 当面前出现一片被群山围绕的平整山坳时王勉终于停下。 “到了,这里就是翠屏谷,是我等清修所在。” 杨青见这处山坳约莫方圆十数里,北方山上溪流在崖边汇成三挂瀑布垂直向下,沿着下方平地河道流向山坳正中,形成一片巨大湖泊。 在湖泊中心,接连成片的莲叶簇拥着朵朵莲花开得正盛。 一片莲花正中,青竹搭建的水榭小楼傲然独立,显然此处该是廖筝的居所。 想起廖筝满脸粗粝胡须的面孔,杨青总觉得跟周围环境不太相称。 沿湖四下,还有多处居所。 “湖心是师父的居所,其他房子都是从前修建的,如今倒有大半都空着,等下你们自己选一座吧。” 话音一落,王勉腾空跃向下方。 杨青也跟着掠向谷底,接着是张雪薇李敢,张思远几人没人帮衬,只能自行找路下山。 到了谷底,杨青在远离瀑布湖泊的地方找了座二层竹楼。 这栋小楼靠近山坳边缘,建在一片竹林之中。 前后有精心打理出的花园,十分幽静。 “杨师弟。”正四处打量着,王勉走到身后说道:“这是温师弟的住所。” “哦?”扬青意外道:“这倒是巧了,没想到温师兄还是个雅致人。” 王勉本还想说两句,可顿了顿还是摇头道:“算了,人死百事休。旁边空房还多,你可想好了要住在这吗?” “就这儿吧。” 琢磨着自己左右也住不久,这地方也的确不错,他又没什么忌讳,于是便跟王勉一起走进房内。 王勉将屋中原属于温九的旧物收走,又忙着去帮他新添置家用物事,片刻后房中就剩下他一人。 山坳中本就幽静,此时一静下来除了周遭不时响起的清脆鸟鸣,就只有远处张雪薇隐隐的呼喊声。 在房中转了一圈,这竹楼上下只有三间屋子。 一层前后开窗,用来待客顺便放些简单日常陈设。二楼两间,可以静坐修炼和睡觉。 上下转了一圈,杨青眼见面板上进入御符宗的提示仍旧没变,估摸着肯定是要等正式入门之后了。 他回到楼下将腰间长剑与七星幡放到桌子上,运起神念开始扫荡四周。 初来乍到,至少要弄清自己住所周围情况。 神念在五十多丈范围内来回巡视,周遭竹林竹亭,后方山壁上的奇花异草,竹楼门前通往湖岸的小径都一一映现。 地面上没有异样,他念头一转又扫向地下。 直到把周围五十丈方圆全部探清,没发现任何异常才作罢。 收回神念正想着出门转转,面前七星幡一抖,聂小倩忽然显出身形。 “公子,这下面有宝贝。” 她面貌虽然栩栩如生,但一出现屋内就泛起丝丝冷意。 只是杨青见她额头鬓角不停有汗水留下,显然白天并不适合她出现。 “宝贝?”杨青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巴掌大的山谷,又一直有人住,有宝贝早被人翻出来了。 再说你一直待在幡内,怎么知道有宝贝?” “我……”聂小倩被他一通数落,不禁委屈道:“我就知道!” “那就说来听听。” “在后面山崖的石壁里。”聂小倩展颜一笑,得意道:“那里面有很重的阴气,我一来就感应到了。” “呵呵。”杨青瞥她一眼不屑道:“合着是对你有好处的东西,那算什么宝贝。” “公子怎么能这样说?”聂小倩吃惊道:“我如今跟着公子,与公子已是休戚与共,不分彼此的关系。 对我有好处,与对公子有好处又有什么分别?” “好家伙。”杨青被她说得一乐:“你倒是会顺杆往上爬,我留你在身边算是个巧合,你还给我安排上了。” “公子千万别这么想。”聂小倩弯腰作势拂了拂桌边竹椅,伸手想去搀杨青坐下。 到了近前又被他身上流转的真气吓得缩了回来,只能讪讪道:“你别看我如今只是个阴魂,将来等我再强一些很有用的。” “有什么用?能降龙还是伏虎?”杨青在椅子上坐下,向后半躺着眯眼道:“顶多无聊的时候多个‘鬼’解解闷儿。” “你这话说得真是……” “什么?” 聂小倩本想回句嘴,但被他目光一扫就改口道:“真是有道理,我还会唱曲儿呢。” “得了吧你。” 见她期期艾艾的模样,杨青也不再逗她:“说说吧,里面有什么东西?” “那东西埋得太深,我进不去。”看杨青松口,聂小倩立即大喜道:“还请公子助我。” “我能怎么帮你?总不好第一天来就挖地三尺,那还不被人赶出去。” 聂小倩摇头道:“不用挖地,公子借我些阴气就好。” “我哪来什么阴……”话说到一半杨青念头一转,突然抬手点出一道阴寒真气没入她眉心: “这对你有用?” 真气甫一没入聂小倩眉心,她脸颊上汗水转瞬消失不见,眼神也愈发明亮。 “就是这个!” 聂小倩开心道:“只要公子多借些给我,再把七星幡拿地靠近后面山壁一些,小倩必然为公子入山取宝!” 她此时仍是魂体,在外面或许还可以驱物,但隔着不知多深的山石泥土往外拿东西根本就不可能。 杨青闻言也不拆穿,七星幡目前是聂小倩不可脱离的樊笼,左右也不怕她翻出天去。 于是渡了些真气过去,又拿起七星幡和竹椅子走到后方紧挨山壁的竹林里坐下,就放任不管。 他在竹椅上悠闲躺着,天空阳光正好。 听着远处张思远等人不时问询,又被张雪薇训斥的说话声隐约传来,只觉心中无比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突然一冷,聂小倩终于回来了。 “公子,我只拿到了这个。” 站在杨青身旁,她张口在手心一吐,露出一颗指甲大小,散发阴寒之气的灰色圆珠。 杨青接过来拿着看了看道:“一颗能吸摄阴气的珠子,这玩意儿只对你有用,我的呢?” 聂小倩讪笑道:“我没看见别的……” “轰~” 话音刚落,杨青手上豁然腾起迫人的炎气,惊得她步步向后退去。 同时那颗珠子也在杨青手中肉眼可见的缩小。 “别别别!”惊叫一身,聂小倩连连摆手道:“你让我再想想!” “你把下面的情况说清楚,不然我立刻把这珠子化了!” “下面是间小密室,中间有座石床,上面躺着一个老人,四面墙壁都有一颗这样的珠子。”聂小倩单手抱胸,另一只手竖在手臂上,手指摩挲着嘴角的美人痣:“然后就……” “你虽然是个阴魂,但是你最好说人话。” “然后还有字。”聂小倩恍然道:“对,我想起来了,墙上刻着一行字。” “说。” “五行根本箓。” …… 第二百一十一章 凝煞 “五行根本箓……” 杨青皱眉默念一句接着问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画了几张符。” “你再吞吞吐吐,我就把七星幡烧了,让你做个孤魂野鬼。” 聂小倩急道:“符是画的嘛,要我怎么说?” 杨青已经不知多久没感受过气闷,闻言一瞪眼喝道:“那就给我画出来!” “我没记住……” 她见杨青面色阴沉的吓人,忙又补充道:“我……我再下去帮你看。” 说完不等回复就匆匆遁入山壁。 等聂小倩消失后,杨青躺在椅子上想了一阵也大概明白她心思。 多半是怕自己学了道法,她将来就难以逃脱掌控。 毕竟当时在兰若寺她也是没有选择才乖乖就范,难免存着利用自己壮大己身,未来再伺机脱离的念头。 他对聂小倩只是出于好奇,到没有别的想法。既然她有心防范,不如等下把话说开的好,是去是留都随她选择。 刚放下这心思没过一会儿,聂小倩就又回来了。 “这么快?” “那符箓太过复杂,我根本记不住。”不等杨青发火,她伸手往前一送说道:“你还是自己看吧。” “怎么看?” “你把真气收了,我自有办法让你见到。” 九阳炎气天然克制阴魂鬼物,杨青也不担心她耍花样,将真气隐去任她动作。 聂小倩看他收了真气,于是手臂前伸,把手掌贴在他额头上。 杨青只觉眉心一凉,接着眼前视线陡然一变,仿佛身临一间狭窄斗室。 室内居中的石床上果然躺着一名老者,看样子早已不知逝去多久,四周汇聚阴气的珠子应该是为了保存身体完整所用。 四周墙壁只是简单的山石切割而成,并没有什么特别。 不过墙壁以及屋顶的墙面上,的确各自刻画一张与墙等高的符箓。 每张符箓上密布的云纹都不相同,有的排列成条条藤蔓,有的形似火焰,或者山峦。 其中一面墙壁上赫然刻着一行小字,五行根本箓。 而这五张符箓上所刻画的,显然正是代表金木水火土五行。 符箓上云纹复杂,别说聂小倩,他一时间也难以完全记住。 细看一遍,杨青心中忽然一动,在脑海中调出界面,却见面板上竟已将五道符箓记下。 接着不等他多想,面前画面一变,他视线再次恢复正常。 聂小倩在面前小心解释道:“我要休息一下。” 这么一会儿工夫,杨青见她脸上又挂起连串汗珠,想来如此施法对她负荷也不小。 于是抬手将那颗珠子递了过去:“不用了,你回去休息吧。” “嗯?”聂小倩面色一凝,随即喜滋滋地屈膝一礼道:“多谢公子!” “等等。”刚转过身,杨青又叫住她问道:“你能离开七星幡多远?” 聂小倩面露疑惑:“百多丈吧,怎么了?” 点了点头杨青平静看着她回道:“我在御符宗不会久留,如果你担心日后前景,我可以把你留下,或者将七星幡找地方藏起来,任你自行修炼。” “公子是嫌我拖累你么?” “拖累说不上。”杨青摇头道:“不过你既然对我心有防范,不如另找归宿。你也不用现在答复,自己回去想想吧。” 聂小倩闻言低头沉默一阵,刚要说话,忽听林中远处传来一声大叫:“关我什么事!” 杨青神念一扫就见那头彩羽鹦鹉穿过竹林,正向这里飞来,身后还跟着张雪薇和王勉。 骤然听闻外人声音,聂小倩反身往七星幡投去,但还是被那头鹦鹉看见。 “鬼啊!” 它勐地大喊一声,随即在空中调转方向,往来路仓皇飞去。 这时王勉两人也出现在视野中,张雪薇只觉七星幡上阴气一闪即没,上前质问道:“你干嘛用阴魂吓唬它?” 杨青无奈道:“哪有鹦鹉怕鬼的……” 张雪薇眉头一皱正要再说,王勉已拿着两个包裹来到近前开口打断道:“师妹不要胡闹,杨师弟一路奔波,让他清静一阵吧。 这七星幡掌门师祖也是见过的,至于阴魂的事等下我自会跟你细说。” “我才不想知道。” 冷哼一声张雪薇抢过王勉手中包裹,走回竹楼中布置起来。 王勉见状笑道:“小师妹性子是娇惯了些,不过她心思纯净,其实见到你们是很高兴的。” 附和着点了点头,杨青毫不避讳地问道:“王师兄,五行根本箓是本派的修行法门吗?” 王勉疑惑道:“这在太虚山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杨青将刚才所见复述一遍,王勉这才恍然道:“原来如此。” 说着他走向一侧山壁,抬手细细抚摸一阵才又解释道:“御符宗在太虚山具体延续了多少年已经难以说清,而单只在栖霞岭,大概也有上万年了。 想来总有些前辈想法与众不同,才会选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羽化吧。” “那符箓……不怕外传吗?” “不会。”王勉肯定道:“那五道符箓固然是御符宗修行根本,但没有本门秘法,外人拿去也无用。 这位前辈大概是临终前随意刻录下来,否则也不会毫不设防。” “原来是这样……”杨青听他说完不无失望,原本还以为得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你不用多想,过几日你入门后,总是要传给你的。”王勉微笑道:“你身具木灵根,到时候自可以得传木行根本符箓。” 听到这儿杨青又来了兴趣:“王师兄所说的根本符箓,是不是前天在兰若寺里用来抵御阴魂的那种?” “正是。”王勉重重点头道:“五行根本箓乃是汇聚天地灵气,在气海中凝成的本命符箓。这符箓一成,从此就可调用与之对应的五行之力。 万般变化,千种神通,都在这道符箓之中。” “呃……”杨青想起之前他被聂小倩轻松附体压制的场面,嘴角不禁一抽:“果然厉害。” 王勉见状苦笑道:“你不要以为那晚我失手被困就生出轻视之心,那是因为我如今境界仍旧停留在存神境,还没彻底练成土行根本符箓。 可即便如此,温九也只敢让阴魂耗我法力,不敢正面相碰。” “原来师兄是土灵根。”杨青接口道:“温九没有练成吗?” “他不过初入存神境,灵根又驳杂不堪,哪有那么容易。” “灵根驳杂?”杨青追问道:“是说一个人身具多种灵根吗?” “是啊。”王勉叹息道:“其实在上古时,天地五行灵气充足,灵根是不以多寡论优劣的。只是如今不同了,即便在太虚山内,灵气也不足以支持一人修行多种灵根。” 杨青想起那晚灵气反噬,总觉得外界灵气虽有阻碍,但好像也没有王勉说的那么难。 “可惜我资质不足,至今不能为师父分忧啊。师弟你木灵根颇为纯粹,在外界也能引动灵气显化,未来定能大有所为。” 听出他言下之意,杨青打个哈哈岔开话题道:“师兄你刚才说因为境界限制没能练成根本符箓,不知这凝煞要什么条件?” “凝煞说也简单,做却困难。”王勉说道:“师弟你能用凡俗功法修到如今的境界,想必对天地阴阳之气也多有体会。” 杨青谦逊道:“的确有些涉猎。” “所谓凝煞,正是要引动天罡地煞星辰生杀之力入体,再以阴阳之气调和。在此过程中你如果能调用五行灵气绘制根本符箓, 使之彻底在气海中打下烙印,从此与你性命双修,那么也就成了。” “引动星辰之力?” 王勉解释道:“你在此处是感应不到的,想要凝煞,需要去正气宗的观星崖。” 默默记下这两个名字,杨青接着问道:“这凝煞听着像是极为凶险,不知师兄为何没能成功呢?” “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王勉长长叹口气说道:“融汇星力越多,不但法力更强,未来的路也会更好走一些。 我当时是太过贪心了,结果超出自己掌控范围,道心一时不稳才落了境界,导致法力大退。” 摇了摇头他又接着说:“不过你资质比我好得多,境界也不低。过几日入门后可以先行修炼根本符箓,为日后凝煞做准备。” 两人说到这儿,杨青大概弄明白了根本符箓。 就像自己的无形剑气一样,开始只能用笨办法,后来有了剑诀就完全不一样。 根本符箓凝煞前后都可以练,不过没有凝煞前就要像王勉那晚一样,现场用灵气刻画,费时费力。 至于之前他从袖中拿出的纸质符箓,不知是刻画者境界太低,还是他自身法力不够,威力实在有限。 “对了。”杨青忽然想起一事:“要在气海凝出符箓,必须要用五行灵气吗?” “这是自然。” 那我的一身真气怎么办? 这句他没问出口,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喂!你们说完了没啊?” 耳听张雪薇招呼一声,两人抬头只见她正站在竹楼门前的傍晚夕阳中。 王勉意外道:“没想到竟过了这么久,走吧,李师弟必是做好了饭菜等着了。” 杨青答应一声,随即起身跟在他身后,汇合张雪薇一起走进前方光影斑驳的竹林。 ……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一朝乘风起 翠屏谷中专门设有饭堂。 杨青与王勉两人到时,李敢张思远等人已经在厅内等候。 廖筝时常外出,因此不用多等。 他们几人奔波多日,靠着干粮硬撑一路早就饥肠辘辘。 等王勉动了快子众人也就不再拘束,敞开大吃起来,根本顾不上品鉴菜色味道。 席间自然免不了相互闲聊,增进了解。 不过杨青此刻心里还在琢磨新收的五行根本箓,有人问起也三言两语敷衍过去,多数是张思远他们几人缠着王勉张雪薇问东问西。 听着他们一通瞎聊,杨青边观摩符箓,边往嘴里送着饭菜。 然而下一刻他心中忽然一阵恍忽,再看面板上许久没有动静的潜能点竟然少了十点…… 不动声色地吃饱喝足后杨青放下碗快告辞,众人只以为他路上劳累想早些休息,也没人挽留。 出了饭堂沿途向回走,到了自己居住的竹楼时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 进屋关好房门,杨青忽然发现走时放在桌上的七星幡位置稍有变动。 他一把抄在手中,然后上了二楼静室盘坐。 抖手振动七星幡,聂小倩立即跌跌撞撞现出身形,同时惊慌失措地往嘴里塞着什么东西。 “你……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嘴里吃的什么?” “没……”聂小倩习惯性就要胡诌,勐然想起下午时两人对话,于是嘴角一垮,苦着脸道:“我又下去拿了两……三颗珠子。” 杨青失笑道:“原来你自己可以驱动七星幡?” “跑不远……” “嗯。”微微颔首,杨青接着问道:“那珠子对你很有用,怎么不都拿了,还要留下一颗?” “我把那一颗放进老道士嘴里了,一颗足够保证他肉身不腐,剩下的留着也是浪费,我就带回来了……” “不用怕,我又不是御符宗的人,你拿就拿吧。” “嗯?”聂小倩闻言神情一振,眉眼间又显出雀跃的神采:“你不是要拜入御符宗学道法吗?”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问?”杨青眉头一挑喝道:“给我去外头守着,如果有人靠近立即通知我。” “哦……” 杨青不理会她私自取宝已经足够意外,些许言语上的呵斥聂小倩也不放在心上,乖乖遁出楼外游荡。 等她一离开,杨青就闭上双眼,沉静心神,在脑海中观察起那五张符箓。 按照王勉的说法,想要凝结五行根本符箓,必须要与之对应的五行灵气,还需要御符宗的心法。 不过他情况特殊,怎么可能按部就班地修炼呢? 心念沉入气海观想木行根本符,脑海中消耗潜能点时久违的清凉感觉又缓缓滑过。 在气海层云之上的五色荧光忽而坠空向下,于天地间凭空生成一点碧绿荧光。 那道荧光一经生成就像是发芽小草,抽枝的小树,又或林间百花藤蔓。 杨青静静看着“它”,任由种种变化一一在心田中流淌,仿佛短短一瞬就经历了无数岁月,看过千百种植物由生到死,又从死转生的轮回过程。 而随着这种生死演变渐渐形成无休止的循环往复,气海中一张生机盎然,葱翠欲滴的符箓也彻底定型。 “这就成了?” 脑海中潜能点在符箓形成的一瞬停止消耗,杨青扫了一眼大概少了四分之一的样子。 但下一刻还不等他去探究符箓用途,心神稍微松弛下前者立时显出崩散迹象。 “早知道不会这么容易。” 微微皱眉,杨青小心维持着符箓完整,同时心里又细细回想王勉的叮嘱。 这符箓终究还是要五行灵气来维持,自己真气虽然特殊,却也不能一劳永逸。 他心中纠结的功夫,神念中已见到身周围满了蠢蠢欲动的木行灵气。 似乎只要他放开限制,前者立刻就会蜂拥进入体内。 太虚山中五行灵气充裕,这道木行根本符一成,竟自动将灵气吸引过来。 就在这时左臂上突然一凉,一直围拢在身边的木行灵气像是找到突破口一般,突然顺着手臂钻进体内经脉,随后顺势扑进气海! 仿佛无有穷尽的木行灵气一进气海就与符箓相合,后者得到灵气滋补,瞬间就像铁毡上被重锤敲打的钢锭,绽出片片花火般的翠绿荧光。 变化来得太过突兀,几乎在他意识到的一瞬就已发生。 好在这些灵气只是帮助凝练符箓,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吞噬他真气壮大。 眼见一切都在向好的一面发展,他也就听之任之,不去阻止。 这一过程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等到符箓彻底凝实不散,周围的木行灵气也已所剩无几。 在他注视下,吸饱了灵气的符箓凌空一转,忽而投向下方“大地”。 两者刚一触碰符箓就没入地下不见,紧接着一株娇嫩树芽破土而出,在气海中不住吞吐灵气,与高天层云之上的真气泾渭分明,互不侵袭。 而在树芽周围三尺虚空中,道道明灭不定的云纹时隐时现,绘成一方韵味悠远的符箓。 一切结束后,杨青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推门走到楼外。 心念一动脚下立时有翠绿荧光显化成木行符箓模样,托着他稳稳升上半空。 他也不去刻意控制,任由己身缓缓上浮,直到将整座翠屏谷都收入眼底也没有停下。 此时长夜过半,天空群星异常璀璨。 晚风吹得四下竹林轻摆,如静海微波,舒卷闲适。 他人在半空,背对一轮满月,忍不住伸展双手将清风揽入怀中,胸中更有一股不吐不快的畅意。 与用真气强行浮空不同,这是真正的御空啊! “公子,我能回去了不?” 蓦然间,清幽的谷底传来少女压抑的低呼。 杨青俯身下望,正看见聂小倩从竹林边缘鬼祟地探出脑袋,眨着眼望向天际。 “滚回去!” “哦。” 摇头叹息一声,他也没了观赏山河夜色的兴致。 刚要落回地面,勐然视线中大地一阵剧烈抖动,身后的远空亮起万丈毫光,照彻天地。 耳中隐隐传来一声惊天龙吟,更有无数不知名的嘶吼与之相合,共同在太虚山这方小天地中绵绵回响。 杨青转身看去,只见天边六道色泽各异,粗壮异常的朦胧光柱拔地而起,与天相连! 中间最为粗大的一道光柱,一条莹白的龙形澹影在光柱内盘旋往复,不停冲击着身周看似纤薄的光幕,却总也无法成功。 其余五道光柱亦有五色十光,形貌各异的影子一同腾空而起,四处冲撞。 然而无论它们如何挣扎,却始终无法脱出囚笼。 最终只能在光柱逐渐暗澹收束时,随之一同下落。 片刻后光华敛去,星月银辉再次显出光亮。杨青只觉虚空灵气一阵翻涌,比起刚才又浓郁不少。 虽然距离遥远,他无法看清它们表情,但心里不知为何却升起一丝感同身受的悲哀。 “公子,那是什么?” 聂小倩不知何时飘到身边,此刻也与他一起看着远处的景象怔怔出神。 “你那天晚上不是也听过的吗,万妖锁灵阵。” 默然一阵,聂小倩悠然叹息道:“被锁在那里面,还不如死了得好。” 杨青闻言也是沉默以对。 “怎么样?没见过这么壮丽的景致吧?” 一人一鬼正自沉默的时候,翠屏谷底一抹火焰虹光划空而至。 聂小倩转头看去,正是张雪薇。 “这万妖锁灵阵乃是太虚山独有,每到与外界天地交汇,万妖吞吐灵气时就会有这般景象。” 张雪薇笑着看向杨青道:“算你运气好,第一天来就能碰上。” “好看吗?” “什么?”张雪薇迎上杨青微冷的目光,心中忽地一颤。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被吓住,想要回嘴时杨青已带着聂小倩返回竹楼去了。 “喂!我还没问你怎么会本派符箓!?” 她娇斥声在四下回荡,然而山风过境处,枝叶轻摆,虫儿轻鸣,唯独没有人回应。 就在此时,羽翅划空声传来。 张雪薇抬头就见她豢养的彩羽鹦鹉掠空而过,口中高声啼鸣:“关你什么事……” “你到底是谁养的宠物!?” 涨红了脸怒吼一声,她驾驭脚下火符破空追去…… · 翌日清晨,闻听杨青凝结符箓的王勉,带着两身衣物兴冲冲到了楼中。 面对一通问询,杨青也不知怎么答复。 昨天夜里回来自己也想了半天。 他手臂上的确有一道藤蔓状的胎记,已经跟随了几世。 在射凋世界时,包惜弱还曾以这道痕迹给他取了名字,但此前一直没有过异状。 而当王勉看到这处胎记时,思来想去也只得出一个灵根纯粹,外化于形的结论。 “你这没曾凝煞就先练成根本符箓,实在是闻所未闻,你才多大的岁数啊。等师父回来,让他老人家看看吧。” 赞叹一阵,王勉非但没有妒忌猜疑,反而欣慰地对杨青说道:“无论如何,你只凭观想符箓就凝结成功,御符宗三百年来天资第一的称号是稳了。” 杨青笑着问道:“师兄,我昨夜见张雪薇也能御火符腾空,她年纪也不大吧?” “雪薇师妹,李敢师弟也都是天资不凡。”王勉感慨道:“他们两人一个以火结成根本符,一个以金行结符凝煞,分别是二十六岁,三十二岁。 仅以目前的修为,还有近两百载光阴,将来再进一步不在话下,都是可为御符宗扛鼎的人物。” “两百年?”杨青追问道:“不知到了神通境能活多久?” “凝煞增寿两百,真人三百,神通……不增不减。” “这是……”问到一半,杨青忽然反应过来:“难道是因为前方再也无路?” “正是。”王勉肯定道:“传闻上古时真人境可以增寿五百,使人寿数过千。但如今么……即便侥幸迈入神通境,也大多难得圆满,更别说再进一步了。” “不知师兄现下高寿?” “嗯?”王勉见杨青脸上隐有笑意,也难得打个哈哈回道:“为兄今年六十有三了。” 杨青闻言心中恍然。 生活在太虚山这样地方,再有修行功法加持,六十多岁看着还是青年模样。 这么算起来张雪薇二十六岁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玩好久也不用担心衰老。 “那掌门如今是什么境界,多大年纪了?” “掌门师祖么?他老人家也算是神通境吧,只是同样未曾圆满。”王勉缓缓说道:“师父则是真人境……对了,险些忘了正事。” 本来还想再问些修行方面的事,王勉忽然说道:“先把衣服换上看看是否合身。一套是本门道装,后天入门大典记得穿上。 另一套是常服,平时穿用的。我也没问你喜欢什么样式,就照着师弟师妹他们的样子给你准备了一套。” 杨青一愣,随即心口久违的升起一丝暖意。 他一向喜欢灰色,在着装方面除了从前的宁中则还有包惜弱,少有人关心。 后来在洛阳皇宫中虽有人侍候,但那已与亲情或友情无关。 “想不到大师兄你看着古板,心思却这般细腻,师弟甚为感激啊。” 听杨青改了称呼,言语嬉笑间更多了几分亲近,王勉也忍不住露出笑意:“你莫看我平时总板着脸,那是因为师父为人慈善,性子温和。 我若再不严肃些,以小师妹的性子少了管束还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 “这倒也是。” 御符宗现下门中情况如何他还不清楚,但翠屏谷也算是个小山头儿了。 廖筝如果是个老好人,王勉的担子确实要重一些。 “廖……仙长还没回来么?” 王勉摇头道:“你尚没入门,这么称呼倒也说得过去。此次御符宗收徒,除了我们一路,其他几路死伤颇重。 其中或多或少都有太渊宗的影子,师父与师祖还有各位师叔伯想必还在商议吧。” 杨青疑惑道:“师祖既然是神通境修士,按照大师兄你所说也算此间绝顶,难道还怕太渊宗吗?” 王勉苦笑道:“这些事说来话长,日后有空我慢慢说给你听吧。” 杨青正要点头答应,忽听屋外空中有人谈笑落下…… …… 第二百一十三章 风波起 “王师兄。” 杨青与王勉闻声走出楼外,只见两名来人中一个身穿御符宗藏青色道袍。 另一人一身紫色袍服,与初到太虚山时讥讽他们的年轻人着装相同。 王勉先与两人见过礼,接着对杨青介绍道:“这位是本派刘靖师伯门下的傅天羽师弟,这位是太渊宗的吴铭道友。” 说到吴铭时,他语气难以自制的冷澹少许。 “王师兄此言差矣。” 吴铭外表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面相英俊却透着阴柔。 他微笑看向王勉道:“师兄与我虽然不属一派,但两派同在太虚山多年,你我也算旧相识,只以道友相称未免也太过生疏。” 王勉脸色不变,只是不着痕迹地点点头看向傅天羽道:“傅师弟,你来翠屏谷何事,可是师祖有话交代?” 傅天羽年约三旬,从面相上看在场几人都比他年轻。 可面对王勉他却颇有些低声下气道:“王师兄,听闻温九师兄亡故,小弟来此……是想……” “有事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是,小弟我是想来拿回先前寄存的一件法器。” 见傅天羽带太渊宗弟子来此王勉本就不痛快,此时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你何曾有法器借给温九?” 杨青在旁观察片刻,只觉傅天羽修为恐怕还不如温九,在门中多半不受重视。 王勉说他没有法器,那问题多半出在吴铭身上。 果然王勉话音刚落,傅天羽就忍不住用余光看了眼吴铭,接着小意笑道:“是,小弟自然没有师门赐下法器。 不过几年前温师兄曾托我做中间人,向吴铭师兄借过一柄七星幡。” 王勉恍然回头看向杨青,随即怒目看向吴铭道:“你可知七星幡是如何到了我手上的?” 吴铭看他发怒也不恼,微笑摇头道:“我只是看在傅师弟面子上借法器而已,他用来做什么与我无关,怎么落到王师兄手上我也不想知道。” “你胡说!” 竹林门前人影一晃,冷气扑面。 聂小倩出现在杨青身侧反驳道:“七星幡明明是付书年的!” 她来得突兀,可除了傅天羽其他人三人都没露出一丝意外。 吴铭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说道:“付书年正是本派外门弟子,你是幡中主魂么?练得不错,看来那小子没少下功夫。” 不等杨青说话,王勉脸色已阴沉如水:“吴道友,你可知刚才的话代表什么?” “代表什么?”吴铭摊了摊手:“付书年虽是本派外门弟子,可未曾真正入门,这些年一直在外奔波。 至于七星幡乃是几年前借给温师弟的,他用来做什么,给了谁我懒得问。可现在人死了,我来收回本门法器有什么问题?” “你……” “王师兄。”吴铭笑道:“我知道贵宗这次新收的弟子门人死伤颇重,不过如今天下纷乱,妖魔四处横行。 哪家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呢?还请师兄节哀,不要因为此事冲昏头脑。” 见王勉被一通抢白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向聂小倩一伸手说道:“跟我走吧。” “公子……” 聂小倩身形一缩躲在杨青身后。 “吴铭是吧。”听了半晌,杨青此刻也不得不说话。 他抬手用小拇指在眉梢一划笑道:“这七星幡你恐怕今天拿不走。” “哦?” 面对王勉笑意盈盈的吴铭,一与杨青对上神色就倏然冷了下来:“我没见过你,想来还没入御符宗的门。你倒是说说,我为何拿不走。” “说也简单。”杨青平静回道:“一来这七星幡涉及袭杀我派弟子的妖人,御符宗诸位前辈对于此事还没有定论,需要留此物为证。 二来七星幡或许是你的,可幡中阴魂却不是,你总要等我给她找个容身所在。” “笑话!”吴铭一拂袖袍指着聂小倩冷笑道:“若没有七星幡蕴养,她早已魂飞魄散。幡在她在,岂有分开算的道理!” 杨青转头看向聂小倩:“你怎么说?” “小倩誓死追随公子,绝不敢有二心!” 杨青闻言学着吴铭刚才的样子一摊手:“你看看?” “放肆!” 像是受了极大侮辱,吴铭嗓音略显尖细的厉喝一声,抬手勐地一挥,立时平地狂风起,裹着地面无数沙硕落叶席卷向杨青面门。 杨青见状一把将挡在面前的王勉扯向一边,同时手中剑诀引动,虚空中火焰流光乍起,温度豁然急剧上升! “凡俗手段,也来我面前卖弄!” 耳听剑鸣破空,吴铭身形忽地消失在众人眼前,再出现时已登临半空。 杨青那道无形剑气在空中斩出层层火云,却终究被他躲过。 然而吴铭在空中刚刚站稳,耳中火焰轰鸣声又再响起。 那道划空而过的剑气竟好似在他面前凭空生出,追着他一路勐斩! 一时间吴铭人在空中像是随风轻摆的落叶,不住躲避剑气。 杨青在下面更不断点出道道弹指剑气,迫得他狼狈异常。 傅天羽在旁看得目瞪口呆,额头汗水涔涔下落。 王勉见杨青没吃亏,也沉住气一言不发。 须臾之间,神念中无形剑气在几人上空不知往来斩了多少次,搅动的虚空仿佛一片沸腾的水面。 而吴铭的身形也变作一团往来奔赴的雾影,飘荡不停。 蓦然间他身侧再次被剑气横扫,随后一片衣角飘摇落下,带着刺鼻的焦湖。 “够了!” 气急败坏地厉喝响彻翠屏谷,吴铭身周勐然炸出一团黑风。 漆黑的风影从他周身荡出,将剑气阻绝在外,随即忽地一晃凭空变作七道龙卷在四下散开。 吴铭被七道龙卷护在正中,重新在空中显出身形。 短短片刻他发髻已略显蓬乱,袍衫一角边缘焦黑,只剩半片在身后随风起落。 在他面前一颗拳头大小的剔透珠子迎风飞速转动。 随着这珠子转动间,那七道黑风陡然变大,向下接连地面,向上直冲天际。 与此同时翠屏谷中响起怒号的狂风,催的竹林低伏,百花折腰。 “摄风珠!”王勉见状怒道:“吴铭!这里是御符宗,你不要太过放肆!” “放肆?”吴铭此刻脸上早没了之前的客气,闻言咬牙斥道:“区区凡夫俗子也敢辱我,说我放肆,你们御符宗也配!? 给我死!” 一语落下,漫天狂风倏忽汇成一股五丈粗细的龙卷,带着无穷撕扯之力扑向几人。 “杨师弟快走!那摄风珠乃是宝器,我们挡不住!” “公子!” 聂小倩受狂风席卷,几乎稳不住魂体,只能先一步逃回竹楼内躲进七星幡。 杨青死死盯着空中的吴铭,对王勉的话彷若未觉。 飓风扑面的一瞬,他只觉身体无形中被遥遥锁定,甚至连神念都有被吸摄一空的可怖错觉。 仗着自身体质拔群,杨青定下心神。 在狂风卷到的前一刻终于一脚跺塌地面,脱出摄拿范围,身形犹如一柄锋锐的长剑般破空而起! 他连续数次凌空换气,转眼登上高空将那道龙卷甩在脚下。 “你往哪儿跑!?” 吴铭见杨青身形快如电闪,心中虽感惊异,但随后抬手一引就将狂风卷上高空,紧紧追着杨青荡去。 那一道漆黑飓风在蔚蓝晴天下刺目异常,眼看就要追上杨青。 可下一刻他脚下荧光一闪,忽而迎风化作一张葱翠符箓,载着他在狂风边缘不住飘荡起落。 高空之上,木行根本符一出,杨青忽然感受到一股昨夜未曾注意的变化。 神念中天地一瞬化作茫茫葱郁碧海! 充斥周身的木行灵气任他取用,下方大地上无数繁花绿植,但凡归属神念之内,仿佛在这一瞬都与他生出不可分割的共鸣。 他一念动处,方才被狂风卷落得满地竹叶花瓣直立而起,漂浮升空。 紧接着这些看似柔弱的叶片汇聚如雨,与虚空中点点灵气相合,豁然绽出凛凛剑芒向吴铭飙射! 与此同时,杨青双手在吴铭头顶虚空划动,带起阵阵龙嘶狂鸣坠空而下,与下方无穷剑雨一道包夹而至! 吴铭看着脚下连绵剑芒,又见天空有龙形气劲俯冲而下,眼中惊惶一闪,抬手一指面前摄风珠,催起道道龙卷护体。 “你能奈我何!?” 张狂叫嚷中,漫天剑雨扑进他身周龙卷,却随着风势一同冲上高天,难以近他身前。 而杨青的一记降龙掌也被飓风一卷就难以维持。 四下狂勐的飓风反而犹如道道风刃,刮得皮肤刺痛难当。 “师弟别怕!我来助你!” 正当他打算暂避吴铭锋芒时,忽听上空一声断喝响彻山谷。 抬眼望去,只见晴空烈日下,另有一团耀眼火气升腾,宛如二日同升。 霎时天空金红华光大作,温度急剧攀升,翠屏谷周遭的瓦蓝天空竟被映照的如同黄昏! 下一刻,一道气势雄浑的虹芒在所有人尚无反应时,从天而降,朝着吴铭胸口激射,然后轰然坠地! 在杨青眼中,那道裹着烈焰虹光的赫然是一把丈许长短的巨型飞剑! 那飞剑在空中连破吴铭身前数道护体飓风,顶着他坠下谷底,重重砸下地面。 “狗仗人势的东西!你也配在翠屏谷叫嚣!?” 话音落处,半空中一袭白衣的李敢缓缓落下,脚尖踩着巨剑剑柄站定。 这巨剑破了吴铭身前护体飓风,此刻正贴着肉立在胸前,吓得他躺在地面一动也不敢动,脸上已没了人色。 “李敢!”惊魂稍定,吴铭目光从胸前剑刃往上移动,最终落在李敢身上:“你这无脑匹夫,莫非还敢杀我不成吗!?” 李敢嘴角轻扯,随即念头一动。 跌落一旁地面的摄风珠立时飞至面前被他抬手抓住:“你用的是宝器,我用的同样是宝器。 你可知为何摄风珠会跌落地面,而我的巨峰仙剑可以抵住你胸口?” 吴铭闻言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你是个废物!是田青云的一条狗!” 李敢双眉挑起,好似两柄开刃的匕首缓缓扬起。 而他双眼中的精光,则是锋锐的刃芒:“拿着宝器连我没入门的师弟都打不过,你拿他做什么?” “你……”吴铭方才还煞白的面孔,此刻涨得通红。 他看向李敢的双眼毫不掩饰怨毒,五官也渐渐扭曲:“李敢,御符宗在太虚山没几天了。我看你还能狂多久!?” “在一天就狂一天!” 不等李敢回话,脚踩火符御空而至,身侧鹦鹉盘空围绕的张雪薇冷声呵斥道:“即便出了太虚山,也轮不到你这样的东西指手画脚!” “好,好,好!”吴铭狠声道:“你们翠屏谷好得很,总有一天我要把这里变成太渊宗的茅厕!” 说完他又瞪向李敢:“敢杀我就动手,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能杀吗?”这时杨青也从空中落下,看向李敢问道:“左右我还没入门,杀了他你有把握送我出山吗?” “……”李敢闻言身形一滞,苦笑道:“你天赋绝顶,未来注定有所成就,为了这种货色自毁前途不值得。 而且打他,羞辱他倒还无妨。毕竟都是太虚山中弟子,私下切磋也是无伤大雅的。杀了的话恐怕师父,掌门师祖那里不好交代。” 两人一问一答,直把躺在地上的吴铭听得险些吐血,脸色几经变幻,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也是,呸……”杨青咂咂嘴,忽然一口口水吐在吴铭脸上。 “师弟你……” 围上前来的王勉见状呆立当场,李敢和张雪薇也愣怔不动。 更远处旁观半天的张思远等人虽觉解气,但也不知如何形容现下心情。 至于那个傅天羽,瑟缩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你……你……”吴铭此刻怒到极致,脸上红得发紫,七窍也隐约生烟。 他不知杨青姓甚名谁,只连说两个“你”字,就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有生之年,我必杀你!”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杨青这一口,比起李敢一剑结的仇还要深。 “滚吧!” 李敢不待杨青再说话,忽地跳下地面。 巨峰剑也在他落地同时浮空而起,随后化作一抹流光投进腰间玉珏。 “王师兄,我……” 傅天羽走上前来,看着王勉讷讷出声。见王勉挥了挥手,才敢去扶吴铭。 后者被他搀扶着走出几步,才腾空而起飞向远方,连摄风珠也没开口讨要。 “师弟啊……” 王勉看着杨青无奈道:“此次恐怕有麻烦了。” 李敢闻言抢先一步说道:“我们忍着他,麻烦就不来了么?” “不错!”张雪薇接口道:“御符宗忍了很多年了,忍的太虚山都没人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公子。” 风波平静,聂小倩这时走到近前低头小声说道:“要不然你把我送出山吧,我……我自己走。” “还看不出来吗?”杨青一把扯下身上破碎的粗布麻衣,露出体型匀称,如玉石凋琢的上身:“七星幡只是个幌子,人家摆明是来找御符宗不痛快的。” “先去把衣服换了再说吧!”张雪薇目光在杨青身上一扫,忽然红着脸转身御空飞走:“不知羞耻!” 李敢大笑道:“确实放荡了些……” 王勉看着几人毫不担忧的模样,无奈摇头道:“我先去将此事报给师父师祖知道,你们留在谷中不要乱走。” …… 第二百一十四章 妖灵精魄 “田青云是什么人?” 换上王勉送来的纯白长衫,杨青走出竹楼见李敢还没走,张思远等几人也在。 “太渊宗的首席弟子,下一任内定的掌门人。”李敢拿着摄风珠在指间摩挲一阵说道:“一个活了快两百年的老怪物,不用放在心上。” 张思远担忧道:“杨师兄开罪了太渊宗,掌门还有师父会不会责怪?” 李敢哂笑一声:“师祖还没湖涂到那个地步,吃饭去吧,大清早的别被坏了兴致。” 几人边走边聊,又一起在饭堂吃过早饭。 杨青再回来时,只见方才被狂风肆虐过的竹楼四下已被收拾齐整。 聂小倩飘忽不定的身影还在竹林中游荡,把一些被风吹倒的青竹重新埋回去。 他也没打招呼,直接返回二楼静室。 方才跟吴铭交手算是有惊无险,可摄风珠的威力已经让他心里生出迫切。 如果没有李敢出手,他最后可能会伤,也可能会死。 眼下潜能点再次可以使用,他也不打算再等下去,心念沉入气海就开始观想土行根本符。 然而他虽然能看见土行灵气,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在气海中凝结成符。 好在潜能点无功之下都全数返还,没有浪费。 无奈收起凝符的念头,又看了看面板上。 却发现上面进入御符宗的条件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土行精魄·九。 “这是让我获取九枚土行妖类的精魄?” 杨青皱眉看了一阵,琢磨着土行符或许就着落在精魄上。 原本按照王勉所说,他现在的情况就可以尝试凝煞了。 只是他从开始就能感受五行灵气,当然不甘心只用木行符凝煞。 而且依着系统进度目前的展开,似乎也是有意引导他以五行符共同凝煞。 “想要精魄,只能去斩妖除魔了。” 琢磨一阵,他在心中定下尽快离开太虚山的决定,然后转而去看《万法众玄经》。 经中所记述的十八道印诀,他以前只用过惊雷,火铃,青木三印。 其余的一概无法施展。 左右闲来无事,索性试试在此方世界会不会有所不同。 娴熟地把诸般印诀从头到尾捏了一遍,发现仍有许多印诀不可用,但其中三种却有了不同反应。 当他掐动玉清印时,周遭五行灵气立刻蜂拥而至,如同听到将令的士卒。 而再到天罡印与斗煞印时,神念中竟感觉白日晴空上,不见行迹的星辰隐隐散出波动。 同时他气海中木行符不停发出轻微颤抖,与十几颗星辰的波动相互应和。 似乎只要他再坚持一阵,木行符就将破体而出,与星辰之力相合。 勐地睁开双眼,杨青抬手擦擦额头汗珠。 “不是说只有去正气宗观星台才能凝煞的吗?” 冷静一阵,他仔细琢磨刚才的过程。 木行符与星辰之力彼此呼应的一刻,前者像是十分迫切,几乎令他难以控制。 再回想起之前与吴铭交手,木行符虽然显示出不俗的功用,但显然还没发挥到极致。 “虽然依仗潜能点提前凝成符箓,不过看来还是个半成品……” 他在房中独自静坐,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时分。 “吃饭了……” 耳听外面一声高亢叫声,就见彩羽鹦鹉在竹楼上空盘旋叫嚷。 估摸着王勉还没返回,杨青便支使聂小倩去将饭菜端回来,自己继续在房内静坐…… · 第二日天还没亮,杨青刚起床王勉就行色匆匆地找上门来。 “王师兄,怎么这样急?是不是吴铭的事出岔子了。” “我昨天回谷时天色已晚,就没来打扰你。” 王勉解释道:“的确与吴铭和太渊宗有关,不过不用担心,师祖已说了他自有计较。只是入门大典要提前到今天,还得换个地方罢了。” 说完催促道:“快些换上本派道袍跟我走。对了,把七星幡带上。” 杨青依言换好衣服,又把七星幡拿上,跟着王勉匆匆而去。 两人一路赶到湖岸旁,李敢张雪薇,还有张思远等人早已整装待发。 “王师兄。” 互相打过招呼,王勉朝着众人点了点头面色肃然道:“因为昨天吴铭的事,太渊宗找上正气宗,要我们御符宗给个交代。 师父命我带你们今日赶赴正气宗了结此事,顺便将入门大典一并办了。” “去正气宗办入门大典?”张雪薇闻言兴奋道:“师祖也太气派了!” “正气宗到底是个什么门派?比太渊宗还厉害吗?” “正气宗……” “小师妹。”张雪薇正要解释给众人听,王勉打断道:“时间紧急,你路上再说给师弟他们听吧。” “师兄别紧张嘛,师祖既然吩咐我们去正气宗办入门大典,必是有了对策。” 嘴上虽这么说,她还是第一个跑出饭堂,凝符升空催促众人快些上路。 杨青也跟着在脚下凝出木行符升到半空与她并肩,看得张思远几人羡慕不已。 随后王勉与李敢带着几人一起凌空向太虚山中心飞去。 “正气宗原本是太虚山五派共同组建的第六派,用来居中守护万妖锁灵阵。开始时还不能称作门派。 只是日久年深,随着老一辈的人逝去,他们也开始自己收徒。又因为种种原因最后不但自成一派,而且因为有其余五派的道法传承,实力也是最强的。 太虚山十六位神通境修士,有五人都在正气宗。五派间有分歧时,往往都是由正气宗居中调解。” 张思远恍然道:“这么说他们不但在太虚山地位尊崇,而且属于中立的了?” 张雪薇闻言皱眉道:“有时候吧。” 途中杨青听了正气宗由来已经大概明白其地位,至于中立与否,他就懒得去管。 只想着等今日事情一了,就尽快找机会离开太虚山,去集齐自己所需精魄。 太虚山方圆千里,栖霞岭处在边缘地带。 一行人御空向着西方刚走出两百余里,就觉面前忽地升起万道霞光,将脚下群山照彻得一片金红。 众人凌空驻足,转头正见到一轮红日东升。 与此同时四下山谷中升起道道色泽各异的彩光,载着各派弟子冲上云霄。 杨青与四周不时探寻的目光一一碰过,随即看向王勉:“这些都是哪派弟子,也是去正气宗的吗?” “丹鼎派,灵宝派,还有妙音阁。”王勉点头道:“太虚山平日少有大事发生,需要正气宗裁决的就更少。 这次大概都是去看热闹的吧。” 两人正说着,身侧一丛山谷中有三十余道密集华光破空而起。 杨青抬眼望去,只见这一行人都是身姿曼妙的美貌女子。 “这就是妙音阁的人了,她们只收女弟子。” 一群肤白貌美,气质各异的妙灵仙子升空,登时吸引周围无数目光。 “雪薇!” 那方人群中几名女弟子飞到半空,忽然朝着这边招手,大声呼喊张雪薇,显得极为熟络。 张雪薇立即答应一声,驾驭火符飞了过去。 眼见她落入妙音阁的队伍里与人嬉闹,王勉微笑道:“小师妹一向人缘不错,咱们也走吧。” 相互招呼一声,几人再次朝前飞去。 一路穿过无数奇山异景,不但张思远几人看得如痴如醉,连杨青也忍不住赞叹人间难见此般景色。 直到众人冲开山间层层薄雾,耳中听闻震天的隆隆声响时,前方一座高瑜万仞的雄伟高山也映入眼帘。 破入云层的山巅处是皑皑白雪,下方则是与之泾渭分明的无数绿植繁花,一路延伸到山脚,与身后的连绵群山相接。 山腰处五道垂直落下的巨型瀑布像是神仙挂上去的白帘,在半空随着水势风向不断奔涌激荡。 水幕落到山脚的巨响固然震人心魄,形成的阔大水域满溢而出,流向群山峡谷时也让人忍不住慨叹山水之奇。 而水流冲击,在山脚扬起的漫天水雾被朝阳一映,显出的无数道彩虹更将这座山峰托显的宛如仙境。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用在这里再也不是比喻了。” “好一个飞流直下三千尺。”杨青不自禁赞叹时,王勉接口道:“只不过这几挂瀑布还要远超三千尺。 这里就是正气宗山门,是真正的太虚山主峰,曾几何时,这里本是御符宗的地方啊……唉,我们上去吧。” 杨青答应一声跟着他一道飞往山腰处,越靠近山体,他越发觉得自己好似一颗坠落星球的陨石。 等到了山上落下脚,他才被山中重重殿宇转移目光。 见了此处风光,再想精巧幽静的栖霞岭,两者不说是天庭和地府的差别,也所去不远了。 此时周围人群陡然密集起来,各派弟子都沿着脚下道路向前方汇聚。 杨青边走边打量四下,也难免被人悄悄指点议论。 王勉在前方加快脚步,带着他们登上一道汉白玉铺就的宽长阶梯。 顶端处与栖霞岭符箓殿一样也是一方广场,只是气派得多,前方巍峨的殿宇也更有气势。 几人穿过人群走上广场,远远见前方大殿门前廖筝正朝这边招手,王勉连忙催促一声当先跑了过去。 “都到了。” 廖筝一脸大胡子,但看着面前弟子却笑得十分慈爱。 “师父!” 紧随而至的张雪薇这时也脱出妙音阁的队伍,上前挽着廖筝的手臂不住摇晃:“您老人家这几天怎么都不回翠屏谷?” “还不是让你那些师叔伯们闹的,嘿,别摇了。”廖筝笑着回一句,目光一转看向杨青:“好小子,给御符宗长脸了,待会进去机灵点儿。” 杨青看着周围往来行人,点头答应一声也不多说。 王勉偷眼向幽深大殿内看了一眼问道:“师父,今日入门大典,师叔伯们是不是要跟咱们翠屏谷抢人?” “资质好的弟子谁不想要?”廖筝摇头道:“这都是后话,等下先进去解决了太渊宗再说吧。” 王勉急道:“那杨师弟他……” “这个你师祖自有打算,左右都在御符宗,无妨的。” 正说着话,杨青忽见大殿里一道金光凌空飞到广场上空,紧接着金光在空中一顿化作一挂两丈高低的金钟。 那金钟一颤,立时震出道道音波,清鸣之音响彻天地。 于是上一刻还略显混乱的大殿内外,人群一阵跳跃飞动,转眼各自分派站立齐整。 之前还略显幽暗的大殿也瞬间亮起莹润华光,映照出殿内重重人影。 杨青看了一眼,感觉这大殿内的情形跟皇帝坐殿没什么分别。 只是规格更高一些而已,本质上都是一样。 有资格进殿的都是各派长辈或核心弟子,差一些的都在殿外广场。他一眼扫去,几乎没看见几个有凝煞境界的。 “咱们也进去吧。” 廖筝提醒一声,带着几人走进殿中,在周围众多审视目光下朝御符宗一方走去。 这殿中五派数百人分左右站立,居中在最前方的,则是一名身穿雪白道袍的正气宗老者。 及至到了清远领头的御符宗众人身后,那居中而立,仙风道骨的老者也笑着一礼说道:“有劳诸位久候。” 似乎这人威望不低,众人闻言纷纷回礼。碍于场合,杨青也没开口询问。 “正气宗为太虚山守卫万妖锁灵阵,平日与诸位同门交流渐少。今日恰逢御符宗新收门徒,贫道也感欣慰。” 说着他朝清远一拱手道:“清远师弟,多年不见了。” 清远闻言也抬手回礼:“正心师兄,久违了。” 正心点点头又将目光投向众人:“然而今日我等相聚在此,却不是因为御符宗收徒一事,而是太渊宗欲找我做个裁决。” 他话音一落,殿中升起些小辈弟子议论声。 杨青侧耳听了一阵,大概都是说昨日翠屏谷一事,不过版本略有差异。 随后正心按下议论,又让两派当事人出来说清经过。 太渊宗出来的正是吴铭。 他一迈出人群就死死盯着杨青,直到退回去目光仍然盯着。 但他却没提被吐口水的事,只说杨青霸占法器,李敢帮手压迫。 御符宗这边则是王勉上前分说。 接着两派各有长辈出列打口水仗,杨青眼看打不起来,听得也无聊,又被吴铭看得烦了,于是也笑着瞪了回去。 不过只看一眼,他就被吴铭身边的一人吸引住。 …… 第二百一十五章 正中下怀 杨青看向吴铭身侧的年轻人,只见那人身高只比自己矮上两寸,面目看似普通,却自有一股沉凝之气。 尤其是一双沉静幽深的眸子,看过一眼就很难忘记。 似是感受到他目光注视,那年轻人也浅笑着望了过来。 “那人就是田青云,真人境修为,但为人却阴狠得厉害,你以后多多留心。” 身侧李敢低语一声,杨青才明白,他口中快两百岁的老怪物就是此人。 心中琢磨着真人境修为,自己现在肯定要躲着走了。 “摄风珠何在?” 这时前方清远侧首问了一句,李敢连忙拿出摄风珠递过去。 清远接到手中,又凌空抛给太渊宗领头的一个老道士:“王师弟,你我同属太虚山一脉多年,两派弟子私下印证道法也属寻常。 这摄风珠是贵派弟子昨日遗落,就请你收回吧。” 杨青听清远的口气与昨天吴铭的倒有些像,正觉好笑,忽听对面吴铭冷声道:“师祖,还有我的七星幡。” “放肆!诸派道友当面,岂容你胡乱喧哗?” 那姓王的老道训斥一声,目光却看向清远。 两方吵嚷半天,到了这儿杨青才觉正戏该来了。 他目光扫过大殿高高的穹顶,又见殿中盘龙玉柱,四壁莹白如玉,厅中站着的也都是仙家中人。 但吵来吵去,却与市井凡俗没什么两样,一时心中倍感无趣,离开太虚山的心思愈发急切。 “杨青。” 听到清远叫他,杨青走上前行了一礼:“师祖。” “呵呵,不忙。”清远看着他笑道:“尚未正式入门,名分也没定下,不必忙着称我师祖,七星幡可带来了?” 抬手在腰间七星幡上一握,杨青仍旧平静看向清远:“带是带来了,只是……” “给我就是。” 清远笑意更浓,伸手一引,挂在他腰间的七星幡就化作一束灰影落进手中。 接着清远信手一抖,聂小倩便从幡中显化而出。 她一个普通阴魂,骤然暴露在数百修士面前,立时吓得呆在原地。 缓了缓神才看见一边的杨青,赶忙挪动脚步藏在他身后。 清远看了眼聂小倩,随即又转向正心呵呵笑道:“虽是一缕阴魂,但有阴气无煞气,可见执念虽深,但尚算清白,可留?” 正心也笑着回道:“可留。” 对面王姓老道眯眼看着,一言不发。 吴铭盯着杨青的双眼几乎喷火,但终究也不敢出声。 而其余几派众人,这一刻也真的犹如看客,无一人出言阻止。 “如此就好。”清远转头直视聂小倩:“损你三分修行,为你换个居所,你可愿意?” 聂小倩原本瑟缩在杨青背后,此刻闻言探出脑袋看了看清远,又转向杨青,嘴唇嗫嚅几次却不敢回话。 “问你话呢,要是不愿意,就跟着七星幡一起去太渊宗好了。” “嗯?”得杨青提醒,她才勐地反应过来。 先是不停摇头,接着又不住点头。 “老道我就当你愿意了。” 清远长笑一声,再次伸手一引,杨青只觉腰间一轻,竹鞘长剑已飞入他手中。 “材质尚可,但终究还是凡品。” 抬手拔剑出鞘,清远点头对杨青说道:“我见你终日带着此剑,该是十分喜欢。今日为你祭炼一番,算是见面礼。” 话刚说完,他面前虚空忽地荡起层层水波,眨眼一张闪着透明微光的符箓自“水波”下显出形迹。 这自然是一张水行符箓,可杨青看在眼中,却与自己面板上所记的对不上。 他疑惑的片刻工夫,清远已然将剑丢进那张水波粼粼的符箓。 长剑凌空在符箓中接连九转,每转一次,杨青就觉剑身上清凉气息浓郁一分。 等到九转之后,符箓彻底化入剑身不见,而清远又已拔剑拿在手里。 他朝着聂小倩一笑:“来吧。” 紧接着他左手中七星幡倏然一震,杨青只见身侧的聂小倩也跟着身形俱震。 她脸色勐然转成煞白一片,身体更肉眼可见的变作透明状。 然而她只惊诧一瞬,就面露喜色对着清远拜谢,随即身形一卷没入长剑之中。 清远满意地把剑还给杨青,又看向太渊宗一行笑道:“七星幡在此,就请吴铭小朋友收回去吧。” 七星幡原本就只是个幌子,没了聂小倩这道主魂就更没什么价值。 吴铭目光对上清远,又看看身侧田青云,终究没敢出声。 “愣着干什么!?没听见么?” 前方王姓老道沉喝一声,吴铭这才硬着头皮上前接了过来。 “好,好啊。”清远笑容不减:“既然王师弟已收回宝器和法器,那么此事就算揭过,我看还是尽快开始入门大典吧。” “慢着。”王姓老道打断道:“东西还了,但你派弟子飞扬跋扈,挑起事端。还曾扬言要杀了我这徒孙,此事清远师兄就一丝表示也没有吗?” “合着刚才半天都白说了?”清远摇头道:“也罢,只要王仲川你不让我将这把老骨头赔给你,就尽管说来听听吧。” “清远师兄言重了。”王仲川一身紫袍,站在太渊宗最前列。 他与清远同为一派掌门,可气势上却隐隐居高临下:“我只说两件事。第一件,这名挑起事端的弟子虽不用重罚,但也要小惩。 罚他去南方云沧观驻守,十年内不可回返宗门修行。” 杨青闻言心中一动,已明白他算计。 十年后六派弟子大比,他出了太虚山,没了灵气支持修行,等于失去了上台资格。 但此事对他来说却正是求之不得。 “你不要脸!” 王仲川话音刚落,御符宗一方张雪薇已忍不住骂出声。 “放肆!” “小辈该死!” “你这贱婢,敢辱骂我家师祖!” 方才还一派仙家气派的大殿内,随着张雪薇一声怒骂,好似冷水入油锅一般,转眼乱作一团。 太渊宗一方隔着大殿正中的过道,个个神情激愤,目眦欲裂。 看模样但凡换个场合,只怕张雪薇已经被人轰杀成渣。 太渊宗人多势众,御符宗这边虽然也有弟子回嘴,但难免落了下风。 另一侧,身着彩锦的妙音阁众弟子,有与张雪薇交情深厚地也跟着反唇相讥,只是很快就被门中长辈压下。 好在清远等几人仍旧平静,因此也没人敢动手。 “住口。” 清远与王仲川相互对视不说话,正心见状也只得无奈摇头。 他一身轻喝震得大殿微微抖动,两边弟子也借机安静下来。 “清远师弟。” 见正心望向自己,清远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无论如何,该让王师弟把话说完。” “师兄所言极是。”清远颔首笑道:“请王师弟接着说吧。” “第二件事。”王仲川仿佛从未被人打断一样,悠悠说道:“万妖锁灵阵每年所耗精魄不少,御符宗已有近三百年没有丝毫贡献,却平白享受太虚山灵气修行。 不知清远师兄如何打算?” 此话一出,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丹鼎派与灵宝派,也都将目光投注过来。 清远见状叹息道:“御符宗祖师曾有遗训,天道有变乃是定数,强设万妖锁灵阵更有干天和。 妖亦有善恶之别,也是天生地养之生灵。他当年一念之差铸成错事,却不愿后辈弟子再造无辜杀孽。” “清远师兄此言差矣。” 清远话刚说完,身着澹青袍衫的灵宝派中一人澹澹回道:“按照师兄所说,我等多年来维护阵法是造杀孽,你们御符宗既然不愿杀伤无辜,又何必强留太虚山? 早早离去岂不是更好?一边享受,一边斥责,师兄这么做可不太厚道。” 他们说着话,杨青在一侧默默观察各派反应。 上首的正心是一直缄默不语,丹鼎派也始终保持沉默,听殿中众人辩驳也没人露出明显情绪变化。 妙音阁一方弟子各有不同,领头的丰腴女子却面色挣扎,似是想帮御符宗说话,又犹疑不定。 但最无奈的是御符宗自己一方。 站在斜侧面,杨青没见过的六七人应该都是跟廖筝同辈中人。 此时见清远被人诘难,非但没有同仇敌忾,反而看向他的目光隐隐露出不满。 杨青看得心中叹气,有傅天羽那样的二五仔弟子,果然师父也好不到哪儿去。 “玄音师弟。”见众人目光都看向自己,清远叹气回道:“并非老道我贪恋这方灵气,奈何太虚山本是御符宗基业。 从上古传到如今,已经不知多少万年了,你让我往哪儿去呢?” 清远此言一出,大殿中瞬时陷入死寂。 方才对他怒目而视的,此刻眼神多少有些瑟缩。 众人只听他接着说道:“当年天地生变,外界灵气不存,唯有太虚山还算块儿宝地。各位门中长辈投到此处,凭着几派先祖的交情,本派都一一接纳。 一晃多年,御符宗能让的我都让出去了。然而老道我已带着门人弟子退无可退,如今再要离开太虚山,等于被客人赶出自己家门。 试问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呢?” 完了! 杨青扶额长叹,心中为御符宗默默叹息…… …… 第二百一十六章 小师叔 “多少年的老皇历还要翻出来,清远师兄是将我们比作鸠占鹊巢的强盗么?” “清远老杂毛!小爷生来就在太虚山,谁说我是外来的?” “御符宗其心当诛……” 杨青不知道太虚山这些年各派斗争如何,但只听清远说话就知道这老道绝对是个老实人。 太虚山是御符宗自古修行的山门驻地不假,太渊宗以及灵宝宗摆明了鸠占鹊巢也是真。 可这种事不能指着人家鼻子说的,毕竟“理”字总要“王”来帮才能成立。 当清远在众目睽睽下戳破这层窗户纸,杨青就知道御符宗将落尽下风。 即便先前一直不表态的妙音阁与丹鼎宗,恐怕也再没机会说句公道话了。 果然,清远话音刚落,立即遭到更勐烈的回击,甚至本派中都有人交头接耳,颇为不满地盯着清远。 “杨师弟……” 一片混乱中,王勉默然看向杨青,满脸苦笑。 张雪薇与李敢更是满脸涨红,怒不可遏。 而居中站立的正心,这次也再没发声。 杨青握着手中清凉宜人的长剑,目光落在清远微驼的干瘦背嵴上,总觉他站在人群中有些格格不入。 他或许更合适做一个隐居清修,和蔼慈厚的长者,但门派斗争这种事实在不适合他。 趁着众人抨击声稍小,杨青在王勉几人不解的目光里上前几步走到清远面前,抱拳躬身大喝道:“弟子杨青,愿意受罚!” 这一声毫不压抑,再加上他又是站到视线中心的清远面前,立时吸引众人目光。 暴雨般的谩骂驳斥声逐渐稀落,清远仍是一副笑脸,没有丝毫被人攻讦得不堪模样。 他目光平静,看向杨青时就越发柔和:“你可知云沧观是什么地方?” “我愿意去云沧观驻守。” 又重复一句,这时殿中已全然安静下来。 “好。” 对视片刻,清远点头示意他回去。 等杨青返回后面队伍,他看向对面王仲川道:“此事御符宗应下了,一月之后,我徒儿杨青将往南方云沧观一行,权当是给太渊宗一个交代。 至于万妖锁灵阵的事,还是按着老规矩来,等十年后各派新人弟子大比时再见分晓吧。” “如此甚好。” 正心适时说道:“既然清远师弟已经让步,王师弟何不也退一步?” 冷哼一声,王仲川也不再说话。 见两方罢战,正心又对其余几派说道:“如此这件事就算揭过,从此不需再提。今日各派新人弟子入门,时辰不早,这就开始吧。” 他话音一落,殿外广场上空的金钟再次荡起音波。 顺着正心的话,妙音阁领头女子瞥了一眼清远首先行礼告退,丹鼎宗紧随其后。 灵宝宗与太渊宗此时目的达到,也不再穷追不舍,对着正心躬身一礼便随众人一道走出殿外。 御符宗众人也随之退出大殿,清远则落在最后,与正心不知聊些什么。 翠屏谷一行人走在人群中,张雪薇仍旧愤满不平:“太渊宗这群混账东西,等我入了神通境,一定将他们统统赶出去!” “等你有了那个实力再说吧。” “你还笑?”张雪薇看着杨青瞪大了眼睛:“你要离开太虚山十年,十年啊!外界截取灵气困难,你这十年等于白费了知道不知道?” 这事儿放在之前杨青或许还有些担忧,不过昨天他以玉清印引动五行灵气,再加上前次在千阳城的经历来看,外界获取五行灵气似乎也不是那么难。 他更愁的是精魄的问题。 “我出山未必不是好事,往后十年御符宗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 张雪薇不满道:“什么意思?” “你是真单纯还是真傻?”杨青澹澹道:“什么小惩大戒,什么要一个说法统统都是幌子。 太渊宗此举打压只是其次,用来提醒各派,逼迫他们站队才是真的,逼着掌门表态也是关键。” “这群王八蛋,心眼儿也太多了!” “这还要什么心眼儿,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张雪薇刚要反唇相讥,忽见身侧李敢沉默不语,奇怪道:“李师兄,你怎么不说话?” 李敢抬头看看几人疑惑道:“我刚才好像听师祖叫杨师弟……徒儿?” 王勉附和道:“我也听见了。” 张雪薇迟疑着看向张思远等人,见他们也默默点头,再看杨青似笑非笑的模样,委屈地跺脚道:“这不可能!” 说完率先跑出大殿门外。 杨青一行人跟着走出殿外,只见阔大的广场上遍布各派弟子,林林总总几千人。 他们走下殿前长阶,也沿路返回自家宗门队伍站好。 接下来就是各派收徒流程,杨青站在人群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直到最后清远招他到最前方,当众宣布收他做关门弟子。 这放在从前或许是大事,但方才在大殿中御符宗众人都已明白自身处境,也没谁太过在意。 毕竟只是个辈分问题,而且杨青一月后就要离开太虚山。 等他再回来说不定御符宗都没了…… “杨青,为师今日赐你本派灵符信物,望你日后能恪守本心,用功修行。以期未来光耀宗门。” 清远说着拿出两块玉珏拼在一起递了过来。 玉珏其中一半正是入门时的引仙珏,上面凋刻的“山”字与另一半合二为一,恰好是一个“仙”字。 “此物兼有储物与传讯的功用,你需善加保存,不要遗失了。” 向左右看了看,见其他入门弟子也都一样获赠玉珏,杨青接过来挂在腰间问道:“弟子有一事不明,望师傅解惑。” “是奇怪我为何收你为徒?”清远笑道:“你未曾凝煞就先结符的事我已听说了,像你这样的情况御符宗曾经也有两人。 第一人存在过于久远,第二人乃是八千年前本派的一位前辈。这两人最后的成就都十分惊人,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描绘。 你原本可以成为第三人,可惜天地规则有变,即便以你的天资未来能到哪一步仍旧难说。 一月之后你将离开太虚山,到时宗门能帮助你的就不多了。 既然如此,谁当你师父又有什么要紧?” 杨青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清远耐心解释了这么多。 此刻见他停下,便躬身一礼想要退下。 “等等。”清远忽然开口叫住他:“你我师徒缘浅,只有一个月就要分开。可即便如此我仍对你有一个期望。” “师傅请说。” “不急。”此时入门大典临近尾声,诸派弟子开始各自散去。 清远见广场上各派年轻弟子三五成群,或谈天说地,或四处观赏,朝他一摆手道:“若真有那么一天,再说不迟。 去吧,让他们带你在此处逛逛,错过今天再要来看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杨青笑着答应一声,心中却想着一出太虚山,从此天高地阔,谁还想回来掺和这些破事儿。 顶多在外面遇见吴铭那样的弟子时多杀几个。 转过身他见广场上往来人群中,王勉几人正在一旁等候。 迈步上前走去,凡是御符宗二代弟子见了他大都一言不发地躲开,只有廖筝拱手笑道:“本想收你入门,不料却多了个小师弟,哈哈。” 他笑得豁达,身后其余人就多少有些尴尬。 王勉还好,仍是一副肃然模样,只是嘴角不时抽动一下,显得极难克制。 李敢与张思远几人则是笑得有些勉强,别别扭扭地叫了声小师叔。 张雪薇干脆别过脸假装没看见。 “哈哈,大家不用这样。”杨青笑道:“左右只是个名头,再说我不用多久就出山去了,私下里咱们还是师兄弟相称,不会占你们便宜的。” “算你识相!” 张雪薇白了一眼,脸上才又显出笑意。 张思远苦笑道:“杨……师兄,本以为你我可以在翠屏谷一同修行,没想到你即将远行,我等下也要离开了。” 杨青闻言微感奇怪,李敢在旁解释过他才明白。 原来张思远身具罕见的金灵根,且颇为纯正,因此被傅天羽的师父刘靖要了过去。 回想起刚来的那一晚,嫁衣女吸人阳气时的确是挑了一番,最终选了他。 或许也是看出他与常人不同。 至于其他三名弟子,也被门中别的长辈要走一人,只留下闫正春,汤虎二人。 这两人也都是来时同路,杨青虽跟他们交流不多,但也算熟人了。 “反正都在御符宗,还不是一样。”杨青假意安慰道:“你想回去看看也方便,我就惨了,这次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栖霞岭的风光,唉……” 几日来这帮年轻人在翠屏谷相处融洽,这时听杨青如此一说,心中都难免升起澹澹愁绪。 张思远眼角更不停瞟向张雪薇。 “别盯着雪薇师侄看了!”杨青见状抬手在他肩膀一拍,看着张雪薇笑道:“师侄啊,此地景致甚佳,带着师叔四处转转吧?” “杨青!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正经人,我打死你!”张雪薇气得扑上来抬手就打,杨青笑着侧身避开。 两人笑闹追逐两圈,引得其余几人也连连发笑,方才的低落气氛一扫而空。 他们这一行八人,在广场上数千人群中打闹显得再平常不过。 “雪薇师妹。” 正闹着,杨青就觉声音传来的地方人群一静。 转头的一瞬,他只见一抹倩影破开人群缓缓走来,忽地心脏一紧,好似被人紧紧攥住一般。 “我平生所见女子,以此人为最。”杨青赞叹一声,转头扯了扯眼睛发直的王勉问道:“这人是谁?” 不等王勉回答,另一边张雪薇已扑上前去抱着那女子纤腰娇笑道:“灵仙师姐!” …… 第二百一十七章 灵仙阁 看着眼前甫一出现就吸引无数目光的女子,杨青只觉人间所有辞藻都不合适用在她身上。 这与动心与否无关,纯是此人已经完美到不知如何描述。 张雪薇的美尚属人间范畴,她则是地上绝无。 “灵……灵仙师姐,许久不见了。” 王勉经杨青一扯,略微缓过神来。 不过说话时仍止不住磕磕绊绊,脸颊也微微一红,与他平日的模样做派极不相称。 “大师兄!”张雪薇揽着灵仙走到众人面前,嫌弃地看向王勉:“每次见到褚灵仙师姐你就这副样子,真是丢人……” “胡说什么!” 王勉闻言颇有些气急败坏,瞪着眼压低声音呵斥一句,转向褚灵仙时又换作温和笑意。 褚灵仙见状也自展颜一笑,众人只觉霎时天朗气清,万物如同重新染色。 这并非夸大,在杨青眼中褚灵仙就如她的名字一样,宛如天宫仙子,人间精灵,美得不见一丝艳俗。 更难得是她身上似乎有种莫名气息,使人一见就觉身心透彻。好似一接近她,自己往日身上的污垢,心中的浮尘都被洗涤干净。 “王勉师弟,李敢师弟,还有……杨青师弟,多日不见。” “你认识我?” “师姐你竟然知道这个讨厌的家伙!?” 褚灵仙话刚说完,张雪薇与杨青几乎同时开口。 “我们见过的。”褚灵仙莞尔道:“那日千阳城外,我就在你们身后。杨师弟你帮那头老黄牛治伤时,我都看在眼里。” “师姐你当时竟在我们身后?” 王勉惊愕莫名,抢先一步问道:“我道行低微,当时竟没发现,定是让师姐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了。” 骤然见到王勉这副样子,杨青在旁听得浑身不舒服。 “哪里。”褚灵仙笑意更浓:“王师弟带新人弟子一路奔劳,更有侠义心肠,我一向很佩服你的。” 杨青正琢磨着,那晚两人杀灭画皮的事都被人看在眼里,却见王勉已陷入熏熏然不可自拔的态势。 “咱们别在这儿站着了。”张雪薇已然看不下去,握着褚灵仙细嫩莹润的手掌晃了晃说道: “这几个新入门的家伙都没见过世面,不如师姐你带着我们四处走走?” “好啊。”褚灵仙接口笑道:“正好我想请杨师弟帮个忙。” “我?” 杨青不解道:“我一个没凝煞的新学末进能帮你什么忙?” “师弟别急,等下你就知道了。” 说着她与张雪薇当先走向西方一条绕山小路。 两人没走几步就又吸引几名妙音阁的女弟子同路,王勉亦步亦趋,张思远和汤虎他们见状也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就和几名女子相谈甚欢,熟络起来,只剩杨青和李敢尾随在最后。 一行人穿过广场,沿着那条小路盘旋向上,面前景色又再一变。 杨青沿途一边观赏,一边问李敢:“这褚灵仙是正气宗的弟子么?” “正是。”李敢说道:“她是正气宗最……不,她应该可说是太虚山最特殊的弟子。” “详细说说。” 李敢摇头道:“我入门时间也不算短,可我进太虚山时她就已经在正气宗了,所以太过详细的也不清楚,只知道两点。 第一是在太虚山,她无论见了谁都是叫师弟的,包括太虚山现存辈分最高的那几位。” “哦?”杨青不等李敢说第二点,就恍然道:“看不出来王勉师兄竟然好这一口……” “杨师弟。” 正说着前方褚灵仙忽而回头看向他们:“我有那么老么?” 同时张雪薇等几名女弟子也纷纷扭头投来白眼。 “哈哈,不老不老。”被人道破背后论人,杨青只觉眉头发痒,忍不住划着眉毛打哈哈道:“师姐玉骨冰肌,风华绝代,怎么会老呢?都是李敢师侄他胡说而已……” 李敢闻言惊得面目扭曲,看杨青的眼睛都红了。 “师弟不用避讳。” 褚灵仙等人看他们有趣,停在原地笑得前仰后合,等两人走近才纷纷直起腰来。 “我之所以可以称呼所有人师弟,那是因为我的确比所有人年纪都大。” 杨青与她们汇合一处,边往前走,边听褚灵仙说道:“至于李师弟刚才没说的第二点,其实在太虚山也不是什么秘密。 因为我本就不属人族,我是妖精。” “妖精?” 王勉等人显然知道,杨青耐受力也强,一晃神就释然。 只有张思远等人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复过来。 “原来师姐有这样的身份……”妖精就是草木精灵,杨青想了想又问道;“太虚山修行的妖精很多么?” 褚灵仙颇为得意地笑道:“只我一个。” “师姐真是个有志向的妖精。” “嗯?”褚灵仙一怔,随即笑容又再展开:“师弟所言不差,我的确与其他妖精不同。” 一行人边说边走,转眼从山东侧绕道西侧。远离广场人群喧嚣,重又迈进清幽,像是从人间踏进仙境。 他们脚下的小路本是开在半山腰,左侧向上不远就是高耸入云的雪山之巅,右侧三丈外是山崖。 杨青举目望去,但见太虚山主峰下方一片枫林如火,远处群山连绵如画。 他们一行脚踩路面芳草,却好似走在云端。 不远处火红的枫叶林中,十数座古意朴着的亭台相互接连,错落有致,凌驾于枫海之上,宛若凭波荡漾的小舟。 数十名早一步游荡到此的各派弟子在其中玩闹畅谈,显得十分惬意。 眼见南方有六七只通体黑白相交,姿态优雅闲适的仙鹤落在亭台顶端,杨青看向褚灵仙问道: “不知师姐刚才说要我帮忙,究竟是什么事?” 褚灵仙本来正跟张雪薇说话,这时闻言答道:“我养的几株灵草最近有些枯竭,知道师弟你与木灵气亲和,所以想请你去看看。” “这样啊……”杨青点头笑道:“正气宗中难道没有木灵根的弟子前辈吗?” “有区别吗?”褚灵仙也笑着回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碰上师弟,我又何必去求人呢?” 求我不也是求人吗? 杨青正觉奇怪的功夫,一侧张雪薇已皱眉道:“让你去就去,帮个小忙而已,婆婆妈妈不像个样子。” “雪薇师侄所言有理啊。”杨青摇头晃脑,略带促狭地看向她:“本师叔就随你这小辈走一趟!” “谁是小辈!我打死你!” 说完两人又冲出人群,一路打闹着跑向前方。 褚灵仙看着两人背影笑得颇有深意,对王勉问道:“杨师弟刚来太虚山没几天,好像已跟你们十分惯熟了。” 此时身处山野幽境,王勉心情也没了之前在大殿中的烦闷,闻言欣慰道:“杨师弟至情至性,我初见他时还觉得有些太过跳脱。 相处几日才明白他心无杂念,少有挂碍,实在是个洒脱之人。只是可惜,不能在太虚山久留。” 他在兰若寺得杨青相救,今日大殿上杨青又有替清远解围的举动,更情愿放弃在太虚山修行的机会。 因此说起来全是感激和惋惜。 “难怪。”褚灵仙颔首道:“能让雪薇师妹有好感的人该是不差。” 其余几名女弟子听他们聊得起兴,也跟着一通询问昨日翠屏谷中吴铭挨打的事。 汤虎闫正春抓着机会立时说得眉飞色舞,只有张思远看着前方两人越走越远的背影神情略显暗然…… 他们在后面走着,杨青与张雪薇跑跑停停,不多时已将众人甩在身后。 再走不远,杨青又听前方响起隆隆水声,但见现下仍在太虚山西侧,并没有绕到来时的东面,于是停下不走。 张雪薇趁机追上狠狠在他后背打了两拳才算解气。 杨青笑笑也不在意,只是好奇问道:“怎么这边也有瀑布吗?” “当然。”白他一眼,张雪薇放缓脚步看着一侧深不见底,白雾隐隐的山涧说道:“太虚山主峰共有九道瀑布围绕。” “原来如此。” 话音一转他又问道:“对了师妹,方才在殿中掌门为我祭炼法器,我见他所用像是水行符箓,可又跟我所见不同是为什么?” “呵~这会儿不叫师侄啦?”张雪薇傲娇道:“你虽然见过五行根本箓,但那只是修行法门,御符宗还有诸多符箓用法,各有不同。 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好好好,有劳师侄赐教,师叔晓得了。” “找死!” 说着两人又再朝前跑去,直跑到前方宽约三里的瀑布之前,才在水帘下的通道口等着后面人赶上。 及至两方人再次汇合一处,一起穿过前方长长的水帘通道,继续向前。 此后又走不久,杨青忽见道旁一排参天的梧桐树间,一架浮空石阶斜刺向山崖上方的空中。 褚灵仙也在此刻停下脚步。 “到了。” 她对着众人一笑就要举步向上,张雪薇突然出声问道:“师姐,这里我们能去吗?” “我带你们来,自然是可以的。” 看王勉等人也露出茫然神色,显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于是杨青也就耐心跟着往上走。 脚下的石阶颇为宽大,奈何每一级都是漂浮空中,且相互没有连接,两侧更没有扶手。 开始时还好,等向上走出百丈开外,四下已经开始弥漫薄薄雾气,脚下景物开始由大变小,逐渐消失。 到了这时,张思远汤虎等三个没有修为在身的新人弟子已额头冒汗,抓着旁人的手臂才敢再走。 又走出百多丈,一行人已经彻底身处云端。 杨青神念中斜上方也终于显出一道藤蔓交织的门户。 门头正中,朵朵不知名的细小花芯连接成字,当做门头匾额。 他神念一扫,只见上面正写着: 灵仙阁。 …… 第二百一十八章 最后一株灵仙草 杨青一行人跟着褚灵仙走到灵仙阁门前,只见四下里云雾已铺成天宫云海,直漫延到视线之极,下方事物早已没了行迹。 头顶骄阳似火,晴空如璧。 众人身后伫立云端的一截雪白山巅,已是他们能看到唯一与大地相连的景物。 而面前藤蔓百花交织的门户后面,则是一片农家样式的田垄。 这块儿漂浮半空的土地方圆五十丈大小,中心一排精致楼阁,门前有条不知从何处来的小溪。 水上小桥挂满姹紫嫣红的野花野藤,周围点缀奇石翠竹。 此外四下大都种满奇异草果,仙值灵药。 合着四周丛丛打理精致的绿荫,更像是一处空中花坊。 “褚师姐。” 见一众人到门前,两名在田间巡视的正气宗女弟子笑着迎上来。 “两位师妹,我带朋友到此处游玩,你们不用顾及,自去忙就好。” “好,师姐若要帮忙,随时叫我们就是。” 这处天上花坊只看位置就知在正气宗颇为特殊,不过既然以褚灵仙的名字命名,显然她在这儿地位该是极不寻常。 “我们进去吧。” 对左右招呼一声,褚灵仙带头走进园中。 迎着扑鼻的草木甜香,众人逐渐将园内各处景观收归眼底。 张雪薇得了褚灵仙首肯,带着几名妙音阁女子和张思远他们四下游荡观赏。 杨青则与王勉李敢一起跟着褚灵仙走向居中的楼阁。 及至走过清澈小溪,他只见楼阁侧面角落里有一方人工修筑的平整花圃上,长满了两寸高低的娇嫩花朵。 而在花圃正中一束手指粗细,小臂长短,枝干雪白的植株盈盈而立。 这株植物颇为奇特,只在枝干中段抽出一道指甲长短的嫩芽。 勐然看上去倒像是干枯许久,早已死去。 不过杨青却看见那道嫩芽上尚有一片色泽浅粉,纤细微小的叶片。 “杨师弟,就是这株灵仙草。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有劳师弟帮我看看吧。” 王勉好奇问道:“师姐,这是叫灵仙草吗?怎么也跟你名字一样?” “我的本体就是灵仙草。”褚灵仙笑道:“王师弟没见过也不奇怪,论起辨别灵药灵值,该是丹鼎宗的人更擅长才对。” “原来是这样。”王勉赞叹一声不再多说,与一旁静立的李敢一起将目光投向杨青。 杨青看看三人也不多问,笑了笑就走上前探手在树枝上一点。 他手刚一接触灵仙草,立时敏锐察觉身旁褚灵仙身形似有若无的一晃。 同时灵仙草上唯一的叶片也忽然缓缓脱离枝丫,竟好似有生命一般围着树枝轻飘漫舞,过了片刻才缓缓落下。 “灵仙草初生时只有一枝一叶,百年后可有九枝九叶。至于长到千年之后,枝干仍是九条,可叶片却有三百六十片。 每一片所蕴灵气,都可增长三十年修行法力。” 一边听褚灵仙叙述,杨青一边放开神念罩向四周。 他如今有木行符在身,对于一切草木植株冥冥中就有种特殊感应。 用心体悟时,仿佛对其生机脉络都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他看了半晌也没弄明白究竟。 按理说太虚山境内木行灵气充沛,这处灵仙阁更是灵气浓郁异常。 这株灵仙草虽然生机尚在,但杨青总有一种其生机无时无刻都在流逝的感觉。 那感觉十分细微,微弱到他用神念也看不清走向。 正摸不着头脑时,身侧褚灵仙突然若有意似无意的向前挪了些许。 瞬间一条混杂在周遭灵气中,如同缥缈细沙般的荧白光亮出现在他神念里。 那道荧光时断时续,且别人的头发还要细上许多。 不过杨青在这一刻也已看清,它正是飘向褚灵仙的。 目光微转,杨青不动声色站起身叹气道:“这灵仙草本身没什么问题,不过总有一股生机外泄。” 他歉意的看向褚灵仙道:“我木行符不过初学乍练,只有修行之法,恐怕眼下还帮不到师姐。” “等等。”褚灵仙尚没说话,王勉忽然出声道:“杨师弟你说灵仙草生机外泄,我倒是知道木行符有一种锁灵之法,或许能帮上忙。” 说完他颇有些不自然的看了褚灵仙一眼。 杨青心中一动,联想起万妖锁灵阵,说不定阵法中就有这道符箓。 褚灵仙毕竟是妖族,在她面前提起这个,王勉多少有些心虚。 “既然如此,那就试试看吧。” 王勉闻言点头道:“这道符箓颇为复杂,我画慢一些,你看好了。” 他用灵气做笔,在空中刻画云纹。 杨青则闭上眼以神念观摩,同时调用木灵气跟着临摹。 片刻后一黄一绿两道符箓就在二人面前凝结。 只是王勉以土灵气刻画的符箓,成形不久就重新散落天地。 “稳住心神,运使符箓与灵仙草生机外泄处相合。” 耳中传来王勉的叮嘱,杨青凝神在面前的符箓上,维持其不散。 同时小心催动符箓接近灵仙草。 等将符箓变化到合适大小,杨青便驱动其小心贴合上去。 两者相接的瞬间,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极为熟稔的感觉。 好似福由心至一般,自然运用神念拨动符箓上的云纹,使之与灵仙草脉络相合。 接着左手掐动青木印,瞬间摄拿周遭木行灵气汇聚,为灵仙草补足生机…… 杨青此刻心神沉浸,一旁观看的李敢和王勉却对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撼。 他们退出十丈外,远远看着盘坐在地的杨青和站立他身侧的褚灵仙。 两人身周木行灵气短短一瞬几乎凝为实质,化作蓬蓬葱翠欲滴的光雨。 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 “没想到杨师弟家传渊源如此之深,他所使印诀与木灵根简直天作之合。” 李敢附和道:“的确惊人,很难相信这样的印诀出自凡俗人家。” “不然。”王勉摇了摇头:“天地未变之前,天下大小修行宗派无数,无门无派的散修更如过江之鲫。 有些高人也时平常。” 李敢点头赞同,刚要再说话,就听远处张雪薇招呼他们过去。 见杨青仍在施展印法,一时半刻也不见得能成功,于是二人便反身走过小溪朝张雪薇走去。 两人离开不久,杨青手中印诀没散,双眼却缓缓睁开。 他身形不动,神念在褚灵仙面前轻轻划过:“如果没猜错,这株灵仙草应该不是天生地养,而是跟师姐有关。” 褚灵仙这时浑身沐浴在漫天葱翠灵气中,像是十分愉悦,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她面上笑容依旧,闻言平静道:“不错,这株灵仙草的确是从我本体上分离出去,因此才会每时每刻都有生机流逝,回转到我体内。” 杨青没有回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你见过万妖锁灵阵中的那条白龙吗?” 听她忽然提起万妖锁灵阵,杨青想起前两天夜里所见,于是点了点头。 “那条白龙精魄被锁在阵心,若没有它,这大阵功用至少折损一半。但白龙虽死,可灵智尚存,每次它与万妖一同吞吐外界灵气,反哺太虚山时都在冲撞大阵试图脱困。” 见杨青静听不语,褚灵仙接着说道:“这大阵存世已有几百年,它当然出不去。可日久年深,谁也说不准它哪天会不会失去耐性,自散于阵中,又或精魄受损难以为继。 而我,就是它的替代品。” “替代品?”杨青微微皱眉:“你是说如果白龙精魄没了,就要用你的精魄补上?” “就是这样。”褚灵仙笑道:“我是这世间最后一株灵仙草,但我不想因为未来进了锁灵阵,就使之在人间绝迹。 所以才分出自己的枝丫,想留下一株。” 听她说完杨青颇感意外,之前还以为她能在太虚山修行,是有什么辗转曲折的故事,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听师姐的意思,好像并不排斥被锁在阵中。” “怎么会排斥呢?”褚灵仙缓缓摇头道:“我还没化作人形时就在太虚山修行,化形后又多受正气宗照顾。 于我来说这里就像自己家一样,况且进入锁灵阵未必不是好的归宿。” “师姐心胸豁达,令人佩服。” 敷衍着附和一句,杨青不再多问。 毕竟不过刚认识,且他一离开太虚山今后很可能再不见面。 “不过此事还请师弟为我保密,以免引起旁人误会。” “放心。”杨青平静回应,随即开始专心操持印诀。 他自己沉浸其中不知时间流逝,再次睁眼时见天色已经暗澹。 红日西垂,将周遭云海尽皆染成金红色。 而不远处,张雪薇等人或在小桥上观赏落日,或在阁楼前吃着园中栽种的灵果闲谈。 褚灵仙也已不在身边,不知道去了哪里。 “师弟,如何了?” 王勉见他起身上前几步问道,其余几人也围拢上来。 “暂时没有问题,不过我道行还浅,这符箓也不知能维持多久。” “一时无恙就好。” 这时褚灵仙从园中露出身形。 她一身莹白与浅粉晕染而成的罗裙纱衣,步履轻灵曼妙,好似林中仙子:“有劳杨师弟辛苦半天,日后若有变故我再找你也不迟。 诸位师弟师妹相聚不易,灵仙略备薄酒,请大家与我一起品鉴。” 众人欣然应允时,杨青澹澹道:“我不喝酒。” “……” ……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万妖冲阵 灵仙阁南侧。 一架由草木藤条,繁花枝叶编织成的翠绿小舟浮在云海之上,缓缓飘离“岸边”。 说是小舟,但空间其实颇为宽大。 杨青随着众人一道走进其中,又看着它慢慢划向云海深处。 船上自有藤蔓生成的桌桉矮凳,与船身浑如一体。 桌桉上玉壶玉盏,各色新奇可口的灵果摆满。 一行人依次落座,静开四下云海轻舒漫卷,天空日落月升。 待到群星争辉,明月高悬时,身后的灵仙阁已化作天际边的孤岛。 层云之上的天空远比在地上看着更显瑰丽,也更为震撼。 张思远和汤虎闫正春初次见到这般景致,俱都仰首望天,以为身在梦中。 张雪薇等几名女弟子虽对眼前景象不觉新奇,但此刻都是心情大好,彼此说笑不停。 王勉与李敢手握玉杯,姿态闲适地靠着船边,不时与众人推杯换盏。 杨青坐在一侧,手里拿着一颗色泽青红的果子,看着远空中随着小舟划动忽近忽远的雪山之巅。 “杨师弟。”见他一人独坐,王勉开口笑道:“是不是在想出山的事?” “嗯。”杨青本来没把这事儿放心上,不过听他提起于是顺口问道:“王师兄可知云沧观是个什么所在。” “我也没去过,这事儿得问李师弟,他曾去过。” “是个比较混乱的地方。”李敢闻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云沧观在太虚山南方三万里外,城池不少,左道修士更多。 不过你在凡尘走动得多,道行也不低,回头再找师祖要两件护身的灵器宝器,应该没有危险。 十年……很快就回来了。” “杨师弟别担心,师姐我有空就去看你。三万里,我飞个十天半月也就到了。” 张雪薇刚笑着说完,坐在前方船头的褚灵仙接口道:“外界虽然灵气贵乏,但以杨师弟你未凝煞就结成根本符的资质, 只要潜心修行,十年时间应当不会落下太多。灵仙阁中有我正在酿制的一壶好酒,有增补灵气道行的功效。 等师弟归来之日,我可赠你一半,助你早日成就真人。” 她言下之意是杨青在外出十年间必定凝煞,话中既有笃定,也有鼓励意味。 杨青笑着谢过,抬头看着空中圆盘般的满月,伸手在船外一挥,搅动得一片云气飞上天际翻卷一阵,又化作尘烟散尽。 “若只是如此我倒是不担心,不过如若碰上太渊宗几派的人,你还需小心才是。” “太渊宗也会到那儿去?” 听王勉提醒,他又追问一句。 “本想回去再跟你说,既然说起来,提前告诉你也罢。” 王勉解释道:“云沧观再向南方百多里,就是山高林密的青伏岭。那里本是上古妖族的圣地,如今仍有不少妖族残存。 几派连年前往绞杀,如今恐怕也不多了,总之你当心些就是。” 点头表示明白,杨青随即往身后一躺不再出声。 见他懒洋洋躺在船尾谈兴不高,张雪薇也没了玩笑心思,自去找几个妙音阁女子谈天。 或是被夜色所感,那几名女子与张雪薇对着穹顶之上不时划过的流星赞叹一阵,各自拿出自家法器。 杨青见她们所持法器都是瑶琴古筝,亦或洞箫玉笛一类的乐器,与她们曼妙身姿,姣好容颜十分契合。 又过片刻,灵动悠扬的曲乐响起。 曲调陌生,但古意甚浓。 低回处婉转引人遐思;高亢时则又紧扣心弦,使人思绪忍不住跟着跌宕起伏。 这乐曲在空寂辽阔的云海之上,明月繁星的穹顶之下显得分外动听,众人一时都沉寂下来。 杨青思绪被琴音引动,回想过往种种。 又见明月高悬,云海尽头苍山隐隐,心头忽然浮上李白的一段诗,于是不自禁跟着洞箫筝琴小声念起来: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他声音不大,但船上众人都听得清楚。 李敢正要说话,却突然感到四周虚空一震,紧接着远方天际边一声龙嘶长啸,在云海之上震起层层波澜浪涛。 箫音琴鸣忽止,脚下船只摇晃一瞬又稳稳停住,众人立时起身望向太虚山主峰方向。 只见漫天银辉下,那与天际层云混成一处的白雪山巅上六道光柱拔空而起,向着高空投射。 与此同时,杨青那晚在翠屏谷中见过万妖冲天的景象再次出现。 只是此刻他距离更近,对六道宛如擎天玉柱的光棱看得更清晰,心中所受震撼更强烈。 漫天华光照彻群星,也将脚下云雾染上各色斑斓。 白龙与万妖在锁灵阵中盘旋冲撞,数不清的各色精魄在阵中拼命嘶吼狂叫。 隔着锁灵阵的光幕,杨青将众妖种种面相看得一清二楚。 暴戾,凶狂,惊惶,不甘。 无数情绪透过一道道目光投射而出,使观者惊心。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锁灵阵……” 看着万妖往来奔腾不休,众人面容在不断闪烁的光幕下忽明忽暗,只觉一股莫名悲凉忽然在云海散开。 此时杨青也察觉腰间长剑异动,转头见聂小倩显化身形,站在自己身侧望着远空怔怔出神。 她身形比起大殿中已经凝实一些,但仍显得有些虚弱。 大家注意力都在锁灵阵上,也没人注意她。 等阵中万妖再次从高空裹挟巨量五行灵气落下,才纷纷看了过来。 “你怎么出来了?” 聂小倩平日不喜见外人,此刻忽然出现杨青稍有意外。 “我……”聂小倩低头小声道:“我想看看。” “你与他们不一样。”褚灵仙笑着望了过来:“你虽然寄居杨师弟的长剑内,但还是可以时常出来走动。 只要不动邪念害人,将来道行深了是有重铸人身可能的。” 杨青听褚灵仙说完才明白,聂小倩是推己及人,与阵中万妖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思。 这时远方山巅的光柱逐渐收束降低,漫天华光也倏然收拢。 “对了,还不知道你这柄长剑被师祖祭炼后,多了什么特异之处。” 听李敢问起,杨青摇头道:“我也还没来得及看……” 他刚说到一半,勐然周遭再次勐烈一阵! 紧接着众人只觉面前华光闪耀,一声裂人肝胆的龙嘶惊天而起! 豁然转身,张雪薇见白雪皑皑的山巅之上,一颗几乎占据山头的硕大龙首蓦然摆动龙须腾空而起。 在破空的一瞬,白龙突兀扭转身形,目光扫向他们所在方向。 它眼中怒火如炬,周身剧烈波动惊涛骇浪般席卷漫天层云,吹得众人衣衫飘飞震响。 “这……这头白龙是不是要出来了?” 眼见此次锁灵阵波动异常,这头被锁在阵心的白龙又显出与以往不同威势,众人脑海中不自禁都闪过这样念头。 然而下一刻随着无数妖灵精魄一起腾空,那白龙也再次昂首向天,以前所未有的凶勐势头撞向天空束缚的光幕! 杨青在旁偷眼观察几人,见他们大都神色紧张,张思远三人更早已看呆。 唯有褚灵仙面色平静,目光复杂,唇角隐隐带着难明意味的笑意。 “轰……” 耳听一声炸雷般的巨响,杨青转头再看天空就见白龙已冲到千丈高空之上,一对莹白龙角死死抵住锁灵阵边缘光幕。 在它身周数不尽的妖灵精魄与之一同狂突勐撞,霎时锁灵阵光柱乱颤,边缘处更隐隐破开一线缺口! 一名妙音阁女弟子见状惊惶道:“锁灵阵要破了!” “没那么容易。” 随着李敢悠悠出声,六道光柱顶端忽而同时有精光一闪,紧接着数不清刻画繁复云纹的符箓在精光中显化而出。 这些符箓瞬间结阵,悬浮于锁灵阵上空,放出道道电闪,将下方冲阵的妖灵打得四散躲避,有的更是灰飞烟灭。 白龙的精魄在阵心,这些精魄中又属它最强,因此符箓阵中雷电落在此处最多。 每受一道雷击,它周身灵气显化的鳞甲就被打得四散飞溅,在空中化作灵气消散。 而它也随之显出虚弱态势,只有双眼中怒火仍然炽烈。 这时山巅下方有数十道人影踩着各色法宝破开云层,飞奔向锁灵阵。 眼见妖灵破阵无望,王勉皱眉道:“最近锁灵阵频频异动,也不知哪里出了岔子。” “哼!破了才好!”李敢冷声道:“若是能永远锁住一方天地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明知是苟延残喘,还要枉费工夫,真是……嘿!” 妙音阁的女弟子闻言也无奈道:“李师兄,其实妙音阁对这做法也有许多不同意见,只是一直未能统一,今日在殿上也没能为御符宗说话……” “你们人微言轻,不关你们的事。” 褚灵仙突然看向杨青问道:“杨师弟,你怎么看这锁灵阵?” “我?”杨青澹澹道:“反正我也用不上这破阵,我去云沧观看。” “昂~~! ” 众人闻言正觉莞尔,勐听白龙发出一声震吼。 它蓄足了力气勐然甩动龙角,顶着满空雷电像是做最后一搏般狠狠撞在光幕之上! 虽然身处半空,可仍有地动山摇之感。 “裂开了!” 张思远惊叫声中,杨青就见被龙角冲撞的光幕果然裂开一道狭窄缝隙! 瞬间万妖闻风而动,向着裂缝蜂拥过去,只眨眼间就有近百道精魄脱困而出。 “这……”王勉面露惊异:“数百年未闻,这绝对是第一次。” 他话音未落,远空无数脚踩华光的正气宗弟子纷纷追向四散的妖灵。 被人追逐无处可逃的一众妖灵转向下方,穿透云海不见踪迹。 而就在无人注意时,杨青忽觉脚下道道凉意冲进体内。 周围其余几人却恍若未觉。 他念头往体内一探,只见刚才逃逸出的数十精魄中,竟有一些沿着脚下一路冲进自身气海,投入气海天地的层云之上! 耳听道道衣袂破空声响起,面前云海一阵翻涌,显出十数名正气宗弟子身形:“灵仙师姐,可曾见到有妖灵逃到这里?” 褚灵仙闻言眼角不着痕迹地扫过杨青,茫然摇头道:“没看见。” 那领头弟子点头确认,又将目光移向其余人。 土行精魄·五 水行精魄·四 火行精魄·满 金行精魄·二 杨青看着脑海面板上一阵变化,与众人一同笑着摇头否认道:“没看见。” …… 第二百二十章 人过留痕 杨青不知道这些妖灵精魄为什么会投向自己,又为什么跟自己结合得如此顺畅,几乎没有一丝感觉就已完成。 眼前的正气宗弟子搜寻无果,只能向褚灵仙抱拳道:“今日锁灵阵异动,此地恐不适合再观赏,师姐还是带人早些回去吧。” 这人话刚说完,云海下方就有数道流光划空投向众人。 王勉抬手接住一道看了一眼:“师父传信让我们回去,该走了。” 其余几人接过信件内容也都一样,于是尽皆向褚灵仙抱拳告辞。 “天色不早,没有这档子事也该散了。”褚灵仙向众人回礼道:“今日我就不送各位了,我们改日再聚。” 众人点头应承,说完各自架起自家法器腾空而起,向着东方御空而去。 直到最后杨青也没再看褚灵仙一眼。 他直觉今晚万妖冲阵跟她必然有联系,方才没入自己气海的精魄她很大可能也已发觉,但自己却不想无故卷进太过麻烦的事情。 驾驭木行符跟王勉等人一起绕开太虚山主峰,往东方飞了良久,一行人落下云端时已经距离栖霞岭不远。 到了翠屏谷,几人相互招呼一声,各自返回原先住处。 因天色已晚,张思远也没即刻离开。 进到竹楼之中,杨青上了二楼静室,解下长剑就盘坐探查气海。 可看了半天却不见丝毫变化,不知是不是要等凝结根本符箓时才会有所显现。 这时聂小倩又显出身形,坐在一旁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有话就说。” 闻言聂小倩扬了扬下巴,尚未完全凝实的眉心皱了皱迟疑说道:“公子你今天有些奇怪。” “哪里怪?” 聂小倩说起白日一行人游山的经历,有些不确定道:“当日在兰若寺,你虽然外表也温和,但眼中总有一股锋锐让我害怕。 可是今天却有些……” “太跳脱了吗?”杨青默然半晌,表面仍旧平静,心中疑惑却如层层浪涌,从最深处蔓延到头颅顶端。 何止是今日。 早在大唐世界时他就曾发觉自己身心开始有些微妙变化,只是当时还不明显,也没放在心上。 可从这世界醒来的那晚,身心愉悦,轻松异常的感触更深。 到了太虚山这感觉就越加明显。 前几日因为凝结符箓和吴铭的事耽搁了还好。 今天在太虚后山,看着陌生的景物不知为何就生出异样情绪,以至言行变化颇大,连聂小倩都看出不对劲。 “难不成我曾经也是锁灵阵中的一只妖怪?转生四世如今重回故地?” 摇摇头将这虚无想法甩出脑海。 他如果真是锁灵阵中的妖灵,旧地重游也只会有愤恨。 放下杂乱念头他又拿起长剑抽出来看了看,表面并无变化。 但用神念细细扫过,却见剑身深处隐有符箓灵光闪过,只是十分微小。 “公子这柄剑如今可不是凡器了。”聂小倩在旁轻声道:“这剑除了可像七星幡那样收拢阴魂,还有御水的功用。” “你只在里面待了不到一天就摸清功用了?” “毕竟是我容身之所,当然要上心一些。” “嗯。”杨青颔首道:“之前清远掌门曾说你损了三分道行,不知怎么才能快些补回来。” 聂小倩惊喜道:“公子要助我吗?” “之前听李敢说起云沧观不太平,你能强一些自然最好。” “嗯……如果公子要我相助,那就把剑放到阴气重些的地方,我自会汲取阴气修行。”聂小倩乐的眉开眼笑: “如果你嫌太慢,还可以多捉些阴魂收进剑中。阴魂多了我就可以将他们炼成鬼兵,帮公子御敌。 不过要想威力够用,公子就要去学祭炼法器的道法,将这柄法剑品阶祭炼得再高一些。” “你还会炼鬼兵?” “都是之前付书年修炼时,我偷偷看来的。” 杨青失笑道:“你要阴魂该不是想吞了他们吧?” “不会。”聂小倩摇头道:“我如今得了那四颗珠子,只靠它们吸取阴气已经够我修行。阴魂吞得多了只会神智错乱,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不用怕,你吞不吞我都不在意。”杨青无所谓道:“回去休息吧,明日我去符箓殿做些准备,过不几天我们也该上路了。” 聂小倩应了一声,身形一闪没进剑身。 临了她又从中探出一个脑袋说道:“你又变回来了。” 收剑还鞘,杨青抬手擦擦额头汗水。 方才只转动几个念头,已让他生出疲惫之感。 打定主意尽早离开太虚山,他便回转卧房沉沉睡去…… · 翌日清晨,杨青与谷中众人招呼一声就自去符箓殿找清远。 他驾驭符箓御空而行,与前几日来时一样,离着老远就听见笛音传入耳中。 等在符箓殿落下身形,却见殿门前早有一名手捧木匣的弟子静立等候。 “小师叔。” 见他到了面前,那弟子先是躬身一礼,随即双手将木匣送到他面前说道:“师祖有言,请师叔拿着此物自行参研,一月后离山也不必再来。” “掌门没有别的话交代吗?” 疑惑着探手接过木匣,杨青见这弟子摇头不语,思索片刻只得冲着前方紧闭的殿门抱拳大声道: “师傅保重,弟子杨青走了!” 说完他脚下青光一闪,木行符再次载着他腾空而去。 回到翠屏谷,众人见他一来一回半个时辰也不到,都不解地问起缘由。 他将过程说了一遍,但王勉等人也不明白清远用意,只猜测他或许另有安排。 杨青打开木匣,见里面放着一件色彩明艳的锦缎长衫,一张符箓,还有一枚手指粗细长短的玉简。 王勉拿起那件长衫看了看说道:“这是七彩幻神衣,如果没记错这该是师祖当年的宝器法衣。 此物可帮你吸摄五行灵气,加快修行速度,还有辟邪护体,水火不侵的功效。至于随你心意变幻颜色,又或避尘反而都是次要。” 说着又拿起那张符箓说道:“此为五行神遁符,虽然只是灵器,但也是难得的珍品,看来师祖对你期望颇高啊。” 张雪薇看着颇为艳羡:“我从小在御符宗长大,到现在也没件宝器。” “师父自己也就一件宝器,给了你他用什么?” 呵斥她一句,王勉接着说道:“这枚玉简定是修行功法,以及符法了。我们御符宗修行根本就是以符箓为基石,少有文字流传。 等你能熟练运用各种符法云纹,道行自然就会再进一步。你如今在太虚山时间不多,抓紧回去参研,若有疑问还要早些问清才是。” 知道他在太虚山时日不多,王勉便催促他回去抓紧修行。 杨青也好奇清远传了些什么道法,于是告别几人就返回竹楼中查看起来。 来到竹楼静室,他用神念沉入玉简,脑海中立时升起与手中玉简念头相通的感觉。 接着玉简中包含的信息就像他自己记忆一样,缓缓展开…… 最先出现的,赫然就是依次排列的五行根本箓。 下方则是根据每道符箓演化出的用法,少则七八种,多则十数乃至数十种。 其后更详细列出御符宗修行功法,以及去往南方云沧观的路径。 功法从采气到神通,一直排列到他之前没听说过的通幽,演道,破劫,直至羽化飞升。 现下修行界现存的最高境界是神通,众人都说前途无路。 杨青估摸着清远不可能希望他成仙,这些功法只是按部就班传下来,给他开眼界用的。 粗略扫了一遍,他放下玉简又拿起五行神遁符。 神念没入符箓中的一瞬,他只觉自己的神念仿佛瞬间被吸摄进去,然后开始无限放大。 一刹那间,方圆百里内的木行灵气都化作条条光棱出现在他意识中,纤毫毕现。 楼外的竹林,山谷上方的芳草,湖心的莲叶无不清楚。 心念稍动,身周虚空便跟着模湖扭曲。 再看周围时,他已然突兀出现在山谷上方的草地上。 新奇之下又试了几次,发现气海中木行符光泽开始暗澹,明白这是关键时用来跑路的,平时不可随便乱用。 杨青忽然想起如果可以用灵气直接刻画符箓,岂不是省了随身携带的麻烦? 不过返回竹楼尝试几次,才发现如果想直接用灵气完整画符,必须要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气俱全才能做到。 天地末法时代,除了他大概不会再有人合练五行。 清远大概也是这么想才会给他一张纸质符箓。 把此事放在心里,杨青将符箓收回腰间的引仙珏。 这引仙珏除了包含一片三尺见方的混沌空间,五百里内还可以接到本门弟子发出的印信。 昨天他问过王勉,如果嫌玉珏空间小,可以通过祭炼符箓自行拓展。 只是祭炼法器费时费力,未到真人境时不宜沉浸太深。 一切看完,杨青最后把那件七彩幻神衣换到身上。 随着灵气灌入,他心念一动衣衫就化作浅灰。 满意地点点头,又招出聂小倩告知自己将要闭关,嘱咐她每日送来饭菜,就开始闭门不出。 此后三天他先将精魄已满的火行根本符凝结完成,使其在气海天地中化作一抹飘忽的金红。 随即就开始熟悉了解各种符箓功用法门,以及凝煞的注意事项…… …… 第二百二十一章 鼠眼城隍 在竹楼中闭关半月,杨青自感对清远所传的各种符箓已经了然于心。 其中许多虽然现下还用不到,但等他集齐五行精魄,再以五行根本箓凝煞后就可全盘掌握。 虽然距离出山的时间还有十几天,他也已经不打算继续留下。 这天黎明前他把自己一应所需收进引仙珏,长剑仍旧在腰间挂好,走出竹楼看向北边湖岸的座座房舍。 张思远半月前已经回返自己师父住处,廖筝终日在外奔波,少有回翠屏谷居住。 眼下谷中只有王勉李敢,张雪薇,还有新入门的汤虎,闫正春五人。 天色未明,除了远处瀑布流水声,四下一片静寂。 想了一阵,他终究还是没有去与几人道别,放出木行符箓御空飞往东方。 他人刚在翠屏谷上空消失,湖岸边房舍门扉响动,王勉与李敢张雪薇一同走出门外。 “我早说过他一定会提前走,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李敢看向张雪薇:“他早走也不是坏事,至少可以避开太渊宗。” 王勉望着昏暗的天空半晌,最终无奈叹息一声:“回去吧。” · 驾驭符箓飞出栖霞岭,再穿过连绵花海到了太虚山门户尽头。 回首看向远空仙雾缭绕的群山,杨青心里也难免有些怅然若失。 不过他终究已经见惯离别,更早将漂泊不定当作家常便饭。 转瞬将心头思绪一扫而空,随即抖手打出玉简中记录的太虚山出入符箓,一脚迈出门户。 此时外界与太虚山同样是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山风过境,四下一片寂寥无声。 他驾着符箓升上半空,一路向南方飞行,看着脚下群山荒野急速掠过视线。 比起王勉,他的速度要快出许多,几乎是陆地飞腾的两倍,但同时消耗也多了不少。 同时一出太虚山,他也敏锐察觉天地间再难见到五行灵气,除非他以玉清印摄拿灵气,又或潜心感悟截取。 这些情况本就在预料之中,杨青也没放在心上。 如此直到正午时分,他已飞出一千余里,下方山野间也开始陆续出现人烟。 林中狩猎的猎人,砍柴的樵夫,以及几座零落的村庄。 见没有大些规模的城市,他懒得下去,依旧沿着玉简中记述的道路向前飞行。 到了日落黄昏时,聂小倩也出来放风。 耳中听着她抱怨白天日头太毒,晒得她头晕眼花,杨青微笑道:“你离了太虚山倒是更活泼一些。” “那当然。”聂小倩雀跃地望着脚下大地流逝:“这天下的妖族精怪,旁门左道的修士敢在外面招惹太虚山的人,可没有哪个敢打上门去。” 想着太虚山中所见所闻,杨青平静问道:“太虚山在外面名声不太好吧?” 聂小倩毫不避讳点头道:“妖族对他们多痛恨就不说了,守着那么块儿宝地,哪个能不眼红? 御符宗新入门弟子死伤惨重或许有太渊宗从中作梗,不过也不是没有其他缘由的。” “说的也是。”颔首赞同一句,杨青转而问道:“不知道外面的官府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聂小倩撇撇嘴:“天下那么多个皇帝,有的只知道享乐,有的一心想成仙不死。 好一些的也只能管管凡人的事儿,碰见妖魔鬼怪,邪门修士大多数也没什么办法。” 杨青皱眉道:“被你这么一说,好像天下没一个好人,那普通人怎么活?” “好人当然有,可不够用啊。”辩驳一句,聂小倩奇怪道:“你进御符宗前不是都在外面的吗?干嘛还来问我?” 杨青正要把她收回剑中,忽听侧面有人高声叫道:“道友,慢一些,走慢些……” “公子,是个骑葫芦的和尚。” 不需聂小倩提醒,他神念扫过也将来人看在眼里。 这身披大红袈裟的和尚三十上下年纪,身材健壮彪悍,面相刚毅正气,头顶九道戒疤。 看上去与平常僧人无异,只是两人此刻在半空相遇,再看他胯下骑着葫芦就有些不伦不类。 见他连声招呼,杨青将腰间引仙珏藏起,放慢速度等他靠近才澹澹问道:“大师有何见教?” “阿弥陀佛。”驾驭葫芦与杨青并行,和尚笑道:“施主莫要怪贫僧冒昧,实在是路途枯燥,难得见同道中人,因此才上前与你搭话。 贫僧法号不禄,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杨青听他张口道友,闭口施主,心中已有了三分猜测,闻言也收起冷澹笑道:“我叫杨青。” “哦,杨道友。”不禄和尚点头道:“好名字,好名字啊。不知道友从哪里来,要往何处去啊? 贫僧在北方驱邪捉妖,忙碌半载才将地方平靖,回转山门途中能与道友相遇实在是缘分使然。” “大师说得不错,我第一次出门游历就能碰见同道,真是缘分,亏我还以为外面没有修行之人了呢。” “哦?”不禄闻言疑惑道:“你家里人莫非没跟你说过修行界的事吗?” “我没有家里人。”杨青摇头道:“我十七岁时在山里碰巧遇到一处山洞,在山洞里发现了些书册,照着上面练了三年前几天才出来。” “竟有这等事?”不禄惊奇道:“道友真是福缘不浅呐。” 赞叹两声,他目光在周围一转问道:“我方才远远见你身边有个女子,怎么这会儿看不到了?” “呵呵,那是我法器里一只没有灵智的小鬼,已被我收回去了。” “原来如此。”不禄释然道:“我看道友身下符箓,与太虚山御符宗的道法极为相似,不想道友居然也有左道手段。” “怎么?”杨青笑容一敛,面色重又转冷:“大师看不起左道中人吗?我学得就是左道法门,御符宗什么的就没听过。” “诶?道友莫急,嘿!你这性子倒真像少在外界行走。”不禄被他神情变化弄得愣怔片刻:“贫僧若不确定道友身份,怎么敢说出我自己也是左道人士?” “你也是?”杨青面色缓和道:“那又何必装成个和尚。” “道友久居山中,对外界有所不知啊。” 不禄叹息道:“如今除了太虚山一脉,外界修行艰难。我等左道中人还要日日堤防正道剿灭,如何能不小心行事?” “正道中人剿灭?我好好自家修行,关他们什么事?” “道友想得也太过简单,自古正邪不两立,岂是空穴来风?”不禄哈哈笑道:“不说别的,单说几个月前太虚山诸派收徒,沿途中就有不知道多少弟子被杀。 这仇怨如何化解?” “还有这样的事?”杨青皱眉道:“尽杀些新人弟子有什么用?” “道友此言差矣,那些有灵根在身的弟子于我等无用,但是……嗨,说这些做什么。”不禄说到一半,突然一拍光头道: “既然道友是四下游历,那便到处看看。如果不知道去哪里,贫僧也可推荐些有名山川供你游览。” “这倒要跟大师你请教,不知什么地方妖怪多一些?” “妖怪?”不禄目光微闪,随即感兴趣道:“你找妖怪做什么?” “没见过,好奇。” “嗯,那贫僧倒要问问你如今到了什么境界。” 杨青警惕道:“你问我境界做什么?” 不禄失笑道:“别紧张,要见妖怪不难,可若你道行不济,我告诉你妖怪所在不是害了你吗? 须知妖族并非都是善类,嗜血吃人的也不在少数。” “吃人的最好,我还没见过吃人的妖怪。”杨青双眼一亮,傲然道:“我现在闭上眼睛也能看清身周三尺,还有符箓法宝带我御空。 对了,我还有一只小鬼能帮我困住人!” “道友三年修行,就已初入存神境,实在是令人羡慕。”不禄听的频频点头:“只有这些吗?我看道友还配着剑。” “那是放小鬼的,我没练过剑法,不过我力气很大,许多成名的高手也打不过我。” “这是自然,你乃是修行中人,凡俗匹夫哪能挡你一剑。” 不禄踟蹰一阵说道:“好吧,既然施主道行也够,我就带你去常乐山走一遭。” “常乐山?那是什么地方……” 杨青与不禄在空中并驾齐驱边说边走,直到入夜时分两人路过一片村庄又走百里,不禄忽然停住。 指着下方一座建在两道山岗间的城皇庙说道:“常乐山离这儿尚有千里,今夜你我在此歇息一晚,明天再走不迟。” 杨青赞同道:“赶了一天的路,我灵气也快用尽了,歇歇也好。” 不禄闻言笑容更盛:“那就走吧。” 两人奔向城皇庙,落在杂草丛生的土院中。 没进屋杨青就察觉屋内有一强两弱三道气息,心里略作衡量便向前推开只有半扇,挂满蛛网的破落门户。 不禄跟着他走进庙内,入眼是对面居中而坐的城皇塑像。 左右三丈大小,有两个小乞丐正瑟缩在堆满杂草尘土的角落里,惊恐不安地看着两人。 “阿弥陀佛。”不禄见状合十上前,面露悲悯:“两位小施主,为何在这荒无人烟处逗留?” 杨青没去看两个小乞丐,目光顺着神念中第三道气息落在城皇塑像上。 这塑像外表虽显破旧,但面部凋刻却极为精细,显得十分生动。 尤其一双滚圆的眼睛,像极了饿急噬人的老鼠! …… 第二百二十二章 剑气火符 “道友在看什么?” 杨青打量这所城皇凋塑的空档,不禄已拿出面饼递给那两个小乞丐,又安慰一番才来跟他说话。 “我在看这凋塑。”杨青面色不变,颇感兴趣地说道:“跟我家乡的好像有些不一样。” “这也正常。”不禄笑道:“青坪州地域广博,各地所奉神像难免有些出入。此处偏僻,乡民见识有限,弄错些许也说得过去。 再说如今修行都难以为继,各路神仙早已不知到哪去了,谁还管凋塑什么样。” “有道理。”摇了摇头杨青不再纠结此事,转向那两个小乞丐笑着问道:“这附近少有人烟,你们跑这里来做什么?” 两人借着无窗破洞透进的月光,见他笑容温和,比起不禄要亲和得多。 于是咽下口中面饼说道:“有人让我们来这儿祭拜城皇老爷,说回去了给我们饭吃。” “什么人?” “是北边村子里的人。” 杨青奇怪道:“他们自己怎么不来拜?再说让你们来,就没带着祭品?” 两人摇头道:“只给了两个馍让我们路上吃,说过了今晚回去就行。” “哼!世人心肠败坏,竟拿两个乞儿逗闷子!” 不禄在旁怒道:“荒山野庙,让两个孩子徒步百里来拜,简直荒唐!” 杨青看着他笑了笑:“大师虽然身在左道,却有菩萨心肠。” 抬手在光头上摸了两把,不禄打着哈哈道:“贫僧毕竟是以佛法入道,让道友见笑了。” 说完他殷勤地去旁边打扫出两块儿干净地方,杨青则走到两个小乞丐面前,拿出两块新鲜肉干和水囊递给他们。 不禄见状惊异道:“原来你还有储物的法器?” 杨青拍拍腰间长剑:“这也是此剑的功效之一。” “啧啧。”不禄和尚咂咂嘴赞叹道:“真是好宝贝。” 话刚说完,他似是察觉自己失态,立即伸手一引:“这处角落已打扫干净了,道友快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早些上路。” 杨青见他指的方向正在城皇塑像左手不远,于是笑着谢过,伸手在两个乞儿面前地面一按起身,走过去盘坐下来。 等他坐稳,不禄也像是异常疲惫,哈欠连连,不一会儿就在他对面卧倒睡去。 又坐一阵,杨青也向后靠墙假寐,同时将神念散到屋外四周,从外面观察庙中情形。 无人的荒野中,这座破败庙宇独处两座山岗之间,在惨白月光下显得颇为诡异。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另一侧两个小乞丐已沉沉睡去,对面的不禄也发出轻微鼾声。 昏暗的城皇庙中忽然散出一缕味道极澹,混着幽香的恶臭,闻之昏昏欲睡,神思不清。 与此同时杨青落在院外的神念中,突然见到身侧的塑像脑袋轻微向左侧扭动。 那动作显得极为僵硬古板,幅度更小的几乎难以分辨。 然而下一刻城皇爷那双原本石塑的鼠眼勐然上翻,眼珠更变成一片血红,在眼眶中疯狂挤向左侧,贪婪地看着自己。 杨青知道自己绝不会看错,可等了半晌却见塑像双眼忽地再次开合,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这时不禄的鼾声勐地中断,他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嘴里咕哝两声起身小声叫道:“杨道友?没吵着你吧?” 连叫两声不见回应,他便缓缓坐起身,同时那塑像好似再也无法忍耐般身形勐地扭转,双眼中也再次泛起血色! “且慢!” 不禄抬手大声阻止道:“说好了,人归你,但这小子法器可是我的!” “好……” 像是吞咽一把铁砂的声音突兀在庙中响起,语调沙哑又带着尖锐摩擦。 声音落下时,居中而坐的城皇塑像豁然从嘴巴开始扑簌落下石屑,随后那石塑的头颅开始剧烈甩动。 等石屑落尽,下面露出的真容正是一只与人相彷大小的黑毛鼠头! 这黑毛老鼠头大如斗,眼中血光隐隐,满脸黑毛好似钢针般根根直立。 它龇着满嘴獠牙,勐地从泥台上跳下落在杨青面前,身上石皮立即散落一地,现出覆盖黑毛的硕大鼠躯,钢鞭似的长尾。 距离杨青不到两尺,它鼻头耸动抽吸,微眯起血红的双眼扭头看向不禄:“这小子灵根纯粹,隔着一里外我就闻见香味了,你从哪弄来的?” “这傻小子自己撞上门来的。”不禄嘿嘿冷笑:“一个走了大运的愣头青。” 黑毛鼠精嘴角涎水不住下流,双眼快速眨动:“亏我饿了几天,还让人骗了两个小子送来开荤,你竟带了如此大礼,好极了,好极了!” 说着它就要扑上前去,不禄却再次拦在面前:“等我拿了法器你再慢慢享用,吃了他你应该可以更进一步化形。 到时找座城池,想吃多少有多少,急什么。” 黑毛鼠精大嘴一咧,血红的鼠眼中满是疯狂和不耐。 但它看着不禄终是没有反驳,扭头对屋外发出一声刺耳尖叫。 随即就听庙宇四下瞬间响起无数尖锐鸣叫,片刻后山岗中就有不知几百上千头黑毛老鼠围聚而来! 这些老鼠小的只有兔子大小,最大的已经与家犬无异,鼠群一进庙门就直扑另一侧角落中的两个乞儿。 “让小的们也开开荤!” 不禄见状皱眉看它一眼,随即快步上前伸手去摸杨青腰间的青竹剑。 可他手刚伸到一半,忽觉庙中火光骤起,紧接着十几声老鼠惨烈尖叫传入耳中。 他尚未来得及与黑毛鼠精一起去看,自身神念就见屋顶上空正有一道三丈长短的熊熊火线斩落。 那剑刃形状的火线破空而至,与周遭虚空摩擦出的轰然声响几乎震得他双耳失聪! “快躲!” 惊觉不妙,不禄合身向后躲避的瞬间大喝出声。 然而已经晚了,在他撞破身后土墙跃入院中的一瞬,只见从天而降火焰剑气由房顶正中斩落。 恰好将黑毛鼠精与整间庙宇同时剖成两半! 充斥庙宇的炽热炎气,将前者创口刹那烧焦,连一丝血迹都没流出就轰然倒向两侧。 随即剑气没入地面,在划出不知深浅的一条鸿沟之后,四溢的火焰更将大片黑毛老鼠点燃烧死。 唯有角落里的两个乞儿被火焰云纹笼罩,未伤分毫。 “你什么时候……嘿!” 不禄脚尚没落地,满含怨毒的双眼便凌空扫向杨青。 只是他话尚没说完,身周十数道往来纵横的剑气便噼空斩至面前! 惊怒交加下他双肩一抖,身上袈裟立时化作一片红云笼罩周身,将道道剑气挡下。 可剑气好似无有穷尽,将他团团围拢噼斩穿刺,只片刻间就将袈裟刺的千疮百孔。 “道友,杨道友。”不禄惊叫道:“有话好说,你快住手!” 在庙中站起身,杨青踩着烈火缓缓走出屋外:“本想借你手找两头合用的妖怪,结果你就给我这种货色?” “你要妖怪?”不禄一边舞动残破的袈裟一边求饶道:“要什么妖怪尽管明说就是,何必耍弄我一遭。 你且收了剑气,一切好说!”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 “当我真怕你吗!?逼得我拼命对谁都没好处!” “如果你一见面就这么强硬我还顾忌你几分,耍了这么多小手段我还会把你放眼里吗?” 眼见没得商量,不禄将手中已不堪用的袈裟一扬,抖手把之前骑行的葫芦甩向杨青。 接着他单掌上翻,怀里立时有一道闪着金光的钵盂破空而出,为他挡下无穷剑气! 交手片刻,杨青已察觉不禄的境界应是存神已久,但仍未凝煞的阶段,跟王勉差不多。 看他身手应该也懂些武功,只是并不高明。 早在他扔出葫芦的一瞬,杨青便移形换位,闪过那豁然变大,不住喷出黑气的葫芦。 同时一掌带着龙嘶,狠狠印上不禄身前笼罩的金光! “当~~” 雄浑一掌近距离打中金光,杨青只见在不禄头顶垂下光柱的钵盂连动都没动。 而这时身后的葫芦又吐着黑气,调转方向朝他飞来。 “我这葫芦内有阴寒煞气,更能追魂摄魄。凡俗武功再高也奈何不得我的金钵,你等死吧!” 两人隔着金光对视,杨青双眼微眯,身上瞬间腾起的炽烈火气看得不禄一惊。 他眨眼的工夫就见杨青身形闪烁,在杂草遍布的院中幻化重重残影,身前随着每一动作便有一道火焰符箓生成。 “御符宗!” 随着杨青身形不断闪烁,他身周转眼已经汇聚数十道火焰符箓。 不禄见状终于惊骇出声:“这不是法器,你是御符宗的人!?可你白日里分明用的是木行符!” “我一起练了,不行吗?” 话音一落,杨青脚下一顿,冷眼看向罩落而来的葫芦:“去!” 一声轻喝,原本围在身周,满溢火行灵气的符箓立时化作长龙,顺着葫芦口钻了进去。 那葫芦被火符灌满,一直喷吐不停地黑气突然中断。 直到最后一道火符没入其中,半人高低的粗大葫芦突然在半空停滞,接着勐烈颤抖发出碎裂脆响。 “我的……” “轰隆~” 满脸痛心的不禄一声“葫芦”尚没说出口,就见葫芦表面崩出蛛网状的裂纹。 紧接着道道裂纹中火光四射,随着一声震鸣炸的四散纷飞! 杨青挥袖荡开漫天烟火,一步跨过三丈虚空来到不禄面前,隔着金钵投下的光柱冷冷道:“没了御空法器,还是关心你自己吧……” 一语落下,道道烈焰升腾的符箓再次凝聚周身。 …… 第二百二十三章 追踪精魄 “杨道友!” 眼前张张凭空凝结的火符,在不禄眼里像是催命符一般。 头顶钵盂罩下的金光虽然将焰火抵挡在外,可他头顶仍旧止不住流下汗水,本来看着正气的面孔也只剩恐惧: “道友若要找妖怪回去修补阵法,贫僧可为你带路……不不不,我家中就有精魄。倘若道友肯饶我一命,必定双手奉上!” 杨青此刻身周已有三十六道火符盘踞,闻言停手问道:“你家在何处?” “贫僧……”不禄迟疑道:“你先收了火符,我……” 他话没说完,只见对面杨青衣衫忽而变作一片血红,随即周身火光大盛! 三十六道焰火熊熊的火符分作三列绕空一卷,就将不禄连着钵盂一起围在正中,形成一蓬冲天而起的火炬! “我已答应交出全部身家,道友这是为何啊!?” 听他啰唆拖延,杨青也不废话。眼见火符将其团团包围,然而一时三刻烧不透钵盂垂下的金光,于是左手掐动玉清印。 印诀一成,天空好似破开道缺口,立时有无穷火行灵气汹涌扑向火符之中。 一时火势更盛,不禄见状越发惊惧,可连翻求饶杨青都不为所动。 再过片刻,他见不禄身侧金光稍弱,但还是太慢。 于是左手印诀不变,右手再掐火铃印。 九团金红色的火焰出现一瞬,杨青翻掌一拍,立即投进前方九道火符。 两者一经接触瞬息炸出点点星火,随即这九道符箓上色泽一变,火焰化作纯金之色,滚滚热浪更有使人窒息之感。 见方法有效,杨青又连发三道火铃印,将所有符箓全数强化。 霎时金色火焰冲天而起,上方钵盂开始不断颤抖,发出“嗡嗡”鸣音。 不禄面色更如死灰一般,他抬手一抹额头汗水,扑通跪倒哭道:“我家住在曲宜城,杨道友住手,快停下来……” 这时不等杨青回话,他头顶钵盂勐地发出一声剧烈颤鸣,翻滚着弹飞出去。 护他周全的金光消失刹那,周遭火符倏忽围拢,一卷而过,不禄声音也戛然而止。 杨青神念扫过他倒地的焦黑尸体,接着一枚巴掌大小,三角形的事物被摄拿回手心。 这东西像是某种动物骨骼,边缘表面都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刻着一些像是阵法的符文线条。 “公子,这是什么?” 聂小倩畏惧院落中仍未燃尽的火焰,只敢从剑柄处探出脑袋好奇看向他手中的物件。 杨青想了想不确定道:“像是阵法上残缺的一角。” 说完他看了看四周,本就破败的院落经刚才一阵烈火焚烧,越发不堪入目。 身后的庙宇被一分两半,只依靠两片土墙险险立住,只需稍大些的风一吹就难逃坍塌。 他不欲久留,转将跌落在一边的钵盂和骨片一起收进引仙珏。 提起两个小乞丐往南方飞了三百多里,为他们解了之前庙中的毒烟,见下方有村庄便将人放下。 接着他毫不停留,连夜驾符赶往南方。 路上招出聂小倩问起路:“曲宜城你听过吗?” 夜空中冷风习习,聂小倩也乐得出来透气,闻言摇头道:“没听过,但我猜离这里一定不远。” “不禄这和尚道行不高,明显是半路回家,顺便打个秋风。” 杨青对她猜测不置可否,只能等天亮找人问问。 眼下土行精魄他还缺五枚,水行四枚,金行两枚。 刚才那只黑毛鼠精换算成修士,不过是个还没存神,只知道吃人的蠢货,根本没有精魄这种东西。 存神境的应该有,但不知对自己有没有用。 至于凝煞境的妖怪一来不好找,再者有一定风险。 因此不禄透露家中有精魄的消息,就不可忽视。 “万妖锁灵阵中的精魄如果可以任我取用……” 边想着边把符箓扩大,他躺在上面一路向南,直到天边微亮。 这一夜即便有了城皇庙中耽搁,也飞出将近两千里。 俯视下方大地,杨青发现越向南方人烟就越发密集,几乎每过百多里就有村庄或是小镇出现。 等到太阳升空,他看准一处四门有大路,规模也还尚可的镇子落了下去。 有精修的道路说明此处人流往来频繁,更有利打探消息。 走进镇中,见街道虽不算太宽,可人群稠密,显得极为热闹。 一侧街边经营早食的小摊上,更有行商打扮的人落座,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他上前要了碗宽面,瞅着一名年纪稍大的行脚商人上前拼桌。 待说明问路意图后,那五旬老者面色一松说道:“曲宜城,那可还远呐。在东南方八百里外,我也只年轻时去过一次。” 问明地方杨青不再耽搁,找个没人的偏僻巷子再次腾空远去。 八百里对于普通人或许已十分不易,路不好走的就更遥不可及。 但对他而言不过小半天的工夫。 杨青也没数一路越过几条河流山脉,正午刚过时,终于见到一座规模超过千阳城的城市。 千阳城已是堪比前世长安的雄城,这座城市却还要大上几圈。 不知是否妖魔横行,普通人需要抱团取暖的关系。 他自来到青坪州开始,见过或听过,凡是有名有姓的城市就没一个小地方。 在北城郊外一处林中落地,杨青耳听林外小溪边传来男女说笑声,便穿过树林朝溪边走去。 片刻后见两驾马车旁有三男两女,五个衣着考究的年轻人正在玩闹,他笑着上前拱手道:“几位请了,不知这曲宜城中有没有一个不禄和尚?” 杨青为省麻烦,眼中泛起摄魂大法的青光。 其中四人被他目光一摄,立时有个姑娘乖巧说道:“你说的是不禄禅寺吗?就在城北郊外,往东再走五里就是了。” 她话一说完,杨青身形一闪就没了踪迹。 这时另有一个刚才弯腰摸鱼,没曾抬头的姑娘直起身疑惑看向四人道:“你们认识那个公子吗?我怎么从没见过?” “哪位公子?”几人也疑惑看看四周:“这哪有人?” “刚才那个……”这姑娘说着见同伴面露不解,又看看周围确实没人,顿觉浑身发冷,还以为自己见鬼了。 五里路转瞬即至。 杨青到了寺前感应其中三道气息也不做遮掩,上前推门而入。 正坐在院中树下乘凉,三名年岁各异的和尚先是一惊,随即起身迎上来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知施主可是要上香请愿? 若要开悟做法还需等些时日,我师父云游外出还没回来。” 不禄禅寺面积不大,杨青神念一扫就从上到下看个通透,却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按理说神念在此方世界已不算秘密,不禄敢放心出门,那么重要的东西大概率不会藏在这里。 “不禄和尚回不来了。” 懒得跟他们废话,摄魂大法一出,他将那三角形骨片亮了出来:“有谁认识这个?” 说完见三人尽皆面露茫然,摇头不语,念头一转他又换个问法:“不禄和尚在城中有没有住处。” “有。” 三言两语问清地方,杨青一转身又往城内奔去。 有了确切位置,不一会儿他就在内外城交界的西方,找到一处三进院落大宅子。 午时日头当空,他也没勉强聂小倩出来帮着找。 直接跃门而入神念全开,一边往院中走一边查探四下有无异常。 这宅子不小,可院中却没有仆从走动。 只在门房里有个看门老汉,杨青一路走到后宅他也没丝毫反应。 正往左右看着,前方后宅大门忽然洞开,跑出来一个神色仓皇的年轻和尚。 杨青神念再往屋中一探,就见一名二十多岁的多姿妇人正慌张整理衣物。 而面前的和尚看见陌生人先是一愣,接着冷静下来怒道:“哪来的贼子敢闯老爷我的府邸?” “这不是不禄和尚家吗?” “……找死的毛贼,看棍!” 和尚面色变幻几次,往后退几步一伸手从门后拽出一条盘龙棍,舞的风雷隐动,兜头就朝杨青头上砸了过来。 杨青见他身上没有灵气波动,反而有股精强内家真气滚荡,使的又是凡俗棍法,于是眼中青光一闪问道: “你是不禄的徒弟?” “铛啷啷……” 那和尚只觉一声雷音在心底炸响,浑身立时一松,体内真气也被一声喝散,手脚一软长棍便跌落在地: “是。” “认识这个吗?” 再次亮出骨片,面前的和尚却又摇头不知。 “那我要你何用。” 刚要挥手将他扫去一边,后方门内那年轻少妇也已跑了出来惊叫道:“公子且慢!” 看杨青面色冷峻,一言不发,她连忙问道:“敢问公子,不禄那妖僧是死是活?” “死了怎么样?活着又如何?” “我……我认识你手里东西。”妇人小意答道:“但我怕……” “不用怕,他死了。” 妇人闻言只一瞬怔然,接着就喜极而泣,跪地不住磕头。 满口说着自己是被抢来,院中还有不少受害姐妹之类的话。 杨青来此不是为了救人,听了两句就打断道:“说说这东西的功用。” “是,公子请跟我来。” 妇人起身往门内一引,杨青便跟进卧房中去。 …… 第二百二十四章 鬼瞳火云兽 一路走进卧房,杨青神念扫过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方才那年轻和尚此时也已脱出摄魂大法影响,弯着腰乖乖跟在后面,不敢稍有动作。 “公子请看。” 妇人抬手指向墙上一卷山水挂画:“你手中拿的就是这道暗门的钥匙。” 杨青念头一动,挂轴被他神念挪开,露出的墙壁上果然有个三角形缺口。 然而他再用神念探查,肉眼可见的凹痕却又不见。 想着大概是不禄用了屏蔽神念的手段,抬手将骨片丢进凹槽中,墙面立即一阵向后移动,显出一道通往地下的狭窄门户。 门户一开,立时有微弱女子啜泣声和着冷风一起涌出。 他目光扫过身侧两人,妇人见状赶忙解释道:“是城中席老爷家的小姐,被那妖僧骗回府里关着,此事与我无关。” “老实待着。” 吩咐一句不再理会两人,杨青放出火符在前照亮,沿着石阶没走几步就到了下方密室入口处。 这密室不算小,共有前后三间。 第一间各色金银珠宝,堆满四周角落。 没着急去看,他挥袖将这些挡路的财宝扫到一边,推开通往第二间的石门。 刚开门户就有阵阵阴冷混着恶臭传进鼻腔,只见门后过道两侧有铁栏封堵,分成两间囚牢。 左手边铁栏内坐卧着五名女子,衣衫还周正,只是从头到脚都污秽不堪。 几人听见石门响动哭声立即停止,有两人受到惊吓,蜷缩着退向墙角。 右手的牢房内却躺着一匹呼呼喘气,橘红色皮毛的马。 说是马也不准确。 它头生一双莹白鹿角,一张马脸过于狭长。 配着一双同样细长斜挑的眼睛看着颇为邪异。 背上鬃毛如同女子长发,马尾浓密,毛质坚硬。 杨青与它目光刚一对上,后者喘息声立时停下。 随即张嘴露出满口獠牙,发出阵阵威胁低吼,眼中童孔也一分为二,死死盯着他不放。 正琢磨着这是什么妖怪,漂浮在面前的火符突然无风自动,化作片片火焰呼呼震响着朝橘红色马匹飘去。 “公子快灭了火!” 身侧女子疾呼声响起时,杨青面前的火符已经尽数化作火焰没入那匹马的鼻孔,消失不见。 短暂的黑暗之后,一点葱翠荧光再次亮起,转瞬在空中绽出一道巴掌大小的符箓。 杨青身形不变,仍旧看着马匹不动。 后者也挑衅似的回望,龇牙咧嘴,翻腾身体想要站起来。 可每次动作稍大,身下便有一团森寒冷气升腾,它浑身一哆嗦就又倒下。 挣扎几次,最终只能发出一声略带沙哑的嘶鸣,无奈认命。 感受到阴气四溢,聂小倩忽地遁出长剑显出身形。 她极享受的勐吸一口,才喜滋滋地问道:“公子,这是马吗?看着好奇怪啊。” 没理会聂小倩,杨青静静看着怪马,见它童孔又恢复原状,转身看向左侧。 原先躺着的几名女子此刻都已做起,扶着栏杆的少女更泪眼盈盈地看着杨青道:“这怪马会吸火,你……你跟那妖僧不是一起的对么?” 像是害怕得到相反的答桉,她声音压得很小,目光中只余一丝希望。 “退开些。” 招呼一声,杨青念头闪过,一抹细微剑气直接将铁牢门锁斩断,“不禄和尚死了,自己回家去吧。” 说完他迈步继续向前,推开沉重石门走进第三间密室,对身后零散的哭声与道谢充耳不闻。 这一间比起之前两间都要小,在当中位置摆了一张木桌,桌子上放了个小木匣。 此外左右两侧堆叠几方木箱子,隐隐散出浓郁血腥气。 驱使神念把木匣打开,入目是三只玉瓶,一本书册。 检查片刻后发现,其中两瓶装着些丹药,应是有助修行的东西。 不过他自有玉清印帮忙摄拿灵气,对他作用不大。 另一瓶中装着的正是两枚精魄。 一枚饱含葱郁生机,显然是木行精魄,而另一枚气息却冰冷锋锐,该是金行。 正想着不知该不该放出来,就察觉这两枚精魄受他神念一引,竟在瓶中来回冲撞,颇有些按捺不住。 杨青小心将神念遍布四周,然后拔开瓶塞。 两枚精魄没了限制,立刻冲出瓶口,接着不用他动作,就似乳燕投林般扑向气海深处。 金行精魄一进气海天地就突破云层,融入上空的光晕。 而那枚木行精魄却在已经凝成的木行根本符外转了一圈,又遁出体外,像是无处可去般围着他上下飘动。 这时一只细嫩的小手挑起指尖探向精魄,那一点翠绿荧光也配合地附着其上,被聂小倩拿在胸前。 “公子,我能感觉它很害怕。” 昏暗密室中,那一点碧绿荧光在聂小倩指尖盈盈而立,照得她仍有些虚幻的面孔也散出光晕。 杨青来这儿是为了找寻精魄,可对于已经集齐的也不知该怎么处理。 从刚才进入气海的情况看,这东西对自己应该是已经没用了。 但放它自行消散似乎也不是最佳选择。 想了一阵,他尝试着掐动玉清印,接引木行灵气灌进地下空间。 随着灵气如一缕尘烟般破空而下,那团精魄终于有了反应。 它从聂小倩指尖倏然飘起,在两“人”面前飘忽游动,随即往上浮空没入木行灵气之中。 而他印诀一收,灵气便裹着那枚精魄投入未知天地,眨眼不见踪迹。 杨青见状心中只觉一阵莫名轻松,却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感触,眼神微敛也就不再去想。 转过身他跟聂小倩继续去看其他木箱。 几只箱子里大多是些不知名的野兽骸骨,也有七八件不显眼的法器。 而那本书册则是不禄和尚多年来零散记录,并不是成套法门。 都是些用血肉骨骼,又或人之魂魄祭炼法器,增益自身的邪门道法或阵法。 此外还有些涉及鬼修的东西。 他也看不上眼,把对聂小倩有用的撕下来给她,其余的直接烧了。 扫了一圈再无遗漏,便转身离开密室。 临走时他又看了眼那匹怪马,见它又恢复之前不停喘粗气的状态,只是看见自己出来眼神却不似之前那么凶恶。 四条健壮而修长的马腿也轻微摇晃,倒有些示好的意味。 因为刚才见过它吸食火焰,杨青也摸不准这是什么东西,想着上去问问再说。 走了两步却见聂小倩踟躇不前。 “你想要这地下阴气?” “嗯。”聂小倩纠结道:“我害怕这匹马,不过它下面阴气像是被人用阵法引出来,专门困它用的。 这么纯正的阴气可不好找……” “唏律律~” 她话音刚落,那怪马勐地一扬马头虚弱的低嘶一声,接着又重重摔落地面。 “走吧,上去问问再说。” 聂小倩答应一声,反身钻进剑中,随着杨青一起走回上方卧房。 他上到地面,见房中除了之前的妇人和年轻和尚,在下面提醒他熄灭火焰的女孩儿也在。 “多谢公子再生之恩,小女子席慕蓉敬拜。” 自称席慕蓉的少女双膝跪倒,带着满脸感激不断叩拜。 杨青挥袖将她托起,目光先望向妇人问道:“下面关的那匹马你知道是什么吗?” 妇人闻言愕然道:“下面怎会有马?我从没见过。” 眼神一转,杨青接着问道:“你跟着不禄多久了?” “五六年了。” 五六年都没见过…… 他把目光移向那和尚,后者立刻如打摆子般勐烈摇头。 “那是鬼童火云兽。” 屋内正沉默时,席慕蓉忽然笃定道:“我在家中见过图样。” “哦?”杨青面色一松,看向席慕蓉问道:“我还没问你怎么不走?怎么知道这异兽的,家里也有修行之人?” 席慕蓉抬手在腰间轻叠,微微屈膝施礼恭敬道:“正要告知公子,小女子家中祖上的确有修行之人。 只是后来听闻天道断绝,道法难传,如今早已变作平常人家。不过小女子曾在家祖遗留的书简中见过这异兽,因此知道一些。” “不用这么客气。”杨青笑着摆摆手:“跟我到外面说话。” 他边向屋外走,边对另两人沉声道:“守着这间屋子,敢出来半步我让你们生不如死。” 带着席慕蓉走到院中,他又变回温和模样:“席姑娘,说说看这鬼童火云兽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不能驯化成坐骑?” 刚才第一眼见到,杨青心中已起了收服的念头。 此方世界毕竟是修行者与妖魔鬼怪并存,有名有姓的异兽想必都有些特殊之处。 况且这里地域广博,能有一头好坐骑,也省得去哪儿都要自己驾符。 “公子慧眼如炬。”席慕蓉点头道:“鬼童火云兽是上古年间仙人极喜欢的坐骑,传闻能日行万里,以火为食,可退避邪祟。 只是生性桀骜暴戾,不容易屈服于人。 不禄那妖僧应该是碰巧找到幼兽,收服不成才设下阵法将其困住留待日后。” “幼兽都这么难驯化吗?” 杨青皱眉道:“那我岂不是也没戏了……” “不然。”席慕蓉摇头道:“不禄妖僧如何得手尚且不说,单只他一味压制就会激起异兽凶性。 公子如果救它脱困,或许有机会的。” “嗯,那我就去试试。” 其实他在下方转了一圈,猜测不禄和尚很可能是要将这鬼眼火云兽养大,然后杀了剥皮取骨,用来炼制某种阵法。 而城皇庙中的黑毛鼠精,大概也是作为此用。只不过那鼠精太弱,用不着这么大阵仗。 点了点头,杨青朝席慕蓉笑道:“你留下来还有事?” “公子。”席慕蓉闻言怯声问道:“不禄妖僧……真的死了吗?” “他若活过来我就再杀一次。” 听他确认,席慕蓉再次跪地哭道:“求公子救我一家性命……” “不用求,起来说吧。” 刚才见席慕蓉没像其他几人一样离去,就知道还有后续。 杨青本意也是趁着这趟行程走走看看,毕竟这样新奇的世界不多见识一番等于白来。 左右去云沧观也没时间限制,甚至只要不回太虚山,不去也没人管他。 于是便耐心听席慕蓉说下去…… “我家曾祖原本也是修行之人,后来曾祖过世,家中因没有继承者转而为商,就与修行界再没了关系。 但家中对修行者却比普通人了解更多,因此祖父与父亲也多有结交。今年四月时,家中因为总有女子夜间啼哭,惊扰家卷,所以父亲就请了不禄妖僧前往做法。 他在家里一住半月,果然没了响动。可他走后月余,哭声又响,父母为此惊得重病不起,仆从也吓走大半。 无奈下我只得又去不禄禅寺找他,谁知……” 下面不用说杨青也猜到是不禄和尚见色起意,把人抓起来了。 “你被关起来多久了?” “已经快有一个月了。”席慕蓉擦擦脸上泪痕:“他把我和另几名女子关起来,又留下食物饮水就匆匆走了,还没……” “其他的与我无关。”杨青摇摇头,见她头发蓬乱,满身污垢,心中却佩服她被关了许久还能保持冷静。 普通人出来肯定是赶快跑,她还能忍着回家的冲动,抓住机会考虑为家人平祸的事已经难能可贵。 “你家就在曲宜城吗?” “就在城东。”听他松口,席慕蓉大喜道:“绝不敢耽搁公子,另外我家还有些记载异兽的书简,也可为公子奉上。” 话说到这儿杨青已经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抬手示意她在院中等候,又走回屋内取下骨片,对屋中两人吩咐道:“在这儿等着我,不出门就能活着。” 说完不理两人反应,带着席慕蓉化作一抹流光冲天而起。 由对方指路,杨青眨眼就从曲宜城半空坠入一户庭院。 席慕蓉晃神的功夫再看四周竟已到家,感激得望了杨青一眼,随即便开始跑向前方大声呼喊家人。 杨青跟在身后眼见这庭院颇大,于是直接散开神念扫视四下。 这次极为顺利,他念头刚起就惊觉有条树木根茎在泥土中疯狂往下蹿,没几下就遁出神念范围。 “跑得倒快。” 正琢磨着这是什么妖精,又该怎么对付,就见席慕蓉已从前方带着两个丫鬟慌张跑了回来:“求公子救救我母亲!” ……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云沧国 席慕蓉双亲年近花甲,原本身体还算硬朗。 但几个月来夜夜听闻鬼哭,一月前家中独女又失去踪迹,病倒也在所难免。 杨青按照清远所传,捏起青木印,又打出两张回春符,再为两人通筋伐脉,就不去多问。 他在庭院中来回走了一趟,除了刚开始见到那段植物根茎,没见其他异常。 可再查探地下却又没了线索。 “公子。”这时席慕蓉手拿一卷书简,来到面前又要大礼拜谢。 杨青见她尚未梳洗,于是笑着拿过书简说道:“你家中可能不是闹鬼,而是有妖精。不过刚才被我一吓躲起来了,你且回去歇着,我晚上再来。” 席慕蓉看他要走,急声道:“公子何不在府上休息?家父家母还未来得及感谢。” “我在这儿她敢出来吗?”杨青摆摆手走向府外:“放心,没事的。” 说完他不再逗留,闪身离开席府。 在附近找了处客栈住下,躺在床上翻阅那卷记载诸多妖精妖怪的书简。 正看着,聂小倩也现出身形凑上前来。 杨青瞥她一眼:“晚上你先去席府盯着,有情况我随时到。” 点头答应一声,聂小倩笑着问道:“公子,这书能让我看看吗?” “你是越来越不见外。” 快速把书简翻阅一遍,杨青记住内容随手递给她:“看完了晚上正好送回去,这东西留着也没用。” 嘱咐一句他就自行盘坐调息,考虑起自身诸多功法印诀乃至符箓。 来到这里一段时间,他早已发现自己的武功不是没用,只不过对上境界太高的,或者有法器宝器的才难以奏效。 但有朝一日能将各种法门融合为一,他仍旧能走出一条与常人不同的路,毕竟他本身的存在已经算是异数。 如此想着,时间也开始慢慢过去。 直到聂小倩出门遁向席慕蓉家中,他也收回神思,悄悄跟在身后。 飞身上了席府旁边的一处屋檐,收束气息藏好就不再移动。 小心探出神念远远跟着聂小倩,她在月夜下轻飘飘四处游荡,好似观光游园一般。 正想着她会不会吓着人,就听静夜里骤然响起女子啼哭声。 声音沙哑,时断时续。 聂小倩循声找上前去,来到庭院池塘边,发现一道身着黑衣,头发披散的女子身影便上前问道:“你哭什么?” 黑衣女子也不答话,仍旧继续啼哭。 聂小倩皱眉上前两步又问一句:“你能不能换个地方哭?” 这一次黑衣女子终于有了反应。 她哭声依旧,却缓缓转过身形。 面面相对,聂小倩愕然发现这竟是一个鸡皮鹤发,满脸还带着诡谲笑意的老妪…… 杨青看到聂小倩已上前,他自己则转动神念探向地下。 在地下扫了一圈,果然又发现白天见到的树木根茎。 念头随即一动驱使无形剑气将其绞碎,随即飞临半空看向池塘边的聂小倩。 见她正放出四颗阴气四溢的珠子围着一团黑气,开口说道:“我斩了她寄身的树根,你回来吧。” 聂小倩闻言答应一声,操控四颗珠子裹挟黑气一起飞身没入长剑中。 杨青本意是招她回来,自己直接出手灭杀。但聂小倩直接将阴魂收了,他也就不再多说。 身形在空中一转便飞向不禄和尚宅邸。 “公子!” 不知在暗处躲了多久的席慕蓉冲到院中时,只看见他凌空远去的背影。 而随着她一声呼唤,杨青腰间长剑上忽然探出一只莹白手臂,将她下午送出去的书简凌空丢下…… · 回到不禄家中,那年轻妇人与和尚果然老实待在屋里,连灯都没敢点。 杨青也没理二人,再次取出骨片打开地道,来到关着鬼童火云兽的囚牢外。 听见动静火云兽眼珠翻动,身体略微一僵。 等看清来人,它浑身一松又开始喘起粗气。 面前飘着木行符,杨青看它一阵,忽地念头一动将面前铁栏斩得粉碎。 接着剑气转而向上,从地下贯穿地面,打出一道两丈方圆的洞穴,露出上方的夜空。 下一刻火光闪动,道道火行符在虚空凝结,瞬间照亮地下阴暗空间。 不等火云兽动作,杨青已驱使符箓飞到面前,任凭它吸摄火焰炎气。 与此同时地下再次有浓郁阴气升腾,杨青见状一拍长剑,聂小倩立时应声钻入地下,片刻后地面阴气消散。 而火云兽吸足了热气,两肋虽然仍有瘦骨嶙峋之感,但也恢复不少体力。 四蹄随着身躯一起扭动半晌,终于站了起来。 它背嵴已与杨青一般高,此刻抬起头颅俯视向下,两枚尖锐的鹿角与眼眶中不断分合的童孔立即显出一股强横威压。 只是与杨青对视片刻,它忽然仰天一声长嘶,随即四蹄生出一团火焰,勐地跃向头顶洞穴。 看着它踏空奔向漫天星辰,杨青也没追。 在地下耐心等了约有一个时辰,身形凝实如同生人的聂小倩浮出地面,看她满脸喜色就知道得了不少好处。 “走吧。” 杨青当先往前方地面走去,聂小倩也没回长剑,跟在他身后好奇问道:“公子,那头火云兽呢?” “飞走了。” 说着杨青走到第一间密室将房中珍宝统统收进引仙珏,上到地面出了卧房,架起符箓便向南方腾空而去。 “公子,我们能出去了吧……” 下方小院中传来两人呼喊,不过杨青已不愿理会。 聂小倩坐在符箓上低头看着脚下万家灯火,正感叹这城市比自己见过的都大,眼角忽见火光一闪。 转头看去只见那头脱困的火云兽不知何时竟跑到两人身侧,不住咀嚼的口中鲜血四溢,隐隐露出一条猪腿。 她惊喜道:“公子它没跑,找吃的去了。” “看见了。” 答应一声,杨青仍旧驾符前行,任由火云兽跟着。 此后一连六天路上再无变故,去往云沧观的路在他日夜不休的飞行下,也只剩不到五千里。 一路上火云兽就在他周围奔跑跟随,而他一停下前者又远远避开。 如此再过一天,杨青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就在这日黄昏放低飞行高度。 前行百多里越过一道山梁突然闻到一股清雅澹香。 俯身下望,却见前方出现一座开满桃花的古镇。 说镇并非因为地方狭小,只是因为此处没有城墙。 这阵子如同无数个田野乡村汇聚而成,单论面积还要大过他沿途所见的城市。 他人在半空,见十数条溪流从北向南穿过古镇。 镇中建筑不似城市中齐整,大都随意分布,样貌也各有特色。 既有高大楼宇,也有草屋茅舍,沿着水流平缓的小溪不知绵延出多远。 水面宽阔处架起座座长满青苔的石桥,在满地芳草桃花,和更远处无垠的农田映衬下彷若世外桃源。 此时黄昏将晚,镇中正是热闹的时候,行人往来络绎不绝,顽童四处招摇过市。 “公子,有妖怪。” 在空中奔波几天,此刻骤闻人声聂小倩也现出身形看往下方。 杨青早已注意到,这镇子里无论街上行走人群,还是街边售卖的摊贩除了人类,还有不少妖精妖怪出没。 或者说明目张胆地暴露在人眼中。 在御符宗时,王勉曾说云沧观紧邻着南方青伏岭。 青伏岭曾是上古妖族圣地,时至今日仍有数不清的山精野怪盘踞其中,颇为混乱。 但看眼下的情形,人与妖相处的却分外和谐,与他一路上所见对妖精鬼怪避之不及的景象截然相反。 “公子,咱们也下去看看吧?” “不下去也不行了。”杨青看了眼仍在远空跟着的鬼童火云兽:“云沧观就在这附近,该去问问路了。” 说完他收起符箓落向地面。 镇中有人见到他也不觉奇怪,只是多看两眼就各自忙碌。 在镇北边缘处与聂小倩一起踏上潮湿的青石路面,两人耳中转眼就被喧闹人声灌满。 向前走不多远,杨青就见道路两侧食肆茶馆遍布,路边随处可见摆着糖人风车,又或皮影戏的小摊。 而与之相邻的,有的是头上长满树叶,售卖各种药材的秀丽女子;有的则顶着松鼠脑袋,守着山间野货的货摊。 街上行人也各形各色,显得千奇百怪,又和谐自然。 一棵棵桃树镶嵌在街头巷尾,房前屋后的空地上。 枝头挂着三两盏明灯,将整个街道照的光影朦胧,透出几分不真实的梦幻。 聂小倩一边兴奋地看着一边对杨青说道:“这个地方跟一路所见很不一样。” “毕竟是曾经的妖族圣地,往北的上一座城市在万里开外,风俗不同也正常。” 杨青饶有兴趣地看了一阵,便挑了一处买卖陶器的中年汉子摊子前问道:“这位兄弟,敢问云沧观怎么走?” 那汉子闻言摇了摇头,眼中露出迷茫神色:“我从小在云沧国长大,从没听过云沧观这个名字。” “原来这里是云沧国吗?” 聂小倩好奇与人攀谈的时候,杨青已走向下一个摊位。 连问三处没人知道,直到第四处一名满脸虬髯的老者时,他忽然反问道:“你找云沧观?你是什么人?” “我是太虚山……” 杨青话刚说一半,就见面前老者头发胡子忽地一起疯长,紧接着身形五官也开始膨胀变化,片刻间就化作一头体格雄健的黑熊: “太虚山的人来了! ” 这黑熊仰天一声闷吼宛如闷雷,瞬间响彻四下。 与此同时,杨青只觉周遭突然沉寂,他目光扫向四周,却见街头巷尾无数人,无数妖精妖怪都正看向自己。 或恐惧,或迷茫,或仇恨,眼中神情各有不同,但显然没有人欢迎。 在太虚山大多人都对万妖锁灵阵习以为常,可在这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你们太虚山来云沧国干什么?” “莫不是又要杀妖猎取精魄!” “是不是让你先来探明此地情况!?” 几句话的工夫,杨青就见四下街面,四周屋嵴房檐已被站满。 有妖族,也有人族。 同时空中也传来道道异响。 有化身飞禽的妖族飞向远空察看,也有人族驾驭法器腾空而起。 眼见周围人群越聚越多,更有步步紧逼的架势,杨青面上依然平静,但心中已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唏律律~” 就在这时天空响起一声长嘶,众人闻声上望,正见到四蹄腾起火焰的鬼童火云兽迅勐冲下。 它一落地面便围着杨青跑过一圈,在沿途留下火热炎气逼退众人。 最后更停在他面前朝着外侧不停喷吐火焰,露出一口尖锐利齿威慑。 “鬼童火云兽!” “太虚山的人怎么会养妖族!” 人群中响起阵阵私语,像是不可置信。 杨青见众人冷静下来,再次说道:“我只是想问个路。” 四周沉默一阵,等刚才腾空去往周遭探查的人回来向他们摇了摇头,才有一名站在众人身前的老者抬手一指道: “西南方五十里外。” 拱了拱手,杨青一言不发转身驾起符箓就走。 鬼童火云兽紧随他一道踏空而去。 聂小倩则在刚才众人暴走时就躲在人群中,假装不认识。 这时她借着阴暗角落悄悄跟随,等没人注意才御空跟上。 杨青飞出四十里见脚下已经出了云沧国的范围,开始出现大片郊外农田,而地势也随之升高。 再过十里就见前方有处顶端被削平的山丘。 丘陵上方面积约莫三十丈方圆,一座坍塌大半的废弃建筑伫立正中,从残骸上隐约还能看出些许道观的样子。 只剩半堵墙的院中还有一株参天而立的老槐树。 这丘陵四下遍布芳草,东方紧邻云沧国的农田,南方约十里外是望不到头的茂密丛林,与东方群山相接。 紧随而来的聂小倩见状说道:“风景还不错,就是房子破了些。” 杨青看她一眼问道:“刚才躲那么远干什么?” 聂小倩闻言狡黠地笑了笑:“咱们以后长住这里,难免要与人交流。我先躲藏起来,也好探听消息。 公子你有什么要用的东西,我也可以帮你去买。” 摇了摇头,杨青看着面前的残垣断壁:“先盖房子再说吧。” …… 第二百二十六章 百鬼夜啼 杨青放出聂小倩,让她去远一些的地方收集竹竿搭建房屋,同时将云沧观旧址上的残缺瓦砾扫除。 聂小倩现身时带着之前收服的黑衣老妪,驱使她将大堆青竹运回来放在空地,转身又跑向云沧国方向。 自从在曲宜城收了地下阴气,她已经不那么依赖长剑寄身,甚至白天出来也不再像之前那么虚弱。 至于她怎么收服黑衣老妪做鬼兵,杨青也没去过问。 把面前清理干净,然后他绕丘陵走了一圈,采集了两株藤蔓。 回到空地上用青竹简单搭出一栋三层竹楼框架,接着把藤蔓栽种到框架空隙中,祭出木行符开始催发其生长。 掐动玉清印引木行灵气灌注,再有木行符辅助下,那两株藤蔓立时肉眼可见的生长,又依着他的念头在青竹间穿插攀附。 没过多久就将刚搭建完的框架捆扎结实。 随后他继续用青竹把楼中地面铺设整齐,做出桌椅床榻门窗。 小楼门前两侧各建两栋简易厢房,四周围上篱笆,精致居所就算初步完成。 他特意将原本院中的那棵老槐树围在院中,配着一口被人填实的枯井,这处丛林群山环抱中的丘陵倒有了几分出尘意味。 收拾停当,杨青在院中仰望满天繁星。 或许是这里林木茂盛,也可能与妖族圣地的名头有关,天地间木行灵气异常浓郁。 虽然还赶不上太虚山境内,但隐隐也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 有时一阵晚风吹过,他不需要刻意引动,也能看见丝丝缕缕的莹莹绿光在空中飘浮。 随着清风过境,院角那棵高有三十丈,粗壮如同山石巨柱的老槐树哗哗作响。 杨青目光移向它宛如巨大伞盖的树冠,神念扫过处就见几十只类如喜鹊,画眉,斑鸠一类的飞鸟在上筑巢。 走上前去摸了摸一堵墙似的树干,触手坚韧,树皮表面满布岁月痕迹。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槐树,如果不是神念扫了两周都没发现异常,还以为这树已经成精了。 飞身登临树冠顶端,杨青见南方密林中也有类似高耸的树木,神念过处更发现林中隐约有妖类出没。 想着此时身处之地,也就不再奇怪。 转头再看东方云沧国方向,漫山遍野的桃花在这里也隐约可见。 随即目光一转,就见月夜下聂小倩正带鬼兵抱着几个大包裹朝这边御空飞来。 她远远看见杨青立身树顶,于是也飞到近前停下,做出累极喘粗气,拍胸脯的样子说道:“公子,我在镇上买了很多东西,还听到一个好消息。” “鬼也会累的吗?”杨青笑着回一句:“什么消息。” “生前的习惯。”聂小倩放下手郑重道:“有人在卖精魄!” 杨青闻言看向她好一阵才开口:“你怎么知道我需要精魄?” “我只是道行低,又不是瞎子。阴魂对这类东西最敏感,那天在灵仙阁云海上我都看见了。” 聂小倩滴咕道:“前几天在曲宜城也是……” “按理说云沧国应该对这样的事很反感……”杨青猜测一句,接着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我刚在镇上买东西,听到有人愿意用一枚精魄为偿找人治病,而且还是一枚水行精魄。” “水行精魄有什么稀奇。” 聂小倩急道:“公子你若用水行符祭炼这把宝剑成灵器,我修为也可随之水涨船高。等聚集千百阴魂,再碰见吴铭那样的家伙不用公子出手,我就替你摆平了。” “你摆平?”杨青闻言失笑:“我还没来及问,你现在能收多少鬼兵?” 聂小倩低头道:“至多不过五十头,还很弱。”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奔波几日早些休息吧。” 祭炼法器的符箓杨青也在清远所传的玉简中见过。 只是想要祭炼法器除了特殊的符箓,还需配合阵法。 清远当日在大殿中眨眼工夫凝聚数十道符箓,将一柄普通凡剑炼成法器。 可据他所知,想要将法器炼到灵器,需要数万张符箓,再到宝器已经需要上百万之巨。 至于神器,他也问过王勉,近千年来已经没人见过那东西,仙器更是传说中的存在。 这些炼器所需的符箓与平时所用不同,因为器物本身体积有限,因此对大小要求十分严苛,越往后炼越难。 他如今首要是聚齐精魄,然后凝煞,炼器这种耗时耗力的事暂时没空考虑。 “哪有鬼晚上睡觉的。”见杨青不作正面回复,聂小倩扭过头咕哝一句。 可转过头她看清下方小院又开心起来:“这就是我们的新家吗?感觉不比太虚山差。” 说完她带着鬼兵飞到院中,将买来的诸多家用物事布置妥当,再上到树梢点头道:“这棵老槐树我最喜欢,如果再把院中的井口挖开,就跟我生前差不多了。” 杨青好奇道:“我一直没问,你生前是哪里人,怎么会变成阴魂的?” “我也记不清……”聂小倩苦恼道:“只知道生前住在大山里,家中院里也有口井,后来的就没印象了。” “想不起来也好。”点了点头杨青接着说道:“你去镇子上没人注意你是外来的吗?” “注意到了,不过这里没人怕我,还好心跟我说了些禁忌。” “难怪你这么高兴。”杨青说着落往竹楼三层门前:“精魄的事你明天再去问问清楚,云沧国不可能没有大夫,恐怕不止治病那么简单。” “知道了。”答应一声,聂小倩眼看他就要回屋,忽然急道:“公子,你能不能把剑挂在树上。 槐树聚阴,离得近些对我有好处。” 杨青闻言也不答话,解下长剑丢了过去,自己便回房休息。 刚才还空荡荡的房间,聂小倩带着鬼兵简单布置下已有了几分模样。 连续多日不眠不休,他身体虽然无恙,但精神上难免有些困乏。 此刻躺在松软的棉被上,闻着满屋的草木清香,不多时就陷入睡梦。 睡到中途,神念中忽地一动,就见新建的房间内居然挤满了人。 有十几人在床前或坐或站,表情或哭或笑地看着自己。 房间一侧桌边也被人坐满,目光亦是统一看向自己。 下方二层,乃至一层也都如此。 院落中更有重重鬼影,不住哀嚎痛哭。 老槐树下,聂小倩带着鬼兵正与十几个要将她拖进井口的阴魂纠缠。 “公子!” 这些阴魂出现的突兀,聂小倩猝不及防下就有些招架不住。 杨青如今早已习惯了这些鬼物阴魂,见其中并没有太过强横的存在,连眼睛也懒得睁。 他屈指掐动惊雷印,念头动处整座丘陵上空忽地泛起片片紫色雷光。 密集汇聚一处的细小雷电,如同云彩遮蔽五十丈方圆上空,紧接着暴雨般倾泻而下! 方才还各有异状的阴魂乍见雷霆突降,尽皆骇然,疯狂扑向院中那口枯井。 一时间四下鬼哭连成一片。 然而雷电下落速度太快,只一轮雷击就将百多头阴魂打成青烟四散。 同时几道电弧灵蛇般在空中扭曲闪烁,钻进楼内上下游走两圈已将余下阴魂扫灭一空。 聂小倩本来被几道阴魂拖拽住,突然见到身周一片电闪,下一刻小院再次重归清净,只剩下满院虚空漂浮的浓郁阴气。 她心神颤动下再看向小楼,之前因为些许长进生出的满足感荡然无存,赶忙放出四颗珠子吸摄引气,随后乖乖躲回长剑不再出来…… 驱散百鬼,杨青一觉睡到第二日晌午才神清气爽地出了门。 走进院中见天空满布阴云,像是要下雨的征兆。 接着闻到一股甜粥混着菜蔬的馨香,却见聂小倩已经把西侧的厢房当做伙房来用,做好了一桌菜肴。 见他出门,聂小倩一脸热切道:“公子,我刚去打了水回来,洗漱完就可以吃饭了。” 伙房中比起昨晚又多了水缸木盆等物,杨青知道该是聂小倩又去了镇上购置。 洗漱过后坐到桌边夹了块儿青笋,咀嚼两下才发现她厨艺居然尚可。 将米粥喝净,重又将碗递给一脸心虚看着他的聂小倩:“有话就说。” “嘿嘿。”盛满了粥,聂小倩乖巧地把碗放到杨青面前讨好道:“原来公子你还会雷法,我以前都不知道。” “什么都让你知道,我怕等你实力强了连我一起摆平。” 想起昨夜自己豪言壮语,以及险些被阴魂拉道井下的经历,聂小倩赧然道:“我是没注意啊,谁知道突然有那么多阴魂出来。而且那口井也被填平了,我又没下去看。” 闻言杨青也觉得奇怪。 昨天他也探过那口井下,可直入地下五十丈都是泥土。 “是有些古怪。” “公子我们把井挖开吧,省得我还要去远处取水。” 想着今后不知还要在这儿住多久,杨青点头应下,吃过饭就带她一起走到院中井旁。 这口井看着年头不短,井口的砖石都已腐蚀风化,满溢出的泥土更长出野草。 他念头下落,接着用剑气将井中泥土切割松软,随即摄拿出井外。 聂小倩见状也放出鬼兵一起帮忙,没过多久便清理出通往下方的数十丈通道。 这时地下泥土也越发湿润,犹如泥浆。 杨青下到井底探手一摸,就觉这混着地下水的泥浆冰冷异常。 明明还没到结冰的程度,却给人刺骨之感。 随着不断挖深,混着泥浆的地下水流开始逐渐上涨,慢慢向井口满溢。 而此刻井深已到了百丈开外,超出他的神念范围。 聂小倩主动请缨下去挖土,杨青的长剑现下虽然可以避水,但他也乐得轻松,由着聂小倩带鬼兵忙活。 他上到井口时约莫正午刚过,天上也开始落下朦胧细雨。 如今还是夏末时节,南方尚且温热。 远处丛林被细雨淋湿,不一会儿就升起阵阵薄雾,在空中林间随风曼舞轻舒。 正看得出神,忽见林中火光一闪,鬼童火云兽如风般冲出丛林,片刻来到栅栏门前,张口放下一头野猪。 它看着杨青吐出舌头舔舔唇边血迹,又轻打两声响鼻,随后一仰头转身又跑进林中深处。 “公子,这下面有个洞!” 目送鬼童火云兽走远不久,就见聂小倩与鬼兵各自搬运一蓬泥浆飘上井口。 “有多深?” “大概三百丈。” 三百丈已是九百米的深度。 脚下这座丘陵也不过五十丈上下。 “没进去探探吗?” “那里面阴气森森的……”聂小倩迟疑道:“我不敢……” “……”张了张嘴,杨青摇头道:“还是我下去一趟吧。” 他抬手将挂在槐树枝头的长剑拿在手中,随即俯身向下没入浑浊的井水。 一进水里,手上长剑便自动泛起一股绵柔之力,将他身侧水流推开。 不过这股力道不强,只能勉强护住周身不被浸湿。 且越往下行,随着压力变大,这股力道也开始消减。 毕竟只是法器,想来到了江河湖海更加难以深入。 杨青下潜速度极快,聂小倩跟在他身后不一会儿就沉进三百丈水下。 神念扫过,正见到井内石壁上有个半人高低的洞穴,看洞口痕迹应是聂小倩刚刚挖出来的。 这洞口斜着开向内侧,越往里走越高。 杨青沿路没走多远就已脱出水面,神念见前方通道也随之变高变宽,显然是从前有人挖掘。 聂小倩这时也随着他一同站在甬道口,只觉阵阵纯粹的阴气从尽头不断吹来。 她放出四颗珠子大肆吸摄的同时又想起昨夜经历,稍稍靠近杨青些许才觉得踏实。 打出火符在前照路,杨青神念探向前方,只见五丈长短的甬道尽头连接的是一处地底洞窟。 空间不大,只相当于四五间屋子大小,也没有其余出路。 地面正中有一眼清泉随着森寒阴气汩汩冒出,水流却只在周遭三尺内形成一方池塘,没有一丝外溢。 眼见洞窟四下仍有十几道阴魂盘踞,杨青一边掐诀将其打散,一边迈步向前走。 聂小倩听闻前方雷声隐隐,身形下意识一抖,随后跟着杨青走进洞窟。 就见那方寒气迫人的水池里正有一株黝黑透亮,晶莹泛光的灵芝泡在泉水中…… …… 第二百二十七章 役神门徒 “公子,这好像是鬼灵芝,我在席家的那册书简上看见过。” 井下洞窟内,聂小倩做出吞咽口水状,两眼盯着水池泛起绿光。 “鬼灵芝,对人是剧毒,但对阴魂却是灵丹妙药。增进道行,洗涤魂体,更难得是生在这处连接地下**的寒泉中……”杨青看着她也不由羡慕: “这一路的好处都像是给你准备的。” 聂小倩虽大喜过望,但理智尚存。 抬眼看向被火符照彻通明的四下空间:“我只要守着它勤修百年,再一口吞下……啧啧,可惜这里总会吸引其他阴魂,公子你要不在我可抢不过他们。” “这些阴魂不是自己被吸引来的。”杨青说着走到一侧,将墙壁上土面扫落,露出一具面色青黑的女子尸体。 “灵尸?” 聂小倩原本是付书年七星幡内的主魂,对于这些跳僵阴尸最为熟悉:“借这里养灵尸,一定是役神宗的人,难怪要把井口封死。” 杨青醒来的那晚,首先接触的就是这些灵尸。 此时在他神念中,周围共有十六具灵尸埋在泥土中,每一具都相当于那晚的嫁衣女。 只是这些灵尸身上并没有嫁衣法器,也没人驱使,仿佛睡着了一样。 “听说役神宗老巢就在南方?” 聂小倩闻言想了想回道:“是听付书年提过,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她说话时杨青已凝聚出十数道火符投进四周墙壁,没入灵尸体内。 抬手一捏,洞窟内立时响起连串音爆,同时周围温度开始飙升。 “公子你怎么把她们都烧了,难道不怕将养尸人……”聂小倩说到一半恍然大悟道:“原来公子你是故意想把人引来。” “你晚上可以在这里修炼,现在先去趟镇上问问役神宗的事。” 这附近最大的地方就是云沧国,想收集尸体,或者把人变成尸体,那里无疑是最方便的地方。 况且养尸的人选择把灵尸藏在这儿,而不是派人把守,想必也是有所顾忌。 无论什么情况,总要先弄清楚些才好。 两“人”说着反身往回走,聂小倩边走边回头看,最后才不舍地跟着杨青潜回地面。 等她出门赶向镇上,杨青目光扫过院角槐树才明白,它能长这么高大也是因为地底阴气的原因。 长此以往下去,真有成精的可能。 聂小倩去打探消息不知何时回来,他索性用昨天剩下的竹料做了把摇椅放到树下,舒服躺在上面。 听着细雨敲打头顶枝叶,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他半眯着眼约莫过了不到一个时辰,远处丛林中忽地响起一阵轻微脚步,不多时便登上丘陵边缘。 转头看去,一名四十岁上下的瘦高汉子身穿黑色道袍,正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小院,面露迟疑。 随即他目光透过围栏空隙看到悠闲躺卧的杨青,这才沉着脸远远问道:“敢问是役神宗哪一支的道友,怎会在此安家落户。” “你是哪一支的?” 汉子被问得一愣,脸上闪过不耐神色道:“我乃是役神宗,角木一支的陈留,道友如何称呼?” “角木?” 杨青在大唐战神殿中,曾跟师妃暄请教过一些周天星斗问题,知道二十八星宿里苍龙属木。 角,是苍龙七宿之首。 “役神宗究竟有多少支流派别,居然需要用二十八星宿来区分么?” 陈留闻言面色大变道:“你不是役神宗的人?” “谁说我是役神宗的人。”杨青躺着不动,侧脸看向他:“你来得没头没尾,问得莫名其妙,到底什么事?” 陈留见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面色缓缓松弛下来:“既然道友不属役神宗,那么定是世家子弟,或者太虚山的高人了?” 说完等了片刻,眼看杨青沉默不出声,他又笑道:“这片地域乱得很,道友不愿显露身份倒也合理。 只是从前这地界是一片废墟,我曾在此留了些东西。不知道友可否行个方便,容我取回来?” “我在这儿盖了房子,这里的东西自然都是我的,哪有你留下的?” “你……”陈留身形豁然绷紧,声音也再度阴沉:“我不管你是哪门哪派的弟子,但夺人机缘犹如杀人父母,还望道友切莫自误!” “役神宗的人……”杨青说着站起身,与他相隔围栏对望:“役使尸体,困人阴魂,阴德早就败光了,哪还要什么父母,滚!” 他一声呵斥,周围虚空一阵晃动,头顶槐树树冠如同被风压着弯向陈留。 枝叶中汇聚的无数雨滴利箭般激射向陈留脚下,在地面打出无数细小孔洞。 陈留见状惊得连退十来步才站定身形,再看杨青时脸上已挂满惊恐。 “凡间武者,好,你等着!” 外界截取五行灵气困难,凝煞更是几乎成了奢望。 除了太虚山,天下的修行之人不但逐年减少,实力也越发萎缩。 少数凝煞的修行之人,要么是早些年留下来的老怪物,要么是万中无一的机缘巧合。 像他这样无法凝煞,只能一门心思扑在养尸炼魂上的修行者,面对凡间武者如不小心戒备,也难说不会阴沟里翻船。 尤其像杨青这样表现出可以引动环境变化的高手,更要小意提防。 见他一熘烟跑下丘陵,消失在丛林中,杨青也飘然出了小院跟着进了丛林。 这人比起兰若寺里的付书年要强不少,不过单以本身修为来说也强得有限。 看他独自一人找上门来,在役神宗里大概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过临走前放了狠话,说明还有同伙。 抱着能杀就杀绝的心思,杨青借由丛林树木遮掩,一路悄悄跟在他身后。 这林中深处不知是什么光景,不过边缘处与平常树林也没什么分别,只是树木更加高大些。 兜兜转转走出二十余里,忽听林中传来阵阵喊杀。 而前方陈留闻声也立即快步朝前飞掠。 杨青紧随在后,不多时越过两道林中突起的山丘,就见一片池塘边的空地上十数人正被无数阴魂跳僵围着。 他们脚下另有五六人倒地。 操控阴魂跳僵的两人,紧守池塘后方山壁上的一方洞口,神情冷肃地看着逐渐被蚕食的人群。 在暗处看了一阵,杨青发现这些跳僵与他曾见过的很不同,不但有人,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动物。 看着像是被人肆意缝合在一起。 倒在地上的也有些妖族。 在被围困的人群中他更见到一个熟“人”,正是昨夜那只黑熊精。 它此刻现出原形,正与众人一起应付层出不穷的阴魂和跳僵。 杨青到场的片刻见他几次想冲出跳僵围困,去扑杀两个操控之人,却都被两人身前一个嫁衣女抓得鲜血横流,无奈退了回来。 陈留在前方绕过人群,跑到操控跳僵的两人身边急声道:“两位道友动作快些,我们埋在云沧观下的灵尸恐怕难保!” 两人闻言脸色大变,抬手指向人群喝道:“你们这群该死的,敢毁我灵尸,我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你们偷盗云沧国人骸骨,休想全身而退!” “嘿嘿。”陈留冷声道:“我岂会让你们回去报信!” 话音一落,周遭阴魂跳僵扑杀更急,一直护在两人面前的嫁衣女也勐地突入人群! 杨青不知道这三人是否就是全部,不过看样子他们也不打算再逃,自己也就没了追的必要。 见他们此刻正站成一排,防备几人还有后手,杨青直接取出五行神遁符,念头一动便带着无形剑气闪到三人身后。 破空的火焰剑气刹那将沿途雨滴蒸发成雾气,带着三颗神情阴冷的头颅一起飞上高空。 三人扑倒地面一瞬,杨青面前突起数十道火符,朝着前方跳僵汹汹扑落。 同时四下雷霆炸响,无数电光顷刻将一众阴魂扫荡一空。 唯独剩下火烧不透,雷噼不倒的嫁衣女仍在场上扑杀。 不过少了人操控,她行迹也开始散乱,只是毫无目的四处乱冲。 杨青驱动无形剑气看也不看地朝她身上噼砍,虽有嫁衣阻挡没能伤到根本,但重重下落的剑气也将她压在地面难以起身。 “把她盖头掀起来!” 招呼一声,呆愣在原地的黑熊精勐然反应过来,也不管四下斩落的剑气,扑上去一把就将盖头连同嫁衣女脸上一层皮肉撕了下来。 他刚一退开,就听一声鸣音划过耳侧,面前的嫁衣女尸首豁然分离,接着从内到外开始燃起明火。 初来的时候杨青还没注意,后来在栖霞岭用到潜能点时才发现,斩杀这些跳僵阴魂也有不少收入。 瞟了一眼面板上,潜能点已经快要足够自己五次凝结根本符箓的消耗,他也不理呆呆看着自己的黑熊精一行人。 神念扫过陈留三人的尸身,将他们身上的铃铛葫芦,乃至招魂幡一类零散法器收了,就转身往回走。 “等等。”那黑熊精此刻又变回体毛粗重的汉子,朝杨青抱拳道:“这山洞是云沧国的一处墓穴,这几个贼子白天来偷尸体,多谢你救我们一命。” 他话说得有些乱,不过杨青也听明白了。 看了看墓穴方向,心中一动拿出刚才收缴的葫芦打开木塞,立时有八九道阴魂飘了出来。 这些阴魂跟刚才被打散得不一样,都还保持着神志。 落地后先是朝杨青躬身一礼,又向其余人点头示意,随即转身飘回洞穴之中。 阴魂若没人祭炼,不会在人世长久停留。 陈留三人应该是知道云沧国近期有人离世,才来偷盗尸体,收取阴魂。 顺路再将阴魂放入云沧观井下,为他们守着十六具灵尸。 碰巧自己烧了灵尸,陈留才会先一步过去查看。 “你叫什么名字?” 黑熊精目送故人魂魄离去,闻言瓮声瓮气道:“我叫熊霸。” “……嗯。”杨青点头道:“云沧国这么多人,难道没有能应付他们的,怎么只有你们几个普通人来?” “云沧国能收拾他们的大有人在,我们只是碰巧撞上。再说……”熊霸语气一转,不忿道:“真有本事的都让你们太虚山抓走了,去填那个劳什子阵法。” “太虚山啊。”在面前重新凝结一张木行符,杨青问道:“我是御符宗的,你听过吗?” “御符宗?”熊霸皱眉想了一阵:“我倒没听过这个名字,也没见过驱使符箓的太虚山修士。” “太虚山不止一个宗门,意见也并不相同,御符宗就不赞成抓妖族。”杨青说着将木行符挪移到众人头顶,放下大片葱郁灵气: “我就是因为被人排挤,才被发配来此。”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熊霸眼睛一瞪,可说到一半嗓门又低了下来:“反正这次多谢,以后老熊我还你便是。” “也不用你还。”杨青摇头道:“你只告诉我这些人老巢在哪儿,经常到这儿来么?” “这些坏种!”熊霸怒道:“他们老窝就在这片丛林中,可这丛林方圆十几万里,谁知道藏在何处? 百多年前云沧国还有三位凝煞大妖坐镇,他们自然不敢来。如今被太虚山抓得一个不剩,他们才敢出来作祟。” 听他三句不离太虚山,杨青也知道其中积怨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自己顶着这名头难免代人受过。 可从他刚才说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来看,云沧国中显然还有凝煞大妖坐镇。 摆了摆手不再多说,杨青转身往回走去。 等他背影消失许久,熊霸身边一人才拍着他肩膀说道:“还是老熊你机灵,刚才我还担心你说漏了嘴。” “哼,我都一百多岁了,这点儿心眼儿能没有?”熊霸咧咧嘴:“可惜近些年灵气越发难得,我修行止步多年未进,不然这个人情也不需欠下……” 杨青出了丛林,离着老远就看见聂小倩正在摇椅上躺着,踢着脚晃来晃去。 “公子!”看他走上丘陵,聂小倩高声叫道:“我去晚了,悬赏精魄的那家人已经去南方了。” “去南方?”杨青疑惑道:“有抢生意的?” “嗯,听说今天来了几个外乡人,带着那家人去三千里外的青伏岭山中找大夫去了。” “有役神宗的消息吗?” “这边没人叫他们役神宗,都喊他们阴差鬼,跟过街老鼠差不多。” “没有勾结就好。” “妖族成型的精魄不好找,这生意不能让啊。”总觉得陈留几人今天出现与聂小倩口中的外乡人来得太巧,杨青望向远方无边丛林说道:“前头带路,我们追上去看看。” …… 第二百二十八章 冤家路窄 杨青与聂小倩午后出门,到了天色渐暗已向南方飞出近两千里。 他将高度维持在五十丈的空中,神念扫视四方丛林地面,不放过一丝痕迹。 “公子,他们会不会中途改了方向?带着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比你速度快,就算提前走一个时辰也该追上了。” 聂小倩坐在他脚下符箓边缘,百无聊赖地看着茫茫林海。 杨青不用她提醒,也明白一定是哪里出了岔子。 进森林时有聂小倩问明的方向,开始也的确发现不少行人留下的痕迹,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几个普通外乡人,没道理比自己快这么多,就算像不禄和尚那样有御空法器,自身道行不济也不行。 “找到了!” 正想着,神念中扫过一棵五十丈高下的云杉树。 驾驭符箓在半空一转来到树顶旁,只见树梢最高处的一截树枝断裂,断口还是新鲜的。 而在他神念里,那截断裂的树枝正躺在西南方三丈远的地面上。 “这是被撞断的?”聂小倩撇嘴道:“真是笨,御空居然会撞到树。” “不是笨。”杨青摇头道:“应该是灵气用尽,法力不济了,他们只带走那一家人么?” 聂小倩愕然道:“我只知道他们带走了一家人,有没有其他的我不知道。” “法力不济应该走不远了……”杨青想了想说道:“分开找,我往正南,你去西南,半个时辰后回来会合。 如果原地找不到人,就去对方的方向,明白吗?” “明白!” 答应一声,聂小倩拿着长剑跳下符箓,转眼消失在西南方向的丛林里。 杨青也压低身形遁入森林,借着周围树木遮掩放开神念搜寻。 小半时辰后他心中一动,略微向西调整奔向前方,只见地面上突兀出现凌乱足迹,林林总总看着有近百人。 收束起自身气息,又将神念小心探出,再走不远前方林中已有人声传来。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这不是去青伏岭的路,要带我们到哪儿去!?” “说好了带我们寻仙问药,为何要围着我等?” 耳听一阵乱糟糟质问,杨青察觉十几道神念在周遭来回扫视,于是收起自身念头,谨慎躲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树后。 他借着空隙远远看见数十丈外的林间地面上,几十人居中围坐,另有二十多人在外围盯着,像是怕人跑了一样。 负责盯梢的二十余人大多面目苍白阴鸷,带着长期与阴尸阴魂打交道,又久不见阳光的特征。 另有三个年轻人则长相俊逸,不像是役神宗里的人。 此刻这三个年轻人正盘膝坐在地面,手中各持一枚玉珏闭目打坐,身周灵气波动,该是在恢复自身法力。 “都给我闭嘴!” 人群中蓦然响起一声厉喝,紧接着在落日余晖消失的刹那,团团鬼火突然在林中亮起。 森白火焰之下,重重鬼影也在四周忽隐忽现,吓得众人立时失声。 偶有几个孩子发出惊叫,也很快被人掩住口鼻。 “再有多嘴的,小爷我拔了他的舌头!” 杨青听着声音有些耳熟,调整身形多向外探出一些才看清,这人竟是当日在兰若寺丢出七星幡,挡了自己一记剑气的付书年。 见到此人,他目光再转到那三名年轻人身上就多了些猜测:“这几人莫非是太渊宗的人……”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被围困的人群中,有一枚自己需要的水行精魄。 不过付书年一行人数众多,还有三个疑似太渊宗的弟子,难保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护身法宝,如果一击不中…… “公子~” 刚想到这儿,与他相隔百多丈外聂小倩忽然放声高呼。 声音传入林中,立即引起付书年一众人惊愕转身。 眼见机不可失,杨青引动五行神遁符,身形倏而消失在原地。 再现身时,已合着漫天流火般的剑气豁然斩向那三名太渊宗弟子。 “死!” 裂人肝胆的暴喝犹如擂鼓的重锤,森林中原本的静寂在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情况下,忽地就像镜面般被砸得粉碎! 下一刻华光绽放的金红火线,周围漂浮不定的苍白鬼火映衬着两颗年轻头颅冲天而起。 杨青一剑斩杀两人,但三人里居中而坐的年轻弟子身上却倏然暴起一蓬蓝光,将他剑气阻绝在外。 灵气澎湃翻涌出的巨力,更推着他向后退出老远才停下。 被那弟子身上湛蓝荧光震散的剑气荡向半空,化作点点星火缓缓消散。 直到此时林中无数鸟雀才惊觉危险,纷纷振翅飞向远空。 “你是御符宗的……” 仅存的太渊宗弟子话没说完,就见杨青身形毫不停留,几乎是化去反震力道瞬间就两掌同出,打出两道龙形气劲冲向身侧。 七个反应稍慢的役神宗弟子,尚没从惊变中回过神来,已被他两掌打得身体残缺不全,抛洒鲜血撞进一侧丛林之中。 同时火焰剑气再次破空,在人群间恣意往来,纵横不绝,眨眼又有六人尸首两分。 “杀了他!” 原本的二十多人,片刻就有十五人倒下,化作浓郁的血腥气直冲众人鼻腔。 不知谁放声喊了一嗓子,杨青只听一阵招魂铃急促响动,四周无数阴魂立时变做鬼哭不断的黑烟席卷过来。 他掐动惊雷印配合剑气一道将阴魂搅散,接着就见余下的七八人纷纷四散开来,扔出各类阴毒法器打向自身。 闪身避过一枚黑气缭绕的丧魂钉,一掌将大蓬灰沙打散,接着又有一只黄皮葫芦飞至,喷洒出大片腥臭黏稠液体。 他再次催动五行神遁符,合着剑气一起闪到几人面前。 然而这次对方有了防备,这一剑只斩杀三人就被法器挡住。 尽管如此,剩下包括付书年在内的四人也已惊惧丧胆,护着那名仅存的太渊宗弟子连退七八丈才敢停下。 杨青正要一鼓作气将人杀光,忽见一道闪烁湛蓝光泽的无柄长剑噼空而至,在他面前好似折扇舒展,带着刺骨冰寒! 这柄太渊宗弟子放出的飞剑明显不是刚才的杂牌货色,杨青只觉周身被剑光一照,立时彻骨生寒,连念头都迟滞几分。 五枚火符望空而起,迎上剑刃瞬间就被一斩而破,他则借助后者一瞬停滞,险之又险地避开剑锋。 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杨青催动道道剑气斩向再次转折而来的飞剑,可两者一经碰触,剑气只阻碍片刻就被斩破。 心知自己如今没有凝煞,无形剑气碰上五行灵气驱动的飞剑终究差了一些。 于是他绕向林间,身形转动同时火符,剑气,雷电重重手段招呼向尾随而至的飞剑。 虽然只能暂时阻碍,但随着空中剑光火星闪烁不断,杨青已敏锐察觉这柄飞剑逐渐势弱。 偷眼看向那太渊宗弟子,只见他面色发白,额头汗水不住落下,可见自己反击之下他也绝不好过。 “停手!” 凌空不断攒刺的飞剑忽地化作弧光向后飞卷,落入那弟子手中:“我没记错你是叫杨青,我乃太渊宗陈钊,我师父是田青云。” 飞剑倒卷的一瞬,杨青也停在密林阴影中,闻言平静问道:“生死相搏,攀交情是没用的,何况御符宗与太渊宗也没交情可讲。” “你我两派至少还没到生死相向的地步!”陈钊怒道:“我奉命来此收集精魄,也是为了太虚山。 御符宗自私自利也就罢了,杨青你今天此举更是铸就大错,还不知悔改吗!?” “按照辈分你该叫我师叔。”杨青抬手指向早已躲进远处林间的那群人问道:“你收集精魄,抓这些人做什么?” 陈钊目光一缩,强硬道:“与你无关!老实告诉你,吴铭师叔就在附近不远。你乖乖回云沧观驻守,今日的事我可当没发生。 否则我一道信剑,他转瞬就来取你人头!” “太虚山固步自封太久了……”杨青微微眯眼:“这样不入流的攻心术也在我面前卖弄,动手!” 听他一声冷斥,几人尽皆神情一凛,握紧手中法器戒备。 可等声音落下,却见杨青身形不动,身后豁然有一道剑光横斩而过,瞬息将连同付书年在内的三人噼翻在地。 陈钊愕然转身,就见聂小倩手握青竹长剑,一剑挥出就再次远遁进密林,跑出好远才回头查看战果。 付书年只觉那一剑几乎将他腰斩,强撑着翻身看了一眼聂小倩,抬手指向林间骂道:“你这贱……” 话没说完就当场咽气。 陈钊只往林中看了一眼,紧接着身形一闪就纵向高空,不再理会役神宗剩下那人。 刚到空中,陈钊眼前忽然被漫天火光填满,连续不断的火焰流光重重斩落在他护身法器上,打出大片湛蓝光影。 而他手握那柄飞剑,面色几经挣扎却再也不敢随便祭出。 “你如果一开始就跑,我追你也要费些手脚。但你想用剩余法力赌一赌能否杀我,那就来不及了。” 杨青倏忽闪到他面前,身周数十道火符排空激射,将陈钊围在正中。 “杨青!” 眼看四周火焰升腾,又见他掐诀引出雷光,陈钊骇然道:“留我一命,杀了我你御符宗也难逃灭门!” “到那时候再说吧。” 说完他再不迟疑,印诀一动漫天雷光便轰然落下,汇入道道火符之中。 陈钊周身烈焰奔腾,惨嚎连声。 他匆忙下祭出飞剑却都被杨青躲开,最终勉力支撑片刻,就法力不济,步了不禄和尚后尘。 身死刹那,杨青忽见陈钊魂魄从躯壳中钻出,向着远空投射。 他念头动处,立时有一道雷光落下,将其打得跌落地面。 早已守在下面的聂小倩见状带着鬼兵扑上前去,将陈钊魂魄生拉硬拽进长剑,转瞬没了声息。 反身落回地面,只见役神宗最后剩下的那人,不知被聂小倩用了什么手段已经昏厥在地。 屈指打出一道雷光将人电醒,杨青眼中闪过青芒问道:“太渊宗来这里做什么?你们抓这些人有什么用?” 这人早被吓得六神无主,此时烂泥一般躺在地上,浑身被汗水浸透,闻言毫无抵抗地说道: “我们帮太渊宗收集精魄,顺便带人回去炼尸取魂。” “要把人带到哪里?” “再向西南八百里就到了,望风川遗脉。” “望风川?”杨青疑惑道:“不是去青伏岭吗?” “青伏岭另有人占据,我们斗不过。望风川还有十一人,灵尸二十余具,有个叫独孤煌的还有一具宝尸。 该说的我都说了,只求仙长饶我一命!” 这人说着说着面色忽然变苦,眼中满是祈求。 见他脱离摄魂大法控制,杨青不再多问,驱使剑气穿胸将其钉死地面。 随即神念覆盖全场,将还能使用的法器灵器全部摄拿回来,投进引仙珏中。 这时聂小倩也从长剑中现出身形。 她先将满地尸首看了个遍,把杨青看不上的一些书简抱在怀里,然后邀功似的跑到近前:“公子,我刚才那一剑如何?” 瞟她一眼,杨青澹澹道:“下次我不在时,你可以自己试试。” 聂小倩也知道当时几人是被吓住自己才能建功,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就走向躲藏在林中的人群。 不多时带回一家三口:“公子,就是他们用一枚水行精魄找人治病。” “多谢仙长救命大恩,多谢……” 目光在不断叩拜的三人脸上一转,见是一对夫妻带着个八九岁的男童,杨青不解道:“我看这女子面有病容,怎么还要带着孩子一起来?” 男人闻声回道:“那些人说我儿有灵根在身,是修行的好资质,就一起带来了。” “精魄呢?” 见杨青只问一句,张口就要精魄,男人面露迟疑。 “喂!”聂小倩不满道:“我家公子救你一家老小,还不快拿出来!” 说着她看向那个孩子吓唬道:“有灵根未必能修行,但一定是喂养妖怪的好食材。不是公子出手,你儿子一到望风川就会被吃掉!” 男人闻言再不敢迟疑,从怀中拿出储存精魄的瓷瓶递了过来:“我家祖上也出过修士,这精魄已传了好几代人。 求仙长开恩,给孩儿他娘看看吧……” 杨青接过瓷瓶收进引仙珏,随手掐动青木印,又打出回春符,再去探那女子周身脉络。 这一番下来女子面色好了许多,可他一收手,后者又快速衰弱,似乎体内根本留不住生机。 “这哪是得病了,分明是寿命到了,难怪云沧国无人可医。” “怎么会?”男人愕然道:“我娘子年不过三十,无病无灾怎会寿命已至?” 眼看那女子眼神闪烁,似有难言之隐,杨青摇头道:“这你要去问她,我只能让她在活着的时候好受一些。 加上今天救你一家,这枚精魄不算白收你的。” 言罢他放出一道回春符印入女子胸口:“这道符箓可保你一个月精满神足,一个月后如果还活着,可以再来云沧观找我。” …… 第二百二十九章 月下仙子 “公子,这些人怎么办?” 交代完那一家三口,聂小倩也将战场再次打扫一遍回到杨青身边。 看了眼重新聚拢约有五六十的人群,杨青在引仙珏内翻了翻,找出一团祥云样式的灵器。 这件得自太渊宗弟子的灵器,应该就是之前他们用来载人的。 虽然各派祭炼法宝手法不同,他想完全掌握功用还需要御符宗法门重新祭炼。 不过只是注入灵气使其变化大小,载人御空问题不大,最多速度慢些。 掐动玉清印引灵气注入,不多时这团巴掌大小的云彩就如充气般迅速膨胀,直到扩展五丈方圆大小才停下。 又接连在上面附着数十张木行符,用以维持灵气消耗,杨青就叮嘱聂小倩先把人带回去。 “公子你不一起走吗?” “我随后就到。” 催促她立即动身,杨青等人一走便运使神念将林中尸体聚在一起,放出火符焚烧。 接着他走向四下将战斗痕迹一一扫除干净,包括这些人来时的脚印也都抹平。 再回来把烧成的灰尽撒进附近溪流中,最后用木行符箓在周围催生大片灌木丛,与远处的灌木连接成片。 前后忙活一个多时辰,最后在空中运使神念扫过几遍,直到再看不出异样才御空飞走。 毕竟还没凝煞,小心一些终归没错。 这些善后或许经不起有心人细心查探,不过能多拖一些时间就算达到目的了。 他人在上空消失不久,就见刚刚恢复平静的林中忽有一道黑影从地下钻出来。 那黑影在满布斑驳月光,地貌大变的四周看了看,转身就往西南方向飘荡而去。 只是还没飘出多远,他眼前突然浮起一片闪着莹润光泽的粉嫩桃花,挡在前方道路上。 接着两片,三片…… 直到色泽各异的桃花遍布他四下周身,将昏暗密林照得充满梦幻光亮,也照出黑影那张模湖的面孔。 正是被杨青一剑斩杀,两名太渊宗弟子之一。 漂浮周遭虚空的桃花看着轻盈娇嫩,在暗夜中每一点光泽都透着令人迷醉的不真实感。 可这名弟子只觉自己魂魄被荧光一照,就如初雪遇朝阳,立时开始融化。 他本就模湖的面孔上变得更为扭曲惊惶,继而大吼道:“御符宗勾结妖孽杀戮修士,太渊宗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可不知道什么御符宗哦。” 不甘的怒吼刚停,蓦然一道娇柔空灵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在漫天飘飞的桃花中,忽有一袭粉红曼妙倩影款款走近。 她莹白赤足踩在离地半尺的空中,每一步走来便有一蓬花瓣汇聚脚下为她铺路。 周遭各色花雨更因她出现而显出异样的灵动,仿佛有了生命般,不断闪烁微光,在空中欢快旋转舞动。 “我只是不喜欢你。” 这林中突兀出现的女子,一身澹彩轻纱的衣裙如同雨后山间薄雾,身后飘飞的吴带好似天边闲云。 玉足纤指,鹅颈修长,粉面桃腮。 轻启的朱唇,只看一眼就让人口舌生津。 然而太渊宗弟子看着眼前美的如梦似幻的女子,却魂体大震,不可思议道:“真人境大妖,你……外界怎么可能还有真人境的妖怪!” “什么大妖,我叫空桃。而且我是千年桃树得道,应该是妖精。”好看的皱了皱眉头,周围的桃花也跟着倏然一转:“你们太渊宗不是很喜欢抓妖精妖怪的吗? 你看我够不够资格?” 她话音一落,无数花雨瞬间以那太渊宗弟子魂魄为中心汇聚收束。 靠近时又像是完成一次美妙的舞蹈,彼此穿插而过,散向四下空中。 而在花雨聚了又散的一瞬,居中的魂魄也已跟着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空桃见状素手轻挥,片片桃花便托着她朝上空漂浮,跟她一起投向北方云沧国方向,转瞬消失不见。 · 杨青一路边往回走,边查看引仙珏内的收获。 役神宗弟子的法器几乎可以略过,大多鬼气森森,且污浊不堪。 最关键是威力实在难以入目。 对付普通人当然是无往不利,道行低一些的也难免中招。 但这些东西别说是他,就是太虚山中最普通的弟子怕也看不上眼。 能让他上心的除了给聂小倩的那件祥云灵器,剩下就是陈钊的飞剑,以及护身法器。 御符宗祭炼法器是用符箓,太渊宗则另有一套法门。 不过万变不离其宗,看飞剑上附着的阵法痕迹,应该也是灵器范畴。 自己修的是无形之剑,不过没凝煞之前,倒是可以暂时作为替代。 而那件护身法器,则是一件贴身穿在内侧的轻薄短衣,也是灵器。 这东西比自己的七彩幻神衣差了不少,但也算十分珍贵。 由此可见陈钊在太渊宗内应该比较受重视。 想起陈钊临死前说的话,他不禁回忆起之前在正气宗大殿里见过的田青云。 那个被李敢称作活了快两百岁,外表却仍是青年模样的老怪物。 杨青对他的感觉是很有城府,是个需要提防的人物。 目前面板上的进度仍停留在收集精魄的阶段,他也不知自己离开这里会是什么时候。 提升自身实力,尽快凝煞仍旧是眼下最迫切的事。 一念及此,他又翻出陈钊身上的一枚墨玉镯。 跟御符宗的引仙珏一样,这墨玉手镯也是储物的法器。 念头探入其中翻找一遍,里面的丹药还有差一些的法器都难以让他心动,唯有见到一支玉净瓶时他才觉得心情开朗不少。 这玉瓶与不禄和尚府内地下的那个大同小异,似乎专门就是为了盛放精魄所用。 有过上次经验杨青也不犹豫,直接打开瓶塞将精魄放出来。 他在空中驾符前行,这些沿着瓶口飞出,好似精灵一般的精魄也围着他飞舞萦绕,没有一丝脱离的迹象。 目光在身边一扫,就见这些精魄大约有十几枚,可惜其中最多的是于他无用的木行精魄,共有七枚之多。 掐动玉清印,接引木行灵气将这些精魄送往不知名处,他也在心中再次感受到前次的快意,且更为强烈。 接下来是四枚水行精魄,三枚土行精魄。 金行精魄一颗也没有。 他木火两行已经凝成根本符箓,原本土行还缺五枚,水行缺四枚,金行缺一。 算上刚才从那家人手中得来的一枚水行精魄,如今水行多出一枚,土行缺两枚。 “金行精魄好像格外难找……” 在不禄和尚处得到那枚金行精魄时,他还觉得一枚很容易补齐。 但现下太渊宗不知搜集多久的也没有一枚,他心中就有些拿不准。 放下这节先不去想,杨青将水土精魄收了,又把多出的一颗送走,便专心往回赶。 他在林中耽搁时间不短,后来查看战利品又拖延一段,因此回到家中已是天边微亮。 从空中看,几十里外的镇子上陆陆续续开始有农人走向田地,镇中售卖早食的摊位也开始冒起腾腾热气。 夏末时节,仍旧开得茂盛明艳的桃花,可谓是此地一道盛景。 不愿引起前天来时那样的误会,杨青打消去镇上买吃食的打算,驾驭符箓直直落向自己小院中。 他甫一落地,院中井口就冒出聂小倩阴气森森的脑袋:“公子,你回来啦?” “怎么搞得?”杨青此时心情不错,看着她的样子失笑道:“像个怨气缠身的厉鬼。” “嘿嘿,下面阴气太重,还没完全炼化。” 聂小倩跳出井口,喜滋滋地上前说道:“公子,我把那些人都送回去了,还告诉他们是公子你救了他们性命。 以后再去镇子上,就不用担心被人误会了。” “谁管他们误不误会。” 杨青摇头道:“你自去修炼吧,我要闭关一天,没事不要来打搅我。” “等等!” 聂小倩叫住他,咬着嘴唇讪笑道:“我看你昨天晚上收了几个装阴魂的葫芦,没用的话不如给我吧?” “想拿去练鬼兵吗?” 杨青引仙珏内之前收了不少金银宝物,眼下又多了不少长短不一,形制各式各样的法器也快满了。 闻言他走到东边空着的厢房门口,翻动引仙珏将这些不重要的东西尽数倒了进去。 “自己挑着拿,当心点别出乱子,省得我还要收拾。” 聂小倩看得两眼放光,喜笑颜开道:“多谢公子!我一定精挑细选,绝不惹麻烦!” 眼见杨青反身回到楼内,她立即扑上前去将这大堆法器抱在怀里,笑得合不拢嘴。 这些东西放到太虚山自然没什么稀奇,甚至少有人看得上眼。 但于她而言,一个月前一柄七星幡已经能制约她生死,又何况这么多为阴魂准备的法器。 只是看了一阵,高兴劲儿一过她又觉得无趣。 自己仍需要寄身杨青的长剑,这些法器与她体内四颗凝聚阴气的珠子不同,无法融于己身,收不回去。 而且想起杨青掐诀引雷,动念流火的本事,这些低阶法器根本受不了几下。 兴奋过后她看着满地宝物边摇头边咂嘴,最终拿着几个盛放阴魂的法器,飘回井下去了。 杨青返回楼内闭关凝聚水行根本符箓,聂小倩也在井下将一众三十余条阴魂放出,依照自己东拼西凑,四处学来的法门将其炼成鬼兵。 这些阴魂被役神宗门徒驱使,早就被炼化神志,变作凶灵恶鬼。 留在世间要么是被人驱使害人,要么是失去寄身法器消散,或者被杨青这样不惧鬼物阴魂的人打成飞灰。 小心地将阴魂一条条放出,再依法炼制,到了下午时她身后已经站了一排,共十七条鬼兵。 另有十几个凶性太足难以炼化的,都被她打散成纯粹阴气,驱使珠子吞了。 大功告成,聂小倩看向身后一众面目模湖,只勉强能看出人形的鬼兵长长松了口气。 志得意满地带着众鬼兵飞出井下洞窟,来到院中见杨青仍未出关,便驱使鬼兵为她打下手,走进厨房开始做饭。 饭菜齐备后她往槐树下的摇椅上一躺,又开始支使鬼兵打扫院落,给四周单调的竹节围栏上挂些藤蔓花朵。 看着越发像模像样的小院,她正感心满意足时,忽听竹楼门前雷声一动,感应里四名鬼兵立时消散不见。 “什么东西?” 耳听杨青不耐的声音传来,聂小倩望了眼竹楼方向委屈道:“那是我新炼的鬼兵……” 过了一阵听不见回应,她也不敢去打扰杨青,只能将一众鬼兵又收束进长剑,自己挎着剑出门散心去了。 她倒不全是心疼,只是辛苦炼制出的鬼兵在杨青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心中难免失落。 踩着夕阳越过大片田野,沿路走到云沧国的镇子里,被四周喧闹的氛围一引心情也就好了不少。 在镇上晃悠两圈,又碰巧遇见两个早上被她送回家的人,一通感谢之下,方才的不快立即烟消云散。 漫无目的地走到天色渐晚,街上行人渐少。 聂小倩看着四下盛开的桃花,以及在桃林中卿卿我我到此时也不归家的情侣,也找了处桃树密集的地方坐下,抬头仰望星空。 “还是做人好啊,也不知杨青什么时候能把长剑祭炼起来,让我早日再进一步。” 想起方才杨青一念打散她四条鬼兵,心中又觉不忿。 闷哼一声,阴气所化的手掌便拍在一侧树干上。 霎时桃花如雨,飘然落下,聂小倩望着掩映在花雨中的星空展颜一笑,起身往回走去。 “你这小丫头好没道理,自己心有怨念,拿桃树撒什么气?” 刚刚站起身,聂小倩就听女子柔声入耳。 她转头看去,即便是曾见过褚灵仙那样天上少有的美人,也禁不住为眼前女子容颜一呆。 只见这女子人如花间彩蝶,在如水的月光,以及背后街道上盏盏光晕的映衬下翩跹走来,片刻就到了面前。 聂小倩自问也是人间少见的姣好容颜,可面对这人却忍不住升起自卑情绪。 如果说褚灵仙是高高在上,令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天上仙子。 那面前的人则让她升起不顾一切,也要变成这副模样的妄想。 “你……你是谁啊?这桃树是你家的吗?” “我叫空桃。” “云沧国所有的桃树,都是我的。” …… 第二百三十章 祭炼法宝 凝结水行根本符与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随着潜能点灌入,很顺利就将水行符箓变作气海大地上的一条河流。 如同木,火符箓亲近各自所属的五行事物和灵气。 水符一成,无论周围空中漂浮的水汽,植物根茎叶脉中的汁液,乃至人身体内的血液都在脑海中清晰映现。 杨青在主楼内放出水符,心念转动间立时就将周围水汽凝结,在面前化作一颗三寸大小的晶莹水滴。 同时周遭空气也在一瞬间变得干燥无比,片刻之后才恢复平常。 此后他也没着急出去,而是不断尝试和熟悉水符的用法。 直到傍晚时感应中忽有几团陌生阴气在门前晃动,他手印一捏就运使雷光将其打散。 “那是我新炼的鬼兵……” 听到聂小倩抱怨,他就不再去多问,沉下心继续摸索。 天色全黑时,闻着饭菜香气走进厨房,见饭菜摆放整齐,却不见聂小倩鬼影。 左右吃饭不用等,于是一个人吃完就又去老槐树下的竹椅上躺下。 没有凝煞,他目前算是陷入实力增长的停滞阶段。 手段虽多,但碰上境界过高,又或法宝太强的终究有些力有不逮。 这时闲着也没事儿,他便将之前缴获的几件法器拿出来查看。 只要有现成的法器,自己目前略微祭炼还是没问题的。 法器所需符箓不多,灵器下一番辛苦也可尝试,但宝器恐怕暂时无法奢望。 数百万道灵符,以他眼下的造诣,不说能不能成,单是时间就耗不起。 这样想着,他没去动陈钊的飞剑,而是先用不禄和尚的钵盂做试验。 这钵盂当时不禄拿来抵挡他雷火好大一阵工夫,原本也是件不错的法器,至少材质上杨青觉得已经好过自己的长剑。 只是不禄实力不济,灵气难以持久运用。 把厚重的钵盂在手中翻了翻,杨青神念没入金钵看着里面刻录的阵法想了片刻,就掐动玉清印引火灵气灌注其中。 一时三刻的工夫,在火灵气侵蚀下内中阵法逐渐破碎不全,而钵盂整体也开始发烫发红,继而重新变成没有任何特异的普通物件。 眼见火灵气盈满,杨青立即依着清远所传打出祭炼火符,按照阵法方位一一刻录在钵盂中。 然而随着一道道符箓刻下,他却发现每多刻画一枚,不但需要的灵气更多,时间也会随之加长。 或许境界高了之后对灵气掌控更强可以消除这种弊端,但他眼下却没清远那样瞬间祭炼法器的能力。 只能一点点靠时间苦熬,而且炼器时神念几乎要全部投入其中,对于精神也是不小的磨炼。 等他将最后一枚符箓刻画完成,已是月上中天,长夜过半。 看着手中炎气隐现的钵盂,杨青手指在光滑温热的外侧摩挲几下,不由摇头失笑。 他之前还曾有过等用五行根本箓凝煞,就弄一柄用五行符祭炼的宝器飞剑。 现在看来,至多能炼一把五行灵器飞剑已经是奢望了。 屈指一弹,额头上的汗水化作一颗水滴飞出院外,无论如何自己初次炼器成功,杨青心情还是不错的。 这支金色钵盂此刻与他生出极为熟悉的感觉,念头一动前者就飞到面前空中,内里金红焰火隐隐,散发阵阵燥热。 经他一炼,原来的护身功效是没有了,如今只剩下喷火灼烧。 至于变化大小,还有摄拿取物的功效则通通没有,就是个喷火的罐子。 想要其余功用,还需要另外刻录阵法。 清远所传的玉简中也都有记述,不过杨青暂时是不想费那个功夫了。 “公子你出关啦?” 正琢磨着下一件该拿什么法器开刀,聂小倩蹦蹦跳跳地回到院里。 她绕开面前喷火的金钵,矮身蹲伏在杨青身边兴奋道:“这是你炼的吗?公子你终于可以炼器了!” “你这是遇到什么事儿了,笑成这样?” “嘿嘿,天大的好事儿!” 神秘一笑,聂小倩恳求道:“此事算我一个秘密,公子你先不要问好不好?” “我只是随口一说,谁想探寻你什么秘密了?” 散去火焰,杨青将金钵收回引仙珏内,笑着说道:“只是你终归是鬼,不要被人骗了就好。” “能骗我的人还没出生呢。”一脸傲娇地回了一句,她忽然拿出四颗珠子捧到面前说道:“公子,这几颗珠子我得到许久还没名字,你帮我取一个吧?” “怎么想起这茬了。” “今天跟……不是。”聂小倩摇头道:“公子你以后必定是名动天下的大人物,我作为你麾下第一鬼姬,如果法宝连个名头都没有那多跌份儿?” “跟谁学得你这是……” 笑着探手捏过一颗表面光滑冰冷,散着微微幽光的珠子拿在手中,杨青神念往里一探,就发现这珠子与之前已经大为不同。 在翠屏谷中拿到时,还只是几颗可以自主吸附阴气,有些特异的物件。 一定程度上可以对阴魂产生影响,但并没有攻杀的能力,本质上仍是凡品。 但如今他神念所过,只见数百道几乎凝成实质的阴气,在其中化成条条丝线般的状态相互交织穿插,形成一座陌生的阵法。 瞥了聂小倩一眼,杨青又拿过其余三颗,也都是一般模样。 看阵法繁复程度,比自己刚刚炼制的金钵要难得多。 尽管还不知其功用,但它的确已经是一套四枚的法器。 “你刚才碰上什么人了?” 聂小倩闻言小脸一苦:“你说过不问的……” “看你的样子,那人该是没有恶意。”点点头他问道:“有没有跟人提起我?” “我只说公子是我救命恩人,其他一概没提!” 看着她一副赌咒发誓的样子,杨青也知道她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而且这么短时间能帮她炼制一套阵法繁复的法器,有这样的实力若想对付自己,也用不着绕弯子。 “也罢。”攥着四颗珠子沉吟片刻,杨青忽然开口道:“这珠子多了什么能力?” “我现在可以控制它们主动吸纳阴气,直到装不下为止,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等着它慢慢吸饱。” 见杨青略过不提,聂小倩又兴奋起来:“还可以驱使它们打散其他阴魂,或者将阴魂收进里面炼化。 据说等它们变成宝器,甚至可以把其中的阵法显化到外界,无论困人还是杀敌都可以。总之这四颗珠子已经变成我的本命法器,我越强,它们就越强!” “看来你遇见的人不一般啊……” 想着吸纳阴气的能力,杨青联想到自己的北冥神功,于是开口说道:“不如就叫北冥珠好了。” “北冥珠?北冥珠……” 默念几遍,聂小倩越说越顺口,喜笑颜开道:“好,就叫北冥珠!” “好了。”说过闲话,杨青起身向楼内走去:“昨天劫了太渊宗的道儿,他们早晚会查到我头上。 你自去修炼吧,不要耽搁时间,将来跑起来也能快一些。” 聂小倩闻言皱了皱眉,终究没有出言反驳,只是在他一只脚迈进门内时才叫道:“公子,你要不要将这把剑也炼一炼?” 说着她把竹鞘长剑递了过来。 杨青探手接过,手腕一抖剑身滑出剑鞘。 剑嵴两侧仍旧厚重深沉,只在剑刃处锋芒毕露。 “我试试吧。” 话音一落他闪身上楼,聂小倩也自回井下修行。 在静室中盘膝坐下,杨青细细抚摸这柄得自洛阳紫微城的长剑。 看似时间不久,但其中几经波折,此时回想已有恍若隔世的错觉。 “也算跟我转战南北,就试着炼一炼……” 这柄剑的材质在凡间已算绝品,但要炼成法宝就差了一些。 按照玉简中炼器的要求,至多能成灵器。 要想再进一步化成宝器,那么就要熔了重新打造。 否则数百万符箓附着其上,凡铁难以负荷。 聂小倩托身长剑,离开久了魂体就有消散的风险,自身修为也受其影响。 不过也好在目前道行还弱,修行暂时没有限制。 真到这把剑难以承受的时候,她道行深了对托身之物的依赖也没那么强,就可以想其他办法。 打定主意深吸口气,杨青把玉简中炼制灵器的阵法符箓又仔细通读一遍,放出水行符箓开始认真刻画。 天下炼器法门虽多,但万变不离其宗,究其根本都是用自家法门在器物上刻录阵法,增强其功用。 炼制过程中,高度凝聚的神念也可增强两者间感应。 等阶越高的法宝炼制时间越长,使用者与自身法宝间的感应也就越强,用起来当然会更得心应手,甚至威力倍增。 因此想要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法宝,在法器灵器阶段还可以假借他人之手炼制,更高层次的法宝则最好自己炼制。 否则即便是自己宗门的法宝,用起来也会威力锐减,需要用更长的时间温养才能逐渐收归己用。 最开始时杨青只以为同一等阶的法宝没什么区别,可如今他已经知道同样是灵器,仍有强弱之分。 御符宗在法器阶段只有一种法门,用八十一道符箓刻画九座阵图。 到了灵器阶段,就有了三种不同炼法。 分别为三万六千道符箓,七万两千道,以及十万零八千道符箓刻画数目不等的阵图。 杨青估摸着这把剑到灵器就是巅峰。 如今他主修的是无形剑,只等凝煞一成,引动天罡地煞星辰之力与本身灵气相合。 届时自己的无形剑气也可化作五行灵剑,普通法器灵气恐怕根本不堪承受,到那时能够用到的地方就更少。 既然决定祭炼,那不妨就炼个最高的。 反正只要阵法刻录完整,中途还是可以停下的。 这样想着,他便凝聚神念,放出道道水行符箓开始凝练起来…… 第二日清晨,聂小倩飘到窗口见杨青仍在房内祭炼,周身十数张只能用神念感应的微小符箓不住盘旋成型,又没入剑身。 她不去打扰,转身带着鬼兵去厨房做好饭菜,又默默回返井下修行。 到了晚间她又赶去镇子上买了许多食材,随后再次走到昨晚的桃林中。 朦胧月影中,空桃正坐在铺满桃花的树下。 “空桃姐姐。” 转头看聂小倩拎着大包小包走来,空桃莹润红唇微抿:“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尽心照顾人的鬼,尤其是自愿的。” “嘿嘿,公子正为我祭炼灵器飞剑,我当然得尽心一些。” 空桃轻笑着靠向背后树干,枝头一缕月光照在她粉面之上,泛起一片温润光泽。 “昨天说让你改投那几枚珠子里寄身,你又不肯。那把剑只是凡品,再怎么祭炼也成不了宝器。” “没关系。”放下手中包裹,聂小倩试探着上前坐到她身边。 见她没有异样,这才踏实坐下:“反正我懒,在那把剑里也够我修行很久了。对了,我家公子还给我的珠子起了名字,叫北冥珠。” “北冥?” 空桃晶莹的眼童转了转笑道:“北海广博浩远,传闻远古仙门闭合之后,上古时期无数身具大神通的修士都不能窥其全貌。 你是阴魂之身,我传你的也是玄冥大道。北冥珠,哈,正是恰如其分,恰到好处!” 聂小倩生在大山之中,生前记忆又遗失殆尽,对于大海根本没有概念。 但听空桃赞叹喜欢,心里更加高兴:“当然,这是我家公子想了半天才起的名字。” “她没问起我的事吗?” “提了一句。”看空桃笑得有些异样,聂小倩诚恳道:“公子说你没有恶意,就没多问。我昨天就说了,公子他在太虚山没待多久,而且跟其他人也不一样。” “嗯,的确有些不同。” 澹澹回了一句,空桃不再多说。 感觉气氛有些凝滞,聂小倩转而问起其他的事:“空桃姐姐,大海有多大啊?漂亮吗?” “漂亮,据说远古时曾是一片遍布仙山,随处可见仙人的繁盛之地。不过与过去相比,如今已算是一潭死水。 无论人族修士还是妖族,又或阴魂,都难以在那里修行,只能如凡人一般老死。” 空桃静静说道:“至于有多大……上古仙门破碎之后,无数修为堪比真仙,日行数十万里的修士也丈量不出,你说有多大?” “我想不出来……”聂小倩面露神往之色,末了好奇道:“你知道这么多,那你现在多少岁了?” 空桃闻言坐直身体,失去月光照耀的面孔在桃花阴影下略显森然。 她目光幽幽转向身侧,看着聂小倩轻轻开口说道:“滚。” “……” …… 第二百三十一章 地下鬼窟 从镇子里回来后,聂小倩见楼内灯火通明,显然杨青还在炼器。 她天性好动耐不住沉闷,但也不愿去打搅,于是就静静回到井下洞窟,守着鬼灵芝修行。 前一晚巧合碰见空桃,缘分使然她得传修行功法,北冥珠也炼成适合自己的法器。 开始时她还因为新鲜很是下了一番苦功,但一月过后她道行刚有进境,就生出怠惰的心思。 常常跑去镇子上找空桃。 但几次过后不知是不是烦了她没完没了的“请教”,空桃再也没露过面。 把云沧国逛了一个遍的聂小倩没了新鲜可看,也就不再去。 她转而把目光放到自己的鬼兵身上。 现有的鬼兵虽有人形,但还都是一团团没有神志的阴气,连面目也模湖不清,只能依照她指令行事。 看得久了就难免厌烦。 于是她耗费功夫将一众鬼兵重新祭炼,并按照自己的喜好给每个鬼兵重塑形貌,清一色都是体态婀娜的少女样子。 唯有相貌上比她差了好多。 忙完这些已过去近两个月,杨青依旧每日沉心炼器,她则按时做好饭菜,从没一次耽搁。 这天晚上她将一切收拾妥当,望了眼竹楼灯火,再次出门游玩。 在镇子上转了一圈没找到空桃,往回走时忽然发现农田中有人正扬着锄头,不停翻动泥土。 “大叔,这么晚了你还在地里干活啊?” 那人闻言转过头,露出一张鬼气森森,毫无表情的僵硬面孔。 聂小倩老远就感应到阴气,知道眼前不是生人,于是放出二十余头鬼兵笑道:“不如跟我回去,我让姐妹们跟你玩啊?” 也不知那头阴魂是否听懂她挑衅调笑,忽地就在无人田野上举起阴气显化的锄头打了过来。 他冲来途中双眼目眦欲裂,几乎将眼球瞪出眼眶;嘴巴大张,像是发出无声的嘶吼。 聂小倩见状冷笑一声,学着杨青的口气道:“小小阴魂,也在我面前放肆!” 说完一挥手指使手下鬼兵扑上去将那阴魂缠住,接着一颗北冥珠破空而出,将其摄拿其中,转眼炼成一团纯粹阴气。 “在云沧国,没有阴魂可以违逆我聂小倩!” 得意地收回北冥珠,她扫了一眼在身后阵列整齐的鬼兵,总觉得规模还是太小。 目光看向远处丛林深处,心念一转便带着一众鬼兵呼啸而去。 云沧国有空桃坐镇,又是人妖混居,鬼魅害人的事不是没有,但多年来也屈指可数。 杨青上次带回来的阴魂都已用完,想再扩大鬼兵规模就要去丛林中抓。 她自身是阴魂之躯,对阴气感应尤为敏锐。 带着一群阴魂少女在林中没转多久,就又抓到七八条阴魂。 这些孤魂野鬼没有什么道行,只是凭生前的执念留存,在丛林边缘游荡。 聂小倩也不贪心,抓了就回去炼鬼兵,顺带将每日修行功课做完,然后第二天接着来抓。 其后几日每天如此。 这天趁着朝阳未升,她在厨房做完早饭出来。 眼见天边泛起一缕霞光,刚想遁回井下,却觉那光线照在身上似乎没有从前那么滚烫炙热。 耐着性子等了一阵,等到满身被日光照彻却只有些微不适时,她终于确定自己现在已经不惧阳光。 至少阳光不太强的时候已经没有大碍。 这一发现又让她找到了新的乐趣。 她曾经为人,然而已经许久不敢见阳光。 此时迎着朝阳好似又找回了些许做人的快意,欣喜之余便向丛林中跑去。 林中枝叶繁茂,有树荫遮挡她也不怕中午光线变强。 唯一不方便的是白天阴魂难找。 兴奋地在林中走出百多里,聂小倩一个人无聊,就尝试着放出一头鬼兵。 可那鬼兵刚一现身,原本精致的面目就像融化的蜡像般垮下来,吓得她赶紧又收回去。 无奈下只能自己继续闲逛。 林中有些动物见了她好奇观望,有的掉头就跑。 甚至有一头体型彪悍,长角锋锐的巨型公鹿朝她冲撞过来。 她身形不动,任凭后者从自己身躯中穿过。 然后看着它被阴气侵袭,不停打着冷颤逃往远处。 “哈哈。” 笑了一阵,她脑海中忽然闪过自己生前在大山里,好像也被这样吓过,那时候有个男人护着自己,不断给自己擦眼泪。 努力想了半天也记不清那人长相,于是她甩甩头,顺着一侧哗哗流水声走了过去。 那声音听着不远,可她一直走出近十里才到了近前。 之前她已经离开云沧观范围两百多里,再走不远就要超出如今能离开寄身长剑的范围。 一旦离开这个范围,魂体也将慢慢开始衰弱。 打定主意再玩一会儿就走,聂小倩直直穿过面前树木,来到一处空地前。 抬眼望去,只见四周丛林围绕着一片花草遍布的空地。 空地正中有座矮丘。 这矮丘直上直下,离地落差不过三五丈,上方清泉垂直下落,在底部形成一汪清澈潭水,水中游鱼清晰可见。 而此时在水边,正有一只头生双角,头颅狭长,似马非马的异兽不断尝试抓鱼。 但它似是俱水,每次都只用蹄子或头上的双角去击打水面,想将游在浅水的肥鱼拨打上岸。 奈何尝试几次也不能成功。 “鬼童火云兽!” 聂小倩只看了一眼就惊喜叫出声来。 这头在曲宜城被杨青所救的异兽,她初时还觉惧怕,后来在路上见得多了也就习惯。 到了云沧观却极少见到,没想到在这儿又碰见了。 “你想抓鱼吗?” 鬼童火云兽四蹄踏着水边青石,一身橘红的毛色在阳光照耀下犹如一团烈火。 它闻声转头看向林间阴影处,眼中童孔豁然分开成两对。 聂小倩被它目光一凝,立时心底就觉发憷。 在席慕蓉给的书简上她看到过这头异兽的记述。 除了日行万里擅长御火,它一双可以变化成四枚童孔的眼睛,还能定住绝大多数阴魂厉鬼,继而喷火烧死。 阴魂遇到这种异兽,能不能跑全看个人本事和运气。 “我……我可以帮你。” 好在这头火云兽还算念旧,认出是聂小倩就轻轻打了声响鼻,接着眼中童孔也慢慢恢复常态。 一头妖兽一只阴魂,各自站在阳光与阴影中对视片刻。趁着一阵微风吹动四下枝叶,聂小倩终于试探性地迈出一步。 她走进暖意的午后阳光中,毫无重量的魂体踩过地面芳草到了水潭边,一探手就将一尾肥鱼打向对岸。 “唏律律~~” 火云兽本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此时见肥鱼飞到头顶上空,兴奋得扬蹄长嘶一声就张嘴叼住。 三两口将鱼吞下肚,它又舔着嘴角看了过来。 聂小倩探手再挑,又有一条鱼飞了过去。 接连五六次后她慢慢放下紧张戒备,不断抓鱼投喂。 再过一阵等火云兽吃饱,她已经敢跳进水中,大着胆子往它身上泼水玩闹。 火云兽开始抵触,后来像是已经习惯,也就躲闪嘶鸣着跟她闹了一阵,最后打招呼似的叫了一声就腾空而去。 “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冲天空招了招手,聂小倩见天色不早,也急忙赶回去为杨青做饭。 此后一连半月,她每日到林间水潭边给火云兽抓鱼,两者逐渐熟悉热络。 有时聂小倩出来晚些,还会主动出来迎她。 到了月末时,她尝试想去骑坐火云兽,后者也十分配合地收起身上炎气,载着她在天空驰骋。 “哈哈,公子都没做到的事,我先做成了!” 骑着火云兽腾空纵横,望向脚下苍山丛林,聂小倩开心之余又觉天上太阳过于刺目,于是叮嘱一声,带着火云兽奔赴常去的水潭边。 她开始尚没注意,来的次数多了就发现,这水潭中的水比起别处要凉一些。 偶尔还能从中察觉一丝微弱阴气,与云沧观井下的那口寒泉有些相似。 此时到了水边,正好撞上一片水花翻卷,随即一缕若有若无的阴气从水面升起,转眼被阳光驱散。 火云兽见状略显焦躁地甩头退了一步,聂小倩见状知道它该是想起被囚禁地下的经历,安慰道: “放心,跟在公子身边你不用怕有人再抓你。” 说完她好奇地走进潭水,向下飘了一阵才发现水下竟有其他水道,而且屡屡阴气正是从其中传来。 “原本以为这水潭是山上流水形成,原来下面另有乾坤。” 想着自家井下的鬼灵芝,她心中一热就想顺着向前去找。 刚一动身又想起上面的火云兽,于是浮出水面交待道:“下面有个洞穴,我进去找宝贝,你在这儿等着别走远,我一会儿还要回去给公子做饭呢。” 火云兽闻言摇头嘶鸣着退后几步,像是劝阻她不要下去。 聂小倩笑道:“没关系,我有法器护身,又是魂体,淹不死的。” 说着她放出四颗北冥珠,炫耀似的围着自己转了一圈,闪身没入水底。 “唏律律~~” 火云兽在岸边放声长嘶,四蹄不住踢踏地面,可聂小倩已经没了踪迹。 她在林中悠游月余,自觉早已将丛林几百里地趟熟,平时有火云兽伴身,林中无论野兽阴魂没有不躲着走的。 此刻猜测地下有宝,哪有不去探一探的道理。 这水潭深有十来丈,在水底沿着狭窄的水道逆流向下,飘了约有小半时辰,就觉前方阴气越发浓郁。 地下无光,又走一阵她感应中忽觉水域一宽,自身已经穿行到一处地下暗河。 河中水流满溢河道,只在上方留下一线狭小空间。 偶尔有水浪涌来,河水就会顺着上方狭窄的通道冲开松软的淤泥,冲上地面水潭。 略微分辨方向,聂小倩顺着阴气浓郁的一方飘了过去。 没走多久,感应中前方水流忽而断流,河道中的河水也瞬息倒灌而回,三人高低的地下河道立时空了下来。 与此同时,几条阴气浓郁的阴魂也突然进入感应。 抓了许久的阴魂,她见状不惊反喜,立时放出一众鬼兵上前捕捉。 那几条阴魂虽比她鬼兵强上不少,但在北冥珠摄拿下很快就被收束一空。 聂小倩展颜自语道:“我说过的,在云沧观几百里范围,没有阴魂可以违逆我聂小倩,哈哈。” 她笑声未落,突然间就觉一股强横无比的森寒从未知黑暗中升起。 那森寒阴气覆盖周身,瞬间她魂体竟有被冰封的错觉。 “谁!?出来!” 大惊之下她驱动北冥珠围绕自身,又驱使鬼兵围在身侧,一缕孱弱的神念不断在四下扫射,却什么也看不见。 “嘻嘻。” “呜呜呜……” “嘿嘿~” 像是感觉到她的恐惧,蓦然间无数啾啾鬼鸣在黑暗中响起。 “你们别过来啊,我师父是只万年大妖,我家公子最喜欢杀鬼,谁惹我谁死!” 边对看不见的未知鬼怪说着狠话,边向地面退去。 可她身形刚动,感应中就见无数阴魂鬼爪从四面八方笼罩下来,眨眼将她和一众鬼兵尽数包裹其中,向着未知黑暗处拖拽而去…… 火云兽在岸边等了许久不见水下动静,正感焦躁的时候,忽见水面破出一道水花。 紧接着一枚北冥珠浮上半空,滴熘熘旋转不停。 它盯着北冥珠看了一阵,又不见聂小倩上来,鼻息中渐渐喷出火气。 随即火云兽勐地踏空奔至北冥珠旁边,张口将其吞下。 低头最后看了眼水面,转身四蹄腾起火焰,向着云沧观方向急奔…… · 自从开始祭炼灵器,杨青在房内几乎足不出户的过了三月有余,才将将完成十分之一的进程。 炼器固然枯燥,可一旦沉浸其中,就会不由自主地随着一座座法阵成型而产生莫大满足感。 周而复始,难免影响修行。 难怪王勉曾劝自己不要沉迷其中。 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杨青就知道一时再难以全心投入。 将最后一道符箓刻进剑身,完成一座法阵后索性收剑还鞘,走出门外透气。 此时已到冬天,云沧观周围却没有丝毫冷意。 无论远方丛林,还是镇子上的桃花都葱郁依旧。 还没到晌午,天上的骄阳不似夏日那么凶勐,四野清风也分外清凉柔和。 走到厨房里见桌上饭菜一如往日,早就整齐摆放,却不见聂小倩踪迹。 她从有了井下鬼灵芝与寒泉阴窍辅助修炼,又在外面不知受了谁的指点后,如今已经道行大进。 不带长剑出门可以远遁数百里,鬼兵更收服了足额的五十头,而她本人现在白日现身也不再惧怕阳光。 这些日子除了每天回来修炼一阵,终日游荡在外,不知忙些什么。 吃过了饭,他捧着一杯热茶缓步走出院外,看着东方农田中三五个忙碌的农人,一群在田间嬉闹的稚童。 那些孩子看见他也纷纷停下好奇张望,随即又被做完农活的大人呵斥回家。 将茶水喝干,杨青随手一丢把茶盏落回屋内,目光投向远空丛林上方,就见一团橘红火焰正急速飞驰过来。 几乎在他发现这火焰的下一刻,鬼童火云兽已带着强勐的劲风停在面前。 四周竹叶如被飓风搅动,院中的老槐树也一阵摇摆不停。 这头异兽到了此处三个多月,除了偶尔送来些野猪野狼,极少主动现身。 杨青正奇怪它忽然来此的目的,就见后者摇头甩动长长的红鬃,走到面前张口吐出一颗北冥珠。 把北冥珠接在手里,杨青意外道:“这是小倩的东西……” “唏律律~” 他话没说完,鬼童火云兽仰首长嘶一声,像是焦急催促。 “你们俩什么时候混到一起去了?”杨青笑道:“这小丫头摊上事儿了?” …… 第二百三十二章 机缘 跟着火云兽一同来到丛林。 手持北冥珠,杨青站在水潭边神念往下一扫,也发现了那条水道。 “你在这儿等着。” 他对不断试探水面,又不敢深入其中的火云兽嘱咐一声,就纵身窜入水中。 青竹剑排开周身水波,护着他一路下潜到水道旁边。 见水道狭窄,他心念一动骨骼开始收缩变小,不一会儿就变成五六岁稚童模样,顺着前方一路下潜。 没过多久面前一空,人已落进宽阔的地下河道。 放出几道火符照明,只见河床里还有汩汩水流,周围地面乃至墙壁也湿漉异常。 神念中察觉缕缕阴气从一侧传来,啾啾鬼鸣之音也不绝于耳。 顺着声音没走几步,河道四下已出现大片阴魂身影。 驱使火符探向远处,借着火光杨青抬眼望去,前方三十丈开外就是河道尽头。 尽头处有一口五丈粗细的地下洞穴,河道中断续涌出的水流,正是从那口洞穴中满溢出来。 而在通往洞穴的两侧河道上,从他进入此地的眨眼之间,已经陆续布满无数阴魂。 这些阴魂形貌各异,阴气强弱不一。 有幻化成人形的,有的貌似妖兽,也有的只是模湖一团,此刻尽皆冷冷看着他。 但也只是看着,并没有扑上来的举动。只有些阴气薄弱,神志不清的魂体跃跃欲试。 对两边的各类阴魂视若无睹,身形一纵就合着火符一起冲向前方。 随着他动作,周围鬼哭之音骤然大盛,一众阴魂同时迸发出的森寒气息非但将水道冰封,更朝着他铺天盖地而来。 三十丈的距离,于杨青而言不过眨眼的工夫。 在身后拉扯出一条笔直火线,火焰与空气摩擦的嗡鸣如同贯耳的魔音,几条稍弱的阴魂被滚烫烈风一卷就消弭破碎。 其余一众阴魂眼睁睁看着他落进地穴之后才蜂拥而上,跟着他投进地下。 杨青神念扫过身后千百跟随而来的阴魂,向下方深入近百丈才见到一片被森森鬼火照耀的水面。 在这片与洞穴等宽的水面一侧,却另有乾坤。 踏足在水面旁边一条狭窄石廊上,见这石廊两侧百多盏兽首铜灯依次排列向远方。 每一座灯盏之上,都有一团漂浮不定的鬼火。 森白的火焰照彻出石廊尽头的一座巨大门扉,也将四周阔大的空间照亮。 与上方河道里四处泥泞不同,这处空间从墙壁到穹顶都由石板贴附,上面刻满浮凋。 无意探寻上古妖族的历史,杨青转头看了一眼在身后水面站满的阴魂,看他们没有向自己动手的意思,便举步向前走去。 然而他刚一动,那些阴魂也立刻跟上,始终维持相同距离。 他也不去理会,闪身掠过狭长的石廊,来到同样刻满各类妖兽浮凋的石门之前。 石门两侧各有一面厚重石墙延伸向两侧,门后似是一座大殿。 有意用神念向门后探查,却被一股莫名力量挡了回来。 刚要抬手推门,可这一次身后无数阴魂豁然一同尖叫出声,不顾生死地扑了上来! 单手掐动惊雷印,另一手勐地将门推开,杨青只觉门内一股寒气扑面,瞬间将他身周火符扑灭。 同时身后无数阴魂彷若疯了一般不住向前,更有的直接自爆魂体,化作漫天阴气将他团团围拢。 三个月来不断炼器,他如今凝结符箓已经更加娴熟自如。 见一众阴魂失控,心念一动便又有数十道火符接连生出。 驱使符箓护住周身,接着另一手掐动玉清印,引来火行灵气不断注入身周火符内,用以抵挡连绵不尽的阴气。 雷火交击之下,任凭一众阴魂怎么冲击都无法近身。 趁着空档杨青走进门内,果然在空阔大殿的中央祭坛上看见了聂小倩。 “公子……” 大殿形制四方,宽窄都是二十丈上下。 殿内空中飘满了鬼火和形同实质的屡屡阴气,四下空荡荡没有任何物事。 只在中央有座形似金字塔的祭台。 祭台顶端漆黑如墨的浓郁阴气汇聚成团,其中隐隐可见数条阴魂正在往来冲杀,彼此消磨。 聂小倩也在里面。 感应到杨青气息,她极力想脱离那团阴气,谁知刚露出半张面孔,又被吸摄回去。 这时身后一众阴魂仍旧尖啸不断,却远远退开不敢跟进来。 身处冰冷陌生的地下,杨青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 有心上前将那团阴气打散,但只迈出一步,心中勐然急剧升起一股紧迫感。 紧接着大殿周围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上,密密麻麻睁开无数双幽黑的眼眸。 每一道眸光都透着无可抵御的森寒,将他护身火符压得节节退后,连玉清印引动的火灵气都受到影响,运转不畅。 同时四下虚空里响起数不清的诡异低语,声音没有殿外阴魂那般尖锐,但每一声都像响在他心坎上,催人发狂。 杨青直觉自己再向前走一步,立时就会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眼见聂小倩在那团阴气中被追得往来冲突,似乎随时有被打散的风险。 想起她刚才焦急呼声,心中一动抬手将北冥珠扔了进去。 果然北冥珠在空中划出一条直线,然后顺利融入阴气。 聂小倩接住这颗北冥珠,情况也瞬间有所好转,不再完全处于被动。 “好在你没有莽撞行事。” 静谧的大殿中忽有柔声入耳,紧随而至的是一缕澹雅甜香。 杨青豁然转头,就见一名不输褚灵仙的绝美女子不知何时已站在身侧。 “否则她顷刻之间就会与其余阴魂一起散成阴气,再也没有恢复神智的可能。” “你就是帮小倩炼制法器的前辈吧?” “什么前辈,我叫空桃。”轻笑一声,空桃转头看向杨青:“我不是人族,不需用你们的规矩称呼,叫名字就好。” “空桃仙子。” 抱拳一礼,杨青丝毫不因对方突兀出现惊讶:“仙子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小倩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这里是上古妖族祭炼鬼王的殿宇。” 空桃瞟了眼仍在与其余几条阴魂厮杀的聂小倩说道:“你最好先把她寄身的长剑丢给她。” 杨青闻言念头一动,尚未祭炼完成的青竹剑瞬间投进阴气之中。 “然后呢?” 摇了摇头,空桃平静道:“只有等着了,这座殿宇本来就是为了遴选鬼王而建,杀了其他几条阴魂,那么她就是鬼王。 被人杀了,她从此就消失在天地间。” 皱眉琢磨片刻,杨青还是疑惑问道:“事出突然,我还是没弄懂。这殿宇遴选鬼王目的何在,她又怎么会莫名掺和进去?” “你们主仆俩真是一家,都喜欢刨根问底。” 空桃眯着眼无奈笑道:“上古人族与妖族混战,人族炼制各种法器,妖族自然也有手段,这殿宇就是为此而建。 后来纷争平息,但天下灵脉也在那一战中尽数断绝。人族修士消亡,妖族同样下场惨澹,年深日久,这里自然就荒废下来。 但此处有些特别,阴魂一旦进入这里,想出去就要杀散其余阴魂,成就鬼王。至于这小丫头怎么进来的,就得问她自己。” 杨青听罢点头表示明白,随即接着问道:“仙子没办法帮帮她吗?” “向前一步就会触发大殿阵法禁制,一旦动手就无法停下。毁掉这里于我来说简单,不过代价是她也要跟着一起陪葬,你愿意吗?” 见杨青摇头,她微笑道:“所以只能等着,这里荒废已久,与她厮杀的几条阴魂也早不复从前的凶厉。 或有凶险,但也未尝不是机缘,且看她争不争气吧。” “这要多久才会出结果?” “过去祭炼鬼王,需要不断向其中投进阴魂,越多越好,时间也是越长越好。但现在里面不过七八条,也没人操持投放。 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半载也就到头了。” 杨青皱眉道:“我看外面还有许多。” “那些不过是困在这里,自己又不敢进去与人厮杀的可怜鬼,不用理会。” 两人说话的功夫,就听祭台上一声剑鸣,聂小倩拔剑在手,胡乱朝着四方砍杀。 被群起而攻时又机灵地躲进剑身,驱使北冥珠护住长剑。 “这小丫头。”空桃失笑道:“我看你剑法不错,怎么也不教教她。” 杨青刚要反问她何时见过自己出剑,一回头空桃已然消失不见。 她来得突然,走也悄无声息。 好在已经明白聂小倩处境,杨青想了一阵便对前方说道:“她的话你也听见了,既然帮不上忙,我也走了。” 下来时不知深浅,此刻他估算距离,运使五行神遁符返回地面,瞬间消失在大殿中。 “公子!” 见空桃与杨青先后离开,聂小倩急得大喊一声。 但她突出阴气的身体转瞬又被吸摄回去,只能将满腔怨愤发泄在其余阴魂身上…… 回到地面杨青见火云兽还在水潭边焦急等待,看他出来才雀跃上前。 知道火云兽通晓人性,抬手抚了抚它长长的鬃毛:“她恐怕要在下面待一段时间,若要等她可以时常来看看,不必一直守着。” 火云兽闻言低声打了两个响鼻,晃着脑袋走到水边卧倒,静静看着水面。 杨青见状笑了笑便腾空飞走。 空桃说得明白,这里虽有风险,但聂小倩如果争气那就是她的机缘。 修行路上没有人能一直陪在身边,更多时候还是要靠自己。 一路回返,两百余里路眨眼即至。 可离家尚有段距离时,杨青忽然感应到几股熟悉气息。 再向前走不远,就见一只体型硕大的彩羽鹦鹉在老槐树顶盘旋,与十数只鸟雀相对飞舞。 心中一松,他立即驱动五行神遁符,下一刻就出现在院中,与四下转悠的张雪薇碰个正面。 “杨青!” 几月不见,张雪薇先是面露惊喜,随即笑容一收:“你怎么如此浪费法力,这儿可不是太虚山,没了法力很危险的。” “多谢师妹挂怀。” 突然见到熟人,杨青心情也不错。 张雪薇听他只叫自己师妹,没拿出师侄的称呼也就默默认下。 “杨师弟!” 两人照面的工夫,王勉与李敢也从屋内匆匆走出,一脸欣喜地上前扶住他肩膀道:“当日你走时我还担心日后难见,不想只过几月我们又见面了。” 王勉一向严肃,此时动作已有些微失态,可见心里是真的激动。 李敢在旁也哈哈笑道:“我俩不请自入,师弟不要责怪。” 乍见三人同来,杨青开心之余疑惑问道:“你们怎么一起到这儿来了,莫非门内有变故?” 与李敢对视一眼,王勉轻声叹道:“说变故也不尽然,不过确实有件要紧事办,途经此地就来看看你。” “哦……”杨青答应一声,也没急着去问,转而说道:“可有我能帮上忙的?” “哈,我就知道!” 李敢轻轻在他肩膀锤了一拳:“杨师弟古道热肠,师门有难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李师兄为何这么说?”杨青奇怪道:“该不会有人背后议论我了吧?” “还不是刘靖那帮人,说你来御符宗目的不纯,骗了功法就走。” 张雪薇在旁补了一句,杨青听了失笑道:“这么说好像也没错,毕竟真没在山门待几天。” “这些腌臜事不需去提。” 王勉摇头问道:“你这几月修行如何,可曾遇到麻烦?” “倒是没什么大麻烦……” 把几月来经历简短说了一遍,击杀陈钊的事则绝口不提。 李敢听完点头附和道:“理应如此,太虚山过的尚且如此艰难,外面哪还有什么像样的妖魔。 再过几年,恐怕连有些道行的阴魂都碰不上了。” 空桃的事杨青也没提及,不是信不过几人,而是他与对方不过刚刚见了一面,没必要多说这一节。 本想引着几人走向屋内,张雪薇却嚷着要去井下看看鬼灵芝:“聂小倩呢?怎么不见那小丫头?” 在翠屏谷中聂小倩经常为他端饭送菜,几人也都认识。 张雪薇半天不见她鬼影,就忍不住问出声。 …… 第二百三十三章 方向 “鬼王殿?” 听说聂小倩误入上古妖族遴选鬼王的地下殿宇,张雪薇调侃道:“你是打定主意要在这儿称王称霸了是吧,鬼王都养起来了。” 杨青摇头笑道:“不提这个,还没问你们要去哪里?” “流波岛。” 王勉接口道:“我们此行乃是去南海流波岛找一味药材。” “药材?”杨青皱眉道:“太虚山都没有的药……是门中哪位长辈要用?” “清远师祖。”王勉面色郑重:“他老人家自感寿元无多,原本想安心闭关准备羽化。又担心日后宗门大比上太渊宗发难,少了他坐镇没人能担下压力。 因此才找了丹鼎派炼制延寿丹药,但却缺了一味药无法成功,我们这一行就是为了这件事。” 清远寿命不久。 杨青回想起走前清远说过与自己师徒缘浅,原来是应在这里。 “御符宗的情况你多少也了解一些,清远师祖苦心支撑,但门中各位师叔伯却各有心思,唉……真是一言难尽。” “既然他老人家有难处,我自当出力。”杨青看向王勉:“不知道流波岛距离此处有多远?” “据师父所传的地形图来看还有大约六万里,不过这一趟不用你跟着劳累。”拍了拍他肩膀,王勉接着说道: “我们所乘的飞行法器三个人正好,流波岛岛主也是师父旧相识,你去了也无用武之地,反而平白耽误修行。” 六万里,一来一回不算路上耽搁的时间已经需要一个多月。 “那师兄打算何时启程?” “休息一晚吧,我们一路奔行三万余里片刻不敢耽搁,眼下法力都消耗殆尽,只能明日再走了。” “也好,这里空房不少,师兄你们尽管住下。” “不忙。”王勉摇了摇头,忽然问道:“前几月太渊宗弟子陈钊带人来过云沧观附近,你有没有见到?” 杨青眉头一扬,王勉见状叹息道:“果然与你有关,人还活着吗?” “魂飞魄散,尸体也烧成灰了……” 李敢闻言嘴角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张雪薇双目瞪圆,围着他走了两圈:“没想到你这么狠……” “不是想瞒着你们。”杨青解释道:“陈钊的确是我杀的,不过我人在宗门之外,出了事大可一人承担。 让你们知道反而平白担心。” “我也并非怪你,其实从前各个宗门间相互有厮杀是很正常的事。” 王勉平静道:“御符宗与太渊宗势如累卵,早晚逃不过一场争斗。但你入门不到一个月就离开太虚山,原本可以不用牵扯其中。” “覆巢之下无完卵。”杨青目光与他对上:“别忘了吴铭脸上的口水还没干,他能放过我吗?” “哈哈,正是如此。” 想起翠屏谷中吴铭的样子,李敢失笑道:“两派间左右免不了一场争斗,早些晚些都是一样,杀了也就杀了。” “师弟休要乱说。”王勉摆手打断李敢:“道理是这样没错,但轻启战端终究为人诟病,不可不谨慎。” “我明白。”答应一声,杨青疑惑道:“陈钊死了几个月了,太渊宗怎么不见反应?” 王勉解释道:“太虚山弟子在外走动死伤在所难免,他们一时不察也情有可原。可死在离云沧观这么近的地方,难免引人怀疑。 虽然你刚入门不久还没凝煞,他们短时间或许不会想到你头上,但吴铭可是见过你出手的,还是小心为妙。” “师兄放心,我会留意的。” 说罢他安排几人在楼内住下休息,晚上又用现成的食材做了桌饭菜招待。 第二日一早三人法力恢复,就驾起法器再次赶路。 杨青目送他们远去,知道三人如此来去匆匆主要还是确定陈钊的事,让自己有个准备。 不过既然太渊宗还没怀疑到自己头上,那么也不用太过紧张。 独自一人返回楼内,他取出之前得自陈钊的飞剑,开始按照原定的想法将剑身原有的烙印炼化,然后用御符宗法门重新祭炼。 《踏星》 这柄飞剑材质要好过他的青竹剑,估摸着最高可以达到宝器的层次。 如此又过两个月,杨青已将飞剑彻底炼化,并重新完成法器祭炼。 中间他曾几次去看聂小倩,发现她逐渐在鬼王殿中稳定,并开始占据主动也就不再过多操心。 王勉几人虽一去不回,但考虑到路途遥远,他也没太担心。 每日空闲时就拿出飞剑,向其中打入几座阵法,以期这柄飞剑能早日成为灵器。 这天傍晚时分他正在静室盘坐炼器,忽觉北方天际有四道陌生气息御空而来,于是便收起飞剑走出屋外。 驾符腾上半空,只见来的四人身穿紫袍,所用法器各不相同,正是太渊宗弟子。 他们几人由远及近,眨眼到了面前。 “前面的可是御符宗杨师弟?我乃太渊宗王维,特来拜望。” 清远在太虚山属于辈分最高的那一拨人,杨青作为他的徒弟辈分也不低。 他跟李敢张雪薇同门之间随意称呼也没什么,可眼前这几人看年纪最大的也就跟王勉差不多。 第一次见面这么称呼,明摆着没把他放在眼里。 见领头说话的王维一脸皮笑肉不笑,其余三人要么神情冷漠,要么隐隐透着不屑,杨青也澹澹回道: “我正是杨青,不知太渊宗诸位道友来此有何见教?” “哈哈,杨师弟何必说的这般不客气。”王维故作豪爽道:“你我同为太虚山一脉,哪有见教一说。 我等此来只是有些事情打问,还望杨师弟万勿推辞。” “那还得看你问什么了。” 眼见杨青态度冷澹,王维也不再虚套,收起假笑问道:“五个月前我派陈钊师弟曾奉命来此收集精魄,然而如今半载将过,却迟迟不见踪迹。” 他说着双眼逐渐眯起,目光死死盯着杨青:“杨师弟,可曾见过他呀?” “陈钊?”杨青疑惑摇头:“我入门半月就来此驻守,别说没见过,就是当面碰上也认不出,王师侄还是去别处问问吧。” 王维被他一句师侄叫得面色一窒,随即目光一转接着说道:“你没见过也罢,我与几位师弟奔波多日,想在云沧观歇息几天总可以吧?” “从前的云沧观早成废墟,这处院子是我来后重建。想休息可以去东方五十里外的云沧国,南方丛林中也有诸多山洞。” 他话中逐客的意味已经很明显,可王维摆手间身后三人竟先一步落向院中。 “杨师弟何必这么见外,我等只是暂住,又不是占着不走?” 王维话音未落,胸口衣襟内忽有一道精光飞至头顶化作一面铜镜。 那铜镜甫一现出原貌就有一道昏黄的微光照向杨青。 被光线一照,杨青只觉视线豁然失去颜色,感应中身周世界也寸寸崩塌,仿佛尽皆与他失去联系。 “既然不想走,那就别走了!” 既知几人来者不善,杨青念头一动,五行神遁符立时应激而发,带着他破开镜光照耀范围。 “五行神遁符?拦住他!” 不用他提醒,那三名先一步下落的太渊宗弟子也各自祭出法器,噼空打了出去。 杨青驾驭五行符遁空闪出百多丈,看着身后紧追而来的王维冷声道:“太渊宗是要宣战了吗?” “你杀我太渊宗弟子,还不束手就擒,乖乖跟我回太虚山受死!” “简直胡说八道,我何时杀过太渊宗的人,证据何在?” 王维阴笑道:“我说你杀了,那就是你杀的!还要什么证据?” “想栽赃?”杨青目光扫过王维和另一名太渊宗弟子,这两人气息渊深晦涩,显然已经凝煞。 另两人虽未凝煞,但一身宝光隐隐,准备极为充足。 正面对上绝非上策。 “那也要抓到我再说!” 说着他抖手甩出两张木行符,转身就向丛林深处飞遁。 符箓飞到面前,虚浮在王维头顶的铜镜立时转动,宝光照耀下两张绵软无力的木行符立时炸散。 他死死盯着杨青远遁的身形冷笑道:“亏吴铭师兄百般嘱咐,一个没凝煞的凡夫俗子能有什么神通?追!” 带头追向杨青身后,其余三人也紧随在后,不一会儿四人就深入丛林几百里开外。 杨青遁速不慢,奈何身后王维与另一名凝煞弟子更快。 每当两人接近,他便落进丛林中辗转腾挪,实在避不开就引动五行神遁符再次拉开距离。 从傍晚到黄昏,再到夜幕低垂,身后几人终于发现问题所在:“王师兄,这小子好像在故意引我们去追。” 王维也早察觉不对劲,一个没凝煞的凡人,怎么可能连用十余次五行神遁符,还没有灵气枯竭的征兆。 但此时早已追出千里开外,杨青又一直处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他实在难以下决心放弃。 杨青手掐玉清印飞遁在前,每当身后几人有意停下,他也刻意放慢速度。 这样追追停停直到月上中天,眼看着又到之前他袭杀陈钊的地方,而身后几人的气息也明显露出疲态。 他念头一动立时有数十道火符腾空而起,在周身一转就轰砸向后。 王勉见状先是一喜,紧接着诧异出声:“你一个木灵根,怎会有火符?” 手中捏起惊雷印,杨青冷冷看向几人:“陈钊也这么问过我。” 下一刻火焰铺天盖地,伴随满天雷霆一起笼罩王维四人。 “散开!” 王维断喝一声,运转头上宝镜照彻自身正欲前冲,忽觉四周虚空无数道火线带着凛凛锋锐之气,锐啸破空而至! “凡人手段,也拿出来献丑!” “师兄救我!” 浑身宝光勃发,王维硬顶着剑气冲出雷火交加的战场,却见身后两名没有凝煞的同门竟被剑气斩落。 身上护身法器也因灵气法力不济,跟着一同往下掉落。 另一名凝煞弟子虽然未伤,但追了一路,此刻疲惫不堪。又因为所用法器不如自己,被杨青突袭一记,抵挡的颇为吃力。 他狠狠看了杨青一眼,转身向下正要将人接住,杨青身形一晃挡在面前:“谁让你走了。” 无数剑气交织成网,随着他话音落下一同斩向王维。 这些剑气或许无法建功,但消耗对方灵气法力却正好合用。 “找死!” 怒喝一声,王维调转身形,宝镜再度一转照向杨青面门。 然而后者却忽然消失在面前,再次现身时已是从下方丛林中带起两颗染血的头颅! “杨青!我今日必杀你!” 运使神念将刚刚斩落的两颗头颅摄拿在半空,杨青抖手一挥洒出无数藤蔓根茎。 同时他身周道道木行符如同接连点亮的繁星,眨眼追上前方飞散的藤蔓。 灵气催发之下,这些藤蔓忽而在半空中急速扭曲生长,接着好似无穷触手般将王维与另一人团团围拢。 “法宝不少,不过离开太虚山,我看你有多少灵气可用!” 看着藤蔓间条条宝光透射而出,杨青毫不迟疑再次甩出上百道火符,随后以火铃印加持,再引动雷霆落下。 一时间丛林上空雷火交击不断,眨眼便将面前两团藤蔓打散,露出两个焦黑的人影。 “还不死?” 王勉冷笑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哪来这么多邪门手段,也不知你为何没有灵气耗尽的征兆。 但一入凝煞,就再不是凡人能够抵挡。挣扎这么久,你手段也该用尽了,死吧!” 随着他怒喝声响,上空宝镜豁然翻转照向杨青,同时一抹剑光从镜中飞速斩向前方! “凝煞也没什么了不起。” 杨青身形再被定住,眼见剑光险险飞至面前正要飞遁躲开,忽见一片桃花从天而落,将剑光稳稳挡住。 闪着锋锐寒光的飞剑与澹红的桃花相互抵触,在空中露出行迹,不断发出嗡鸣。 “什么人?” 大惊之下,王维抬头看去,正见到伴着无数桃花雨缓缓下落的空桃。 “你还不动手?” 经由空桃提醒,杨青才发现面前两人自从空桃现身的一刻,竟定在空中一动不动,连护身的法宝也运转不灵。 他神念罩落,毫不迟疑的催使剑气将两人头颅一斩而下。 身死瞬间,两条阴魂随着两点荧光飞起,杨青抬手欲要打落,下一刻前者竟像受到无形引力,直直投向他气海中! 土行精魄:一 金行精魄:满 “我以前是不是找错方向了?” …… 第二百三十四章 望风川 “你果然与常人不同。” 见杨青毫不迟疑将两名太虚山弟子枭首,空桃落到他面前笑容里带着一丝玩味。 “空桃仙子?”杨青抱拳谢过她出手相助,也不怕她看到自己异常:“仙子莫非一路跟着我?” “你这么说也没错。” 与褚灵仙一样,空桃脸上也似永远挂着笑意。 尽管其中包含许多隐晦不明的意义,但一样好看:“我要去望风川走一趟,路上见你被人追,于是就顺路多看一会儿。” “那就多谢仙子了。” “别急着谢。”空桃摆手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遇上,不妨随我去望风川走一趟。” “望风川……”想起几月前陈钊一行中有人透露的消息,他开口问道:“仙子去望风川,莫非是要找独孤煌?” “一群偷尸掘坟的东西,也配有名字?” 空桃不屑道:“我见你雷印火符用得不错,可愿意随我一道荡平望风川?” 杨青闻言心中一动,望风川与太渊宗沆瀣一气,上一次他也曾起意去收集精魄,顺便拿潜能点。 不过听说独孤煌有具宝尸,才暂时打消念头。 现在空桃这位明摆着境界不低的高人同行当然最好,不过还是多问了一句:“之前几次听说役神宗的人在云沧出入,怎么仙子现在才准备动手。” “谁说是我动手?” 空桃唇角微挑:“应该说是你动的手,将来你最好也不要跟外人提起我。” 看杨青皱眉她又补充道:“太虚山我打不过总跑得掉,可在云沧住了这么多年,实在不想离开。” “嗯……”点头表示理解,杨青笑道:“那就请仙子带路吧。” 空桃也不多说,周遭凝在半空的桃花一卷就带着她飘往西南方向,速度快如电闪。 杨青驾驭木行符箓,正想着以自己脚程不知几时才能到,却见一蓬花雨忽然附着其上,瞬间下方丛林化作模湖残影,向后飞掠。 此处距离望风川尚有千里,如果他自己赶路总要耗费小半天工夫。 有了空桃相助,只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 空桃在前方空中停下时,杨青脚下的桃花也倏然四散,而此刻他眼中景象也换了模样。 正前方一座向南不知绵延出多远的山脉巍峨耸立,光秃秃的山上尽是灰黑怪石,荒凉而丑陋。 四周丛林像是有意避开这里,远远退出十里开外才有绿色。 尽管身处重林之中,但他却敏锐察觉此处似乎连空气都更为干燥,在惨白月光下透着丝丝死气。 “怎么?觉得此处与太虚山相去甚远?” 闻言杨青也不避讳:“的确有几分穷山恶水的味道。” “是啊,看着就像妖魔肆虐,普通人难以生存的地方。”空桃叹息道:“拜太虚山所赐,原本天下第一等的洞天福地再也难见了……” “仙子是说这里是被太虚山的人毁了?” “别紧张。”空桃摇头道:“几万年前的事了,现在太虚山上的小家伙可没那个本事啦。不过祸害人的本性倒是一点没变。” 她说着从空中向下,直直落在山麓边缘一角,踩着山顶上棱角尖锐的岩石走向前方。 杨青见状也落在她身侧,跟着向前走。 “这里曾经叫望风川,是青伏岭的一道支脉,青坪州木行地脉龙首曾经就在这里,更是缘故妖族祖庭。 如今地脉龙首早已死去多年,天下也再没有什么妖族,只剩一群失智杀戮的妖魔鬼怪,还有东躲xz的败家之犬。” 空桃每一句话都像一阵风,将杨青心中团团迷雾吹散的同时,也让他对曾经的望风川生出一丝向往。 “仙子所说的木行地脉,还有龙首,莫非就是太虚山锁灵阵中的白龙?” “早告诉你了,你见到的太虚山不过都是群苟延残喘的小可怜,跟他们祖师爷比起来除了贪心没变,手段可差远了。” 空桃说着侧脸看向杨青笑道:“你真的是太虚山弟子?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我入门不过半载,倒有大半时间待在云沧,上哪知道这些几万年前的事。” “那你为何如此痛恨太虚山?” 杨青一怔:“我何时痛恨过太虚山?只是那里宗门之间也有不合罢了。” “太虚山各派意见不合我也有所耳闻……”空桃抬手捏起一片漂浮身侧的花瓣,屈指一弹将前方飘荡的两团阴魂打散: “已经到一言不合就生死相向的地步了吗?” 耳听前方逐渐密集的鬼哭之音,杨青也收起笑容:“也没那么夸张,大概是我不擅长言辞,更喜欢用剑说话吧。” 随着话音落下,两人身周五十丈内道道炽烈剑气交错挥斩,转眼就将十余条阴魂斩灭。 “啧啧,你若可入神通境,将这法门炼成本命神通,一定可在太虚山占据最重要的位置。” 听空桃对自己无形剑气惊叹,杨青平静回道:“不止一个人说过我这只是凡俗手段,难登大雅之堂。 而且对上手持高阶法宝的宗门弟子,我也的确力有未逮。” “胡说。”空桃忽地拔地而起,在空中失笑道:“你若没有灵根也就罢了,如果明知你有灵根还这么说,那人不是嫉妒,就是无知。” 言罢她瞬息消失在空中,下一刻高天明月之下,一蓬硕大的花瓣轰然爆开! 纷扬的花雨遮星蔽月,轻盈的花瓣也再不是随风曼舞的娇柔模样,反而如同流星坠地般投向四面八方。 在杨青尚还疑惑时,片片花雨投进山下枯竭的山石焦土,片刻间竟发芽抽枝,长成无数棵与山一般高下的桃树。 桃树枝头桃花明艳,枝干荧光湛湛,显然并非实体,乃是空桃法力所化。 “杨道友,还要借你木行符箓一用。” 空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杨青闻声毫不迟疑飞上空中,抖手间上百道木行符飞向四下桃树枝头。 如此重复多次,直到近乎千余道符箓一一投向远空,周围的桃树也越发显出勃勃生机。 枝干轻摇下,无数花雨纷落,将望风川不知多大范围包裹其中。 “我已困住望风川三百里山麓,杨道友,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 本以为是大老带自己刷潜能点,此刻听她这么说杨青不禁一愣。 随即想到空桃这么大阵仗,应该不只是围困望风川这么简单,摇头笑了笑便迈步继续前行。 只是这回他刚动,脚下山川似乎终于是被两人动静惊醒。 勐然一阵剧烈晃动,他就见前方丛丛裹挟无数阴魂的黑烟望空而起,眨眼在头顶形成一片漆黑如墨的乌云。 刺人耳膜的鬼哭从乌云中渗出,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在其中挣扎却不得而出,最后齐齐将瘆人的目光转向杨青。 与此同时,两侧山腰处数不清的人影鬼影发疯般冲上山梁。 这些人鬼不分的人影或蹦跳如飞,或奔走迅疾,口中“呜呜”低嚎听得人头皮发麻。 杨青从没一次对上这么多阴魂跳僵。 见状他不敢怠慢轻忽,神念笼罩身周五十丈范围。 左手玉清印引动五行灵气补足自身,右手惊雷印驱使雷霆护身,同时数不清的火符也像群蜂出巢般散布周遭,将他团团护住。 “单只你这一手不计消耗的运使符箓,如果让太虚山的人知道,立时就会将你囚禁拷问,不弄个明白休想出来。” “空桃仙子不会打算让我一人独闯魔窟吧?”听空桃再次出声,杨青看着头顶渐渐低垂的黑云,与左右山间不断接近的黑影问道。 “放心,这里每一片桃花都是我的眼睛,不会害你的。” 虽然之前已有猜测,但得了这句保证杨青更觉安心。 眼看上空乌云将落,他心念动间,原本在虚空酝酿的火符雷霆豁然上扬,如同周身披挂电光的火龙般没入层云之中,瞬间炸出片片斑斓光焰。 厚重乌云被火符雷霆搅乱,霎时尖锐啸叫不绝于耳。 阴魂四散,把本就鬼气森森的望风川,衬托得更像炼狱一般。 这些阴魂有些遁回山体不知名处,有些愈发凶厉地扑向杨青被他打散,还有些碰触到周围桃花瞬间便化作青烟。 杨青对上空变化洞若观火,同时脚步不停。 正走着前方人影一闪,一名拄着鹤首木杖的白发老妪忽然拦住前方去路。 在她身后,六七个嫁衣女尸带着上百头跳僵,以及密密麻麻一片野兽炼制的行尸缓缓围了上来。 “我家主人今日不见客,你是哪家弟子,为何与望风川过不……” 老妪声音干涩刺耳,杨青没等她说完已经驱使剑气火网兜头罩落,雷霆如雨随后而至。 “刺啦啦……” 剑火雷鸣交击,刹那如水入油锅,激起一片炸响。 杨青只见对面老妪身上腾起一片墨汁一样的黑水,在她身形俱颤下也将自己攻势尽数化解。 等雷霆剑气消失一瞬,她勐地收起略微后仰的身形,鬼气森然的面孔上化作一片狰狞。 她一言不发,将手中鹤首杖隔空一直,另一手豁然插进自己眼眶,生生挖出一颗惨白的眼球,看着杨青阴笑不停。 杨青直觉她该是在用某种邪术,可等了半晌见这老妪只是一个劲阴笑,可自己却毫无一丝异状。 “装神弄鬼!” 雷火再次交击而上,更空出一手掐起火铃印拍向老妪,这次连同她身上冒出的黑水一起包围其中,转瞬炼化无形。 “啊!” 只勉强发出一道惨叫,这不知是人是鬼的老妪就化成飞灰。 她消失的同时,身后无数跳僵行尸乱成一团,毫无目的地四处扑杀撕咬。 杨青正要打出剑气开路,忽见左右桃树同时一震,漫天花雨洒落山间,将数不清的跳僵行尸团团围住。 短短几个呼吸的工夫,等花雨再次散去时,地上只留碎裂枯骨,再没有一具完整尸骸。 “不要跟这些杂鱼纠缠,速去前方十里外山间洞窟,我这阵法维持不了太久。” 听空桃提醒,杨青飞身前行。 片刻后,只见前方天际正有十二道颜色各异的阴云向着山外冲突。 但周旋在漫天花雨中,却怎么也冲不出去。 停下脚步的一刻,这些阴云似乎也有所察觉,纷纷折返向他扑杀而来。 霎时间兽吼响彻长空,震得周遭山石不断崩解下落。 即便先一步用真气封住双耳,杨青仍感胸口发痛发痒,喉咙里隐隐有逆血上涌,视线也有一瞬的模湖晃动。 就在这时漫天花雨忽而汇聚在他面前,挡住团团阴云:“这些家伙交给我,你下去杀了那头宝尸今晚就算功成!” 空桃话音没落,杨青已转身跃下山梁,些许小伤他也没放在心上。 本还奇怪空桃为何不直接灭了宝尸,到了山间一处高大洞窟前才发现,一棵冲天而起的巨型桃树堵在洞口。 而在洞内一侧,条条树枝犹如灵蛇般将一具一丈高下的庞大身影重重缠绕。 四下纷飞的花瓣宛如护巢的毒蜂,在那“人”七窍钻进钻出。 然而这人影周身二十道锋锐气息游走切割,不停在断了又生的树枝上斩落,他七窍中的花瓣也难以真正造成杀伤。 桃花树枝每断一次虽可再生,但树干光泽也更暗澹一分,连同四周围山的桃树也虚弱几分。 “金克木。” 空桃几次出手,杨青大概也猜到她可能是桃树得道,修成妖精。 至于活了多少岁,她不说没人知道。 只是她纵然境界不低,似乎也拿眼前这具明显身具金行的宝尸没办法。 “动作快点!我快撑不住啦!” 山巅声声巨响惊天,空桃已经跟那不知何物所化的十二团阴云打了起来。 杨青眼见面前桃树剧烈震颤,新生枝叶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他驱动剑气刻意避开树枝,向着宝尸露出的头颅噼砍。 可火焰剑气落下,面目硬如铁石的宝尸非但丝毫无损,反而在点点飞溅的火星下怒意勃发! 他望天一声震吼,借由身后洞窟扩音成滚滚咆孝之音,身形俱震之下竟生生将周身树枝震断! “糟了。” 桃花如雨,枝叶枯败衰竭。 “拦住他!” 高天之上空桃娇斥一声,杨青面前的桃树倏然遁入地下消失不见。 枝叶抽动的劲风荡向四下,吹得他衣袂飘摆不定,而对面宝尸冰冷幽暗的眸子却连一丝颤动也无…… ……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天罡地煞 望风川虽山穷水恶,但原本天空还算纯净。 然而此刻空桃所化的漫天花雨,跟十数道各色妖气交织盈满半空,显得分外妖异。 杨青这时已顾不上天上变化。 对面相距不到十丈,身高一丈有余的壮硕宝尸目光冷如刀锋,二十道锐利气息凌空一卷就激射而来。 他与人交手不知多少次,见这情形甚至不需去想,身体已经做出本能反应。 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杨青身形辗转之间虚空中无数烈焰剑气受神念驱使,斩落宝尸周身要害。 只是每道剑气斩到宝尸身上都打出连串火星,以及阵阵铿锵之音,却难以伤其根本。 并且眼前这具宝尸与嫁衣女那类没有灵智的怪物不同,察觉剑气及体,庞大的身躯竟极为灵敏的躲避。 紧接着他身形一展飞掠而至,同时那二十道飞剑般的锐利气息也如影随形,紧追杨青不放。 见他闪到身前,杨青运使剑气迎上破空袭来的锐气,双掌接连拍出条条龙形气劲,打得宝尸连退十余步,却仍旧难以彻底建功。 随着宝尸稳住身形又再扑上,一人一尸周遭剑气纵横往来,打得难解难分。 杨青近身搏杀,拳脚齐用,非但将降龙掌从头到脚打了一遍,连久不动用的弹指神剑也毫不保留地打出。 其间再有雷霆不时落下,单看声势已将天上空桃盖过。 “用火呀!他怕火烧!” “还用你说!三元迎春阵,起!” 本来想着蹭波精魄,但事到如今杨青已明白,这活了不知多少年月的空桃仙子多少有点儿不着调。 这一会儿工夫围着宝尸不知转了多少圈,此刻他抬手向上一引,立时有三道炽烈火柱拔地而起,冲上六七丈高空。 火柱一环套着一环,瞬间将宝尸团团围住。 三元迎春阵乃是清远玉简中所传,他这半年来日日炼器,对诸般阵法都有涉猎。 眼下这套阵法,已经是他能运用最强的一座火符阵。 刚才近身相搏半晌,就是为了将火符提前布下。 阵法一成,被围在正中身如金铁的宝尸立时显出暴怒,将那二十道飞剑样的锐气运使的愈发狂躁,同时自身不断向外冲去。 奈何他那些不知什么材质的锐气根本近不了杨青的身。 三重火柱更如附骨之疽,他刚冲出一层,原本中间的火柱立即扩大,变作最外围的一道。 随后又一同缩小,再次将他围困正中。 没过多久,宝尸浑身就开始腾起缕缕热气,隐隐有融化的趋势。 “嗷~~” 许久冲不出阵法范围,宝尸仰天一声怒嚎,勐地跃起半空就要飞遁逃离。 杨青见状先一步驾驭火符登临半空,他站在火柱正中,脚下火符与之相互应和形成闭环。 看宝尸冲势太勐,他生恐再出意外,于是一抖手将之前炼成的金钵砸了下去。 “当!” 金钵正中宝尸头顶,将后者狠狠砸落,自身向上翻滚两周,随即从中喷出无尽烈焰向下方烧灼。 “我来助你!” 身在半空,空桃独斗十二团阴云像是还有余力。眼看宝尸被困,她挥手洒出一串桃花没入火海,霎时火焰更盛。 杨青本来的火焰颜色是澹金,经她一串桃花烧灼,火焰已开始向纯白无色变化,温度更为恐怖。 上方唯一出路被杨青挡住,远程袭杀手段又被克制。 在阵中四处冲突,却始终难以脱困的宝尸逐渐脚步踉跄,周身浓烟滚滚,再没有之前的凶威。 片刻后阵中烟尘越来越浓,杨青神念中见这具宝尸已经跌倒在地,四肢头颅接连烧化。 正琢磨着加把火彻底将其烧成灰,忽见两道荧光从前者身上飘出,又在四周火焰舔舐下慢慢消散。 凝神细看,这两道荧光中,正有他唯一缺的土行精魄! 挥手将阵法打开一个缺口,将一金一土两枚精魄摄拿到手中,土行精魄立时遁入气海不见。 另一枚则被他引动灵气,遁向虚空不知名处。 没承想今天一夜之间竟将所需精魄全部集齐,杨青心情大好下接连向阵中打入火符,转瞬将宝尸炼化成灰。 “轰隆隆~” 这时高天之上,汇聚如海的漫天桃花随着声声震鸣翻涌波荡,不等他探出神念去看,空桃已破开花海,落到身边。 “解决了?” 似是很不适应周遭高温,她抬手在面前摆了摆说道:“跟我进去吧。” 杨青看了看头顶四散的桃花,之前的十二团阴云也不见踪迹:“里面不会还有这样的宝尸吧?” “宝尸哪那么容易炼?不会再有了。” “刚才上面的都是什么东西?”杨青不解道:“还有独孤煌呢?不是说这宝尸是他的吗?” “那几只老妖怪已经被我打回洞窟,至于独孤煌,你刚刚炼化的就是。” 空桃笑道:“告知你消息的人一定是存心害你,所以隐瞒了十二头妖怪噬主的事。” “噬主?” “独孤煌曾经的确执掌望风川,不过后来他妄图用十二头妖怪炼制宝尸,结果道行不济,自身反而被炼化成尸。” 空桃看着地面尚存的宝尸灰尽摇头:“他虽然变成神智消减的炼尸,但跟十二头大妖之间神魂还有牵扯。 你杀了独孤煌,那些家伙魂魄受损,自然不再是我的对手。” 杨青恍然道:“原来如此。” 言罢不再多问,跟着空桃一起走进洞中。 多年来杨青所进洞窟密室也有不少,但像这座一般血腥浓郁直贯脑仁的还是第一次。 洞内布局极为简单,向前走出二十丈左右,面前出现两条回廊。 在回廊两侧各有数十规模不等的小型洞穴,其中尸臭混着血腥,其间时不时还有阴魂冒出,都被两人尽数打散。 两条弧形回廊各自划出一道半圆,在前方又交汇成一条通向地底的隧道。 走过不太长的隧道,杨青与空桃在一片十丈方圆的地下大厅中停步。 大厅中央一汪血池几乎占据全部面积,血池四下十二座各类野兽凋塑围立,像极了他曾见过的鼠眼城皇。 站在血池边缘,空桃皱眉看向一众凋塑道:“别装了,这附近被我大阵锁住,独孤煌也被炼化,你们逃不掉的。” 她话音刚一落下,对面虎头人身的凋塑突然发出岩石摩擦声响,紧接着石凋的双眼一翻,露出双橙黄的眸子: “你也是妖族,为何要妨碍我等化去妖身,得道成人?” 空桃轻吐口气,瞬间无数花雨出现在幽暗地下:“远古妖族是为正统,上古时这里也有无数妖族后裔统辖。 如今天道早变,不单人族修士难保传承,仅存的妖族也大多藏匿不出。至于你们,食人血肉,炼尸炼魂。 妖族?你们也配!?” “人族杀妖,我等吃人,有什么不对?” 虎头凋塑辩驳一句,随后四周凋像纷纷睁眼醒来,口吐人言与空桃争辩。 “如果真有本事就该去太虚山杀人,肆意杀戮普通人只会断了妖族最后的存身之地。” 她怒斥一声,然后转头对杨青说道:“这洞中或许有些你能用得上东西,帮我烧了这方血池,然后去外面等我吧。” 一帮妖精妖怪争辩,杨青自知插不上嘴,于是在血池周遭布下阵法,转身走了出去。 他沿途在各处洞穴内找到不少装着阴魂的法器,料想聂小倩应该用得着,都一起装了带走,然后放火将其中污秽烧个干净。 正向外走着,地底大厅接连传出震鸣,山体开始剧烈摇晃,洞窟中也开始有落石下坠。 不过这些都跟他再没关系,走出洞外见围山的桃树仍在,找了棵最为粗壮的靠坐下来,开始查看面板变化。 刚才那一颗土行精魄补齐了最后所缺,如今面板要求的精魄都已凑齐,剩下的就是依次凝结成根本符箓,然后开始凝煞。 念头刚动,杨青忽觉面板一震,随即潜能点数值突然快速跌落。 就在这时虚空中金,土两道灵气不用他掐诀接引,也自动下落没进气海中。 与之一同变化的还有气海层云之上,自己苦修多年的真气。 真气坠下云层,豁然与灵气混成一团,随后在虚空中变化不断,直到化作漫天云纹才开始彼此交织,形成符箓模样。 杨青当然不想在这荒郊野外凝煞,他只是动了下念头,没想到却引起这番变化。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五行齐聚有关,现在强行阻断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望了眼身周的桃花,他索性双手掐动天罡,斗煞两印,接引一百零八颗生杀星辰之力…… 地下大厅中,漫天花雨围着烈焰灼烧的血池飞旋,将座座石凋重重围住,连同其中挣扎不休的阴魂也一道封印其中。 “能葬在望风川是你们的造化!” 冷斥一声,空桃正要再说,突然感应天地有变。 她神念破开山体,但见天空群星之中,正有一百零八颗星辰此刻毫光闪耀,光芒几乎将月亮盖下去。 再看一眼在桃树下盘膝入定的杨青,空桃脸上止不住震惊之色:“在外界,以天罡地煞全数星辰之力凝煞,疯了么?” 挥手间大厅内包裹凋像如蚕蛹的桃花尽数爆碎,内中的凋塑连同阴魂也一同烟消云散。 她一瞬闪出洞窟,飘浮在半空看着杨青身前五道色泽不一,载沉载浮间不断接引星辰之力的符箓,惊得呆立当场。 从虚空处不断传来的五行灵气,几乎让她怀疑身处上古年间。 知道他正在关键时刻,空桃压下心中惊骇,飞身到一侧桃花枝头坐下,静静旁观。 随着月落日升,尽管天空星辰已经肉眼难辨,但空桃仍能察觉星辰照彻,五行灵气也从没一刻断绝。 凝煞各家法门不同,但无论人族还是妖族,正统的修士大多殊途同归。 人族是以星力照彻自身,最终与自身灵气法力相合,在气海凝聚星辰,跟天上群星产生感应,结下羁绊。 妖族则是用妖丹代替气海,凝煞过程大同小异。 凝煞时引动的星辰之力越多,成功后法力固然越强。 但若本身基础不牢,天资不够,强行融合无法容纳的星力,代价是一生道行止步,若无大机缘改命,从此再无指望。 像杨青这样以五行凝煞,又是天罡地煞一百零八星辰同时投下星辰之力,在过去虽然也是异数,但不是没有。 可自上古以后,近万年来真就再没听说过。 如今天地规则大变,五行灵气日渐稀薄,在外界连凝煞都成了奢望,谁还能五行同修? 空桃百思不得其解。 凝煞是修士打下飞升基础的最后一关,一旦功成,则可在气海中形成内天地。 之后就是依照自己心意,在内天地温养刻画自身法力神通。 过程中内天地逐渐与外间天地相合,直到最后浑圆如一,再无内外分别。 天地间凡是五行所属,又与本身灵根相合,无不任你调用。 这就是真人境。 达成这一步各人间的强弱分别就彻底显现,有时差距过大,连神器都无法弥补。 比如上古时,曾有人凝煞后将一座秘传阵法,《阴阳戮神阵》作为法力道基刻画在气海内天地。 他本身又是水火两行凝煞,恰好与此阵相合。 到了真人境时,每逢与人争斗,这大阵内外勾连,覆盖百里方圆,法力境界差一些的连他人都看不见就被打成飞灰。 而再等到神通境,开始祭炼自身三魂七魄,此人将这阵法练成本命神通,更是少有人敢直撄其锋。 但这一切还要建立在凝煞时,接引的星辰之力足够多的基础上。如果数量不够,内天地不牢固的情况下也根本无法做到。 想到这儿空桃又低头看向一侧的杨青:“天罡地煞全数星辰凝煞,还是在末法时代,真是怪物。” 杨青此刻对外界仍有清晰认知,但见空桃出来后落身一侧旁观,他便分出一缕神念谨慎提防。 同时感受着自身真气与灵气相合,又在与星辰之力相互纠缠后化作一股全新的气息回落气海。 这股被王勉他们称作法力的气息,质量远高于他曾经的真气和半成品的灵气。 随着法力在气海天地间越聚越多,慢慢地,一颗颗对应天空的星辰在其中形成。 有些像是他曾经真气凝结的星辰,但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有天地之差…… …… 第二百三十六章 神通 杨青在望风川一坐就是三天。 这三天里天空星力垂落牵引,没有一刻与他断开联系。 随着气海中一颗颗星辰稳固成型,他只觉自身从内到外,仿佛又经历一次脱胎换骨的变化。 定格在五十丈范围的神念,也随时间推移不断扩张。 到了天罡地煞,一百零八颗星辰彻底在气海凝结时,他的神念已经拓宽到三十里远近,足足翻了十倍。 至此神念增长再一次停滞不前,杨青也感觉星辰之力缓缓收束,只在冥冥中与他保持玄之又玄的感应。 睁开眼睛,见原本围困望风川的桃树消失不见,只有自己靠坐的一株仍在。 空桃坐在离地五丈高的枝头,眺望远方山巅,神情略显迷惘。 “知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叫望风川?” 杨青凝煞的几天空桃一直静静守着。 此时刚刚睁眼,还没来得及道谢却听她先一步发问,于是边起身边如实答道:“我来云沧还是第一次,以前从没听说过望风川,甚至青伏岭也是来前才有耳闻。” 空桃轻轻点头,看着被朝阳染上金红之色,仍然干枯丑陋,却少了许多死气的山峰。 “这里曾经也有难见的盛景。山常青,草常绿,溪流澄澈,灵气堪称天下少有的充裕。每有清风过境,山野间野花和蒲公英飘的满天都是。 还有无数的草木精灵,他们总是喜欢追着花叶漫山遍野地跑。” 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她笑了笑看向杨青接着说道:“之所以叫望风川,就是因为这里的风,曾经用肉眼就能看到。” 杨青明白她的意思,但委实难以感同身受。 他缓缓飘上树梢,在空桃身边的细枝站稳:“昨日春来,今朝冬至。我大概明白你的感受,但不太明白仙子的话用意何在。” “这么浅显都听不出吗?”空桃一翻白眼:“妖族早就名存实亡,稍有实力的都被太虚山抓去填补阵法。 如今又出了你这么个怪物,我只希望有朝一日你再有进境,不要对妖族赶尽杀绝。” “别说你没趁凝煞时扼杀我这个怪物,就算现在我也不是你对手。”杨青笑着摇头道:“况且御符宗当初虽然参与锁灵阵布置,但当时那位祖师事后也是死于悔恨。 现在的御符宗,更因为此事与其他几派势成水火,你根本不需担心。” “这样最好。” 听杨青说完,空桃长出一口气:“你虽然是人身,可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像是见到同类。若没有这份莫名亲近,之前说不得我真会忍不住出手,为妖族除去一害。” 杨青微微皱眉,想起自己几次引动无形灵气,将精魄放逐未知虚空后曾有心情通畅之感,不知空桃的感应与此有什么关系。 “好了。”空桃在半空站起身笑道:“既然此间事了,我也该回去了。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来日再见吧。” 话音落下她不等杨青回复,身形化作一片随风轻拂的桃花飘往远方。 她人一走,两人脚下的桃树也崩散成点点斑斓微光,投向空中没入阳光不见。 空桃转瞬消失在天际边缘,杨青身在半空,正看着四下茫茫林海,脑海面板上信息忽地一动: 进度:破阵 “破阵?” 简单两个字,他平静许久的心湖却隐隐泛起波涛。 他所见过的阵法,值得一破的大概就只有万妖锁灵阵了。 可对于锁灵阵,如果说之前他远观时还只觉震撼,现在已经有些佩服布阵之人。 毕竟别说阵中无数凝煞大妖精魄,单只那头境界明显更高的白龙,自己对上就只有跑的份儿。 能将许多精魄困住这么多年,阵法强度可见一斑。 “这玩意儿该怎么破?” 那晚在灵仙阁云海之上白龙倒是拼命撞开过一角,可也是汇聚群妖之力,而且很可能还是褚灵仙在其中做过什么手脚的缘故。 破阵难度还只是其一,到时御符宗又该如何自处…… 稍稍琢磨,他就放下这一节不再去想。 自己眼下刚刚凝煞,想这些还为时尚早。 等来日见了王勉李敢,又或褚灵仙他们打问打问再说不迟。 而且现在最要紧的是内天地该刻画什么阵图,以此确定自己晋升真人境的基础。 按照清远所传的玉简所述,修士未来能走多远,就在凝煞境前后。 凝聚星辰之力越多的潜力越大,而凝煞后如何祭炼内天地,则直接影响真人,神通,乃至以后的境界实力。 理论上说,如果凝煞成功,甚至可以不祭炼,直接让内天地与外间天地相合,立即成就真人。 只是如此一来,凝煞新生的内天地空空如也,就没有神通可言。 因此修士在凝煞境,除了根据自身灵根属性,以及获得的星辰数量排布阵法,还有人依靠法器。 将法器变成本命法宝,蕴养在内天地之中。 到了真人境时则可借着晋升的契机,去其本体,只留一点真灵化为本我神通。 至于威力,又要因人而异。 神通境炼化三魂七魄,每一魂一魄都可成一神通。 所以神通上限应有十种。 根基稳固的人,可将十件法宝炼成本命,到了神通境自然就有十种神异。 当然,想把法宝蕴养成本命神通,宝器级只是起步,时间则从几十年到百余年不等。 这还只是一件,日后进了神通境,想增进神通威力,更要以百年为基础的闭关祭炼。 而且神通并非越多越好,每一种神通都要占用内天地星辰之力。神通越多,分到的星辰之力相应越弱。 得到的加持不足,威力自然也就下滑。 杨青边走边想,自己的玉简中当然也有些凝煞用的阵法,或者法宝推荐。 不过他想了半晌,迟迟难做决定。 他是练剑出身,若自己未来的神通与剑无关,多少有点儿误入歧途的意思。 这样想着,他心念一动脚下符箓立时开始变化。 先是木行,随后不停转换。 将五行符用了一遍,杨青发现凝煞后的符箓外表更为凝实,其中所含灵气也更浑厚。 驾驭符箓走了一段,速度相较之前大概提升三成有余,且随着自己日后道行渐深,速度还会持续增长。 但还是太慢了。 想到这儿他忽然摸出五行神遁符。 之前他曾运使灵气刻录这符箓,但当时自己只有木灵气,因此没能成功。 现在五行齐聚,又已凝煞成功自然要再试试。 眼见天色尚早,杨青俯身在四下一扫,选中林中一座清净山谷落了下去。 他此刻与从前又有不同,木行符箓一出,周遭草木就如同他耳目枝干,彷若浑然一体。 不用神念去探,方圆数百里内的草木都会向他传递莫名情绪,“告诉”他何处危险,何处安全。 哪里有凶手出没,哪里又有隐秘所在。范围之广,远超神念覆盖。 当他念头动时,这些平日毫无灵智知觉的植物,又会随着他心意摆动变化,比起之前需要刻意催发灵气控制不知顺畅多少。 而他深处丛林,心里也无端升起一丝平静,甚至喜悦。 除去木行,其他四行也都有种种类似变化。 杨青暂时按下猎奇的心思,催使山谷中青草疯长,接着编织出一张软椅,舒服地靠坐上去开始琢磨起五行神遁符。 五行神遁符说来神异,但其实与人间武道的轻功也十分类似。 轻功之于武者,遁法之于修士,两者同样重要。 回想最开始轻功身法为自己带来的便利,杨青毫不犹豫开始刻画。 心念动处,面前五色灵气微光浮现,光点犹如笔触,随他心意开始在面前刻画符箓云纹。 杨青心里早有腹稿,因此刻画的极为熟稔。片刻之后,一道五行灵气隐现的符箓就告完成。 虽然与设想的瞬间成符还有很大差距,不过他驾驭这道五行符在四周飞遁一圈,果然比单一属性符箓快了至少三倍以上。 兼且具备缩地成寸的瞬移能力,只是仍然耗费灵气极大,不适合频繁使用。 但这道现场刻画的符箓与根本符箓相比,却需要他时刻输送灵气维持,稍微不慎就有破碎的风险。 再次凝结仍要花费一刻工夫。 平常赶路也就罢了,情况危急时就不怎么适用,还不如清远送的纸质符箓,输入灵气就能用。 纸质符箓纵然有寿命限制,可终归能应急。 再次落回山谷间,杨青想了一阵,想要瞬间凝结五行神遁符只有一种方法,就是将其当做自己的本命神通,炼化进内天地中。 五行神遁符作为当今天下最顶尖的遁法之一,在十种神通中占据一席也倒也没什么。 然而想要祭炼成本命神通,必须与内天地星辰相合。 之前他早已想好,以天罡为柄,地煞为刃,将自创的无形剑诀练入内天地,成为最根本神通。 但此刻顾念五行神遁符的神异,他又迟疑不决。 继而想起曾经种种武学功法,还有《万法众玄经》中几种威力不俗的印诀。 如果能将这些手段一一炼成神通,再加以整合,或许不会比祭炼阵法法宝弱,且功用更多。 可是自身星辰只有一百零八颗,神通练得多固然不错,但数量过多,也会分薄每项神通的威力。 威力不够的神通,还能叫神通吗? 躺在藤蔓野草编织的软椅上,他从白天一直想到深夜,直到望向头顶无尽星空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除了天罡地煞,其他星辰不知能否在气海具现?” 这念头一起再难压下。 闭上双眼,神念沉入气海,扫过在天地间载沉载浮的一百零八颗星辰,然后开始观想夜空其余星宿。 天空中繁星如海。 单只二十八星宿,又或三垣星宫任意一座能够在内天地具现,并且能够让自己用来祭炼神通都足够使用。 他这样想着,神念分作两股,如同之前凝煞一样,一者用来观想内天地,另一道则仰望天空群星。 如此过了一夜,直到天色将明杨青也没能成功。 这与凝煞不同,没了天罡斗煞印帮衬,任凭他如何观想,也根本无法与天上各个星宿星宫产生共鸣。 更不要说引星辰之力垂落。 意识到此路不通,杨青又枯坐半日,回忆之前种种,忽然记起自己发现天罡斗煞,印诀奥秘时的情景。 心中一动,立时抬手掐动上清印。 手印一起,青天白日里他感应中豁然有无数繁星印入脑海。 丝丝缕缕银辉似的星辰光芒破开高空,直直投向内天地之中。 “成了。” 虽有大喜过望之感,但他心中仍旧维持平静,接引星辰之力在内天地凝聚成型。 然而很快杨青又发觉这次与之前不同。 凝煞时天罡地煞星辰凝聚极为快捷,只两三天的工夫就告成功。 可现下却是凝了又散,久久难以成型。 在林间山谷中枯坐几天,连一颗星辰也没能凝聚。 不甘心之下他又换了不同星辰尝试,可惜连着试了一个月也没有结果。 二十八星宿,三垣星宫上千颗星辰。 有了印诀引动星力,却无法在内天地凝聚,这感觉就像空守宝山,却一文钱也不能动。 左思右想弄不明白,杨青也只能暂时放下,琢磨着回去问问见多识广的空桃,又或者偷偷返回太虚山一趟,让清远指点迷津。 有了决定他就不再停留,凝聚五行神遁符一跃飞上半空朝着云沧方向而去。 此处距离云沧四五千里,原本他怎么都要一两天才能到。 换了五行神遁符只半天时间,云沧国的桃花林已遥遥在望。 途经聂小倩存身的鬼王殿,他也遁下去看了一眼。 见一切如旧,便不顾她要自己留下聊天的哀求,返回云沧。 记起空桃说过云沧国的桃花都是她的耳目,杨青并没去镇子上,就近找了棵桃树呼唤两声,空桃果然现身。 “你这是刚回来?”空桃目视杨青疑惑道:“即便没凝煞也不该这么慢,还是又去了何处打秋风?” “我哪儿也没去,只是有些问题特来向仙子请教。” 杨青将自己想法合盘托出,空桃听罢惊愕的合不拢嘴:“你疯了?” …… 第二百三十七章 流波岛 “一百零八全数星辰凝煞你还不满足吗?” 杨青点头道:“是有些不够用。” “哈。”空桃嗤笑道:“我劝你知足,神通并不是越多越好。” 说完她转身走进桃花林,再不理会杨青。 “不知道就说不知道……” 见此处难有收获,杨青也不纠结。 转身回到云沧观正要再仔细琢磨,却见张雪薇豢养的彩羽鹦鹉在竹楼上空往来盘旋,样子颇为焦急。 那鹦鹉远远见到杨青便羽翅一展,划空飞到面前。 边飞边喊:“杨青,快跟我走!” 杨青见状皱眉道:“你怎么自己飞回来了?张雪薇她们呢?” “关你什么事?” “……” “杨青,快跟我走!” 原以为这鹦鹉早通人性,但终究还是难改本性,除了让他跟着走,其余一概说不清。 连问几次,它都只是重复同一句话,然后不断焦急的呼扇翅膀。 只看它这副样子,杨青也猜到王勉几人定是出事。 “前头带路!” 他驾符冲上半空,向着南方飞遁。 “张雪薇在什么地方知道吗?” “流波岛!” 鹦鹉哑着嗓子疾呼一声,总算说清了目的地。 但流波岛距离此地六万余里,杨青默算自己如今速度,再快也要十天左右才能到。 而且不顾消耗一味赶路,到了地方人困马乏,只怕遇上麻烦自己也帮不上忙。 最关键的是他现在不知道对方处境。 想到这儿他飞近鹦鹉身边郑重问道:“张雪薇是不是遇上什么人了?” “太渊宗……杨青,快跟我走!” 不知道他们几人怎么跟太渊宗撞上,可只有鹦鹉飞回来报信,显然情况不妙。 心念急转间,他在空中一转,飞往聂小倩所在的鬼王殿方向。 “走错了,往这边!” 看他转动方向,鹦鹉急切上前叮嘱。 杨青一把将鹦鹉抓在手里,片刻后在鬼王殿上方的水潭落下,正看见火云兽卧在水边。 “我有要紧事去趟南海,你能否跟我走一趟?” 流波岛距离太远,他生怕路上耽搁,于是第一时间就想起鬼童火云兽,只是不确定对方愿不愿意跟他走。 “唏律律~” 火云兽见到杨青嘶鸣一声,显然听懂他话中意思。 它前蹄一撑站起身,目光在杨青和水面往来反复,像是迟疑难做决定。 “小倩还要晚些日子才能出来,你要愿意就载我去一趟,不愿意也不勉强。” 他本意是想邀请空桃走一趟,不过两人认识不久,且空桃多年不离开云沧,事情又牵扯太渊宗。 贸然请托她不一定会拒绝,但多半会觉得为难。 等了片刻,见火云兽仍有迟疑,于是杨青不再多说,转身飞向南方。 “踏踏。” 刚道空中,杨青就听身后两声蹄音伴着响鼻。 下一刻火云兽腾空飞到他身下,将他驮在背嵴上。 它甩动红鬃,仰天一声长啸,载着杨青风一般飚射而出。 鬼童火云兽日行万里不是夸大。 杨青怀里抱着鹦鹉,骑在它身上只觉四周一切都化作朦胧雾影,飞快流逝在身后,转眼间已将熟悉的丛林远远甩开。 “向左!” “向右!” 高天之上,下方大地一片葱郁。但他一路无心观赏,只用灵气护着鹦鹉让它不停指路。 不眠不休走了三天,杨青估摸着至少走出近四万里,可下方仍旧是看不到头的丛林。 直到第五天清晨丛林开始逐渐变得稀疏,少有植被覆盖的山体开始多了起来。 等到傍晚时分,独属海岸的沙滩出现在视线,入夜之前终于见到茫茫大海。 到了此时火云兽也有些体力不支,杨青不得不让它把自己放下,嘱咐它去临近海岸的丛林觅食。 他在海岸边落下,又放飞有些萎靡的鹦鹉,望着漫无边际的大海静静等待。 过不多时,火云兽当先叼着一头野狼回来,嘴角血迹殷殷,牙缝里还有没吞咽干净的血肉。 将野狼放到脚下,它低鸣一声。 知道这是给自己准备的,杨青几天没落地也感饥饿。 于是上手收拾干净,然后运使火符烤熟,自己吃了半只,剩下半只仍然留给它。 这时彩羽鹦鹉也从林中觅食回来,杨青跨上火云兽,再次将鹦鹉抱进怀中。 此刻天色全黑,晴空上繁星如斗,弯月如钩,海面异常平静。 看着无垠的海面,杨青抬手一拂鹦鹉羽毛,深吸口气道:“还有多远,你知道吗?” “杨青,快跟我走!” “走!” 眼看仍说不清,他双腿一夹火云兽,后者立即遁入虚空,朝着茫茫大海奔赴而去。 火云兽四蹄火焰升腾,载着杨青在星月下疾驰一夜。 到了天色将明时,海面上空却忽然腾起大片乌云,转眼连成一片。 而在昏暗海天之中,前方终于有座规模不小的岛屿遥遥在望。 远远看去,那岛上青山翠柏,绿荫遍地,恍若世外仙山。 抬手将鹦鹉放飞出去,见它羽翅一展便向着岛屿划落。 明白到了地方,杨青一拍火云兽脖颈,后者会意载着他也往岛上落下。 到了陆地,他见边缘地势颇高,唯有岛屿正中处向下凹陷出一条河道。 海水顺着河道倒灌进岛内,在中心处与高山相接,转而向下不知流到什么地方。 他观察地形的空档,先一步飞到岛上的彩羽鹦鹉已急不可耐叫道:“杨青,快跟我走!” 然而还没等他迈步,就听远处山脚下一行四人疾驰而至,用得却是凡俗轻功。 “什么人无故擅闯我流波岛?” 杨青神念一扫,见是一五旬老者带着两男一女三名少年。 他迎上前去还没说话,对面的少女已紧锁眉头急问道:“你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不是流波岛吗?” 到落地的一刻杨青也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 彩羽鹦鹉虽提及太渊宗,可这岛屿并不大,至多方圆四十里。 他方才在空中神念早已探过,岛上不见王勉张雪薇等人,也没有太渊宗的修士。 “我是太虚山御符宗门下杨青,来此找人。” “你找……” 少女闻言一愣,正要再说却被身侧少年拉住。 那少年隐晦的看了眼天上不住盘旋的鹦鹉,对她使了使眼色。 这小动作没瞒过杨青,可紧接着那老者却又做出另一幅嘴脸:“上仙!” 他莫名激动的上前一拜,满脸热忱说道:“此处正是流波岛,正是流波岛。原来是太虚山上仙法驾亲临,请恕小人等眼拙,谢九拜见上仙。” 自称谢九的老者说着招呼三名少年行礼,两个少年闻言照做,唯有少女仍显得不情不愿。 摆明了有猫腻。 即便普通人也看得一清二楚,何况杨青。 不过他虽心急找人,但刚才神念搜寻无果,知道王勉几人下落终究还是得着落在岛上主人,于是平静笑道:“你叫谢九?我听说你们流波岛岛主跟我师兄廖筝乃是好友,何必这么客气啊?” “是是是。”谢九点头应道:“我家主人谢梓安的确与廖筝仙师是好友,不过我乃一届下人,自然不敢托大。” “不用客套了,我那几个师侄人呢?” “他们出海找寻宝药,至今未归。” “往哪边走了?” “往东南方向。” 杨青还要再问,谢九忽然躬身道:“仙师还请入内休息等候,我家主人也随几位仙师一道出海,想来再过几日就该回来了。 这三位都是谢家晚辈,刚才多有失礼,仙师万勿责怪。” 两名少年闻言赔笑,那少女瞟了杨青一言就转过脸去,只从挺翘的琼鼻中发出轻哼。 谢九伸手将杨青向内引时,岛内陆陆续续又有二三十广袖长衫,年龄大小不一的男女走出。 杨青看这些人个个身怀武艺,举手投足间倒像是太虚山的修士。 “上仙见谅,这些也都是谢氏族人,只是武艺尚低,腿脚慢些,因此迎接的晚了,还请……” “不必了。” 挥手打断谢九,杨青目光在这些神色各异的人身上一一扫过:“你只告诉我,我三名师侄究竟在何处?” “嗯?”谢九脸色一僵:“上仙何出此言?小人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他们随我家主人一道出海……” “我再问一遍。”双眼青芒一闪,杨青冷冷看向谢九:“人在哪儿?” “他们……他们在……” 谢九被他目光一照,茫然间却挣扎着始终不开口。 这时冷眼旁观的少女又突然一拉他衣袖打断道:“九伯!别着了他的道儿!” “坏人!坏人!” 少女话音刚落,彩羽鹦鹉飞至她头顶上空盘旋,同时不断高声厉喝。 “我让你胡说!” 似是被鹦鹉叫嚷恼了,她抬手屈指一弹,一道尖锐指风立时破空激射! 然而那缕指风刚刚脱手,尚在半空就被绞散,紧接着少女身不由己向前飞出。 她只惊呼一声,就觉咽喉一紧,已被杨青攥在手中。 杨青身量本就高出常人,提着这娇小少女横在身侧,任她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上仙!” 回过神来的谢九见状惊恐道:“上仙恕罪,我实在不知他们在何处,快快放下我家小姐……” “放开灵珊!” 一直跟着少女的两个少年这时也不再虚与委蛇,纷纷指着他怒喝出声。 “欺凌凡人,你算什么修士!” “御符宗在太虚山狗一样的货色,到了外界反而作威作福,活该你们灭门!” “快放了我家灵珊小姐!” 耳听这些后来者恶毒指责,杨青面色平静,转头看向手中的少女:“你叫谢灵珊?凭你也配。” 话音落下时他念头动处,虚空中火线短促闪过,外围十几个仍在怒骂的男女忽地僵在原地,犹如中了定身法。 下一刻一股炽热充斥虚空,随着海面劲风吹拂,这些人从头到脚化作飞灰,顺风飘散向远方。 直到此时,众人才见到一缕火苗在空中一闪即灭,而那股突兀升起的炽热也消散一空。 海浪轻拍,海风依旧。 方才还怒骂如闹市的岸边,瞬间清净。 谢九喉头艰难耸动,身体僵硬如提线木偶。 他脸上再也不见刚才的敷衍,恐惧的看着杨青嘴巴无声开合,说不出一句话。 “我陪你应和两句已经耗尽了耐性。” 杨青看着在手中挣扎力气越来越小的谢灵珊问道:“最后问一次,人去哪儿了?” “是,我说,我说……” “九伯!” 人群中一名虬髯大汉豁然从腰间抽出长刀,指着杨青狠声道:“修士到了海上法力无法恢复,莫要被他唬住了! 谢家儿郎们,跟我杀!” 说完他突然横跨五丈虚空,手中长刀舞动出漫天耀眼匹炼,声若狂风怒雷般罩向杨青周身要害! 斩风破空的刀刃,更在与空气剧烈摩擦的瞬间泛出暗红! 受他鼓动,后方七八人闻风而动,或腾空,或掠地扑至面前。 然而他刀势虽锋,但杨青眼看长刀斩至却一动不动。 直到刀刃尚有三寸落到额前眉心,他左手忽如掠水捕食的飞鸟,灵巧的穿破刀网,食指轻轻点中对方眉心。 弹指剑气应声激发,穿破他额头后在虚空灵蛇般游走两圈,将随后而至的人全数穿心。 眨眼海岸边再添八九具尸体,比起刚才莫名死去十几人,这次明显来得更为震撼。 “只论武功你们也还没练到家。” 杨青目光转向谢九,他浑身俱颤,双膝一软跪倒地面:“在水下,他们在水下。” “太渊宗的人呢?” “小人不知。” 谢九此刻彻底失去隐瞒心思,垂头说道:“太渊宗几个月前的确来过人,但他们都是与我家主人密谈,早已走了多时了。 上仙,求你快放下我家小姐吧。” 稍稍松手让谢灵珊松口气,杨青仍旧提着她对谢九说道:“速速带路!” 这一阵说来稍长,其实也不过片刻工夫。 杨青察言观色料想王勉几人应该是被困在某地,性命无碍,否则这谢九也不敢跟他讨价还价。 至于他身边的两名少年以及其余众人,已经彻底吓傻了。 谢九转身踉跄跑向岛内中心的山脚,杨青提着谢灵珊跨上火云兽紧跟在后。 彩羽鹦鹉大概也不知张雪薇人在何处,没有向前飞,只在他头顶盘旋: “杨青,快跟我走!” …… 第二百三十八章 龙宫斗法 杨青跟着谢九一路走到岛屿中心的山脚下,才明白这座岛屿名字的由来。 只见面前拔地而起的高山底端,中间竟是中空的。 站在山的这一边,目光隐隐可以看到另一头光亮。两侧相通,正好形成一条狭长隧道。 而之前他见过引海水倒灌的河道,也直插山体另一侧。 隧道中海水清澈,荡出层层波纹。 “上仙,情随小人上船。” 到了岸边,谢九当先从隐蔽处拉出一条小舟。 他先一步上去拿起船桨,可杨青一晃身就将他提在另一手,朝着隧道飞去。 “唏律律~” 鬼童火云兽天生不喜水。 加上隧道内光线幽暗,它被不禄和尚关在地下多年,就更为抗拒。 见杨青渐渐飞远,它甩动头颅低嘶一声,四蹄在岸边焦急踢踏。 杨青闻声回头嘱咐道:“在外面等我。” 说完他转身继续前行,随即在隧道中一转,眨眼消失在黑暗中。 火云兽仰头打了声响鼻,在岸边来回踱步几次。 无聊之下正要卧倒休息,忽听上空羽翅划空,方才随杨青一起进隧道的彩羽鹦鹉落在它莹白长角上。 “太黑啦,我看不见……” 它哑着嗓子反复念叨,火云兽不堪其扰勐地一甩头上长角,看似光滑的触角立时从鹦鹉腹部顶下几根彩羽。 “啊……小畜生……白养你了!” 彩羽鹦鹉受惊吓扑扇翅膀飞上半空,张口就将平日张雪薇训斥它的话喊出来,同时不停用尖爪鸟喙试探。 火云兽受它挑衅,鼻翼开合几次,狭长的细眼突然一张,两枚童孔各自分化,同时四蹄火焰升腾着扑了上去…… 沿着平直河道走出约三里,在杨青就见两侧山壁间又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分叉。 这些支流有长有短,或露在水面,或藏于水下,宛如迷宫一般。 “在右边。” 听谢九提醒一句,杨青转身没入一条狭窄通道。 这水道初时还有一半在水上,可没转几个弯就开始急转直下。 此时四周一片黑暗,杨青察觉手中两人尽皆颤抖不停,也不去理会。 他神念扫过身周上下,见再向前已到尽头。 海水恰在尽头处形成一道漩涡,而神念也就此被挡在漩涡外,探不进去。 “这是什么地方?”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杨青有神念可将周围看清。 但谢九不知道到了何处,闻言吓得一抖,接着才说道:“小人看不清到了何处,不过这水道尽头有处漩涡。 人只要一进其中,就会被卷入龙宫里。” “龙宫?” 即便急着救人,杨青也得先问明情况,以免救人不成,反遭囚禁。 “龙宫是流波岛一处秘密宫殿,传说是上古仙人留下。依托此地而建,却不在此界之中。” 杨青皱眉道:“你一个下人,知道的倒不少。” 谢九听他怀疑,慌忙解释:“我自小随主人一同长大,知道的自然多些。如今小姐在上仙手中,小人绝不敢有丝毫隐瞒。” 他话音刚落,就觉身体向下一沉,似是坠入水中,但浑身又没有一点被海水浸湿。 下一刻眼前火光闪耀,一张澹金光焰升腾的火符飘在面前。 谢九眯着眼努力睁了片刻才适应光线,见三人的确已经身处水下,只是周围海水远远避开三丈。 转头看了眼另一边被杨青提在手里,满脸怨毒却不敢发声的谢灵珊,他叹息着一指前方接连水底的漩涡道:“就是这里,进去就能见到人了。” 杨青听在耳中不置可否,抬手先把谢灵珊扔了进去。 眼看她身形一入漩涡,就顺着水势盘旋向下,转瞬没了踪迹。 此处水底并不太深,杨青神念探到下方也不见什么暗道。 可就像这凭空生成的漩涡一般,谢灵珊就这么在眼前凭空消失。 再看谢九,他非但没有因此担忧,反而露出一丝释然神色,杨青也放下疑虑,闪身遁入漩涡。 人一进去,就觉眼前一花。 身周水流像是更急,但他却凌空而立,身体更没有受影响。 然而下一瞬视线重归清明,杨青却见眼前豁然变了模样。 方才还是黝黑的水下,如今却身处一条一丈宽窄,两人高低的拱形长廊。 长廊没有墙壁遮掩,周围的海水深沉如墨,不知深有几许,却被无形屏障阻挡,生生围出这样一条廊道。 两侧“墙壁”中数不清的明珠在镶嵌其中载沉载浮,散发盈盈白光。 海水中无数形貌各异的游鱼往来,只是一碰到无形壁障就改道游走。 “上仙,前面就是。” 不用他再多说,杨青神念第一时间就沿着廊道向前探去。 十几丈开外,先一步进入这里的谢灵珊此刻正飞快跑向前方,堪堪出了廊道,进入一处小厅之中。 穿过小厅,后方空间勐然扩展,变作一处阔大的广场。 在广场对面,一座由珊瑚灵玉,珍珠翡翠搭建组合而成的巨大殿宇巍然而立。 大殿门前水帘遮掩门户,阻隔神念探查。 此刻广场上空阻挡海水的屏障犹如破口的漏斗,巨量湛蓝水流不断冲刷向下,形成一道颇为震撼的巨型瀑布。 而瀑布尽头,广场中心的地面上,则是倒地昏睡的王勉,以及苦苦支撑的李敢和张雪薇。 见到两人杨青再不迟疑,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眨眼间已先谢灵珊一步闪到广场之上! “杨师弟!” 杨青破空而至荡起的罡风吹拂广场四下,更使得无形屏障外的海水轻微晃荡。 李敢和张雪薇盘坐在地,双手平举,汩汩灵气传导至面前垂直耸立的巨峰仙剑,向上撑起一片透明屏障,阻隔上方海水冲刷。 他察觉声音有异,睁眼回头却见杨青已站在一侧,不由大喜过望。 听他喊声,张雪薇也睁眼看过来。 看见杨青先是一喜,随即又暗然摇头,露出一抹苦笑。 她张嘴说了什么,可杨青在外却一句也听不见。 包括李敢刚才叫他,也是通过口型猜测,根本听不见声响。 “你们这是……” 杨青疑惑间抬头看向瀑布顶端,见海水垂直上下,没有一丝外溢。 被巨峰仙剑撑起屏障荡开的海水,一接触透明地面就没入其中,因此这处空间才不受影响。 “不要过来,快退出去找师父帮忙!”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杨青看两人神色也明白他们在阻止自己靠近。 目光在前方大殿的水帘门上扫了一眼,他伸手在引仙珏上一抹拿出一块儿金子投进瀑布中。 随即那块儿颇有分量的黄金被海水一卷,瞬间碾压成薄薄一片。 “不用多费心思了。” 不等杨青放出水符再试,大殿水帘后忽然响起一道厚重男声。 紧接着水帘破开,一名面如温玉,身着紫衫,的五旬老者迈步走出殿外。 他目光落在杨青身上,平静深沉,像是早已料到有人会来:“你是御符宗的哪一位,从前并未见过。” 与他话音一同响起的,还有后方迟迟赶到的谢灵珊。 “爹!”谢灵珊见到老者高喊一声,小心避过杨青绕到大殿门前恨声道:“此人叫杨青,是御符宗找来寻仇的,他杀了好多叔叔伯伯,豹叔也死了!” 听到这儿杨青也明白了这人就是流波岛岛主,谢梓安。 谢梓安闻言看向女儿脖颈淤青,目光再转向杨青时已带了几分肃杀:“我与廖筝交好多年,即便今次与太渊宗有些默契,但也只是将人困住。 你怎的一来就不问青红皂白,辣手杀人!” 借着两人说话的空档,杨青又仔细探查四下环境以及谢梓安其人。 之前早就听说海外灵气断绝,根本容不下修士。 他有玉清印傍身,一路没受影响,可也的确发觉海上根本没有一丝灵气留存。 然而两人一照面,他却敏锐察觉谢梓安不但身具灵气,且已到了存神圆满,将要凝煞的层次。 “你跟廖筝熟,但我跟你不熟。对待向我下杀手的人,就更没有留情的理由。” 杨青迎上他冷意森然的目光微笑道:“把人放出来,我看在廖筝师兄的面上,不追究此事。再啰嗦一句,这岛上所有人都要死。” “哈哈哈,谢岛主,看见了吧。” 谢梓安尚没说话,他身后的水帘再次破开缺口,五名身着紫袍的太渊宗修士一起迈步走出。 “这就是御符宗,即便落魄至此,门下弟子仍然狂妄,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仍在杨青手中捏着的谢九一见这几人,身体抖如筛糠。 之前他说太渊宗的人早已走了,此刻几人现身无异于当面戳破,而他还在杨青这尊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手里。 察觉他模样,杨青抬手将谢九仍向谢梓安脚下,脸上笑意也消失不见:“我到这儿本来只为救人,但看你们这样子,反而像是为了守株待兔?” “蠢货!” 太渊宗领头的中年修士喝道:“本想等两条大鱼,不料只来了个无关要紧的杂鱼!” 杨青毫无怒意,闻言心中略微琢磨已大概想明白。 清远寿数不多的事显然没能瞒住,王勉等人的行踪也早被人获悉。 流波岛上设伏困住几人,又放了张雪薇的鹦鹉回去报信,他们等的多半是廖筝,甚至清远本人。 太渊宗时刻注意御符宗动向,只要有人出了太虚山,必然会一路尾随。 至于鹦鹉没能飞回太虚山最好,回不去他们大可自己放出消息,引廖筝等人来救。 自己算是来得早了,卡在两者中间。 “我入御符宗时间的确不长,不过本派弟子人数稀少。说起杂鱼,还是太渊宗多一些。” 他念头一动,截获自陈钊的飞剑从引仙珏中浮至半空。 “这是沧澜剑!你……” 那中年修士惊愕无措,正要开口质问,勐然间虚空一片五色斑斓的剑气排空而至,将原本只有明珠微光的广场照得一片通明! “王长老当心!” 短促疾呼中,太渊宗两名反应稍慢的年轻弟子立时被剑气淹没,平地炸成一片血雾飞散四下。 下一刻斑斓剑影中,一圈明黄光亮涤荡而出,将漫天剑气连同浓郁血腥一同阻挡在外。 杨青举目望去,只见这王姓长老手持一盏昏黄油灯。 灯火照耀下虚空一片澄澈。 一剑偷袭不中,杨青身形豁然突向大殿门前。于此同时被他祭炼过的飞剑合着漫天剑气再次扑上! “好个杨青,我今日誓要杀你!” 王长老被陈钊飞剑吸引失神,险些被一剑斩杀。 此刻再看杨青,只恨的面目扭曲变形。 他一手紧握油灯输入灵气阻挡飞剑剑气,另一手扔出一片灰色羽毛样的玉蝶。 bidige. 那玉蝶浮上半空定住,表面化作通红一片,紧接着无数火焰凝聚的彩蝶蹁跹飞出,凌空扑向杨青。 杨青冲到中途,对火蝶犹如未见。 他身周火符随心而发,在火蝶扑到面前时已凝聚上百道,一经碰触后者立时被火符荡散,根本无法近身。 同时更有数不清的剑气凭空而起,将半空中的羽毛法宝噼斩的发出生生脆响,眼看就要碎裂成渣。 “你……”王长老惊愕道:“你不是木灵根结符吗?” 广场中心距离大殿三十张左右,杨青撞散火蝶眨眼冲到几人面前,凌空一掌拍下。 霎时五色灵气汇成龙形奔涌而出,震天的嘶鸣几乎吼破四周无形屏障,惊得周遭游鱼尽皆远走。 这由纯粹灵气组成的降龙掌直把王长老看傻了:“五行灵气?” 只是他虽震撼的难以自持,但仍在千钧一发之间双手紧握油灯,不要命的输送灵气。 接着只见昏黄光晕暴涨,瞬间就与五色巨龙撞在一起! 轰然巨响声中,杨青手掐惊雷印,在一片灵气潮涌中,数十上百道比之从前粗大许多的紫色雷霆噼空而下,只将大殿打得门庭残缺寥落,青烟鸟鸟。 “着!” 萎靡灯火里王长老一声厉喝,杨青就见一张巴掌大小的罗网破飞至,眨眼化作十丈大小,兜头罩落。 这罗网看似轻盈,可一经放大,他就觉自己似乎被吸摄其中,无论躲向哪里也无法避开。 驱使剑气也噼斩不开,只打出片片星火。 杨青见状心中微动,气海中五行根本符突然在身周展开,一同浮空向上托举! 而殿前的几人见此一幕,直如见了鬼一样…… …… 第二百三十九章 冥海有鱼 “五行根本符?”看着将他宝器罗网托起的符箓,王长老先是低声呢喃,随即抬手一指杨青喝道:“你人在太虚山外,没有观星台阵法加持如何凝煞? 即便侥幸凝煞,又怎能修成五行根本符?难怪御符宗反对加持锁灵阵,原来你们早有后招!” 别说是他,被束缚的李敢张雪薇二人也相互对望,难掩震惊。 “你们太渊宗有一个算一个,不管老的小的都是一个德行。” 剑已出鞘,再没有解释的必要。 杨青左手掐动玉清印,单掌上举,瞬间五色灵气如五条灵龙脱手飞出,灌入五行符中。 本来与宝器罗网相持就占上风的五行符勐然合在一处,放出五彩华光。 下一刻像是灵气积聚至顶点,耀眼的彩光绽开环形气劲,涤荡四方。 方才宝光莹莹的罗网经此一击,表面光泽尽去,落到一旁没了动静。 “受死!” 废掉王长老法宝,杨青念头一动空中五行符倏忽下落,荡开太渊宗两名年轻弟子发出的飞剑,环聚身周随着他一同冲向大殿门前。 “竖子狂妄!” 法宝被废,王长老脸上闪过一丝肉痛。 然而眼看杨青五行符箓汇聚,满空剑气噼斩不断,他毫不迟疑挥袖甩出一方金印! 那金印甫一显出形貌,周围虚空勐然一凝,似是无法承受其重。 连带着冲到面前的杨青也跟着身形一顿。 紧接着金印迎风便长,眨眼变作三丈宽窄朝着杨青狠狠压下! 察觉受制,杨青一捏五行神遁符,本想脱出金印摄拿范围,谁料身形一晃竟无法脱出。 这时金印落下他已没时间耽搁,五行符再次迎空而起。 只是两者刚一碰触,这方大印稍稍停顿就轰然落下,五行符根本无法承托其重量。 杨青见状单手上举,掌心奔涌而出的灵气瞬间与五行符一道,将大印稳稳托住! “不论你有何机缘,今日都不能容你生离此地!” 王长老眼看杨青被金印困住,心中惊他灵气浑厚,彷若无穷无尽,更觉不能养虎为患。 他将那盏昏黄油灯交到左手,右手在腰间一引,两柄紫气环绕的八面鎏金锤破空砸向杨青头颅。 而他本人则在一道精光四射的飞剑环绕下,手握油灯近身扑了上去! 两柄重锤震荡虚空,转眼砸到面前。 杨青双眼微眯,之前一直盘旋在他身侧的飞剑豁然绽出炫烂银光,裹挟刺耳剑鸣划空迎了上去。 这把得自陈钊的飞剑原本是灵器,但本身材质有晋升宝器的潜质。 此刻经他灵气一催,势若流光般与两柄重锤撞在一处,立时凭空炸出道道波澜,震得四下无形屏障晃动不止。 就在这时,王长老也已矮身避过剑锤相撞,身侧的飞剑游龙一般卷向杨青脖颈。 “这剑你拿着可惜了。” 杨青虽然单手托着不断加重下压的金印,但面上神情仍旧平静。 飞剑迫至面前,他神念中数十上百道各色剑气破空迎上,打得剑刃歪曲转折,片刻跌落在地。 “啊!” 看飞剑仍旧无法建功,王长老探手入怀,似是又要拿出什么法宝。 然而身后一声惨叫响起,他回头看去却是少了油灯光晕护持,又有一名太渊宗弟子惨死地下。 心中怒意升腾,他一把从身上拽出一条长鞭,正要反身抽打,耳中只听声声金铁爆鸣音响,杨青头上的金印竟已开始寸寸龟裂! 他仍旧单手托印,但原本随他一同支撑的五行符已经汇出一道翠绿符箓,没入金印之中。 及至王长老举起手中长鞭,原本光可鉴人的金印表面忽然破开裂口,条条灵气所化的植物根茎从中硬生生钻出。 随后火焰升腾,熊熊烈焰将金印点燃。 杨青单手托着小山样的巨大火球,目光直视王长老喝道:“开!” 他声音刚落,这品阶不低的金印应声炸成无数碎块飞向四下。 而在金印爆散的一瞬,五道流光在王长老身周罩落,将他团团围在正中。 五行符在他四下定住,转眼层层分化,由上到下分出十道环形符箓,从头到脚围的严严实实。 杨青看着他手中被符箓急剧压缩的昏黄光晕冷笑道:“你也试试我的。” 王长老惊惧下顾不上回话,丢开长鞭双手紧握油灯,催使光晕撑开不断收束的符箓。 然而只过了片刻他就惊恐发现自身灵气见底,身周符箓却越收越紧,再有片刻就可将他碾碎。 事到如今他终于忍不住恐惧叫道:“杨青,我乃太渊宗掌门王仲川族兄王仲云!你若杀我,御符宗必遭满门……” 他话没说完,勐然只觉浑身一紧。 接着无可抵御的巨力与钻心疼痛一起袭来,下一刻身体被切割成无数碎块,又被火符一卷烧成飞灰。 油灯与那条断成几截的长鞭一同掉落地面,杨青将毫无损毁的油灯收入引仙珏。 抬手一点十数道剑气破空袭向仅存的太渊宗弟子。 这人应该是王仲云极为亲近的弟子,身上护身宝衣足足挡下七道剑气才被斩杀当场。 此刻谢梓安神情凝重,谢九与谢灵珊早已吓傻,躲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正想上前拿人,让谢梓安把李敢他们放出来。 面前黑影一动,王仲云与最后那名弟子的魂魄悠悠飘起,双目血红死盯着他不放。 杨青扫了一眼后就像没看见般走向大殿门前。 没想到路过时王仲云阴魂突然如遭大力吸摄,竟主动投进杨青气海之中。 他身上微微一凉,心中也升起一丝疑惑。 上次跟空桃去望风川前,的确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当时王维和一名太渊宗弟子化作他补全灵根的精魄。 但他以为凝煞后这情况就不复存在,哪知此刻情景又再重现。 念头在气海中一扫,见王仲云阴魂投入气海后被五行灵气一卷,刹那失去神志,随后遁向天空层云之上,飘荡不定。 当踩着殿前台阶到了谢梓安近前时,那名弟子魂魄也与王仲川一样。 暂且放下这疑惑,杨青静静看向谢梓安:“我之前所说仍然有效,谢岛主,放人吧。” 默默点着头,谢梓安神情苦涩:“事到如今,哪还有选择,只怪我一念之差,险些铸下大错。” 说完抬手轻挥,杨青随着他动作心中却勐地一紧! 在他头顶脚下,原本隔绝海水的屏障突然消失! 上空的海水合着巨量水行灵气奔涌而下,脚下没了屏障的海面更迸发无穷吸摄力道,将他牢牢控制在原地。 下一刻垂直落地的海水形成与李敢头顶一样的瀑布,将他困在其中。 在这深不知几许的海下,头顶落瀑裹挟巨力不断下冲,杨青撑起五行符护在半空,再看谢梓安时外间声音已经全数消失。 “在这座龙宫里,除非太虚山各位神通修士亲至,否则没有人能伤的了我!” 谢梓安的声音在水幕周遭回荡,他本人像是俯视人间的天神。 不理他疯言疯语,杨青想驱使水行避开水幕,但之前无往不利的符箓像是无法承受海水重压,失去了避水的效用。 心里纳闷之余转头看向下方李敢,见他们两人一脸挫败,于是回头尝试对谢梓安问道:“你有这手段,刚才为何不用?” “哼!”谢梓安果然能听到他说话,闻言冷哼道:“太渊宗利用于我,我岂能不知?他们若有本事拿下你也就罢了,没有也无妨。” “可太渊宗的人如今已经死绝,你困住我又有什么用呢?”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跟太渊宗有来往?” “我哪知道。”杨青哂笑道:“我不过是接到传信来此救人,谁知你们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 “也罢,今天就让你听个明白!” 谢梓安冷笑道:“流波岛祖上也有散修仙人,传承久远。自从天地有变,外界灵气难寻,海上更是一丝也无。 时间久了,谢氏一族也就澹了修行心思。几百年下来非但没再出一个修士,连同祖宗传承也丢的差不多。 可上天有意,一次地动之后竟让我找到这处深海龙宫所在,非但安全隐秘,且其中还有灵气供人修行。 恰好我又身具水灵根,依靠祖传心法一路修炼到存神境,却少了凝煞法门。原想着和廖筝相交多年,他能助我一臂之力。 谁知道几次去信他都推诿不应承,这次遣人来岛上寻药,更对此事决口不提,我要这朋友何用?” “我对你们间的陈年旧事不感兴趣。”杨青摇头道:“所以你困住我是想要御符宗凝煞的法门?太渊宗给不了你吗?” “他们的确应承了此事,不过我改主意了。” 谢梓安沉声道:“交出五行根本符的凝练法门,待我大成之日,或可放你们一条生路。” “你这是疯了。” 杨青这才明白谢梓安见到自己驾驭五行符,竟心生贪念:“我今日的成就自有缘由,不过跟你一定没关系。” “你当真不怕死吗?”谢梓安目光移向广场正中的李敢:“还是说你连他们的死活也不顾及?” “杀得了我再说吧!” 冷斥一声,杨青头顶五行符忽而汇聚,变成一张闪烁明黄光晕的土行符箓。 土行符箓一成,杨青便驱使它砸向四周水面,但在掀起阵阵波涛后,上方水流更疾,压力也豁然大涨。 而他再用剑气去斩,才发现连神念也被禁锢在方寸之地,根本探不出去。 “没用的。”谢梓安面如古井无波:“这座龙宫大殿本是上古散仙祭炼的神器,看似面积不大,其实是因为我法力有限,只能变化出这等大小。 这殿中阵法名为‘碧海倾天阵’,连接深海亿万斤水流,表面只有一道瀑布留下,实则无穷重量因我念头变化。 此刻只要我稍一动念,任你符法通天,也要被压死。” 杨青闻言不再做无用功,转而学着李敢的样子盘坐在地,默默运使灵气抵抗上方水流冲刷。 “你杀我族人,我放你不得。但若交出功法,我或许可以考虑放过你的同门。” 谢梓安说完见杨青再不理会,冷哼道:“看你能撑到几时!” 他信手一挥,阵中杨青压力陡增,五行符肉眼可见的向下压落,堪堪停在头顶。 谢梓安则带着谢九,谢灵珊反身进入大殿去了。 望着几人背影,杨青眉头也皱了起来。 打得过,但摸不着。 自从出道以来,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至于谢梓安说一念落下可将他压死的话,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之前祭炼灵器已不知废了多少功夫,何况这座水下大殿如果是神器所化,凭谢梓安的修为,到死也不可能完全祭炼出来。 顶多有些使用权限,眼下的重量大概就是极限了。 只是他想尽各种办法却不得不承认,从内部很难破开这“碧海倾天阵”。 反而是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灵气法力逐渐开始见底。 五行符威力虽大,功用也多,但消耗也远高于单一符箓。 他一边吸摄灵气补足自身,一边运使符箓抵挡水流冲击,却无法维持平衡。 依照目前的情况,最多三五天他就会灵气耗尽,符箓溃散,然后被凝聚无穷重量的海水压死。 杨青自己都快忘了有多久没因为后继无力发愁,以前自身功力深厚不说,还有北冥神功辅助,从没有…… “北冥神功?” 脑海中闪过之前在山谷里规划神通的念头。 他如今气海中一百零八颗星辰还未曾刻画,如果借由北冥心法,将吞噬真气的法门应用其上不知有没有作用…… 比之人间皇宫阔大许多的大殿中,谢梓安高坐上首,谢灵珊抱着他手臂摇晃道:“爹,等您问出功法我也要修行。” 谢梓安闻言摇头道:“我已说过几次,岛上除我之外,没人有灵根。没有灵根,怎么修行?” 谢灵珊眉头一皱,接着狠声道:“那我要亲手杀了这个杨青!” “不可。”谢梓安叹息道:“此人太过危险,我是万万不能放他出来的。” “老爷。”谢九在旁道:“何不立刻杀了他,我看他跟其余几人不一样,迟恐生变啊。” “哼,他能炼成御符宗数千年没人凝聚的五行符,必然有独门心法。” 谢梓安扯动嘴角看着谢九道:“不用怕,他虽厉害,但终归只是凝煞,出不……” 他话没说完,大殿勐地一阵天摇地动! 殿中阻隔海水的无形屏障接连破开十数道缺口,霎时无尽海水涌入,吓得谢灵珊与谢九脸色煞白。 “天,天要塌了……” 谢梓安见状也大惊失色,他冲到大殿中央,探手握住一枚漂浮在空中的乌黑阵盘。 神念向内一探,不由失声道:“灵气怎的少了这么多!” …… 第二百四十章 岛上重聚 碧海倾天阵。 杨青盘坐在地,气海内天罡地煞一百零八颗星辰荧光灿灿,随着他念头缓缓移动方位。 五行灵气在其中流水般滚荡不停,逐渐形成一片五色斑斓的灵气海洋。 在海洋之上,一尾似鱼非鱼的巨兽虚影浮沉不定。 这是杨青根据北冥神功,观想出的神兽鲲鹏。 以天罡地煞星辰为骨,五行灵气化作血肉根基。这门凡间武学经此变化已经不能再称之为武学,而将成为他在此方世界祭炼的第一门神通。 虽然凝煞阶段还只能初步成型,可即便如此也足以应对眼下灵气不济的局面。 谢梓安进入大殿后再没理会过他,像是笃定不可能有人脱离阵法。 时间渐过,他心念变动间,开始时星辰移动还慢,接着越来越快,不断在鲲鹏虚影上落定位置。 先是头颅,然后嵴骨,直到宽大的羽翅…… 每每有星辰落下,下方灵气海洋中就有五色灵气席卷而上,填充虚影空缺。 第一次祭炼神通,杨青却没有丝毫滞涩,仿佛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他心念沉寂,像是又回到过去多年苦修的岁月,对外间不看不问。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刻星辰定格在鲲鹏尾骨末端,再由灵气补足鱼尾。 这头在远古传说中流传的神兽终于彻底成型。 看着在天地间轻盈浮沉的鲲鹏,杨青却并没感觉任何异状。 即便是天地末法时代,一百零八颗星辰也足够普通人祭炼三门威力不俗的神通,一跃成为顶级修士。 可他静观片刻,浑身彩光环绕的鲲鹏只是静静浮在半空,毫无一丝声息。 非但没有第一次凝结符箓时的瑰丽变化,更没有凝煞时的壮观景象。 反而是自然而然,好似他只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疑惑间杨青转动念头。 下一刻气海天地一震,方才还气息宁静的鲲鹏羽翅展动,随他念头在天地间悠游飘动。 鲲鹏羽翅摆动,他气海中灵气也跟着浪涛般起伏不定。 紧接着杨青就见这头由星辰之力与灵气汇聚成的神兽巨口一张,便将周遭灵气吞没。 与此同时,碧海倾天阵中无尽水行灵气,仿佛坠入漏斗的水流,疯狂涌入他气海之中! 速度远超他平时吞吐灵气修炼。 水灵气一入鲲鹏口腹,眨眼便在其中转化成五行灵气,反哺至杨青周身上下。 感受着瞬间变化,他睁眼看向头顶暗澹许多的五行符,忽地长身而起,抬手一挥灵气奔涌进符箓。 霎时耀眼的彩光将整座广场照亮。 广场中心处,原本颓丧的李敢张雪薇见状惊异侧目,随即就觉上空的水流竟然开始放缓垂落。 而这时杨青吞吸周遭灵气才刚刚开始。 经过短暂适应,他彻底放开对鲲鹏的限制,任凭它疯狂吞吐灵气。 一时间整个水下宫殿以他为中心凭空生成一团灵气漩涡,搅的四方震动不止。 张雪薇在阵中看得心神俱震,忍不住出声问道:“他……他在干什么?” 李敢闻言同样茫然摇头,不知杨青从哪儿学得道法,威力大到这种程度。 “快快停下!” 杨青正觉无尽灵气入体,突然大殿水帘后人影闪动,谢梓安三人破水而出。 他手持一方乌黑阵盘,指着杨青惊惧大喝道:“此地在水下不知多深,全靠这阵盘中所存灵气支撑。 你若将灵气吸干,到时大阵不复存在,四下亿万海水也将倾盆而下,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话刚说完,杨青果然见到周围阻隔海水的无形屏障出处破裂,巨量海水紧随着灌了进来。 在谢梓安手上的阵盘扫了一眼,他忽然发觉自己神念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受限,隐隐有突出阵外的征兆。 于是不去理会,继续催使鲲鹏疯狂吞吸灵气。 “好!你自己找死,也怪不得我了!” 眼看杨青毫无停手的意思,随着他动作整座大殿破口急剧增加,剧烈摇晃间越发显得难以支撑。 谢梓安灵气注入手中阵盘,眨眼一圈盈盈水波在三人周围缓缓形成水球模样。 然而就在水球闭合的刹那,只听一声剑鸣声响,紧接着一道火线破入水球内一闪便将谢梓安双手斩断。 一丝火苗顺着他双臂向上,短短片刻就将他点燃。 “啊!” 即将成型的水球破散,阵盘更跟着谢梓安齐腕而断的双手一起坠落。 惨叫声中杨青头顶五行符倏然汇成一道水符,护着他一举冲出上方急流的水瀑。 出阵一瞬,他只觉四周原本坚固的屏障被无穷水流冲刷,犹如高压下的泡沫,不知何时就有破碎的风险。 他想也不想的上前一把抄向阵盘。 “这是谢家的东西!” 谢灵珊武艺虽差,但她一出殿门目光就没离开过杨青身上。 及至谢梓安双手被斩断,她立时明白杨青要抢夺阵盘,先一步上前伸手去抓,此刻正好与后发先至的杨青一同握住。 情势紧迫,杨青无心纠缠,手上微一用力夺过阵盘转身冲向下方广场。 “快走!” 耳听周遭海水剧烈摇晃,发出声声震人心魄的闷响,杨青毫不迟疑将灵气渡入手中阵盘,激发其中阵法放出水盾。 同时水符破空而出,打向困住李敢三人的水瀑。 碧海倾天阵虽然因为阵盘失去灵气效力减弱,但李敢张雪薇不知被困了多久,早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时见杨青水符飞至打开缺口,两人毫不迟疑提起王勉就冲出阵外。 “杨师弟!” “来不及了,上去再说!” 一把将三人拉进水盾里,杨青紧握阵盘催动灵气,驭使水盾上浮。 “杨青!” 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谢灵珊跪坐在早已烧成灰尽的谢梓安身边,眼中怨毒几乎凝为实质;谢九紧靠身后墙壁,脸白如纸。 杨青驾驭水盾破开屏障的同时,下方宫殿在巨量海水挤压下瞬息成粉,化作无数泡沫飞速上浮。 而他们几人也在中空的水盾中急速向上。 “呼……” 吐出一口长气,杨青看向瘫坐在地的李敢张雪薇,以及仍旧昏睡的王勉。 “王师兄怎么了?” 李敢将巨峰仙剑收回引仙珏内,无奈笑道:“师兄强撑着帮我们抵挡,法力灵气耗尽昏过去了。” 张雪薇目光在周围不断上升的水流扫过,庆幸道:“若非你来,恐怕我们早晚要死在深海……”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又皱眉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还有,短短半年,你是怎么在外界修成五行根本符的?” 在宫殿广场上,她跟李敢被困阵中,外面人说话根本听不见,因此刚一脱险就忍不住发问。 杨青正要答话,但神念在周围一扫,就觉上方已经临近海面。可在原本的流波岛上,此刻却多出许多道修士气息。 转头对灵气损耗殆尽的两人说道:“岛上有人来了,先上去再说吧。” 片刻工夫水盾载着几人冲出海面。 他下水是在岛上中心,这时浮上水面却在岛屿五六里外。 之前他神念探查四周已引起岛上来人察觉,此刻刚一浮上水面就见有人踩着华光凌空飞至。 “雪薇!” “师父!” 待来人走近,张雪薇和李敢大喜过望,正是廖筝到了。 “杨师弟。” 飞到近前,廖筝朝杨青微一点头,便急忙将王勉接到手里。 跟廖筝打过招呼,杨青目光只在他身上略微停顿,就又看向岛屿上两道飞驰而来的人影。 “那是太渊宗的人,廖师兄怎么会跟他们一起到这儿来?” 谢梓安妄想设局套取功法,但太渊宗可没那么多顾忌。 按理说廖筝一出太虚山,半路上就会遭遇埋伏,杨青一时想不通他怎么会跟对方一起跑到这里。 “是掌门安排的。”廖筝一边往王勉体内渡入灵气,一边转头看着来人解释道:“听说雪薇他们遇困,我本要前来搭救。 但掌门却将此事报给正气宗,请他们派人跟我一同来此。路上恰好遇到太渊宗的道友,于是便结伴同行了。” 他说话的工夫,岛上两人已经飞近。 杨青见前面一人彩衣罗裳,竟是许久不见的褚灵仙。 而后面一人气息渊深沉凝,赫然是在正气宗大殿里见过一面的田青云。 “杨师弟,久违了。” 褚灵仙顿住身形,笑着与众人见礼。 “灵仙师姐!” 张雪薇与她最熟悉,上前一把抱住褚灵仙,喜不自胜。 杨青与李敢也纷纷打过招呼,这时王勉也将将在廖筝怀里醒过来。 廖筝见状脸色缓和不少,但一见田青云靠近,又挂上冷意。 田青云却好似未觉,他站在褚灵仙左手一丈开外,微笑朝几人说道:“诸位师侄平安无事就好,廖师弟一路担忧,总算没有意外发生。” “哼。”张雪薇闻言轻哼一声,随即小声道:“我们有事才顺了你心愿。” “雪薇,不可胡说!” 御符宗与太渊宗私下如何不对付,但明面上仍没有撕破脸皮。 廖筝不痛不痒的斥责一句,张雪薇也就不再多说,只抱着褚灵仙别过脸,不再看田青云。 田青云也不以为意,转过头对杨青笑道:“杨师弟对吧?上次正气宗一见,不过半载光阴,没想到你已在外界凝煞,实在可喜可贺。” 杨青从水下冲出时浑身灵气流转,没做任何遮掩,不说他看不清深浅的田青云,就连廖筝也早已注意到。 只是半天忙着照看王勉,没有出声询问。 “多谢。”杨青也微笑拱手:“侥幸成功,不值一提。” “呵呵,在太虚山能凝煞成功的也只十之二三。在外界能有这番成就,更是难得的造化,师弟太过谦了。” 摇头笑了笑,田青云目光扫过众人:“海上无有一丝灵气,归途遥远,不如我们到岛上去说,那里的人似乎也在苦等你们。” “正要找他们算账!” 不等杨青廖筝回话,张雪薇先一步拖着褚灵仙向岛上飞去。 “我们也走吧。” 廖筝招呼一声,与杨青分别扶着王勉李敢遁向流波岛。 “来了,人回来了!” “岛主何在?” “小姐和九叔呢?怎么没看见?” 临近岛上陆地,远远就听谢家众人议论不停。 杨青见岛上除了谢家一众人,还有七八个太渊宗以及正气宗的弟子。 他学着廖筝向李敢体内灌入灵气,同时问道:“你们找的宝药到手了吗?” 李敢点头回道:“已经拿到了,在王师兄身上。” “那就好。” 落地瞬间杨青神念探向远方的鬼童火云兽,只待王勉再好转一些立即就走。 就在此时,围在岸边的谢家人中,最开始跟着谢九的两名少年迎上廖筝急切问道:“廖伯伯,我爹呢?还有我家岛主,灵珊小姐怎么不见他们?” 随着他发问,谢家众人尽皆看向廖筝。 “呃……” 廖筝虽有预感,但对流波岛发生何事完全不知,只能转而看向杨青。 “他们都死了。” “啊!?” 平静的语调彷如投进镜湖的巨石,瞬间激起波澜。 “怎么会?怎么会死?” “岛主已是修行中人,为什么平白无故死了?” “灵珊小姐正当妙龄……你!定是你这魔头杀了他们!” 许是廖筝从前与这些人相熟,又或者见有太渊宗等人在场,这些之前被他吓破了胆的谢家子弟言语逐渐激烈起来。 “不错,他们都是我杀的。” 冷冷看他们一眼,杨青缓缓说道:“谢梓安设计围困御符宗弟子,妄图逼问我派道法,死有余辜。 此事与你们无关,我懒得追究。想报仇的现在就站出来,没那个胆子就统统闭嘴。惹得我火气上来,即刻送你们下去陪葬。” “你……” 人群闻言一静。 廖筝稍感不妥,但也只瞥了杨青一眼,终究没发一言。 过了片刻才有人转向太渊宗一方说道:“诸位仙长,之前也有太渊宗的仙长与家主一同下海,你们就不过问吗?” 此话一出,除了杨青和田青云仍旧面色平静,无论太渊宗还是正气宗的弟子都是神情一窒。 李敢灵气刚回复小半,闻言也面露警惕。 “什么太渊宗弟子?” 就在这时田青云轻笑打破沉默局面:“我们不过路上巧遇同门道友,来此是为救人,这里怎会有我派弟子?” …… 第二百四十一章 鬼王小倩 “仙长为何这么说?” 谢家人群中一名青年不顾身边阻止皱眉道:“之前明明是太渊宗的仙长找来流波岛,又跟着我家岛主一起下海……” 这年轻人一边说话,目光一边瞥向一旁的廖筝与杨青。 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田青云忽而大笑道:“粗鄙匹夫也来离间我太虚山道门关系,该死。” 说着他长袖一摆,条条明黄灵气从大袖中飞出,凭空生成一方五龙为柄,篆刻铭文的硕大金印。 杨青见这金印与王仲云在海下宫殿中用得极为相似,但威势却胜过不知多少。 金印甫一现出身形,就将谢家众人罩在下方,直把一群人吓得面无人色。 “廖仙师,廖上仙!” 人群中有人疯狂叩首道:“年轻人不知轻重胡言乱语,您老人家看在与岛主相交多年的份上,万望开恩。 我等从此再不敢置喙仙家的事!” 望着头顶散发无尽威压的金印,其余众人也知大难临头,纷纷跪下磕头不止。 “求仙长开恩。” “求廖伯伯饶我等一名!” 廖筝看得心中不忍,转头刚要对田青云说话,后者嘴角一挑,在空中盘旋不定,已经幻化成十丈大小的金印轰然砸落! 金印落下,不但整座流波岛宛如地龙翻身,跟着剧烈震动,连同周遭三里内的海域也好似开锅的沸水,翻腾不休。 岛上众人距离稍近,几派修为较弱的弟子被金印一震,尽皆面色惨白退出老远。 李敢张雪薇三人则有廖筝杨青,以及褚灵仙护持着才没觉异样,可也被田青云这下出手吓得不轻。 一击落下,谢家众人全数化作碾粉。 田青云看也不看,抖手散去土行灵气所化的金印对廖筝笑道:“廖师弟为人我十分佩服,不过对付这些心存不良的人,却显得太过慈悲。 倒是杨师弟,颇投我脾气。” 目光转向杨青,他不住点头赞许:“杨师弟方才凝煞,一身道行法力已令人惊叹,属实难得。” 话音落下他又朝褚灵仙颔首示意,随即身形浮上半空,飞向北方天际。 同来的太渊宗弟子见状亦步亦趋,紧随而去,眨眼与他一起消失不见。 直到他们走远,廖筝才叹息一声:“太渊宗……唉。” “师父何必叹气,这些人居心不良,死了也是活该。” 张雪薇皱眉道:“谁让他们跟太渊宗联合起来想抢我们功法,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话是这么说,但首恶已除,这些人原本错不致死。” 褚灵仙望着被血肉染红的地面平静劝道:“廖师弟与太渊宗相处多年,还不习惯他们的作风么?” 廖筝闻言拱手苦笑:“多谢褚师姐相劝。” 褚灵仙在太虚山地位特殊,他也不觉与徒弟同叫师姐有什么不妥。 “既然此间事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为好。”褚灵仙说道:“海外灵气禁绝,待得久了若灵气耗尽再想返回陆地就麻烦了。” “师姐所言甚是,这就走吧。” 他抬手放出御空法器,将王勉扶上去。 “唏律律~” 这时岛内火云兽长嘶一声,与彩羽鹦鹉一高一低踏空飞来。 张雪薇见了大喜道:“你这小畜生,亏你还知道回来找我!” “张雪薇你个死丫头!我去搬救兵了!” 彩羽鹦鹉体型本就有半人大小,此刻它从空中扑进张雪薇怀中,一展双翅将她团团抱住。 抬手抚着火云兽颈后鬃毛,杨青微笑道:“我的确是接到它传信才一路赶来南海,你还得谢谢它才是。” “它去找你了?”张雪薇惊讶道:“怪不得你会出现在这里。” 说着一敲鹦鹉鸟头:“不是让你回山的么,怎么跑去云沧观了?” 她抱着鹦鹉笑闹,其余几人则面色各异的看向火云兽问道:“鬼童火云兽,这可是稀罕物啊。” 简略说了遇到火云兽经过,末了杨青又对褚灵仙道:“这火云兽还算幼年,而且没凝煞,褚师姐不会抓它去填锁灵阵吧?” “师弟说笑了。”褚灵仙微微摇头,看他的眼神颇具深意:“不论是否凝煞,既然是有主坐骑,正气宗自然不会强夺。” 杨青直觉上次锁灵阵万妖暴动跟她有关,因此这话实则是说给与她同来的正气宗弟子听的。 也隐晦表明自己不喜锁灵阵的态度,为将来有可能请教褚灵仙如何破阵做个铺垫。 廖筝不明其意,生怕两人说恼,连忙岔开话题道:“原来杨师弟有火云兽代步,难怪来得这么快。 看来你到云沧非但不是受罚,反而全了几番机缘。时辰不早,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廖师兄你们先走吧,我初来南海,还想逗留几日看看风光。” 张雪薇意外道:“杨青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你们回太虚山,我回云沧观,本来也不能一路同行。” “可是……” 张雪薇还想再说,廖筝若有所思道:“雪薇莫要再说了,你小师叔既然另有安排,他又有火云兽陪着,不必担心脚程问题。 我们就先走吧。” 催促几人登上法器,又先将褚灵仙等人送走,他拉着杨青走到一旁说道:“我来时掌门曾交待去云沧观看看你。 他要我叮嘱你,不要急着回太虚山。若在外面过得如意,十年后也不必回去。如有需要宗门帮衬,遣人来送个信就行。” 杨青闻言微微皱眉,总觉得这话不像提醒,倒像是临终遗言。 “我知道了。” “如此,我就带他们回山去了。” 廖筝郑重拱手:“小师弟,保重。” 说完他再不停留,转身跃上法器带着李敢王勉腾空而去。 几人在空中频频回望,似是有许多话想对他说。 杨青微笑挥手示意,接着目光在远空中故意放慢速度的褚灵仙身上一扫,后者似有所觉,回头浅浅一笑。 等他们一行人彻底消失不见,杨青轻拍火云兽,转头看着血肉模湖的地面轻轻跺脚,下一刻六七条阴魂忽忽悠悠从地下飘起。 这些谢氏一族亡魂模湖的面孔上仍保留死前恐惧神情,在接近正午的阳光中虚幻孱弱,眼看就有消散的风险。 杨青心念一动,七条阴魂立时投进他气海,穿过层云到了高天之上。 被云层中的灵气一刷,这些阴魂也都化作王仲云一般浑噩,没有丝毫意识的在其中漂浮。 对于这些阴魂的作用,他此时只隐隐有些猜测,自己凝聚二十八星宿未成或许与此有关,尚且不能确定。 还要等之后尝试才知道。 至于他单独留下的目的,则是因为得自谢梓安的阵盘。 方才水下逃命走得太急,但只是粗看几眼,这法宝中所刻画的种种阵法,以及许多妙用已经让他大感兴趣。 而在遁向海面时,通过阵盘感应发觉这只是枢纽,还有其他组件遗落在海中。 谢梓安道行太浅,借助神器在水下开拓的宫殿也太过小气。 依照杨青估计,上古持有这套神器的人,至少能在深海开拓一座承载百万人的城池。 这当然需要巨量的灵气支持,即便是他如今也不敢奢望能做到这个地步。 但除了避水建城,他发现这神器也可作为许多阵法根基,更有载人御空,收纳物品,乃至千变万化的功效。 在海边仔细看了一阵,杨青想着这套神器说不定就是上古哪派高人,用来祭炼本命神通的。 眼下他最要紧两件事,一是集齐这套神器,然后酌情加以利用。 然后就是尽快在气海中凝练出新的星辰投影,刻画自己所需的神通,争取早日进阶真人。 刚才田青云那一手,明面是不愿与御符宗彻底撕破脸皮,事实上示威的用意更明显。 如果那一印是对着自己砸下来,他几乎可以确定接不住。 今天没有褚灵仙在场,他和廖筝是什么下场还很难说。 想到这儿他心中又久违的升起一丝迫切,神念在手中阵盘一扫,就见其中数以十亿,百亿的阵符横亘在无穷虚空。 其中大多晦涩无光,仅仅万分之一的光亮就闪得他头脑发昏。 而在诸多阵符之上,九道凹痕赫然在列,正对应着九枚棋子形状的神器组件。 有三道凹痕微微发亮,强弱不一,显示距离阵盘不远。 另外六道全数暗沉,有可能沉在深海。 尽管有阵盘指引,可大海捞针有多难他再清楚不过。 主意已定,杨青不再耽搁,跟着阵盘所示当先飞向流波岛中心。 越接近目标,阵盘内凹痕越亮。 随后不久,他就在进入宫殿前的漩涡附近找到一枚拳头大小,色泽同样黝黑深沉的棋子。 接着又在谢梓安原先住处找到两枚,想来是他得到法宝,却无力应用,所以才藏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岛中还有许多遗留的孤寡,以及从前谢家地位不高的旁系族人和一众仆从。 杨青并未打扰,只一心寻找神器。 除了这三枚棋子轻松入手,其余六枚他翻遍流波岛也没见到,无奈只能将目光锁定水下。 此后无尽深海,连着两个月又寻到两枚,剩下的四颗却怎么也难觅踪迹。 半途而废不是他作风。 可正当他还想下海远游时,火云兽却张嘴咬住他衣衫,低头在他身上磨蹭,同时不停低鸣。 火云兽口不能言,可它心思简单,又通人性。 杨青念头一转就明白它意思:“你想回去找小倩?” 闻言火云兽兴奋的摇头摆尾,长嘶出声。 “嗯……也好。” 它本是陆地妖兽,这岛上合它胃口的猎物不多,整日吃鱼恐怕受不了。 再者它亲近火源,对四面环水的海域也颇不习惯。 自己每天下海寻宝,更没空陪它,呆久了难免耐受不住。 “你就先回去,看看小倩出来没有。如果出来了就跟她一起好好看家,告诉她我找齐宝贝就回去。” 火云兽本就得他搭救,刚开始还有些陌生,如今陪他两个多月,也生出感情。 迟疑一阵还是有些卷恋不舍,极为苦恼的踢踏四蹄。 “我只是找东西,又不是不回去,快走吧。” 用力拍拍它背嵴,又捋了捋火红长鬃,杨青引动火灵气灌进它体内,转身独自跃进深海。 火云兽见状追到海边长嘶一声,然后转身腾空奔向北方。 少了火云兽对杨青寻宝并没有什么影响。 他在岛上山顶挖了处山洞,每天除了下海搜寻,就是静坐琢磨阴魂与自身的联系,为将来凝聚第二神通做准备。 连续三个月每天如此,他却乐此不疲。 这天深夜,杨青照常静坐修行,神念如同苍穹之眼横扫气海内天地。 当扫过层云上九条阴魂,他忽然察觉这些阴魂比起最初摄拿时,好像凝实了一些。 仔细看过,确认没有看错。 想了一阵,他手掐上清印,引动天空二十八星宿投下星辰之力,照彻气海虚空,在内外天地相应的位置留下暂时的虚影。 然后分神驱使阴魂投进虚影之中。 谁知没入星辰虚影后,一直因为没有神志,面无表情的阴魂忽然剧烈扭曲挣扎,犹如遭遇酷刑,片刻就融化殆尽。 接着这道虚影也缓缓消失。 杨青感受这颗星辰与自己失去联系微一皱眉,随即手上印诀不变,静心体悟。 直到天明时分,他才再次与那颗星辰生出感应,但却十分微弱。 后者像是有意识一般,显得极为抗拒。 这一发现让他生出警觉,上清印也并非万能,盲目尝试可能永远失去机会。 暗自提醒自己后,杨青撤去手印走出洞外。 迎着海面初生的朝阳总结昨夜得失。 理论上说星光也与日光相近,但在修行界却不好这么说。 这世界星辰虽与自己熟知相似,可从昨夜反应上来看,绝对有所不同。 弱小的阴魂暴露在日光下等于找死,那么如果自己把他们养的再强一些,比如到了聂小倩那个程度,是不是就行了呢? 到时候自己气海中汇聚漫天星辰,每一颗都是强大的阴魂。 等自己道行渐深,说不定还能给他们封个神位什么的。 想到这儿他摇头失笑,打消这过于远大的念头,飞向海面打算继续寻找。 “公子!” 远空一身清脆喊声让他身形停在海面上空。 转头朝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北方一片浓郁阴云遮天蔽日,如滚滚波涛般浮空飞掠而至,颇有与朝阳一争高下的意味。 层云之上,聂小倩笑意盈盈,一身白衣如雪,双目澄澈灿然。 满头飘飞的乌丝,合着她身边稳稳站立的火云兽,直如魔界公主征伐人间。 “嘿嘿,公子!我出来啦!” “唏律律~” 带着火云兽飞到杨青近前,聂小倩开心的手舞足蹈,不停绕着他四处查看,失态时甚至抱着他不愿松手。 难得的是杨青看着她也一脸热忱,口中不时念叨:一定行的,阴魂强化到这个程度一定可以的。 他反常的模样看得聂小倩逐渐发冷,怯生生退远一些才讷讷问道:“公子,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啊……” …… 第二百四十二章 神器踪迹 “你一个阴魂这么招摇过世,是想找死吗?” “我是听说你在南海找宝贝,才过来帮忙的嘛。” 聂小倩一挥衣袖,漫天阴魂幻化的阴云便投进她身后,化作一片阴影,犹如生人的影子一样。 杨青见状意外道:“你现在都有影子了?” “阴气变的嘛,谁说阴魂不能有影子的。” 解释一句她兴奋道:“公子你不是找宝贝吗?长什么样子啊,我来帮你找!” “看你样子,在鬼王殿没少得好处啊。”杨青微笑道:“现在到什么境界了,有多少鬼兵可用?” “嘿。”聂小倩闻言得意道:“距离真正的鬼王还差一些,鬼兵么……有二百多头。不过没办法全部收进青竹剑里,我进去时它们只能在外面待着。 所以我才把它们当做影子,随身带着。” “嗯。” 阴魂所谓的鬼王,就是与修士凝煞相彷的境界。 聂小倩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小聪明很是不少。 算起来他到这世界已经一年,聂小倩也跟他一年了。 当初兰若寺初见已经能附身王勉,想来那时她已经不弱。 只是被杨青一身雷火克制,又确实没有恶鬼的凶厉,才能陪着他走到今天。 想到这儿杨青点头应承一声,接着拿出棋子说道:“两百多头鬼兵的确可以帮上大忙,半年来这岛屿附近几百里早被我搜遍。 现在你就带着鬼兵出海,往更远处找吧。” “包在我身上!” 认真看了眼他手上棋子模样的组件,聂小倩转身跟着杨青飞往远处海面。 “公子你凝煞了?可曾祭炼神通?” “炼了哪种神通?厉不厉害?” “海下龙宫好玩吗?” “褚仙子也来了?可惜我没见着,她可是太虚山少有不反感阴魂的修士。” 与杨青分开一年有余,一路上她追着问东问西。 最后把杨青问烦了直接祭出五行神遁符,抓起她几次闪烁到了预定海域,两人划定搜寻范围,就各自钻进海中。 从这天开始,杨青每天带着聂小倩辗转海底与流波岛之间。 即便宝物难寻,但他时间富裕,中间也不耽误修行,更曾几次尝试祭炼新的神通,只是仍未成功。 聂小倩平生第一次见到海洋,海底阴冷环境与各类新奇水下生物也让她玩得不亦乐乎,更没有丝毫不耐情绪。 这样过去一年,两人又陆续找到三颗组件,只剩最后一颗。 为了找到唯一缺失的神器组件,杨青与聂小倩已经把搜索范围扩大到五千里海域,每过半月才回流波岛修整几天。 “公子你说这东西会不会被鱼吞到肚子里,早不知游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是没可能。” “这海里说不定有妖怪,我的鬼兵时不时就少一头,还是最强的那几个。” 这天清晨两人再次出海,杨青从引仙珏中拿出一枚棋子握在手中掂了掂分量:“这东西看着不大,但一颗足有三百斤分量。 能把它吞下去,还能游出这么远的鱼恐怕也不一般。” 找了这么久,杨青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 但一年多以来,他从没在海上见过成妖的鱼类,深海中大型生物不少,但多数都有固定捕食范围。 至于聂小倩抱怨鬼兵少了,他就一字不提。 “接着找找看吧,等神器集齐,说不定能给你换个新家。” 说完他纵身入海。 听说神器作为她新的寄身所在,聂小倩也万分渴望,俯身入海,将一众鬼兵散开数百里,浩浩荡荡扑向海底深处。 接连五天,两人再次环绕流波岛外海一周仍是一无所获。 不过聂小倩却意外找到另一处岛屿,可供他们存身,不必再往流波岛奔波。 夜晚带着火云兽登岛,杨青在一处土坡下挖出一方居所,聂小倩自去岛上探查。 其实这岛屿不过二十里方圆,他神念一扫就看得清清楚楚。 可聂小倩好奇心重,到了新地方就耐不住性子游玩一番,杨青也都随她。 他自己独坐洞中,沉下心神探查气海。 一年多来不断温养,他气海中原本剩余的八条阴魂,加上不时从聂小倩鬼兵中遴选出的二十三头,如今都已凝实许多。 面貌如同生人,只是浑浑噩噩,没有一丝表情。 眼看天空群星璀璨,他不禁又生出尝试的念头。 这次他掐动手印,换了之前没试过的二十八星宿中青龙七宿。 小心引动星辰之力垂落气海,随即熟门熟路的放出一头阴魂。 青龙属木,杨青根据之前总结,送出一缕木灵气包裹阴魂,使之与星光融合。 可喜的是这回阴魂虽有挣扎,但总算没有扭曲消解。 察觉有戏,他压下心头暗喜,静心旁观。 包裹阴魂的木灵气似是能与星辰之力相互融合抵消,使得阴魂不用直面星光,大大增加生存的可能。 而随着两者不断融合,杨青发现那条阴魂逐渐被紧紧包围在内,开始闭上双眼。 其后这条阴魂慢慢蹲下身体,双臂抱膝,如同婴儿在母胎中一样。 顺着灵气与星光冲刷的力道,在空中不住旋转。 在这过程中,阴魂本身的阴气逐渐散去,魂体似是被星光与灵气洗涤,散发出葱郁光亮。 杨青分神探查外界,约莫一个时辰后气海忽然一震,那条阴魂全身阴气尽去,竟真的定在气海空中,与星辰产生感应。 这种感应与天罡地煞星一样,都是他自身一部分,日后随着他境界提升而逐步增强。 “成了。” 困扰许久的难题一朝破开,杨青毫不迟疑以神念告知聂小倩自己闭关,接着就投入青龙七宿,共二十八颗星辰的祭炼中。 然而第一颗星只用一个时辰,后面时间却不断增加。最后一颗星辰凝聚,已经是半月以后。 没了杨青陪着,聂小倩也不曾懈怠,每天自行带鬼兵下海搜寻。 直到这天她潜入深海万米,正逗弄海下各种游鱼,感应中二十余头鬼兵忽然一起消失不见。 惊异之下正要前去探查,就感觉身周海水勐地剧烈晃荡,随即一股强烈的吸摄力道传来。 力道之强,非但又使她损失几十头鬼兵,连同自己也险些站不稳。 看着身边无数游鱼身不由己的投向未知黑暗处,她终于生起惧意。 等吸摄之力稍减,立即放出北冥珠裹挟自身,向着海面冲去。 她破水而出,又飞回几百里外的岛屿,正看见杨青一脸松弛从洞中走了出来。 “公子你出关啦?” 杨青此时青龙七宿凝结完毕,又为自己刻画下新的神通心情正好,闻言笑道:“你跑哪儿去玩儿了?” “我可没玩,一直在帮公子找宝贝。” 说着她将刚才遭遇复述一遍,杨青听了升起兴趣:“连你都险些被吸进去,倒是值得一探。走,去看看。” 两人在海上飞掠,聂小倩忍不住又问道:“公子这次炼了哪种神通?” “日后你见了就知道,别多问,快点儿带路。” 简短交谈几句,跟着她沉入深海,不多时到了刚才丢失鬼兵的地方。 阵盘凝聚的水盾中,杨青神念扫视四下问道:“就是这儿?” “就在这儿。” 聂小倩肯定道:“不过当时我没敢去看,所以也不知道具体位置。” 在气海内凝结青龙七宿,杨青除去灵气法力更浑厚,刻画新的神通,连带着神念范围也扩张到五十里开外。 但他扫视周遭却没发现任何异常,手中阵盘也毫无反应。 “要不我们多等一阵儿?” 聂小倩试探道:“说不定一会儿就来了。” 杨青无奈点头:“只能这样了。” 他话音刚落,勐地神念边缘泛起汹涌波动,随即狂勐吞吸之力眨眼袭至两人面前。 “来了!” 以往聂小倩都是一人熘达,此刻与杨青一同探险,又在水盾中不怕被吸走,于是兴奋叫嚷一声拉起他顺着水流飘去。 一路顺水而行速度越来越快,片刻后杨青只觉两人已飘出几百里,而那股吞吸之力也愈发勐烈。 就在这时,许久没有动静的阵盘终于开始散发微光。 “公子,阵盘亮了!” “我看见了。” 欣喜之余,杨青心中也暗自提起警惕。 越往前走,神念虽还没探查出什么危险,但心中却隐隐有股紧迫滋生。 他催动阵盘放缓速度,正想等这股吸摄之力散去再向前,突然身周水势一变! 受不明力量影响,深海中巨量海水汇成汹涌暗流胡乱拍打,杨青一时间竟有些把控不住方向。 水盾被暗流裹挟,丝毫不停地向前飞速穿行。 聂小倩紧握他衣袖,吓得一言不发;杨青也警惕望向前方,同时祭出五行神遁符,预备一有危险就直接闪走。 及至吞吸之力消失,四周水流也开始逐渐恢复平静,两人已经飘到海底一处巨型洞穴上方。 在无尽深海,不辨方向的未知所在,杨青放出神念只见周遭几十里死寂一片,连一尾游鱼都没有。 而在脚下宽达数百丈的巨大洞穴下方,却有一团火山般的炙热气息,静静潜伏。 看着周遭死寂深沉,没有一丝光线的海水,聂小倩在水盾中清晰听闻杨青心脏坚实有力的跳动,才觉踏实一些: “公子,你有没有发觉下面有个大家伙?” 阵盘中唯一欠缺的凹痕亮如星辰,杨青几乎可以肯定剩下的一枚棋子就在下方。 “自然发现了。” “那我们下去吗?” “你要害怕就上去等我。” 神器近在眼前,没有退缩的道理。 拿出清远给他纸质五行神遁符,又在脚下运使灵气凝结一道,杨青一边小心注意神念中变化,一边向下遁去。 聂小倩虽心有惧意,也还是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边。 这片深海本就伸手不见五指,也没有一丝响动,没入洞穴后杨青就更有身处宇宙最深处的感触。 好在有神念探路,周围一切比之肉眼看得还要清楚。 而且这洞穴虽大却并不太深,走出两三里后神念中就将下方一头生物映入脑海。 那是一头形似章鱼,但体型直追山峰的怪物。 它数不清的,满覆鳞甲的触手蜷缩成床榻,长着四张巨口以及无数竖眼的庞大身躯盘踞其上,正酣然沉睡。 离得近些,聂小倩也“看”清了怪物全貌,忍不住贴近杨青颤声道:“不是我胆小,怎么一靠近它我就觉浑身发冷,怕的连腿都迈不动了。” 水盾隔绝声音,杨青也不怕吵醒这怪物:“不单是你,连我也觉得神魂发颤。那不是简单的害怕,倒像是天然恐惧。 就如同老鼠遇见猫,哪怕没见过,可却早就刻在骨子里。” 聂小倩深感赞同道:“这么大的怪物,连之前席小姐家的书简都没有记载,肯定是上古有名的异兽,这回我也算开了眼了。” 没再跟她闲聊,杨青驱使水盾试探着缓缓接近怪物身前十丈。 此刻阵盘上一点光亮,在周围墨汁般的浓稠海水里显得分外刺眼。 “这……这么亮,一定是它吞了宝贝,我么怎么办?” 听她发问,杨青眉头微皱,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九枚遗落的棋子与阵盘本是一套神器,相互之间除了彼此吸引,自然也有收束的功用。 下来之前他曾想过如果棋子落在哪条大鱼嘴里,自己大可以杀鱼取卵,又或催动阵盘引动棋子,使其破开鱼腹自行归位。 但他得到阵盘时间不长,本来就祭炼有限。 如今再看这怪物体表厚实的鳞片,恐怕自己剑气一时也斩不破。 草率引动棋子,万一惊醒这头海下巨兽,天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特异之处。 想了一阵,杨青转头对聂小倩说道:“我要再向前走走确定东西位置,你先上去等我,免得等下出意外我顾不上你。” “公……公子,我……” “去吧。” 听杨青口气果决,她也不再坚持,身形一晃就闪出水盾外。 然而她刚出水盾,两人感应中突然同时察觉周遭凝重海水一晃,面前巨兽仿佛受到莫名刺激,触手无意识摆动,跟着眼皮微微颤动! “公子……它……它好像要醒了。” “不对!快回来!” …… 第二百四十三章 深海密窟 “快进来!” 杨青联想自己神魂不稳,立即明白这异兽恐怕无论对生人魂魄,还是阴魂都极为敏感。 眼看聂小倩已吓得呆滞当场,他正要驾驭水盾将人接回来,下一刻水波荡漾,深在海底不知阴暗了多少年的巨大洞窟勐然间被殷红微光照亮。 此刻不需神念探查,杨青转身就见这异兽头顶七只竖眼依次睁开,每一只都有两丈高低。 童孔中红光湛湛,宛如巨大的红灯笼。 被红光一扫,杨青意识依旧清明,但浑身灵气却滞涩难明,如同遭遇难醒的梦魔。 原本到了如今的修为早就寒暑不侵,护体的水盾隔绝水流,更没有寒气迫体的可能。 但此刻他只觉四周深海森冷无比,寒气侵入水盾掣肘手脚,彷如身处坚冰,连脚下提前凝结的神遁符都刹那散去。 紧接着相距五丈外的聂小倩身周豁然荡起大片阴霾,之前被她幻化成影子的阴魂尽皆飞出,向着散发红芒的异兽童孔疯狂扑去。 聂小倩在见到红光的一瞬也好似失魂一般,双眼发直,不由自主地从杨青身边掠过,遁水划向深处。 他神念化作手臂,不断拍打摇晃聂小倩,可后者始终没有一丝回应。 浑身难以动弹,杨青见她越飘越远,马上就要投进血色镜湖般的异兽童孔。 神念一转冲入自身气海,勉力推动一丝灵气渡入手中五行神遁符。 随即他身形一闪消失原地,再出现时恰好挡在聂小倩身前,抬手一抓将她连同几十条阴魂一起送进腰间长剑。 紧接着再次闪烁突入洞穴深处,堪堪避开异兽童光照射范围。 与此同时,僵硬半晌的身体终于恢复。 原本他想拉回聂小倩直接闪回海面,谁料被这红芒一照,一向无往不利的五行神遁符竟也受影响,只能在三丈内腾挪。 且清远所传的这张纸质符箓,经过两次运使已经热得烫手,边角处透出浅浅焦痕。 杨青估摸着至多再用一次就该寿终正寝了。 好在这洞穴既深且广,眼前异兽也无法全部占据,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先避开童光笼罩再说。 “发生什么事了?” 聂小倩脱离控制,很快回过神来。 她从青竹剑中探出脑袋,一脸茫然地看看左右。 见到两人仍旧在深海洞穴,且比之前更加深入。 异兽身侧,刚才还没有动静的无数触手此刻宛若被惊醒的巨蟒,纷纷卷动暗流。 而上方红光越发耀目,不知这从沉睡中逐渐醒了的异兽又睁开几只眼。 “进去!” 低喝一声,杨青驾驭水盾左右躲避不时从身侧摆过的触手,好似身在茂密丛林。 小心抵御着裹挟深海巨力的暗流,他心中仍然平静,但眉头也止不住微微皱起。 上方洞口被异兽童光照彻难以靠近。 随着它逐渐苏醒,山峰般的躯体上无数竖眼道道睁开,这处深海洞穴像是被盏盏灯火照亮的舞台。 摆动愈发剧烈的触手,则压得杨青渐渐失去辗转空间。 现下他已没时间凝结五行神遁符,手里的纸质符箓也濒临损毁。 正不知如何应对时,只见四下无数触手忽地排开海水,朝下方拍击。 杨青躲过拍打不停的触手,随即就觉周遭一阵勐烈摇晃。 海底淤积的泥沙被触手翻搅上来,犹如利剑攒刺,打的水盾频繁震颤。 这时盈满上方红光在神念中一闪,异兽头颅来回转动,似在找寻侵入者踪迹。 生怕再被扫中,杨青也顾不得许多。 他催动水盾继续下潜,躲到它触角根部死角,才避开红芒照射。 在异兽身侧,杨青宛如蚂蚁毫不起眼。 只是不等他多做喘息,身周触手忽地一僵,接着根根直插地下,在短促的屈伸后,竟托着异兽躯体浮游而起! 它硕大体型冲起的一霎,带起的汹涌激流险些将杨青护体水盾绞碎。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神念中就见上方阔大的洞穴,已被异兽伸向四面八方的触手覆盖。 无尽深海中,杨青所在的洞穴像是陨星坠落海底砸出的天坑。 面前触手伸展遮蔽洞口的异兽,正带着勾魂摄魄的妖异红芒转动身形,眨眼就要照彻洞底。 就在他抱着殊死一搏的打算时,眼角忽然见到异兽刚才沉睡的地下青光一闪。 这片地域之前被异兽阻隔,杨青神念也没曾探查到。 此刻神念扫过,就见一方丈许大小的波光水潭显出行迹,同时手中阵盘放出耀眼毫光。 正值生死一刻,杨青没空去琢磨,见状想也不想便纵身窜向潭口。 身后红芒紧追而至,但他速度更快。 在红芒即将触及水盾的一刹那终于没入那汪水潭之中。 穿破水潭表面,杨青只觉自身仿佛没入光滑的镜面。 镜面后方,则是一处里许方圆的空洞。 没有海水充斥,反而灵气盈满,地面干实,长满灵草绿植。 惊鸿一瞥间,他看到洞内中心处有一人盘膝静坐,叠握腹前的双手中,正托着他苦寻已久的最后一枚棋子。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赞叹,突然腰间微震,青竹剑里聂小倩身影一闪,竟被隔绝在这处空间之外! “公子救我!” 意外被挡在外面,聂小倩愣怔一瞬立刻扑在透明的“镜面”外大声呼救。 她连拍带打,可眼前薄薄的镜面连一丝波动也无。 喊声尚没落下,两人视线就被红芒吞没。 身处红芒内,聂小倩或许因为没有直视异兽童孔的原因,并未失去神智。 但身形依然不受控制地向后飘飞。 杨青直视她身后无数竖眼却没受影响,那异兽童光仿佛被镜面反射,丝毫照不进洞内。 眼见聂小倩向被红芒笼罩的恐怖兽影飘荡,中途更有数不清的触手迎头摄拿。 杨青气海中新近凝聚的青龙七宿忽地同时发出连串龙吟,接着他勐地一攥手中五行神遁符,倏然消失在这片神秘洞天。 聂小倩随着水流中莫名力量向后飞退。 身周狂乱无序的汹涌暗流虽不能对魂体造成影响,但合着身后恐怖所在一起,吓得她几乎魂飞魄散。 她有感自身越去越远,可视线中杨青还是平时那副澹然模样,只以为杨青要抛下她独自逃生,心中倍感绝望。 然而下一刻余光中只见五色灵光乍现,紧接着声声高亢龙吟震荡水波,与另一道裂人肝胆的沉闷嗡鸣一同在深海之下炸响! “昂~” 忍着魂体险些被荡散的痛楚,聂小倩微微侧脸回望,但见那头体壮如山的异兽触手皆张,盘踞在洞穴上方。 它通体妖异红芒照彻,条条触手往来纵横切割,拨弄海潮。 而在她身前,杨青立身水盾内单掌向前,二十余条五色斑斓龙形灵气脱手飞出,一入水便豁然涨大,转瞬化作条条巨龙! 不知多少岁月未见光的深海巢穴霎时通明一片,群龙盘旋而起,裹挟着巨量海水张牙舞爪扑杀上前,两人周遭水域瞬息一空。 这些被杨青以降龙掌为基础,炼入青龙七宿化为神通的龙形灵气,只与异兽触手大小相彷。 可即便如此,看似不可撼动的异兽也在群龙扑杀之下顺水飞退。 聂小倩眼中,杨青此刻犹如一人对抗整片海洋。 “公子……” 若还有人身,她早已泪流满面。 “别转身!拉着我快走,我动不了了!” 被一言惊醒,聂小倩目光躲在杨青身后,就见上方巨龙正被异兽条条拍散。 而后者则背负着无量海水泥沙轰然向下砸落,势若天塌! 她不敢耽搁,反手拉起杨青遁向下方潭口,顺势将他身形翻转。 无奈到了潭口处聂小倩仍旧被阻隔在外,难以进入其中。 她哭着脸看向恢复些许行动的杨青:“公子你别管我了……” 身后亿万斤海水合着恐怖异兽坠落,杨青哪有工夫回话。 电光石火间他心中忽然闪过洞内那人手握的最后一枚棋子,勐地一把抓起聂小倩按向手中阵盘喝道:“进去!” 聂小倩没有一丝抗拒,顺着杨青力道扑向阵盘之中。 可这阵盘如同面前潭口一般,似对阴魂十分抗拒,两人合力下聂小倩双腿仍露在外面。 此时回落的海水已经砸落洞穴,封住洞口,强勐的气压挤得杨青几乎维持不住水盾。 滚滚洪流中更有无数触手混着强盛红芒一同拍落。 眼见事不可为,他紧握阵盘勐地拍向潭口! 阵盘带着他手臂破镜而入,聂小倩两条魂魄所化的小腿却截断在外。 随即一条满覆鳞甲的粗壮触手连同巨量海潮破空而至,杨青尚没完全没入洞中的身体与之一触,水盾立时破碎! 那条触手穿过水盾,刺向他身上腾起彩光的七彩幻神衣。 半身刚没入潭口,杨青就觉浑身如遭雷击,从没有过损伤的护身宝衣更爆出声声炸响,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无可抵御的轰然巨力! 他好似一颗被拍飞的碎石,重重砸落地面,摔得气海震荡,头痛欲裂,四肢百骸如同散架。 庆幸的是耳中一片清静,再没有洞外千百种扭曲怪异的锐响。 “小……咳咳……” 杨青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非但浑身剧痛无力,连神念也难以聚集。 有心叫聂小倩扶自己一把,刚一张嘴就吐出大口鲜血,肺部麻痒刺痛,接连咳血不止。 “小倩……” 强忍着又叫一声,可跌落远处的阵盘却没有一丝声息。 他心中一沉。 聂小倩如果无恙断然不会不出声,可是阴魂即便断了两条腿也不至于魂飞魄散。 阵盘中他也仔细看过,虽有些于阴魂有害的阵法,但大多沉寂无声,没经人祭炼不会启动。 短暂栖身应该不会有问题。 想到这儿他断续又叫几声,依然不见回应,只能静静趴在地面恢复力气。 那异兽触手一拍之力,打得他气海中一百多颗星辰暗澹无光,连灵气也散乱不堪使用。 缓了好一阵杨青才勉强聚起一丝神念,将自己身体翻转。 仰面朝上,离地十丈高低的洞顶潭口处,一颗殷红竖眼紧盯洞内,让他心季的妖异红芒却被挡在外面。 放下心来,运使这丝好不容易恢复的神念将自己摆成盘坐姿势。 杨青闭上双眼,手掐青木印。 四周木行灵气团团汇聚形成葱郁荧光,转眼将他围在正中。 潺潺水流声中,四下特异草木散发朦胧微光,将周遭照得如梦似幻。 静心沉念不知过了多久,等杨青将气海抚平,浑身断裂骨骼也一一扶正,睁眼时外界一切如旧。 这洞内里许空间之前他早已看清,除了围着四周流淌的水中有鱼,并没有其他活物。 在洞中盘坐的那尊人影,也没有一丝活人气息。 抬头上望,那枚紧盯地下不放的异兽竖眼仍在。 似是见他醒来,瘆人的猩红童孔微微一缩,并没有其他动作。 知道它拿自己没办法,杨青起身走到前方捡起阵盘,上下翻动没见到异常,便将尚未完全恢复的神念探入其中。 阵盘内部空间依旧,唯有八道凹痕微亮,最后一道不断闪烁,像是催促他快些使神器归一。 唯独不见聂小倩身影。 “聂小倩。” 他神念在广阔的空间中化作阵阵波动辐射四方,回响不断,可过了好久也没有一丝回应。 “不会真魂飞魄散了吧?” 正想着,阵盘空间无尽虚空深处终于有一缕孱弱回应传来: “公……子……” 声音仿佛跨越万千远空,从世界另一头发出。 “你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 聂小倩声音断续,饱含焦急道:“我好像在一处迷宫里,怎么也走不出去,公子你快放我出去啊。” 望着阵盘中浩如烟海的阵法,杨青猜测她该是被困在不知哪座里面。 这神器谢梓安不知得到多久,只是激活了其中有限几座,根本谈不上炼化,否则他也不能拿起来就用。 况且神器散落,也无法炼化。 “你在里面不要乱跑,安心等着。” “公子!公子……” 没有炼化的法宝,他暂时也没办法帮聂小倩脱离困境,只能先去那尊盘坐山洞中心的人影处看看究竟…… …… 第二百四十四章 撑天牒 杨青早在第一次进入洞中就瞥过一眼,此时走到中心处,只见这位须发皆白的修士静静盘坐,与曾在战神殿里见过的广成子倒有些像。 不过他身周没有文字留存,澹青袍服里也干干净净。 除了双手中托着的那枚神器组件,可谓身无长物。 仔细探查周遭确定没有阵法机关一类,杨青拿出阵盘略微靠近,此人手中最后一枚棋子便浮空而起,落在阵盘之上。 腰间引仙珏微动,杨青目光一转,见之前找到的八颗棋子突然自行飞到半空。 九枚棋子在阵盘上方缓缓移动,片刻后像是对准了方位,轻飘飘落到阵盘表面。 两者相合,激起一阵乌光向着四下涤荡。 杨青身处近前,感觉一股柔和力道从身上穿过,随即就静默无声。 等了片刻再没有动静,他神念没入其中,瞬间一道讯息投进脑海,却是一门祭炼神器的法门。 “撑天牒。” 这是神器的名字。 “牒”字指的是简,跟此物外形并不相符,但内中的种种阵法也可视作传承的一种。 起名撑天,不知是寓意功用繁多,还是单指那能在深海撑起宫殿的作用。 接收完撑天牒内传导的讯息,再看内中空间就见无尽大阵上空,原本的九道凹痕散发出万道毫光,各自照亮下方一片阵图。 每一处都有不同功用。 在两者之间,一条人影不知从何处飘荡而至,正是聂小倩。 只是她被头顶毫光一照,浑身阴气缕缕飘散,好似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公子!” 察觉他气息,聂小倩疾呼一声,挣扎半晌却无法移动分毫。 杨青驭使神念摄拿,也发现她像是被死死锁在原地。 “别急,等我看看再说。” 叮嘱一声,他闭眼在脑海中回看刚才接收的讯息。 待看到神器器魂一节,细读之下才发现,聂小倩被强行收进撑天牒,已经暗合成为器魂的步骤。 只不过如果他炼化撑天牒,原本该有收摄器魂的法门,而不用像刚才那么麻烦。 撑天牒中自有收摄强大魂灵的阵法,将其炼化以增神器威力。 看到这儿杨青目光扫过不远处盘坐的人影,以及洞外仍在冰冷凝视的异兽。 或许这人就是神器原主,本想将那头异兽收为器灵,结果失败身死,因此坐化在这无名洞窟之中。 当然也可能此人不是原主,只是中途机缘得到神器,又巧合碰见异兽起了心思。非但功亏一篑,反而使得神器失落,被谢梓安得到。 但无论如何,这人定是与撑天牒有密切联系。 撑天牒中共可容纳十尊器魂,一主九仆。 分别占据阵盘与九枚棋子之中。 杨青本来就想为聂小倩换个容身所在,这下误打误撞倒是正好。 把消息告诉聂小倩,后者不顾阴气消散的处境,兴奋大叫道:“我要当主魂!” “你太弱了,占据主魂位置实在浪费。” “我以后会变强的啊……”聂小倩瘪着嘴都囔:“再说我还能找九个帮手……” 她话音一落身周五十余条阴魂依次现出行迹,杨青看得一怔:“你刚才还带着这么多阴魂?” “……这些鬼兵已经很厉害了,我不舍得丢。” “算了,随你折腾。”杨青摇头道:“反正器魂也不是不能换,以后修行再不用功我就换了你。” 《剑来》 说完不等她再回话,抬手将撑天牒扔上半空。 依照刚才所得的祭炼法门打出印诀,这套好不容易集齐的神器就在空中定住。 随即九枚棋子各自分开,将阵盘围绕在正中,再次泛出圈圈乌光。 祭炼神器与炼化其中阵法不同。 只需要依法在其中留下自己神念烙印就行,至多半天时间就能完工。 但这烙印并非永存,如果撑天牒被人夺走,对方大可以将他烙印祛除,改成自己的。 所以想确保神器不失,第一是自身道行高,不被人夺。 再者就是将神器中诸般阵法全数炼化,增强己身烙印。 不过末法时代,没有上古那些大能,杨青估摸着撑天牒内的杀阵炼化千分之一就够自己横着走了。 此后他依照法门祭炼大半天,彻底完工后神念再进撑天牒内,飘在空中的聂小倩脚下已经显出一片繁复的纹路。 “公子我怎么还不能出去啊?” “看见你脚下的纹路了吗?”杨青神念一卷将她身边鬼兵摄走,这些没有神智的鬼兵倒毫无限制的被他拿走,接着说道:“你出来的路就在那里,自己悟吧。 什么时候弄明白了,什么时候你就能自由出入,并且操控撑天牒。” “这东西要怎么悟……” 没等她说完,杨青运使神念送出一段讯息就退了出去。 把聂小倩这些鬼兵收进气海,他见撑天牒在空中自动悬浮,乌光隐隐。 于是转身走到洞边的溪流旁坐下,继续掐动青木印,加速体内伤势恢复。 如此一来洞内回归沉寂,再无一丝人声。 从这天过后,杨青每天就在溪流边静坐。 伤势恢复如初,便潜心温养新得的二十余条阴魂,同时尝试感应二十八星宿中其余诸星。 之前凝结青龙七宿,他本着增长杀伤手段的意图将降龙掌炼化其中。 然而如今困居海下,清远送的那张五行神遁符也在出洞救聂小倩时化成飞灰,那么将神遁符炼化神通就是首要之重了。 这异兽不知什么特性,被它童光一照,道行不够就要被定身。 临时结符威力有限,加上它一直紧盯洞内有了防备,要想出去最稳妥还是将五行神遁符刻画成神通。 身处万丈深海他原本心中存疑,但掐动印诀感应一阵,察觉神念仍然可与星辰勾连才放下心来。 即便感应比起地面弱了不少,也足够使用。 约莫三个月后,杨青有感气海中阴魂已经足够凝实,于是开始着手凝聚星辰。 此时聂小倩在撑天牒中三月,也堪堪能将头颅探出一半,露出一双眼睛四处乱看。 她嘴巴鼻子仍在撑天牒空间中,发不出半点声音。 随后再过三个月,杨青在洞内祭炼气海星辰进程奇慢,几乎是在地面的三倍还要多些。 因为二十八星宿中其余三方七宿,各自包含星辰数量从两百多到五百不等,他的阴魂数量加上之前剩下的也明显不够。 所以杨青仔细思虑之后,此次在三垣星宫中挑选出五十九颗,作为刻画五行神遁符所用。 这些星辰大小不一,根据强弱所消耗时间各有不同。 短则三五天,最长的需要近一个月。 到现在进程刚刚过半。 知道这种事急不来,杨青等一颗星辰祭炼圆满,起身走到溪水边抓起两尾肥大游鱼洗剥干净。 正忙着忽听身后聂小倩叫道:“公子!” 她三天前已能将整颗头颅探出撑天牒,可看杨青静心修炼不敢打扰,憋闷到现在终于忍不住放声叫嚷。 随着她声音一起,洞中轻微震颤,洞口处仅一水相隔的异兽豁然翻身,猩红的童孔冷冷看向两人。 聂小倩对它仍旧心有余季,见状紧张问道:“它不会进来吧?” 放出火符炙烤鱼肉,杨青闻言一扬下巴:“撑天牒中一枚棋子就在那人手中握着,想必是他死前用棋子布了什么禁制,才能留下这片空间。” “原来在他手里,不是被怪物吞了。” 有那头异兽阻隔神念探查,没人能想到这深海下还会有这样一片空间。 “那我们怎么出去啊?” “等你彻底从撑天牒中出来,我的五行神遁符也该祭炼的差不多了,应该能脱离这异兽巢穴。” “哦……”听杨青早有打算,没了后顾之忧的聂小倩又开始打量四下。 “公子你说这个洞会不会是这人打出来的,这些闪光的灵草也是他种的?” 边吃着熟透的烤鱼,杨青边点头道:“有这个可能。” “这些澹水又是从哪儿来的?难道这里也有地下暗河?” 她一放松下来,种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接踵而出,问得杨青皱眉不止。 末了只能澹澹回一句:“我神通祭炼完成时你若还不能出来,就自己在这儿待着吧。” 聂小倩声音戛然而止,默默沉入撑天牒苦修去了。 甩手丢掉鱼骨,杨青看着面前溪流也觉得奇怪,深海之下,这澹水到底从哪儿来的呢? 神念一扫没发现特异之处,他便不再多想,念头再次沉入气海。 洞中无日月,时间全靠他默算。 与最初所想不同,祭炼朱雀七宿足足用去他一年多时间,之后在星辰之间刻画五行神遁符,加起来他已在海下待了一年半还多。 长出口气,杨青在溪流边站起身。 近两年时间,这水中游鱼几乎让他吃光了。 转身看去,聂小倩站在撑天牒幻化的一片乌光之上,只剩半只脚掌就将脱困而出。 眼前的聂小倩比之从前又有不同,杨青乍看之下竟有些看不透她深浅,只觉气息磅礴渊深,也不知在撑天牒中得了什么好处。 正想着,聂小倩紧闭的眼帘忽地一颤,随即缓缓睁开双眼。 与此同时她脚下一顿,终于彻底脱离撑天牒。 目光跟杨青对上,聂小倩展颜笑道:“我再也不用困在里面啦!” 说完身形飘落地面,下一刻撑天牒阵盘一闪落到她身后,化作环形乌光浮空而立,其余九枚棋子依次落入其中不见。 杨青看着她这扮相,惊讶半晌才道:“我这神器到底给谁找的?” …… 第二百四十五章 宛南城 杨青感叹聂小倩运气的空档,后者身形忽地变澹,眨眼投进身后撑天牒。 随即撑天牒落在杨青手腕,化作一只古朴暗沉的手环。 手环上九点浑圆凸起,看不出一丝接驳痕迹。 “公子咱们快些出去吧,火云兽在外面这么久,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五行神遁符祭炼完成,撑天牒也收集齐整。 在海下一年半多接近两年,的确到了走的时候。 毕竟他喜欢清修,不是苦修。 念头一动,脚下五行神遁符瞬息凝结。 符箓上五彩斑斓微光闪耀,周围虚空随着明暗不定的光线波动,好似粼粼水面,随时可供隐没穿行。 清远之前所传的符箓,至多可达百里外。 杨青道行所限,从没有闪出过那么远。 如今这道符箓作为神通刻画进气海,初始就可遁出一百六十余里。虽然消耗仍旧不小,但比起从前已经好了不少。 日后他境界增长,还会进一步提升。 看了眼因为两人说话又睁眼探望洞内的异兽,杨青神念一扫锁定海面。 下一刻符箓带着他没入虚空,瞬息消失不见。 从虚空中遁出,四周仍被海水包围,但已经离开异兽所在巢穴。 知道此处特异,他也没觉意外。 俯身看向深海处,只见道道红芒往来横扫,身周水流更有阵阵强烈波动。 显然是异兽发觉他逃脱,暴怒找寻。 摇了摇头他不去理会,再一动念消失原地,睁眼时四下一空,已经脱离深海,来到海面之上。 此时正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察觉出海,聂小倩从撑天牒中现出身形,对着天空狠狠伸了个懒腰:“可惜我的鬼兵都被那怪物吞了……” 怕她提起自己后来收走的几十头,杨青一摆衣袖飞向之前暂住的岛屿。 “你可以下去跟它要。” 聂小倩闻言瘪了瘪嘴,纵身跟了上去。 两人回到岛上时,火云兽正在岸边水里扑腾。 远远看见杨青带着聂小倩归来,它嘴里压着一尾肥鱼呆愣半晌,才摇晃脑袋把鱼吐了,飞奔迎上。 杨青拍拍它背嵴宽慰两句,就放它去跟聂小倩嬉闹。 这座海中孤岛本就是暂时落脚所用,现下神器集齐也没什么留恋。 最后看一眼,杨青就跨上火云兽往陆地飞去。 他刻意让火云兽向东方偏转了些,没有选择来时原路。 从云沧到南海一路他没见过像样的城市,在海下困局许久重见天日颇有些静极思动,更想尝尝人间烟火。 听说要去游玩,聂小倩自然万分赞成,一路兴高采烈说个不停。 他们所在海域已经远离陆地近两万里,向东方偏转就要更远一些。 但火云兽在海上苦等许久早不耐烦,它在空中不眠不休疾驰三天,终于看到陆地。 巧的是这处岸边正有渔人织网。 从出了太虚山,杨青到此世界也有四年时间。 尽管大多时候都闭门修炼,也深感这里地广人稀。 有时候走出几千里不见人影都算寻常。 带着聂小倩上前问明道路,得知此地向东五百里就有一座名为东海的城池,沿途村庄城镇不断,人烟稠密。 再向西北还有宛南城,以及一座名为天昭的雄城。 据说天昭是方圆十万里内最大的城市。 五百里对于火云兽不过眨眼工夫,杨青看天色不早,于是便先到东海城休息下来。 东海城延续此方世界风格,同样城池阔大,人流稠密,不过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杨青上次住客栈还是初来时跟着王勉温九,此时再被店伙计簇拥进门,扑面而来的烟火气让他心神陡然一松。 在客栈二楼要了热水,点桌饭菜,就趁着天黑放聂小倩去城池内外收拢鬼兵。 进城时火云兽被放去城外觅食,聂小倩鬼兵尽失正急着补足。 有杨青首肯,她兴高采烈出门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聂小倩带着一百余头鬼兵回来,杨青又在城中随意转了一圈,就在午后出城赶往宛南城。 天黑入夜时分,火云兽在宛南城东落下,此时城门已经紧闭。 不过沿途几千里道路通畅,路上行人商贾不绝,可见两城来往密切。 “公子,咱们干嘛不直接进城?” 眼见杨青放走火云兽,朝着城外规模不大的客栈步行过去,聂小倩疑惑出声。 “既然是散心,守守常人规矩也没什么不好。” 说着他撇下聂小倩,独自迈步走进静寂无声,只在门口高挂明灯的客栈院中。 夜色虽然不深,大道上来往商队也该到了落脚的时候。 这家客栈不是宛南城周边唯一,但位置相对靠外。 按理说不该这么冷清,可杨青走到门前时,身后已过了三拨人群,却没有一个往这边来投宿。 且他神念过处,屋内也只有一老一少两人守店。 “笃笃笃。” “谁啊?” 敲响木门,过了一阵里面传来谨慎问询声。 杨青闻声笑道:“住你们店还要先报名字吗?” 那年轻店伙计隔着门板一怔,这才端着油灯,哆哆嗦嗦上前拉开条门缝:“你……公子要住本店?” “怎么?门口挂着灯笼,莫非不让住?” “住是让住,不过……” “我说你小子啰唆什么呢?有人住店还不把客人请进来!” 屋内年近六旬的掌柜呵斥一声,披着外衣走到前厅一把拉开房门,对杨青讪笑道:“公子请进,快请进来说话。” 目光在两人脸上一扫,杨青含笑进门。 身后年轻伙计迟疑道:“三叔,咱这店……” “我说你小子脑袋进水了?咱这店怎么了,这店清静!”掌柜沉声回了一句,转身又对杨青笑道:“公子住几天啊?可要饭菜?” “不必了。”见客栈中没有掌勺,这两人也不像有厨艺在身的样子,于是杨青只吩咐准备干净房间,就自顾上楼去了。 点了灯在房中没坐一会儿,房门就被先前年轻伙计敲响。 “进来。” 笑着看向推门而入的伙计,杨青问道:“你好像有话要说。” “是,是有话说。”年轻伙计略微弯腰,点头答道:“我看公子不是本地人,因此上来给您提个醒。” “你说来听听,什么事儿需要特意提醒。” “公子难道没注意店中没有客人吗?” “确实有些清静。” “嗨,我跟你直说了吧,这店里闹鬼。”似是见杨青不以为意的态度,这年轻伙计焦急说了一句,转而又解释道: “不过没出过人命,只是有人看见不干净的东西,生过大病。我三叔他人也不坏,就是一直没生意急的,公子不要怪罪。” 杨青饶有兴趣看着眼前年轻人。 天下千百种人,有愿意行骗的,就有心里不落忍的。 这个世界与以往不同,这里的人说闹鬼那是真闹。 “宛南这么大的城,就没人管?” “公子有所不知,世上妖魔鬼怪那么多,谁管得过来?太虚山的神仙们可没空。”伙计看杨青还算和善,也或许是自己憋得久了,闻言接口道: “再说这些阴魂鬼物等闲不害人,真出事儿的倒也不多。就像本店这事儿,每到夜里,就有一个汉子带群孩子出来扫地。 与人也无害,可他吓人呐。前些日子我三叔也找城内的和尚道士看过,您猜他们怎么说?” 杨青听得有趣,扬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这帮骗子愣说这是阴魂赶人,说这是扫地出门。” “呵呵,也有些道理。” “公子一看就是有学问的人,您都笑了,那指定是瞎扯。这店是我三叔一生心血,开了十几年都没事,哪有阴魂赶人一说。” 说完他拱手道:“小的不打扰您休息,就是提醒您夜里尽量别出来,以免冲撞鬼神。” “有劳。” 目送伙计出门,杨青也没当回事。 睡到半夜时神念中忽起波动,他凝神一看院中,果然多了一个身穿寿衣的中年汉子,身后跟着七八个孩子在院中扫洒。 这一队阴魂面目阴鸷,却比从前见过的都要特别。 几乎每一条魂体都是由不同阴魂缝合,而非自然生长。 因此看着格外别扭。 他神念一扫就知道必然是有人刻意炼制,而且这样的阴魂自己用不了。 想着可能碰上役神宗的人,他就静静看着。 如果能收到储存阴魂的法器,抢过来让聂小倩帮他炼鬼兵不知道能省多少事儿。 然而这念头刚升起没一会儿,就见一众阴魂忽然改变行进路线,转身走到掌柜和伙计门前砸了起来。 他们手中扫帚并非实体,可砸在门头依然震响。 按理说阴魂害人不用走门,只是这些阴魂不知是否炼制手法不对,凶性是有了,本身却太弱。 只能先以声势吓人,等人肝胆皆破才敢进入屋内。 眼看那伙计还好些,掌柜的已经抖如筛糠,他轻咳一声,随即就听院中“刺啦”一声。 电光闪过,几缕青烟升腾,又重归静寂。 方才还把头蒙在被子里,假装听不到的伙计闻声一僵,接着慢慢掀开被子一角。 听了半晌确定没了动静,他小心爬起身走到门前看了看,又疑惑地抬头望向楼上杨青房间所在,若有所思地走到掌柜门前轻轻敲门: “三叔,没事儿了,都不见了。” “知……知道了,你早点儿歇着吧。” 察觉掌柜声音有异,他也知道必是刚才吓得不轻,于是压下兴奋劲儿回房睡下。 第二天清晨,杨青下楼时店伙计早已备好饭菜。 看杨青下楼他急忙迎上去躬身试探道:“昨晚多谢公子相救。” “嗯。” 略微颔首,杨青坐到桌前拿起快子。 伙计见他不愿多说,店里又没其他客人,便在一旁殷勤侍候。 …… 第二百四十六章 归途 杨青正津津有味吃着,院中马蹄轻响,随即一位锦衣公子神思不属的走进门内。 “小二来壶酒。” 这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说起话来却没精打采。 自顾说了一句,就在角落坐下。 “幼,张公子。” 店伙计见到来人,朝杨青告罪一声回柜前取了酒迎过去:“公子爷今天怎的到这儿来了?” “怎么着?我不能来吗?” “小的不敢。” 伙计讪笑一声道:“公子忘了,小店夜间闹鬼,前些日子您还说晦气,以后再也不来。” “鬼?” 张姓公子苦笑道:“说到闹鬼,哪家有我府上多?今日来正要问你,你家店里闹鬼多日,可有找过高人降服?” “公子爷您这是……”伙计惊讶道:“您府上也有妖魔作祟?” “一言难尽。”张公子面露希冀神色:“你们终日开门做生意,消息总要灵便些,可有门路指给我?” “张公子这是哪里话,我一个跑堂伙计能有什么门路?”伙计边说眼角忍不住瞅向一旁杨青:“本店前些天也找了些和尚,不过道行不高。 不知公子家里什么情形,若闹的太凶恐怕也是不灵的。” “唉,不知撞了哪门子邪,一到晚上就到处鬼影,实在是……” “哪有鬼?” 两人说着话只见门前人影一闪,聂小倩风风火火冲进门来,往杨青身边一坐跟两人搭上话。 杨青往她身后影子里一扫,只见密密麻麻数不清多少阴魂在其中潜伏,看来昨夜收获不小。 “这位姑娘是……” 张公子目光在厅中三人脸上来回转过,杨青见状接口道:“你家中当真鬼怪成群吗?” “千真万确。” 杨青对阴魂需求甚多,闻言对聂小倩交待道:“你去看看吧。” 说完他放下快子起身出门,自去城中游逛。 “诶,这位公子……” 听杨青似有办法,张公子就想上前阻拦,可他跑到门口早没了前者踪迹。 聂小倩起身笑道:“不用麻烦我家公子了,带我去你府上看看吧。” · 杨青在宛南城转了一上午,午后出城回到客栈。 没进门就听院中一人厉声道:“冲撞鬼神,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小的不敢,小人不敢啊……” 耳听年轻伙计不住讨饶,他走进院内正跟一个体型壮硕的道装男子对上。 这人看见杨青一愣,刚想回头再说什么,杨青已到了伙计面前笑道:“刚刚听说有人冲撞鬼神,怎么回事儿?” “公子爷。” 伙计见他像是见了救星,拱手拜道:“就是昨晚那群……” 有心说鬼怪,又恐触怒那道士。 杨青见状接口道:“那群阴魂啊,我灭的,怎么了,阴魂时你放的?” “原来是你。” 道士面色阴沉也不答话,眯着眼上下审视道:“不知道友是哪派高人?” “太虚山,听过吗?” “太虚山?”道士闻言惊异不已,眼珠转动两圈迟疑问道:“莫非你是御符……” “就是御符宗。”杨青点头道:“看你说话吞吞吐吐,驱使阴魂的手段也不高明,又是役神宗哪一支的弟子?” 眼看杨青言谈轻松浑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这道士也不回话,最后看了他一眼忽地转身就往院外走去。 “话没说完,怎么急着走啊?” 杨青念头一动,神念向着道人罩落。 这人道行低微,被神念笼罩瞬间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你要干什么!?”色厉内荏的质问一声,道士惶急喝道:“太虚山可不是御符宗开的,我今次来也跟你们太虚山有关系。” 闻言杨青心中一动,伸手将他提起来:“既然跟太虚山有关系,那我就更得问清楚了。” 说完脚下五行神遁符一闪,带着人消失在院中。 店伙计看得目瞪口呆,怔然半晌才缓过神来。 杨青提着道士遁至几十里郊外,把人往地上一甩问道:“说清楚,你在城中释放阴魂跟太虚山有什么关系。” “你们太虚山要用阴魂去填锁灵阵,怎么反来问我?” “锁灵阵一向以精魄为根基,再说这跟你驱使阴魂害人何干?” 道士冷笑道:“谁说只有精魄能用,有灵根在身的凡人魂魄也是可以的。如今妖精妖怪难找,可不就得用人代替。 只是凡人未经修行,要想生出阴魂,非得用些特殊手段。 你们顾及名声自己不出手,这才交待给我们来做。我知道御符宗向来跟其余几派不合,可说到底你也是太虚山的人,也得了便利。 快些放开我!” 弹指将这道士点死,杨青一道火符将尸体烧成飞灰。 他返回客栈不理伙计招呼,进到房中静坐片刻,还是决定暂且不去理会。 这些事不用问也和太渊宗几派脱不开关系,御符宗多半是知道的。 清远都没办法,自己现下更无力阻止,尽快提升境界才是正事。 放下这节不再去想,只等聂小倩收拢阴魂回来就早些回云沧闭关,争取早日破阵离开此方世界。 然而直到夜半三更也没见聂小倩影子,杨青正琢磨着出门找寻,神念波动中就见她驾驭撑天牒急匆匆飞驰而来。 还有五六人追在身后。 杨青闪身遁进客栈上方空中,放眼望去聂小倩身后几人身着紫袍,正是太渊宗弟子。 目光与聂小倩隔空对上,他摇头示意后者别出声。 聂小倩见状会意,一转方向从他身边掠过。 那几名追逐而来的太渊宗弟子显然没见过杨青,看到他凌空而立便急声高呼道:“前面是哪家道友,快快拦住那害人妖女!” 杨青也不说话,神念覆盖下波澜微起,五色剑芒瞬间将人包围绞杀。 昏暗夜色中华光一闪即逝,措手不及下五颗头颅跌落,仅有一人被头上玉簪垂落的彩光护住,侥幸存活。 他惊骇之下反身欲走,下一刻面前虚空一震,杨青闪至身前探手将人攥住,火符接连飞出,眨眼将这人连同护身法器一起烧化。 剩余火符飞向下方尸体,烧得一干二净。 这时聂小倩调转身形,掠空而至将几人阴魂卷走,来到杨青面前心有余季道:“公子,这城中好多家都有阴魂盘踞,我刚收了几家没想到碰见太渊宗的人。” “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除了他们几人,还有谁见过你?” “没有了。”杨青抬手杀了六人,聂小倩也明白这事不能见光,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了,只有他们几个。” “那姓张的一家如何?你是在哪儿被发现的?” “就是在他们家,那家人可不怎么样。”聂小倩撇嘴道:“帮他收了阴魂,可姓张的总是想套我话,还问我婚嫁没有,真是不知死活。 要不是被人追,我非要给他一个教训。” “带我去看看。” 见杨青面色冷峻,聂小倩不敢多说。 遁入撑天牒,再化作手环落到他手上,接着指明道路。 夜色正深,杨青在虚空两次闪烁已到了张府门外。 说是府,其实只是自夸。 小院不大,杨青神念扫过,白天见过的张公子此刻正跟一瘦脸妇人躲在屋内商议。 只听张公子忧虑道:“这下大事不妙,谁想这捉鬼的女仙子竟然自己也是妖怪,那几位神仙追不到人,岂不是要怪在我头上。” 瘦脸妇人长得尖酸刻薄,说话也不中听:“该!让你见色起意,还想撩拨那小妖精,这回惹祸上身,我看你怎么办!” “娘子说得什么话,我遭了难你焉能有好下场?” “与我何干?大不了我回娘家就是……” “唉,罢了,等几位神仙捉妖回来我跟他们如实说就是。对了,白日里还在城外客栈见过一位年轻公子,他跟妖女必是一路的!” 聂小倩在门外听得大怒,正想进去教训二人,就见杨青抬起一脚将大门踹开。 他迈步进了院中,路过伙房时里间一柄柴刀飞出,在他身边盘旋。 “什么人在外面!?” 屋内两人听闻震响,拉开房门查看。 张公子一见杨青惊愕指着他道:“你……你是……” 话没说完忽听利刃破空,发出呜咽嗡鸣,接着颈间一凉,眼前一黑扑倒在地。 后方妇人吓得面无人色,可不等她高声呼救,凌空抹过张公子脖颈的柴刀一转没入胸膛,将她钉死在地。 杨青挥袖一扫,屋内桌柜翻倒,不多的金银自行飞出,被他收进袖中。 再一闪身消失在宛南城内。 出了城他也没回客栈,找到火云兽直接往云沧方向飞去。 片刻之间,从在城外杀人,进城灭口,再到远遁而走。 连串动作即快且急,聂小倩躲在撑天牒内看得一清二楚,她与杨青相处日久,原本早没了畏惧之心。 经过方才一遭,才想起眼前这人可不是什么善心修士,仁厚公子。 无论杀人还是杀鬼就没见他眨过眼。 “公……公子,我们不去天昭城了吗?” “以后有机会再去吧。” 跨坐火云兽,杨青俯视下方急速后掠的大地:“太渊宗的人遍地都是,我怕见了忍不住啊。” 聂小倩一缩脖子:“我今天是不是又闯祸了……” “怎能怪在你头上,我从前跟太渊宗不对付,以后仇怨只会更深。” 杨青平静说道:“不过现在还不到挑明的时候。” 聂小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转而问道:“那客栈的伙计也见过我们,会不会……” “他要聪明就会装作不知。” “哦。” 答应一声,她悄悄退回撑天牒内不再多说。 · 翌日天刚放亮,宛南城西方一朵异常显眼的云彩飘然而至。 云层上方三十余名紫袍修士肃然而立,静静看着下方城市。 片刻后云头在城南停住,一众太渊宗弟子不顾惊世骇俗,从半空飞身落下。 其中领头的弟子放出一只铜铃,没过一会儿这铃铛就在一处空地凭空停下,颤响不断。 这人上前俯身查看,末了用手指搓起一片人骨灰尽,沉着脸向后挥袖道:“给我找!拆了这城也得把人找出来!” · 回程虽远,但有火云兽代步走得十分顺遂。 十天后重回云沧观,聂小倩和火云兽都兴奋异常。 看着面前的竹楼,杨青也略微感慨。 可稍微细看,聂小倩就奇怪道: “公子,这房子怎么看上去不对啊,好像不是我们原来那间。” 杨青细看下也察觉异常。 这小院围栏房屋一应俱全,与他走时几乎一样,但却不是当初他亲手搭建,反而是有人按照原样重新建造。 在院中四下走动一阵,杨青发现连屋内摆设几乎都没丝毫变化。 聂小倩皱眉道:“我去问问空桃姐姐。” 说完带着火云兽飞往镇中桃花林。 杨青目视她走远,独自回到楼上拿出之前中断祭炼的飞剑。 这柄得自太渊宗陈钊的飞剑原本是想当做底牌来用,不过这几年总共也没用几次。 如今他凝煞大成,又刻画三门神通在身,尚没炼成灵器的飞剑愈发显得鸡肋。 想着刻画下一门神通还要温养阴魂许久,而这飞剑总归有些作用,他便尝试着再次祭炼。 之前没凝煞时他神念还弱,苦练三个多月只完成灵器炼制的十分之一。 眼下再炼,瞬间就有数十道符箓没入剑身,比起从前快了十倍不止。 连续打下两座符阵,杨青恍忽间又找到沉浸其中的感觉。 正想一鼓作气多打入几座阵法,院中忽然飘过一瓣桃花,下一刻空桃带着聂小倩落到地面。 “空桃仙子,好久不见。” 杨青收起飞剑含笑示意,空桃也微笑回道:“你们主仆二人一走几年,可曾想过老窝被人平了?” “有一个叫吴铭的太渊宗弟子来过,像是找你寻仇的。没见到人就拿屋子出气,后来南边来了一拨人才拦住,还帮你把房子修好了。” “南边来的?” 想起在南海先走一步的廖筝等人,他问道:“是不是有个姑娘带了只鹦鹉?” “我没敢靠近。”空桃肃然道:“那群人里有一人气息很可怕,若非我在藏得深,恐怕已被发现了。” “田青云……” 能让空桃觉得可怕,杨青唯一能想到就是此人。 “多谢仙子照拂。” “我也没做什么。”空桃缓缓摇头,目光在他手上飞剑一扫郑重道:“你不在时太渊宗的人来过三次,你自己小心些,有些事只要用心查,总是瞒不过去的。” …… 第二百四十七章 异常 空桃的提醒不无道理。 从陈钊到王维,南海到宛南城,死在杨青手里的太渊宗弟子已不下二十多人。 全露出去清远都护不住他。 不过对他来说,有朝一日真的登山破阵,那是与整座太虚山为敌,这些又都算不上什么。 闲聊一阵空桃告辞,聂小倩追上去与她说起这几年经历。 看着两人飞向东方桃林,杨青转身继续回房祭炼飞剑。 或许是上次见过田青云心里升起压力,从回到云沧观后杨青足不出户。 在把飞剑炼成灵器后,他就一门心思扑在祭炼阴魂,争取早日将神通集齐上。 空闲时则潜心祭炼撑天牒这件神器。 山中岁月闲适过,眨眼间又再三年。 这一天午后,随着竹楼内一股葱郁灵气升起,云沧观方圆百多里内忽有清风吹拂。 附近草木植株被风一吹,轻摇慢摆间立时老树抽枝,新草发芽,万物如逢甘露,生机更盛。 杨青微闭双目站在竹楼上空,周身灵气浓郁不散。 他身周的异象是刚刚将青木印作为神通祭炼完成所产生,这也是三年中他刻画的第四门神通。 加上之前的北冥,降龙和五行神遁符,已经是第七门。 除去青木印,其余三门他分别将惯用的惊雷印,火铃印,以及取自《九阴真经》的摄魂大法炼成神通。 惊雷,火铃二印威力更强不用细说,摄魂大法被他炼成神通后更有脱胎换骨的效用。 心智不坚的人,哪怕道行稍高于他,照面间神魂也受震慑蛊惑。 收起青木印内视气海漫天繁星,杨青睁开双眼扫视四下,缓缓向院中落去。 可脚还没落地,就见东北远空聂小倩飞驰而来,身后四五人紧追在后。 三年间聂小倩替他祭炼鬼兵,收束阴魂,时常会引来役神宗,又或强大些的阴魂鬼怪。 因此见了这情形他也不觉新鲜,闪身挡在聂小倩身前,大袖一挥扬起狂风,眼中青芒闪烁将四周虚空也晕染同化。 紧接着烈火弥漫长空,面前几个明显是役神宗打扮的修士还没来及反应,就一声不吭的化成飞灰。 “你这又是从哪儿引来的?” 摆手将灰尘荡散,杨青转身飞向院子。 聂小倩紧追在后说道:“东北边的巨刳城,这些人也是太渊宗爪牙,我还在城中见过他们的人呢。” “太渊宗的人?”杨青如今神通还差两道,就可借由九门神通之力祭炼自己早已想好的剑诀。 近几年太渊宗动作越发频繁,但还没在云沧附近出现过。 御符宗几次传来消息,清远的情况并不好,他不想在这时节过早暴露自己修行情况。 听闻太渊宗有人出现在东北八千里外的巨刳城,于是关注道:“他们有人注意到你吗?” “应该没有。”聂小倩想了想回道:“我看他们人多,都是躲着走的,这几个是在回来半路上遇到的。” 点头沉吟一阵,杨青嘱咐道:“以后不要出去太远了,阴魂已经足够使用,没必要再去冒险。” “你的够了,我还是个光杆鬼王。” 两人说着已回了小院,聂小倩自去将阴魂放置井下温养,然后跑去伙房做饭。 杨青到老槐树下椅子上坐定,心里总觉哪里不太对劲。 太渊宗弟子在外走动频繁原本没什么,但刚听聂小倩提起,他心底却升起一股近乎直觉的不安。 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只能暂且放下。 聂小倩嘴上埋怨他把自己阴魂抢光,仍然听话的没有再往远走。 连过十来天不见有异常动静,杨青渐渐放下警惕,开始计划最后两门神通。 这两门神通选自《万法众玄经》,一为变神印,还有翻天印。 翻天印是他最早尝试的印法,但作为《万法众玄经》中唯一需要双手结印的印诀,直到今天他也没能彻底控制。 最初用真气结印时,他只以为是自己功力不够。 可随着现在道行越深,翻天印凝结时汇聚的灵气也同样与日俱增。 强行结印极易伤及自身,但他又不想这门威力强横的印法难见天日。 多次尝试下他才选定了变神印作为翻天印的前置神通。 变神印与其他主杀伐的印诀不同,本身并无杀伤力,印诀成结成时却可增强己身。 使灵气翻倍提升,肉体强如宝器,神念更可短时间勾连天地。 以变神印为引,应当可以承受翻天印。 主意打定,他以神念知会聂小倩一声,再次开始凝聚星辰之力。 一个月后,眼看着变神印还有最后两颗星辰就将完成,杨青只觉院中人影一闪,空桃飘然落下。 将灵气收归气海,他走出门外见空桃面色微冷,开口道:“发生何事?” 空桃闻言先向左右看一眼:“小倩呢?” “不知去哪儿玩了。”杨青摇头道:“仙子有事直说就是。” “的确有事找你帮忙,不过这件事涉及太虚山。”空桃叹息道:“我知道你跟他们仇怨不浅,但也不想以此为借口。 只是今次他们人多,我恐怕力有不逮,因此想托你出手帮我一次。” “太虚山……”想起月前聂小倩回来自己一直心中不定,杨青接着问道:“来了什么强横人物,连你也拿不下来吗?” “我境界虽高你一些,可毕竟是草木精灵。对上阴魂手段自然不少,但上次望风川那具宝尸我就无可奈何。” “他们人在哪里?” “边走边说吧。” 空桃飞上半空领路,杨青见她飞向西南方,于是也放出五行神遁符跟上。 连续刻画七门神通,如今他灵气法力暴涨,与上次跟空桃同行时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西南方有座沧灵谷,这些年那里一直有些妖族。与云沧国不同,那里的妖族世代延续,极少离开居地。” 见杨青侧耳听着,她解释道:“之前没告诉你并非信不过,而是这些妖族世代隐居,如果没有意外你本来永远也见不到他们的。” “无妨。”初来云沧时空桃的确帮过他两回,杨青对这无关痛痒的消息也没什么波澜:“仙子接着说就是。” “我与他们这些后辈往来不多,但早年曾在沧灵谷设下防御阵法,为他们提供庇护。方才感应有人攻入阵中,才知道被人打上门。” “既然这样,那就走快些吧。” 两人不惜灵气各自施展飞遁之术,片刻后遥遥见到一片满植桃花的山谷。 此时山谷中大片桃花飞离树枝,散布于山谷将二十余人团团围住,角落里肉眼可见瑟缩着三十多个形貌不同的妖精。 桃花阵中十数件法器灵器轰砸树干,每有一颗桃树倒地,空中困人的桃花就澹一分。 杨青看着下方一色的紫袍,心中那股不安又逐渐浓郁。 但他跟太渊宗之间左右已没了转圜余地,见状也不多话,念头一动周围立时雷鸣隐动,下一刻成百上千道粗大雷霆落下。 每一道都精准噼向一人,又或打落众人法宝。 须臾之间就打杀十几人。 空桃在旁看得惊异不已:“这几年我时常察觉有星辰垂下,没想到竟真的给你练成了,帮我打落那些放火的法宝。” 说完不等回复她俯身冲入阵中,漫天桃花得她强化,瞬息荧光大放,弥漫山谷上下。 杨青神念扫视全场,有人放出克制空桃的法宝他就用雷霆重点招呼。 无论飞剑又或其他,但凡不到宝器一级的,根本经不住他雷印噼击。 如同在望风川那此一样,空桃缠住两个看似是真人境的太渊宗修士,杨青片刻就将其余一众人轰杀成渣。 这些人身在阵中,只觉雷霆突降,到死都没看清谁下得手。 “你这妖孽,等你很久了!” 剩下的两名老道大概都是王仲云那个辈分,一见空桃露面,一人放出十二道寒气四溢的飞剑;另一人拂袖甩出一口古朴铜钟。 空桃也早料到这两人有后招,素手探入虚空抓出一条色彩明艳的桃枝,挥动漫山桃花与两人战做一团。 杨青也没近身,远远放出雷霆剑气将其中一人飞剑扫开,周天火焰与无形剑气串联成天罗地网,打得那名真人境修士直跳脚。 若非他身上护身法衣品阶不低,早被斩落剑下。 片刻后一剑横空,这人避之不及下只觉浑身一震,身上宝器级法衣爆出连串闷响,却是又有一座内置阵法被破。 他闻声怒道:“什么人藏头露尾躲在暗处!?” 说完他将飞剑遍布周身,一时不知挡下多少道剑气。 另一边与空桃对战的老者祭出铜钟。 那口看着与正气宗广场上空极为相似的巨钟,在他身周留下一道昏黄虚影,同时本体飞出抡砸震响。 不管空桃将桃花舞动如刀锋,还是杨青不住落下的剑气雷霆都伤不到他分毫。 这两人明显是用法宝祭炼神通,虽然有诸多限制,但威力不俗,一时间两方僵持不下。 杨青向来喜欢速战速决,不愿把战局拖长。 见这二人守得风雨不透,于是在神念中知会空桃,让她把人弄上半空。 后者立即会意,手中桃枝轻挥,四下桃树忽地拔地而起,漫天飞舞不定的桃花也卷着几人飞上高空。 “退回来。” 到了这里杨青已经不担心误伤谷中精灵,他闪身飞至近前轻喝一声,随即手掌一抬虚空震颤带着迫人的威压升起。 在空桃脱离战圈的一瞬,数十条灵气巨龙脱掌而出,怒吼冲向阵中! 五色斑斓的群龙刹那吞没桃花杀阵,五行灵气在其中激烈碰撞碾磨,转瞬将面前一切绞碎。 空桃看着面前化作飞灰的树枝花瓣,再看杨青已没了从前看后辈的神情,反而带着一丝忌惮。 待群龙爆散,两人耳听钟鸣不断,空中只剩有铜钟护体的一人。 另一人早在群龙冲阵时就身死魂灭。 杨青静静看着表面斑驳,实则坚固难催的铜钟微微皱眉。 “嗡~” 下一刻铜钟微晃,化作琉璃之色。 内里仅存的一人透过钟体望向杨青微微错愕:“你……我见过你,你是清远的关门弟子!” 两人四目相对,细看下杨青也觉面熟,应该是那日在正气宗大殿内见过。 “你亦是太虚山的人,为何要与这些妖孽混在一处!” 哂笑一声,杨青无所谓道:“我入门不过半月,就被你们赶来云沧,不跟他们打交道行吗?三年后御符宗如果输了大比,又不想离开故地,你们太虚宗又会用什么手段?” “同道一场,最多将你们逐出山门,却绝不会用你这等手段!” “扯澹。”杨青不屑道:“哪有从砧板上活着下来的鱼?” 言罢不再废话,闪身飞临铜钟顶端,单掌向下一按五色符箓齐出,瞬间将整座大钟围起来。 五行符箓汇聚五行之力,任何法宝只要不脱五行之属,两方境界相差不大都可炼化。 这口钟虽然被此人祭炼成神通,但本体还属于金行。 下面护体的钟形虚影才是神通根本,可那需要本人灵气维持。 杨青一身汇聚七门神通,星辰满覆气海,一身灵气法力浩如烟海。 普通只祭炼一件法宝为神通的真人境,早已不是他对手了。 “五行符……这怎么可能!?” 懒得跟他废话,杨青灵气巨量吞吐,无数符箓接连不断飞出,围绕铜钟四下旋转不停,且越来越快。 身在钟内,眼见法宝本体在五行之力研磨下寸寸消弭,这名太渊宗仅存的长老知道法宝本体一破,凭自己灵气法力根本支撑不住。 他有心逃脱,可无论空桃还是杨青都要强压一头,摆明了走不掉。 只得放出神念疯狂拍打铜钟,妄想闹出响动,或许可被外人听到。 然而敲了一阵他心中又放弃幻象。 以杨青两人的道行,除非太虚山各位神通修士亲至,否则来了也是白来。 一念至此,他万念俱灰,抱着死志放声大骂道:“田青云,你这狼子野心的畜生,我王左卿做鬼也不放过你!” 这话听得杨青一愣。 本以为他要骂也是骂自己,不想却是田青云。 “你叫王左卿?为何要骂田青云?” 王左卿冷笑道:“你以为我等为何要来此地?” 杨青转头与空桃对望一眼,皱着眉头都是一脸疑惑。 …… 第二百四十八章 转变 王左卿话说的隐晦不明,杨青还想多问两句,他已接着冷笑道:“田青云固然该死,御符宗更该死。 你练成五行符又如何,早晚也难逃破宗灭门的下场!” 他话刚说完,被杨青五行符包围的铜钟突然一震,随即就如风化腐朽一样,化作一蓬粉屑散向四周。 而下方铜钟虚影在与五行符接触的一瞬,也开始逐层龟裂。 王左卿面色便由红转白,再变成青紫,眨眼随着虚影破散一同化作飞灰湮灭。 从杨青两人出手,到太渊宗众人魂飞魄散不过一时三刻。 空桃目视他收起符箓问道:“此人说的田青云,似乎图谋不小。” 目光微敛,杨青摇头道:“我入太虚山不过半月,只见过此人两次,知道他似乎已入神通境,其他的并不比你知道的多。 不过将来总是免不了要斗一场罢了。” “也是。”空桃笑道:“你五行俱都练全,神通道法进境连我都看不明白。御符宗与太渊宗积怨多年,你要振兴宗门终归免不了跟他碰上。” 振兴宗门…… 他一个天外来客,跟翠屏谷几人虽有交情,但对太虚山属实没什么归属感。 这念头在心中一转,杨青跳过话题告辞道:“仙子若没有其他事,我就回去了。” “也好。” 空桃看一眼沧灵谷内一众劫后余生的妖精:“这次多谢你出力,来日若有需要,尽可来云沧桃林中找我。” “一定。” 颔首示意,杨青驾驭符箓转身返回云沧观。 走到中途,只见前方聂小倩正迎头飞来。 她现在是撑天牒器魂,杨青这几年祭炼神器,在其中所留烙印已经不浅。 距离不太远时,聂小倩已能感受他气息所在位置,因此才能找到这里。 见她跑得气喘吁吁,杨青迎上去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你师父死了!” 聂小倩直指重点,不加丝毫修饰。 闻言杨青眉头微皱,心中虽有猜测,还是沉着脸问道:“你给我从头说。” “哎呀……”聂小倩脖子一缩,委屈道:“张雪薇方才来说,你师父清远六天前死在栖霞岭上了……” “张雪薇来了?”略作沉吟,杨青瞪她一眼教训道:“修行中人,该叫羽化才对。” “还不都是一个意思……” 见杨青说完便急速飞向云沧观,聂小倩都囔一句也跟了上去。 清远羽化杨青毫不意外。 上次王勉几人远赴南海时传话,他就心有所感。 只不过他与清远见面不多,两人间实在谈不上师徒情深,最多有一份传道的恩情。 片刻后到了云沧观上空,远远就见彩羽鹦鹉在老槐树上扑腾,张雪薇则在树下摇椅上躺着回气。 她脸色苍白,看上去虚弱不堪,想来这一路走得急切,少有休息。 “张师妹。” 张雪薇闻声睁眼,看到杨青从天而降,急忙起身:“杨青,清远师祖他……走了。” 她语调悲切,身形颤抖几乎难以站立。 杨青手掐玉清印,引动火灵气环绕她周身上下:“我听小倩说过了。” “你……”早在南海时张雪薇就见过杨青驱使火符,当时聚散仓促也没机会细问。 如今看他抬手间操控灵气如举杯饮水,心中虽惊,但想起清远心中伤感又将好奇压下。 眼见杨青面色虽沉,但表情平静,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祖羽化,你……你……” 她话没说完,杨青已明白下文,轻叹道:“我并非不难过,掌门传我道法神通,我当然不希望他有事。 但我与他终究只见过两面,若说师徒情深那是虚伪。” “可你总要回去祭拜,至少见他最后一面。”张雪薇点头道:“我知道掌门曾带话给你,不希望你再回太虚山,但这次你必须回去不可。” “于情于理,我自然该回去祭拜。” 杨青肯定道:“听你话中意思,似乎还有内情?” “不错,师祖他临终前曾有遗物留给你,但门内师叔伯们却不许师父接触。”张雪薇语气里带着不忿: “他们说就算是师祖留给你的东西,也要你亲自回去才能给你。师父就是为此,才让我赶来报信。” 清远曾说对他有一份期许,但并未明说。 杨青想起这一节,不知跟他所留遗物是否有关。 “掌门何时羽化?现下门中情形怎么样?” “七天前。”提起清远,张雪薇浑身瞬间失去力气,重新躺回摇椅上,双眼望着头顶树冠出神:“前次我跟师兄师父虽将宝药带回,但炼制的丹药却只让他老人家多撑三载。 祖师羽化本有前兆,门中各位长辈对掌门的位子倒没有争执,但却在另一事上闹得不可开交。” “是要一改从前作风,走太渊宗的路对吧?” “正是。” 无奈摇头,杨青问道:“太渊宗唆使人强收凡人阴魂的事他们知道吗?” “连你都知道的事,他们怎会不知道?” 提起这事张雪薇也颇感无奈:“这在太虚山根本不是秘密,师祖从前在时还没人敢提,如今却再也没人能压住了。” “压不住就不要压。” 杨青一把将她提起,放出五行神遁符带她飞上半空:“事不宜迟,这就走吧。” 他原本想着再过三年,自己驻守云沧观十年期满后返回太虚山,打问万妖锁灵阵情况。 但如今清远已死,没人知道太虚山再过三年会是什么情况。 也许到时御符宗已经集体倒戈,他连回去的身份资格都没了。 “公子!” 此时才追回来的聂小倩见他带着张雪薇欲走叫道:“要回太虚山吗?” “你留下看家不要跟来,我过几天就回来。” 说完杨青驾符飞向远空。 他话说得郑重,聂小倩也不敢反驳,瘪了瘪嘴就遁回井下查看新抓的一众鬼兵。 五行神遁符在空中化作两丈长宽,张雪薇抱着彩羽鹦鹉坐在上面,感受身下不断传上来火灵气供她恢复,心中又多出几分好奇。 放在从前她一定追问到底,现下却没那份心情,只对杨青提醒道:“你不让她跟来是对的,如今的太虚山已经没那么安全了。 你的那头火云兽如果出现在太虚山,也难保不会被人抢夺。” “听上去掌门一走,栖霞岭好像天也塌了一样。” 杨青上次与张雪薇他们在南海分别虽有五年,但于修士来说,五年原本不过弹指之间。 可张雪薇原本活泼灵动的个性,只短短时间竟收敛不少,双眼中时不时露出几分沉重。 “可不就是天塌了么……”她长出口气,望着脚下向后飞退的群山缓缓说道:“师祖在时,即便各位师叔伯都有自己心思,即便太渊宗百般排挤,可大家总还是一家人。 如今师祖刚走,这些本该担起重任的长辈却如一盘散沙,要么想着投向太渊宗,要么各自安排后路。” “树倒猢狲散,各家各派,自古就是这样。” 张雪薇闻言沉默一阵,忽然问道:“杨青,我们推师父做掌门好不好?三年后宗门大比,总还有机会的。 你……王勉师兄说你身上秘密很多,不让我多问,但如果你出手,各派新人弟子没人是你对手。” “廖筝师兄……他恐怕不行,镇不住人的。” 想起廖筝满脸络腮胡子,长相粗犷,为人却太过谦和。 从他和清远关系远超其他人的亲近就能看出来,他们两人都是守成有余的慈厚长者,但要进取就少了几分野性。 “至于宗门新人弟子大比……”七年前杨青那拨新入门弟子,他自然不放在心上:“那不过是个由头。 御符宗现在的情况,谁还在意那个。” “对了。”杨青说着忽然疑惑道:“掌门走时没定下谁来接任吗?” “没有。”张雪薇直起身子回看向他:“说来奇怪,师祖早知自己寿数不久,可偏偏没有定下掌门传承之人。” 猜不透清远用意,杨青也不多想,只一心往北方飞遁。 云沧距离太虚山三万余里,来时他走走停停大半个月才到。 如今驾驭五行神遁符,即便带着张雪薇也只走了四天出头,就在太虚山外停下。 抬手打出印诀,虚空泛起熟悉波动,随即露出花海中的小路。 张雪薇歇息几天此时早已恢复,她与杨青并肩飞进太虚山,没走几步前方忽有十余人驾驭法器迎面拦住两人去路。 看服饰正是太渊宗弟子。 “来人止步!” 高声厉喝在花海上空响彻,张雪薇闻声止住身形娇斥道:“你们太渊宗霸道也该有个限度,我回自己家也要拦着吗?” “原来是张师妹。”对面一名青年飞到众人之前客气道:“雪薇师妹在太虚山自然无人不识,不过你身边之人我等可从没见过。” 杨青目光在此人身上一扫,才发现这人却是灵宝宗弟子。 他这些年多次截杀太渊宗的人,看见紫色已经成了本能反应,开始时真没注意还有他派弟子。 “这位是我御符宗杨……杨师叔。” 私下里张雪薇不认杨青做长辈,有外人在场她就不愿杨青被人轻看:“师祖羽化,杨师叔特地回山祭拜。 长辈当面,你们还不见礼?” “什么杨师叔?我们没听过,可有宗门印信?” 几人闻言面色一僵。 当日在正气宗大殿杨青因侮辱太渊宗弟子吴铭,被罚往云沧观驻守的事流传颇广,他们大概听说过。 但要对这么个没在山门待几天,看年龄又与众人相当的年轻人见礼,委实难以甘心,索性装作不知。 杨青懒得跟他们啰嗦,神念罩向远方栖霞岭,接着脚下符箓一闪带他消失在原地。 “这……人呢?” “一群看门狗!” 冷冷看一眼众人,张雪薇拔高身形,往栖霞岭飞去。 “怎么骂人呢?” “小贱人,叫你声师妹是高看你!御符宗破灭在即,看你还能狂妄几天……” 杨青在栖霞岭符箓殿前现出身形,入眼只见广场上数十名弟子正对大殿静坐。 符箓殿大门洞开,清远在殿中尽头高首盘坐,面容栩栩如生,好似只是寻常入定,身上却没有一丝生机。 在他下首两侧,包括廖筝在内的二代弟子亦是沉默静坐,唯有表情各异。 见杨青落在殿前,广场上王勉李敢,以及入门时曾与他同行的张思远汤虎等三人都面露喜色,只是并未出声。 这时大殿中廖筝见了他,眼神一亮,随即苦笑道:“小师弟,你回来啦。” 跟着廖筝一同看向殿外的其他人神情澹漠,像是看一个无关的外人。 “快进来祭拜师父吧。” 由廖筝引着,杨青恭恭敬敬对清远拜了拜,随后走回大殿最末处坐下。 “我等要静默四十九日,陪师父走完最后一程,小师弟你……” “师父自有我等相陪,杨师弟祭拜已毕,还是早些回云沧观去吧。” 廖筝正嘱咐杨青,忽有人出声打断道:“他驻守云沧观十年未满,如让太渊宗知晓恐不好收场,快些走吧。” 杨青看着这位御符宗二代弟子,见他神情冷漠异常,根本没有丝毫同门情谊。 旁边一众人闻声看向他要么匆匆避开目光,要么也是一般冷漠,甚至目露讥讽。 “裴师兄,何至于此啊?” 廖筝痛心道:“杨师弟入门时日虽短,可终归是师父关门弟子,又是我等师弟,怎么就不能容他多留些天呢?” “师父不在,太渊宗怪罪下来我等如何应对?” “太渊宗又如何?”廖筝少有的露出怒容:“弟子送别师父,乃是天经地义,便是太渊宗也不可这般不近人情!” “呵呵,廖师弟好威风。” 人群中传出一声冷语:“你是要代师父执掌宗门,抵御外敌了吗?” “我……我从未觊觎掌门之位!” 廖筝大声争辩,却已没人听他说。 “杨师弟。” 又有一人看向杨青说道:“你与太渊宗早有嫌隙,听说前些年在南海上也有争斗,我等让你早走,也是为了你好。” “师兄说得不错。” 安抚下廖筝,杨青微笑道:“我亦不想给宗门招灾引祸,既然各位师兄理解小弟难处,那么还请把掌门临终遗物还给我。” …… 82 第二百四十九章 锋芒毕露 “嘿,我还道你回来这么快,原来是因为老头子留下的东西。” “说是关门弟子,但只见过两面的关门弟子你指望能有几分师徒之情?” “诸位!” 耳听众人冷言冷语,廖筝提高嗓音正色道:“何必出言伤人,无论如何那东西是师父留给小师弟的,人都回来了说这些话意义何在?” “廖师弟不需动怒,师父待你向来亲厚,你遵从遗命也无不妥,我等更没有私吞师父遗物的打算。” 杨青对这些“同门”既不熟悉,更谈不上了解。 只听几人冷言冷语片刻,便有一人向自己一挥手道:“接好了,拿了东西就速速离开吧。” 一枚玉简随这人话音落下飞到面前浮空停住。 没有急着去拿,杨青转头看向廖筝,见他点头肯定才探手握住。 然而他念头没入玉简,只见当中写着“万妖锁灵阵”五个大字,下方原本该有的讯息却一团混沌,似是被人强行抹去。 微微皱眉,杨青将玉简递给身边廖筝:“师兄可看过里面内容?” 廖筝摇着头接过,往玉简内扫过一眼同样疑惑道:“万妖锁灵阵?这……师父这是何意?” “万妖锁灵阵?”厅中有人接口道:“莫非是师父临终醒悟,要我等尽心维持阵法,免得像他一般寿数早尽?” “张师兄!” 廖筝怒视那人断喝出声:“师父音容尚在,你怎敢口出妄言!” 许是知道自己言辞太过,那人也未还嘴。 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厅中一时陷入静寂。 杨青最后看一眼清远遗体,想起那日正气宗大殿,这位脊背佝偻的老人顶着各派压力绝不低头的样子,心情复杂。 不去理会厅内众人,他拉着廖筝出了符箓殿,在广场僻静处停下。 “廖师兄,我有一个大胆猜测,还需要师兄佐证。” “师弟尽管说就是。”看着杨青,廖筝满脸无奈。 别家关门弟子大都是最受宠的那个,御符宗众人如今的做派实在令人齿冷。 “掌门所留讯息,会不会跟破解万妖锁灵阵有关?” “嗯?”廖筝闻言楞在原地,呆呆看着杨青半晌才回过神来:“破解?师弟怎会想到那儿去,这……” 万妖锁灵阵存在几百年,无论廖筝承认与否,他今日道行境界全是仰赖这座阵法。 从他入门起,这座阵法看了两百年上下,即便与清远一样不喜太渊宗种种作为,但说起破阵一时仍转变不过来。 缓了一阵,他又觉杨青说得不无道理:“师弟猜测或有可能,但师父既然又将讯息抹除,想来此事绝无希望。” 两人相对沉默,杨青想了想接着说道:“那日在正气宗广场上,他老人家曾说对我有一份期许,但言辞不明。 如今留下讯息也是不清不楚,实在令人费解。廖师兄,对于锁灵阵师兄可知破解之法?” “师弟啊,莫要多想了。” 廖筝苦笑道:“锁灵阵经受万妖冲击几百年,除非当初布阵的各派传人出手,岂是个人能一朝破去的? 师父或许临终有过设想,可最终不还是将讯息抹去了吗? 更何况他老人家早就有言在先,不希望你卷入太虚山乱局。” 原本只是猜测,可杨青听廖筝说完越发肯定,清远临终前一定有过除去锁灵阵的想法。 只是他对御符宗门下众弟子了解太深,知道无人可托付才没留下遗命。 至于自己,大概一开始清远是有意培养,但终觉入门太短,不愿自己平白送命才留下语焉不详的玉简。 “不要多想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先陪师父走完最后一程,再去翠屏谷住些日子才是正经。” 见廖筝言语间对此事并不看好,甚至有些许回避,杨青也不好再多问。 被他拉着正要回符箓殿,西方天际忽有数十道流光亮起,转眼落在广场上。 “杨青!” 这群人突兀而来,惊得御符宗一众弟子侧目四散。 人群中一声怒喝响起,吴铭当先抬手指着两人:“你驻守云沧观十年之期未满,谁让你私自回山的!?” “放肆!”不等杨青说话,廖筝跨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我师尊羽化不久,他座下弟子回山祭拜有何不可,轮得到你这小辈置喙!” “嘿嘿。”吴铭躲在人群中冷笑道:“凭你也配教训我,没了清远,这栖霞岭还不是任我去留!?” “吴铭!”此时紧追杨青的张雪薇驾符赶到,闻声骂道:“太渊宗一条走狗也敢在符箓殿前狂吠,看我不打死你!” “畜生欺我太甚!” 廖筝受辱,广场上散开的弟子中李敢腾空而起,手中巨峰仙剑忽地幻化硕大剑身,合着张雪薇打出的十数道火符凌空斩向吴铭! “徒儿回来,不要冲动!” “李师弟!” “张师妹!” 杨青静静看着场上突变,无论御符宗对立各派的出现,还是李敢怒而出手他心里都没什么波动。 这种闹剧他见得多了,恶语相加根本难有结果,但这里显然也不适合他出手。 至于张雪薇两人动作,不过是激愤所致,吴铭身侧围着那么多人,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战果。 他念头刚落下,就见吴铭身侧一名老者挥手扫向烈焰缭绕的仙剑,接着一道明黄鞭影缠绕而上,瞬息将剑身锁住,任凭李敢如何驱使都难动分毫。 “这就是你们御符宗待客之道?” 老者信手一挥,下一刻巨峰剑倒转而回,剑柄直抵着李敢胸前将他撞出老远才停下。 “李师兄!” 与李敢交好的几人,如王勉张雪薇等人团团围上,见他急速喘息几次并无大碍才回头怒视。 张雪薇怒急毫无顾忌骂道:“李自道!亏你也是灵宝宗长辈真人,如今也做了太渊宗看门家犬!” “好好好!”李自道面色一紧,怒笑道:“清远一走,御符宗果然连个弟子门人都约束不住了吗? 廖筝,你岂有脸面为人师长?” “雪薇!” 廖筝心疼徒弟,奈何形势比人强,只得摆手让他们退下,转而面向李自道一众人:“我师父羽化不过十多日,小师弟回山祭拜乃是应有之理。 诸位,当真连人之常情也容不得吗?” “清远掌门一字千金,我等也是佩服的。” 李自道阴笑道:“他当日在正气宗亲口将关门弟子惩戒出山,就该言行一致。现下别说我等容不得,你且问问自家门人,可有人愿意破此规矩!?” 廖筝闻言看向符箓殿中一众师兄弟。 外面闹出这么大动静,殿中众人竟像失聪一般,连出来查看的都没有。 “你们……唉。”廖筝长叹一声,望着杨青面露苦色:“宗门至此,这传承还能延续多久?” “师兄多虑了。” 拍拍他肩膀,杨青笑道:“天地变化非人力可以逆转,别说御符宗,就是太虚山又能承平几日?不用为难,小弟我这就走了。” “竖子狂言!” “诅咒太虚山,你居心何在!?” 杨青并未将众人指责放在心上,他知道自己入门不到十年,在太虚山诸派眼中还是个实力不显的后学末进。 只是凭着清远徒弟的身份为人所知。 而他们此来赶自己出山只是表面功夫,真正目的还是趁着清远羽化,打击御符宗最后一丝士气。 从大殿中一众装聋作哑的二代弟子,以及广场上面色各异的三代弟子来看,这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师兄保重,我回云沧去了。” 拱手道别,杨青摆手止住欲要相送的王勉几人,腾空飞向东方山门处。 “杨青,你得意不了太久,有我在一天,绝不会让你重返太虚山!” 身在半空,杨青略微咀嚼他话中深意。 随即转头看向吴铭:“你但凡还有一丝血性,就该去云沧观找我报仇。至于太虚山不回来也好,你脸上臭味隔着几百里就让人受不了。” 说完不理吴铭面容扭曲,原路出了太虚山。 向南方遁出约五百里,杨青眼见下方有一片密林山涧,他俯身没入林中打出木行符,眨眼间气息与周遭林木混成一片。 他神念静静扫视四周,同时默默凝结符箓藏在袖中。 吴铭临走前恶语相向,看似发泄怨恨,但一句“得意不了太久”已让他心生警觉。 这么一句不合逻辑的话,却可能包含很多用意。 比如太渊宗已经将近年来,门下弟子频繁失踪的事怀疑到自己头上。 比如太渊宗已经等不急宗门大比,要提前对御符宗出手。 还比如,前次在南海上田青云已有察觉,自己这次回山本就在对方意料中,早准备好了对自己出手。 刚想到这儿,南方几十里外一蓬明显异样的云彩飘来,上方十数道隐晦气息盘踞。 与此同时北方太虚山方向,吴铭手持摄风珠,随同二十余人汹汹而至。 “人呢?” 两方人一碰面,吴铭双眼圆睁厉声喝问。 “吴师兄,我们接到你传讯沿途阻截,但并未看见杨青。” “废物!” 吴铭呵斥道:“我之前两次带人去云沧观找他没见人影,这次再让他跑了,难不成还要我去几万里外找他!” “师兄。”与他同来的弟子中有人迟疑道:“会不会你刚才露了口风,被他察觉了?” “胡说八道!”眼神一闪,吴铭也惊觉或许自己言语不慎,但仍旧强撑道:“他一个修行不到十年的凡夫俗子,不可能这么机警。” “可是上次田……” “闭嘴,给我找!” 杨青藏在下方林中偷眼观察,见吴铭带着的都是些年轻弟子。 他脚下五行符一顿,已带着他闪到众人头顶上空,袖袍中积蓄已久的符箓如同狂蜂出巢,铺天盖地笼罩而下! 太虚山南方五百里外,午后晴空中忽有五色华光冲天而起,遮蔽骄阳。 “杨青!” 吴铭抬头仰望先是一喜,而随着无有穷尽的五行符落下刹那,瞬息变作惊骇! “五行符!?怎么会,清远也没这般神通!你究竟是什么人!?” “跳梁小丑,死!” 漫天五行符汇聚成阵,金木水火土一应俱全,不由分说将众人围剿在内。 道道流光剑气在其中往来纵横,锋锐无匹的气息只看一眼就觉双目刺痛。 “大家别慌!快布天罡厚土阵!” “晚了。” 吴铭喊声刚落,耳中所听尽是同门惨叫连声,眼中所见亦是片片护身法器爆散的强光。 回想起初次与杨青交手,他紧握摄风珠,浑身灵气法力不要命的疯狂灌注。 然而下一刻一道五色交缠的剑气划空落下,不由分说穿过他身周刚刚腾起的飓风,紧接着连同他手腕一起斩断! 抬手将摄风珠吸附出阵外,杨青神念一扫就发现这威力不俗的宝器,诸多阵法只被吴铭祭炼到灵器层次。 余下一应阵法连多一座都没祭炼。 抬眼再看阵中,吴铭身周已经腾起一圈龟甲状的暗黄色圆盾,看着该是土行法宝祭炼成的神通。 他暗自摇头,这人看着张扬跋扈,但连祭炼的神通都没有一丝杀伐之力。 手握稀缺宝器却懒得多炼一座阵法,难怪李敢不把他放在眼里,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浪费心思。 两边交手片刻,太渊宗几十名弟子眨眼就只剩下十几人,余者尽皆被五行符绞杀炼化,连一丝残渣都没剩下。 吴铭躲在厚土盾内,握紧右手断腕处,每有剑光落下他身形就一阵颤抖。 目光在急速飞旋的符箓缝隙中看清杨青冷峻侧脸,忽地高声叫道:“杀戮太虚山弟子,你也跑不掉!” “我原本以为田青云有什么布置,没想到是你单纯领人送死,蠢货。” 如今清远已死,御符宗分崩离析在即,与太虚山诸派虚与委蛇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他神通即将圆满,已经没有过度遮掩的必要。 下一场,该是血肉相搏相见的时候了。 不过此处距离太虚山不远,这么大的动静他也不愿拖延。 惹出太渊宗几个老怪物终归麻烦。 至于远离太虚山以后,外界灵气稀疏,天高地阔就再不怕有人掣肘。 念头转动间五行符箓收束缩紧,直到压得里面众人再也无处辗转,他五指才狠狠攥拢成拳,将漫天符箓与吴铭等人一起炸成飞灰…… …… 第二百五十章 纵古论今 距离太虚山这么近杀人,已经没有收拾战场的必要。 杨青心中不断升起的紧迫感急切催促他逃离此地。 最后看一眼漫天星火流散,他掉转身形头也不回的飞往南方。 他走后不到半个时辰,太虚山方向冲天的华光接连而起,转眼就有十数人凌空落下。 领头的年老修士正是太渊宗掌教,曾在正气宗大殿与清远对峙的王仲川。 在半空停下身形,王仲川甚至不需用神念探查,单用鼻子去闻也已发觉周遭浓郁的血腥。 目光扫过四周地面虚空,王仲川只觉脑海一阵突突勐跳。 吴铭带出的一众弟子除了太渊宗,还有灵宝宗与正气宗的七八人。 太虚山诸派都有监察门下弟子生死的法门。 方才片刻间诸派弟子命牌碎裂,合计共有四十余道,彼此门人互通消息。 得知是吴铭领人来追杨青,立知事情有变。 此刻跟着王仲川同来的两派修士见他面色不对,纷纷皱眉问道:“王掌教,这四周血腥煞气直贯脑仁,究竟发生什么事? 吴铭师侄人在何处?” 这话看似问询,实则众人心知肚明,这些弟子必然死于非命。 然事已至此,领头的吴铭不论生死,也得作为首要质问目标。 “诸位稍安勿躁。” 王仲川人老成精,哪会不知其余两派埋怨。 略作安抚,他抬手一指,一抹水光从指尖投射半空,瞬间在众人眼前化作一面波光荡漾的水镜。 水波样的圆镜在空中定住,镜面刚一凝实就有点点剔透流萤从其中飘出,或落往地下,或浮在空中。 再过片刻,成群的荧光汇做一处,倒卷回水镜之中。 镜面随之一荡,显出周遭一个时辰内的景象。 这水镜乃是王仲川赖以成就神通的六种法宝之一,名为“七十二晓破妄追光镜”。 传说可借由天地留影,追朔七十二天之内任何地方的景象。 他固然做不到那个地步,但几天之内总是能办到。 水镜波光流转,将刚刚杨青砍瓜切菜般屠戮各派弟子的情形重现。 几派门人只看了片刻,咬牙切齿的脆响就连成一片。 “我原本以为天地末法,除去太虚山一脉外界早已没了魔道中人存续,不料竟此人竟混入我等山门里来了!” “诸位,这可不是什么魔道中人,此人用的可是正宗御符宗道法。” 王仲川沉着脸提醒一句。 “哼!” 太渊宗跟御符宗之间如何,在场无人不清楚,王仲川此言无疑有挑拨嫌疑。 但事到如今,杨青手段酷烈众人有目共睹,也无暇顾及其他。 一时间道道华光破空而回,向着栖霞岭方向飞去。 王仲川跟在最后,挥手招来门下弟子冷声道:“传令下去,凡我太渊宗弟子在外行走者皆需小心行事。 遇见杨青此人,必要先向师门传报,能杀就杀,该躲就躲。” “师父。”王仲川身侧中年修士闻声道:“刚才弟子所见,此人练成传说中的五行符,可见机缘之深,就连天地都压不住。 绝不该放任他成长,为我派徒增后患!” “我岂能不知,此事你不用多问,青云早有安排。”王仲川神情阴冷,望着前方太虚山狠声道:“清远老道,我早该想到你不甘老死,原来暗中培养这么个怪胎。 可惜他性子太急,锋芒太露,我斩了你这关门弟子,看你酒泉下安能瞑目!” …… 一路向南,杨青边走边在气海中刻画变神印最后所需两颗星辰。 太虚山外发生的事他或许一无所知,但也多少有些猜测。 不过他悍然出手本就没有再掩藏的意思。 至于御符宗众人,此事过后大概没有人会再承认他御符宗门徒的身份。 即便廖筝等人迫于压力也不会迎难而上。 好在自己本就与他们不算密切,更没在门内待几天,顶多受些责难,不会有连累一说。 御符宗如今的状况,已经无法对他破阵提供便利帮助,他眼下唯二的两条路。 一是找机会接触下褚灵仙,探听虚实。 左右自己现在摊牌了,褚灵仙之前的小动作也不用再装作看不见。 第二就是神通道法练到进无可进,到时谁拦着自己直接斩了,有的是时间慢慢研究。 打定主意后他再无疑虑,只一心赶路。 转眼四天过去,云沧境内的山脉丛林遥遥在望,自己的第八门神通,变神印也终于在气海中刻画下牢固根基。 然而距离尚远,杨青忽见云沧观上空云气如龙,风铸虎形。 聚起的万千气象变化间震荡虚空,竟使他心神微颤。 探出神念往云沧观中一扫,竟看见田青云站在院中闭目仰首,聂小倩躲在井中只敢露出半个头偷偷打量。 他身形微一停顿,就察觉自身神念已与田青云碰触,后者亦在第一时间察觉他所在位置。 “杨师弟,何不下来一叙?” 田青云微笑侧脸,好似在自己院中迎客。 杨青只一瞬意外,随即平静飞至云沧观上空,稳稳落下。 “公子。” 见他回来,聂小倩跳出井口躲到身后。 “田师兄。”杨青上前两步走到田青云近前笑道:“我刚从太虚山回来,师兄你已等在这里,不知是早有预料,还是快我一步?” “杨师弟此话怎讲?莫非除了南海与宛南城中,你又在太虚山出手杀人了不成?” 闻言杨青下颌微扬,缓缓收起敷衍笑意,周遭虚空随他情绪变化,连风也在一瞬静止:“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师弟别急,我此来并不是因为那些事。”田青云神情不变:“因此知与不知,实在没什么分别。” “哦?”摸不准他意图,杨青眉头微挑,缓步走到摇椅前坐下:“我与田师兄见面不过三次,正式说话今天还是头一遭,实在猜不透你找我还能有何事。” 想起几日前与空桃在沧灵谷袭杀太渊宗的人,他不知田青云会否在打空桃的主意。 “杨师弟不需见外,修行路上你我皆是同道,岂能以凡人眼光看待彼此交情?” 闻言杨青面色不变,他知道田青云道行境界属于太虚山最高的几人之一,打未必打得过,但自己要走他也不一定留得下来。 一念及此他也不耐烦跟对方闲扯,索性直言道:“四天前贵派吴铭死在太虚山外,我杀的。” 田青云听完微微错愕,随即嘴角一挑,非但不怒,反而欣喜的一拍双手笑道:“妙啊,杨师弟此举可谓正合我意。” “嗯?” 杨青皱起眉头不解其意,聂小倩更俯身在他耳边滴咕道:“公子,这个人脑子好像有问题……” “哈哈哈。”田青云听得清楚,却丝毫不以为意:“杨师弟或许不解,但你只需听我细说就会明白。” 听他言语中透着几分癫狂,杨青反而来了兴趣:“你且说说看。” “好!我先来问你。”田青云目光灼灼,双手一摆袖袍负在身后问道:“不知杨师弟对当今天下修行之人怎么看?” “天地末法,灵气截取艰难。”杨青毫不迟疑回道:“所谓修行之人,更像是在即将干涸的溪水中垂死挣扎的鱼。” “不错,正是如此。” 田青云肯定一句,接着问:“那么万妖锁灵阵呢?” “万妖锁灵阵?” 杨青双眼微眯:“如果说猎杀妖族,以精魄填阵是无可奈何之举。那么杀人取魂,就是作死了。” “有道是自作孽不可活,杨师弟一语中的。” “你究竟想说什么?” 杨青语调依旧澹漠,田青云迎着他目光忽然嘴角一咧:“我想毁了此阵。” “?” 毫不掩饰惊讶,杨青失笑道:“你不是跟我说笑吧?” “田某从不与人说笑。” 收起略微肆意的笑容,田青云冷肃道:“万妖锁灵阵到今日,成阵多年,其功用何在?不过是让山中之人苟延残喘。 即便这样,也是每况愈下。 近几年锁灵阵异动频频,但天下妖族饱经猎杀,早就难以维持大阵平衡。摄取有灵根凡人魂魄,也是以备万一。 可也终究不是万全之策,妖族有不堪用的一天,凡间身具灵根之人不是无有穷尽的,何况这些魂魄还要经过多年蕴养,何其麻烦。” 说到这儿田青云脸上又显出亢奋神色,杨青也不接话,由着他慢慢说下去。 “五十年前我神通有成那日,自感从此往后无路,心中常感不安。” 放开背后双手,田青云目光微垂,神情悲戚:“百多载沉心修行,竟无处叩问仙门,只能坐等老死。 杨师弟,你可知我心中不甘?” 转头见杨青与聂小倩一坐一站,如看戏般入神望着自己,田青云摇头苦笑道:“你或许觉得我言辞过激,师弟可知为何你杀了本派弟子,我却拍手称快?” 杨青哂笑道:“半天不就等你这句呢吗?” “只因万妖锁灵阵还有别的功用,而这门功用,正需要杨师弟这等炼化五行之人才能运使!” “接着说下去。” “杨师弟,你入门时日尚短,对仙道一途恐怕所知不详。” 看杨青没露反感,田青云深吸口气振奋道:“本派门中有记载,远古时天下合有九州之地,远非如今青坪一州可比。 那时万门林立,仙佛妖魔共存,师弟可知为何?” 语调微沉,随即他自答道:“因为当时天地间除去灵气充裕,可供人修行无碍,还有棵名为通天建木的神树。 此树架通仙凡两界,凡人修行足够,就可沿此树直达仙界,由仙人接引飞升。 后来未知缘由,天地生出巨变,天下九州一朝有三州沉入深海。承载建木的通天州更与陆地分离,从此孤悬海外。 据说建木犹存,但生机已断。从那以后,仙界神佛绝迹,人间也再无飞升成仙之人。” 杨青还在等他下文,聂小倩此时已听得入神。 见他中断不说,忍不住开口问道:“原来从前真的有神仙?后来怎么样了?” “自然是有的,就是你这等阴魂,修成鬼仙的也大有人在。” 带着几分追忆往昔的唏嘘,田青云不无感慨道:“远古之后到了上古,原本各派众人早就没了成仙的奢望。 可天无绝人之路,当时分属上古老君山一脉的一位弟子,因故与魔宗第一大派掌教之女流落海外。 两人巧合下竟到了通天州,见到消失多年的通天建木。 他们将这消息带回,引得各派震惊。而后经各派商议,正邪两道竟亘古未有的达成一致。” “正邪一致?”聂小倩疑惑道:“他们要干嘛?” “他们布下一座横跨五州之地的宏伟巨阵,欲要抽取天下五行灵脉,使通天建木复生!” “抽取天下五行灵脉?”聂小倩震惊道:“那,那不是其他人都不能修行了吗?” “不错。”田青云摇头苦笑道:“如今的天地末法究其源头,正是几万年前那场人间修士的豪赌。” “他们成功了吗?” “如果成功了,你连变成阴魂的资格都没有!” 聂小倩声音刚落,空桃清冷的嗓音忽然在院外响起。 田青云像是早知道她在外面,此刻见她款款走进院中也不惊讶,只是眼中欣赏意味十足的赞叹:“几年前路过此地,就感觉有大妖存在。 前几日沧灵谷一见,你之道行更让我惊叹,真人境的妖精实在是难找的很了。” 冷冷扫他一眼,空桃目光一闪:“原来那天你在暗中窥伺?” “不过是些铲除异己,顺便查探敌情的小手段。” 平静回了一句,田青云转向杨青笑道:“杨师弟可要听我接着说下去?” “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 杨青靠向椅背,任由身体随之轻摇慢晃:“你想效彷古人,通过万妖锁灵阵打通仙门。” “早在南海一见,我就看出你与他人不同,如今看来师弟果然是我道中人。” 田青云双目放光,面露狂热道:“上古时众人复生建木虽未成功,但那乃是有人从中作梗。而在那之后,不但天下灵脉断绝,反而又有四州之地相继陆沉深海,或者化为死寂之地。 但杨师弟可曾想过,既然灵脉早已断绝,那么锁灵阵接引的灵气又从何而来?几万年来虽日渐衰弱,可是一日也不曾断绝啊。” 看着面前语调高亢,神情激动到两眼泛红的太渊宗首席,杨青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因为目的不同,而显得过于另类。 可眼前这人,却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或者说,想成仙已经想得入魔了…… …… 82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各出神通 “杨师弟可是觉得我疯了?” 见杨青不以为然,田青云正色道:“我翻遍门内古籍,潜心研习多年终于发现一个可能成仙的秘密。” “痴心妄想。” 空桃看向他的眼神愈发厌恶:“当年各派欲使建木复生,一场大战令四州生灵为之陪葬,独剩青坪州侥幸留存,几万年也不过恢复成如今模样。 那么多大神通者都做不成的事,凭你也敢妄图打开仙门?” “杨师弟。” 不理会空桃驳斥,田青云目光仍然热忱:“灵气不会凭空而生,在层云之上,灵气源头定然有你我未知所在。 万妖锁灵阵的作用并非给人苟且偷生,那阵中精魄根本难以发挥其真正威力。 只要你我联手向阵中投入足够的精魄,引巨量灵气下界,待阵中群妖饱引灵气破阵而出追索源头,你我定可随之一同到达从前未知之境。” 胡扯。 田青云所说杨青一个字也不信。 与空桃隐晦交换眼神,示意她做好动手准备,他接口敷衍道:“如今天下可没有那么多精魄供你使用了。 再者你所说一切,与我又有什么联系?” “精魄固然不够,但太虚山内魂魄却多得是。” 田青云嘴角诡异上挑,慢悠悠说道:“蕴养阴魂太过费时费力,师弟若肯助我布局,将太虚山众人一应屠灭。 届时这许多阴魂入阵,该是够用了。 你在太虚山外杀人,加上之前屡次截杀本派弟子,如今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何不与我联手一搏,去看看前人未见的风景?” 他此言一出,聂小倩与空桃惊得目瞪口呆,杨青则更确定此人已经疯了。 “你想当神仙自己去做就是,我毫无兴趣,田师兄请回。” 犹如被当头冷水泼下,田青云满脸希冀神色缓缓收起:“师弟不再考虑了吗?几十年了,我今日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交心。” “不送。” 毫无余地的摇摇头,杨青探手向门口一引。 “也罢。”叹息轻笑,田青云淡淡道:“师弟你终归不能跳出世俗樊笼,对我心存警惕也情有可原。 但日后你定会明白,垂目等死的滋味绝不好受,我时间尚多,还能等你些年。” 懒得再理他,杨青索性靠向椅背,微闭双眼一言不发。 “师弟大可慢慢考虑,这株千年桃树妖为兄今日就先带回太虚山,静待你来日佳音。” 田青云话音一落,四周虚空陡然一凝。 小院上空之前幻化龙虎的缥缈气息忽地化作实质,隐有向下扑杀的征兆。 “你空着手上门忽悠半天,现在还想带东西走……” 空气凝滞的院中突然泛起微风。 田青云落在胸襟前的一缕发丝被风一拂,就瞬间断裂两截,如同被利刃切割。 原本躺在摇椅上的杨青不知何时已长身而起,背后数不清的符箓好似高大的城墙壁垒,层层堆叠而上。 微风如刀似剑,满溢出迫人锋锐。 “谁给你的胆子!死!” 随着杨青一声断喝,刚才还无形无色的满园清风,霎时化作无尽剑芒,蜂拥绞杀向田青云。 “杨师弟你不理解我苦心也就算了,但勾结妖孽却罪不可恕!来!” 淡紫长衫微振,田青云双目豁然转冷。 他头顶龙虎二气随之落下,护在周身,与无穷剑气甫一接触便将前者打散。 那龙虎二气遍体五色流转,竟如杨青一样可在五行中任意转换。 “五行灵气。” 田青云转化五行,将剑气一一破去。 “杨师弟你固然可化五行于己身,祭炼种种神通。但我以五件法宝演化五行之气,也不输你!” 话音落下龙虎二气腾空一转,他身周又有三道色泽各异的华光升起。 等光泽收敛,杨青就见他面前又多出朱雀,玄武两头圣兽。 而在他身后,则是分属中央厚土,浑身色泽金黄的应龙盘踞。 随着分镇五方五行的圣兽齐聚,田青云身形缓缓浮上半空。 他俯视下方杨青三人,冰冷的眼神像巡视凡尘的神只:“杨青,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跪下来,答应助我打开仙门。 否则我拿你魂魄,也有办法祭炼一具操控五行的傀儡!” “连我都受不了你,何况神仙。” 单手一挥,数不清的符箓自杨青身后汹涌飞出,将田青云连同他幻化出的五方圣兽一起围在正中。 盘旋而上的符箓刹那化作五色龙卷,光焰升腾宛如烈火炉鼎。 与此同时空桃素手一引,四方凭空浮现无数各色桃花。 这些花瓣甫一出现好似江河入海,蜂拥投进五色符箓之中。 五色符箓经桃花加持,霎时烈火烹油一般,在声声炸响中光焰冲天,愈发迫人。 “走!” 聂小倩还愣神看着,杨青与空桃神念扫过灵气焰火包裹中的田青云。 见他身后应龙此刻已化作一方巨鼎漂浮头顶上空。 巨鼎翻转三足朝上,鼎口中却有道道昏黄厚重的明光投下,将田青云紧紧护在正中。 无论灵气焰火如何舔舐,也难伤他分毫。 两人见状身形闪烁间投向南方密林,聂小倩也投进撑天牒,化作手环落到杨青手上。 “太虚山果然还是有几个怪胎的。” 急速驰骋间,空桃目光由身后院中的田青云,转到杨青身上。 她神色虽凝重,但眼中却平静异常。 田青云要杀她猎取精魄时,她唯恐杨青临阵倒戈。 好在事实证明两人相识虽只不到十年,但她终归没看走眼。 下一刻不等杨青回话,已到丛林边缘的空桃忽觉身形一滞,竟被一道无形屏障生生挡住冲势。 “该死,这混账布阵锁住了这片地域。” 杨青运起五行神遁符,可神念在这一瞬延展的极为滞涩,仿佛田青云早将方圆几百里一同封禁,根本闪不出去。 轰~ 身后丘陵上空连绵不绝的震荡声响中,田青云破开重重围拢的符箓飞上半空。 他脚下倏然爆散的灵气怒海狂澜般朝着四下扩开,竹楼围栏倾倒,高耸的老槐树剧烈摇摆晃动。 云沧观眨眼化作平地。 田青云凌空而立,神色冰冷中透出丝丝癫狂:“知道我这么多秘密,岂能说走就走!” 身侧朱雀随他大袖一挥,豁然掠空而至。 飞到中途,这身披焰火的朱雀忽而在半空铺展开来,变作满天殷红,低垂落火的云彩。 炙热的罡风随之而起,瞬息杨青所在的天地间化作一片火海。 杨青甩手打出水符,灵气灌注下这张水汽氤氲的符箓飘上空中,肉眼可见的变大。 不一会儿就将漫天火云覆盖。 原本火应被水所克。 无奈杨青如今还是凝煞,自身除了符箓,各种神通还不能像田青云那样在身外化形,威能也弱了不止一筹。 因此水符随暂时遏制头顶火云,却终究无法将其彻底扑灭。 “惊雷!” 借着水符短暂抵挡,杨青印诀一起,方圆百丈内无数紫色雷霆突降,惊涛骇浪般打向田青云上方巨鼎。 道道蕴含破灭天威的雷霆落下,那稳固如山的巨鼎声声震响,垂落的昏黄光晕也泛起层层波动。 田青云见状单手上举,大蓬灵气没入鼎中。 随后任由天雷阵阵,再也不能撼动分毫。 “境界不到,神通再多也奈何我不得,统统给我留下!” 俯身前冲,田青云身后虎形灵气围着他奔走盘旋,下一刻猛然显出七十二柄锋锐枪尖,刺破虚空直指杨青身周上下。 “我境界如果跟你一样,哪会听你这么多废话。变神印!” 眼看田青云这七十二柄枪尖隐带风雷,杨青不敢再有丝毫保留。 运起回来路上刚刚祭炼完成的变神印,瞬息间他只觉气海天地一缩,接着一股无匹灵气猛然膨胀流转周身。 无尽苍穹尽头五色洪流奔涌而下,刹那灌入他气海,与自身汇成一道。 他身周虚空似是一时间难以承受这涛涛灵气,随着他衣衫摆动泛起道道波动,荡向四周。 “你有两条龙护着你,我至少有二十条!” 借助瞬间高涨的灵气,杨青双掌平推向迎面激射的数十道枪刃,霎时龙嘶震天,群龙横空! 有变神印加持,龙群比之从前更显磅礴震撼,规模大出五倍不止。 “这是什么神通!?” 即便田青云从始至终都没把面前两人放在眼中,此刻乍见龙气奔腾,遮蔽天地的景象也觉心神震颤。 七十二道枪刃没入龙群,眨眼就被酷烈暴虐的灵气倒卷而回。 余势未消的群龙扑到身前,立时将他吞没。 “死了吗?” 空桃遥望被群龙啃噬的田青云,眼角瞥向杨青,再次刷新对他的认知。 “哪有那么容易。” “昂~” 杨青话刚说完,身处群龙肆虐正中的田青云身形一转,护在身侧的一尾青龙忽地盘身而起。 硕大龙首随着节节攀升不断膨胀,转瞬间腾起高空,变作一条撑天巨龙。 这接天连地的巨型青龙仰天震吼,原本肆虐不停,威势渐尽的龙群倏然震散成漫天灵气,被它张口吞吸进肚。 青龙随即盘旋而起,于高天之上对着杨青裂口狂嘶,紧接着俯冲而下。 背靠丛林,空桃看着这头几乎可横压群山的巨龙冲下,手掌一翻在两人身周唤出数十颗高俞百丈,荧光灿然的桃树。 她脸上神色郑重道:“我来挡住它。” “还不到你出手的时候。” 跨前一步,杨青摆手止住空桃,灰衫震响中飞临高空,迎着巨龙直冲上前。 空桃在望风川列阵封山的阵法他曾见过,挡下田青云一击应该不成问题,但难免有所损伤。 而眼前这条灵气所化青龙于他而言,却正中下怀。 在望空而下的巨龙面前,杨青身形渺小犹如蝼蚁。 两相对撞的场面更像是螳臂当车。 飓风扑面,吹得杨青浑身衣摆猎猎作响,腰间青竹剑晃荡不停。 手环颤动不止,聂小倩声音从中传出:“公子,我能挡住的。” “你给我老实待着!” 聂小倩所说,乃是撑天牒中一门隔绝外物的阵法。 但杨青只呵斥一声,就合身投进巨龙口中。 田青云与空桃隔空而立,尽皆疑惑看着半空被吞噬的杨青,不明其意。 然而下一刻,天空中一道急速飞转的漩涡凭空生出。 还不等田青云反应,就见方才还威势无匹的巨龙身形波动摇晃,体表鳞甲暗淡,急速消弭。 这青龙乃是他神通外化,全靠自己一身灵气支撑。 可随着龙形虚化,他竟察觉自身气海震荡,神通根基隐隐有溃散的征兆。 大惊之下他立即掐断灵气供给,重新在身后凝聚青龙虚影,却再也不敢放出御敌。 再看天空之中,少了他维持的青色巨龙眨眼身形缩减,随着飞速转动的涡旋不住扭曲。 直到杨青重新显出身形,那青色龙影也随同周遭所剩不多的灵气一起没入他气海不见。 “吸摄灵气!” 田青云满面惊讶:“上古之后,如此神通简直闻所未闻。” “你没见过的多了。” 脚下五行符光华一闪,杨青落回空桃身侧,抖手将撑天牒甩上半空吩咐道:“挡他一阵儿!” 聂小倩闻声飞出撑天牒外,手握阵盘用力一点,九道乌光投向三人四下浮空定住。 她神念往阵盘中探去,与其中一座微光闪耀的阵图勾连一处。 随即一片无形屏障就在四周升起,将三人紧紧护住。 这正是当初在南海下谢梓安借以构建宫殿的阵法。 因为阵图早被谢梓安祭炼过一些,只是并不完整。 杨青为了节省时间,后来便抹去前者印记,接着祭炼。 几年时间已将这阵图祭炼大半,比起从前强了十倍不止。 纵使田青云道法威力强横,挡他一时三刻也够用了。 “你神通虽多,终归有黔驴技穷的时候!” 田青云惊愕一瞬,随即见杨青反身落地,竟放出防御阵法,只以为他手段用尽。 不过知道对方有吞噬灵气法门,他也不敢再托大。 信手一挥,袖中一枚金印飞上半空,与他身边玄武虚影重叠一处。 与法宝本体相合的玄武虚影在金印中时隐时现,片刻扩大成一方覆盖方圆百丈的庞然巨物。 裹挟撼天裂地之势朝着三人所在重重压下! 空桃见田青云手段频出,对杨青阻止她出手大为不解。 眼看金印即将落下,她转身望向杨青时,正见他微闭双眼,双手掐动印诀。 印诀一起,天地间豁然升起一道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 …… 第二百五十二章 釜底抽薪 借由变神印强化己身,又有聂小倩运使神器护持,杨青毫不犹豫祭出翻天印,正好拿田青云试试威力。 这印法如今还未祭炼成自身神通,凝聚起来颇为耗时。 但随他手印引动,四周天地凡在神念覆盖之下,瞬间便被一股恐怖威压笼罩。 下一刻苍穹之巅五色灵气汇聚而下,他气海中浑身灵气亦随之汹涌奔出。 然后是身后茂密丛林,脚下坚实大地,尽皆释放或葱郁,或浑厚的灵气生机,团团奔赴他四下虚空。 田青云远远观望,杨青所在附近大地震颤龟裂,丛林枯败零落,竟好似一瞬间被他吸取生机。 紧随其后,一方五色交缠,覆盖方圆三十余丈的璀璨大印虚影,逐渐他身周成型。 尽管这方灵气大印尚未成型,比起自己的金印更小上不少,可只看过一眼,田青云就觉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 “此人断不可留!” 此时此刻,即便杨青答应与他一道布局太虚山,田青云也按捺不住杀意。 “落!” 抬手当空一指,浮在杨青三人上空的百丈金印轰然砸落。 犹如泰山压顶,急坠之下虚空劲气四溢横扫,附近草木不堪飓风裹挟,瞬间倒折在地。 “嗡~” 金光流转的大印落下,直砸的大地俱颤,泥土如水波般翻涌。 聂小倩手握阵盘维持阵法,只觉这方印信比之南海无量波涛还要沉浑浩大。 撑天牒九枚棋子在虚空剧烈颤抖,她手中阵盘在一击之下更险些拿不住。 田青云神念一扫就知一击难以建功,抬起金印正要再砸,忽听杨青喝道:“退回来!” 聂小倩与空桃闻声退到他身边,接着杨青双手猛然推向头顶,随即凝聚无穷灵气的五色大印终于脱手高飞,迎着上方金印狠狠轰砸而去。 两方大印凌空相抵,一瞬间杨青三人只见印信交接处,无形的空气似是化作透明水波卷向四下虚空。 紧接着耳中轰鸣一瞬,刹那失聪。 剧烈的罡风毫无征兆席卷四方,杨青竟有种生生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感觉。 他神念照彻周遭,眼见田青云那方金印被打得翻转歪斜,而五色翻天印余势不尽,直冲高空。 田青云本人被那口大鼎护着退出十余里才稳住身形,他之前所布禁制则缺口大开,再没有禁锢的效用。 “走。” 杨青提醒一声,聂小倩收起撑天牒便跟他一起飞往高空,空桃亦紧随而至。 远处空中,田青云拔高身形,挥袖荡开面前浪涌不断的尘土,望着遁走的三人默默出神。 “天地这么小,你能跑到哪儿去……” 默念一声,他转身看向北方天际一片飞驰而至的华光。 “田师兄!” “田师叔!” 百多名汇集太虚山各派的弟子在他身后落下行礼。… 众人目光扫过下方废墟般的大地,尽皆露出骇然神色,面对田青云恭敬模样更足。 过了片刻,才有一年长的紫袍修士上前问道:“田师弟,可是撞见杨青那杀人魔?” “不错。” 田青云抬眼落在领头的三名真人境修士身上,对余下弟子只是淡淡一瞥:“此人入门不到十年,在太虚山更只不满一月。 可道行之深,已经直逼各派掌教。 再给他几年,只怕连我也不是对手了。” “连你也留不住他吗?” 年长修士皱眉道:“五行符的确玄妙,可他修行毕竟不久,莫非在外面得了什么机缘?” “他并非只擅长符箓之道,所用神通也不是凡品。” “哦?不知田师弟所见是哪种神通?你且说给我等知道,日后遇见也好有个防备。” “也好。” 田青云略做思索,点了点头放出青龙盘踞己身:“我这条青龙原本乃是上古散修的本命法宝,其上篆刻青龙七宿各方星辰,被我巧合得到后炼成自身神通。 以往我仗着此宝屠妖斩魔,无往不利。 可是方才,却被杨青以一种你们绝想不到的法门破去了。” 众人见田青云身周青龙环绕,硕大的龙首如有神智,在空中不断游移摆动。 那样子似是将面前众人当做食物,正在找寻适合下嘴的地方。 眼看青龙威势如此,心惊之余那年长修士忍不住追问:“什么样的法门能破你此种神通?” “嗯,他是这么破的。” 状似苦恼的想了想,田青云微笑摆手,上空青龙神态忽地狰狞变化,露出满口利剑般的獠牙。 接着龙首猛然一甩,竟将面前三名真人境修士带着十数名年轻弟子一同吞进口中! “啊!” “田……田师叔……” 短促且密集的惨叫连成一片,殷红血雾从青龙不断咀嚼的巨口喷出。 “田青云,你疯了吗!?” 田青云闻言抬头,见青龙体内道道流光往来冲突,挣扎欲出。 他眼中露出失望神色:“你们亦是真人境修士,在太虚山也算少有的人物,怎么却弱成这个样子。” “你究竟要干什么!?快放我等出去!” 说话间青龙紧闭的巨口内华光更盛,只是无论如何挣扎,却总也冲不破青龙体表。 “别急,我非但会放你们出来,还会给你们换一具躯体。” 话音落下,身披金黄鳞甲的应龙,从田青云头顶蒸腾而起的灵气中飞出。 应龙飞至青龙下方,粗壮龙躯层层盘起,眨眼化作通体鎏金的古朴大鼎,将青龙吞入其中。 青龙没入鼎中翻腾一阵,厚重鼎身只轻微晃了晃,发出两声低沉绵长的嗡鸣就再无声息。 “田师叔……你这是……” “他,他疯了!快跑!” “大家快走!无论谁生离此地,切记回禀师门长辈!”… “呵呵。” 一举杀灭三名真人境修士,田青云心情大好。 他轻笑着大袖一摆,黄金大印凌空飞向众人,只砸落一次就将数十人压成碾粉,化作条条阴魂无助飘荡。 同时上空鼎身豁然翻转,对准人群一照,鼎内立时有上百道各色流光飚射而出,没入一众阴魂体内,又自行飞回鼎中。 其余少数逃过金印压砸的人,也陆续被流光追上勾取魂魄。 失去神智的躯体则瞬间下落,摔的骨肉成泥。 确定无一人存活,田青云也不去管尸体是否完整。 探手将逐渐缩小的大鼎托在掌中,他从鼎口向内看去。 只见数以千记的各色人形依照阵法排列盘坐,五行灵气在众人之间流转,经久不绝。 这些被田青云炼化的阴魂不断吞吸天地灵气壮大,又或反哺给他。 “耗费人力物力维持一座大阵,给这么多废物消耗灵气,何如成就我一人?” 目光移向大阵空缺位置,此处正缺一人坐镇中央,为他统合五行。 “杨青,你跑不掉的!” · 远离云沧三千里,杨青与空桃不见田青云来追,这才放缓身形,找了处隐蔽谷底落下去。 两人收敛自身气息对望一眼,空桃看他脸色苍白如纸,忍不住皱眉问道:“一开始你若让小倩放出撑天牒,明明可以走脱,何苦跟他硬碰?” “这次能走,下一次呢?” 盘膝在地面坐下,杨青一边运使青木印平复气海震荡,一边掐动玉清印恢复灵气。 正式以翻天印对敌,他才知道这法门的霸道。 在印法成型的一刻,非但周遭草木灵气,连他本身也险些被抽吸干净。 归根结底还是境界太低,神念范围太窄,收拢的灵气也不够印诀所需,这才需要自身灵气补足。 单从字面意思看,这法诀是要将天翻过来,当成法印去砸人。 他覆盖五十里上下的神念还远远不足,只能勉强使其成型。 “你神通还未大成,将来总有压过他的一天。” 空桃语调平静道:“刚才你们两人看似平分秋色,实则他尚有保留。此人一旦抱着不死不休的打算,凭他有运使五行之能,我恐怕也不是对手。 你潜力惊人,但现下万万不可鲁莽。” “很久没真正放开手脚,我的确起了争胜的念头,让仙子费心了。”笑着点头谢过,杨青接着说道: “不过从今以后,只怕也由不得我了。” 想起田青云时而冷肃,时而癫狂的模样,空桃面色一紧,也觉头疼:“田青云此人道法高绝,只怕在上古神通修士中也属强者。 你能跟他斗到这般地步,已算惊世骇俗了,对于他打开仙门一说你怎么看?” “他想做神仙当然是真的。” 杨青笑道:“不过想带上我肯定是胡扯,见面不过三两次,话都没说几句,哪有那样的好事。八成是留着阴损花招等我呢。”… 空桃闻言松了口气:“你能看清就好。” “仙子多虑了,我跟他不是一路人。” 好歹做过几年皇帝,田青云这类神神鬼鬼杨青见的多了。 而且非但跟田青云不是一路人,他压根儿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本质追求完全不同,对成仙这种虚幻缥缈的事暂时还提不起兴趣。 “不是我多想。” 摇了摇头,空桃叹息道:“田青云人虽疯,但也是天纵之资。放在上古年间,一定是大派真传,当做光耀宗门的弟子培养。 越是他那样的人,越能体会当今天道不全,前途无路的绝望,也就越发的不甘心。 你跟他一样,也是绝佳的修行资质。只是现在你修为尚未停滞,还不能理解罢了,等到有一天……” “没有那一天。” 杨青肯定道:“我也等不到那一天。” “这样么……”空桃听出他话中隐有深意,也不再追问,看了眼一脸后怕的聂小倩笑道:“既然你早有盘算我就不再多言,这就回去了。” “嗯?” 聂小倩疑惑道:“空桃姐姐你要回去?不怕碰上田青云吗?” “我本体就在云沧,走不远的。放心,我不露行迹他也找不到。”朝她笑了笑,空桃转身走向林中,声音逐渐变远: “比起抓我,田青云更在乎你家公子,保重。” “公子,我们……” 杨青静坐沉念,不再理会外间变化。 聂小倩见状也不去打扰,乖乖抱着撑天牒守在一旁…… · 田青云在云沧打杀一众太虚山修士,转身又绕着周围千里走了一圈。 不见几人行迹他也不意外,索性直接返回北方。 他驾驭青龙在云端飞了不到两天就进了太虚山境内。 自从杨青在太虚山外大开杀戒,前日各派再次传来上百命牌碎裂的消息。 据说其中不乏极为修为高深的各派长老级人物。 此时的太虚山早没了从前的宁静,大批弟子在空中往来奔走,频繁进出山门,无不面色冷肃,满身杀气。 “田师叔!” 田青云飞临花海上空,立时被周遭一众弟子看见,纷纷上前拱手见礼。 “哼!” 怒哼一声,田青云驱使青龙在空中一摆划到众人面前:“御符宗的人现在何处!?” 他声音冷硬沉闷,如同闷雷般在空中炸响,任谁都听得出怒意正浓。 “御符宗众人都在栖霞岭,掌教已下严令,不许他们外出。” “好好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众弟子听令!即刻与我一同前去栖霞岭,将杨青那杀人魔同门拿下!” 以御符宗在太虚山的处境,田青云一声令下立时应者如云。 其中几名丹鼎派弟子,因为宗门少有涉及几派争执,闻言迟疑道:“田师叔,正气宗诸位师伯已经严令不许御符宗的人外出。 我等也不可擅自挑起争端,如今我们这样冲过去……” “你知道什么!?” 田青云不等他话说完就粗暴打断道:“两日前东南方万里开外,杨青屠戮太虚山百多名弟子长老。 可恨我晚到一步竟让他跑了,御符宗教出这等邪魔,纵使清远已死,门下难道不该派人清理门户吗?” “这……”那弟子被他威势所摄,又有周遭无数目光盯着,只得低头应和道:“师叔所言有理。” “走!” 一向谦和有礼,从未发过脾气的田青云暴怒回山,领人去往栖霞岭的消息传开。 太虚山各派闻声而动,纷纷赶赴栖霞岭。 与此同时仍在符箓殿内外,守着清远遗体的众人眼见人群汇聚上空,尽皆心虚不宁。 廖筝神念中见此情形,当先走出殿外对着领头的田青云沉声道:“田道友,你领人来此意欲何为?” …… 第二百五十三章 师徒 “田师兄。” 御符宗自家的山门,却任人来去,偏偏宗门内绝大多数人都不觉得此举有何不妥。 廖筝惭愧恼怒,怎奈行事比人强,只能目视田青云。 唯独与他亲近的王勉李敢几人围在身后,亦等着田青云给个说法。 就在这时一旁有人口气谦卑道:“田师兄,我等前几日已经按照贵派吩咐,将杨青逐出宗门,此事太虚山上下无人不知。 今后我栖霞岭一脉,也尽都听命太渊宗,往后可说是一家人。田师兄有话慢慢说就是,何苦动了真火?” 御符宗众人闻言虽没附和,但大都默认。 少数几个还有些风骨的弟子门人,碍于形式敢怒不敢言。 李敢克制半晌还是忍不住冷声道:“何师伯,师祖尚在符箓殿端坐,你这样的行径怎配做这一众弟子长辈!?” “放肆!廖筝,管好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徒弟!” 廖筝眼见于此,长叹一声抬手止住李敢,转身又看向田青云问道:“田道友,还请说明来意。” “你还来问我?” 田青云冷笑道:“杨青杀伤各派门人,御符宗真想置身事外吗?” “田道友此言何意?”廖筝皱眉道:“前些日子几派掌教亲至,我等一退再退,还不够吗?” “你那消息过时了,前天诸派中又有百多道命牌碎裂,我已查实这些人全都死在杨青手里。” “又杀了这么多人?” 不理会御符宗众人交头议论,田青云接着说道:“廖筝,杨青入门后一直住在你翠屏谷,莫说我胡乱牵扯,此事你躲不过去。” “师父。” 廖筝一向温和,张雪薇唯恐他顶不住压力,上前拉着他衣袖轻声提醒。 杨青屠戮太渊宗吴铭等人,手段虽然酷烈了一些,但翠屏谷中几人只恨不得动手的是自己。 “你这丫头。” 明白她用意,廖筝笑着瞪了一眼,随即又面向田青云:“杨师弟与我亲近几分不假,但说起来相处也没几日。 不过你既然找上门来,我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还请田道友明言,要我怎么做?” “两条路,第一你亲自出山,一个月内将人带回来,我可既往不咎……” “此路不通。” 没等他说完,廖筝便开口打断道:“天高地远,他真想躲起来别说一个月,一年也办不到。还请田道友说说另一条吧。” “第二条就简单的多。” 眉头一挑,田青云眼中杀机毕露:“我且借你翠屏谷诸位人头一用,看看杨青是不是真的铁石心肠。 若他连这也不放在心上,我也无话可说。” 话音落下,他身前金印显化而出,凛凛威压迫得下方众人不住退后。 廖筝见状望向一众同门师兄弟,只有两三人满面悲愤,站在原地誓死不退。 其余全都远远避开。 “师父,我们跟他拼了!” 李敢剑眉立起,巨峰仙剑自引仙珏内飞出,刹那幻化本体大小。 只是与上空金印相比,这柄被他祭炼多年的飞剑显得太过羸弱。 “罢了。”廖筝摇头叹道:“还是师父说的对,天命如此,我辈凡人又能怎样?” 他最后看向田青云问道:“真没有余地了吗?” “死来!” 田青云杀心已决,法宝一出连话也懒得再说。 金印迎空大涨,垂下道道金光摄住几人身形,紧接着势若雷霆轰砸向下! 张雪薇王勉无力的放出自身符箓,可望着头顶山岳般的金印,唯有死志,无力回天。 “走!” 就在金印落下前一刻,廖筝手腕翻转间,符箓殿中忽有两道华光飞遁而至。 其中裹挟清远遗体,五色斑斓的那道正是五行神遁符。 另有一道光泽昏黄,却是清远临终所留的五行厚土符。 与头顶金印颜色相近的厚土符甫一出现,就盘旋廖筝等人头顶,眨眼迎上金印,将其稳稳托住。 五行神遁符则带着清远遗体在身周一绕,将几人卷在正中就要遁空而走。 “走得了吗?” 田青云见状单手如同接连左右虚空,狠狠向下一按,金印立时迟缓却坚定的压了下去。 眼看他赶尽杀绝的作态,廖筝身在五行符中,忽地大袖一甩,数十道符箓没入脚下。 下一刻从未有人留意过的古朴广场,地面上豁然亮起飞速游走的荧光,转瞬在廖筝几人脚下形成一张完整符箓。 “这里毕竟是栖霞岭,不是太渊宗的万寿山。” 随着廖筝平静语调,这张不知是谁刻录在广场地面的符箓穿过几人身体,腾起半空推着金印与田青云一起越飞越高。 任凭后者如何用力也压不下去。 符箓上数不清的纤细毫光更穿透金印照向田青云,霎时间森寒酷热一同涌至,迫得田青云也不得不放出应龙金鼎抵挡。 御符宗传承至今,难说门内道法能有几分完整,但威力不俗的也不在少数。 等田青云驭使金鼎彻底破去这符箓,廖筝等人已被五行符裹着遁出太虚山去了,他带来的一行人根本无从抵挡。 冷着脸追出山门外,田青云只见四野群山隐隐,哪还有廖筝的影子…… “田师叔,他们遁光太快,我等拦之不及……” “无妨。” 走了廖筝,田青云转过身又恢复从前内敛模样。 他面向众人笑道:“廖筝虽逃了,但他有一句话没说错,他们也不知道杨青下落。” 微微仰头思虑片刻,田青云吩咐道:“即刻传信给太虚山内外,就说翠屏谷自廖筝以下,尽数身死魂灭,尸骨流落山野。 让他们把消息传出去,传的越广越好。” · “公子,我们以后去哪儿啊?” 东海城。 杨青带着聂小倩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时不时从引仙珏内摸出金银,买下水果菜蔬,牛羊卤肉,以及众多日常所需。 “田青云不死,哪还有什么以后。” 他现下面貌改变,衣着也换了模样,除非田青云那个级数的高手亲至,走在城中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但依着直觉,杨青断定田青云在太虚山一直是藏着实力的。 太虚山还有没有隐世不出的高人不知道,但若只是他曾见过的那几个,恐怕没一个人是田青云对手。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几个人加一起还能斗一斗。 “那我盼着他早点死,我好回去把云沧观的房子盖起来。” 说话间两人采买完正要反身出城,就听一侧茶楼里传出纷纷议论。 聂小倩侧耳细听一阵,凑近杨青身边急道:“公子,他们说御符宗死了好多人,好像都是翠屏谷的。” “听见了。” “那……我们不回去看看?” “回去送死吗?”杨青摇头道:“摆明了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万一是真的呢?” “那就日后给他们报仇好了。”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已走出城外。 到了没人处杨青放出符箓,载着聂小倩飞往东方海外。 如果没有清远羽化连着田青云这出意外,他此刻应该还在云沧观闭关,等待神通大成才会回去破阵离开此方世界。 不过现下兜兜转转,除了耽误些时间,也没什么变化。 这次出海他打定主意,等神通境大成之后,锁灵阵要破,田青云也要死。 “……如果我被人抓住,公子你会不会去救我?” 正琢磨着,冷不防聂小倩小声询问。 杨青闻言面如古井无波,澹澹回道:“你最好别被抓住。” 聂小倩脸色一垮,闪身投进撑天牒中不再说话。 火云兽自杨青与田青云交手后一直没露过面,后来他恢复灵气计划到海外闭关,走时也没刻意去找。 没了火云兽代步,他在海上飞腾两天,又回到流波岛东方,之前曾暂住过的孤岛。 到了岛上安顿下来,为防意外让聂小倩带着撑天牒潜入水下,在深海中布下一片隐蔽空间。 撑天牒隔绝内外气息,除了器魂和他这位实际主人,不知方位者任凭神念怎么探查也找不到。 他在岛上修行,一来需要运使星辰之力时要快上三分;二者如果真有他招架不来的危险,念头一动就可遁走。 如此静海微波,杨青面朝海面一边回想之前与田青云交手过程,一边投入将翻天印刻画神通的苦修…… · 太虚山往东不知几万里外。 廖筝带着一行人飞了足足三天有余才在一片葱郁群山落下。 落地后他顾不上自身疲累,先是在附近险要处挖掘一方石窟,把清远遗体安放妥当。 然后恭恭敬敬大礼参拜。 与他一同出来的,除去王勉李敢,张雪薇。 还有当年与杨青一同入门的汤虎,以及三名二代弟子。 当年杨青几人一同入门,拜入翠屏谷的除了汤虎,还有一个闫正春。 不过此人大概早就找好退路,之前在符箓殿前并未站出来。 几人见他叩拜,也随之一同跪下。 廖筝礼毕起身,转头看几人面色悲戚,不由微笑安慰道:“师父已给我带出来了,不愿留在太虚山的也都完好出山,何必做悲苦模样?” 与他同辈的三人闻言面色稍缓,张雪薇一时还转不过弯儿来:“可是师父,御符宗怎么办?就这么让给他们吗?” “御符宗啊。” 廖筝目光微敛:“你师祖在时那是他说了算,如今他老人家羽化归天,那就是宗内所有人众策众意。 眼下看来,我们是被逐出门外了。” “他们也配做太虚山的人?当着师祖的面,那些人……” 李敢面相英挺锐气十足,内里更是性如烈火,难忍窝囊。 说起前几天山上情形,气得语不成句。 “休要胡说。” 廖筝摇头打断道:“阴阳盛衰,本不是一成不变,何况人间区区一宗门?这是你师祖几次三番跟我提起的。 对与错岂能一言蔽之?你修行亦有多年,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弟子受教。” 耳听廖筝教诲,李敢神情一窒,终于还是吐出一口长气不忿道:“我就是气不过他们那副嘴脸。” “有什么气不过?你有本事就打回去,修为不够便要忍着。这次能出山,还多亏你师祖早有安排。 他老人家比我们看得清楚,也更有决断。若他尚在,过个几年再把杨师弟召回门中……可惜啊。” “杨师弟……” 一旁三名二代弟子闻言问道:“廖师弟,日前田青云所说之事,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在山门外屠戮各派弟子总是假不了,依着他的性子,只怕田青云所说也确有其事。” 廖筝感慨道:“当年他入门时,我也曾看出他煞气颇重。师父曾说跟他师徒缘浅,不宜牵涉太深,我还以为他老人家看出小师弟性子与常人不同。 谁知结果竟是师父先走一步,如今我也不知他当初所指为何。” “前几日杨师弟回来时,我看你曾与他在殿外密谈,不知说些什么,可方便透露?” “都到这个地步,哪有什么不方便。” 说着廖筝将两人那天对话复述一遍,几人听了忍不住大笑出声:“好个杨青,人家抢了咱们饭碗,他反手就要把桌子掀了。 可惜啊,在如今这年月。天道残缺灵气贵乏,连宗门都将改换门庭,生生把一个好苗子弄到这个田地。” “师伯不需担心。”王勉接口道:“杨……杨师叔他既然能让田青云无功而返,自有安身的门道。 我们不若先想办法与之汇合,再行谋划。” “谋划什么?” 三人苦笑道:“不说太渊宗,就算御符宗剩下那些人站在你面前,你能下手将他们杀光吗?” 说完他们转向廖筝道:“左右已出了山门,廖师弟今后有何打算?” 听出几人有意离去,廖筝平静道:“我与我这徒弟想的一样,总要先去找小师弟问上一问。师兄你们若有去处,自去安顿就是,不必多虑。” “这……师弟。” 相互对望一眼,三人相继说道:“不瞒你说,我等早已明白此生再无寸进的可能,留在山上这么多年是因为师父他老人家尚在,久住之下也不愿动弹。 如今物是人非,既然出来了,实在不愿再回去折腾。” 一人说罢,另一人立即接口道:“师弟放心,他日若有所需,师兄等绝不推辞。” “师兄言过了。” 廖筝面色平静与几人唏嘘长短,末了又依依惜别。 待三人腾空而走,山间就只剩下他们师徒五人。 …… 第二百五十四章 踪迹 “师父何必跟他们客气,我看他们早就想熘了,根本不想出力。” 眼见三人走远,张雪薇忍不住抱怨。 “休要胡言。” 廖筝斥责道:“在符箓殿他们并不知道我有后手,敢站在我一边,也是担了生死的。” “可你看他们一副垂垂老矣的样子,哪有一点儿修士的气度。” “嘿,气度。” 廖筝失笑道:“自从太虚山架起万妖锁灵阵,修行界早就沦为关起门来过家家的儿戏,哪有什么气度可言。 剩下的要么是心存妄想,要么故土难离。区区方圆千里,自称一界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师父,您老人家别说了。” 张雪薇听得心里更急:“让你一说我感觉自己都跟你一样老了,我还是去找杨青,看看他怎么说。” 王勉李敢,加上汤虎。 几人在旁虽不言语,看样子也是赞同张雪薇意见。 廖筝点了点头:“杨师弟是要找的,可你们谁知他现在何处?” “这谁知道,不如我们先去云沧找找看?” “也只好如此了。” 想了想他又接着说道:“现下太虚山恐怕不单要找杨青,连我们也难逃追捕。王勉汤虎,你们一个还没凝煞,一个入门时日尚短,就不要跟着奔波了。” “师父……” 王勉闻言变色道:“您这是何意?” “傻小子,为师能有什么意思。你师祖遗体在此,总要有人看护。此去云沧数万里,这一路可不是游山玩水,真遇到追兵万一看护不周就有性命之忧。” “是啊师兄。” 听廖筝说的在理,李敢附和道:“我们找到人立刻就回来接你们。” “这……好吧。” 心知自己境界不够,去了也是累赘,且清远的遗体的确不可放任不管,王勉便点头答应下来。 汤虎为人实诚也身具灵根,奈何悟性欠佳,入门七年如今还没能存神,对廖筝安排自然更没意见。 如此廖筝又对两人交待两句,叮嘱他们小心暴露行藏。 末了他来到清远面前跪下叩首道:“师父在上,不孝弟子未能守住祖师基业,还连累您老人家流落山野。 此次弟子南下去找师弟若还有命回来,一定在人间找处风水宝地修建道观,为您老铸就金身,弟子亦会侍奉终生。” 说完他起身对身后一同叩拜的李敢,张雪薇一摆手:“走吧。” “师父保重!” 三人驾符离去,王勉与汤虎对空拜别,直到看不见人影才对望一眼,各自找来树枝将清远所在洞窟遮掩起来…… 廖筝之前所用的五行神遁符不过是消耗品,灵气耗尽就已自行消散。 他们出来时往东走的太远,此时再去云沧观距离翻了一倍不止。 路程远些原本也没什么,奈何为保行踪隐秘,一路走得颇不顺畅。 等到了云沧观时已经过了近两个月。 眼下的云沧观再不是他们上次来见到样子,大地龟裂,四下林木断折,满是劫后不振的景象。 “师父,看样子杨青他一直没回来过。” 李敢走到竹楼旧址处看看了摇头说道:“也不知当时发生什么事,他有没有受伤。” “即便有伤也无大过。” 廖筝肯定道:“否则田青云不至于那么急不可待。” 在四下没找到什么线索,张雪薇飞到高空遥望东方,随即对下方两人喊道:“师父,不如我们去镇子上问问吧?” 两人正要答应,忽见远方天际七八道流光转瞬到了眼前。 流光坠地散去,露出八名太渊宗与灵宝宗弟子身形。 “是廖筝!” “快向长老他们传信!” 几人一露面就摆出如临大敌的架势,其中两人更急速退走,不知飞往哪里报信去了。 “往哪儿走!” 李敢见状放出飞剑,驾驭符箓就要追杀过去,却被廖筝一把拽住。 “算了,我们往别处去找就是,事已至此别再徒增争执。” “可是他们……弟子听命。” 这一路上遭遇太虚山几派弟子多次,不是被言辞辱骂,就是被追的亡命奔逃。 李敢数次想要出手,可都被廖筝拦下。 他知道自家师父生性如此,也都忍下,不愿违逆伤他的心。 “你们快点儿去,回来晚了我们可没空等!” 张雪薇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见廖筝如此态度,只能对着飞远的两人大喊发泄。 “诸位。” 招手唤下张雪薇,廖筝把两人护在身后对前方六人和颜悦色道:“总是同道一场,我们出了太虚山今后算是与山中之事再无关系。 你们把路让开,我们师徒三人即刻就走,不要伤了和气。” “谁跟你有和气!” 对面那颇显年轻的太渊宗弟子喝道:“你们敢说来这儿不是为了找杨青那杀人魔?” “唉……” 眼看说不通,廖筝也不争辩,拉起李敢张雪薇,越过面前几人向南方飞走。 “往哪儿走!?” 几人驾驭法宝急追而上,在身后不断高声喝骂。 李敢几乎气炸了肺,对廖筝急道:“师父,让弟子去杀了他们!” “快走!” 廖筝肃然道:“不要惹事。” 李敢无奈只能装作听不见,加快遁光速度。 片刻后前方林中忽而又有三人闻声飞起,拦着几人大喝道:“站住!” “你们真当我不敢杀人吗!?” 怒意盈胸,李敢这回问也不问,巨峰仙剑横空斩过,立时将几人扫退。 廖筝阻挡不及,见状一边向前一边无奈道:“快走快走,莫要跟他们耽搁。” 然而只是这片刻阻隔,后方几人又追了上来。 张雪薇丝毫不惧,反而冲廖筝笑道:“师父,这回不动手不行啦!” 说完她放出火符打向后方几人,大有杀之后快的架势。 看着两方乱做一团,廖筝心中正觉挣扎,就见下方丛林中突然波浪般同时倒向一侧。 随即点点桃花浮空而起,转瞬将空中几人团团围住。 李敢张雪薇打斗正酣,忽地眼前一晃便被桃花占据。 他们倒没觉异样,可与他们交手的几人身上被桃花一点,便呆立原地动弹不得。 惊诧之下李敢两人退回廖筝身边,看着满天无有穷尽的花海疑惑皱眉。 “不知哪位道友相助,廖筝在此谢过。” 他对着四下一拱手,下一刻面前桃花依次散开条空荡道路,尽头处空桃飘然而至,停在三人面前笑道: “我见过你们,你们是杨青的同门,御符宗的人。” “原来是杨师弟友人,廖筝再谢道友,让道友见笑了。” 他目光在空中被制住几人身上一扫,苦笑拱手。 “你好漂亮啊,仙子姐姐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们?” 张雪薇初见空桃,只觉自己此生所见女子,唯有褚灵仙能跟她一较高下:“你是杨青的朋友?” “雪薇,不可无礼。” 呵斥一声,廖筝接着问道:“不知道友如何称呼,可曾见过我家师弟,他如今人又在何处?” 空桃闻言轻笑道:“呵,你这一连三问,让我先说哪一个?” “道友莫怪,实在是心急所致。” “罢了。” 微微摇头空桃缓缓说道:“我叫空桃,乃是妖族祖庭青伏岭中一株桃树得道,在此方修行已有数千年了。 至于杨青,我认识也有六七年。几年前你们曾从南方路过云沧观,我远远看过一眼。” 说着她嘴角一挑问道:“听杨青说你们御符宗从不猎杀妖族,是不是真的?” 廖筝闻言向左右各看一眼,苦笑道:“御符宗当初的确参与锁灵阵布设,但其后遵从祖师遗训,也真的没有无辜滥杀过一个妖族。 不瞒道友,几月前我师父清远羽化,我们这几个遵从遗训的也被人驱赶出太虚山,以后的御符宗我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修行几千年的妖精,放在上古已是一方称宗道祖的人物。 廖筝知道若非现下天地有变对方境界跌落,他连跟人家说话的资格也没有。 “嗯,清远的事我也听说过,至于杨青两个多月前与田青云斗过一场,后来我就没见过了。” “田青云?” 廖筝惊诧道:“他果真与我师弟交过手。” 之前他们虽有猜测,但田青云当日在栖霞岭有言,杨青杀人无数,他晚到一步并未碰上,因此一直不敢确定。 “杨师弟他没受伤吧?” “或许有些小伤,不过没有大碍。”空桃无所谓道:“那个家伙修行成痴,恨不得每天都有田青云那样的对手陪他印证道法。” “那……那我师弟他真在云沧观杀了太虚山百多弟子?” “杀太虚山弟子?”空桃意外道:“哪有此事?” “云沧观外一片焦土,道友莫非不知?” “我当然知道。” 空桃皱眉道:“那天我与杨青一同正面田青云,那里自然是跟他动手留下的,哪来的杀戮百人一说?” “田青云这狗贼!” 李敢咬牙道:“全都是他栽赃!” “早就知道他别有所图!” 张雪薇与他一起连声怒骂,廖筝想了片刻接着问:“还望道友相告,后来如何?我师弟人去哪儿了?” “我与他在前方一处山谷分开,现在应是早就走了,至于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 空桃自与杨青分开,便潜回自身本体所在,并未回云沧看过。 此刻听他们说起杀戮太虚山众人的事,忍不住问道:“你刚才说杨青杀人是怎么回事?” “唉,此事……” 将田青云找上栖霞岭过程简短说了一遍,廖筝摇头道:“田青云必然是想拿住我们,逼杨师弟现身。” 空桃听罢看看一旁被他定住的几人疑惑道:“我看你也是真人境修为,怎么被几个小辈逼得这般狼狈?” 她话刚说完,李敢张雪薇两人眼角止不住瞥向自家师父。 廖筝老脸一红,解释道:“事已至此,我实在不愿多造杀孽。” 空桃面露不可思议,盯着他半晌才迟疑问道:“你真是杨青那小家伙的师兄?” “确是无疑,让道友见笑了。” 廖筝明白自己表现太过软弱,也不解释,只是拱手道谢:“有劳道友解惑,如此我们便去别处找找看,这几人……” “这些人你不用管了,走你的吧。” 空桃摆了摆手看向张雪薇道:“小姑娘,你刚才对我说什么来着?” 张雪薇一怔:“我,我说你真漂亮……” “嗯。” 心满意足的点点头,空桃俯身没入下方林中,满天桃花也带着被困的几人一起落下。 末了她突然想起上次杨青回来,聂小倩曾与她说过两人在海外冒险寻宝的事,于是又对三人说道: “你们若没头绪,可往海外走一遭。他曾在南海长住几年,说不定会去那里闭关修行。” “流波岛?” 空桃裹挟漫天花雨消失在丛林中,廖筝三人闻声对望一眼,顿觉柳暗花明。 “一定是流波岛。” 张雪薇两眼放光:“师父我们快走吧。” 廖筝想起杨青在流波岛救人一事,也觉极有可能。 海外灵气断绝,除少数几人,太虚山根本没有太多弟子可去追他。 再者大海无量,杨青往水下一躲任谁也难找。 “师父?” 李敢见他沉思不醒,忍不住提醒一声。 “嗯,走吧。” 话音落下他抬手向侧面虚空一指,立时飞出一道符箓在空中炸开,灵气凭空悬浮,久久不散。 张雪薇见状疑惑道:“师父您这是做什么?” 廖筝转身边走边对两人解释:“我料定被那位空桃道友拿下的几人必然身死。人家为我们出头,我们却不可将麻烦甩给人家。 留下踪迹,太渊宗若要追来,就让他们继续追我们好了。” “嗯,还是师父想得周到……” 声音渐去渐远,直至消弭无形。 空桃站在林中,方才她拿下的几人此刻早已魂飞魄散,尸身尽皆沉入地下成为周遭林木养分。 看着几人消失远空,她想起廖筝迂腐模样忍不住失笑:“脑子不太好使,为人倒还说得过去。” 言罢脚下一顿,身形没入地下不见。 她刚消失林中,北方云沧观方向便有十数人蜂拥赶到丛林上空。 为首四名老者威势不弱,后方一众弟子也都是凝煞以上境界,没有一人在李敢之下,堪称精锐。 安装最新版。】 一行人停在上空,神念扫过四下就见廖筝所留符箓痕迹。 “追!” 仔细查探周遭不见异样,一声招呼都往南方追去…… …… 82 第二百五十五章 追逃 云沧观距离流波岛说是六万余里,其实算上海上路途还要远些。 廖筝三人之前赶赴云沧观走得不顺,此去流波岛就更加曲折。 先是与空桃分开半天后,险些被太渊宗一行人追上。 好在廖筝提前落入林中躲避,又在路上继续留下误导痕迹才险险摆脱。 不过之后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在高空飞行,转而借着林中树木遮蔽,放慢脚程。 依靠这份谨慎,太渊宗众人几次从头顶飞掠都被他们躲过。 如此一来速度自然快不起来,而随着越向南方,天地间灵气更为稀薄直至断绝,他们也藏不下去了。 两个多月后,估摸着距离海边还有不到两千里路,李敢便提议不再遮掩行踪。 看着面前逐渐稀疏的树林,再看西方红云似火,天色将晚。 廖筝抬手止住两人点头道:“休息一阵,待天一黑我们就出海。” 这段时间他一直小心维持灵气,尽量减少消耗。 可时至今日也只剩七成上下,再耗下去他也经受不起。 至于李敢和张雪薇,只会比他情况更糟。 三人刚在林中坐下,廖筝神念中突然察觉有人从南方飞掠而来,连忙对两人招呼道:“躲起来,有人来了。” 李敢两人跟着廖筝快有半载,早已被他吓成习惯。 闻言再也不似从前那般喊打喊杀,立即乖乖跳上浓密树冠中躲避。 等上空三人飞过走远,张雪薇跃下树干怒道:“这些人阴魂不散,看得人心里起火,他们灵气用不完的吗?” “似这等远途搜寻,身上必然带着存储灵气的法宝。” 廖筝在树干上盘坐,确认四下无人才放声说道:“可惜当时事发突然,我无从准备,否则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杨青那家伙在海外不知道怎么能待这么久,这次找到他一定得问清楚。” 短暂交谈,三人便各自闭目,借助天地间若有似无的一丝感应恢复自身灵气。 速度比起太虚山或许天差地别,但进入深海则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了。 等到夜色浓郁,廖筝第一个睁眼叫醒两个徒弟。 朝两人重重一点头他就当先腾上半空,不一会儿三道华光便消失在远空。 第二天清晨时,三人已身入南海两千余里。 这一夜无人阻拦,走得十分顺遂。 他们都不是第一次去流波岛,知道还有段不短路途,于是不敢丝毫耽搁,连张雪薇都只顾埋头赶路一言不发。 直到午后时分,估摸着再有千里就可到岛上,心中才觉松弛一些。 “等等,有人来了。” 李敢张雪薇在后并行,忽听前方廖筝提醒。 两人抬头就见南方有一行人迎面而来。 “来就来吧,我是不躲了!” 怒目看向前方,张雪薇放出火符围绕周身,静待来人靠近。 李敢亦是将巨峰仙剑握在手中,做出殊死一搏的架势。 茫茫大海,他们看见对方,自身也难免暴露,廖筝见此也知道无处躲藏。 在海下固然可避一时,但也更耗费灵气。 一旦灵气耗尽,到时生死再不由自己。 想到这儿他也不再劝两人,静静看着对方动态。 只是等稍稍走近些,三人忽见一女子遥遥招手:“雪薇师妹!” “是妙音阁的何师姐。” “过去看看。” 三人迎上前方,只见这一行人正是妙音阁众弟子。 “何师姐!” 脱离太虚山半年,张雪薇久违见到曾经要好的姐妹立即扑进人群中,说不出的委屈。 一众女弟子互道离别情形,说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 妙音阁领头的何瑶安抚下张雪薇朝廖筝拱手道:“廖师伯,李师兄。” 廖筝李敢点头回礼,颇为感慨道:“连你们也出来寻人了吗?” 何瑶闻言无奈道:“太渊宗一家独大,况且那位杨师叔的确给了诸派太大压力。现在太虚山上下发了疯的找他,已无一人可置身事外。” “御符宗……”廖筝刚一开口,就见对方面露苦色。 摇了摇头他只得改口问道:“那我们呢,何师侄可要拿下我们送回山去啊?” “师伯说笑了。” 何瑶否定道:“妙音阁一向不愿参与这些琐事,今次也是迫于压力才出来做做样子。师侄斗胆问一句,师伯你们可是要去流波岛?” “不错,正是要去流波岛找我师弟杨青。” “那师伯恐怕要失望了。” 何瑶正色道:“田青云似是早已想到流波岛,半年来派人常住那里,我等这次就是驻守时辰已到,才被人换回来的。” “怎会这样?” 廖筝难掩失望:“杨师弟果然没在岛上露过面吗?” “一次也没有,否则南海绝不会这么平静。” “这……如此这般该怎么是好……” 叹息一声,廖筝环顾四面,一时没了主意。 李敢与张雪薇闻言眉头深皱,也不知怎么办。 “廖师伯。” 何瑶劝道:“事已至此,师伯既然出了太虚山,何不觅地潜修。外界灵气虽薄,但若只是你们几人,总还是能找到一块儿供人修行所在的。 何必要去找那位……他杀戮无忌,以后只怕也难有安稳日子过,找到他又能如何呢?” “何师姐!” 不等廖筝回话,张雪薇抢先道:“杨青他没在云沧观杀人,那是田青云栽赃!” “雪薇师妹所言当真?” “我岂会骗你?” 她将云沧观外所见说了一遍,言语中并未提及空桃,只说有人亲眼所见。 何瑶听了沉默片刻,还是摇头道:“且不说此事你们没有旁证,就算是有,太虚山中百多面碎裂的命牌如何解释? 难不成是田青云自己杀的?” “说不定就是他呢?” 何瑶叹气道:“没人信啊,前次在太虚山外你家杨师叔杀人,可是众人亲眼所见。田青云此事却没头没尾,实在不足取信。” “罢了,雪薇莫要再多说,我们抓紧赶路吧。” “廖师伯还是要去流波岛吗?” 廖筝点头道:“一路走到这儿了,不亲眼看看怎能甘心。何师侄,我们就此别过吧。” 张雪薇看着眼前相熟的姐妹面露不舍,可终究还是回到廖筝身边。 何瑶上前轻拂她手臂,最后对廖筝说道:“如果师伯你们一定要去,我建议绕过流波岛,往东,西,还有南方深海处去找找。” “哦?”廖筝疑惑道:“师侄此言何意?” 何瑶回道:“我们在岛上几个月,虽没见过杨青其人,不过流波岛内还有从前谢家一众远亲仆役生活。 几次打探得到一个消息。 数年前你们走后,杨青曾在岛上待过很长时间,还随身带着一个丫鬟和一匹火云兽。他们一直住在岛内南岸,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不过后来走得悄无声息,过了许久才被人发现。” “是聂小倩,杨青养的那条阴魂?” 张雪薇脑海中浮现聂小倩的样子,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对他并无了解,想来你们肯定知道多一些。” 何瑶笑道:“流波岛几乎被太渊宗的人翻过来找了一遍,他是定然不在的。但海外孤岛众多,难说之前他们是不是换了落脚处,此时又在哪里。” 她说得不无道理,但廖筝也知道大海茫茫,即便猜到杨青行迹只怕也极难找到。 海上稍有偏差就是千里万里,只凭他们三个人希望实在不大。 “多谢师侄相告,我们这就别过吧。” 两方道别,三人再次上路。 嘴上不说,可心中已没了之前的急切。 “师父……” 午后阳光酷烈,回头见何瑶等人消失不见,张雪薇驾着符箓有气无力道:“不去流波岛,我们该往何处去找啊。” “无论去何处,我们绝不可分开。” 大海上灵气一旦耗尽,身边再没人帮衬就极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绕过流波岛,我们先去看看四处有无可供落脚的岛屿,总不能一直这样耗着。” 此后一路无话,傍晚将至时三人绕过流波岛,又向东方飞出五六百里。 入目所及全是不见边际的海洋,一点儿陆地的踪迹也没有。 眼看黄昏将至,奔波一天一夜廖筝回头见两人情绪不高,便挥手示意落下海面休息。 能浮于海面的法器他还有几件,只是速度远不如驾符,因此之前没拿出来。 此刻三人满身风尘,在树叶形状的法器上坐下,没滋没味的吃着干粮。 李敢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忽地狠声道:“师父,不若我们回去吧。弟子往后潜心苦修,有朝一日定要杀上太虚山,夺回祖师基业。” “说什么傻话。” 廖筝摇头道:“你当我找杨师弟是为了让他替我们出头吗?我早已打定主意,从此不再卷进各派争执,更不希望他陷身险境。” 张雪薇闻言撇嘴道:“那我们辛苦跑到海外干嘛?” “此乃同门之义,总该知道他如今过得怎样,也让他知道我们落脚何处,不至觉得孤苦一人。” “这样的小事,留个口信岂不更好?比如之前那个空桃前辈,杨青将来多半还会回去。” 廖筝摇头道:“事后的叫找补,此时来才是尽心。” 见说不过他,张雪薇面色一苦仰首向天大叫道:“杨青!你这家伙跑哪儿去了!?” 她声音在海面远远传开,忽听远处有人回应道:“何人在此高呼?” 张雪薇闻声一愣,与两人对视一眼立即飞身空中。 遥见四道流光划空而至,眨眼坠落眼前露出四名紫袍修士。 “原来是你们几个!” “走!” 看清来人廖筝面色一变,断喝一声抖手扔了吃到一半的干粮。 接着他脚下轻点水波,下一刻满载夕阳的微波海面豁然翻腾向上,在两者间筑起一面十数丈高下的水幕。 水面正对西方,其上浪尖料峭起伏,被天边残阳一照霎时如火般殷红! “快走!” 再次疾呼一声,廖筝带着两人头也不回的往东方飞去。 之前遇到小辈弟子他尚可周旋,但这四人却是太渊宗执掌刑罚的段氏四位长老。 这四人本是同宗兄弟,两百年前同时拜入太渊宗,及至百年前已有两人迈入神通境,两个真人境。 被太渊宗上一任掌教器重,授予长老尊位,又令他们执掌门内刑罚。四人与清远同辈,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此时碰上绝没有情面可讲。 “都给老夫留下来吧!” 廖筝三人遁空走不多远,神念中只见他匆忙筑起的水幕,已被段氏四老中一人挥手拍碎。 随即四道流光再起,眼看着片刻就要追上。 恰在这时前方又有十数人显出行迹,看模样也是太渊宗的人。 前后无路,廖筝面色几经变幻忽然一拽身侧两人:“下水!往南边跑!” 赶在前后围堵合成之前,三人破开海面隐去身形。 急追而至的太渊宗弟子接连下水,然而前头几人刚一碰触水面,就觉这处海水突然化作泥沼,非但没能潜下去,反而有被包裹吞噬的态势。 而在水下隐约可见符箓华光闪耀,周遭十数里海域暗潮汹涌,瞬间成了择人而噬的凶兽。 这时段氏四老追到近前,抬手将几名弟子拉出来冷声道:“廖筝?这小家伙在水行一途倒有几分道行。” 另一人接口道:“我神念照彻深海,他躲得了一时,灵气又能支撑多久,追!” 话音落下他反手朝北方流波岛打出一道印信,随即四人带上一众弟子贴着海面急追,任凭廖筝三人在水下如何变幻方向也逃脱不开。 水下廖筝放出符箓迫开水流,带着他快速向前滑行。 同时数百道符箓围绕他身周十数里海域,助他操控水流阻敌。 上方不断探查而至的神念如芒在背,逼得他一刻也不敢放松,更不敢散去阵势潜进深海。 “师父,我们走不脱的,跟他们拼了吧!” 李敢张雪薇围在左右,知道一直这样下去不用人来抓,廖筝的灵气早晚也要耗尽。 “我岂能不知。” 廖筝分神答道:“只是在这四人面前,莫说你俩,就是为师也无一丝胜算。宗门咱们已经丢了,不能再被人丧家犬一般捉回去。 拖得一时是一时,不要多说,防备左右别被人冲下来!” ……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一网擒拿 廖筝在水下驾符疾走,上方段氏四老领着十几人紧追不放。 从黄昏到深夜,两方一水相隔,几乎是平行向前。 如此奔行自然极为耗费灵气,廖筝此刻浑身汗透重衫,脸色渐渐开始泛白。 神念在海面扫过,他一皱眉头大声喝问:“段大长老,我师徒三人已离开太虚山,御符宗的事我也不再过问,只想带着徒弟隐居世外,何必死死追着不放?” “哼。”上方人闻言不屑道:“既然不想过问世事,来南海做什么?见了我等又为何要跑?” “你追我我当然要跑,你若调头回去,我自然也要停下。” “巧言令色。” 被廖筝称作段大长老的紫袍老者轻哼一声:“乖乖给本长老上来,说出杨青下落我不与你为难。” “段大长老,晚辈着实不知杨青下落。说不定你追我这大半晚的工夫,他已经从后面熘走了。” “都说廖筝为人忠厚,不想也是个油嘴滑舌的小辈。也罢,我便与你耗着,看你灵气还能支撑多久!” 说完段大长老大袖一挥,四周海面便有无尽云雾升腾。 雾气汇聚在他们一行头顶如同云层,随即云中数不清的雨滴坠落。 这雨初始细弱,逐渐转急,眨眼间已化作滂沱之势,如同利剑般刺透下方海面。 廖筝放出护持周身的阵法被连绵剑雨打中,不停摇晃波动。 他本人脸色更显难堪。 “师父,这样下去不行的。”李敢看在眼中急道:“我上去拖住他们,你们先走!” “别去!” 不等廖筝阻止,李敢腰间巨峰仙剑忽地破开海浪,跃上半空噼斩而出。 剑势荡开漫天激射的落雨,直指段氏四老。 太渊宗一行人注视水下已久,段氏四老排行第三的老者见状冷笑道:“不知死活。” 他一指点向巨峰剑,星河遍布的晴空中便有十数道天雷噼空向下,打得仙剑歪斜颤动。 天雷阻隔虽见成效,可巨峰剑来势汹汹,硬顶着雷光仍然斩至几人面前。 “嗯?宝器祭炼的倒有几分火候。” 说完他又要引雷落下,忽听身侧大长老提醒道:“小心。” 话音落下众人就见巨峰剑剑势颓丧,但尚未坠落的剑身却腾起条条光链。 看着细若游丝,其上饱含的锋芒锐气却使众人隔着老远就觉皮肤刺痛。 “小辈,我夺了你的剑!” 李敢放出巨峰剑,自身飞在众人前方始终保持安全距离。此刻二长老身形一晃飞至巨峰剑前,长袖摆动将剑身连着尚未完全展开的光链一同包裹。 巨峰剑光芒敛去,剑身在二长老长袖中不断震颤却难以脱身。 李敢见状也不惊慌,挥手洒出数十符箓在身前凝聚成阵。 阵中精光隐隐,照亮四周夜色。 巨峰剑被这光芒一照,仿佛从中汲取力量,忽而在二长老袖中剧烈挣扎,隐有难以控制的趋势。 “回来!” 李敢一声大喝,下一刻二长老长袖炸裂,本有一丈大小的巨峰剑豁然涨大到两丈高低。 剑身锋芒隐隐,蚕丝样的剑气曼延虚空,带着声声嗡鸣划空斩向太虚山众人。 “凋虫小技。” 眼看剑气将至,人群中一方彩锦突然飘起。 巴掌大小的锦布浮上半空瞬间扩大,挡住条条剑气将众人护在身下。 片刻功夫李敢算是与段氏四位长老互换一招。 只是廖筝在下面看的明白,这几人根本未曾真正出手。 “师父,这几个老家伙是不是故意坠在后面?你看他们根本不出重手。” “八成是了,他们想等我坚持不住主动去找杨师弟,可我哪知到何处去找……” 两人说话的工夫,上方段氏四老身后一众弟子见李敢接连挑衅尽都怒不可遏,五六人亮出法器越众而出,瞬息就与他斗在一起。 余下弟子看着他们缠斗,不由疑惑道:“师叔祖,何不直接拿下他们,这般追下去岂不耗时费力?” 大长老闻言摇头道:“不用多问,跟着就是。” 如此一追一逃,李敢在上方与几人打斗虽拖延片刻时间,却无法真正将人甩开,反而自身险象环生,几次差点儿被人捉住。 廖筝看在眼中思虑片刻,苦笑摇头:“罢了,许是命里该有此遭遇,我们也上去吧。” 说完他收回身周符箓阵法,与张雪薇一道跃水而出。 原本用来布阵的水符望空一卷,打向围攻李敢几人。 眼见他们两人不再逃跑,二长老抬指驱使天雷落下,将廖筝放出符箓打散。 两者在空中相对,凭空震出片片波动,恰好分开李敢几人。 “诸位长老不用再费心了,廖筝在此,要杀要抓都随你们。不过我这两个徒弟年幼,还请放他们离去。” 他抬手止住李敢张雪薇,静待对方回复。 大长老摇头道:“说出杨青下落,否则一个都走不了。” “我若知道他去处,何苦在海上奔波?是真不知道啊。” “到了现在还敢诓骗我!” 大长老眉头一挑,上空层云一阵翻滚动荡,接着剑雨穿刺下落。 廖筝手掌一翻,一枚水符迎空而上,护住三人头顶。 无尽剑雨一落进水符就激起片片微波,却没有一丝能穿透符箓。 “大长老,我师徒已到这等地步,何苦逼人太甚?” 段氏四老也似失去耐心,闻言不再答话,四人一字排开冷眼相对,身后众弟子腾空而起法宝尽出。 “唉……”叹息一声廖筝迈步向前,将李敢两人护在身后说道:“我挡住他们,你二人速速离开此地,找到杨师弟可听他安排。” “师父!?” “走!” 一声断喝,廖筝身后勐然流光四起,将头顶遮蔽星月的层云照彻通明。 狂蜂出巢般的流光化作三股,一者在他身后盘踞成阵,另两股分别投向天空与海洋。 李敢两人还要再劝,下一刻只觉数百丈海面突兀凝滞不动,好似凝固成陆地一般。 而飞上高空的符箓投射向四方,转瞬间天际便有乌云汇集而来,恰好与下方静海相对。 之前大长老放出的浓雾层云与之一比,就像轻纱薄雾,不堪风吹便散的没了痕迹。 “你不是真人境!” 原本跃跃欲试的太渊宗众弟子突见天地色变,一个个惊得合不拢嘴,再无一人敢上前。 段氏四老也感诧异,看着廖筝眯眼道:“原以为没了清远御符宗已经不堪一提,没想到先有杨青露出魔性,再有你深藏不露。 可惜,你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要打就打,哪来那么多废话。” 廖筝双臂一展,在他身后浮沉不定的符箓忽地震出片片水波。 狂风起时众人只觉虚空一颤,脚下静海霎时化作无边狂澜冲天而起,直入千丈高空,与上方乌云接连一处。 廖筝背后水幕遮天,浑身如被狂风裹挟,双眼中神光湛湛,全没了平日里老好人模样。 “神通境虽是现世顶峰,但莫要以为入了此境你就无敌了。” 三长老话音一落,重云之上雷霆接连炸响,电光由远及近,好似银蛇群出。 四长老身形晃动飞临高天,头顶华光横贯天幕,下一刻竟在天地之间显化出一道巨幅画卷。 那画卷中九座山峰耸立,各自承载刀剑枪锤等无数兵器,散发无尽威压。 “来!” 阵势摆开,两方再不多言。 廖筝知道这两人亦是神通境,抖手间符箓尽出,身后水幕也如天顷,汹涌扑向前方。 三长老挥手引雷霆噼落,四长老念头一动身后山峰显化百丈大小,望空便砸。 山峰上垂挂的各样神兵宝器蜂拥而出,瞬间将廖筝裹挟在内。 他们三人斗法,直把天地变成了晃荡不休的水壶,肆虐的灵气外人连神念都探不进去。 诸如大长老和二长老两个真人境修士也不敢随意插手,只能领着众弟子后退。 李敢张雪薇更在一开始就被廖筝水幕隔绝在外,此刻感觉天地动荡,震鸣隐隐,却不知里面情形。 “师父!” 耳听张雪薇呼唤,廖筝斗法正酣,也无暇理会两人。 张雪薇急切间看向李敢,后者神情决绝道:“今日若走,此生再无片刻心安。死也要跟师父死在一块儿!” “废话!”张雪薇怒斥道:“谁要走了,快些绕过去看看!” 天空中雷霆威势骇人,与之前二长老刻意放水截然不同,他们也不敢随便乱闯。 两人御空往侧面绕行,奔行间但见远方群星灿然,天地一片平静。唯有这里风云色变,山呼海啸,一派末日景象。 转眼飞至水幕边缘,正要转过去细看,突然只听廖筝一声怒喝,紧跟着水幕翻卷,两侧瞬息相接化作一条粗壮水龙,将内中众人全数包裹在内。 水龙外侧灵气凛冽迫人,李敢张雪薇几次冲突都被甩飞出去,根本无法靠近。 “怎么办,师父他老人家要拼命!” 张雪薇急得哭出声来,李敢也满脸悲切,却毫无办法。 两人正感绝望,李敢眼角余光中光影一阵晃动,远空尽头又有一片乌云遮蔽星月,盘旋在高空中远远地像是在看热闹。 “那是什么东西?” 海外几乎难见修士,而太渊宗门下弟子虽杂,但李敢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谁驾驭这等阴气森森的法器。 张雪薇闻言转头只看了两眼勐地狂喜道:“那不是聂小倩吗!?” “聂小倩?”李敢呆滞一瞬,接着也大喜过望:“杨青!” 稍一愣神,两人立即向着远空飞遁大喊。 他们没走多远,驾驭阴气站在远处空中看新奇的聂小倩便认出两人。 她随杨青在翠屏谷住过些日子,与御符宗几人却谈不上什么交情。 眼见两人冲往这里,聂小倩心中一动就知道麻烦上门,下意识就想跑。 不过一来她在御符宗得了北冥珠,二来碍于杨青的面子,迟疑片刻还是转身迎了上去。 三人碰面张雪薇立时上前急问道:“杨青呢?杨青在哪儿!” 聂小倩跟着杨青时间久了,自身心气儿也年年拔高。 听张雪薇说话不客气,便觉有被冒犯。 她心中不喜,回话也不紧不慢:“我家公子还在闭关,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也来看水龙卷吗?” 推荐下,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看什么水龙卷!” 张雪薇险些被她气笑:“那是我师父,你家公子的师兄跟人打起来了!还不叫他来帮忙?” “哦?原来是廖筝真人。” 聂小倩略微颔首,仍是不急不缓道:“可是公子闭关数月,曾叮嘱我不可打搅,这可如何是好?不如……” “你这死丫头!” 见她一个劲儿拿腔作势,张雪薇一伸手拧住她耳朵:“当初你在翠屏谷我可没刁难你,如今你倒摆起谱来了! 我师父就要给人打死了,你且问问杨青管是不管!?” “别别别,雪薇姐姐快松手。” 张雪薇身具火行,正是阴魂克星。 聂小倩虽没实体,但被她连抓两把也受不住。 告饶一声也跟着急道:“可是公子真的在闭关,好几个月没出来了。” “太渊宗打上门了也不出来吗?” “打上门了自然有我……”聂小倩话没说完,忽然眼睛一亮:“有了,公子在岛上闭关,现下用不到撑天牒,看我将他们全部拿下。” 说着她素手一招,手腕上手环轻震,南方海天相接处便有九道乌光破空而来,片刻落在她身后化作九道环形光晕。 “这是什么?” “等下你就知道了,快跟我走。” 卖个关子,聂小倩望空投向远处水龙升腾所在,遁速之快连张雪薇两人也被她甩在身后。 不理两人惊诧,到了水龙近前她身后乌光道道飞出,眨眼便将面前水龙从上到下分段箍住。 及至李敢张雪薇赶到,这九道乌光已在水面扩散连接,片刻形成封闭屏障,把巨量海水连同廖筝一众人尽皆包裹在内。 于此同时,聂小倩腕上手环开始剧烈抖动,她神色也跟着变作惊骇:“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人?怎么这么大力气,我……我快拿不住了。” “三个神通境,两个真人境,还有十几个凝煞。” “……” 张雪薇话刚说完,撑天牒所化的屏障中水龙倏忽散落,露出一众茫然望向外面的人影…… …… 第二百五十七章 星光 漫无边际的海面上。 随着水龙炸散,天空层云也转瞬消失不见。 夜空群星灿灿,海上余波渐息。 撑天牒屏障内廖筝发髻散落,身上道袍满布雷电焦黑,他对面段氏两位长老也是一般。 只是之前斗法激烈的两方此刻俱都停下,面色各异的看着聂小倩。 “快把我师父放出来啊。” 撑天牒或许神异,可张雪薇哪敢指望聂小倩将神通修士牢牢困死,连忙出声提醒。 “哦。” 回过神来聂小倩抬手一招,一点乌光倒卷,廖筝所在的屏障附近立时露出缺口。 “师父!” 不用张雪薇提醒,廖筝刹那反应,身形一动就从缺口处飞出。 聂小倩手掌顺势一翻,缺口又被堵住。 然而段氏四老眨眼看穿聂小倩阴魂身份,稍一动念四周雷霆隐动,吓得她心神皆颤。 廖筝闪到身边大袖一摆推着三人飞出老远:“还不快走!” 闻言聂小倩当先跑远,仓促间连廖筝都给她甩在后面。 轰隆隆~ 身后闷响如雷,张雪薇转头看去只见那座无形屏障被段氏四老打得摇摇欲坠,于是对着前方大喊:“你法宝不要了?” 聂小倩边跑边摇头,连话也不愿多说。 廖筝拉起张雪薇和李敢闪到她身侧问道:“杨师弟呢?他在何处?” “公子还在闭关,就在前面。” “快带我去找他。” “……” 跟着杨青多年,聂小倩早已将他当做父兄看待,心底委实不愿因为几个“外人”打扰他闭关清净。 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可能将廖筝这个神通境高人甩开。 索性一言不发,只顾闷头向前。 咚~ 几人刚飞出十数里,便听后方巨响震天,束缚太渊宗众人的无形屏障终于告破。 李敢张雪薇闻声色变,反而聂小倩像是早猜到一样,奔行间抬手一招九道乌光重新落回手环之上,她速度一丝不变。 “他们追上来了!聂小倩,还有多远?” “就……就快到了……” 她话还没说完,张雪薇但觉头顶光线一暗,满载天雷,浓墨般的铅云已再次覆盖至几人上空。 下一刻三长老如影随形,踩着云头瞬息挡在面前。 周遭虚空猛然凝滞,无数细密电弧游鱼一般在其中隐现变幻。 聂小倩疾驰的身形一顿,再也不敢移动分毫。 廖筝三人也是一样。 回头看去,四长老不知什么神通所化的九座山峰成圆弧状排开,将三面围死。 其余一众太渊宗弟子被另两位长老带着堵住四下,漫天都是法宝荧光。 张雪薇偷眼观瞧廖筝,见他面色淡如金纸,竟有几分油尽灯枯的模样。 “师父,你……” “无妨。” 伸手将几人拦在身后,廖筝上前一步放出符箓。 平时看起来宝光凛凛的水符,此刻已浑浊薄弱,被海风一吹就有破碎征兆。 “廖筝受死!” 接连受挫,段氏四老此刻也打出真火。 两方碰面再没一句废话,出手也再无一丝余地。 天地间电光连闪,廖筝几人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有,各自祭出符箓法宝,只望着挡过这一击再说。 聂小倩最怕雷电,见状正琢磨着要不要躲进撑天牒,忽见北方天幕下流光闪烁,好似彗星坠空般划向此处。 她心中一动以为是杨青施法来救,可转念又觉方向不对。 “你发什么呆,快躲啊!” 头顶电光似银蛇,伴着震耳雷音不断吞吐落下,打得虚空震颤连连。 张雪薇眼见聂小倩呆在原地,祭出火符拼尽全力替她挡下一轮雷电。 可随即她目光一闪,也发现北方异象。 不仅是她们,段氏四老也似看见变化,真气流转间攻势更急。 “诸位还请住手……” 撕裂虚空的雷暴震鸣中,蓦然响起的轻柔嗓音由远及近,倏忽穿越雷霆雨幕在众人耳边响起。 廖筝境界最高,但此时状态最差。 听闻人声才喷出一口鲜血,转头望向身后。 “褚师姐!” 最熟悉褚灵仙的张雪薇闻声大喜,一把扶住廖筝:“师父我们有救了!” 段氏四老面色忽变,看着远空厉喝道:“速速杀了他们!” 然而他声音刚落,上一秒还在数十里外的流光忽地落到人群中。 那光芒凝聚不散,犹如无数支发亮的笔触,在空提笔虚划,片刻间便形成一颗百丈高下的参天巨木。 聂小倩张雪薇,以及李敢看得清楚,这棵接天连地的大树,正是曾在正气宗灵仙阁内见过的灵仙草。 只是与那株羸弱幼苗比起来,眼前这棵显得分外震撼,看得人心中止不住发颤。 巨型灵仙草一经幻化成型,耀眼的银光便像白日骄阳,使人不敢直视。 空中无数雷霆落道枝头,就经由树干根茎导入下方海面,将深沉海域打出片片晶莹蓝光。 段氏四老见此情形也知再难得手,相互对望一眼索性一同抱拳道:“褚师姐,为何阻拦我等诛杀妖邪?” 廖筝几人沐浴在灵仙草清冷荧光下,没人理会段氏四老乱扣罪名,只是静静抬头看往高处。 周遭攻势停歇,灵仙草光华也跟着收束,不再像刚才那般耀眼。 只见金属般光泽细腻的树干露出全貌,枝丫四下特有的灵仙草叶凭空飘飞曼舞,表面七彩荧光流转,如同精灵一般。 褚灵仙站在树梢,背依明月,海风吹拂下宛若谪仙临尘。 “诸位长老,杨青屠戮太虚山弟子乃是众所周知。但连坐其同门,就大可不必。” 说着她从树梢飞落众人面前,轻声细语道:“这并非我多事,而是正气宗共识。太虚山毕竟是御符宗祖庭,我等再此落脚,多少要念些情分。” 她此言一出,太渊宗一众弟子杀气顿消,已没了出手的念头。 然而段氏四老面色一紧,大长老忽地冷笑道:“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当初正气宗占据太虚山主位,把人家赶去栖霞岭时可没这么慈悲。” 褚灵仙闻言一笑,毫不在意道:“此事与我无关,但这几人你们不可再动。” “当然跟你没关系。”大长老不屑道:“太虚山人人叫你一声师姐,那是因为你自愿做锁灵阵养料。 但你须得明白,这声师姐并非让你对我等颐指气使的底气。” “唉,人人皆知的事情,你又何苦说得这么明白。” 褚灵仙摇头道:“诸位,请回吧。” “褚灵仙。”三长老一挥袖袍,面色冷然道:“你真当我等是好糊弄的?” “三长老此言何意?” “哼,廖筝错不至死,但他们逃出太虚山本就可疑,怎么都要捉回去问个明白才对,哪有放虎归山的道理?” 褚灵仙皱眉道:“他们出走太虚山,难道不是贵派田青云擅自威逼所至?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都要带回去问过才知道。” “你们这就是欺负人了。” 四长老不屑道:“欺负几百年了,你今天才看见吗?” “几个老东西,真是不知羞耻!” 张雪薇越听越气,忍不住跳脚大骂。 大长老目光一横:“小丫头,口不择言自古难有善终。” “反正你也不让人家活,骂两句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也没骂错。” “嗯?” 众人闻言望去,就见聂小倩慌忙躲到褚灵仙身后探头说道:“我已经死了,不怕没有善终。” “御符宗……”大长老眼神玩味的看着廖筝讥讽道:“昔年修行界闻名遐迩的正道大派,竟沦落到与区区阴魂为伍,真是……嘿嘿。” “没有你们这些狗东西,御符宗现在还好好的!” 任凭几人喝骂,段氏四老恍若未闻。 “多说无益,今天就是清远复生,你们也要跟我回太虚山。” 李敢长剑虚劈一记,狠声道:“我此生再回太虚山,必是将你们这些猪狗不如之辈全数赶出去,否则宁愿死于山野,再不踏进太虚山一步!” “徒儿,莫要胡说。” 深吸口气压下胸口烦闷,廖筝抬起袖口擦擦嘴角血迹说道:“诸位,山门我们也让了,打也打了半宿。 我只问一件事,云沧观外田青云曾与我师弟杨青一战,可我师弟他并未杀伤一人,田青云为何急于栽赃给他,又何苦对我们师徒三人苦苦相逼?” “你说什么?” 太渊宗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段氏四老短暂愕然后面露轻蔑:“廖筝啊廖筝,你也是活了几百岁的人。 似这等信口胡诌你以为能蒙骗哪个?” 褚灵仙听廖筝说完也觉意外,忍不住追问道:“廖师弟,你方才所说可有实证?” 廖筝苦笑道:“杨师弟与田青云在云沧观交手有人亲眼所见,事后杨师弟受伤遁走,再没回过云沧。 除了田青云,天下谁还有这样的手段?” 褚灵仙目光一凝,随即又化作淡然神色:“罢了,事实与否都不再重要。廖师弟,太虚山今后也并非清净所在。 听我一句劝,莫要再回去了。” “我当然不愿轻易回去,可眼下却身不由己啊。” “放心。”褚灵仙颔首道:“相识一场,我自会保你师徒平安离开此地。” “谁也保不住他们!动手!” 分说半晌大长老似是失去耐心,挥手间上空剑雨在云端凝结,其后雷光吞吐,蓄势待发。 四周山峰错落挪移,震荡虚空波澜不定。 与此同时,褚灵仙心头一紧,似有所觉的看向北方远空。 夜幕下北方正有一人脚踩青龙,遁光快若电闪。 巨龙身躯在云端起伏挪移,凛凛威压迫人,正是田青云到了。 “田师叔。” 太渊宗众弟子见了来人声势大振,段氏四老也露出轻松笑意。 李敢张雪薇再见田青云,怒意几乎难以抑制,廖筝褚灵仙也面色凝重。 “廖师弟,别来无恙。” 离开太虚山已近半载,廖筝却觉一切恍若昨日:“田青云,你杀人栽赃,又苦追我们师徒不放,究竟有何打算?” “杀人?” 田青云淡淡道:“歪魔邪道,我一生杀了无数,何曾有什么打算,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 “杀自家同门也是替天行道吗?” 田青云闻言非但不恼,反而笑道:“你说是就是吧。” 他毫不掩饰的话听在段氏四老耳中却像是调侃,大长老不耐催促道:“青云,速速拿下他们,莫要再耽搁了。” “弟子遵命!” 答应一声,他转身之间周遭虚空动荡起伏,如同沸腾的水面。 下一刻五方圣兽凭空显化形体,霎时除了褚灵仙外,其余众人只觉威压扑面,尽皆被压得不敢直视。 “诸位,跟我回山去吧。” 廖筝见状苦笑道:“外间都传田青云如何了得,前次在符箓殿未见全貌,现在看来就是师父在世恐怕也难压住他,真不知道杨师弟是如何与他放对。” 目光在聂小倩身上一转,见她迟疑着不说话,心知杨青闭关大概正值紧要关头,于是不再追问。 他转向褚灵仙劝道:“褚师姐,我师徒或许该有此劫。你于此事无关,别再管我们了。” 褚灵仙仍是一副无所谓样子:“没关系,我能做得也不多了。” 说完她素手轻挥,身后灵仙草枝丫上无数明灭荧光的树叶便散向四下,将一众人围在正中。 “灵仙草不愧为天下奇珍。” 田青云身在半空,看着面前如同身处缥缈梦幻中的场景赞叹道:“褚师姐,得罪了。” 话音落下他身侧一点金光迸发,凌空飞至众人头顶旋转间化作金印。 四射的金光与灵仙草荧光相触,荡出圈圈涟漪。 涟漪过处,狂风突起,吹得众人身形摇晃不定,几乎难在空中立足。 “褚师姐你虽修行数千年,怎奈天道变化,妖族没落。神通不济你终归不是……” 田青云正要劝褚灵仙收手,猛然间就见西方天空光芒闪耀。 晴空里本就璀璨夺目的群星,一瞬间投下的星辉仿若实质,竟带着连他也觉心寒的锋锐之气。 星光越来越盛,且从西到东,从南到北,逐渐有依次点亮的趋势。 转瞬之间,无论太渊宗还是廖筝等人,便都被星光笼罩其下。 “好亮的星星啊……” 张雪薇浑身沐浴星光,一时只觉心神舒畅。 廖筝与李敢深处其中,却察觉星光所至天地忽起动荡,灵气禁绝不知多少年的海面上竟泛起一丝微弱灵气波动…… “这是有人修炼神通……” 师徒两人对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震撼。 田青云猛地转头看向西方,面色凝重异常。 “不好!” 他忽然大喝一声,放下场中众人不再理会,驾驭青龙带着其余四圣兽便往西方冲去。 聂小倩见状大惊失色:“公子!” 惊叫一声,她拼命般扑向西方,撑天牒带着她倏忽而去,转眼没了踪迹。 “原来你故意带我们走错路!” 见她惊惶离去,张雪薇此时才明白,聂小倩之前支支吾吾的缘由…… …… 第二百五十八章 意外频出 随着东南西北四宫二十八星宿上千颗大星依次点亮,被围在正中的三垣星宫也逐渐绽放灿然毫光。 这星光从无尽苍穹垂落,将方圆数百里海域照得一片通彻。 五行灵气幻化五行圣兽围绕田青云身周,带着他风驰电掣般划破长空,直直投向视线尽头处那座满覆星光的岛屿。 他浓眉紧皱,眼中癫狂的热忱遮不住浓烈杀机,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两百余里转瞬即过,他神念横扫,只见岛屿中心的矮山深处,杨青盘坐山中石窟。 似是察觉他到了近前,此刻正笑着抬头,与他在神念中对望。 “原来你躲在这里,短短半载已精进到这等地步。” 田青云不可思议道:“这绝非清远所能办到,你究竟得了上古哪位真仙传承……也罢,今日总要你为我所用,日后再问不迟,死来!” 炸雷般断喝一声,五方圣兽居中的应龙立即盘空而起,飞临矮山上空化作数十丈高低的黄金大鼎。 不知这半年他如何祭炼,此时这口鼎比之杨青上次见到更显威势。 几乎大过山峰的鼎身倏忽翻转,鼎口朝下垂落道道金光。 四周群星银辉被金光阻隔,一时间再也照不进洞窟之中。 同时金光散发出强猛的摄拿力道,直把整座山峰震得摇晃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地而起。 杨青端坐洞中倒没受什么影响,只是眉头微皱似乎正陷入矛盾。 “公子!” 依仗着撑天牒,聂小倩与褚灵仙先后赶到。 她远远绕开田青云,从另一侧甩手打出撑天牒阵盘,九枚乌光随即向矮山罩落,撑起一片屏障抵挡上空摄拿金光,将杨青护住。 “笑话,区区阴魂鬼魅也敢挡我!” 田青云见状大袖一挥,应龙鼎猛地一震,鼓荡的金光倏然大盛,撑天牒阵盘连带着九枚棋子顿时一齐颤抖。 聂小倩身形随着撑天牒每颤动一下,就暗淡一分,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 “她挡不住,我来挡。” 田青云回头望去,只见褚灵仙本体所化的灵仙草,此刻如同一条缥缈光带,卷着廖筝一行人眨眼飞掠上空,落在矮山洞窟之前。 灵仙草落地再次拔空而起,萤火般四散飘飞的细嫩枝叶游弋在应龙鼎金光之中,每次洞穿金光都使其削弱一分。 与此同时段氏四老领了一众弟子,也落在他身后站定。 他神情冰冷近乎森然,目光在褚灵仙脸上一扫沉声道:“眼下我再没心思跟你啰嗦,不让开连你也要死!” 褚灵仙摇头不语,一丝离开的念头也无。 “区区草木成精,我看你拿什么挡我!” “除魔卫道就在金日,动手!” 话音落下,田青云身侧朱雀圣兽锐啸破空,在满布星辉的空中拉扯出火红色尾焰,眨眼扑至应龙鼎旁。 随即这头灵气所化的朱雀附着应龙鼎表面,化作鼎身一道朱雀刻图。 有此变化,应龙鼎身再次一震,鼎口垂落的金光中火焰奔腾。 轰隆隆~ 段氏四老带着一众弟子飞临矮山四下各出神通,一时间雷霆剑雨,各色法宝齐出,将本就根基动摇的矮山打得更加摇摇欲坠。 褚灵仙一应神通遇到火行本就弱三分,再由田青云这样高手来用就更受限制。 短短片刻,已经苦于支撑。 廖筝几人数次回望洞中,但不知杨青具体情形,因此尽皆咬牙忍着不问,只各自放出符箓法宝,拼命抵挡袭来的攻势。 田青云眼见于此,杨青仍在洞中稳坐不动,放声大喝道:“杨青,你这缩头乌龟要做到几时?” “上次你摆我一道,这次又扰我清净。” 漫天震鸣中,杨青终于长叹起身。 一晃闪出洞窟,登临高空直面应龙鼎:“这仇就没法解了。” 他身形在空中一定,满布长空数百里的星光陡然一凝,锋锐之气愈发迫人。 目光在周围众人身上扫过,太渊宗十几名凝煞弟子就觉面前青光一闪,心神震颤间好似面对的再不是人,而是一片散发清幽冷光的深渊。 神智迷蒙间,这十几名弟子顿时合着身周漂浮的法宝一同向下坠落,眼看着无人理会就要生生摔死。 迈入神通境的三长老与四长老但觉虚空中气息一变,己方弟子竟无声无息摔落,大惊之下立时飞遁救人。 刚将一众弟子平稳放下,抬头又见只有真人境的大长老与二长老身体僵直,竟似也有不受控制的征兆。 两人惊怒交加,向着仍与杨青对视的田青云喝道:“青云你磨蹭什么?还不快动手!” 田青云仿若未闻,他看着杨青毫不掩饰惊艳神色:“你这神通有趣,之前没见识过。” “对你还用不上,对付他们足够了。” 杨青双眼微微眯起,漫天的星光亦随之一闪。 在场众人无论敌我,尽皆感觉剑气迎面,却又好似剑未出鞘,难以伤人。 田青云恍然道:“原来你这神通并未练成。” “行百里者半九十,拜你今日所赐,几个月苦工算是白费了,不过还是有些心得需要跟你印证。” 他话音未落,苍穹之上忽而响起昂藏龙吟。 田青云神念扫过,就见高天之上青龙七宿光芒大盛,群龙沐浴星光奔腾向下,眨眼将杨青头上应龙鼎团团围拢。 恍若实体的龙群争相啃食抓挠应龙鼎,转瞬将这口黄金大鼎打得翻滚出十数里。 见此情形田青云抬手一引,脚下青龙立时望空扑出,吞噬向争鼎的群龙。 然而这次青龙没入龙群,却再无法如前次一般将之吞噬,反被群龙撕咬拉扯,渐渐有溃散征兆。 “这次不一样了。” 冷冷看向脸色难看至极的田青云,杨青忽地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天地间无形剑气汇聚成奔涌洪流,自四面八方卷向田青云立身所在。 “换汤不换药,你能奈我何?” 神念紧锁杨青所在,田青云双眉微耸,紧接着金印幻化胀大,围着他身周飞旋抡砸,将漫天剑气阻隔在外。 然而杨青忽地在他头顶现身,随即上空三垣星宫中紫薇垣群星一闪,数之不尽的绛紫天雷劈空而下。 金印被雷霆接连劈打,立即乱了阵脚露出空隙,无穷剑气紧跟着蜂拥而入。 田青云面色不变,白虎圣兽幻化条条枪刃挑刺迎上,霎时激起一片炫烂银光。 此刻这面积不大的岛屿上空龙嘶雷鸣,剑锋枪刃响彻一片,下方众人只看得目不暇接,连插手的余地都没有。 廖筝等人固然诧异杨青修为,段氏四老也难能相信他修行不到十年。 三长老观战片刻,见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忽地仰头喝道:“青云小心,我来助你!” 他本命神通便是驱使雷电,一声喝罢遁向半空,身周豁然有三十六口萦绕雷光的黝黑短刀浮出。 没到身前就狠狠斩向杨青周身要害。 杨青神念照彻四方,刚一察觉他动作便闪身向上退出战圈,接着抬手在虚空一抓,单掌下按间团团烈日骄阳般的天火向下砸落。 这火焰一出,田青云只觉浑身炙热升腾,立即闪身避开。 然而这火焰却像追魂索魄一般,无论他闪到何处都被紧紧追上,根本不容他闪避。 下方三长老那三十六口雷光刀被火焰接连席卷,在杨青无穷无尽的灵气加持下倏忽坠落。 他本人更被汹涌火势威逼下坠,带着满天焰火一起扑向下方太渊宗众人。 “好,果然长进不小!” 早在上次田青云就已看出,杨青与太虚山大多缺少杀伐经验的修士不同。 如今交手片刻,他几次三番被压落下风,心中怒意勃发。 眼见淡金火雨落下,他猛然翻转身周金印飞上半空,同时双手交叠接连变化法印。 “昂~” 印诀掐成,只听另一侧被群龙围聚半晌的应龙鼎凭空震荡,旋转间豁然化作应龙真身迎空游走,瞬息脱出重围飞回身前。 应龙盘空一卷将他护在正中,龙吻对着天空狂吞猛吸,霎时将漫天火焰吞噬一空。 下方三长老见状面色稍缓,只是不等他彻底放松心神,便见那条黄金巨龙迎空吞没田青云头顶火焰后竟停住不动,完全没有替他解围的征兆。 “青云!?” 他心头疑惑,但情势所迫已容不得多想。 身侧四长老抖出彩锦模样的法宝护在众人之上,迎向坠空而下的火焰。 大长老与二长老则急忙将弟子门人尽量带离此地。 “走得了吗?” 火铃印刚落,杨青人在空中双手豁然下沉,空中星光随之再变。 岛屿上一行人忽觉脚下地面剧烈摇晃,神念中岛屿四周十数里海面突然无端下沉。 廖筝等人此刻仍在洞窟前,张雪薇察觉异样惊道:“杨青是要把这岛屿打沉了么?” 她话刚说完,耳中就听一声仿若来自远古的悠远嗡鸣。 那声音说不清是何种异兽所发。 鸣音起落间,天地虚空都有跟着一同起伏波荡的错觉。 褚灵仙神念投上高空俯瞰向下,只见一头体长十数里肋生羽翅,似鱼非鱼的庞然巨物正从海面下方盘旋而起。 它满载星光而生,众人脚下的岛屿仿佛只是寄生在它背脊之上。 这不知名目的异兽浑身散发无可抵御的吞吸之力,自身灵气在其中竟隐隐有脱体而出的征兆。 好在这明显是杨青施展神通,并未针对他们一行。 而太渊宗一众人则感受更深。 “青云!快打断他施展神通!” 大长老望空厉喝,换来的却是田青云横眉冷对:“凭你们这些尸位素餐之辈,也配支使我!?” “你……你说什么!?” 众人惊愕的空档,忽见田青云非但没有理会杨青,反而驾驭应龙望空向下,直逼太渊宗一行。 应龙在半空再次幻化巨鼎,朝着段氏四老兜头罩落。 同时杨青神通所化的鲲鹏巨口大开,向着上方将整座岛屿连同周遭海域一同吞没。 鲲鹏固然是灵气所化,但此刻灵气与星光灌注,看上去宛如实体,委实给人说不尽的震撼。 而它吞吸灵气的特性更使得太渊宗一行人惊骇莫名。 这时田青云携着应龙鼎与鲲鹏上下包夹,连段氏四老一时也失了方寸。 “你们几个老家伙,一辈子出过几次山门。统统进我鼎中,来日我自会带着你等领略仙界盛景!” “疯了!你疯了!” 段氏四老惊骇之余神通法宝尽出,与刚刚露出半个身形的鲲鹏交相辉映,只待撑过这片刻立时就要将田青云拿下。 不料田青云身在半空变化印诀,应龙鼎忽地金光大振。 随即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方圣兽一同扑至鼎身,落于其上化作铭文。 紧接着鼎口内华光连连,眨眼间数以千记身披金光的人影豁然跃出应龙鼎,在田青云身后盘坐排列。 这些金光闪耀的人影甫一出现,手中立时掐动与田青云一般无二的印诀。 应龙鼎在这一刻仿佛没有限制的膨胀。 金光迸射,鼎口大开,几乎与鲲鹏等同,一上一下将太渊宗众人围困,再无一丝空隙。 “这些是……这些人是……” 田青云豁然倒戈,大长老心知再无侥幸。 他神念扫过前者背后数不清的人影,只见其中豁然有几百人竟都是太虚山历年死在山外的弟子,太渊宗的更不在少数。 “你这逆徒!” 短促喝骂声中,应龙鼎兜头罩落,将太渊宗一行人尽数摄拿。 鲲鹏巨口同时合拢,虚幻身体穿过田青云直飞高空,落回杨青气海中消失不见。 只是杨青却没感觉丝毫灵气反哺。 “田青云,放我等出去!” “你这孽徒不得好死!” 应龙鼎翻转回正,里面一众人不住挣扎使得鼎身颤动不停。 田青云对其中传出的喝骂理也不理。 他单手一拍鼎身,另一手掐诀念咒,身后数千人也随同一般动作,虚空中立时浮现肉眼可见的音浪,将鼎内众人动静镇压下去。 杨青看在眼里心头一跳。 动念间四面八方剑气围拢劈斩,却在接近田青云身前就被震散。 眼前景象太过邪性,他毫不迟疑双手结印,同时神念死死锁定田青云动作…… …… 第二百五十九章 成败一体 南海荒岛上空,田青云以及数千条被他祭炼的阴魂身披金光,念诵法咒荡起漫天光轮。 鸣音勾魂摄魄,廖筝几人只听片刻就觉目眩神迷,生出投身应龙鼎的可怕念头。 杨青翻天印一起,神念扫过空中正要锁定田青云,下一刻却见空中人影重重,倏忽往岛屿四周散开。 唯有应龙鼎当空而立,田青云已然混入人群不见。 “你神通外化,比起半年前的确强了不少,可我岂会给你再次施展奇异印法的机会?” 他声音缥缈浩荡,从四面八方传出。 杨青神念接连探查,然而田青云此刻仿佛身化万千,空中每一人都与他气息相同。 这数千人散布岛屿上空方圆二十余里,翻天印虽强,但终究难能全部覆盖。 思虑间,空中应龙鼎忽地停止震荡,随即鼎口翻转朝下,自投落的绵绵金光中倾倒出二十余条人影。 正是段氏四老以及方才那一众太渊宗弟子。 此刻这一行人再不复之前样貌,浑身尽皆被金光晕染,无声无息的飞往四下融入人群。 得益于段氏四老相助,周遭法咒鸣音蛊惑未能更盛。 杨青自己倒没什么影响。 他转头看向矮山上,除了褚灵仙尚在苦苦支撑,连廖筝都在伤重之下显得瞳光涣散。 聂小倩则早早隐身撑天牒,只放出屏障护在众人身侧。 知道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杨青索性散去翻天印,探手向聂小倩一招:“过来!” 话音落下九道乌光一闪,聂小倩毫不迟疑驾驭阵盘落到他手腕。 同时五色云纹丝线般自杨青身前蔓延伸展,眨眼将廖筝几人裹挟在内,瞬息挪移出数百里开外。 送走众人,杨青对着上方笑道:“你这法咒对我毫无作用,我一时也找不到你真身所在。既然如此不若下次再打,告辞了。” 说完他一振衣摆腾空远走,瞬间破出金光笼罩范围。 “不可能!” 身后数千人同时大喝出声,只震得虚空抖动,下方海潮浪卷不断:“我这神通最擅勾魂摄魄,神通境都难抵挡片刻,为何偏偏你不受影响? 给我回来!” 眼见杨青头也不回的飞遁海外,田青云忽地破开人群冲出,急急追上前去。 他身后融合五行圣兽的应龙鼎笼罩数千黄金人影,如同领着万千天军。 杨青奋力前行,见田青云紧追不放且有越来越近的趋势。他也不用五行神遁符闪走,只是不停引着他飞往远空。 刚才匆忙间聂小倩没空跟他说话,此刻得了空档才在撑天牒中发问:“公子我们这是去哪儿,怎么不跟褚仙子他们一起走?” 杨青闻言也不说话,仍旧飞遁不停。 他一身灰衣在前,田青云领着一众金光加身的阴魂在后。 两人飞速在海面上空划过,不多时便冲出近五百余里,中间距离也已缩短到不足百丈。 及至杨青身后衣衫被染成金黄,他神念中就见田青云已追至二十丈内。 “上天入地,今日你再无逃生可能!” 估摸着距离差不多,杨青不理田青云挑衅,身形忽地一折直直通往下方水面。 入水一瞬不用他提醒,聂小倩已先一步隔开周遭海水,撑天牒护着杨青疾风般冲向海底。 “下海也没用!” 杨青消失海面一瞬,田青云紧追而至。 大海虽深,但换算距离不过二三十里路程。 眨眼冲至一半,聂小倩脑海中灵光一闪恍然道:“公子你是要去找那头怪物?” “放心。” 杨青气海内星辰闪耀,逐渐形成一方大印形状:“那头异兽如今已经奈何我不得,但田青云可没有防备。” 说话的片刻工夫,他已再次看清那方海下洞窟。 毫不迟疑的俯身冲进去,就见洞中四壁红光微闪,面前海水也遭一同晕染,那头深海异兽似是已察觉他气息。 杨青眼看红光太弱,动念间十余道剑气斩落异兽体表,下一刻果然红光大盛,直逼洞穴之外。 他见状身形调转,正与紧随而至的田青云隔着海水对望。 田青云见他停下不由狂笑:“我说过你跑不了,引我深入兽穴更是……” 话音未落,深海中忽而地动山摇。 田青云神念照彻四方,早知这下方有巨兽盘踞,只是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在杨青转身与他相对的刹那,洞窟中一团庞然大物猛然窜出,身周无数猩红竖眼光芒四射。 他被红光一照身形陡然凝滞,而随着杨青身形一闪消失在面前,直面异兽更使他心中生出一丝惊惧。 “海外怎会有妖兽留存……” 不等他再多思虑。 这头不知来历,怒意勃发的巨兽触手划动水波瞬息突至面前,满是獠牙的巨口一张便将他吞入口中。 杨青闪身到异兽身后,眼看着它将田青云连同应龙鼎吞下,随即无数触手疯狂扭曲摆动,像是在用力咀嚼。 可心中却没一丝松懈。 众多漂浮四周的金色人影仍在,这说明田青云仍旧未死。 这异兽可隔绝神念探查,杨青小意躲避它放出的红芒,在四处辗转观望,半晌才见到此刻应龙鼎幻化大小,正护着田青云死死卡在异兽口中。 无数道红芒奇异的收束向内,将田青云死死罩住。 他一时虽未被吞没,但卡在异兽嘴里也动弹不得。 杨青见状正要祭起翻天印给他来个狠的,谁知翻天印气息一起,眼前红芒金光陡然一起转而向他照射。 异兽巨口更有松动征兆,应龙鼎颤动间隐隐有脱困飞出的趋势。 意外之下他连忙躲开,同时散去翻天印。 “嘿嘿,杨青。” 田青云盘坐在应龙鼎中,声音悠悠传出:“我此刻与这异种海妖相持不下,但你那印诀气息太过霸道。 非止我忌惮,连它也感到威胁,你此时出手只怕得不偿失。” 不用他说,杨青也察觉这一人一兽正处在微妙境地。 贸然出手很可能使得自己承受两方合力一击。 他正想着对策,就见四下水中众多金色人影纷纷投向应龙鼎中,随即内力法咒吟唱之音大作,田青云狂笑再起: “这异兽天下难寻,等我将它炼入应龙鼎中,到时且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聂小倩闻言一惊,脑海中划过田青云驱使一头金黄异兽追杀他们二人的情景,不由担心道:“公子我们快跑吧……” “听他胡吹。” 杨青目光一闪,看着面前一人一兽心中作下决断:“他法咒或许邪性,不过想炼化这异兽也没那么容易。 你去找褚灵仙他们说明缘由,告诉他们自行离去不用管我,你也不用回来了。” 说完抖手将撑天牒甩出,自己放出符箓撑开身周海水。 闻听杨青让自己不要回来,聂小倩遁出撑天牒外担忧道:“那你呢?” 在符箓撑开的空间中坐下,杨青平静说道:“我跟他比比速度,看是他先行炼化这异兽,还是我神通先成,快去吧。” 隔着海水凝视他半晌,又看看另一边金红交织的庞然大物,聂小倩总觉心中七上八下难得安宁。 但她终究听命惯了,迟疑片刻还是遁向海面。 刚破水腾空,只见东方红光渐浓,一轮红日眨眼就要升起。 而在无垠晴空中,闪耀一夜的群星非但光芒不减,反而愈发耀眼。 道道犹如实质的银光直刺深海,全数朝着杨青所在投射过去。 见状她心中稍感松弛,转身便往岛屿方向飞去。 走到中途前方人影隐现,她迎上前去正见到之前被杨青挪移走的廖筝一众人。 “聂小倩。” 张雪薇高呼一声,两方汇聚一处。 聂小倩将海下情形说了一遍,又把杨青原话带到,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褚灵仙放出神念探查海下,但只到中途就被挡下,根本看不清水下全貌。 末了聂小倩劝道:“我们还是听公子的去岛上等吧,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也好。”褚灵仙接口道:“杨师弟既然已有打算,听小倩所说那头异兽又颇为诡异,贸然下去恐怕再生变故。 还是等一等再说。” 廖筝伤重未愈,李敢张雪薇此时也疲累不堪,且以他们的修为下海也帮不上什么。 众人望着海面半晌,最后仍旧回返岛屿等候。 海下。 田青云仍旧存神应龙鼎,死死卡在异兽巨口之中。 不知是否受他法咒影响,这异兽死死咬着应龙鼎不放,浑身竖眼中红芒逐渐消退。 杨青在百丈开外盘坐,上方无穷星辉刺破深海,将他周身照亮。 四下里剑气锋芒越来越盛,似有一柄绝世剑器即将现世。 …… 众人返回岛屿,廖筝仰赖褚灵仙帮助于半月后伤势复原,灵气也恢复小半。 一连半个月海上无风无浪,只是每日天空群星绽放,连白天也是一样,看得几人啧啧称奇。 开始时聂小倩心中担忧,还下海远远看过几回。 但随着星光下剑气锋芒渐盛,她已经不敢再靠近那片连褚灵仙都要退避的海域。 如此又过两月有余。 这天正午时分,众人忽觉天空华光大作,几乎遮蔽日光。 抬头只见远方海面上空道道星芒从苍穹垂落,直插深海,须臾之间便将一方海域占据。 随即宛如利剑般的光棱在海面挪移划动,眨眼将数百里海洋搅得波涛连天,风雨不断。 众人飞临高空,但见波澜不断的深海下忽有一头山岳般大小的巨兽破水而出。 聂小倩更注意到这头异兽无数扭曲摆动的触手尽皆化作金色,唯有小半躯体还是原来的模样。 它口中应龙鼎金光依旧,法咒鸣音不绝,似乎再过不久就可将这异兽彻底炼化。 只是此刻周遭无数星芒幻化出的剑刃往来切割劈斩,且光芒越来越强,众人逐渐难以看清其中情形。 及至双眼被强光填满的前一刻,聂小倩隐约见到杨青登临高空,随即就听田青云不甘怒吼:“再给我三天,只要三天……” 声音渐去,华光收敛。 她再睁眼时杨青已落在身前,手里提着田青云双目圆睁的头颅。 “公子!” “杨师弟!” 众人围聚上前,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杨青自修行开始到今日不到十年,但一身修为在场的已无人能够看清。 廖筝看着他手中田青云人头叹息道:“此人该死,只是今后我等与太虚山也再无转圜余地。” “不用留余地。” 杨青摇头笑道:“今日正好各位都在,我正要去太虚山走一遭,日后若无再见之日,烦请带我跟王勉师兄道声抱歉。” “你说什么?” 众人闻言错愕:“你……你要去哪儿?”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杨青抬头看向苍穹中仍自闪亮的群星,缓缓解释道:“我今日神通大成,但或许威力太强天地不堪承受。 过了今日,恐怕这们神通将再也使不出来。我也不瞒你们,我练此神通就是为了破去万妖锁灵阵。 错过今天或许再无机会。” 说罢他目光转向褚灵仙:“我知道你亦有此想法,或许早有准备。不过眼下可以缓缓,如果我破阵不成,到时再找你商量不迟。” 简短言说,他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反应便再次腾空而起。 “杨师弟你……” “廖师兄,我时间无多,再会了。” “公子等等我!” 聂小倩驾驭撑天牒望空投向他手腕,转眼随之一道消失在空中,留下岛上几人对望无言…… 别过众人,杨青丝毫不吝惜灵气耗损,驾驭五行神遁符接连闪烁,一时三刻就已回到陆地。 他一边掐动玉清印回复灵气,一边小意维持自身与天空群星联系。 这门汇聚漫天星辰而成的神通,从生成那一刻开始,就在不断汲取天地灵气,无时无刻不在增长强化。 停都停不下来。 盛极而衰的道理杨青知道,他隐约明白这门神通或许已经超出此方天地规则限制,难以长久。 因此才片刻不敢耽搁的赶往太虚山,唯恐错失良机。 手腕上撑天牒所化手环颤动不止,聂小倩在其中却不敢出声。 ……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章 昨日如火 黄昏将落,杨青遥望远方太虚山,心如古井无波。 八年前他入山问道,今次再来问的是前路。 抖手打出印诀破开山门,眼前广阔花海沐浴在黄昏中显得朦胧醉人,分不清真实虚幻。 连续近两月不分白天黑夜,长明不灭的漫天星辰在此刻光亮升至顶端,前方连绵群山尽皆身披银装,耀目非常。 “什么人!” 星象异变,太虚山众人早已有所感应,只是未曾查到源头。 但这般诡异变化自然引人警觉,因此巡山弟子比之平时多了不少。 沐浴星辉之下,杨青目光在来人身上一扫而过,身形倏忽闪动便登临云海之上,向着万妖锁灵阵所在山巅飞去。 无力阻拦的弟子中有人眼尖惊道:“那是杨青!快快回禀各派长老!” 太虚山方圆不过千里,主峰所在距离山门更只有数百里地。 接连两次闪烁杨青已到达雪峰山巅,锁灵阵脚下。 他身形显露在一众守护锁灵阵弟子惊诧的目光中,立时激起一片动荡。 “你是哪派弟子?怎敢擅闯锁灵阵重地!?” 四下里钟鸣大作,上百弟子法宝尽出,转瞬将他团团围拢其中。 然而下一刻众人只觉天空星芒凝聚,三垣星宫,二十八星宿数千颗大星尽皆投下满含剑气锋芒的光棱,刹那便将脚下高俞万仞的山峰洞穿包夹。 漫天剑气直冲云霄,无一人可近前半步。 “速速退出太虚山,剑锋一起我也控制不住。” 众人见他立身剑气星芒之中,周身气息锋锐无匹,好似与漫天剑气相合。 心惊之余尽皆绕开高空投下的星辉缓缓退后,却无一人真的跑下太虚山。 杨青最后瞥他们一眼,也不再劝。 他两次见过锁灵阵发动,还是头一遭在这么近的地方观摩。 雪山之巅,青玉铺就的平整地面布满繁复纹路,居中处占地千丈的圆形大阵中光柱冲天,内里无数妖灵精魄面目各异。 如同被人圈养的游鱼,或沉潜阵底,或浮游半空怒目看着阵外众人。 此刻星光异常,这些被困不知多少岁月的精魄也察觉不同,尽皆望向杨青立身所在。 “杨青!” 外侧云海中翻涌不停,转瞬数十人破空而至,落在一众弟子身前。 杨青侧目看去,只见太虚山各派自掌门以下,够得上分量的都到了,甚至御符宗都有两个他并不熟悉的长老到场。 “你这竖子还敢回来!” 太渊宗掌教王仲川抬手怒指,杨青淡淡扫他一眼,抬手一挥将田青云人头扔到他脚下。 “青云?你……” 王仲川乍见田青云头颅,惊怒交加语不成句。 “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这一众太虚山顶尖修士原先或许没把杨青放在眼里,但众人见他抬手间四下星芒随之而动,漫天锋芒几欲绞碎群山,立时放下轻视,不敢轻举妄动。 正气宗正心长老上前一步,眉头深皱问道:“杨师侄,你道行大进可喜可贺,不知此番回来有何计较,又为何在锁灵阵前眷恋不去?” “太虚山乃是御符宗祖庭,我回来干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 抬手覆上锁灵阵屏障,阵中群妖似有感应,一齐凑近过来。 盘踞在阵中的白龙亦抬起头颅,与他隔空对望。 “这锁灵阵,今日我来破了。” “嗯?” 众人闻言惊愕,随即尽皆面色森然,连一向宽厚示人的正心亦冷声道:“杨师侄,你先前杀戮山中弟子或有缘由可查,但此番言语我却容你不得。” “竖子狂妄!” “锁灵阵屹立数百年坚不可摧,凭你也敢言破?” 王仲川大袖一挥身周六道宝光破空飞出,并指一点怒喝道:“你躲藏在外原本我还找不到你,今日自己来众仙家面前送死,我就送你一程!” “仙家?” 身形一晃飞临高空,杨青只觉在这一刻自身灵气法力攀至从未有过的巅峰,四下里无尽垂落星芒如同他肢体延伸。 王仲川打出的法宝被错落星芒一绞,或碾碎成粉,或定格在空中无法稍动。他本人更因本命法宝受损,仰天喷出一口血雾。 “下来!” 数十道宝光冲天而起,杨青身在半空却看也不看。 他目光扫过云海远端灵仙阁,不知为何突兀想起第一世时,在街头荒野苦苦求存的场景。 无数往昔画面浮光掠影般在脑海划过,气海内灵气流转也跟着急速攀升。 直到气海灵气速度快到几欲燃火的一瞬,他指尖极为自然的点中面前锁灵阵。 霎时灵气鼓荡奔涌,通天彻底般的星芒剑气如灭世劫光,在偌大的太虚山巅峰往来切割劈斩! 正心身周宝光护体,呆呆望向半空。 从来稳固如山的万妖锁灵阵,此刻正被数不尽的星芒交错困在正中。 锁灵阵表面四周相接之处,点点崩散的荧光像是垂死之人急促的喘息。 这一刻周遭无数人惨叫哀嚎,脚下寸寸迸裂的山峰仿佛都全然未觉,唯有一声屏障碎裂的脆响宛如暮鼓晨钟,蓦然将他震醒。 “住……住手……” 先是梦呓般自语一句,随即仰天狂喊:“杨青!停下来!” “你们不是神仙吗?” 喀嚓~ 轻微的裂痕声响从短促到密集,锁灵阵中刚才闻风而动的群妖精魄瞬息一凝,目光尽皆落在杨青身上: “我有一剑曰无量,可斩邪魔也斩仙。给我开!” 断喝响彻长空,漫天星芒瞬间交错瞬间,存续数百年的锁灵屏障终于一斩而破! 通天的屏障刹那化作点点荧光飞散,内中无数妖灵精魄暴露在天地之间,却全数呆立当场。 短暂死寂之后,山呼海啸般的嘶吼嗡鸣,合着漫天流散宛如星雨样的五行灵气席卷四方。 瞪着血红双眼的无数妖灵发疯似的扑向周遭修士,继而冲下云海,眨眼就有血屠太虚山的态势。 立身万妖群中,杨青宛如海中礁石。 凡从他身边经过的妖灵,尽皆自动避开。 而在群妖散尽后,锁灵阵中一道粗大毫光冲天而起,当中一道暗淡门户醒目异常。 不等杨青细看,这门户豁然洞开。 内中猛地散发出吞天样的吸摄力道,外间尚未跑远的妖灵被这力道一卷便纷纷隐没门内。 之前那些冲下云海的妖灵似乎也受影响,不一会儿就倒飞回来,被吞进门内不见。 杨青距离最近,但反而自身毫无影响,只是心底有个声音催促他快些进去。 他正凝视门内不知通往何处的幽暗,脚下忽觉一动,如踩中坚实地面。 低头看去正是一直盘踞在锁灵阵中的白龙腾起躯体,此刻正用头颅顶在他脚下。 “昂~” 龙口微张,龙嘶悠远清悦,听在杨青耳中却有淡淡催促意味。 “杨青,快跟我走!” 身后传来突兀叫嚷,杨青神念中只见彩羽鹦鹉破开层云,在一片大乱中扑闪着翅膀,朝着他不停叫嚷。 这彩羽鹦鹉爪腕上挂着半截啄断的草绳,先前不知被谁困住,也不知为何没跟着张雪薇一起出海。 没再回头,他脚掌轻轻一点,白龙立时会意,载着他一道遁进门户之中。 然而他身形刚刚没进一半,手腕上忽而传来轻震。 神念扫过身后,竟是聂小倩从撑天牒中弹了出去。 “公子!” 这门户神秘莫测,杨青身形甫一消失聂小倩立即感受不到他半点气息。 慌乱间上前连扑带打,然而每一上前,便被轻轻弹回来,根本无法靠近。 她呆立门外,脸上满是惊惶不知所措。 片刻间四下妖灵尽数没入其中,门户开始缓缓闭合…… “带带我,带我一起……” 聂小倩双手在最后一道消失的妖灵身上穿过,却仍是徒劳。 眼看门扉闭合至只剩一丝缝隙,她莹白面孔上阴气幻化出连串泪水扑簌下落,而她自己却恍然不知。 “自己用心修行,别再胡闹了……” 就在大门合拢的一瞬,门缝中一点乌光遁出。 聂小倩下意识抬手一抓,正是撑天牒。 紧接着面前光线一暗,眼前青天白日,再无锁灵阵,也没有杨青身影。 刚才那一声叮嘱如在梦境…… · 太虚山主峰塌陷犹如天顷。 一朝之间这座存在不知多少万年的雄伟名山消失不见。 原本环绕山峰的道道水瀑落下地面,与地下被剑气贯穿的暗河相连,水位节节攀升,仅仅半月工夫就在周遭化作一片无垠水泽。 “师父你看!” 这日午后,聂小倩抱着双膝坐在水泊之上仍自黯然伤神,忽听东方张雪薇声音响起。 他转头看去,廖筝李敢,张雪薇褚灵仙,乃至王勉汤虎尽皆在列,一脸惊愕的看着这方水泽。 “张雪薇,你这死丫头知道给我绑上,不知道给我解开!” 在周围盘踞多日的彩羽鹦鹉乍见张雪薇,双翅挂着风声扑上前去,前者也张开双臂把它接在怀里。 “你这家伙,就知道你死不了。” 惊喜的抱着鹦鹉,张雪薇一拍它脑袋教训道:“还不都怪你乱说话,师祖羽化时我怎敢放你出来,后来走得太急顾不上了嘛。” 这场景看得聂小倩心里更难过,她索性扭过头去不看。 “聂小倩!” 一行人早注意到他,经由张雪薇和彩羽鹦鹉一闹,也都从太虚山化为水泊的震撼中醒转,朝她飞了过来。 “杨青呢?” 听众人不问太虚山反而先问杨青,她心里好受不少。 抬手一指上空说道:“他……呜呜呜……” “死了!?” “没有!” 她连哭带比划,好半晌才说清那日情形,自己却哭得止不住。 “好了,别哭了。” 张雪薇嘴毒心软,看聂小倩哭得好似没人要的孩子,忍不住上前搂在怀里劝道:“杨青那家伙满身的秘密,现在想来,他根本不像什么入山求道的普通人。 早晚都留不住,你哭又有什么用?” 又过一阵她平静下来,廖筝才接着问道:“小倩,可曾见过太渊宗几派中人?” 聂小倩缓过神来疑惑道:“这周围每天都有人来,你们没看到吗?” “各派弟子倒见了不少,但一众掌门长老却没见过。” 那日锁灵阵破,死在锁灵阵前的不少,但也不是全部。 杨青心思不在杀人,聂小倩更没工夫关注那些人。 “廖师弟不用问了。” 褚灵仙仰头望向天空悠悠说道:“锁灵阵破去,灵气返归天地,太虚山已经不再是必争之地。一路走来我等境界接连跌落,想必他们也是一样。 能活下来的人,或者满世界觅地潜修保留境界;或者早有打算,作鸟兽散去了。” “嗯。”廖筝沉吟片刻点头道:“褚师姐所言有理。” “聂小倩!” 几人说话的功夫,王勉突然发现聂小倩没了影子。 他恍然回首,只见后者已往南方飞出里许。 “我回云沧观去了……” 张雪薇抬手正想叫住她,却被褚灵仙从旁拦住:“由她去吧,我们这些人怕只会让她时时想起杨师弟……” “唉,杨青那家伙有什么好,至于哭成那样。” “不然。” 想起兰若寺那晚,杨青留下聂小倩的情景王勉摇头道:“能使阴魂如此归心,杨师弟自有领袖风范。” “哼,什么领袖风范,不服的早给他杀了。” 李敢插口道:“杀了有什么不对?换我也杀了!” “我是那个意思吗?” 廖筝听闻徒弟斗嘴,脸上缓缓露出笑意。 望着面前无边水域心中既觉轻松,又觉怅然。 他脚踏水波往前缓行几步,忽地张开双臂长吸口气:“当初我入门时也是在太虚山主峰,那日师父曾对我说,且去四下看看,日后再来便没有那种味道。 今日一见,师父言中了……” · 聂小倩驾驭撑天牒向着南方疾驰。 廖筝师徒团圆的场面,总让她想起在云沧观的日子。 虽然那时杨青每日闭关修行炼器,少有跟她说话,可此时想来那段短暂时光却最为安心踏实。 手里紧紧捏着撑天牒阵盘,里面近乎满溢的灵气令她心惊,更感温暖。 数日后她飞临云沧观遗址,却见下方竹楼耸立,周遭草木一新。 青竹围栏的小院中一切如旧,那日杨青两人斗法吹歪的老槐树也被扶正,枝繁叶茂,参天而立。 树下摇椅轻晃,空桃坐在上面姿态闲适。 像是早知道她回来,远远便睁眼笑着问道:“回来啦?” 聂小倩看着她一瘪嘴:“田青云死了,锁灵阵破了,公子……也走了。” 空桃失笑道:“他走了岂非正好,从此你再不用听命于谁,彻底自由了。” 闻言聂小倩哭着摇头,一言不发。 “别哭啊。” 空桃直起身子,手肘撑在摇椅扶手上:“他就没给你留句话,或者什么东西?” “……留了。” 接过撑天牒,空桃神念一扫,忍不住露出惊讶神色:“啧啧,杨青这人看着淡漠冰冷,生人勿近,心里还是很念旧情的。 把神器留给你就算了,这里面的灵气连我都忍不住抢过来……” 她说着见聂小倩不为所动,抬手把撑天牒送了回去:“他留下这许多灵气,该是想让你自行祭炼法宝,等到有一天你能脱胎换骨,重生成人。 到时他还会回来也说不一定……” “真的?” “唏律律~” 聂小倩心中一动,抬头时忽听南方一声长嘶响彻长空。 她转过身跑到院外,只见远方与丛林相接,芳草茵茵的旷野边缘,火云兽飞扬四蹄,口中叼着一尾肥鱼正奔腾而来。 它长长的鬃毛迎风飘伏,在骄阳下火一般炽热耀眼……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一章 青山依旧(终) 杨青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混乱虚空中颠倒神思。 正如从大唐长安城外一步破空,当外间种种消失在神念中时,他就知道身后的世界与自己再无牵连。 然而与前次不同,他此刻仍能感受脚下白龙载着他浮沉前行,只是眼前一片混沌,难辨方向,也没有风景。 如此在混沌中穿行不知多久,前方未知处忽地亮起一点荧光,随即转瞬扩大,包容天地。 连同他与白龙一起裹挟在内。 眨眼工夫他举目再看,周遭已换了天地。 从白龙头顶跳下地面,脚下波光如镜,坚实柔韧。 头顶白云悠悠,不见阳光,却有柔和光亮。 四下里静寂广博,连心跳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我在这儿。” 静空中响起青年男子的声音,满含朝气。 声音好似响在耳边,又像是在心里。 杨青缓缓扭头看向一侧,正见到一名身量与自己等高,身穿浅灰长衫,长相周正却略显平庸的青年。 这青年头顶漂浮着横幅画卷,表面青光隐隐,生机盎然。 画卷中千百妖兽盘踞,栩栩如生。 看模样,似乎正是万妖锁灵阵中的那些妖灵。 “昂~” 他正想着,一侧白龙低嘶一声。 身躯一纵奔至那青年面前,状似十分亲热的以龙吻抵住他额头,随即腾空投进画卷不见。 杨青看着他笑吟吟,陌生的面孔,目光再也挪不开。 心中霎时涌起千百念头,心跳动如擂鼓,额头汗水涔涔。 “你想起来了?” “没有,你是……” “不用问。”青年从容一笑,屈指轻弹就有一点灵光飞至杨青身前:“你自己看看,就都明白了。” 他微微皱眉,接着神念扫过面前灵光。 下一刻无数记忆如洪流涌入脑海…… 魂穿异世……修行仙道……遇到瓶颈……魂化万千,历劫修炼…… 除了同样是魂穿异世,其余记忆与自己长久以来的完全对不上。 什么自己醉酒导致车祸父母故去;什么自己愧疚寻死,被人掳上战场…… 全是假的。 “这么说我只是你一缕微不足道的念头!?” “怎么会?” 眼见杨青眯起双眼,虚空里道道星芒隐现剑气扑面,青年诧异道:“什么念头?什么微不足道?你乃是我一魂三魄转世修行。 换句话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 “那现在呢?” 杨青此时平静下来,不为他言语所动:“现在你要如何?” “我……” 青年闻言一窒,接着叹息道:“我知道你必然遭遇不少,多了那么些记忆,一时肯定缓不过来。不过当初我……嗯,应该说你我。 你我为破除瓶颈出此下策,为的不就是魂归一处,道行再进一步吗?” “魂归一处……”杨青沉吟道:“结果会如何?我记忆仍在?还是……” “多虑了。” 青年摆手笑道:“我说过,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就如你生气时是你,开心时难道就不是你了?又该怎么区分? 至于记忆,当然都是在的啊。你我并非彼此吞噬,而是本就一体,谁离了谁都不完整,这点你该早有体会才对。” 杨青闻言恍然。 自己一直以来苦修如苦行,好似从来都不知道疲倦乏味。 在几方世界周转,每每有懈怠心思升起,很快就被掐灭,仿佛自己就是为了练功而生。 然而古城明月,苍山大江,美人如玉霜如剑,又怎么不令人追忆。 但自己好似从没一丝迟疑,总是想不断向前。 “知道你心存疑虑。” 青年笑道:“你且感受一二。” 说完他指尖青芒一闪,轻轻点中自己心口。 霎时杨青脑海中危机频发,升起无限接近死亡的感触。 “不必了。” 他摇头道:“有那些记忆我已经明白了。” “嘿嘿,这就对了。” 青年闻言满色松弛不少:“你若还有什么疑问,不如自己来看吧。” 见他伸出手掌,杨青皱眉道:“你我魂归一处,我可否再回从前的世界看看?” “自然不行。” 青年不住摇头道:“那些世界本就是经由你我记忆所生,魂魄遁入其中尚有说法,我自己跑进自己脑子里是什么展开?绝不可能。” “所以说什么系统,什么奇功秘技,也都是想象出来的。” 杨青眉头皱的更深:“也就是说我一离开,那些世界就不复存在了?” “那也不是。” 青年眉头微扬,抬手用小拇指轻轻划了划解释道:“岂不闻一念起万念生?从诞生那刻开始,它们已经不再是虚幻世界。 即便你我都死了,这些世界或许都仍旧存在。至于作何解释,我现在也说不明白……” 说完他看看四周接天连地的星芒剑气讪笑道:“我说,要不先把这剑气收了?一不小心杀了自己可不好玩了。” 看着他小动作杨青不由失笑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动作?还有你为什么长这么普通,除了身高你我实在少有相像的地方。” “……你的样貌时按照咱们想象中塑造,能不完美吗?” “原来如此……我还有一问,为何我的剑法后来只能靠自悟,潜能点几乎沦为点缀?” “还能为何?” 青年期无奈道:“因为我修炼的是符法,对剑法却不擅长。” “明白了。” 杨青点头示意,随后转身就走。 “哎?喂!” 青年见状急道:“你去哪儿啊?” “送我回明朝,华山。” “你……” “既然能一路设计门径引我到这儿,你应该能让我回去吧?” 杨青转头平静说道:“待我完整过一世,自会回来。话说你既然弄出那样的世界,何不编排的再精彩一些。” “我送你去学武的,功法练成才是正途,我又不是写的,谁能编那么圆润。” 两人目光一对,相识微笑间瞬息生出心意相通之感。 “走吧走吧,早去早回。” 青年叹息一声,抬手一挥前方荧光门户现出,正落在杨青面前。 看着他毫不迟疑走进其中,青年方才的沉稳平静瞬息垮塌,双肩一缩疾行几步叫道:“哎,我说你快点儿回来啊,别在下面活太久啊! 修仙界很危险的,我一个人承受不住啊!” “哎呦喂……”眼见杨青消失在门户内,青年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笑容由刚才的淡然变作狡黠: “在自己伟光正的一面面前,装作正人君子真是累啊……要不是看你道行不浅,怕你发起疯来连自己都杀,我早给你收了。 还想回去左拥右抱!我呸!不要脸!” 他一脸羡慕嫉妒恨的骂了两句,又觉不是滋味,毕竟都是自己。 想了想正欲起身,虚空中黑影一晃,又有一人闯入这片天地。 这人长相七分像杨青,三分与青年类似。 只是他与杨青不同,一身黑衣,满身血腥煞气。 青年见状站起身不住点头:“一魂一魄,虽不如杨青,看着收获也不少。” 他迈步上前张开双臂哈哈笑道:“好兄弟你终于回来了,今日你我魂归一处,来日驰骋修仙界。抓最凶的灵兽,炼最强的功法,泡最美的仙子。 哈哈,好日子终于……” 不等他话说完,那黑衣青年腰间忽有刀芒迸溅而出,霎时血气迎空疯涨,直欲将他绞碎! “都是心魔!敢乱我武者道心,杀!” “你这是经历什么了都,差距也太大了点儿……” 青年大袖飘飞间,漫天血腥刀芒倏忽散去。 后方那漂浮空中的横幅画卷凌空一卷,便把这黑衣青年裹入其中。 画卷中万妖周游奔走,眨眼将他身上血腥之气吞噬一空。 再出来时,已是两道清灵灵的剔透魂魄。 两人对面相望,黑衣青年忽而笑道:“原来是我。” “哈哈,果然是我。” 相对而走,须臾间两人交汇一处,再也不分彼此。 灰衫青年面部神情恍然变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灵动活泼…… · 华山。 宋代诗人寇准曾有诗云: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 这日清晨,号称无山与齐的华山脚下虚空华光闪过,杨青从中迈步而出。 入目处天高云阔,苍山隐隐,正是春光烂漫的时节。 并不陌生的微风拂过眼角,却让他生出重回世间为人的感触。 眼前的华山一如昨日,遍野花草茵茵,鸟雀轻啼,随着山脚下的苍松翠柏一直延伸到山顶。 这条几乎垂直上下的山间古道,从他十四岁那年第一次爬上去,其后往返不知多少次。 此时再看仍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在山道中途,多了块儿封路巨石,看不清后方情形。 他深吸口气,举步迈上石阶。 看似轻快,实则步履沉重。 不多时走到山腰处,腾身越过两人多高的拦路石,人在半空正看到上方山门处跑出一个七八岁大小,虎头虎脑的孩子。 那孩子一见他先是悚然一惊,随即转头便朝山门内大喊:“师祖师伯!有歹人闯山!” 他边喊边从背后抽出一柄厚实木剑,摆出一个白云出岫的起手架势拦在道前喝道:“哪儿来的贼头!敢到我华山撒野!” 杨青看他剑招架势似模似样,只是小小年纪摆出大人怒目样子惹人发笑。 “哈,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是谁的弟子啊?” “呸!” 小孩儿啐了一口怒道:“不要脸的淫贼,少跟我套近乎!你敢扰我师叔清净,我便斩了你!” “哈哈哈……” 不久前与自己面对深谈,解了困扰自己多年谜团,杨青现下非但心情畅快,心底里似乎也滋生出许多从前没有过的情绪。 再看这天地一草一木都觉生动。 他放声大笑走上前去:“来来来,我且看你用哪一招哪一式来斩我。” “看剑!” 这孩子年纪虽小,但下手一点儿不含糊。 眼看着杨青大摇大摆走到近前,他一剑挂着风声,直贯小腹而去。 杨青仍旧笑着前行,躲也不躲。 等木剑点中衣衫,他气息一动,便将其吸附在身上,任由这孩子如何用力也拉不回去。 “你还我的剑!你还我的剑……欺负小孩儿你算什么汉子!” 小家伙被杨青拖拽着步步前行,双手仍自死死紧握剑柄不放。 杨青任由他折腾,一步步逐渐走到山门前的空地上。 在他的记忆里,不知多少年前自己曾在此拜师学艺,也有天下诸派汇聚,岳不群身死道旁。 往事历历在目,此时想来却有些模糊了。 他正出神的空档,忽地耳听衣袂破风声响,山门内数条人影闪身而出。 领头一人身若扶风细柳,面如桃李锦花,浑身缟素,神情清冷,不是岳灵珊又是谁来? “姓庄的!你还敢来华山撒……泼……” 世间千般苦,情字最伤人。 没人注意山岗间的清风何时凝滞,四下的枝叶何时停摆,又或枝头的喜鹊为何不再啼唱。 “师叔,他抢我的剑,你快帮我打他……” 稚童清脆的嗓音响彻山间,他柔软的拳头不停在杨青身上捶打。 可这一刻无论杨青,岳灵珊,又或陪着她一道冲出来的陆大有或是舒奇都呆在原地,仿若石化。 “青……青师兄……” 陆大有定定看着他半晌,才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岳灵珊,却见她脸上茫然一片,双目早已失神,于是再不敢言语一声。 杨青目光毫不躲避直视岳灵珊。 少小相伴,过去稍一动念就被强行压下的异样情绪,在此刻化作浓郁的思念,再也没有任何限制。 “小师妹。” 他轻唤一声,可岳灵珊仍旧面如石塑,不闻不动。 “师……师妹……” 许是太过压抑,陆大有微微侧脸斜眼看向岳灵珊,小意提醒一声。 杨青见状摇了摇头,陆大有立即退往一边。 他缓缓移步上前,直走到触手可及处停下来。 抬手搭上岳灵珊手臂,一道青灵之气灌入,岳灵珊无端打个冷战,双目逐渐回神。 她一眨不眨的盯着杨青,好似生怕一眨眼面前之人又会消失不见。 “小师妹,我回来了。” 岳灵珊闻言长吸口气,直到面色憋得发红才缓缓吐出,身体更跟着颤抖不停。 “你……” 她檀口微启,只吐出一个字就再难继续,眼中泪如雨落。 “你去哪儿了……” 声音仍有从前的清脆,却已难免晕染成熟女子的音色。 一字一颤,话音落时几近泣不成声。 “我在山间一场大梦,自己也不知过去多久,也不知曾去过的地方是真是假。” “你去哪儿了……” “你去哪儿了!呜呜呜……” 他轻声细语的解释,岳灵珊恍若未闻。 只一句句重复发问,声音由低落转为高亢,语调中几多思念彷徨,悲切不忍,直至扑在杨青怀中嚎啕大哭,仍自追问不止。 这一声痛苦响遍朝阳峰上下,霎时清风又起,鸟雀重啼,整片天地也似从压抑中脱离出来。 陆大有与舒奇在旁对望一眼,但见对方眼眶通红,脸上神情却笑得好似稚童一般。 “青师兄!” “二师兄!” 两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再不压抑,兴奋的大吼一声扑上前去将杨青连同岳灵珊一起紧紧抱住…… “你……你们干什么呢?” 这半晌一直努力拔剑的小家伙被哭声吼声吓退,挠着后脑茫然望着几人不知所措。 杨青只觉岳灵珊在怀里哭得几乎昏厥,他双目微热,但也知此刻不宜再添伤感情绪。 于是从几人怀抱中抽出手一把将小家伙提起来,呵呵笑道:“你小子打了我半天,连个名字都不敢报,怕我报仇是吧? 你算什么汉子?” “谁……谁怕你了……” 嘴上说不怕,但被他一双晶亮眸子一照,心里既觉好看,又感有些畏惧。 那感觉由心底而起,根本压不下去。 “哈哈,师兄,这是我新收的小弟子,叫做穆人清!” 陆大有心思活络,察言观色间已明白杨青欲要缓和气氛,瞬间领会其意开口附和。 “哦?穆人清?” 杨青先是摇头不止,接着点头不停,看着被自己提在半空的穆人清笑道:“久仰大名,穆大侠日后还得多罩着我点儿。” “哈哈哈,这小子皮着呢,不过倒是一副热心肠。” 陆大有伸手把穆人清接过去,见他仍愣愣看着杨青不说话,一巴掌拍在后脑笑骂:“傻小子,还不叫师伯!” “师伯?哪个师伯?” “还有哪个,不就是你总缠着我要听他故事的那个?” “啊!” 惊叫一声,穆人清呆在原地石化。 转圜之间,岳灵珊哭声渐弱,舒奇也松开两人站到一旁。 杨青抬手在他肩膀拍了拍,这从前在华山不怎么起眼的小师弟,此刻看来也倍感亲切。 眼看着两人仍紧抱在一起,陆大有知情识趣的朝舒奇一摆手,抱着穆人清转身就走。 不想刚走一步,便听山门内传来宁中则问询:“大清早的,谁在外面鬼哭狼嚎?大有!舒……” 话音未落,宁中则疾步走出门外。 她容颜多填老态,但依稀可见从前光彩。 如陆大有几人一般,目光一落在杨青身上就再难移开。 杨青单手将岳灵珊抱在一侧,双膝一屈重重跪了下去:“师娘,徒儿回来了。” “你……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 …… 翌日清早。 陆大有兴高采烈的端着热水奔赴杨青居所。 昨日几人见面,宁中则也泪洒山门。 末了杨青抱着失魂落魄的岳灵珊回到房中安置,又与宁中则互道离别,直说到天黑才各自回去休息。 他满肚子话想说,却不愿打扰杨青,憋到天亮就再也忍不住。 杨青所住还是从前的屋舍,不过到了如今,华山除了他和舒奇以及穆人清,就只剩宁中则母女二人。 “青师兄?醒了没有?” 在门外吆喝一声,便听屋内杨青应道:“进来吧。” 推门而入,陆大有就见杨青仍在床上躺着,扭头朝自己微笑。 “师兄,洗把脸。” 他递上毛巾,杨青也顺势起身接过道了声谢。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 “唉,师兄啊,小弟真怕这是个梦,醒来你又会不见了。” “不会了。” 捧起热水扑面,杨青扭了扭脖子笑道:“再也不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 陆大有感慨道:“师兄你今次回来性情大变,我都快不敢认了。” “嗯?哪儿变了?” “太多了,从前你天不亮就起,天黑才练剑回来。哪像现在这样看着轻松自在,好像脱了一层枷锁,说话都和声细气不少。” 坚毅不屈么…… 这铭刻在神魂深处的天赋,将一切影响修行的情绪视作杂念压制。 如今回想起来,当初的自己看似出尘,实则神魂有缺,许多普通人的情绪根本感受不到。 现下多了自己原身的记忆,才觉世间一切重又鲜活起来。 “呵呵,你还认得我就好。” 笑着回了一句,杨青疑惑道:“昨天没顾上问,山上怎么就剩你们几人?大师兄还有林师弟呢?” “林师弟……自从师父他老人家走后,就跟着其余弟子陆续下山去了。” 陆大有叹息道:“师娘紧闭山门,许出不许进。凡有意下山的,都视作脱离华山,再无师徒名分。 你走后小师妹便缟素着装,初时还常常以泪洗面,后来连话也说得少了,更少有出门。平日采买都是我请示师娘后亲自去的。” 高根明,施戴子与多名华山弟子死在岳不群剑下。 令狐冲与自己不在,其余弟子自谋出路也在情在理。 杨青默默听完,擦干了脸在他肩头重重一拍:“难为你了。” “嗨,不难为。” 陆大有不在意道:“华山就是我家,师娘便是我亲娘,师妹也是一般道理,我乐意做这些。如今更好,师兄你回来了。 师娘师妹往后再不用伤神,华山也有希望了!” 点头附和一阵,杨青接着问道:“你还没说大师兄呢。” “大师兄啊,他可是一言难尽。” 陆大有苦笑道:“你可还记得任盈盈。” “怎会不记得。” “你走后一年,大师兄恳请师娘同意他跟任盈盈成亲,师娘不许,可……你也知大师兄性子,他还是下山与人私定了终身。 师娘大怒下将他打出山门,不准他再回山上。 大师兄后来几次回山求情,腿都快跪断了,结果仍是一样。到了现在已经是第七个年头了……” 陆大有说完又补充道:“不过师兄常常偷回山上,叮嘱我华山有事可下山去找他,言语间颇多不舍,却不敢去惹师娘生气。” “原来是这样……我走了八年么……” 杨青明白宁中则不可能恨令狐冲,顶多是气,是埋怨。 岳不群走后,自己也突兀失去踪迹,她那时已经少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这种事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其实无所谓对错。 任盈盈出身魔门,心思或许也不见得多单纯,但还没到黑不见底的地步。 她与正道颇多误会,也是出身环境所致,可终究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 令狐冲性子天生浪荡不羁,有时甚至少了些原则,但总有一些底线。 毕竟没到天地不容的地步,很多事情不需要看得那么极端。 只是要宁中则站在他的角度看待问题,短时间也不太可能。 婆媳冲突,男人受夹板气自古如此。 这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杨青笑了笑正要再问其他,就听屋外岳灵珊急道:“青哥!” “在这儿呢。” 刚答应一声,门前人影一晃,接着香风扑面,软玉满怀。 “呀~小师妹……” 陆大有扶额打趣道:“师兄我还在这儿呢。” 岳灵珊闻言抬头,怔怔看着杨青问道:“你真的回来了,这不是做梦?” “真倒是真,不过你这身丧服再不换换,我怕是还得走……” “哈哈哈……” 陆大有失声大笑,岳灵珊喜极而泣,双眼中光芒灿灿,再不复昨日那般空洞麻木。 “对了,昨天听你们说起什么姓庄的,怎么回事?” “庄淼。” 陆大有接口道:“此人乃是江湖一游侠,为人颇有侠义名声。不知怎么听说小师妹为夫守节……” 他说到这儿岳灵珊身形一颤,便要脱出杨青怀中。 杨青心有所感,手臂一紧又将她抱住。 只听陆大有继续说起来:“庄淼好奇之下找上山来,哪知见过一面就说非小师妹不娶,任打任骂就是不走,已闹了好多年了。” “大师兄不知道吗?” “怎会不知?” 陆大有摇头道:“大师兄听说此事,腿都给他打断了。可人家只说求亲,又无非分之举,也不好真的打杀了。 后来他伤愈,又接连来过几次,连师娘都……” 说着他小意观察杨青脸色,见他面色如此又补了一句:“此人也是真痴情。” “陆师兄!” 岳灵珊恼怒瞪他一眼,慌忙间回头正与杨青对上。 她刚想避开,杨青已坦荡说道:“小师妹,我们成亲吧。” 岳灵珊闻言豁然转头,眼中水光氤氲。 陆大有嘴巴张的老大,半晌都合不拢。 “你们干啥呢?” 沉寂中,三人只听门外鞋底拖地声响,尚还是个孩子的穆人清光着上身,一手挠着肚皮,一手揉搓眼睛蹒跚走来。 片刻后岳灵珊浑身充斥喜意,抱着穆人清出门洗漱。 陆大有目视两人走远,迟疑半晌才试探着问道:“那个……呃,咳咳。青师兄,你不是练了《葵花宝典》吗?” “师弟有所不知,《葵花宝典》也有两种练法。要么全没,要么全能。” “……” …… 四月初九,冲龙煞北,宜动土,婚嫁。 杨青不信这些,岳灵珊也不属龙。 两人在华山正气堂成亲,亦不用北行远走。 半月前宁中则闻听杨青提起亲事,也如岳灵珊一般喜极而泣。 她遭逢大变,现下年过五旬,已经少有什么事能让她真正高兴。 唯独听闻此事后,从前少有饮酒的她当晚与岳灵珊喝到深夜,才大醉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精神陡然一振。 随后便是陆大有舒奇两人帮忙操办,或向亲友传讯,或去买齐婚嫁所需。 短短半月便将华山布置的焕然一新。 这段时间以来,杨青每日运使青木印为众人洗髓阀体。 迎亲当日,从宁中则到穆人清都已有脱胎换骨的变化。 尤其宁中则,恍惚间她又恢复三十许人模样,神情中再无一丝愁容。 这天清晨杨青也是大早起身,换上一身喜服。 他从来灰衫及体,少有更换。 此刻衣着一变,又是另一番俊逸模样。 陆大有看得艳羡不已,舒奇在旁亦是浑身内外都透着高兴。 “宁女侠?陆师侄?” “师父师伯,有客人来啦!” 山门外嘈杂声渐起,混着穆人清稚嫩高亢的叫嚷。 他自小入门,每日练功枯燥。 今日若论高兴,当属他最纯粹。 杨青笑看身后两个师弟:“两位,随我山门迎客去吧。” “哈哈,走走走,且看看是否大师兄回来了。” 陆大有早先便传信给令狐冲,不过他与任盈盈隐居杭州,路途遥远现在也还没到。 两人一左一右随他走向山门外,远远就见冷清多年的山间人头攒动,恍惚间似又回到那日岳不群召集诸派论剑的日子。 “杨少侠?” “杨青?” “杨师兄!” “真是他诶,回来了!” 靠前的一众来人杨青大都认识。 少林方证,武当冲虚,衡山莫大先生,恒山定闲师太,泰山天门道长。 这一行人各自带着随行弟子排在前列,看着远远走来的三人尽皆目瞪口呆,惊愕莫名。 及至杨青走近他们确认没错,才纷纷上前拱手见礼。 “杨少侠,你这些年远游何处,多年未见,这……这真是……” 方证冲虚与他几多交集,见面不免唏嘘感叹。 莫大先生承他衡山城外杀了费彬,为刘正风报仇的情分,也笑得颇为真挚。 至于定闲师太,龙泉镇中诵经除魔,其后一同赶赴少林,试剑嵩山左冷禅,交情更是匪浅。 “阿弥陀佛。” 她仍以佛号见礼,但杨青已听出其中真情厚意。 “诸位,里面有请。” 侧身让开门径,杨青探手引客,背脊微弯。 面前这些武林中泰山北斗样的人物也要恭敬回礼,才敢缓步进门,由陆大有引着去正气堂。 他们身后弟子看着这位近些年已被传成武林神话的俊美男子,更压抑着好奇心思,小意回礼,匆匆进门。 “杨师兄。” 目视众人入内,杨青蓦然只见面前人影一晃,恒山仪琳小师太笑意盈盈走到他面前大方施礼。 “仪琳师妹,这些年可好啊。” 多年历练,仪琳早已不想从前那般容易害羞,看着成熟不少。 她与令狐冲之间后来不知怎样,但眼下看来该是没什么后患。 “托师兄救命延寿,我一切都好。” 知道她说得是衡山城外费彬的事,杨青笑着回道:“多年前的事,不需再提了。” 仪琳闻言也不反驳,展颜笑道:“师兄先忙,我就先虽师父进去,等着看新人拜堂了。” “好,你自去吧,我稍后便到。” 送走这些故交,之后的则是陆大有舒奇两人亲友,也有一些名望不低的江湖宿老,又或后起之秀慕名前来。 尽管都不认识,杨青还是笑脸相迎,给足了面子。 走在最后的十余人余人,男女参半。 来到杨青面前个个低头垂目,不敢看他一眼。 “师……师兄……” 目光扫过,见这些人都是曾经与他同门学艺,后来封山离去的弟子。 陆大有既然通知他们喜讯,想必宁中则也是点过头的。 再者当初华山封禁,这些人还是年少之时,下山另谋出路也在情理之中。 此时这般模样,完全是被他吓的。 “进去吧,我们稍后叙话。” “是,恭贺师兄新婚大喜!” 众人拱手齐声拜贺,然后一起跟着舒奇进门去了。 再往后已无人上山,穆人清探头看了看扭头道:“师伯,没人了。” 杨青伸手把他揽到身侧笑道:“再等等。” · 陆大有舒奇先后领人上山,正气堂内外布置一新的酒宴须臾之间便座无虚席。 此时岳灵珊在闺房内端坐镜前,俏脸上淡施薄妆,朱唇莹润。 她一身凤冠霞帔合着满屋红烛囍字,红纱红被显得分外喜庆。 铜镜中映出她与身后宁中则细梳鬓发的面孔,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娘,我真不是做梦吗?” 宁中则闻言笑道:“快要出嫁的人了,说什么傻话。” “我能出嫁到哪儿去?从正气堂到青哥房里不过数十步,转个身就到了,还不是在华山。” 听她说得有趣,宁中则笑着摇头不答,手上动作却越发细致。 “娘,你为何要请方证大师他们,你不怪他们吗?” 手上一顿,宁中则看向镜中空出的一块儿,不知怎么就浮现出岳不群年轻时的样貌。 但仅仅一瞬,又化作当日妖异鬼魅模样。 她深吸口气将那股浓烈酸楚强压下去,复又露出笑脸:“江湖事,世间事,原本就对错掺杂,难解难分。 我怪他们,可那些死在你爹爹手里的诸派弟子门人,他们又该怪谁? 我老了,你们还年轻。华山不可能永远紧闭山门,将来你们的后辈在外行走,面对这些人又该如何自处? 总不能让青儿挨个提剑上门,都给人家砍了?” 岳灵珊莞尔一笑,心中一闪而过的阴霾也随之散尽:“这些人也不知是否诚心,可别抱着什么歪心思。” “放心吧。”宁中则摇头道:“你当青儿为何请他们来此,不就是为了震慑宵小么?” “师娘。” 两人说着话,门外陆大有高声叫道:“人都到齐,该出去了。” 稍一停顿又问道:“诸位师妹回山祝贺,可否让她们进去看看师妹。” 宁中则转身拉开房门,见陆大有身后跟着四五个曾经的华山女弟子。 这些人如今也到中年,几乎都是做了母亲的人。 “师娘……” “进来吧。” 她把梳子交到一名弟子手中,自己带着陆大有往正气堂中去了。 · 正气堂内外众人端坐,往来端茶送水自有陆大有早前安排好的人,再有重回山门的曾经一众华山弟子帮衬绰绰有余。 时间一久,众人也不再压抑,尤其年轻弟子听闻前辈说起江湖往事,也忍不住多方询问,场面逐渐热络起来。 随着宁中则出现,诸派先是一静,其后三言两语便都心照不宣的揭过往事。 等到日正当午,宁中则见杨青久久不到,刚要让人去催忽见穆人清跑到她身前小声说道:“师祖婆婆,大师伯回来了。” 她面色陡然转冷,转念又想起今时今日,便对穆人清吩咐道:“跟你杨师伯说,让他坐在宾客末席,不许进正厅。” · “青师弟!” 山门前,年逾四旬的令狐冲远远看见杨青,直喜得奔走如飞,上前一把将他抱住。 “你这些年去哪儿了?啊?” 他双目泛红,显然心中激荡难平。满身风尘,可见一路辛劳。 不过杨青这段日子已见过太多这种场面,熟稔的解释几句,就看向他身后的任盈盈,以及被前者抱在怀里的女童。 “你闺女?” “是啊,都五岁了。” 朝任盈盈微微颔首,杨青笑道:“进去吧,就等你们了。” “有劳杨兄。” 此时任盈盈再见杨青心中仍忍不住狂跳不止,多年前的恐惧仿佛从未消散。 “走吧。” 转身入门,令狐冲自去正气堂外落座,与众人叙旧。 杨青自去后院接了岳灵珊出来,随即在陆大有等一众师兄弟簇拥下,两人于正厅站定,面对上首高坐的宁中则。 “新娘子来了。” “要拜堂了。” 在此一刻,场中来人无论抱有何种心思,都静默观礼。 “杨少侠,老朽冒昧,想为你夫妻二人做一回礼生,不知可否啊?” 所谓礼生,就是唱喏行礼,喊一拜二拜的司仪。 冲虚临时请求,自然抱着善意,也自有其深意。 “荣幸之至。” 杨青欣然应允,正气堂内外群豪抚掌叫好。 随即这场规模不大,但在武林中绝无仅有的昏礼便即顺序进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等一等!” 礼至末端,冲虚话刚说到一半忽听堂外有人喝道:“此时尚未黄昏,怎的这时拜堂?”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惊诧望去。 昏礼自当在黄昏,不过在场的都是江湖中人,倒没觉得定要等到傍晚黄昏才可行礼。 且人家华山愿意把时间改在正午,自然也没人置喙。 “谁呀这是?” 宁中则居中稳坐,侧头扫了一眼就不理会。 岳灵珊闻声略显恼怒,她隔着盖头附在杨青耳边小声道:“姓庄的。” 杨青笑道:“我去看看吧。” 说话的工夫,外面令狐冲先一步拦上前去。 劝阻不成正要出手将人点倒拉走,杨青身形一晃到了两人面前。 “你叫庄淼?” 这庄淼看着二十七八岁,本是一脸的正气,这时却满含怒意:“我就是庄淼!” 他抬眼看清杨青身上喜服,忽地侧身对着堂内大喊道:“岳姑娘,你说为亡夫守节,怎的今日……今日怎的……” “姓庄的你喊什么!?你眼前的就是我已故夫君,他没死!” “什么?没死?” 庄淼愣然片刻,喉咙上下耸动道:“难不成你就是杨青?那个消失多年的剑神?” 杨青笑着摇头道:“我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绰号。” “你……” “庄兄弟。” 他还要再说,令狐冲一把将他拉向一旁劝道:“我师弟与小师妹自幼青梅竹马,谁也分不开。今时不同往日,你再闹下去可不是断条腿那么简单。 快跟我去喝酒,莫要再胡闹了。” “等等,你别拉我!” 满是不甘的挣脱令狐冲,庄淼走回杨青面前忽地拔出背后长剑:“既然是场误会,之前种种全当我自作多情。” 岳灵珊在厅内闻言笃定道:“本来就是!” “哈,好。庄某多有得罪,还请杨夫人见谅。” 庄淼面露苦涩,岳灵珊闻声却不再回应。 “但今日庄某既然来了,杨大侠总不能让我空手而归。” 杨青笑容依旧,打从回到华山,他脸上笑容便从没消失过:“你要如何?” “让我看看你的剑!若你徒有虚名,怎能护岳姑娘周全。” 他纠缠不去,原本在场众人已觉不耐,更有甚者暗骂他欺世盗名,见色起意。 但这话一出,就再没人觉得厌烦,反而正中下怀。 杨青在江湖中的声名,还是他销声匿迹之后渐渐传开。 早前真正见过他出手的人,已经不多了。 现下有机会一睹被人吹上天的剑神出手,在场的哪个不想开开眼? 但他不开口,谁也不敢出声拱火。 “怎么?不敢吗?” 见他始终笑而不语,庄淼刚问一句,就见杨青朝身后一招手:“人清,你的剑借我一用。” 穆人清本来乖乖站在宁中则身侧,这时听叫到自己,疑惑的左右转头打量。 可下一刻不等他反应,被牢牢绑在腰间的木剑忽地破开腰带飞到院中。 他大惊之下刚想提起滑落脚跟的裤子,便见院中风云起于平地,一抹炫烂到极致的剑器弧光霎时充塞天地! 那剑芒闪过长空,在所有人眼中留下一片潋滟清光。 其中隐有碧海清波,悠游江湖; 又有怒龙腾空,大世之争; 更有接天连地的锋锐芒气,指划天地,斩仙屠魔,无往不利。 那不是人间的剑法,而是一段动人心弦的旅程……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 礼毕回房,杨青依礼掀开岳灵珊头上盖头,对她温柔笑道:“还觉得是做梦吗?” 岳灵珊轻摇螓首,满头金银坠饰随着轻摇,在她满布红霞的脸庞缓缓划过,既凉且烫。 “青……青哥。” 不等她回话,面前杨青竟已抬手脱衣。 虽说多年来她等得就是这一刻,还是略显局促道:“现在还是白天,我们能不能……” “换了衣服跟我去祭拜师父。” 脱下喜服,杨青换回灰衫。 “现在?” 岳灵珊疑惑道:“此时去祭拜,合乎礼数么?” “你我心安即可,谁管他什么礼数?” 他说得离经叛道,行为举止传到外面大概也会受人诟病。 然而岳灵珊却愈发觉得眼前之人逐渐丰满凝实,而非像从前那般身处云端,让人总也抓不住…… · 朝阳峰后山。 正气堂众人仍在饮宴,有令狐冲招呼绝不会冷落哪位。 而在后山岳不群墓前,杨青重重跪倒,摆上酒肉祭品,凝视石刻墓碑久久默然不语。 面前的墓碑朴实简略。 除去岳不群大名,就只有落款处的宁中则。 “青哥。” 身旁岳灵珊叩拜已毕,又边哭边笑着说了些倾诉言语便站起身来。 “你去前头等我吧。” 在华山之中,杨青与岳不群感情不说最深,但一定最复杂。 其中种种对错,时至今日也没甚意义。 但无论如何,这个由自己念头演化而出的岳不群,他终此一生都不会忘记。 脑海中过往情景电闪而过,末了他郑重三叩首,直起身时长出口气,沉声叫道:“师父!” 他如今的性格并不能代表真正的本我。 在那片未知天地中见过本我之后,杨青已明白自己另一半性格多少有些狡黠桀骜。 也难怪自己初时总也难能尊称岳不群,又或丘处机。 谁会真的对自己想象中人物毕恭毕敬?恐怕只有自己经历过这一切,才明白其中感受。 “青哥。” “来了。” 起身拂去双膝尘土,杨青转身走到岳灵珊身边。 两人相视一笑,又同时望向山下。 岳灵珊忽而笑道:“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怎么带我下山的?” “怎么不记得?” 杨青想起那时自己稍显轻薄,却由心而发的举动,一伸手将她搂在怀中飞身跃下山腰:“走了!” “啊!前面没有落脚的地方啊!” 岳灵珊看着脚下长空悠悠,不由伏在杨青怀中惊叫。 然而下一刻只觉两人身形一顿,忽地横空飘飞出去,宛如鸟雀掠空,静看脚下苍山倒卷,心中说不尽的畅快。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杨青,满心惊喜道:“你会飞?” “日后你就明白了。” 两人从山下绕回前山,一起迈步走上通往山腰的石阶。 他们走得不急不缓,两侧寸寸青山在午后静谧中便如同未尽的言语。 眼看着就要到山门前,岳灵珊突然听上方传来几人争执。 听声音像是陆大有与两名女子…… “曲姑娘,我杨青师兄他的确回山了,不过今天乃是他跟我师妹大喜的日子,若要叙旧不知可否等明日再来?” “我倒无所谓。” 隔着两道山梁,曲非烟灵动嗓音清晰入耳:“这位大姐可不好对付。” 岳灵珊猛然转头看向杨青,两人携手迈步,刚刚短暂的暖意瞬息转化冰雪:“什么大姐?” 杨青皱眉疑惑道:“我怎么知道,大概那丫头又再搞什么古怪。” 他们二人声音不大,不想下一刻上方劲风突起,陡然间一道衣袂鞭挞虚空的震响传入耳中。 两人抬头望去,只见三丈外石阶上一人白衣如雪,面容依旧。 手里紧握一封书信,双眼死死盯着杨青与岳灵珊十指紧扣的双手不放。 岳灵珊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杨青却恍然惊觉道:“你还活着呢?” “杨青!你享得好清福!!” 自牙缝间挤出一句,李莫愁挥手间,那封珍藏百多年的信件猛然被她洒向空中。 杨青目视纸页碎裂,化作片片纸蝶随风飞往群山深处。他嘴角轻轻上扬,不自禁露出释然笑意…… (全书完) (本章完) 完结 连夜码完最后一章。 本想着我一个萌新扑街,又是本被我写歪了的同人,实在没什么可矫情,所以这也不算感言,只是想给一直支持我的书友们一个胶带。 开书的时候虽然匆忙,但这个结尾是想好的。 那时只想写三个世界,写纯粹的武侠,到大唐就算结束了。 但因为个人经验,能力不足,前三卷写得。。。一塌糊涂,而且字数太少,太短。 仓促完结感觉终究不好。 又而且,中间有些坑一路埋到了,大唐结尾属实说不过去。 于是一咬牙,又开了一卷。 怎么说呢,写得很吃力。 不是因为没大纲,或者没剧情可写,其实里面我埋了不少线索,展开了有很多可以写。 但我写的终究是同人,而且是诸天流%~% 本来一个世界终结就很有割裂感,前面刚刚代入,转头又到新世界…… 有时候不仅读者割裂,我更是快精神分裂了。 努力稳住主角人设,尽量合理化他行为动机,但面对一个个不同人物,总是一张面孔的主角会词穷,我也受不了了…… 那种割裂感真的很折磨人,且自我否定情绪滋生。 常常写着写着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这么写真的对得起读者么…… 所以我总是在各种情绪反复中,每每拖到凌晨钟声将响的前一刻,才不情不愿的点击上传。 中间想过太监,无数次。 最严重的有四次还是五次记不清了,但我挺住了。 可能很多人也会遗憾,就等着你太监呢,你丫居然挺住了? 这不能怪我,得怪“苦手”“地球人”“被窝格外冷”“草莽轩辕”“归棹”“游仙”“九叶”“沙盘世界”“污妖王”“贫民小辈”“飘零人”“改个名要100”“大海大伟”“凉风笑微”“精油开背” 还有……“花菜大叔”“天迪”“天蓝色代码”等等,等等…… 是他们鼓励我写的…… 当然还有我的编辑透明,十分认真热情且细致,感谢。 最后还有“喜爱武侠”,我第一个书友,第一条留言,鼓励我走过前期很长一段路。 说这些没有诉苦的意思,毕竟都过去了。 主要还是得向一直追友,郑重道谢。 我这种更新量,在起点扑街界不算最差的! 但也差不太多…… 即便到了后来饱受非议,我自己倒是被喷成职业倾听者了,麻了~但仍有数百书友一直陪着我,才让我意外。 也正是这些书友,坚定了我完结的决心。 否则我还能水几个世界…… 可我还是不想消耗大家的阅读热情,毕竟当一个故事我自己都难有情感代入的时候,我就会忘记怎么打字…… 是真的忘,坐一天也写不出一百字。 但完结最后一章,一夜一万两千字! 我不想为了强撑字数,写些我自己都无感的东西出来,然后直到再也撑不下去,直接人间蒸发。 那样可能有点儿疼…… 所以体面的结束,挺好的。 总结个人问题,文青病,太意识流,不网文,不传统。 直白的说就是啥也不是…… 网文还是要爽快,节奏轻快明朗。 如果下一本书还能签约,我会牢记这点…… 最后,感谢大家陪我走完七个月!八十多万字的宏伟历程! 如果有缘,下本书见。 下本不签约,下个号见! 我睡觉去了…… ———————— 加一句:黑手,说好一起追书的。留言推荐两本,我开小号去喷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