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尘初上》 第一章 离忧 一株梨树下,漓华回首远眺隐于云峰之间的九翘宫。 山峦耸翠处悬一方方楼阁,盘旋而上。云雾缭绕下是墨瓦悬檐,玲琅清脆。影影绰绰有两三点桃树花开,稠成片成点,像水粉无意沾染了这水墨山情。 望着这借居十余年的离忧谷,想着往事曾经,他竟无言。 捏着手中一纸短笺,不懂纸上言语是为何意。却又清楚明了,纸上字迹乃是自己所做。 那临寒,是谁? ‘临寒……终是我负了你。孤独才是你我二人的共性。’ 他垂首望着纸上的潦草字迹,良久。想痛了脑袋也想不起这临寒二字是为谁?徒然放弃,可一听钟鸣,回首望山路,下意识道一句,“莫怪我欺你,寒阙已无生机,而离忧太过……就此别过。” 话至尾声方觉失语,漠然低眼,曲指弹落衣间的梨蕊,纸笺化作掌间灰,风落随风去。 想到临走时,那谷中不见一人,偏又生失望,到底借居十载有余,竟混不到随意某个谷中弟子离谷所得待遇。连个送的人都不曾有,也不知是离忧谷中无情,还是自身不招人待见…… 一瓣梨花飘落,正落他肩头,惊起浮沉思绪使他回神。望一眼树稍梨花簇簇,晃一轻叹,提气纵步,一个闪落,离了离忧谷。 从此山高水远,不赴离忧,不寻往客。 世人皆知离忧谷有九翘宫,九翘宫有九翘檐。 九翘檐依高而定,烛台楼称一。 山巅云峰间,云雾翻涌弥漫,朦胧阻人视线。 九翘宫便依云而出,矗立山巅。烛台楼位置最高。 楼中主人偏爱观云赏雾,初建烛台楼时,便命人正对着云雾大开窗格。如今岁月流逝,伊人已去,楼中主人换了一个又一个。这云间窗是再也不见得开了。 偏巧,今日不同,早早有女子捧盆擦窗,将窗格打开。 云雾一下子就奔涌了进去,随之可见有白衣女子枯坐于楼中。神色低迷,目无他物,却又紧紧的盯着楼下万千风景。 可见美人之姿。 耐不住云雾不解风情,徒惹美人皱眉。 女子眉目清冷的收回视线,移目看窗前云卷云舒,眸子里是云深雾染,心里却想着他人、他事。 桌旁点一香炉,燃着紫檀香。烟雾袅袅娜娜的升腾着,掩着她清冷的眉眼更具一番风情。 晃眼云烟下,见室内只有她一人独坐。侍候的人不见了踪影,许是经不住她这般冷眉冷目,被她打发了出去。 眉眼精致、唇红齿白说的就是眼前人。 她颔首低眉,低垂的眼睫弯翘,半遮住眸底涟漪,嘴角忽起笑意,冷若冰霜的脸上亦是挂起涟涟笑来,恰到好处的融化了一身冰霜,惹人倾慕。着一身白色衣裙跪坐在地,拖曳着裙摆。一头乌发随意垂放在肩头、背后,随着长长的裙摆铺呈着,雪白的裙摆上用银丝绣着细密的繁花、泛着点点银光。 窗格外日光涌动,出没云头。光影交织下一股脑洒进窗来,洒在她身上,愈发忖着她清贵不可亵渎,却又舒心、神往。 这女子便唤作临寒。临寒而生,于北疆某处村落被离忧谷中人捡拾,养在幽珠婆婆膝下。习得武艺超群,漓幽珠一死,便继任离忧谷门主之位,率统天下江湖人。 楼外云涌成浪,雾气弥漫。 久久看下去甚是乏累,临寒垂下眼帘,一颗泪蕴在眼角似落未落,惹人怜惜。 默了半晌,泪未落,青葱玉指已然动作,揩下眼角泪迹。窗外风声细细,忽闻她恨声道:“离忧谷总归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总有一日,我绑也要把你绑回离忧谷!” 翘檐上勾坐之人,听言嗤笑不已。暗道一句:死性不改。 未有多言。 临寒一语出,却不料语中心头往事,脑中浮现一副画面。 画上一株梨花灼灼盛开,一男子着一身白衣静静远眺,满头墨发半扎半披。风吹过,墨发轻扬,晃动他衣间梨蕊…… 思及此,不觉柔和了眉目,低眉轻笑,缓缓起身,一挥云袖,九翘宫就此没于云峰之间,世人难以得见。 “却不知……”临寒咬住下唇,止了言语,拍手唤人进来钉窗,封死这一边窗格,开另一方窗。 翘檐上人无奈耸肩,从这一头跃去另一头勾坐。 “你给我下来!”临寒朝窗外喊了一句,霎时破了先时镜像,生动了起来。 “你让我下来就下来啊?”檐上人不听,反嘴回她。 像是早已习惯这样的回答,临寒仅是皱了眉头,冷声抛下一句,“去接客。”便消失在空荡的烛台楼,不见踪影。 “嘁~” 呼哗~ 檐上勾坐之人展翅从高檐上笔直冲下,速度惊人,一头扎进万千桃花丛中,惹起落英无数,失了踪迹。 再一个转眼,人却到了入谷口那株梨树下。 黑衣梨花,惹眼异常。 风拂枝动摇梨花,原是美景韵味,却不想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小斧子,对着梨树腰肢一顿砍,生生破了这韵味。 每一下都控制得极好,让远观的人瞧不出大动静。起码,临寒瞥眼看过来时,只当他打拳泄愤。 他以前便是如此,只要与那人有关的,都是如此做派。 砍到最后一下,他忽的收了斧子,往谷里奔去。 果见崖壁下桃花林里有人。 离忧谷中矗立有一万丈高崖,阻路进山之人。那高崖常人难以企及,寻常武功之人休想凭轻功攀岩,寻路往上。更不用说,进隐于山巅的九翘宫了。 当年漓幽珠爱桃花,将高崖上下遍种桃树,结阵于此。使之崖壁上桃花渐次开,一年四季有三季可见花开,四季落果。 当然只是传闻,笑。 此时正是花落之时,落英如雨,美不胜收。 都说林中有仙。 崖下飘然飞至着一袭白衣的女子,阳光朦胧下,她仰头看着落英如雨的崖壁,昂首间露出优美的脖颈线,脖颈上细小绒毛染上细细的微光,赏心悦目。 乌发在她脑后绑缚,没由着它自然发展。鬓边碎发掩着小巧耳垂,未着他物。花瓣轻摇,落在她发顶,不落。简简单单的素衣,两手自然垂放在身侧,微露出一点粉色指尖。 只一个背影,那人便认出了临寒口中的这位客人,倚身靠在一棵树下,勾唇含笑的看着。 这也算作客? 那女子却是不知的,犹自盯着桃花瓣出神,指尖微动,似在画什么阵法。 一盏茶过,女子才动手。 一晃眼,入了林。 黑衣人见此却是失笑,呢喃自语,“一盏茶的时间……你云舒倒是越见退步了。” 第二章 破阵 被他唤作云舒的女子,却做未闻,伸手凌空拈了一片桃花瓣,扭身往桃花林里奔去,闯入桃粉丛中,震其上落英下缤纷。 倘若忽视了她指尖飞射出去的似镖般的桃花瓣,想来会忘了她还是一个江湖女子。 那花瓣一路激射直捣阵眼的中心,所过之处尽是被割成两半的花瓣,勾连出一条条线来,纷繁的下坠,在离地一尺处化作虚无。 女子飞身紧跟,唇瓣微弯,由着桃花瓣贴着她的脸颜、鬓角飘过,落在她迎风猎猎作响的白衣褶皱里,失去踪影。 旋身反跳,又捉住一片花瓣,随手甩出去,抖落发顶沾染的粉红,反落得在鬓边飘飘荡荡的碎发上沾满了粉红,映着白皙的面庞满是柔情与娇俏。 但她确是剑眉皓齿的人儿,如何也会得你一句夸赞:好一个英气的女子! “错啦!” 只听到有人慵懒的开腔,带着嘲讽,打破这一时的静好。 女子寻声返头,下意识想到一人,直恨得银牙暗咬,“又是他!” 黑衣人从树下转出,一身墨衣,眉眼精致,身量颀长。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透着一股不羁,狭长的眼里酝酿着风雨,手中不自觉的把玩着腰间玉佩。身上衣裳松松垮垮坦露出颈下半块蜜色胸膛,脸却是白皙的,两厢对比也配得上勾人魂魄四字。 白衣女子一个闪身欺近男子身前,剑眉倒竖,冷眸熠熠,手上却动作连连,一掌接一掌的向男子打了过去。 “喂!云舒你个臭婆娘,见面就开打。”男子飞身后退,眉目一挑,嘴上嚷叫,手却没停的见招拆招。 “寒起,别怪我没提醒你,臭婆娘这三个字,可不是随便哪个人身上都可以安的。再说!小心我打烂你的嘴!”白衣一飘停在了虚空,皱着眉打量起男子来,似斟酌许久才抿唇道:“看你这脸色,这几年莫非就未出过石室?” 墨衣男子见她收手自然也止了动作,听了她言语眉毛狠狠的抽了一下,却是许久未出…… 眸子一转,按下思绪,波澜不惊的双手抱胸,斜睨了眼云峰之巅,说不定那人就在上头看着呢。嘴皮子动了动却没做声,眸子似蕴着水般,让人看不透。 “喂!”见他不说话,云舒朝着寒起喊了声,才又道:“你好端端的砍什么树?” “……”寒起瞄了她一眼,回头望向出谷的方向,没说话。 云舒没做纠结,换了话题,微抬了下巴问到:“她又换阵法啦?” 寒起瞥眼看过来,见她一身白衣无风自动,身后是桃林深深,白与粉的视觉冲击,让人不得不注意她。 寒起没敢多看,脸上挂着一抹邪邪的笑,并没有说话的打算。 见他又不答,云舒只道是那人不允他说,防着人呢。索性止了话,等他主动与自己说话。 相识这么多年,寒起只需一眼便知晓她什么想法,何况她从不在自己面前遮掩心思,自己对她的脾性还是摸的准。 不就是等着自己主动开口嘛!这有什么难的。转回眼看向云舒,眼里闪过一抹促狭,出声道:“嗯~,我可是知道这离忧谷中云舒,云师姐是惯会破阵的,怎么倒问起我这么个下三滥来了?……呵呵,嗯?” 寒起拖着老长的喉音笑得灿烂,全然不顾一旁黑下脸的云舒。 “你……”云舒气结,没想到自己等来他这么一句话,纤手指了下寒起,遂又放下,声音清冷的回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事物累身,哪有时间去琢磨阵法,她有空我可没有。” 话落,人便到了林中去。 看着晃远的身影,寒起无奈勾唇,‘还是那性子,一点没变。’ 人总是喜欢回想过去。 这感慨似的言语一起头,就像打开了时间的闸门。脑中奔涌的回忆,使得他心头蹿上怒火,嘴角一勾,露出嘲讽之色。 也不知是生气还是什么,他不由自主的摸进胸膛,从怀中抽出一柄短剑。右手大拇指扣上剑柄,四指缓慢往上压。只见手背青筋暴起,咣的一声响,剑身从剑鞘中剥离,发出清脆悦耳的金属长鸣声,由入谷的暖风送着袭往桃林。 林中的云舒,忽的返头看过来,未发一言,捉了林中飞舞下旋的桃花瓣,往桃林深处去。 寒起纤长的手指轻弹了弹剑身,又是咣的一声,剑身有光芒随声响流转,映照着他不羁的眉眼。 他满意的弯了弯嘴角,冷笑一声,眸光冷冷的透过剑锋看着桃林里的人。 林中的云舒暗暗心惊,这女人真是闲的,这阵法也给布下了。 暗暗咬牙,抬手擦去额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暗咒一句,“可恶!”脚踏地,提气借力飞上树稍,脚踏桃花,四下环顾,试图寻找阵眼。 不出一息,忽见她起了手势,自树上旋身而下,两手不错的推印结印。 远些看过来竟是一朵朵桃花暗生,散着淡淡光辉,好不娇艳。 “破!”云舒一声娇哧,手中桃花印宛如实质般簌簌开来,隐散在飘飞的桃花瓣里。 落于地面,云舒顺势盘腿坐下,翻手结印,顿起风云之势。 桃花林中飘飞的桃花瓣落得愈发汹涌起来,猛的向她袭来,又由着她的手势以她为中心旋转成漩涡状,捣碎这林中万千芳华。 看着周围之势,云舒眉头微皱,眸中带起狠厉之色,纤手快速结印,手印上下翻飞,桃花瓣随着手印而飞速旋转,转起万千风云,眨眼间便拢住了身影,失了踪影。 “喝!” 粉红迷乱四下飞散,漩涡消散开来,显露出一抹身白,立于林中。 细看她双手掌心做平向外推去,一股内力自她身上澎然发出,以她为中心,向桃花林压覆而去。 阵中桃花林如静止一般,下落的花瓣悬缀空中,细眼看去散落在花瓣中的结印飞速旋转,向各处阵眼逼去,划出一道光印。 “哗。”林中似一个琉璃世界遭受一击,碎了般,纷纷扰扰的下坠不停。 云舒往前一迈,素履踏在厚厚的粉红花瓣上,满是不真实感。她望着林中落得匆忙、慌张的花瓣,乱了眼,抬手欲接了那纷扰的花瓣。 “傻啦!”一道咋呼的声音传来,惊醒梦中人。 云舒不悦的看向声音的主人,“恨不得撕烂你的嘴!叫你说话。” 寒起笑了起来,颇为无赖的应到,“只怕师姐舍不得。” “嗤!”云舒看了眼寒起,别开眼,下意识又望了望那株梨树,“念在你这张脸的份上,我就……” “就知道师姐疼我,喜欢我。”寒起笑嘻嘻的抢过话,怕她说多了说到自己不爱听的话上去。 第三章 新人换旧人 云舒无语了会,反舌到:“就凭你那三个字,喜欢?那都是挨不着边的事。” “哪三个字?臭婆娘?”寒起故作不知,眯着眼笑问。 模样该死的好看,像个骗人的妖精。 云舒揉了揉眉角,总算知道师傅为什么要把他拘在那女人身边了,长的太妖孽了也是祸害。 “她人在哪?”想到临寒,云舒直接略过先前话题。 寒起朝云颠抬了下下巴,“你自己上去找她,我还得接客。” “接客?你接哪门子客?”云舒有些气愤。不用说,这话一定是那女人说的,合着离忧谷她做的了主?我们倒是客了。 寒起摊了摊手,“漓华前脚刚走。” “谁信你?”云舒眯着眼仔细比对了一下满树梨花开与满树桃花开的光景,随口回到。 寒起听言,眉角耷拉下来,满口应到,“是是是,师姐恨透了我这张嘴,说什么师姐都不会信的。” “……” 云舒睨眼看着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扯过他脸一顿揉搓,边揉边说:“你是她的人,你的话我能信吗?” 寒起眸光一闪,敛下心绪,转而笑着打趣,“师姐爱听什么,我以后就讲什么。” “哧。”云舒白了寒起一眼,手环着胸目光冷冷的看向谷口处,闭了闭眼,不经意的问了句,“你师兄寒枯呢?想必门主把他也召回了吧!” 寒起听了,也冷下了声,回到:“他也是你师兄,别提到他跟提到个尸体似的,冷冰冰的。” “你废话真多,我只问你他是否回来。”话落,云舒冷笑了一声,“握着把短剑指不定怎么想的。” 寒起将短剑从怀里摸出来,笑着与她道:“你倒也有趣,一回来就惦记我这短剑。”转而又道:“这么些年不见,你当我真知道他……” 说完,寒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似想到什么,眼带困惑望着手里的短剑,舒了口气缓声说到:“应该会来吧!” 寒起不确定的说着转而又肯定起来,他惊觉自己这般笃定的说出此话,心里也惊悸不已,他凭什么这么笃定? “你说,他会回来?”云舒疑惑的看了眼寒起,又撇开视线,感叹似的说到:“回来就回来吧,在医谷这么多年,是该回来看看了。” 当年那个与漓华最不对付的寒枯怕真是要回来了,漓华一走他便要回来,这真是……真是什么?云舒心头一时也没想出个什么来,微蹙着眉,苦苦的思索。 “医谷?”寒起听言不禁皱眉,眸光潋滟,不知在想什么。 “这世上能有几个医谷,朝廷出钱出物的扶持,你大哥过的应该不错。” “话不是这么说的。过的怎么样,能凭那些说事?”寒起显然不同意她这个说法,皱着眉头哧声说一句。 云舒听言轻笑,“你当真做什么,说你了吗?” 寒起脸色不愉。 “话说,你什么时候这么看的起你大哥了?他不当这个大主使多年,空了那么久的位置,门中乱成一团,你不是很有意见吗?”云舒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寒起,跟自己呛什么?在那女人那又受什么气了? 寒起却闭着眼,双手和握枕在脑后,仰着脸,不发一言。 见他如此,云舒也没了兴致和他聊,两人久久不说话,沉默的氛围环绕着二人,唯有入谷口吹送进来的暖风,才能微微晃动这沉默的氛围。 谷中随处可见的三两株桃花树,并不比桃林中花开的少,暖风摇过,粉红花瓣打着旋、落了一茬又一茬。 暖风裹挟着几片花瓣而来,由着它们羞怯的沾在了他二人衣襟上、缓缓滑落,逗过他人发梢才不舍离去。 “云舒,来了。” 谷中忽的传来一声低低的问询,语音缠绵细长,哀怨之意乍现却又透着丝丝扣扣的危险,让人听了后背发凉。 沉默的二人对看了一眼,云舒转身向前一步,躬身答:“是。”声音清脆掷地有声。 寒起有些惊讶的看过来,随即淡然的看向别处。能做到这份上,怪不得那女人要给…… “还不上来?”从云端破开来一道女声,与之前的声音不同,未见哀婉之色,声音也格外清亮,带着些许雀跃,简直判若两人。 这一回,云舒没再回应,径自往桃花林处掠去,转眼没入林间。 林间漫天飞舞的桃花,簇簇的往下落,纷纷扰扰的阻人视线。 云舒抬头望着云雾间的九翘宫,显然一片茫茫白雾。 心中明了,估计是真伤了心。收回视线,抬脚往桃花林深处走去。 寒起不见动作久盯着一处发呆。 “他来了。”寒起突然吐出这句话,这短短三个字参杂了他无数感情。 他的眼里没有他所说的那个人,但他的心里有。有伴随着这个人的到来的激动、缅怀,痛苦,还有很多他不明了透彻的情愫在不断交汇,闹得他胸口发闷。 明明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重逢,下一次又是分别,有什么值得自己这般的?寒起想不通,郁闷的往回看。 见云舒只点了点头,仍往里走着,花瓣落满头也不在意。莫名松了一口气。还真怕她看见…… 云舒未曾在意身后追寻的目光,往前行径了约莫一盏茶,才停下来。 停在一块碑前,上面是用剑随意划的三个字——九翘宫。没什么龙飞凤舞之势,只有深邃古朴之感。 之前见的时候,字迹边缘就已经钝化了,尚能略窥一点惊人剑意,如今石碑上被一团团绒绿填补在碑文间,丛绿疯长缠绕,拨开叶子,大概清楚是九翘宫三字。 不过,这块碑在这里早没了意义。 几尺外新建了一块碑。 云舒瞄了眼,就知道上面字是谁写的,只当那女人托大,还好寻常人等进不来,不然,就是个笑话。 抬步绕着石碑走了一圈,抚去上面落的枯叶,蹲下身来,摸着那几个字,似自嘲的道一句,“新人换旧人。呵~” 低下去的眼里滚满了倔强的泪水,迟迟不肯落,逼得她不得不重新站起来,隐去眸中红色,寻到石门上的机关,对掌进去。 门后是幽暗的石室,联通着不下八条石道,能去往九翘宫任何一处楼阁。 可偏偏她不想走这些捷径,择了中间的大道,要去爬山拾阶,一步步往上走。 第四章 不喜梨花 踱步过了那石室,随手去推石门。 沉重的石板擦着地面闷响着,门缝渐渐打开。一道阳光从厚重云层上破开下来,照着门外的一方世界似在金光下。 云舒莞尔,她是极爱这一刻的。撒印在她身上的阳光,让她感觉,得到了救赎。 阳光下,尘粒漾漾,照着她一身白衣恍若仙子。也照得她睁不开眼,眯着眼往上看去,将手遮在额上。一了眼的悬阶、木栏扶手,宛转而上。 影影绰绰的占满了大半个山腰,还有许多隐在凸起的大石后,不经意瞧不见的。 只是看了一会,她便失了兴致。 垂眼,拾阶而上。 待适应了这阳光,才默然抬眼,看着这阳光笼罩下的悬檐走壁,忆起往昔,不觉轻叹一声。 心中默想,这天下格局还能维持几许?离忧谷原本是没有这个责任的。这又怪不得师傅,谁叫女子多情,男子寡情。偏又是那君王家,好好的……也是招罪的。 有小丫头的声音传来,唤着“大主使。”清清脆脆的,煞是好听。 云舒抽回神,偏头看去,见人是奔着自个来的,不禁好奇,“行事这般毛躁。”话到嘴边却改了口没问,只等着来人给答复。 “师伯,门主念着您厥功至伟,正适合大主使这位子呢。”小丫头在离她几步开外就止了步伐,笑的欢快的迈步腾挪过来。 这差事她是极不想要的,哪叫和萧兰她们比输了,只能来了。 “厥功至伟?”云舒盯着她看了会,嗤笑起来,“哈哈哈……” 小丫头被她盯着浑身不自在,师伯本就与门主不是一道的,往些年恩怨虽不多,可也不少。 暗暗想了一回自己说的话,实是不明白她笑的是哪里,这般笑着,要到哪时去。 我可没忘师傅等自己的口信呢。 “来的这般快,功力可是精进了?”云舒收了笑,肃着脸问她。 “师伯莫是忘了,茗茗已经长了几岁了。” “半山腰子跑出来,当你再长几岁比的着旁的师叔师伯吗?”云舒本就知晓她等着自己的回复,好去交差。 念到几年前,自己是绝不会为难一个小辈的。 可,现在不同了,“去接你寒师伯来。” “哪个寒师伯?”茗茗仰头问到。 原来是都等着啊!云舒笑了笑,“可着你这脑袋平日不动,输了,使唤的动了?” 茗茗不好意思的笑起来,笑弯了眼,“云师伯,可不要放在心上。这事是大师伯提的,不是师傅。” “想讨什么东西直说,鬼精灵。”云舒摸着她的头,笑骂到。 “茗茗可不缺什么稀罕玩意。”说完,茗茗眼巴巴的瞅着云舒,小嘴嘟着,说不出是期盼还是怎的。 云舒瞧着好笑,“不说我可就走了,懒得与你这丫头片子废话。”说着抬步要走。 “这可是云师伯允诺的!”茗茗赶忙笑眯眯的拦住她。 云舒瞅着她,等她下文。 “茗茗自小便听旁的人说起过,大主使的令牌与别的令牌不一样,是极好看的。茗茗惦念了好些年。” “想套话?”云舒不应声,反问了她一句。 “嘿嘿~,茗茗就知道云师伯定是会答应的。” “与你大师伯说去。”云舒懒得再与她说话,手指搭在木栏扶手上,漫不经心的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是。”茗茗欢欢喜喜的行了礼,从她身边过去。 云舒回头看下去,料寒家两兄弟聊完了,站着等了一会,倒没想到等来莲尘、燕如两人。 原来是,寒起见着他那多年未见的哥哥身影,就经不得的握了拳要上去揍人。 偏生他哥寒枯也不知怎的,一言不发,也提着拳头迎了上来。 两人砰砰的对打起来。 莲尘和燕如从外进来,两人纳罕着入谷口的梨花树倒了,正猜着临寒的心思,听到声响忙奔过来,见是他们兄弟俩,赶忙言语,“且先住手,才相见呢,叙旧还来不及,倒是打上了。” 两人这才松了手。 “本是不该的,我们也是来的不凑巧,撞上了。”莲尘又补了一句,使眼色让身旁的燕如搭腔,“都是兄弟,又是过过命的。当你们是切磋,也得找校场练练,门主是极不喜谷中私斗的。” 见寒起脸上写满了不快,赶忙捅了下身边的人,让她少说几句。 燕如脸僵了一瞬,方不好意思的说到:“我话多了。” “师姐刚上去。”寒起这才缓和了脸色,透声讲两句,“你二人一路奔波,上去早些歇息。” 知道他是不耐烦,两人也没敢多停留,连那梨花树由何倒了也没敢问,匆匆和寒枯打了招呼离去。 没了碍眼的人,寒起没来由的松快了几分,瞧着寒枯对他也少了几分怨念,想问他累不累?这几年过的怎样?好不好的? 最后也只揉成了三个字,“你来了。” “嗯。” “你……大哥你总不会,只说……” “只说什么?”寒枯有些奇怪的看向他。 “……”寒起无言,暗道自己怎么忘了他这不会搭腔的性子,“没什么。” “噢。” “……” 寒枯脸上挂起微笑,见他,理应说些什么,蠕动着嘴唇想说,张着嘴却碍于多年未见两人之间的隔阂,沉吟良久终未说些话,连寒暄都缺了意思。 “云师姐先你一步到了。”寒起好不容易扯了一句话来,讲完呲着牙显然不适应这样子的场面。 “正好,我有事要与她说。”寒枯点头,提步要走。 寒起伸手拦住他,“就没有话和我说?” 寒枯偏头看了他一眼,勾唇笑道:“你若是想说,来医谷找我便是。” “好将我捆住?”寒起脸色一变,冷下声回到。 “随你怎么想。”寒枯丢下这句话,抬步往桃花林里走。 “哼!”寒起气愤不已,甩手跟上去。 茗茗怕阵法耽搁了外面的人进来的时间,早早撤了阵法守在石门那,翘首以盼。 莲尘燕如二人与茗茗不熟,相顾也说不上话,随意寒暄几句,便走了。 茗茗嘟着嘴,蹲下身揪着地上的草玩。 “怎么守在这?”寒起停在小丫头跟前,低声问了句。 茗茗抬头看他,见他扭着身往后看,看过去,疑惑不解,大师伯怎么去折桃花了?他分的清哪是真哪是假吗? “大师伯很喜欢桃花吗?”茗茗脆生生的问到。 “不喜欢梨花。”寒起收回视线,回到。 “嗯?”茗茗歪头不解,是不喜欢漓师伯吗?怎么都不喜欢漓师伯? 第五章 楼桥殿水 寒枯拿着一枝桃花过来,见到茗茗,有些疑惑的看向寒起。眼里分明写着,这小孩是谁? 寒起却别开了眼,抱着手臂,低头朝茗茗努嘴。 茗茗抬头望向寒枯,手里绞着根草,眨着圆溜溜的眼,试探性的喊一句,“大师伯。” 寒枯了然,笑道,“她的弟子。”将桃花递过去给她,“拿着,小孩子的,把玩会就丢了吧。” 茗茗看了眼寒起,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接过来,故作欢欢喜喜的样子,“谢大师伯,这桃花果然比山上的不一样。” “走吧。”寒枯拍了拍她的头,往打开的石门走去。 茗茗很是不悦的摸了摸被拍疼的脑袋,朝着寒起瞪了眼,“都怪小师伯不帮着茗茗说话,都拍疼了。” “这谷中你就欺负得我了。”寒起笑着回她,抬手替她揉了揉发顶。 “哪能呢,那萧兰我可动不得她。”茗茗仰头看他,嘟着嘴回到。 “还不去追你大师伯,不是惦记很久了吗?”寒起笑着催她跟上寒枯。 “大师伯的脚程我可不敢跟,小师伯,你还是跟我走别的道好。你平日里念着就怕云师伯,云师伯就在上头没走呢。” “她呀……” 寒起想了会,“好,听你的,去练功房看看,看看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好好练功。” “小师伯,你怎么就这么勤快呢?茗茗才不用你查功课呢。”茗茗很是不愿意的回他,小粉唇嘟成了勺状,怎么看怎么都心生欢喜。 寒起笑了声,顾不得她愿不愿意,揪住她后衣领,一个闪身奔进一条狭长石道里。 黑漆漆的石道两旁未点烛火,茗茗挣扎着要下来,寒起勾唇笑了声,将人放下来。 茗茗扭头往他那个方向瞪了眼,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前头,寒起背着手慢慢跟在后面走。 “小师伯,这里黑漆漆的,我先前来的时候还想着点根蜡烛,寻寻里面有没有什么……” “小师伯?” “人呢?”茗茗疑惑不已,转身往回走,也没见着人,心底不由得害怕起来,手扶着墙,忽的感觉手上一湿,吓的一声尖叫“啊!”转身往前路奔过去。 寒起抱臂等在石道的出口,仰着头看天,咬着下唇发呆,听到石道里传来尖叫声,蓦地偏头看向出入口,心底盘算着要不要进去将人带出来。 迟疑了一下,转身往山巅的大松树看去。 那里挂着一个大钟,有稚子按时敲钟,钟声沉闷,由山之巅为圆点往外扩散,每日每夜的提醒着这幽静长谷里躲藏的人,岁月在流逝。 他露齿一笑,和着钟声的韵律一步一步,慢悠悠的沿着廊环悬阶,往上走去。 却不想下一个转口碰到云舒和茗茗二人,正是疑惑。 茗茗见了他老不大高兴,小脸一沉,闷闷的道:“小师伯是嫌茗茗活的不够长久,想要锻炼一下茗茗吗?”话里数不尽的幽怨。 小丫头当初被谷中几个不醒事的稚子伙同着误食毒药,毒坏了身子。 发现的时候,人蔫嗒嗒的,嘴里尽是糊话。 寒起星夜兼程的赶往擒仙谷求药不得,满心愧疚往回赶…… 触及往事,寒起脸色霎时白了一分,嘴角笑意僵住,转瞬又恢复原样,心中苦楚连带着嘴角笑意都泛着苦味。 “别和你师傅一般,学的没规没矩的。”云舒冷语打破僵局,垂眼瞧着茗茗,见她手上捏的桃花枝,撇开眼去,对寒起道:“好端端的大路不走,走小路?” 被云舒这么一说,茗茗不敢再说话,低着头恨恨的挂拉着手上的桃花枝,不出一息,花瓣落了个干净,覆在鞋尖上。 恨恨的跺上一脚,“云师伯教导的是,茗茗还有事,先告辞。”话落,一个蹿身不见了踪影。 “哼!”云舒极为不满的瞪了眼寒起,甩袖往上走去。 寒起苦笑着跟上,断然不敢问她,自家哥哥去哪了。 烛台楼。 两人先后进来,第一眼就瞧见了临寒冷冷清清跪坐的背影,翘脚的灯架上只点了一只蜡烛,闪烁着光芒。 踏步进来,云舒拱手,“见过门主。” “嗯。”临寒低低的应了声,沉默了会,开口道:“都到了?” 云舒这才转眼看向周遭,未见寒枯,诧异的看向身侧的寒起,转向临寒道:“且等等大主使。” “那就等着吧!” 这一等,便是夜幕降临,满目繁星。 夜风微凉,送来谷里醉人的桃花气息,熏着人耳鼻,陶然其中。 楼内,临寒如前一般跪坐着,不曾动过半分。 云舒等人垂手站于一侧,敛息屏气互相对看着,暗里波涛汹涌,岂如醉人夜色静谧,处处凶险。 微凉夜风从窗口吹进来,搅扰着这一方空间。 高挂曳地的纱幔上下飞落,烛火摇曳映照阴暗处众人晦涩的内心,张牙舞爪的宣泄。 “昔时楼桥殿水,伊梦悠悠。今时黄粱孤枕,难却春秋……”临寒低缓的声音在这烛台楼缓缓荡开,敲击暗中人的心灵,难免氛围有所压抑。 暗里众人默然不语。 临寒忽然发笑,觉得自己可怜,“如何不说话?嫌本门主话多余了?” 云舒忽的转眼看向寒起,这女人发什么疯? 寒起面泛尴尬,低咳几声,方道:“连日奔波,疲累在所难免。” “哦,我是该体谅一二。”临寒含笑接话,如水眸子却泛着冷冷的幽光,缓缓起身,转头直视着寒起,向他走过去,“往日里,你如何说都无所谓。” 停在他面前,手背贴着他的脸缓缓滑过,指尖带下血来,伸手擦在一旁云舒的云袖上,笑道:“我谷中儿郎,皮色不输女子,倒真是可惜。要不,我准与了你的好事?” 这话却是对云舒说的。 “什么好事?”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破门穿帘直入人耳。 云舒抬眼往门口看去,扯唇道:“云舒位卑,往来奔波,所经事大大小小不知凡几。不知门主所言何事?又怎为之好事?” 临寒收了手,和握放在腹前,偏眼扫了眼其余的人,微微一笑,道:“原是云主使不知啊,这……倒真是……呵呵……” 楼中回荡的尽是她低低的笑声,清冽悦耳。 寒起抬手擦了把脸,合手握住,背在身后,任那指头粘稠血红游动。 鲜血在指尖凝成血滴,散着淡淡的咸腥味。 窗外飞进来蝴蝶,落在他脸上,咬噬着伤口。血色沿着它蝶翅走行,愈走愈浓。 第六章 不同往日 云舒瞪眼看着那只逐渐变得血红的蝴蝶,咬牙问到:“这便是嗜血蝶?” 临寒闻言朝她一笑,抬手碾了寒起面上那只蝴蝶,指头莹白,不曾沾一点血色,好看的似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的一般。 “你看着像吗?”临寒别眼往门口看去,笑问到。 门外长廊上,廊檐下飘摇的四阁朱红灯笼下,有人散漫的靠站着。怀中抱着长剑,垂闭着眼,下巴微低,若入梦中不醒。 “谷中早就……” “我没在和你说话,云主使。”临寒冷声打断,瞥看她一眼,又转回视线望着门外身影。 云舒一噎,往后退半步,沉默下来。 “我记得临门主曾答应过寒枯,要选云舒当大主使,接我的位子。怎么……如今还只是主使?”外头的人影动了下,抬手攀在廊柱上,微微撑着身子。 临寒听言轻笑,回头看了眼云舒,见她垂着头,笑意转瞬消失,“我倒是想换个人。” “换人?”寒枯砸巴下嘴,哼笑一声,低低的问到:“若是有更好的人选,某倒是没有意见。” 临寒听言白了他一眼,“去医谷一趟,人倒是变的会说话了。” 说完,踏步出去。 寒枯偏眼看向走过来的人,“好端端的丢下一众人,与我这个客人要谈什么?”说着,往她身后瞥一眼,对上云舒冷漠的目光若无其事的别开眼。 临寒停下来,转身盯着云舒,勾唇含笑微偏头与他道:“倒是有一两句话要说。” 寒枯眉目微挑,将剑抓在手里,沿着廊环大步流星离去。 临寒不紧不慢跟上去,两人肩距一手宽,行走间却不见碰撞,恰如其分。 风从廊边过,吹起两人长发,临寒微皱了眉头,抬手挡开迎面扑来的发丝,扯了话题道:“给我那徒儿一枝桃花做什么?剩那么一枝杆子插瓶,死活不肯丢。” “有什么……不好吗?”寒枯无所谓的笑笑。 “她若是练剑,便随她去,偏要学刀。你知道一个小孩子,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不是好事。” 寒枯思忖着,抬手掐着下巴,好一会才道:“这些年我不在,你说的什么,我不是很清楚。” “……” 临寒张了张嘴,平静的脸上有稍许动容,转动身子往后看了两眼,深吸一口气道:“本不该和你说,你也不懂这些。反正你……但、你是他哥哥……” “呵呵……”见她难得除了那事外,在自己面前这么为难。寒枯不禁笑了几声,“什么事?” “我知道你把位子送给云舒是因为寒起。” 寒枯摇头。 “不要说不是。想要什么人我找不到?”临寒有些着恼,话说得激动了几分。 寒枯勾唇含笑,睨眼看她,“你怎么不说,是我贪你的便宜?医谷我要了,离忧谷我也想要?” 说着突然偏头,伸手摘下飘到衣裳上的落发,绕在指尖,“这不是我选的,师傅她老人家定的。你这门主的位置也是她老人家给的。我不说,她心里清楚着。” 临寒当然知道那个她指谁,只是不甘心罢了。 “好,我给。” 寒枯定睛看着她,忽的笑道:“怎么哭了?夜里风凉,吹花了眼睛?” 临寒扭过头,闷声问他,“你就这么甘心?” “甘心,当然甘心。”师傅她老人家的话,我能不信吗? 话音未落,临寒不紧不慢的扫了扫衣袖,迈步原路返回,冷声道:“走了。等很久了。” 见此,寒枯唯有苦笑,跟在她身后走,要到门口了,又不想进去,停下脚步,“就不进去了,不太方便。” 收住迈出去一半的步伐,临寒偏头朝他说到:“都到门口了,怎么想学大禹来个两过家门不入?” “……啊哈哈,临门主说笑了。寇寒如今已不同往日,进不得这楼阁了。”说罢,颇为潇洒的摆摆手,转身离开。 临寒没留他,在听到寇寒二字的时候,她就知道不能留,索性将话说清楚,“那就将你弟弟寇歧带走。” “诶……”寒起忍不住要出声,被云舒拉住,咬着声低低的道:“她就是过过嘴瘾。” 果然,楼外传来寒枯的声音,“临门主又忘了答应过寇某什么。” 临寒抿唇,这才转身,门外除了沿山搭建的木栏石栈,便只剩夜色下朦朦远山一勾折浓墨,深浅不一。 风凉,满室桃花香。 “上任门主离世已有七年,门中大主使之位一直空缺,你们怎么想?”临寒不紧不慢的问到。 “师傅。” 茗茗抱着一瓶子插满的桃花枝向她奔过来。 一颠一颠的,洒落不知多少细花瓣。 我道哪里来的桃花香呢。寒起耸了耸肩,有些鄙夷的看向茗茗那丫头,为着这一两枝桃花跳脚,也是个人才。 看着人跑过来,临寒面上闪过不悦,蹙着眉头说,“又央你大师伯去折花了?” “才不是呢。我自个折的。”茗茗仰着脸,眸子一转,有些赌气的说到,“我知道师傅不喜欢茗茗下山去,可那桃花不就白开了。这谷里一年到头也没见着别的人来,我瞧着那些花开的极好看的,偏偏师傅好像不喜欢的样子。” 临寒垂眼看着她,明知道她心眼多,说这些话定然是为了讨别的人欢心,将自己这个师傅不放在眼里。可,谁叫自己不称职呢…… “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临寒不紧不慢的冷声说到。 茗茗垂下眼,不吭声。 临寒回头白了眼寒起,冷着脸往回走。 “师傅。” …… 茗茗咬了咬唇,“好,我走。”反正这一个身子破败的人,离忧谷不缺钱养。 “好了,小孩子闹脾气。你们可以谈谈这几年、外面发生的事了。”临寒无所谓茗茗的态度。 云舒听言不禁勾笑,这女人什么话都敢讲。 支着下巴,看了看一旁的人,玩味的勾了勾嘴角,“门主,还是回答你上一个问题吧。” 临寒朝她看过来,“你说。说完,我有事要宣布。” “那……门主您先说。”云舒退一步笑道。 “呵……四大主使之位,这几年一直形如虚设。那琼雪不知人在何处,书音远在西塞,而那个漓华叛走师门……这样一想,离忧谷中竟然无人。”说到最后,临寒话语停顿之处不禁苦笑,不是谷中无人,是我临寒无人。 “不说话?”临寒抬手掩了掩嘴,瞥了眼云舒,“大主使这个位子我一直给你留着。” 听言,云舒不觉好笑,真是脸大。一直留着,呵! 第七章 大势所趋 见她不说话,临寒笑道:“不想当?” “云舒愧不敢当。”云舒突然就不想如她意了,这大主使谁要当谁当去。 “落云舒!”临寒不悦的低唤她名字。 云舒笑着抬手往下压,道:“谦词,谦词。” 临寒冷着脸看了她几许时间,才开口道:“从今日起,大主使之位便由主使落云舒担任。可有异议?”说着神情凉薄的打量着众人。 让人忽视不了的冰凉目光,慢慢的游走在昏暗烛光里微低的面容上。 寂静一下子从暗里蹿了出来,霸占这个原本就属于它的地。 风闻声来,携花香入室。 熏在人心头,微痒。 寒起偏头看了眼云舒,启唇欲说,却被临寒看过来的视线止住。别开视线,垂着手,盯着灯架上快要燃尽的灯芯,扯着嘴角发笑。 有灯花飘摇落地,发出轻微的响动。云舒下意识看过去,见烛火摇曳,烛光飘印在人脸上,照着众人的脸晦暗不明。 “大主使的位子我坐了,空出来的位子,也该合计下人选,补充上来。”云舒说着抬眼看向临寒,见她侧对着自己,不禁一笑。 转念又接着前头话说到:“不过,这空缺、的位子,实在太多。四大主使选议所摄入面本身就广,如今,一下子空缺三个。人选一时难以定夺,望门主容我等商议几日。” “三个?你在开玩笑吗?”临寒冷笑问到。 云舒耸肩,“失踪七年,这位子等不了人。” “……” “我看啊,这次,多挑几个出来,备着。”云舒又道。 临寒眸光一凛,逼视着云舒。明知道她什么意思,却不能多说,只得顺着她话讲下去,“楼书音身体不好,早晚的事。” “这么说,门主同意了?”云舒笑着问到。 “有备无患。”临寒面上应着,藏在袖中的手指却紧紧的掐住里衣衣袖,压下腹中往上涌的怒气。 云舒思忖着话早说早好,顾不得临寒心里那点不快,又道:“既是如此,不如等它两日。大选过后,朝中有人,自然谷中有人。” 临寒勉强压下心头惊愕,微提音调问到:“你想趁着武考,和朝廷抢人?” “往常便有的事。门主何必心忧?”云舒毫不在意的回到。 “那可不同,往常武考是为江湖名门选人排榜所用。这几年,明着是为江湖排榜,暗里却是为朝廷选人。大主使可不要戳了马蜂窝。”燕如从暗处走出来,面泛笑意,言语上却是压着话挤兑人。 “谁道我离忧谷朝中无人了?”云舒眉头微皱,睨眼看向站出来的燕如,眸子里写满了不快。 “你说楼书音吧……诶……”燕如回头看向莲尘,抬臂将袖子夺回来,低声道:“你扯我袖子做什么?” “快别说了。”莲尘低声回她,眼睛却瞟着看过来的云舒。 “我……” 云舒眯着眼,截过话来,“燕小主使,莫不是盯上了楼城主的主使位子?” “你……” 云舒看了一眼,侧身站着的临寒,见她面色清冷,显然想任着下面的人和自己闹,倒时候来插手摆摆谱,给自己下脸子。 眉角微扬,转眼看向燕如,扯唇到:“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 素面女子从后迈步出来,一侧身对着云舒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将燕如挡在身后,“大主使,妹妹年幼不知事,言语有失,顶撞了您。还望大主使……原谅一二。” 云舒冷哼了声,“你姐妹二人倒是情深意笃。” 莲尘歉意一笑,回手拉着燕如,硬扯着她向云舒行了一礼。 云舒拱手回礼,余光瞄到其余人等诡异的眸光,知是此番问责惹了他人心头不快。 沉吟两声道,“往前推那一两次武考,谷中选上的人不少。在朝中得了实职的却不多,谷中人自有不满。若非朝廷偏护,医谷以及那寒阙子弟怎会压在我离忧谷门徒头上?” “这是大势所趋。”临寒不想过多讨论关于的朝堂上的事。 “门主不同意。”云舒道。 听着她这句话,临寒忽的想起了漓华对自己说的:‘他日不是你离忧谷站于世间高处,便是我寒阙踏在你身上走向高处。’ 昔日之言犹如在耳,震得她心头滴血,却又不得不面对,这个彻底陌生了的人。 “……有什么把握?”临寒沉默了一会,偏头问到。 “不要为了争那一时之气。”发呆的寒起突然回神,插嘴说到。惹来云舒的白眼,“总不得好处都让他人占了,不说肉要吃一口,怎么也得喝上口汤。眼看着肉沫渣子都瞧不见了,去哪里选人去?” “这……总会有办法的。”寒起不自在的说到。 “当然,不是你办事。站着说话不腰疼。”云舒极为不满的回到。 “好了!”临寒拧着眉目看着云舒,“此事往后拖拖,楼书音那尚要去看看。江湖上有些传闻,想必你们比我清楚。该是我们离忧谷的,决不能让给外人。” 原来还不知道。云舒眸子一转,率先应了句,“是,门主。” 其后的人陆续跟上表明了态度。 “退下吧。”临寒有些疲倦的摆手,走到蒲团边蹲坐下来,就着矮桌撑着额角闭目养神。 众人鱼贯而出,云舒特意落在了最后,深深看了眼临寒,这才迈步往外去。 沿着廊环往下走,也不知道哪处是去处。那石室微透的烛光,在这黑夜里很是特别,像有温度,触之可暖。 云舒停下脚步,怔怔的看着。 有人从他路转出,走过来,“大主使。” 云舒偏头看他,谷中的人,收回视线,淡然问到:“什么事?” 那人从腰上解下一块令牌,捧在手里往她这边递,“这是寒师伯让弟子带给大主使你的。” 云舒瞧着他手上摊放的令牌,勾着嘴角问到:“他人呢?” “弟子不知。”那人伸着手,略带惶恐的回到。 “其他人知道吗?”云舒捡起令牌,拎在眼前看。 “不曾。” 云舒往亮光处看了眼,从袖中摸出一枚棋子,丢给他,“拿着,去找该找的人。” 那人接过棋子,捏在指尖,大拇指刮过棋子表面,便知道她给的不是寻常物,当即欣喜的道谢,“谢大主使。” “去吧!”云舒转身往入谷口方向看去,猜测着那寒枯去了镇上酒楼,醉酒寻欢。 第八章 天下楼 那人纵身离去,没于黑夜。 云舒看也未曾看,捻着手上令牌反复的摩挲,忽道:“人都走了,还躲着做什么?” “师伯。”茗茗从石室门后出来,慢慢吞吞走到她身后站定。 “都看到了什么?”云舒淡声问到。 茗茗摇头,“没有。” “想要什么?”见她闭嘴不言,云舒换了个问法。 “茗茗知道师傅要立云师伯为大主使。” 云舒点头,“嗯。” “茗茗想问云师伯讨主使令牌。” “你倒是脸大。”见她仰着小脸说的认真,云舒失笑道。 茗茗垂下头,盯着云舒膝前遮下的白玉色的褶面裙,“云师伯,茗茗是个没用的人。身子差,武功不好。” 云舒没有说话,垂着眼看着她柔软的发顶簪的一支玉兰样细花钿。 “师伯,茗茗知道师伯救茗茗,只是举手之劳,未曾想过让茗茗报答。” “可……”茗茗忽的抬头,对上她平静的目光,眼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吸着鼻子道:“是茗茗不知报答,不知死活。求云师伯您给茗茗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仰着头,红着眼睛看着云舒。 “这话,你该和你师傅说去。”云舒不为所动。 平日里不接触,没想这丫头心思这么多。 “茗茗虽小,却也知道看人。这些话,茗茗断断不能和师傅说的。” “你没有武功,年纪又小。我要你做什么?”云舒半蹲下来,抬手挑起她下巴,迫使她和自己对视。 茗茗吸着鼻子,和着眼泪鼻涕一块往肚里咽,“师傅身边不能没有大主使的人。” “错!是大主使的身边不能有门主的人。”云舒逼视着眼前的小人儿,语速极快的说到。 被迫仰着头的茗茗,不快的扭动了下脖颈,云舒不动声色的加大了手上力度,手指抵着她下颌使她分毫不能动。 “云师伯不必这么认真的。”茗茗仰着脖子艰难的说到。 云舒眯了眯眼,顺势松了手,起身,“我倒是想知道你这小丫头片子,在这谷中是见识到了什么,野心勃勃的,也不顾及同门情谊。那萧兰再怎么顽劣,也欺不到你头上来。说到底,你来找我,是为你自己,还是替旁的人?” 茗茗抬手摸着被弄红的下巴,歪头故作不解,“茗茗不懂云师伯的话,还望云师伯替茗茗解析一二。” 云舒斜眼看着跪着的人,冷声到:“你懂或不懂与我何干。” 茗茗委屈的低下头,咬着嘴唇,还来不及思虑,便听到头顶传来更为冰冷的话语,“有些东西你碰了,就失去了博弈的资格。别当人是傻子。” “还是云师伯最关心弟子们。” 这算是承认了?云舒眉头一皱,凉薄的眸子里盛满了不悦,在清冷的月色下,冷的像一潭暮秋夜的寒潭水,茗茗被她盯得浑身发紧,经不住的要发抖起来。 良久,她才道:“以毒练武,你也是胆大。” “怕各位师伯嫌茗茗不会武啊。”茗茗梗了下脖子,笑道。 云舒厌弃的别开眼,“小小年纪,心思便这般活泛。你倒是活明白了一点。”垂眼一闭,深吸一口气,又道:“你大师伯不好说话吗?” “大师伯眼里容不得沙,茗茗还是知道一二的。” “呵!”云舒听言冷笑,斜眼低看她,“除了主使的位子,还想要什么?说吧!” “茗茗想……” 见她迟疑,云舒眉上跳上了笑意,问到:“她去哪了?” “啊?” “去、去镇上了。”茗茗敛神回到。 “出过谷吗?”云舒问到。 茗茗面露羞涩,迟疑回到,“出过……一次。” 一说,云舒便了然,原是那一次,这也叫出过谷。 “正有事要找你师傅,你便跟着吧。” 话音未消,人却不见了踪影。 茗茗摸着被风吹乱的额发,无声发笑,听到身后传来细碎声响,偏头往后瞧,不见人。 这才醒神,匆匆忙忙跑下去,找了一个石室推门进去,抄了桌上的灯烛往暗格边走。 哐当一声,人就到了石道里。手中烛火被一阵风一下子扑灭,茗茗吓得一个哆嗦,搓着手,犹豫着要不要跟过去了。 大师伯眼里容不得沙,师傅眼里更是。偏偏没有师徒情分,两看生厌…… 云舒在石门外等着,料想着她一时半刻不得轻易出来,干脆去桃林里折枝花来烧着玩。 明红黄亮的光点暗下去又燃起来,折磨着娇嫩的花,烧去它们的颜色,燃尽它们的生机,颓靡的美感深深吸引着她的心神,“岁月败美人…枯枝赠离人,呵呵……” —— 天下楼。 临寒不紧不慢跟在寒枯后面,寒枯一停,她也跟着停下来。 寒枯转圜了身子,回头与她说到:“这便是天下楼了。你不曾来过,今日带你来瞧瞧,一门之主,该知道地。” 说着,撇开眼,朝那破旧楼宇上挂着的牌匾看了看,“师傅她老人家也只来过一两次,你和她老人家不同,门中无人引领,你是不得前来的。” “……” “呵呵……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趁着他人还认我这个大主使,快进去瞧瞧。”说罢,抬步往里走。 临寒冷着脸,不吭一声的跟上。 谁知楼宇内闪出两道身影来,挡住去路。 见来人都身穿赤红色的劲装,相仿年纪,二十出头。不禁纳闷天机阁的人怎么会在此? 这二人惊觉眼前一男一女武功深厚心中暗恼,‘该是要坏事了!’,又暗暗打量,见女子一身白衣无风自动,容貌更是清雅出尘。男子手持长剑、英气逼人,便忙敛下怒气,问道:“天下楼前恩怨失,清风不误离忧谷。敢问何人夜下叨扰!” 寒枯手握着剑笑而不语。 临寒冷着一张脸,本就是满腹怒气,现在两个小小的天机阁弟子挡在天下楼前,这是要做什么?不待众人反应,侧身抽过寒枯手中的剑,哗的一声清响,一抬手,剑亮在胸前直指对面的二人,“那就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 那两人手把住剑柄,面上掠过恼怒,大声道:“这位姑娘,天下楼不做这夜间的买卖,况刀剑无眼伤了姑娘,可怨不得天下楼!” “废话!”临寒冷斥了声,未见多言身形一动,手腕翻转长剑在空中划过,凌空一翻,脚尖轻点错步直往右边一人冲去。 “凌空飞燕,姑娘好身手。” “你倒是好见识!”临寒冷艳着一张脸,翻手出剑。 “咣!”暗夜中两人立刻交上了手,又是“咣,咣。”的几声,只见刀光剑影、你来我往,一片白影过,临寒剑架在那人脖子上,问:“这天下楼,我们是进得还是进不得?” 那人将剑往剑鞘一插,拱手说到:“姑娘好身法!” 临寒冷着脸将剑丢给看戏的寒枯,“你说的认你?” 第九章 花宗圣祖 “二位请!”刚刚与之交手让那二人面上一凛,对看了眼,身形一动让了开去。 寒枯接过剑,收入鞘中,看向那二人,尤有疑虑,稍慢了脚步,忽听一女子声唤“寒兄!” 抬眼看去。 见一妙龄女子着一身黄衫袅袅娉娉的走来,擦着前头人临寒的肩过,眸子含情,眼中只有这沧桑人,娇柔语音婉转道:“寒兄,这十三载未见,可好?” “好,你怎么在此?”寒枯疑惑的看着眼前人。 “呵呵……”女子掩嘴轻笑起来,“来看看故人罢了,师兄看上去并无欢喜之意,是不愿见我这个师妹吗?” 说罢,低着眼叹了口气,含情眸子里竟圈起了泪花,生忍着不让落。 寒枯缓了缓语气,柔声说到:“怎么会?你回来就好!” 临寒停在不远处回转身看着二人,凉薄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游走,最后盯在了女子僵直的背脊上,带着戾气盯着女子的背影。 女子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又紧,额上也冒出细密的汗珠来,真怕那女人发疯。 遂又一番想思,掩下落寞,嘴角上扬,抬头看着寒枯缓声说到,“师兄你多想了,我来,只是想看看绿萍。既然人不在,这就要走的。” 听言,寒枯眼里闪过一抹心疼,“师傅过世了,你……” “唉”,随即又止住话语,叹气起来,面露痛苦的别开视线。 女子感受到身后越发实质的冰冷目光,莞尔道:“师兄不必自责,不论师傅在与不在,我都不会回去了。” 寒枯视线掠过女子乌黑发顶,直视着回望的临寒,低声问,“琼雪,你去看过书音了吗?” 女子点头道:“他过的很好,很是畅怀。” “不瞒师兄,我此次前来除了看望绿萍,便是来打探师兄你的消息。没想到在此遇到了,世事误人啊!”女子说完抬眼看着寒枯,终是不忍说到:“告辞。” 旋即转身离去。 寒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留,话到嘴边却换了他句,问到:“师妹,安居何处?此间事了,师兄去找你!” 琼雪听到声音顿住脚步,僵直的脊背从此刻柔软放松了起来,像是春日里的坚冰寸寸消亡,摊成水消失无痕。 ‘师兄,这么些年来,你还是肯唤我一声师妹啊!’琼雪闭了闭眼逼出眼角的泪,轻声说到:“粤北云浮。” “好,我记下了!”寒枯看着匆匆离去的背影,站了会。见身后久未离去的人,张了张嘴,“我以为你走了。” “多年未见的故人,不多看几眼怎么舍得走!”临寒说着看了眼琼雪离去的方向,转身离去。 寒枯迈步跟上,与她并肩同行。 临寒看了眼寒枯,扯唇轻笑道:“想要去追便去,这粤北云浮可不定能藏得个琼雪。” “你什么意思?”寒枯拧着眉问到。 “什么意思,你问我什么意思,当年若不是她,师傅会这么早仙逝?今日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她,可不代表我知道她在哪却不去寻她首级,呵!”临寒说着抬头环顾了整个天下楼一圈,脸上挂着冷笑继续说到:“这天下楼也真该换换了!” 寒枯冷眼看着,好心提醒,“天下楼可不是你想动就能动的,天下楼名义上是莲尘当楼主,可那是云舒的人。四主使岂能遂你愿,换吗?” 临寒闻言脸色苍白,低声自语:“是了,我倒忘了,我这个门主就是个空架子,四主使才是离忧谷做主之人,你说……我怎么忘了?”临寒眼眸黯然,抬头望向寒枯失声问到:“你说我怎么忘了!” 寒枯看着眼前的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闭着嘴不说话。 绿萍从西苑拐出来,听到有女子的声音,虽离得远,但她是习武之人,其中内容却也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禁猜测是谁在这天下楼喧闹,脚却往声源处走去。待看清了说话之人,心中疑惑更甚,当即绕了出来。 寒枯早知道有人来了,看过去口中却惊疑出声,“是你?”,而临寒因过于激动待人出现了才发现,当下冷着眼看过去,“这是怎么了?走了一个琼雪,倒又来了一个绿萍。” 绿萍当下身型一震,“什么,琼雪来过?”当即又摇头否定,“不对,琼雪不是死了吗?” “你说什么?琼雪怎么会死?”寒枯惊讶的盯着眼前人。 “你倒是真会开玩笑,我的眼睛可清明着呢,琼雪这个背叛师门欺师灭祖之人,我可不会错认!”临寒揉满星辰的眼里盛上了不屑和讥讽,却也没坏了她周身气质,大抵她这样的人,做怎样过分的事,都不会惹得人太不满。 “我道是谁,原来是临寒,临门主。可惜啊!我早已不是离忧谷中人,要我说,这世上我最不服的便是你临寒当了离忧谷门主,要不是琼雪执意离开,怕轮不到你!”绿萍眼含冷色看着他处说到。 “绿萍。” 一道女声传来,清润悦耳。 寒枯看了过去,一素色衣裳的女子施展轻功如浮萍般飘了过来,心中不禁惊诧武林道中何时有了这么一位妙人使得一手好轻功,与临寒也不妨多让。 见女子停在绿萍身前,寒枯悄悄打量起来,见女子朱唇皓齿、眼眸清亮,一道柳眉似娉似蹙,清丽至极。 素衫女子笑得轻柔,打量了一眼寒枯说到:“寒枯,寒衣飘门血,……寒公子幸会。” 寒枯心中惊讶,口中谦谦,“姑娘,身手不凡,恕寒枯鄙陋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寒公子,我可当不得你这一句一句姑娘姑娘的喊,已是昨日黄花之人,怎可污了这姑娘二字。”女子笑着回到。 “不知……”寒枯疑惑出声,不料被女子笑声打断。女子笑得花枝乱颤,良久才感慨到:“这武林道中竟还有你这般人物,难得难得!” 转眼看向临寒嘴角含笑说到:“临门主可是不好受?也是我这一上来,见有人对我的小绿萍动手,心中气愤难免关心则乱,对临门主不敬了!” 临寒看着眼前的女人,心里气得发昏,‘这是我离忧谷的事,与你花宗何干?’ 女子也不点明身份笑盈盈的打量着临寒,张了张嘴说到:“临门主定是个聪慧的人,不然,幽珠怎会让你当了这个门主,不知与那绿萍的好姐妹琼雪相差几毫。嗯……呵呵……”女子说着掩唇笑起来,声音轻灵,如泉水叮咚悦耳。 “姐姐你说笑了,琼雪怎比得过临门主,临门主贵为一门之主,自然不是琼雪这般无门无派的武林儿女可比的。”绿萍边说边笑走过去挽住女子的手,亲昵得很。 寒枯苦着一张脸揖手告饶,“原来是花宗圣祖,花水月前辈,寒枯愚拙,看前辈身姿出群、清雅,误认了,还望前辈恕罪。” 第十章 暗香浮动 唤作花水月的女子见寒枯说的认真,噗嗤又是一笑,“我不信正不信邪,今日只是……算是看在你们师傅的份上,我不追究。”说着看了眼临寒,“我们走。” 一道白纱从女子袖中飞出裹在绿萍细腰上,往后一带,人跃上楼角,几个点跃,不见了踪影。 一直未说话的临寒这时才松了口气,“好厉害的点穴法。” “花前辈的乾坤点穴法自是一流,你就别想着去她那触霉头。”寒枯不耐的说到,似有些头疼一晚上的遇到这么些事,倒似乎惹上了不该惹的人,这琼雪不知现下何处? “你这是在警告我?”临寒冷着一张脸,眼中带着厉色看向寒枯。 身旁的这个人背挺得直直的,怀中抱着剑,一脸孤傲的看着月色,眸子半眯着,一抹冷光从他的眼里划过。突然他撇过脸看向临寒,“你,警告,犯不着。” “你,……”寒枯说完一句,紧接着说第二句,却又顾忌到什么张了张嘴,笑着看向别处,问到:“还要进去吗?” “进去,当然进去了!”临寒抬脚往里走去。 寒枯面无表情的跟了上去。 天下楼里飘着一股暗香,浮动着。 寒枯只觉闻得心中烦闷,手一挥,卷带着香气搅动,内力震开去,如形的香气四下消散。 “呵呵,呵呵……”空中突兀的响起银铃般的笑声,声音似近似远,盘绕在空中久久未散。 “若儿,对谁笑呢?”一道男声带着三分醋意问话,从南面楼阁开的一扇窗里传出。 寒枯看着眼前的厅堂,昏昏暗暗的,楼里点着的灯灭的灭了,亮着的却闪着白光,无端给人心中凄哀之感。 闹不懂云舒这些年在做什么。 “呵呵呵,楼里来了两个武林中人,女的绝色之姿,至于男的吗……与你比倒也不妨多让,呵呵……”,女子说完似又不好意思,轻轻笑了起来。 “哦,我倒是感兴趣,是谁这么大胆,敢跟天下楼做这晚间的生意。”听这话语,透着不耐烦。男子从厅堂里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一盏灯,兰花的造型十分精巧,散发出淡淡的莹蓝色的光辉,没有多大的照明之处,随意猜,怕只是个装饰品。 男子提着这盏灯走到临寒面前,提高了灯照了照临寒的面,转头向厅内笑着说道:“若儿,你说的真对呢。的确是个美人,当得起你那绝色之姿,四字呀!哈哈哈……”说完朗声笑得张扬,无所顾忌。 临寒看着眼前的男子,吐唇说到:“天下楼,就这么做生意?” 寒枯撇了她一眼,收回目光看着怀中的剑,扯着唇冷笑,久久不语。 “天下楼?怎么做生意是天下楼的事,至于你想怎么做生意,……天下楼现下可不想陪二位耗费。”男子看也不看寒枯,嘴中叨叨的往回走,说到最后忽然话音一转,“你说呢?若儿。” 随着男子的话音落下,空中便飘荡起女子的银铃般的笑声,“是呀!我挺不喜欢这么一个美人和我一样爱穿白衣,这容貌,这声音,祁哥哥你不觉得她胜过若儿许多吗?” 被唤作祁哥哥的男子听了,爽朗一笑,“哈哈,若儿,这天下倾城绝色多了去了,你又何尝不是其中一个呢?” “况且,祁哥哥眼里便只有你,你不满意吗?” 男子笑着看了过去,女子背着月光踏着暗香飞了过来,男子伸出手揽住女子的细腰,嘴中含笑,“若儿,你怎么出来了?” 女子笑盈盈的看向临寒,转而看向男子,手勾上男子的脸庞,眼里盛满了笑意,在他的耳旁吐气如兰,“你,……呵呵……” 似想到什么笑起来,手不断的勾画着男子的脸庞,继而娇嗔道:“临门主大驾光临,祁哥哥你不好好招待,反倒好赶人,这要莲尘姐姐知道了,你,可怎么做人!” “是吗?临寒临门主,竟是这么个绝色美人,我倒是愚拙了。临门主勿怪!”男子礼节性的向临寒道歉。 临寒斜睨了眼,冷冷的开口:“不知者不怪。” “呵呵,早就听闻临门主是少见的美人,那日莲尘姐姐说起,若儿心有不服跟莲尘姐姐争辩了几句,今日一见,竟倒是若儿错了,若儿在这给临门主道声不是了。”唤作若儿的女子脸上挂着盈盈一笑,低眉道话,想来是个爱笑的女子。 临寒蹙着眉,打量眼前的女子。女子一身白衣虽未见仙人之姿,但也穿出了女子独有的娇俏可爱,似是不知人间世事的精灵,跳脱的很。 临寒心里七转八弯面上却没有表示,良久才抬眼看过去张嘴问到:“莲尘呢?” “临门主是问莲尘姐姐吗?”临寒不耐的皱了皱眉,若儿又很快的接了一句,“临门主,不应该最清楚莲尘姐姐在哪吗?” “不如,就让若儿传信唤莲尘姐姐回来可好?” “不必,她已经来了!”寒枯笑看着临寒开口说到。 “是吗?莲尘姐姐竟回来了!”若儿抬头一看知道是有人来了,踏着碎步走到男子身旁说到:“祈哥哥,这兰灯我们送与临门主可好,宝刀赠美人,若儿没有什么好相赠的,只有这兰灯是祈哥哥亲手做的,若儿珍惜的很。今赠与临门主也算是心爱之物有个好去处了,呵呵……” 被唤作祁哥哥的见她如此说,哪有不给的,当即就将灯递过去,嘴上还巴巴的来一句,“下次再与你做一个,可不要送人了。” 若儿接过男子手中的灯,不好意思的笑笑,走过来将灯塞到临寒的手中,还不忘夸上一句:“这兰灯还是与姐姐最配。” “若儿,我可只是一日不管你,你就随随便便给人塞起礼物来了!”莲尘一身白衣飘飘,脸上带着独有的傲然迅速飞了过来,手握着剑、脚尖点地落在了若儿面前,转过身将人挡在身后。 临寒脸色微沉,这天下楼倒是护人得紧。 见临寒面有不悦,莲尘心下念头一动,上前一步,不急不缓的开口道:“临门主勿怪,我这小妹娇俏得很,看见美人心里定是要送个礼物来讨欢心的,依我看若是个男儿身,不知要祸害多少女子。” 临寒听了心下了然,也不做计较,“莲尘少主使,倒是好福气有如此好妹妹。”停了停又缓声说到:“刚才若儿与我说话,句句不离莲尘姐姐四字,让我听了不禁心生羡慕。” 莲尘听言却不以为意,只道神仙做法,殃及无辜。 第十一章 妹妹 临寒见她如此,偏头瞧着若儿,眼里神思莫明。 若儿娇笑着回看她,“临门主这般看着若儿做什么?” 临寒却是不答,思索着:莲尘来的蹊跷,后面定是有人知会,只是不知是谁? 暂时抛开思绪。 临寒走过去扯住若儿的手,握在手中,笑看着莲尘说到:“你这个做姐姐的不介意,妹妹多个姐姐吧!” 若儿听了此话,心知坏了,那女人定不许的。手作势要抽出,却被临寒拉的死死的,抽弄了几番未抽出丝毫反倒被临寒越抓越紧。 “姐姐?”若儿低声道。 偏眼见笑得云淡风轻的临寒,眸子微沉,暗恼大意了。转眼看向莲尘,见她微点头示意,只得作罢,任由她去。 感觉到手上一松,索性欢快的道,“那若儿可就占了便宜了,喊门主一声美人姐姐。” 说着张开双臂抱住临寒,心中却想这该如何是好,那女人那该如何回复。 临寒被人猛然一抱,心中厌恶又不好推却,只好好言相劝:“若儿妹妹,莫不是心里只有美人,没有我这个姐姐。” 若儿听言,松开临寒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笑颜灿烂认真的道:“临姐姐说笑了,若儿说的是‘最喜欢美人姐姐’,临姐姐出尘之姿若儿最是喜欢了,怎么会没有姐姐您呢?” “若儿心中有姐姐便好!不然姐姐可要对不起妹妹你了!”临寒不自觉的带了点个人情绪在话里头,若儿听言面色微变,却还是一如初的笑着。 莲尘走上前来一步,说到:“别在外站着,临门主深夜前来想必有事,不如楼中一叙。”话里显然没有要邀请寒枯的意思。 被忽视许久的寒枯,嘴角一扯,抿着嘴唇压下满嘴的苦涩道,“寒某有事先告辞了!”不待众人挽留,飞身跃起掠过重重屋檐消失在夜色中。 莲尘看了眼寒枯离去的方向,转眼对临寒说到:“请。” 临寒回身望着寒枯离去的身影,待人影消失在夜色下,她才回头,扫了眼躬身做请的莲尘,眼中闪过幽光,踏步走了进去。 莲尘侧了身让出道,撇了眼若儿二人,警告之色十分明显,看到二人明显老实下来,不禁转念,笑道:“若儿还不跟上,好好招待招待临门主。可要好心讨你这个姐姐的欢心了。” 莲尘色如淡水的唇瓣一张一合,声音柔缓,像多情的女子对着自己的情郎倾诉交代似的。 唤作祈哥哥的男子怔愣了片刻,知道莲尘不想他留下,躬身告退:“祈枫告退,若儿好好招待你的美人姐姐,早些回来。” “若儿知道,祈哥哥你去歇息吧!”若儿不清楚临寒所为何来,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莲尘不待二人继续说,看着临寒抬脚便跟了上去。 若儿抬头看着楼中幽幽暗暗的闪灭的灯火,手一挥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楼中灯火瞬息亮了起来。 走到厅堂深处的临寒回看着门口处站着的如精灵般的女子,神情莫测。 莲尘看了也不多话,停在一侧未动。 “临姐姐,怎么不上去啊?临姐姐,若儿给你泡茶,你可一定要尝尝若儿的茶艺,定不会比莲尘姐姐差。”若儿快步走进去,拉着临寒的袖子嘴上嚷嚷着要临寒尝尝,与莲尘比个高低。 临寒却是不知莲尘有这般技艺,自己也品不出其中差别,心中有些抗拒又不好摆出来。 早知道师傅教的时候,学上一点。 闻言,莲尘瞥眼看向临寒,又垂眼一闭,懒了兴致不搭话跟在二人后面,面上神情淡漠,似是与她无关。 其实她是知道临寒不懂茶艺的,只不知若儿怎么知道的?她二人他处未曾待过…… 待三人上到了二楼,楼中景致大变,全没了楼下所见的萧索凄凉。 上好的夜明珠嵌在雕花栏椅上,闪烁着莹莹光辉,朦胧不知美。 抄手游廊上挂六角雕花灯,每一盏都不同,自然散下的光影也不同,需眯着眼慢慢走。暗处栽放着盆盆花树,花开盈盈散着缕缕清香。回转处垂下轻纱,如少女绝美的容颜遮上面纱,神秘、诱人。 夜风穿廊过,撩了轻纱往人脸上扑,一眨眼便是另一番景致。 这天下楼倒不像个杀人越货的地方。临寒在心中随意评价了一番,面无表情的随若儿牵引走着,折回行走在轻纱中,晃然发觉是进了阵法,偏头见身后的莲尘不见了踪影,微微紧了心神,继续走着。 他处转角,云舒牵着茗茗站在那,等莲尘走过来。 “大主使。”莲尘低头作礼,扫了眼魏茗,纳罕云舒的闲心。 云舒忽的一笑,揪过魏茗丢给莲尘,“将这小丫头处以极刑。” 莲尘不解。 “以毒练武,世所不容。我离忧谷更是不能。”云舒冷声冷调的说完,眯眼看着落在莲尘手里尚站不稳的魏茗。 莲尘闻言惊讶不已,怎么就这么胆大捅到她那里去了。 云舒打量着莲尘的神色,一时分不清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了,“愣着做什么?她师傅那我自有说法。” 莲尘默了默道,“是,大主使。” 话落,提着魏茗点了一扇门隔离开。 云舒这才悠悠踏步往临寒那走去,好巧不巧赶在魏茗第一声惨叫传来挡在了她二人面前,两指搅着轻纱,神色自若的道:“临门主倒是爱徒心切,我这才提了人走,你后脚就到了。” 话落,偏头闲闲的扫了眼若儿挽着临寒的手,冷笑了声。 临寒自是知道那一声惨叫是谁了,清澈幽冷的眸子紧紧盯着云舒后脖颈,扯唇一笑,“大主使多心了,只不过山中凄寒,想认个妹妹寥度时光罢了。” 听她这一说,云舒倒有些心疼起那小丫头了,十载师徒情竟算不得什么,倒要向素未蒙面的人讨欢情,当是性子如此还是其他? 云舒听着楼中回环的惨叫声,勾着唇角,笑吟吟的等临寒发问。 “啊!” 这一声尤为清晰,像痛呼在他人耳旁。 莲尘握着手里沾水的长鞭,冷冷的看着趴在长凳上魏茗,“这一鞭,罚你不知轻重,罔顾性命。” “啪!” “啊!” “这一鞭,惩你不念恩情,罔顾师门。” “啪!” …… 呀! 楼中忽起鸦鸣,重重鸦声遮下黑夜里的惨叫声。 云舒笑对着临寒,抬手挥退若儿。 一只黑鸦不知从何处飞出,擦着云舒肩头过,又一头撞在轻纱上化为粉齑。 临寒却视若无睹。 良久的沉默过后,临寒终于忍不住问到,“丫头犯了什么错?你要要她性命。” 第十二章 追杀令 云舒闻言挑眉,“原是云舒错怪了门主,不是山中孤寂,欢情薄。” 临寒眉头一皱,极不喜她这般话语,“那丫头好歹是你救的。”说着故意咬重了好歹二字,一双清亮眸子泛着丝丝扣扣的冷意盯着她看。 本有几分高兴的云舒,听言,失了几分兴味。是了,那丫头还是自个花了心思救的。 砸巴着嘴,好半晌才道:“这里该问一声临门主的罪,好好的徒弟,怎让她误入了他途,学着以毒练武。好在,尚能……” 说到后头,云舒故意留了一分话,抬手绞着轻纱摆弄,等临寒的答复。 “怪道越发不与我这个师傅亲近,原是因为这般。”临寒不紧不慢的回到。 见她这般没脸没皮,也就不指望着她主动应话了。云舒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总得给我个说法,免得传出去,怪我这天下楼乱施刑罚,罔顾他人性命。” “云大主使你罚都罚了,区区一条命,天下楼还背得少吗?” 看着临寒那冰冷的脸,云舒再一次领教到了她的无情。当初就不该说那女人死了…… “看来门主这一趟收获不少。” “自然。”临寒淡声回到,抬手拨开挡在面前的垂纱,也懒得管它是什么阵法,兀自往前走去。 云舒停在原地,见重重纱影后已是不见了人影,皱了眉头苦笑着跟过去。 “粤北云浮,肖雪。花宗圣祖,花水月,还有、肖雪的好姐妹容萍(绿萍)。一个个的,都见着了。天下楼不愧为天下楼,死者能复生。” 莲尘行刑完毕,拎着半死不活的魏茗等在廊外。 嘀嗒嘀嗒的声音在廊外单调的重复。 鲜血的味道在这幽暗的夜里格外使人迷醉。 云舒鼻翼翕动,知人在外站着,也没了心思与临寒话谈,手一挥,从指尖探出一粒铁珠打在暗处机关上,咯吱一阵响后,重重轻纱便尽数隐没了去。 这一下,鲜血嘀嗒在地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那血腥味似乎都有型了,绕着人鼻尖不断往内涌,要占满你半个胸膛。 临寒看着廊环尽头站着的莲尘,目光慢慢往下移,落在地上已经淤了一摊的血水上,半晌,笑道:“还活着。” 莲尘未说话,将魏茗扔到地上,沾血的手收在背后,眸子微垂看着地面,敛声屏气的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肉体撞击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一下也重重的响在了临寒心里。 她扯了扯嘴,想要说些话,可到头来也没开口,任地上瘫着的小人儿悄无声息的去死。 …… 云舒朝着半死不活的魏茗一步一步走去,看着她那微阖的眼皮下,透射出的愤恨目光,还真是惹人爱怜呢。 背对着临寒,停在魏茗的蔫搭的头前,从她汗湿凌乱的发团里,取下花钿来,比着她细嫩的脸颊来回移动,看着她脸颊新添的血痕,勾唇笑道:“天下楼常以金叶桃花做买卖,数往岁月里,也未见用过梨花。这一次,门主便应了吧。” 说着故意侧了侧身,好让身后的人看的到躺着的人是如何的绝望。 临寒瞥开眼,看着楼外,捏了捏有些发僵的指头,忍着心头那股气,僵着脸回她,“云大主使觉得不妥,那便撤了吧。” “还不去照办?”云舒抬眼看了眼莲尘,冷冷吩咐到。 莲尘微颔首,恭敬答到:“是。”在临寒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坦然离去。 找到尚未歇息的若儿,“明日你便昭告天下,天下楼做生意只与桃花,不与梨花。” 若儿发觉有些奇怪,多嘴问了句,“可是门主的意思?” 莲尘瞥目看她,好一会才道:“多嘴。” 若儿赶忙认错,“是若儿的不是,不该问的。” “花宗的人来天下楼做什么?”莲尘敛去眼底的疑虑,忽的问到。 若儿摇头又点头。 莲尘皱着眉半晌不语。 若儿偷瞟着,心有不安的说到:“若儿也不知道,那柳老看的紧,若儿都近不了身。” “……” “少主使。”若儿从旁出声。 若让你近了身,那糟老头子也该去死了。 莲尘抬手止住她话语,“药备好了就送过来。” “是。”若儿只得屈膝行礼。 莲尘这才转身往回走,找到云舒时,临寒带着魏茗已经回了她该回的地,“大主使,我瞧着有人借酒想要在天下楼撒酒疯。” “撒都撒完了。”云舒不咸不淡的回到。 “还是姐姐了解。”莲尘偏眼往对侧屋檐瞧了眼,见那上面醉瘫了的人,打着酒嗝迷糊不清的念着什么,想他往日样子,不觉好笑,抬手遮了遮嘴角。 若儿捧着盒子过来,云舒见她也不理。 倒是莲尘让她将盒子给自己,转手又递给云舒,挥退若儿,与云舒道:“保管三四个月不愁用。” 若儿下了楼,竖着耳朵听上面动静,被祁枫瞧见了,怕她惹了莲尘的不快,赶忙唤她,“若儿,进来。” “祁哥哥。”若儿依言进去,探手就摸上祁枫的胸膛,脸埋在他肩窝里,闷闷不快的道:“云姐姐还是不理若儿。” “我的好若儿,你倒是让我碰碰,总在我的心口挠痒。”祁枫抓住胸口作乱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 “那可不行。”若儿娇笑着回到,作势又与他滚在一团,互搂着乱亲一气,总算解了心头闷气,这才憨憨的睡过去。 云舒站在二人房间的窗格外,听到房内呼吸声已然平稳,转过身看着莲尘,慢慢的往院中石凳走过去,一撩裙摆坐下,仰头望着楼顶上半趴半坐着的人。 莲尘跟过来,“门主又说了什么?” “没什么,唉~下了一道追杀令,你记得哈,给那醉死的酒鬼好好说道,天下楼追杀弑师叛祖的琼雪,不死不休。”云舒说着说着,眼里的泪就掉了下来,“也是累了你,他心里面没人,也会护着她的。” 楼内熟睡的二人,慢慢悠悠睁开眼,竖着耳朵听着窗外的动静。 不死不休?追杀令…… 祁枫低头在若儿脸上亲了亲,“乖,快睡。” 两人这才真正睡过去。 莲尘有些苦恼,恨她要在这里说这些话,“我……” “你与他说去。她回来的不是时候,我不想凑这般巧。”云舒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袖,往那房间再次看了眼,转过庭院廊柱消失在夜色里。 莲尘上了楼顶,蹲在那烂醉人的身边,撑着下巴数了数空了的酒壶,歪头与他说到:“寇寒,你该回去了。天下楼的追杀令很快的。” 第十三章 追杀未果 “不死…不休?” 寒枯费力的抬起头,睁着迷蒙的眼看着她,忽的一笑,“哈哈哈哈……你们都以为我,嗝~” “以为你什么?”莲尘问到。 寒枯醉眼朦胧的看着莲尘,嘿嘿笑起来,闭着眼,傻笑到:“嘿嘿~救,一定救!救回来当婆娘也不错。” 莲尘眉头一皱,苦笑了起来,抬手拍开他伸过来的手,“师姐倒是个极不错的人。” “你和她一同入的谷,拜的师。按着辈分,她可当不起你师姐~师姐的喊。”寒枯掰扯着指头,含糊不清的说着。 想到拜师的事,莲尘便苦笑不已,我倒宁愿做个小辈的。 是倒是一同入谷,可这拜师…… 莲尘很快止住了回想,淡漠的与他说到:“我还有事,不打扰师兄了。” 说完便走。 “嗯。”寒枯砸巴着嘴应了声,头枕着瓦睡了过去。 这一觉便到日上三竿,被碰翻的酒壶给弄醒,脚背一勾,勾住往下滚的酒壶,坐起身来,长长的打了个哈欠,揉着发酸的脖颈,慢慢悠悠下了楼来。 若儿挽着祁枫的胳臂站在左后方通往抱厦的廊子下,瞄着寒枯灌了口酒漱嘴、喷在院中花木上,犹豫着要不要去与莲尘说。 祁枫却挽着她往后退,不欲去插手这档子闲事。 若儿依着他离开,途经抱厦,犹疑着屈膝作礼,礼毕拉着祁枫匆匆离开。 隔着厚重的窗纱,云舒不错分毫的将她二人动作看在眼里,扯唇一笑,与身旁老人说到:“这丫头藏的深,还需柳老费心。” 柳老皱着眉头盯着紧闭的窗门看了好半晌,才从唇边溢出一个“嗯”字音。 云舒却未再说话,陪着老人站了一会,估摸着寒枯走远了,跟去的人也该跟丢了,“柳老,我就不陪您了,还有些事要办。” “你是楼家的人,别失了气节。”柳老睁开不知何时闭上的眼,褶皱的眼皮下是精明灼亮的黑瞳,直直的看着她,直看入她心底。 “楼家,早就……散了。” 云舒不想提起这个姓,楼家真是难为情的两个字。 “这些话别与书音说,都快死的人了,少些牵扯的好。” “那也不能忘了你自个的姓!”柳老有些不满的强调到。 “我姓落,落云舒,不是楼云舒。楼家的那些事,我不想管。您也别去管。”云舒停住推门的动作,回过头与他说到,望着他苍老的面容,压下满嘴的怒气无奈的劝他。 “我想管也管不着,如今我也只能替你管着那女娃娃。”柳老颇为不悦的撇开头,又愤愤的道:“改日我去找花水月那婆娘比划比划,看那糟老头子出不出来见人。” “您可别玩过了,好不容易从夜老那抢来几样物件,你可别折腾着回去了。”落云舒有些心疼到手的物件,已经送出去一件了,到时候被要回去,才是难堪。 “也就他干的出来!”柳老摔了帘子进去,盘腿坐在高椅上,哼哧哼哧的玩着腕上的檀珠。 落云舒想想他抢人东西时无所不用其极的作为,有些无语。 打开门出去,正碰上来回禀的人。 “跟丢了?”落云舒率先发问。 “是。” “……” 虽然没指望过,但心里还是有点堵,“在哪里跟丢的?” “镇中新开的酒肆。”回禀的人说着头又低了一分。 “寒阙的人?!”落云舒心中一个咯噔,看来这追杀令是下对了。想着往前走去,转过一道廊,见莲尘等在那,开口问到:“什么事?” “魏茗那丫头……”莲尘看了眼她身后跟的人,迟疑到。 落云舒不在意的挥退下属,回到,“放心,死不了。” 她临寒不会让她死,为了名声。 —— 天下楼的人奔波数月追杀离忧谷昔日主使琼雪,不得踪迹。惹得江湖上笑声一片。 知道此事的临寒,当即招了落云舒去问话。 “天下楼追杀人不成,反落了笑话。离忧谷跟着受累,你这个大主使不好当啊。” 落云舒闻言一笑,抬眼对上她偏首看过来的视线,“谢门主体谅。” “我自是要多体谅你一些的,天下楼办事不力,那就交给天机阁去办。左右她们俩都是姐妹,相互帮衬着,好办事。”临寒睨眼看了她一会,在她脸上未瞧出什么来,这才收了目光,挥手让她退下。 出了烛台楼,迎面便撞上苍白着脸端茶送水的魏茗。 “见过大主使。”魏茗低着头,屈膝作过礼后,脚步虚浮的离开。 落云舒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眉头一皱,这丫头性子变了许多,瞧着是…… 临寒从楼内出来,见落云舒站着未动,循着她视线看过去,刚好瞧见魏茗消失的背影,不禁勾笑说到:“到底是胆大,以毒练武这般子事,捅到大主使的面前,我这个做师傅的怎么护,也还是得惩罚一番的。” 落云舒闻言回过神来,看着她。 “现下这丫头,被我挑了手筋脚筋,武功尽废。”临寒嘴角噙着一抹讥笑,眼含深意的瞧着她。 落云舒眉头一挑,并不言语。 似是嫌话说的不够明白,临寒张嘴又补了一句,“谷中弟子受她恩惠,往后及笄出谷试炼,总会护着她一些。我这个做师傅的,也能放几分心。” 听到这,落云舒只觉心尖发冷,凉的人背后生寒。 冷着脸,拱手作礼道:“云舒尚有事。” 临寒勾唇一笑,抬步走了。 等着人不见了,落云舒抬手朝虚空招了招手。 一只云鹰从远处直冲过来,落在她肘上。 落云舒解下云鹰脚上的小竹筒,两指一夹捋开信条一看,面无表情的将纸条在掌中化为灰,盯着远处山峦看。 萧兰身后跟着几个师兄弟,隔着老远就看到了落云舒,艳羡她肩头那只云鹰,乖乖巧巧的走过来,笑揪着一撮发绕指玩,昂着小脸赞叹道:“这鹰真好看。” 落云舒偏头看了她一眼,认出这些个小辈,抓过肩上的云鹰丢出去,等云鹰飞远了,才开口:“你是哪个门下的?” 萧兰笑意微僵,环视了下身后的人,不自在的回到:“云师伯不常在谷中,定是不识我们这些小辈的……” “魏茗我知道。”落云舒淡声到。 萧兰听言,嘴角抽动,眼睫眨动遮挡眸子里的泪花,语音清脆的道:“弟子萧兰,是天机阁燕如少主使座下大弟子。现拜学在临门主座下。” 第十四章 萧兰 “拜学,呵~”落云舒重复了一声,冷笑着别开眼,感慨似的说到:“谷中规矩变化甚大。” “……”萧兰语噎,果真这样的话是不能与云师伯说的。 眼稍往后一撇,捕捉到身后人微翘的嘴角,暗暗的咬牙,转眼看向落云舒。 他们肯定在嘲笑我,气死我了。这规矩又不是我破的! 该说些什么,说些什么…… 萧兰转溜着眼,微张了樱唇,“云师伯。” 落云舒偏头看她,萧兰下意识闭嘴。 好一会落云舒才道:“天机阁缺人。” 话罢,人便跃下重檐,消失在云雾下。 萧兰等人万分惊诧,这等高度…… 奉命盯着落云舒的寒起,高坐在烛台楼檐角上。见她这般跳下去,心中一惊,吐掉嘴边叼着的野草,站起来。 双臂一展,做飞鹰式,一头扎进云雾里,也跟着下去了。 见一身影下去,萧兰等人尚未回神又被吓了一道,纷纷道:“这是哪位前辈?” 萧兰猜着是那小师伯,但她是决计不会说的,当下开口转移话题,“云师伯说天机阁缺人,门主也是如此说。你们可有想法,出谷试炼入住天机阁?为我师傅办事。” “出谷试炼,我可是要行侠仗义游走江湖的,困在一个小小的天机阁,我可不愿意。”当下便有一人回到。 “是啊,是啊,天机阁有什么好的。” “你们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平日里我还亏待了你们不成?”萧兰面子薄经不住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下去,气的泪花都冒了出来。 “师妹自是待我们不薄,可我们日后也是要过活的。趁着这机会不扬名立万,还等到哪时候去?” “离忧谷中弟子外出游历,不得打离忧谷的名号。师兄若是想扬名立万,天机阁自是护着你。”因着怒气,萧兰不自觉加重了语气。 这在他人听来显然不中听,“师姐,我等可皆是离忧谷中人,行走江湖……” “我去。” 先前说话之人愣了一下,待看清是魏茗后,面上露出怪异的神情来,止了言语。 终于听到想听之言,萧兰不禁露出笑脸来,高兴的反身欲说,却见是魏茗,脸上笑容凝滞住,“你……” “天下楼发布追杀令,不死不休,很是难见。魏茗想去瞧瞧。只是苦于没有武功,出谷历练定然给各位师兄、师妹们添麻烦。现在想想,只有天机阁是最适合我的。” “师妹,天香阁也适合你呀~” 众人大笑。 “天香阁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多,让魏师妹去,怕是不妥。” 魏茗本就低着的头低的更低了,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捏着,捏得指节发白,才将脸上笑容扬起来,“师兄说的对,还望各位师兄师姐体谅魏茗。” 说罢又低了头,只让人瞧见那一剪秋眸微微低垂,似含有无限忧愁。 奇怪!魏师妹以前不是这样的,难道先前传闻是真的。 “既是这样,你我皆是同门,你又是门主座下弟子,我们自然护着你。萧师妹你看?” 萧兰哪有什么不同意的,她巴不得有人给落云舒添乱,师傅那自有说法。 萧兰点了头道:“我会承禀门主,几日后便是大典,各位师兄弟们可不要懈怠。” 一众人笑哈哈的应了声,“听师妹\/姐的,我们这就去练功房。”话罢纷纷离去。 魏茗低着头跟在他们身后离开。 萧兰视线轻飘飘的落在她身上,勾着唇角笑了声。 魏茗听到她笑声,身子下意识抖了一下,拐弯处匆匆瞥眼往后看,撞进她寒光凛凛的眸子里,赶忙别过脸去,脚步匆匆的离开。 萧兰这才抬步施施然走去。 崖下桃花阵里,寒起拦住落云舒,“有没有受伤?” 林里桃花飘落,打着旋落在他二人发顶、肩上。 落云舒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又看,弯着嘴角笑道,“我不是稚子,知道分寸。” 见她笑,寒起也笑了起来,满目的柔情转眼落送飞花。 落云舒不得不再一次感叹老天的作弄,让好端端一个男子生的这般,比女子还好看。 “大典会回来吗?”寒起捉了一片花瓣,碾在指尖,随口问到。 落云舒摇头。 “什么时候去玉罗城?”寒起撇过这个话题,继续问到。 想到某些事,落云舒眉头微蹙,“得等一段时间。” “寒阙……不会在这个时候……” “已经动手了,你不在江湖上,不知道天下楼因着那追杀令沦为笑话。而这一切……”想到这,落云舒泄了气,语调也软了几分,嘟囔到:“也不知道她打着什么算盘。” “是我们低估了漓华,包括她在内。”寒起微垂着眼睫,目光自上而下从她发顶落到她鼻尖,抬手敲在她光洁的额前,“你呀!明明与师傅的师徒缘分是最浅的,偏偏是个最爱揽事的。” 被他这么一敲,落云舒所有思绪只得扔到一边。 抬眼瞪向他,“只是体弱多病被送去擒仙谷一遭,与你们不熟识,处处受累。” 寒起心口一揪,你是如此我又何尝不是。 “我倒是忘了,你是后头寒枯带来的,说是兄弟,我瞧着也不像。”落云舒将到嘴边的医谷二字个吞了,瞟着他垂在两侧的手。 寒起无奈苦笑,垂在两侧的手微微收了收,避开话题,“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 “噗嗤,就你?”落云舒失笑不已,眼睫翘着沾一根细发,一眨一动别样的风情。 寒起无奈,抬手拂开她脸上细发,“不会和她说的。” “我还有事先走了。”落云舒显然不信,抬手打落他将放下的手,转身往桃林外走去。 寒起站在原地,眸光紧锁在她身上。 漫漫桃花飞。 落云舒越走越远,身影也越来越淡,逐渐朦胧,消失在林外光影里。 寒起想走出去,跟着走出去…… 咬着红唇挣扎再三,还是收回了迈出去的步伐,转身往回走,两眼涩的发慌,看什么都是重重影。 浑浑噩噩回到练功房,刚摸出一壶酒来,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谁?”寒起哑着嗓子,闷头灌了一口,两眼通红的看着紧闭的房门。 门外萧兰恭声回到,“小师伯,门主有请。” “哦。” 想到魏茗回来时候的样子,寒起不禁冷笑,小辈之间已是如此倾轧,更不要说江湖上了。 收住念头,将酒壶搁置在桌上,起身出去。 瞥眼便可见一个乌黑的小脑袋,可惜不是那丫头的,她怎么会这么乖的等在这里给你传话。 “走吧。”寒起懒懒的道一句,等着她给引路。 萧兰鼻头微皱,小心应了声是,碎步走在前头。 第十五章 漓师祖 这样子的小心翼翼惹得寒起极为不快,打定主意还是要叫魏茗那丫头回来,哪怕给自己暖暖酒也好,埋没在那等下人房里,也好意思说是师从门中第一人。 只是他不知道,大典也将魏茗算了进去。 而临寒找他也是为了这事。 “小师伯,到了。”萧兰退到一边,让出路。 寒起抬头看了看门上牌匾——云霄楼,在这里找我? “嗯。”寒起低嗯了一声,推门进去。 绕过一排排书架,走到最深处才看到有人,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来了。” “嗯。” 临寒捧着书不紧不慢的翻了一页纸,鼻头微动,“喝酒啦?” 寒起懒声答一句,“就一口。”往左挪一步,身子倚着书架,头歪着,眼瞟着书架上排列整齐的书籍,“怎么想着看世俗杂记了?” 说着,从书架上抽下一本,捧在手里翻看起来。 “久不入江湖,看些杂记也好。”临寒抬眼看他,见他哗啦啦将书页翻完,放回原处,哑然一笑,“忘了你不喜欢看书。” 寒起没说话,她不是忘了,是存心的。 显然,瞧见的人说了些什么。 对萧兰的不喜就更加了。 “这书我正看到兴头上,你就来了。”临寒说着扬了扬手上的书。 寒起嘴角一扯,笑道:“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不该丢下那壶酒。” 临寒合上书页,搁到一边,闲话似的扯了一句,“魏丫头想去天机阁。” “……” 寒起闹不懂她跟自己说什么,去就去呗!丫头大了。 “我知道寒阙的手伸的长了些,云舒她施不开手脚。”临寒说到这又止住了,寒起偏头看她,“什么意思?” “原本想着拍卖行一召开拍卖会,就去玉罗城……” 寒起打断她的话,问到:“这一次拍卖会在玉罗城召开?” “也就你不知道了。”临寒笑看他一眼,又接着先前话说下去,“原本是想着将楼书音给换下来,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寒起想到楼书音那身体,皱起眉头,“他挨不住的。” “知道他身子差的一手都不够,瞒着便是了。”临寒不在意的笑笑。 “你想推谁上去?”寒起点点头,不多说。 “季封。” 寒起在脑海里翻找了一下对这个人的印象,两手抱臂环在胸前,头往后枕着书柜,红唇一勾笑道:“那可是皇朝的人,你就这么敢用?” “有什么敢不敢的,换作她来,还不是一样。”想到落云舒,临寒眼里划过一丝冷意,有些微嘲的说了一句,转过脸,视线游走在排列整齐的书籍上。 “也是,本就是他的。”寒起挑眉应到。 后又想起什么,微眯了眼,疑惑道:“可是朝堂上又起了什么风波?” “皇家的九公主要还朝了,皇上有意赐婚,还不知道便宜了谁。”临寒说着将手边一卷画轴丢给他。 寒起接过画轴,打开一看,画上美人娇俏如斯,想想朝堂上那等酒囊饭袋,还真是便宜了他们。 “可惜啊,可惜。”寒起卷起画,丢还给她,满嘴的叹息,脸上却未见半分可惜之情,细看他眼里还闪着几分戏谑、几分兴奋,到底无情。 寒起站直身,拍拍手,作势转身,他道:“说完了,我就走了,酒还没喝呢。” 人走到门口,推门要出去,却闻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真是亲兄弟,他也好喝酒。” 闻言背脊一僵,缓了缓扬起红唇,笑脸吟吟的返身走回去,与她说到:“那这天底下,能做我寒起的兄弟的人,可真多。” 临寒一噎,瞪大眼睛看着他。 寒起很满意她的反应,收回视线,漫不经心的扫了眼周遭,赞叹到:“书是好书。”说着余光扫到坐着的隐有怒意的临寒,勾唇笑了声,“不和你扯了。” 话落,施施然离去。 临寒气的牙痒痒,要不是借你的口……谁愿意? 平复下胸中怒气,将手中书放回原位,起身走到一排书架后,抽出一本书。 书架后一排靠墙的书架向右移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富丽堂皇。 临寒微扬了下巴,抬步走进去。 有人已经恭候在那。 是个姑娘。 青丝高束,红衣似火,耳畔琳琅叮当,见她便拱手道:“门主。”声音清冽,似是个飒爽的女子。 临寒走到一边圆椅上,斜靠着椅背坐下,手一抬敲在桌上,小拇指微翘点在茶盏边沿试茶温。 “人马已经到了寒山,漓公子亲自布下的离别宴,明日便离山回朝。” “……” 见她漠然不应,那人又道:“道中新起的百变魔王似是与寒阙有勾结。” “呵!”临寒冷笑一声,抬眼看她,“你那徒儿倒是个惹祸的事儿精。” 女子猛然低头,额上渗出细密汗珠,低眉恭谦的回到:“兰儿不懂事,是属下未……” 临寒不紧不慢的打断她,“好了。主事的人不在这,天机阁的消息该透露的,就透露出去,藏着掖着也不是回事。” 顿了顿,补充到,“她可不是个留面子的主。” “燕如知道。” “下去吧。”临寒两手相对摩挲着,歪着身子闭眼假寐。 燕如低眉顺眼的退进帘幕后,偷眼看向假寐的临寒,五指微抓,转身离去。 殊不知,临寒已然起身,站在暗处目送着她出去。 机关石门缓缓开起,萧兰垂手等在石门外。 燕如从里面走出来,一见到萧兰,脸色微沉,吩咐到:“跟上。” 话落又进了另一条石道。 七拐八弯后,两人停在了一方水前。 萧兰望着那一方水,水中央上空有一悬棺,冰晶色,四条碗口粗的玄铁链拴着四角,在洞口上方打下来的阳光下散着森森白气。 仔细瞧,隐约可见内里躺着人。 萧兰瞪大双眸,被这一发现给吓到。 里面躺的人是谁?师傅为什么带我来这? 心中惊愕霎时浮于面表,转眼,仰头看向面色平静的燕如,“师傅?” 燕如垂眸看着她,不言语。 洞口上方水滴凝聚,嘀嗒往下坠。 叮咚叮咚的响着,像是敲在了心鼓上,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 时间悄然流逝,洞口上方打进来的光线逐渐偏移,投注到黑波粼粼的水面上。 萧兰这才发现,水面下原是寒铁注的底,上浮一层水,也不知冷不冷? “这是你师祖。” “师祖?”萧兰疑惑不解,“哪位师祖?师傅。” “这是你漓师祖。”燕如抬步往前走,停在池边,低头看着池里黑沉的底。 第十六章 尸身 四四方方的水池沿岸都是寒铁注的,燕如这一走,萧兰才发觉寒铁散发的寒凉,猝不及防一个哆嗦。 猛然惊觉。 明明近在咫尺,声音却似越来越越远。 萧兰心慌不已,师傅呢? 扭头四看,也未瞧见半片衣角,心一下子沉到底,“师傅不要我了?” 叮咚! 嘀嗒! 积水往下落,砸在水面上,圈起涟漪,萧兰看着那一圈圈涟漪,闹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师傅要抛弃我? 萧兰心里害怕,身体更是冻的发抖,被迫瑟缩着蹲在地上,抖成糠筛也生生忍着,死咬着嘴唇不发一声。 她心里清楚,除了等,别无办法。 眉毛渐染上寒霜,轻柔的衣料也被冻的僵直,手脚也越发僵硬。 燕如站在洞口上方,垂眼看着牢里蹲着的徒弟,就像站在黑池水边往下看一样。 那里面黑波粼粼,倒映着她火红的衣裳变了色,人待在里面怎么会不变呢? 看了会,转过身抬步往外走,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黑池水里透出的寒气,会不会把一个豆蔻年华的孩子给冻残。 绕过一排排牢房,无视两旁呻吟吊气的囚犯,平静而又缓慢的走过。 当看到大牢门口背对着她站着的人,眉头一皱,拱手行礼,很是不解的道:“姐,你怎么来了?” 莲尘看着自个这妹妹,见她眉头皱着,几分不耐在眉间,抬手抹开她眉间褶皱,答到:“自然是来看看你。” “大典举办落在天机阁手上,你又是第一次经手,做姐姐的怎么也要过来看看。”莲尘拉过她藏在袖子里的手,触手的冰凉,她不禁诧异问道:“手怎么这么冷?你又去那了?” 燕如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与她并肩往前走,随意回到:“没什么,大典的事自有人管着,我操不上什么心。” “那便好。”莲尘含笑应到,收回视线,暗暗讶异,原来这天机阁的牢门比天下楼的还大。 燕如拉着莲尘下了层层台阶,往东边楼阁走去,边走边说,“刚得了一罐子茶叶,就等着姐姐来。”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莲尘笑着应到。 燕如垂眸轻笑,“本该如此。” 伺候的人,早早就备着茶水,两人一落座,便端了茶水上来。 两人品了几口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聊着聊着燕如便有些着烦了,莲尘这时却问到,“来了这么久,怎不见你那好徒弟。你也知道的,姐姐就羡慕你有这么个徒弟。” 想到萧兰,燕如不自然的移开眼,随手将茶杯搁到桌上,手搭在桌沿,歪着身子懒坐着,假笑着回她,“平日里便不见人影,好不容易大典人给放回来,又不知道去哪混去了。” 莲尘闻言一笑。 “红儿。”燕如偏头唤身后的侍女。 “阁主。”红儿上前一步,弯身应到。 “那皮猴去哪了?可有谁瞧着了,将人叫来,就说她莲师伯要见她。”燕如说完,朝莲尘笑了笑,“指不定一阵好找。” 莲尘摆手说,“找不到就算了,人就在那,我随时过来,随时可见。” 红儿下去找人。 “那不行。”燕如不同意,哪能随时过来,这不像话。 莲尘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哪能让姐姐为了一个小辈来回跑,理当妹妹领着她来见你才是。” 莲尘端过茶挡在唇前,掩袖遮住微僵的嘴角,笑了这么久,嘴都僵了。 一放下茶杯,便柔声笑道:“听你的。” 门外有弟子引着一男子进来,俊眉朗目,颀长身量,穿白衣,云纹竖领,束发,腰悬菱形玉牌雕一桃花枝,背面刻一字天。 此人正是祁枫。 燕如识得他,没等他吱声,朝邻座的莲尘先开了口,“姐姐若是有事,妹妹便不留你了。” 祁枫微笑着退到一边。 莲尘起身向燕如行了一礼,“多谢妹妹,改日再登门。” 燕如起身将人送出去。 这时,红儿硬着头皮进来,告饶到,“阁主,我派人将阁里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没找到少阁主。” 少阁主?燕如偏头看向身后的红儿,冰凉的目光仿若在看死人。 这样的目光让红儿很是心惊,赶忙跪了下来,双膝猛的砸在地上,发出闷响,她却一声也不敢吭。 鼻尖上开始冒汗,腿也软的发酸发抖。 “那样的废物,也配当少阁主?”燕如丢下一句话,匆匆离去。 待脚步声消失,红儿这才敢抬起头,看着她离开的方向,长松一口气,暗暗的抓紧衣角,认命的跪着。 莲尘接过祁枫牵来的马,翻身上去,手扯着缰绳,扭身对身侧同坐马上的祁枫说到,“什么事让你亲自跑一趟?” 见她抽马往前去,祁枫立刻打马跟上,与她并驾齐驱,道:“楼里有一桩生意,属下做不了主,其他人来我不放心。” “什么生意?”莲尘接话问到,暂时抛下对燕如反常的猜测。 “雪域迷城的人拿到了前门主的尸身。” 莲尘心下一惊,目露疑惑,“条件呢?” “他们要玉罗城的开塞令。”祁枫说着特意观察了莲尘的表情,却被她扭头避开了。 莲尘压下奔涌的情绪,继而问到,“谁的人送来的?” “若儿说是寒阙的人,引的路。”祁枫若有所思的回到。 “寒阙?”莲尘下意识想否认,“不该啊,这个时候他捣什么乱?”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还未禀明大主使。” 莲尘回去心切,一道鞭抽在马屁股上,“驾!” 跨下马儿吃痛往前狂奔,一下奔出,将祁枫甩在了后头。 一人一马紧随其后,在碎石路上奔驰,扬起一片黄沙。 大路奔尽,叉分两道。 一道树木林立,奔往衢州天下楼。 一道百转水折,浩浩波澜壮阔,是辗转他道的良径。 莲尘一马当先奔入树林道中,余光扫到林中樟树上藏人,不动声色的继续往前奔去。 祁枫紧随其后。 忽的耳边一道暗风起,莲尘偏头,抬手,双指一夹,入目见是一纸团,揉成弹丸大小,打开一看,骤然用内力将纸条震碎。 偏头朝后吩咐到,“你先回去。”调转马头,往回奔。 “吁……”祁枫降下速度,应到,“是,只是……” “先拖着!”说完,莲尘便抽马离去。 祁枫偏头往树上人离去的方向看了几眼,勾唇一笑,扯着马正了方向,玩味的说到,“拖着便拖着。” 话落,抽马往衢州奔去。 第十七章 大典 莲尘又回到那先时岔路口,选了水道。 到河边刚下马,便见了船家撑船过来,牵马迎上去,喊到:“船家,这九尺回肠,下路是到哪啊?” 船家支着桨,遥遥回到:“客家想到哪便到哪。” 等船一靠岸,莲尘牵着马上了船,抛给船家一钱袋,也不看这船家是何样貌,只管喊上一句,“船家,信州。” “好咧。” 在船家的应答声中随意找了一个杌子坐下。 马儿在身后打着哼哧,摇晃着尾巴。 碧绿色的河水下总透着一股心惊,亮的有些晃眼。 莲尘盯着河水看了几许,无趣的撇开眼,闭着嘴,也不问行程,也不问所需时间,颇有一副任船家怎么样的姿态。 躲在林子里的祁枫犹豫再三,朝船家打了个手势,转身扎入林子深处,疾步扯过缰绳,拍马疾驰而去。 莲尘歪着脑袋看了眼船家,嘴角微微勾起,果真好奇了呢。 连着几些时日星辰相伴,船才靠岸。 莲尘脸色微白的下了船来,牵着马往信州城中去。 话回大典。 大典前一日,萧兰便被燕如从池子旁给拎了出来,丢给红儿照顾,“明日便是大典,照顾好了,不得有差池。” 红儿低着头连连应下来。 等燕如一离开,红儿这才将目光投向地上团着的人,见她身上覆着薄冰,眼睫上开着霜花,到了暖和的地方开始化水消融,一番时间下来整个人都湿漉漉的,活像落水的鸡仔,可怜的紧。 红儿迟疑的走过去,探手试她脖间跳动。 当触到那微弱跳动,红儿有些失笑:自己这是怎么了?阁主已经……又怎会要了少阁主的命? 垂眸看着地上的人,抬手拂开她眉间皱起的疙瘩,低叹一声:“小小年纪也染上了愁绪,……这日后啊……” 伸手将人从地上捞起来,扔到早已备好的凉床上,催动内力为她缓缓祛寒。 这一祛寒便是一天一夜。 萧兰醒来的时候尤有些不信,睁着眼看着头顶的悬梁,忽的又闭上眼。 再睁眼时,燕如站在床侧,凉薄的视线落在她发颤的身上。探手捉住她手,眉头耸皱,余光扫到身后的红儿,薄唇一抿,冷笑到:“废物。” 红儿惊的肩头一缩,咬唇低声道:“是。” 见她应声,燕如收回视线,眼睫微垂遮住眼底轻蔑,淡淡的抬眼看向僵在床上慌乱无措的自家徒儿,松了钳制她的手,在袖间一擦,转身,朝红儿道:“收拾妥当了,将人拎到大堂来。大典在即,勿要耽搁。” 说着,瞥眼看向躺在床上的萧兰,见她僵着小嘴努力露出笑脸,满脸的讨好,冷哼一声,别开视线,抬步离去。 萧兰本就僵的脸更加僵了,扭头看向床边垂立的红儿,“红儿姐姐,是师傅带我出来的吗?” 红儿闻言,呐呐一笑,“自然是阁主。” 萧兰睁着湿漉漉的眼看着她,目光落在她脸上,慢慢往下扫,停顿在她下颌处,偏开眼,嘟囔到:“师傅心中还是有兰儿的。” 掀开被子准备坐起来。 红儿见她吃力,下意识伸手要去扶她,手指刚动,陡然又想起她那露骨的目光,偏眼示意身后的丫鬟伺候她,抬步往外走一两步,回头对她说到:“红儿去去就回。” 话落,转眼消失。 萧兰闻言愤恨不已,低着眼任着伺候的丫鬟为她穿鞋。 一番折腾,萧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微微扬起嘴角。 下巴一昂,问身后的人道:“红儿姐姐可差人来说几时来?” 丫鬟还没来得及应话,便见红儿从外进来,“可是好了?” 这话问的是丫鬟,萧兰自没有应的道理。 “是。”丫鬟娇娇脆脆应到。 红儿这才将视线转向萧兰,见她面前摆着铜镜,笑吟吟走过去,道:“人已是来齐,就差门主了。少阁主理该过去了。” 萧兰面色微惊,云师伯已经到了? 站起身,提步往外走去。 心慌,脚步也乱,脚步匆匆的,只盼着早点到了那大堂。 云师伯是为了魏茗来的? 红儿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保持着一肩的距离。旁人一看便知这红儿,武功极高。 远远便可见偌大场地里站着百来人,各色衣衫皆有。 大堂往东接的大道,陆续还有人在往这边赶过来,渐渐可见收尾。 萧兰放缓脚步,扬了扬嘴角,带着笑走过去。 落云舒翘着脚坐在圈椅上,睨眼往外扫,扫到脸上挂笑由远走近的萧兰,缩着的手搭在桌上,五指连动漫不经心的敲着桌面,发出哒哒哒的沉闷响声。 “云师伯。”萧兰走近,腆着笑。 落云舒抬眼看向不远处和人交谈的燕如,唇角微弯,道:“嗯,怎么才出来?” 出来而不是过来,难道…… “小辈有些事耽搁了。”萧兰想到先前落云舒的态度,改口自称小辈。 “嗯,去忙吧,我这里……不用你招呼。”落云舒眉头舒展,瞧着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不觉莞尔道:“这般样子,别落了你师傅的面。” 说着微抬下巴,遥指燕如所在的方向。 萧兰神情尴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在燕如看过来之前收回视线,闷声应到:“谢云师伯提点。” 落云舒嘴角噙着笑,挥手让她走,懒懒的靠着椅臂,目光落在由远走近的寒起身上。 “你倒是好自在。”寒起走过来,从她盘子里扒拉走几个果子,握在手里把玩。 “啧~” 寒起闻声挑眉,见她看着别处,问到:“看什么呢?” “看……有没有好苗子。”落云舒漫不经心的回到,言语里尽是敷衍。 “呵……你打算收徒?”寒起显然认了真。 “怎么?不行?”落云舒换了个姿势,偏头看向他,见他满脸狐疑,忽的又笑道:“她都有个徒弟,我就不能?” 见她提到临寒,寒起不禁想起废了的魏茗,有些惋惜的开口,“那丫头……真是毁了。” “早就毁了。”落云舒不屑的说到。 寒起并未接话。 外面开始唱,“门主到~” 堂外列队整齐的各派弟子,以及门下各属弟子纷纷迎声,“恭迎门主\/离忧门主。” 声浪习习,震撼至极。 落云舒看着从远处踏步而来的临寒,目光之余扫向堂内随意而站的他派掌门、长老。 见他们目露不甘,隐有他意。眸光一顿,收回视线,索性闭了眼等她上来。 第十八章 收徒 临寒着白衫,肃着脸,身后跟着不成器的徒儿魏茗,不紧不慢的走过这漫漫大道,拾阶而上。 一抬眼便撞上落云舒看似玩味实又冷漠的视线,不着痕迹的移开眼,将手往后一伸。 魏茗看着她,犹豫着要不要把手递过去。 临寒看也不看,抓过魏茗的手,用力一带,扯着她往前走去。 在外人看来,却是师徒情深,羡煞旁人。 师徒二人入了堂,便被围了。 一人几句场面话下来,临寒再冷的性子也招架不住,僵着笑,道:“承蒙各位掌门长老的关照,临寒……” 话未说完,却见堂中众人眺目看着远方,面上皆是惊疑猜测,不解回头看,这一看,只觉得心中骇浪滔天,他怎么来了? 话未问出口,倒有人替她问了。 “不知三皇子大驾……”落云舒迈步过去,瞥眼见他身后无人跟随,上下打量他衣着打扮,笑说到:“可有他事?” 被唤作三皇子的人,漫步走来,万千目光下,比之临寒走的更像那么一回事。 一身墨色衣裳,袖口和衣摆边角用金丝绣着繁复纹理,灿灿朝阳下,闪着点点金光。 落云舒眉头微皱,将视线停在他脸上,忽视掉他苍白面色,笑吟吟的道:“三皇子面色红润了不少。” 三皇子漓烟听言轻笑,狭长的凤眼微挑看向落云舒,抬手,手背缚在脸上对她道:“是吗?看来本殿下是沾了你、离忧谷的喜气。” 落云舒眺目往下看,淡淡回到:“何喜?” 漓烟闻言低笑,笑声清朗,挑眉四顾,“贵门下弟子武功绝熟、一派正气……不弱当年,如此大典……如何能不称喜?” “呵~”落云舒失笑,半晌才道:“三皇子里面请。” 漓烟闻言颔首,邀手做请。 落云舒回礼,两人僵持一阵,提步往大堂里走去。 天机阁阁主燕如迎上来,落云舒自然找了自己位置坐下。 燕如引着漓烟落座,正对落云舒对面,临寒下首。 堂中他人这才纷纷落座,未到吉时,在座的人熟稔的开始攀谈,话语无不牵扯到朝堂,一言一句无谓是试探漓烟的来意。 漓烟像不是个中人,悠闲自在的品着手中茶,微垂着眼,余光稍稍扫向上首坐的离忧谷门主临寒。 入目的清冷面颜散着生人勿近的意思,不敢多看。收回视线,勾着嘴角低眼瞧着杯底沉着的茶渍,想到那个同样冷到无法的皇弟,还以为能见上一面呢。 落云舒勾着脚坐了一会,偏头问身后的人,“天下楼的人呢?” “连少主使去了信州。” 信州? 落云舒想了会,“告诉他们就说我要收徒。” “这……” 落云舒挑着手指把玩一阵,偏眼见临寒往她这边看过来,勾唇一笑,偏头看向身后的人,抬手一勾,让人靠近。 那人弯身,贴近。 落云舒手指一弯扣住他下巴,笑眯了眼,低声道:“你和他去说。”下巴微抬,视线落在暗处站的寒起身上,顺势松了手,若无其事回头的看向临寒。 暗中站着的寒起脸色不佳的看着面前低着头的男人,“她这么说的?” “是。” 寒起往落云舒的方向看了眼,只看到一方后脑勺,略有不喜的看向临寒,抬步走过去,附在她耳边低语一阵,退开。 临寒没有多问,抬手招了侍女,让人去知会燕如。 等人离开,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今日大典,我派大主使,有意收徒……” 话音未落,堂中的人已然坐不住了。 落云舒是个什么人他们最清楚,强横不讲理,倘若自己的乖徒弟被她给瞧上了,可怎么办?若门下弟子有英才未觉,被她给揪出来,岂不是门派的损失? 这般想法一出,平日里再稳重、深藏不露的人都慌了神,齐刷刷的看向勾脚坐着、一派悠闲的落云舒,欲言又止,没半分往日光彩。 落云舒眉头微挑,眼皮微掀,目光落在对座的三皇子身上,顿了顿,才移开视线,左右观望一番,摸着手指甲嗤笑道:“只是收个徒罢了,看把你们兴奋的。” “……” 众人默。 “哟,妹妹呀,听闻你要收徒,这不我就过来了。”一道女声突兀的响起。 众人闻声往外看,不见人影,了然,邻座相对一笑,花宗圣祖来了,有些奇怪。 尚猜疑中,眼前一道人影晃过,人在了高堂,手点着临寒的肩,笑吟吟的看向下首的落云舒,接着前话道:“也是,你早该收个徒弟了。” 落云舒还未接话,她瞧着堂下坐着的漓烟,捂着嘴笑吟吟的又道:“三皇子怎么也来了?” 也? 漓烟下意识右顾,不见那人,不知何来的也? 漓烟起身拱手一礼,缓缓直了腰慢生慢调的道:“前辈倒是来的及时。” 花水月捂嘴浅笑,道:“这不是听闻医谷的人都来了嘛,我这花宗,总不能不露面吧?” 燕如看向角落里躲着喝茶的寇寒(寒枯)从旁接到:“圣祖能来,乃是我派的荣幸。” 花水月闻言一笑,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埋头喝茶的寇寒,启唇欲说到嘴边却话向他人,“年纪长了,图个热闹。” 她这话一出,让人不得不重新省视她,怀疑她所来目的。 大典照常进行,众人也没敢多猜,只盼着落云舒赶紧选徒,当然这徒不是自个门派里的才好。 靠着椅背懒坐的落云舒瞥了眼偷摸着瞧过来的视线,几不可察的哼了声,闭上眼,坦然接受他们的目光偷瞄。 直到大典接近尾声,还是没盼到落云舒选徒。 临寒不解的瞥目看过来,见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似的,不禁眉头蹙,落云舒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怎么?瞥眼示意人去喊醒落云舒。 侍女得了意从旁退去,悄悄走到落云舒身侧,还未开口,人便醒了,瞧她眼眸清亮不像是个刚睡醒的,不觉愣了神。 落云舒抬手支着下巴,转目看向侍女,见她愣神,厌恶的转开眼,冷声说到:“什么事?” 侍女未曾错过她眼里流露的厌恶之色,心神一紧,懊恼之下赶忙开口补救,“大主使,大典将尽,收徒事宜?” 落云舒眼皮一掀,眺目看向她,半晌才开口,“哦,这事呀……”转头四处找人。 侍女紧张的跟着看了眼,不知道她在找谁,小心翼翼问到:“大主使,不知道您在找哪位大人?奴婢可以……” 话未说完便被她抬手止住。 第十九章 寒山万阙 “找到了。”落云舒起身,抬手示意她让开。 侍女低着头退到一边。 落云舒一步出,人到了两丈外。 无意间看过来的临寒瞳孔微缩,大主使还真是谦虚。 落云舒看了看黑着脸的寒起,笑着调侃,“谁惹你了?” 寒起看着她,抿了抿唇,方说,“选好了?” “是啊,选好了。”落云舒回到。 “谁?”寒起又问。 “青璃。” 两字一落入耳,寒起下意识想开口,转眼又想估计不会那么巧,几回思绪,抬眼看向她眸子,问:“你怎么想的?” “我需要怎么想?”落云舒嘴角一扯带着一抹冷笑,反问到。 欸,想到某些事,寒起不觉叹了口气,“那也……不用这么快。” 后面几个字是他在落云舒越发冰冷的目光下,咬着牙说的。 “放心,不是我催她的命,是她命数到了。”落云舒眼一闭,撇开头,摸着腰上挂的大主使令,心里可惜到不行,语气也懒待了几分。 “人……”在哪? “还在擒仙谷里头,我可以不听师命,但她不行啊。”落云舒说着说着眼眶就发红了,却不见泪意。 寒起顺着她视线看过去,不出所料正是临寒,挑眉讶异到,“你还有为她考虑的一天?” “寒阙的人没来,想必她一定很失望。”落云舒直接转了话题,发红的眼微闭着,在他瞧不见的角落恢复成原态,哪能轻易在他、人面前落泪? “哧,不知道你跟她置什么气?”寒起又问起了这个问了多年无果的问题。 落云舒不答,寒起也不恼,勾唇一笑,打趣道:“俗家事、国事、江湖事,你都爱管,现在有人替你管了,却不高兴了。” “哪来的俗家事让我管?”落云舒不高兴的转过身去,看着散场后互相攀扯着不肯轻易分开往外走的几个老狐狸,“楼家势微,倒是喂饱了他们几个。” 单单看背影,寒起便认出了是哪几个。 无谓是华山、崆峒那些老门派被楼家先辈一儿郎挑了,上上上辈的恩怨延续到如今,几辈子争斗下来楼家败落,不难预见。 看着便糟心。 “还说你不管。” “先走了。”落云舒眉头攒起,不悦的丢下话离开。 寒起失笑摇头,长叹一口气,振作了精神,踏步去寻临寒。 找到临寒是在天机阁内院角楼上,春寒料峭的,高楼上,风紧着人脸吹,刮着人思绪不定,平日清澈的眸子里像是蒙了雾,转眼看过来,竟是瞧不懂了。 奇怪。 眨眼按下心中猜疑,微抬下巴,冷声问到:“明日典礼,她可有说什么?” “未曾。”寒起抱手回到,眯着眼望了眼远处群山,嫌弃道:“这个山湾湾里,难得聚那么多人。” “有什么不好的?” “下面送来消息,寒阙的人下了山。”寒起收了脸上嫌弃之色,扬眉展颜垂眸看向她,眸子里满是戏谑。 自那日起,他便有了这么一个爱看她‘出丑’的习惯。 果真她变了脸色,清澈的眸子霎时染上寒霜,直愣愣的盯向寒起,他却不惧,还饶有兴味的欣赏着,当真是有趣至极。 “天下楼的人没来。” “嗯。” “听说,莲尘去了上饶。” “哦。” “你就不说些什么?” “说什么?”寒起反问到。 “哼……”临寒冷笑了声,缓步离开。 寒起在原地站了许久,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某个人,薄唇一抿,压下舌尖紧缠的苦意,凉凉的笑开了去。 漓华啊…… 刚从落云舒那出来的花水月不解的皱着眉头,那老家伙没来?还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远在寒山万阙里的夜蝶老怪,正窝在一枯树下烧火,火上架着一模样不清的四脚兽,兴兴奋奋的哼唱着不着调的小曲,仰头含一口酒往火上一喷,呲拉拉的油光溅下,酒香和着肉香扑鼻而来,美不可言。 “啧,有酒有肉有姑娘……啊切~” 话还未收尾,一个喷嚏涂在架上散着香味的肉上,看着自己千辛万苦快要烤好的肉,一阵发懵。 一个丫头不知从哪转出来,手里拿着装水的软皮囊袋,一跳一颠的跑近,笑嚷着:“哈哈哈哈……爷爷,遭人惦记了吧!” 看她笑的欢,夜蝶老怪挑眉瞪目只想骂娘,毫不含糊的接口,“哪娘们惦记着老子呢?” 转眼看着架上的肉,心疼不已,嘟囔到:“害了老子的肉。” “爷爷。” 小丫头跑近,将囊袋扔到他怀里。 夜蝶老怪傲娇的哼声应到,“去哪里躲懒了?” “我哪是躲懒了,爷爷,你可真会怪罪人。”小丫头不依,挨着他坐下来,揪着他长长的白花胡子不肯放手。 “松松……松手!” “不松!” “松!” “不松!” 夜蝶老怪失了兴趣,一撕下巴皮,将假胡子撕给她,“你要就给你,我那还多着呢。” 小丫头看着手里软趴趴的胡子,“……” 想了想,随手丢进火堆里烧掉。 闻着火堆里散发出来的难闻气味,夜蝶老怪恨不得掐死这丫头,咋呼到:“虽说这东西爷爷我那多,也经不得你这么烧啊!” “哦。”小丫头睁着软萌的大眼,奋力的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行行行,边去,别碍我的眼。”受到了万点伤害的夜蝶老怪表示不想看到她,抄起架上的肉,狠狠的大咬一口。 偏这时候丫头脆生生来了一句,“爷爷,你鼻涕还挂上面呢。” 看着指过来的小手,夜蝶老怪头一次生出了要剁了它的冲动,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跟你娘一个德性。” “我要是有我娘好看就好了。”小丫头两食指一对委屈巴巴的点着,就不要跟在你屁股后面了。 “丑丫头,要那好容貌做什么?” 小丫头不说话,撅着嘴蹲在一边。 扯着肉吃了会,见小丫头蹲着没有动静,奇怪到:“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不饿啊?” “我想我娘了。”小丫头闷闷不乐的回到。 “想就想呗。” “不……你想她干什么?她吃的好,玩的好,不要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将你丢给我,也真是心大。” 小丫头听到这,咋呼的站起来,小身板小短腿合在一块,也没比席地而坐的老怪高,欺过脸去,凶狠狠的瞪着他,一字一句的蹦,“你养我又没亏!” 第二十章 得偿所愿 “我哪没亏?”夜蝶老怪不悦的反驳。 明明自己吃老大亏了,酒喝不香,觉睡不饱,吃也不吃好,遭罪! “你哪亏了?”小丫头不服气的又问到。 “我哪都亏!”夜蝶老怪眉毛一瞪,朝她小小的耳朵吼到。 那吼声有如耳边生雷,吓得她不得不往后退,一屁股栽坐在霜草堆里,不见了头,只闻“你你你……”的娇恼声。 夜蝶老怪端着肉,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个半点大的丫头在齐人腰高的霜草堆里挣扎,就着丫头的哼叫声,兴兴快快的啃肉吃。 “美啊,美啊。”夜蝶老怪抬手揩过嘴角的油,仰头含一口酒咕嘟嘟的漱了半天口,瞥了眼仍在草堆里挣扎的丫头,随手一拍,抬手将人从里头吸了出来。 见她满头满脸的草屑,一身的污脏,连衣服也湿了大半,皱眉道:“你这丫头倔什么倔?” 丫头窝在他怀里,埋着脸不肯动一分。 觉着奇怪,往日这丫头片子早跳起来回嘴了,“丫头?” “丫头?”夜蝶老怪将丫头从怀里挖出来,见她蔫蔫的耷拉着头,小嘴紧紧的抿着,苍白中泛着紫,探手在她额上一试,“糟了!” 单手拎着小丫头的后衣领站起来,踢翻火架,踏上去灭了火,急匆匆掠地离去。 一路翻山越岭停在了寒阙山门前,仰头张着嘴念了一遍,“寒阙,寒山万阙,倒是野心大。” 扭头看了眼怀里的丫头,“罢了,先进去看看。” 抱紧丫头扛在肩头,一个起落从山门旁侧,攀缘跳落,不声不息的入了山门,敲了几个弟子才找到寒阙的药池,探手进去试了药,砸巴着嘴,碎碎叨叨的开始找药往里添。 “这药还成,这药不行,年份低一点的都没有,这寒阙……真不缺钱。” …… 隔着一道墙站着的人,隐约听到声音,绕墙走过来,见一老头正在翻箱倒柜的捣鼓,不悦的问话,“谁派你来取药的?可有牌子。” “没有。”老怪闷头处理好了药物,拿着药转身出去,将药尽数倒入药池里,拎起丫头就往里扔,蹲下来看着。 噗通一声响,跟过来的人瞪大了眼,手指着药池,“你怎可如此胡闹?” 溅起的药汁水被夜蝶老怪隔在了面前,下饺子似的又落回了池里,滋滋啦啦又是一阵响。 他这才回头不满的瞪向那人,手比着嘴嘘声道:“嘘~,小声点,丫头睡着了。” “你是谁?山中没有你这号人!”那人满目的警惕,却未见实际动作,只是指着药池呵问他。 夜蝶老怪瞧着他奇怪,抬手点了他哑穴,不耐的掏掏耳朵,嘟囔到:“我都听烦了,丫头岂不是更烦。” 被点了哑穴,那人丝毫不意外,若说先时不敢确认,现下他倒是肯定了,走过去,挨着老怪蹲下身。 勉强解了哑穴,张口欲说,却被眼疾手快的老怪封了全身穴位。 那人:…… “在丫头还没醒过来时,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吧!”老怪没好气的说到,转身奔向不远处檐下搁的软皮榻,手搭在额上挡住光线,舒舒服服的准备睡回笼觉。 那人转动眼眸,瞟眼看向池里横躺着半淹在池里的小丫头,一阵讶异,这人是怎么做到让人不沉的? “老实点!” 夜蝶老怪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阻断了他刚起的思绪,僵着身子想往后看,却是不能。暗暗赞叹,这乾坤点穴法真不是浪得虚名。 老怪才懒得管他想什么呢,闭着眼假寐,估算着时间到了,纵身一跃到池边,脚尖倒勾着池沿,身子扭转往池里仰躺,捉住小丫头的脚,将人拖拽着上了岸。 抬手一掌轰在小丫头的身上,打的她直吐血水,人却不见醒。 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小丫头是否与他有仇? 老怪食指揩过小丫头嘴角,两指并拢捻着指尖血迹,肉眼可见的冒出森然白气,奇怪不已。 “你小子,眼珠子不想要了?”扭头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看,老怪斜着嘴,狞笑了声,使得他一阵哆嗦劲憋在体内,难受至极。 见他老实了,夜蝶老怪深感无趣,回神,旁若无人的继续为小丫头封穴解脉,手法缭乱,毫无规律可循,看的人一阵心忧。 院外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 老怪竖着耳朵,心里墨算距离以及来人步伐大小,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着手上动作。 哒! 脚步声戛然而止。 老怪却率先从手中弹出一粒铁弹丸,打在蹲在池边人身上。弹丸巧妙的跳跃在他身体表面,几息间解了他周身大穴,滚落在地。 那人拾起滚落脚边的弹丸,扣在手里,站起身,转身看向院门方向。 同一时间,院门从外推开,墨堂堂主墨雨踏步进来。 细细碎碎的声音渐渐变大,传入药池边两人耳里。 “夜老前辈,小辈无意唐突。”看着地上躺的小丫头,那人开口说到。 “哼!” 老怪停手,扶起地上的丫头,运转内力一掌拍在她细弱的后背上。 只闻她闷哼一声,嘴角又添一道血丝,睁开眼,看向素衫薄履的生人,眼里流露出惊愕之色,在他兴味的注视下,娇喝到:“老东西,你又想把我卖给谁?” “自然是他了。”夜蝶老怪无奈的掏掏耳朵,站起身,看向已经入院,绕墙而来的墨雨。 不明真相的墨雨挑眉,接到:“夜老前辈拜访,墨雨有失远迎。”转眼看向小丫头,“想必这位便是娇娇姑娘吧!” “姑娘,姑娘,什么姑娘?”陈娇娇不满的嘟囔着。 对于陈娇娇的嘟囔,墨雨并未在意,瞥了眼在场的另一位,说笑着道:“夜老前辈医术诡谲,常兄可得仔细瞧瞧。” “为做答谢礼,墨雨想替常兄收下这棋。” 夜蝶老怪眉毛狠抽了一下,这小子说话颠三倒四的,莫不是个傻子? 惊疑的目光落在他摊开的掌心上,霎时眯了起来,这东西?不是在落云舒那小贼手上吗? 夜蝶老怪抱臂扭身,背对着他人,哼哼唧唧了会,故作大气的抛下话,“既然给了,你有胆子收下,就是你的了。” 不知情的常兄,一脸漠然的看向墨雨手中的棋子,仔细想想,忽然发了笑,“恭贺墨雨老弟得偿所愿。” 闻言,小丫头嗤笑不已,“我呸!不要脸,见过强买强送的,还没见过你们这样强要礼的。” 第二十一章 幽香阁 对于一个未长大的孩子,墨雨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嘴角一勾,脸上挂上疏离却又看似热情的笑来,“娇娇姑娘很有血气。” “姑娘,姑娘,什么姑娘?”陈娇娇别扭的嘟囔了一声,撅着嘴不再开口。 夜蝶老怪哼了声,捉住小丫头后衣襟,一个转眼消失于廊环中。 “这……”郑于常担心夜蝶老怪久留不去,被旁人撞见,自己担责。 墨雨失笑摆手,朝郑于常道:“常兄,勿要担心。尊主有事下山,可寻你配了药?” 郑于常微愣,尊主下山了? “未曾。”郑于常施礼回到。 “看来尊主未曾与会你。”墨雨擒笑回到。 郑于常察觉他话中他意,顺着他话问到:“可是只有我一人不知?” “尊主下山已有些时日,只有你这痴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前段日子,公主回朝,山中难得热闹也不见你出来,惹得公主甚是挂怀。” 郑于常讪笑接话,“我岂是不出,只是消息知道得晚了些,公主已经下山了。” 墨雨瞅着他,失笑摇头。 “尊主身有急症,一应动向,不说八九,也该知道二三。倘若……”后面的话,他不说,郑于常也知道了。 “那,墨堂主所来?”郑于常弯腰又施一礼。 “无事。” 从怀中掏出一盒棋子,“韩文那小子不着调,见我有好棋子,硬要了两颗去。我瞧着他也不是个爱棋的人,反倒你更需要一点。”说着将棋子塞到他手里,压着他的手不让松。 “墨堂主,棋非我所爱,还请收回。”郑于常反手扣住他腕子,轻松解了手上束缚,将棋盒搁在圆桌上,兴步离去。 墨雨闻言一笑,也不强求,揉搓着手腕,偏眼看向桌上棋盒,施施然拖在手里看了又看,这才离去。 寒气丛生的万阙山内,三重门所在的天堑上,突兀的悬着一堆叠楼宇,远远的往下抛一长铁链,挂着冰霜。 楼宇高叠处,竖挂一长钟,却无敲钟人。 此时忽闻钟声,眨眼间,便有人从重窗内翻出,奔走在瓦檐间相互竞技。 钟声骤停,人已至钟前施施然告上一礼。后跟上来的一人,笑嘻嘻的跟着也施一礼,却道:“未到天寒的时候,钟倒是响了。” 未有人搭话,只剩寒风嗖嗖,似刀刮着人脸,要刻出痕迹来。 良久的沉默过后,先头人脚跟微移,转身便走,擦肩时忽道:“墨雨去了药堂,似乎撞上了夜蝶老前辈。你的棋好好收着。” “我收着那玩意做什么?”接话人毫不在意的耸肩回到,脸上亦是一派嗤笑模样,显然不知内情。 “呵,花宗圣祖花水月。”闻言冷笑了声回答,抬眸往远山望,满是霜挂枯荣树,叠山万重路难行。 寒阙要出,得等至何时? “啥?”那人掏掏耳朵,不确信的问出声,见他丝毫不搭理,闲庭信步的踩着瓦片慢慢悠悠的走着,未低眼瞧过脚下。 刚要出声提醒,却见他已然止步立于檐边,不禁嘟囔到:“这不可能!花水月是谁?她的东西有拿出去的道理?更何况江湖传言花水月与夜蝶老前辈可是世仇,两人一见面没有哪一次不见血的,你说这怎么可能?” “言尽于此,信与不信在你。” “哎!这世道啊!”韩文哭丧着脸走过去,攀着他肩,“你……” “墨雨身边的启芳给我注意点,这东西怕是与她有关。” “这你放心,我一直都盯着,只不过多个人而已……”韩文说到一半发现眼前的人已无心与他搭话,讪讪的收回手,退至檐角蹲下来,托着腮出神。 公主一走,整个寒阙似没了生气,也不知公主……嗯,也不知尊主去会哪个相好的去了? 幽香阁。 漓华抬头看了眼牌匾轻念了句,“红颜枯骨。”声音轻柔恍若无声。 他的容颜生的是一等一的好,面若冠玉,朗眉星目,薄唇微抿,眉角眼稍挂一寒星,眸光流转处寒气凛然,恰一身白衣人冷的像他手上握的剑,不着剑鞘。 自他出现在街角,街边楼上的姑娘早就远远的瞧见了。碍于他气势,不敢香囊相赠,眼巴巴的看着他去了他阁。 “呦,爷别光站在外面看着不进来呀!” “是呀是呀!” “爷,快进来呀。” …… 幽香阁门内众多女子身着轻纱妖妖娆娆的或站或坐,见他过来,多的是嘴上功夫,摇着手中的丝帕含而不露的瞟着,却未曾动一分半毫。 漓华抬步进来,抬手推掉挨上来的女子,仰头看向东厢阁,眉头攒动,问:“岑馨姑娘可有空。” “有空,有空。”打扮妖娆的女人扭着腰肢从楼上应话,声音娇媚却不闻谄媚,穿过重重喧闹落到他耳中却犹如耳边呢喃,一字一字的缠挂心尖。 漓华脸色微变。 那人一瞧,下了楼,走过来,千娇百媚的站定,笑吟吟的瞅了他一会,才道:“爷想见馨儿姑娘,可是要给足银两哦~” 说着,纤纤玉手往他腰间一探,拽下钱袋,拖在手里掂了掂,勾唇轻笑到:“这些钱,公子还是留着买酒喝去吧!” 语罢,将钱袋塞到他手里。 摇着腰肢,往回走,抬手拍掉挨摸蹭过来的猪蹄子,免不得还是让人摸上一摸。 偷了腥的人,管他是富甲一方的商人,还是权高位重的达观贵人,都舔着手,回味无穷。 一时大兴,勾着怀中的妖精要上楼办事,却喊着要最烈的酒助兴。 如此丑态。 女人摇着腰肢,停在了二楼扶栏处,身子往前倾,手臂支在木阑干上,手抚着胸口,故作无聊的叹气,哀哀婉婉的似多情的少女,掩不住的青涩与风情。 “那若是这个呢?”漓华仰头看她,手背翻转抛出手中之物,眼梢带了丝轻蔑。 女人闻言一笑,满目风情不与他人,抬手勾住路过的侍女,微扬下巴示意她去接。 侍女不敢抬眼看她,闷声往楼下看,趁着这个间隙,女人却提着她手上端的茶水,斟了两杯,自拿一杯留与漓华一杯。 侍女端着茶,脚踩在阑干上,纵身飞落于他面前,低着头将茶往前送。 忽闻琴瑟音,昵昵儿女语。转调靡靡音,蚀骨幽香暗袭,楼中众人,犹若发情野兽,欢情漫漫。 险让他,无立身之地。 第二十二章 一枝梨花春带雨 纵管楼中众人狂乱近似癫狂,野兽本性暴露无遗,漓华也未曾动过一丝一毫。 反是那侍女端着茶水被人撞了几许,面色恭谨的劝道:“公子请用茶。” 楼上紫纱摇曳,女子隐在其后,两指掐住茶杯边缘,朝他遥遥举杯,唇角一勾,笑抬了手。 香气渐消,一声急调,似弦崩断,琴瑟之音戛然而止,惊起数多人。 霎时,楼内满是穿衣找物寻榻之人,满面煞红,来回穿走,忙碌异常。 而漓华,就像个被众生抛弃了的人一般,来往都绕着他走,除了弯腰奉茶的侍女,他身边近一丈内未近人。 恍恍白衣,遗世之姿。 那女子慵懒的收回视线,落在手中杯上,仰头喝尽杯中渐冷的茶,随意轻放到阑干上,撑着肘,笑吟吟的看着楼下人。 等看够了,才说到:“这茶是青儿、我送你的。公子不尝尝?” 闻言,侍女又将茶往前送了一分。 漓华低眼睨看着杯中茶水,弯唇一笑,抬手拿过茶,向楼上女子示意,在她目光注视下轻呷一口,失笑道:“哼~不及岑馨姑娘的茶十之一二。” 话落,将杯子搁回原位。 侍女弯身退去。 “馨儿姑娘的茶艺向来出众,青儿是比不了的。”女子自称青儿,见他话至如此,没了逗弄的兴致,勾手让侍女将玉牌送过来。 待楼下稍空,漓华亦抬步寻阶过来。 见他过来,青儿将玉牌丢还给他,笑说到:“原是青儿慢怠了。” 随手招来一侍女,“去知会馨儿一声,说是漓公子来了。” “是。” 侍女匆匆应声而去。 “啧~漓公子倒是稀客,且在这等着罢,会有人引着你过去。”青儿丢下他扭着腰肢往前走了几步,忽想到什么,漫不经心的回头,笑问:“或者公子自行过去?” 漓华目露思索,还未答话,她人却已转身丢下他走了。 “什么,漓华去了幽香阁?”燕如惊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不行,这……” “阁主,云主使……” “我这就过去。”燕如负气收回手,瞥眼扫到身后侧站的人,“跟过来。” 两人刚至偏厅,便闻落云舒讥笑声,“燕少主使可是让我好等,这姗姗来迟的姿态好些年未见着了。没想到,如今的燕少主使……呵呵,云舒可有些看不过来啊!呵呵……燕少主使?” 闻言,燕如背脊微僵,自问自己哪里又得罪她了?好好的大典,她说要收徒,不也让她去收了。 踏步进来,正对上落云舒视线,“有事耽搁了,不知大主使所来何事?” 落云舒扫了眼周围,侍女的神色尽收眼底,笑着挑眉,手随意的挑起桌上的茶盏,手肘撑在茶几上,半斜着身子低眉吹吐着气,红唇轻抿呷了口茶,抬眼再看过去眸中冷意已散。 良久才闻她一声轻“嗯。” 燕如看过来,见她将茶盏轻放在桌上,面色淡漠轻嗯了声,眼扫过身后的人,不再吱声。 轻笑着说到:“大主使,觉着我这身后人怎么样?” 落云舒一听,莫名觉得好笑,出声说到:“燕少主使手上的梨花比人娇贵,一枝梨花春带雨,怎么就舍得折了?” 燕如低眼看向手中捏的花枝,笑得讨巧,“瞧着好看罢了,过了这一季,想要再看,得等好些时候呢。” “想不到燕少主使也是个爱花之人。”落云舒赞叹了一句,展臂微歇,又道:“幽香阁内的娇花,该护的还是得护的,折了枝,该心疼的。” 话罢,笑得云淡风轻,长腿一搭翘着二郎腿,本就不雅的坐姿多了几分懒散与闲适。 “还请大主使明示。” 落云舒抽空看了她一眼,手勾着衣袖打量,懒散的开口:“门主尚不知此事。” 拍拍手,捏了块鲜花饼丢进嘴里,咀嚼一阵后,喝过茶,才道:“客就不要留了,雪域迷城风光无限,馨儿姑娘可去瞧瞧了。” 燕如讪笑着未接话,她自觉这事她管不了。 事已了,落云舒起身准备离开。 “燕如恭送云大主使。” 落云舒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回头看向燕如,朝她勾手。 燕如郁闷的附耳过去。 落云舒一阵言语,却见她倏然瞪大眸子,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不禁嗤笑,摆手离去。 身后传来微夹颤音的话语,“燕如恭送大主使。” 人影消失。 “凰雕,幽香阁,你去命人将岑馨调往花宗门派,此事务必小心!” 原是她身后跟随之人名为凰雕。 “是,弟子遵命。”凰雕单膝跪地接令,准备起身前往。 “慢着,此事不急!” “那一带有任何消息随时来报,你拿着这个日夜星辰赶往西塞玉罗城,岑馨就随你一道去。速度要快!”燕如不放心的取下腰间的玉佩交到凰雕手里,“叫青儿警醒些,能拖则拖。” “是,弟子誓不辱命。” 燕如看着离去的背影松了口气,冷眼扫着周遭的侍女,吓得她们一个个的不敢抬头。 还未言语,便闻一片,“奴婢知道,奴婢知道……” 几日前,幽香阁。 漓华跪坐在碧海阁内端着茶悠悠的吹着,眸子半遮半掩,沉着不作声,良久才品上一品。 侍女低垂着眼站立一旁,只待杯中茶尽才弯腰去续添,默默然无声。 岑馨听闻是漓华来探,装扮一番后,带着一个丫鬟往碧海阁走来,脸上无半分笑意,眸子中带着一抹忌惮: ‘馨儿,我知道你爱慕漓公子久已,但千万莫拿自己的性命去换。你知道离忧谷的人从不是什么善类,离忧谷不需真情,更何况漓公子已不是离忧谷中人,莫站错了队丢了性命。’ ‘是,青少使,岑馨知道。’ …… “姑娘到了,为何不进去?”身后的丫鬟推了推,轻言问到。 ‘啊,……’岑馨惊了一下,赶忙调整了下面部表情,微笑着“嗯”了声,“进去吧!” 丫鬟推开门扶着她往里去。 岑馨隔着珠帘便看到了跪坐着品茶的人,笑着吩咐,“都下去吧!”跟进来的丫鬟听言迟疑了一下,带着侍女退了出去。 “来了。” 漓华抄起桌上的茶壶新翻了两个干净的杯子,一一添上茶,推送了一杯到桌对面。 第二十三章 雪域迷城 岑馨听言笑得平淡,撩起裙子斯文的跪坐下来,玉手挑起桌上的茶杯低眉抿了口,抬眸看去,“漓公子怎么有闲情到这幽香阁来看望我?岑馨还真是受宠若惊。” 红唇张张合合,经茶水润泽泛着莹润光泽,勾人动魄。 “顺路过来看看。”漓华双手撑放在桌沿,眼看着对面的女子,张嘴说到。 “这个顺路倒是顺的好,岑馨欢喜。”说完笑着为自己添了杯茶。 “嗯。”漓华眉眼含笑端茶呷了口。 “漓公子,此番来莫非只是想与岑馨喝茶?”说完抬眼看向对面的人,心中翻腾:‘都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再认真看了他一眼,兀自在心中肯定,‘还真是呢。’ “想什么呢?”漓华放下茶杯笑着问到。 岑馨低下头看了眼杯中沉浮的绿叶,展颜笑到:“漓公子且不说话,岑馨就只好乱想了!”手扯着广袖抄起茶壶顺手给他杯中添上。 漓华低着眉想了会,才抬眼看过去,“我离开离忧谷也有多时,……” 岑馨噗嗤一笑,打断了他的话,“亏了岑馨以为漓公子只是单纯来叙旧喝茶的,呵呵……既然漓公子是有所问那岑馨必是有所答了。”说笑间捏了块糕饼轻咬了口,忙又开口到:“漓公子想知道什么?” 漓华蹙眉看向对面的岑馨,思量了一番,开口说到:“漓某并未有探查之心,来此也只想听个大概、听个趣。” 岑馨笑着端着的茶微微漾出一圈圈涟漪,“呵……” 笑着抿了口,撇开那句‘听个大概’,“漓公子你想听趣?” 漓华看着她点头,拎起茶壶为自己续上茶。 “漓公子莫不是糊涂了,这离忧谷哪有什么趣可听!” 窗外燕子飞过,漓华偏着头看过去,“燕子飞过了一载又一载,这么多年,你还是未变。” “你怎知岑馨未变,这岁月悠悠的,你觉得馨儿会未变吗?”岑馨觉得好笑,轻笑的说到,“不过说回来,我倒真知道些趣事,天下楼发出了追杀令、不死不休。” 漓华皱了皱眉,这事他已然知晓。 “这事与你无甚大关系,只是天下楼随后传出来的只与桃花不与梨花的话……漓公子,你觉得如何?” “哈……”漓华低头笑着,“这与我又有何关?” 岑馨看着漓华,久之,出言赶人,“漓公子不论这与不与你有关,岑馨都当它与你有关了,这杯中茶尽,壶中茶凉,公子想必该走了。”说完起身扬手做请。 漓华跪坐着但笑不语。 “那岑馨先走一步,漓公子慢品。”说完转身走到门前打开门迈了出去,身后传来男子默然的叹叙,“我收回那句话,你还是变了。” 岑馨笑着回头,合上门转身离去。 …… “青少使,岑馨想出去走走。”青儿趴扶在栏杆上看着夕阳垂暮,懒懒的回头“你想去就去吧!”岑馨笑着做礼。 “想好去哪了吗?”慵懒的声音又起问到。 “西塞玉罗城。” “书音,倒是好久未见了。到了替我问个好!”青儿转过身来,软靠着栏杆,慵懒的扫了眼岑馨,凉凉的道。 “岑馨此去不为见书音主使。”岑馨辩白了一句。 “哦,不为见书音,那你……” “岑馨听闻西塞往北,人迹罕至终年积雪世人称为雪域,岑馨想着去瞧瞧。” “你这是去送死,别人不知难倒你还不知晓雪域是个什么地方!你若是私做主张往那跑的话,那就别怪我手重。下去吧!” “这……”岑馨心有不甘,出声欲说碰到青儿欲吃人的眼神,心知此事无期,便呐呐的说:“是,岑馨告退。” …… “驾!” 信州某官道上,白衣女子驱马奔驰而过,扬起尘沙阵阵。 道边茶棚下讨茶喝的柴夫,搁下茶碗,摸了钱,搁桌上,挑着柴禾悠哉往城门走去。 身后店小二收了钱,排在手里,笑看着奔离而去的马上身影,待有过路客,才又回身去招待。 与此同时已是大典第三日,武林各派杰出子弟大比。 落云舒被迫坐在主考席上,强打着精神看着台上你来我往打的异彩纷呈,其实花花架势没什么实用的年轻弟子,很是无趣的瘪嘴,数着名单上的人,几时轮完。 这时有小厮上前来递话,看了眼在场的人,却闭嘴不言。 落云舒回头看向高座上睨眼看过来的临寒,朝小厮招手,倾耳听过后,让他如数告诉堂上的门主临寒。 见埋首走过来的小厮,临寒眉头微蹙,问到:“何事?” “大主使差小的与门主您说一事。”小厮硬着头皮偷瞅着她,顺手擦去额上冷汗,颤抖着嘴皮回到。 临寒了然,视线移向擂台。 “门……门主。”小厮扫了眼身边两下的人,有意提醒。 临寒闻声看向他,不紧不慢的出声,“近身说。” 小厮这才敢挪移脚步,低声道:“探子来报,雪域的人欲与天下楼做一桩生意,拿前门主的尸身换开塞令。是寒阙的人,领的路。” 寒阙! “下去吧!”临寒不在意的松开手,卸下一手灰。 原是临寒腕上套的珠串,悬了颗硕大的玉珠,无事时,她喜欢把玩。大典比武,本是极无聊的事,自当这掌门起,便经了两遭,这是第三回,该有的兴趣早磨干净了。 玉珠落在手里把玩,却不想白白废了颗,思及此,临寒看向远处坐在考官席的落云舒,眸中冷光乍现。 落云舒察觉到背后视线,笑着在纸上划一笔。 同是考官的崆峒派常长老,见她终于下笔勾画,以为是有弟子入了她的眼,在看台上比武的弟子皆是崆峒一派的,资质尚佳,偏她提出收徒至今未点人,莫不会…… 擂台上两弟子你来我往,打的难舍难分,一时分不出胜负。常长老仔细分辨了一番,也未瞧出这两人中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按捺不住的偷瞄落云舒身前摊放的纸。 落云舒眉头一扬,眺目看向偷看的常长老,“常长老在看什么?”顺手将纸揉成团,往擂台上急射过去。 “云大主使,你这是做什么?”常长老一惊,伸手想要去截,却被她给拦下来,“贵派弟子武功卓越,实是难得,只是可惜,心术不正,终难成大器。” 常长老正听的高兴,听到后半段话,眸中盛怒,“什么心术不正?云大主使可要将话说清楚了,我崆峒派可不惧你。” 第二十四章 说法 “呵……”落云舒失笑,揉揉发酸的手腕,瞥眼却见他身子往右侧移了微末,两脚一左一右叉开,脚跟挪动,左手手指微张,右手手指紧攥成拳,显然…… “常长老,你这是做什么?” …… “咳……”常轩逸垂眸收回警惕,右手抵在唇前低咳,自觉落云舒视线移开,才抬眸看向她,尔后讪笑问到:“不知云大主使何故出手?” “崆峒派教的好弟子,这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学的是极好。”落云舒有些坐不住,视线游移在左侧未上擂台的各门派弟子,抬手揉了揉眉角,偏眼却见身侧的常长老身子往后一撤,移目看过去,不由讶异道:“常长老还真是年轻。” “……” 被夸赞了年轻,实则被怀疑的常轩逸有苦说不出。 这云大主使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传言误人啊!想到此,他不禁摇头。 “常长老在说什么?”落云舒侧耳一问。 常逸轩:?!我有说什么吗? 落云舒眉头微攒,目光却紧盯着擂台上两相斗到边缘的崆峒弟子,“什么传言误人?” 常逸轩:!?我说出声了? “江湖上都是怎么说我的?” “啊?哈……”常逸轩捏了捏嗓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常长老嗓子不舒服?”落云舒漫不经心的看向他,见他捏着嗓子,蹙眉又道:“常长老年纪轻,身子要紧。” “什么身子要紧?”寒起从后走来,扶着落云舒椅背站定,瞥了眼常逸轩,扯唇嗤笑道:“七伤拳本是如此,你倒替他们担心起来。” 落云舒看了眼左右观望的其他门派长老。见擂台边缘纠缠许久的两弟子双双落下擂台,咳血不止。抬手招来侍女,“给每位长老换壶好茶,擂台比武,如此见血,心下不安啊。” 常长老:…… “是。”侍女退走。 “云大主使尚未告知在下,何故出手?”寒起闻言看向他,常逸轩抬袖擦了擦额角根本不存在的汗,仰头望着寒起,问:“不知……” “无名小卒,常长老不必知晓。”寒起洒然一笑回他,却满目星光掺着寒光,看的常逸轩心下一惊,自问自己是否得罪过他? 侍女去而复返,托盘上除了一壶好茶,还多了一个纸团。 常逸轩当即认了出来,疑惑的看向落云舒,你这是? “一向知道崆峒派与唐家交好,却不知道好到如此地步。” 这话说的常逸轩更是疑惑了,崆峒派自来不与唐家交好,还颇有嫌隙,“不知云大主使何出此言?” 落云舒却不急着解答,偏头吩咐倒茶的侍女,“将人带过来。” “是,大主使。”侍女放下茶壶,弯身退去。 寒起笑笑,伸手端走落云舒的茶,煞有其事的说到:“渴死我了。” 常逸轩这才意识到身后还有一个人,没走。 一盏茶的时间,侍女带着人过来。 两伤员各自扶持着,磨磨蹭蹭的站定,拱手问礼,“云大主使,常长老,李长老……”问到最后,看着模样异常出众的寒起,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寒起摆手一笑,“不要管我。” 闻言两伤员低头,各自踟蹰着。 常逸轩:……那就不要杵这啊! “拿过来吧。”落云舒右手搁放在桌案上,拇指与食指张着,摇着手腕,食指便一点一点的点在桌面上。 其中一弟子满目惊慌的从她手点的桌面移开视线,哆嗦的将手中汗湿的纸团递过去。 落云舒垂眸看着递到眼前的纸团,皱巴巴的纸团棱棱角角的沾了许多血污,泛着油腻的光。 “出了许多汗。”落云舒抬眼看向伸着手视线躲闪的弟子,像似问话却是陈述。 “嗯。” “常长老伸着脖子,很是感兴趣的样子,不如,这纸团便交由你来看好了。” 常长老尴尬的收回视线,赔笑了声,心中苦闷,这女人…… 落云舒瞥目看那弟子,张唇欲说,“还不交给常长老。”却被寒起抢了先,不觉一笑,对看过来的考官席其他长老,笑着解释了一句,“常长老教训门中弟子。” 一旁的常逸轩听言又是一噎,无奈从那弟子手里接过纸团,揉开一看,什么也没有,诧异抬头。 “我这倒是相信贵派与唐家……” 与唐家什么,落云舒却未再说。 听到这,寒起算是听明白了,拍了拍落云舒的肩,“我就不陪你聊了。”转身潇洒离开。 看着离开的寒起,常逸轩皱起了眉头,思索间,视线落在手中拿着的纸,见手上沾染上了血渍,放下纸,不动声色的捻去手上血痂,藏手于袖中。 低咳一声,斟酌着道:“此事……” “我不想计较,你崆峒派需给在座的一个说法。我可没有替人背锅的习惯。”落云舒哼笑了声,垂着眼,等对方的说法。 “唐家一派,自来……” “嗯?”落云舒抬眼看向他。 “不知大主使想……怎么处理这、两弟子。”常逸轩想到此事带来的后患就头疼不已,回去定然少不了说教。 “我不喜欢背锅,也不喜欢收拾烂摊子呀。”落云舒摊手,笑说到。 常逸轩语噎。 “同门弟子倾轧,擂台上下死手,难怪你崆峒一派势微。” “……”常逸轩嘴角抽搐,却不得不笑着应下,“云大主使所言极是。” “常长老可要想好了明日末场该如何作为了。”落云舒眉头微挑,睨眼看向抖成糠筛的崆峒弟子,“下去领罚吧~” 常逸轩下意识想出声阻拦,触到落云舒看过来的眼睛,猛然想起,离忧谷大典自来有一条规矩:同门相残,当受鞭刑。合上擂台上规矩,理受水牢之罚。 这水牢……真不知回去时,还能不能带上人了。 …… “云舒何时与崆峒派这般熟悉了?”临寒看了眼坐在房梁上的寒起,端茶掩袖抿了口。 叼着鲜花饼吃得正欢的寒起闻言轻笑不已,狭长的眼微眯,勾起眼角,目光流转,意味深长的说到:“我倒是好奇崆峒派何时与唐家搭上关系了?” “唐家……擂台上发生什么事了?”临寒问到。 “让你去坐坐偏不去。”寒起拍拍手,从梁上跃下来,蹲坐在临寒桌前,拿过她身前摆放的果子,咔嚓一声咬,含含糊糊的说到:“今年也不知怎么了,崆峒弟子在擂台上对上了。呵呵……” 第二十五章 赔礼 “唐家一向行事诡异、不理江湖事,崆峒弟子会使唐家的毒,也无可厚非。”临寒想了想说到。 寒起瞥了眼临寒,笑问到:“崆峒派与唐家交好,也无可厚非?” 临寒一怔,眉头微皱,“此次崆峒带队长老是?” “小白脸常逸轩。”提到常逸轩,寒起不满的翻了个白眼。 “他惹你了?”临寒狐疑的问到。 “那倒没有。” “那你……” 寒起双手一合,覆在膝上,仰着头戏谑道:“白面书生,白面书生,不就是小白脸吗?” “呵……”临寒闻言忍不住一笑,往日的冷若冰霜悄然褪去,眸子含笑,微仰着头忍俊不禁的道:“我今日算是明白了,你为何不照镜子!” “……”寒起脸色一僵,有些无言,抬手揩过殷红的唇瓣。 扭过头,转移话题,“三皇子来了有几日了。” “嗯。” “那桩生意,你做不做?” 漓幽珠啊漓幽珠,死都不安宁。 “天下楼的人不是去了吗?”临寒收了脸上笑容,撇开眼,不以为意的说到。 寒起看向她,仔仔细细的看着她脸上每寸肌肤,良久才道:“什么时候动身去拍卖会?” “大典过后,便动身。”这时临寒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冷意,“正好与书音商量商量。” “楼书音。”寒起砸巴着嘴,手撑着下颌,意味不明的笑了声,“三皇子还没与你商量好?” 临寒看着他,问:”你看见了?” “嗯,门主不希望我看见吗?”寒起展颜一笑,露出虎牙来,“可我偏看见了。” “看见就看见吧。”临寒很不耐的别过脸,伸手从侍女手里接过书卷,单手握着,用大拇指压着大致翻了下,想到自己那羸弱不堪的徒儿魏茗,抬首想与寒起说,却见他已经往外走了,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失了兴味,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卷,良久才翻动一页,哑着嗓子问:“魏茗那丫头去哪了?” 身后的侍女发觉她语气奇怪,门主好端端的怎么念起茗茗来了? “回门主,魏茗……“ “下去吧。”临寒显然不想听。 侍女依言退下去。 此时的魏茗却出现在了擂台上,坐在席上的落云舒有些不满的盯着擂台上骄矜的昂着下巴的女孩子,偏头招过侍女去寻燕如问话,魏茗怎么上了擂台? 燕如头疼的瞅着擂台上的魏茗,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绷直,忍着怒意,看了眼身侧站着一脸惊惶的徒弟萧兰,“她只是个经脉寸断的小丫头,你可是跟着为师多年,却着了她的道,这理由说出去,你还要脸吗?” 萧兰低着头,泪水在发红的眼眶里打转,她却用力的吸着鼻子,死死的盯着地面,不让泪水往下掉。 “阁主。” 萧兰闻声往后看去。 侍女一愣,少阁主怎么哭了? 察觉到侍女诧异的视线,燕如垂眼看着萧兰发顶插着的银簪。 萧兰被她看的背脊一僵,挺了挺胸脯,朝侍女发问,“云师伯派你来的?” 侍女低头做礼,“是。” “大主使说了什么?”燕如问到。 “回阁主,大主使派奴婢来问阁主,擂台上的可是叫魏茗?” 燕如目光冰冷的看着她,半晌问到:“还有呢?” 侍女下意识想抬头,触到她冰冷的视线,吓得立马低下头,声音发颤的回到:“没,没有了。” “哧~”燕如像是被她的胆小给逗笑了,看了眼一直未曾转过身来的徒弟,收了笑,说到:“去告诉大主使,燕某教徒不力,使得魏茗丫头有机可趁,还望莫坏了事才好。” 顿了两顿,又道:“萧兰你跟过去,好生与你师伯说清楚。”转头看向那侍女,“事后我再亲自去赔礼。” 侍女忙点头,“是,奴婢这就去回话。” 萧兰跟过去。 燕如回头看着擂台上打的虎虎生风的魏茗,只盼着这丫头莫要输了才是。自己丢点面子,没什么,这离忧谷要是丢了面子,自己这阁主位子还能不能坐住还是未知…… 萧兰跟着侍女七拐八弯的来到落云舒身后,侍女低声唤她,“大主使。” 落云舒回头,见到萧兰毫不惊异,朝她伸手到,“过来,让我把把脉。” 萧兰迟疑的走过去,撩起袖子,露出雪白的皓腕。落云舒一看,笑着抬眼看她,手搭在她腕上,过后,又问她要另一只手,一一把过脉后,对她到:“不要仗着武功在身,就不爱惜身子……魏茗那丫头爱使毒,她这次没轻重,用的毒霸道,你的师傅不专此事,你可得上心些。不过也是因果报应。“ 因果报应这四个字,听到萧兰耳里异常的刺耳,她抬眼望向落云舒,红着眼眶,泪水从眼角处溃堤而出,一眨眼,泪水在脸上就泛滥成灾了,单单一个因果报应就可以了是吗? 落云舒笑着从怀里掏了手帕,抬手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屏声静气的问她,“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都是萧兰的错,萧兰有悖师傅和师伯们的期许……只希望魏师姐能……”萧兰拱着手,红着眼,满腹委屈却又犟脾气的不肯服软,平日里周道的场面话说一段停一段,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一砸一个坑。 落云舒瞧着毯子上洇湿的花纹,心里略有些不适,左右屏风隔挡的视线也似乎挡不住了,轻叹了口气对她说到,”说不下去就别说了。“ “师傅说,事后要亲自向师伯您赔礼。” “嗯。”落云舒点头,这些事不与她管,这赔礼似乎赔错了地方。 见她应下了,萧兰这才抬手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落云舒瞧着她可怜,将手帕递给她,“拿去用吧。” 萧兰感激的收下手帕,抬眼望着落云舒,湿漉漉的眼眸里全是她的倒影,“师伯,出谷试炼,我能不能跟着您?” 落云舒抽空往擂台上看了一眼,魏茗那丫头早已下了擂台,听到萧兰的话,下意识挑了眉头,回头看着她,“不跟着你师傅?” “师傅留了魏师姐,就不留我啦。”萧兰回到,语气软软的带着些落寞。 落云舒眉头微皱,打量着萧兰,似乎在思考她这话的真实性,想到她身上的寒毒,犹豫在三,“你自与你师傅去说。“ 萧兰欣喜不已,当即弯腰行礼,”谢师伯。“ 第二十六章 去而复返 这边萧兰满意离去,临寒便已知道了,挥退了身边的侍女,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燕如,“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会这么听她的?嗯?” 闻言,燕如垂着的眸子中划过一丝冷光,背脊微僵,眉头微攒抬眸看向端坐的美人临寒,她忽的一笑,红唇灼艳,张张合合的道:“能与她有什么事?门主多虑了。” 临寒与她对视了一晌,忽的一笑,“哧~”抬手掩了掩嘴,指了下首最近的座椅与她,“坐。” 燕如依言坐下,“谢门主。” 她刚坐稳,便听到这一句“与她无事,那是……”,扶着椅臂的手微微一动,抬眼看过去,对上那清澈凛冽的眸子,眸子一暗,嘴角微弯笑道:“只是下面一点事罢了,正好被大主使撞见了,提醒了燕如一两句。” “哦,提醒了什么?”临寒起身取过搁在一边的砚台,续了水,不紧不慢的研墨,很有闲功的问她,“能让她提点你,这件事怕是不简单吧?” “下面的幽香阁当红的牌子,想要退位,这事常有,本想着按照惯例来处理了,偏巧大主使来了,听到这事,又向我的下属问了名,才知道是大主使的熟人——岑馨。”燕如说到这,停了下,关注着临寒,想着她若再问便都一一告诉她。 “岑馨。”临寒揉了揉手腕,重复了一句。瞥眼,将她神情尽收眼中,铺开宣纸,取了笔添墨,提着笔,想了会才落于纸上。 燕如不敢看,也没心思看,坐在一旁把玩着手指。 室内一下子陷于寂静,窗外光影交错透过窗纱投射进来,打在宽阔的地板上,燕如盯着那光影看了一阵,忽的察觉到室内空无一人,扫看过去,那桌前站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空留一张涂满墨汁的纸潦草的铺在长桌上。 她走过去,绕到长桌后,拿起纸张来看。 白色纸上满是墨色,只有点点细缝略可窥是以白做底色。 燕如皱起眉头,盯着纸看了许久,察觉到房外有脚步声,猜是来赶人的,索性放下纸,绕桌出去,忽的瞥见那用过的悬放的笔,笔尖下淹着一滴水珠,灰黑色淤积里含着一丝血色。 怔愣了瞬,抬步继续往房外去。在房外敲门声响起时,打开门,瞥了眼抬腕欲敲门的侍女,低嗯了声离开。 侍女目送着她离开,这才进去,收拾了桌上的东西,连带着那滴水珠也一并擦了。 收拾妥当后,离开。 房门阖上的一瞬,寒起从窗外翻进来,看到长桌后的椅子眼睛一亮,快步过去,瘫靠在椅子上,长腿一搭放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 去而复返的燕如,看着大开的窗子,心下一惊,悄摸着翻窗进去,隔着几道垂纱一眼便看见长桌后坐了一个人,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拳,小心移步过去。 还未穿过一层垂纱,便听到从里传来男子的嗤笑声,下意识呵问出声,“谁?” 寒起闻言,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以便靠的更舒爽。 同时,燕如以穿过最后一重纱,直奔桌前,见是寒起,厌弃到:“是你!装神弄鬼。” 寒起闻言一笑,手支着后脑勺,笑眯着眼打量着燕如,哑着嗓压低了音道:“莲尘去哪了?好久没见她了。怪想念的。” 若不是他眼里分明闪着戏谑,单听他话语,还以为他有多惦记着莲尘呢! “怎么!门主没告诉你?”燕如下意识反舌,撇撇嘴,一点也不想待见他。 闻言,寒起掩着嘴失笑不已,“呵呵呵……” 这让燕如皱眉不已,嘟囔一句,“疯子!”转身要出去,听到身后的人似强忍着笑说到:“呵……哈哈,你告诉我,我就不告诉门主啦~” 眸子里闪过一抹恼怒,她自然知道寒起说的是什么,转过身看向笑弯了腰、正窝在椅子里揉着肚子闷笑的没正形的寒起,“那就告诉门主,燕如不怕。” “是吗?”寒起收了笑,脸色凝重起来。 寒起这人,平日里爱笑,见人三分笑意徘徊脸上,加之妖艳异常的俊脸,勾过不少女孩子的心,惹得落云舒直说:‘师傅将你留在谷中是对的。’ 他便是笑的时候若春光明媚,三千春花齐放夺人心魄。不笑的时候,仿若冰雪裹塑,万千霜雪急落白茫茫一片,压的人伤眼。 此时被压的便是火红一身的燕如。 “我说的可不是一个小小的花魁。” 阴冷的声音咋起,燕如猛的移开眼,他果然知道!他就和落云舒好! “师傅的尸体到底在哪?”这时,寒起又换了个语调问到,声音放缓,沙哑里带着低沉和醇厚,不见丝毫阴冷。 燕如闻言脸色微僵,没敢看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寒起闻言忽的一笑,又冷哼了声,低头从怀里抽出一张白纸,丢给她。 燕如下意识接住,迟疑的打开,一看,震惊的看向他,“原来是被你换了。” “不换,怎么找燕少使单独聊呢?” 语调又换回了阴冷的腔调。 “聊什么?”燕如强摁下心慌,随手将手中纸张化作灰,扬手一挥洒进地炉里。 寒起面色清冷的看着她,好心道:“自然是,与你聊师傅的尸体在哪了~” “你觉得我知道?”燕如淡声回到。 “哼,或许呢~” “当初的事,我可没经手,外门弟子,能远远的看上师傅一眼都是,荣幸。” “我没与你说这些。”寒起唇角一勾,含着三分冷笑,回她。 燕如眉头紧皱,疑惑不解的看着他,反问到:“那与我说什么?之后的事,我可一概不清。你若是实在想知道,还不如去问云主使,她总比你我知道的多。” “不用问她,你告诉我你知道的就行了。”说着寒起脸上又多了一分笑,语气也缓和了不少,可这些听在燕如耳里仿若魔音,“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别忘了,那时我还不是什么燕少主使。” “难得燕少主使清楚,摆正姿态。”寒起抬手敲在桌上,脸上杨着明媚的笑,却说着噎死人不偿命的话,惹得燕如恨恨的瞪向他,“你出不得谷,就……” 面对他突然凶狠起来的视线,燕如下意识止了话语,当年的事…… “就什么?” 第二十七章 没人能关着我 燕如惊诧偏头,只因寒起突然出现了在她身侧,贴着她的脸,细声细语的说着那三字,说话间湿热袭涌着她耳廓,她不自然的别开脸。 见她脖子也僵了,脸也红了,寒起这才撤回去,坐在椅子上,两腿交叠,好整以暇的睨眼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凉声到:“说吧,我没什么耐性,你知道的。” 知道!知道什么?燕如愤恨的想到,心中低咒一句,该死的!自觉脸上红晕尽敛,这才抬眼看向他,视线一对还是被他眼中的冷意给惊退,原来自己没看错,他还是这么厌恶着自己,哪怕过去这么多年。 想到这,她不禁也冷了心思,回到:“姐姐去了玉罗城,算着该过了信州。” 这些话只是换来了寒起的一声低“嗯。” 燕如恼恨的扭过身,找了椅子坐下来,“雪域迷城的人找天下楼要做一桩生意,想必你也知道。” 寒起看向她,点头。 云舒和他说过。 “可是我的探子告诉我,雪域迷城只是幌子,尸体是朝廷拿出来的。”说着看向寒起,见他不应声,咬牙,恨声继续往下说,“三皇子会代皇室将师傅老人家的尸体拍下,至于葬哪里,我估计不会是皇陵,应该是寒阙那寒山池里。” “他们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寒起眸子微动,瞥了眼下首坐的燕如,“楼书音就这么看着他们把尸体过关?” “楼书音病弱,被一个女人缠上了。掌事的是皇家的人,他的话谁听了。”说到楼书音,燕如不禁撇嘴,被朝廷的人压制成这样,也是没用,亏他还占着四大主使中的位子。 “女人?” “雪域迷城的圣女,容貌出众,缠了不是一两年了。”燕如有些幸灾乐祸的说到。 寒起皱眉看向她,脸上的笑容歇了歇,“记住你的身份,妄议上司,……” 后面的话他不说,燕如也知道了,不悦的撇开眼,嘴上应到:“是,多谢提醒。” 见她这样,寒起没了再问下去的心思,坐直了身,脚尖点地,掠过书桌,翻身上了房梁,一眨眼消失在房内。 燕如闻声看过来,连他衣角都没看到,恨恨的咬牙,视线落在长桌后他坐过的椅子上,站在原地犹豫再三,移步过去,弯腰,伸手摸着那座垫,感受着那上面的温热,偏头无意看到桌面的一点灰印,抬手揩去,藏在袖子里,从窗口翻出去,施施然离开。 擂台比武早已散场,落云舒却迟迟不离位,那些原本想与她攀谈的人,讲得口干舌燥也得不到她几句回应,都恨恨离去了。 她留在考官席上,静静的看着擂台。 寒起找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那坐了一个时辰,日光已暗,红霞铺满了天边,夕阳余晖落在她脸上勾勒着她的温柔。 他便倚着阑干,怔怔的看着她,在想她怎么突然间就……漂亮了。 答应过事后要来找落云舒赔礼道歉的燕如,在她房间没找到人后,兜兜转转问过后,找来,正差寒起一步,犹豫过后,将迈出去的脚步缩回来,躲在阑干后偷偷的观望着。 好在四下无人。 时间如燃纸灰,风过了无痕。天边红霞渐散,晚来的风吹的人鬓边碎发散乱,飘飘扬扬的,闭眼假寐最是时候。 来的人不说话,落云舒便懒得说话。 蛙鸣渐起,一行四个侍女提着灯从右侧楼阁穿堂而来。燕如首先注意到,看了眼前方的二人,悄悄退去。 倚栏站着的寒起回头往燕如离去的方向看了眼,视线才落到碎步而来的侍女们身上,“她来找你做什么?” “还能有什么事。”落云舒睁开眼,见天已昏暗,起身走到寒起面前,抬眼看着他,“你找我什么事?来了又不说话。” 被这么一问,寒起有些不知所措,总不能说在看她吧? “我……” 远处侍女提着飘摇的灯笼越行越近,落云舒从那一长串灯笼上收回视线,偏头与寒起问到:“你这次可能出谷?” “没人能关着我。”寒起听了觉得好笑,十几年前的事还有人当真呢。 这样,落云舒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拍卖会的事你知道多少?” “嗯?”落云舒皱眉,“你指哪件事?” “他们要拍卖师傅遗体。” “这件事,莲尘不是去办了吗?”落云舒没想到,他们连多等些时日都不愿。 侍女们已走了过来,见是他们,纷纷行礼,“见过大主使,寒大人。” 落云舒颔首转身。 “边走边说。”寒起跟上来。 身后的侍女挑着灯,使着轻功轻易的点燃廊道上悬灯的灯芯,一行人归队继续往前行去,背对着寒起两人渐行渐远。 烛火便一路飘摇过去,遥遥看去,满山高处楼阁灯火辉煌,人影攒动,正是这山门里最热闹的时候。 并肩而行的两人在一个转角口偶遇了出来散心,其实是寻人的临寒。这寻的人自然是寒起。 随着她一句“倒不知你两人感情如此深厚。”夜晚的静谧便悄然破碎,远处楼阁上忽闻箫声,婉约哀泣,听的人心烦意乱无处可安。 落云舒面无表情的看着临寒,翕动着嘴唇想要说几句,到嘴边却觉无味,偏头,着了另一条廊道而去。 见此,临寒有些微恼,看向寒起,“走吧。” 唰! 人便消失在了眼前。 临寒眸子一冷,负气甩手往回走。 春末的风和着暖,在微凉的夜里徐缓的吹送着,夹杂着山间独有的幽木香,绕着人耳鼻缓缓的过。 廊外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风便带了几分泥土的气息,当落云舒开窗时,那气息便盈满了鼻,胸中的郁气也少了几分。 身后的人走向前来,替她剪了窗边搁置的烛台上蔫搭的灯芯,手拿着铜签挑着灯芯,将烛火烧明亮,偏眼见窗外雨丝细斜吹打进来,笑了笑,说到:“本想着事后便去寻大主使,却不想被寒大人先了一步,燕如只好等在了这。” 落云舒闻言偏头看她,见她难得的褪去一身红装着了浅碧色的衣裙,人看着也娇柔了几分,神色漠然的转开脸,“你有心了。” “探子上报朝廷有意将武考延期,大主使先时所想怕是要落空。”说着将袖袋里的一张纸笺递与她。 看着纸笺上的字,落云舒冷了脸,“刚传来的消息?” 第二十八章 命格 “是,还没来得及誊抄送到门主那。” 面对她意味深长的眼神,落云舒无聊的撇开眼,将手中纸笺又递还给她,“那就有劳燕少主使呈递过去了。” 燕如垂眼看着递到手边的纸笺,沉默了会,抬手接过来,收于袖中,“我这就去,打扰大主使了。” “青璃。”落云舒突然说到。 燕如迈出去的脚又退了回来,回身看着她,问到:“大主使说什么?” “我要收的徒弟——青璃。”落云舒漠然的眼一抬,烛光暖黄的印在她黝黑的瞳孔上却不见焦距。 她在出神! 燕如微眯了眼,正色的看着她,“为什么是她?” 这是要占谁的便宜? “她的命格如此。”落云舒忽的转眼,烛火跳跃着印在她眸光里,消融她眼底的冷,填上温度。 “门主同意了吗?这事没必要扯上擒仙谷。”燕如问到。 “擒仙谷中人,出了谷也是擒仙谷的人。” “她是不会同意的。”想到那个人,燕如便皱眉不已,擒仙谷已避世多年,如此现世未免太过巧合。 落云舒没有急着回她,拉开桌边的椅子坐下来,手撑着下巴看这窗外,窗外廊下风吹着悬灯晃动,灯火便也晃动,蒙蒙春雨染着灯火的光明,在这个雨夜落个不歇,伸手去接跳进窗来的雨丝,弯手一握,任它在掌间流动,良久她才道:“寻樱不会不同意的。” 对于她的笃定,燕如十分不解,沉默的看着她,她却接雨玩的认真,手湿漉漉的往下掉水珠,湿了桌上摆的物件。 叹了口气,问她,“门主可知晓?” “天机阁掌天下讯息,掌占星卜卦,……” 燕如直到见到临寒的时候,她还在想落云舒说的话,想着若真能再见她一面也是好的,理了理思绪,走近前去,拱手道:“见过门主。” 临寒搁下笔,起身来,目光落在她额角的挂的雨珠,蹙眉道:“下雨了?” “是啊,下了有一会了,这是刚送来的情报,还请门主过目。”燕如从袖袋里拿出纸笺恭敬的递过去。 临寒两指夹着纸笺看了眼,丢在一旁,“这么说,落云舒的计划落空了?” 燕如没答话,这里面的事没那么简单。 见她还站在那不动,临寒不禁问道:“还有事?” “属下来的时候,去见过大主使,大主使特意与属下说要收擒仙谷的青璃为徒。” “青璃……”临寒反复的念着这两字,实在是想不清她哪来的兴致去收青璃为徒? “我记着这青璃像是拜在擒仙谷寻樱座下,她肯吗?”想了许久终于想起了青璃那么一号人的相关事情,更是不解,气愤的说到:“拜过师的人,怎能……她这不是胡闹吗!” 面对她的怒火,燕如面无表情的转开视线,往房梁上看去,没见到那个人,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室内烛火摇曳,白纱就着风轻摇,寒起隔着重重纱看着站在那出奇的换了绿裙的女子,她在找什么?我吗? “燕如告退。” “嗯。”临寒不耐的点头,垂首,居高临下的看着桌上铺陈的纸张,满纸写的都是寒阙二字,缭乱的字迹载满了她的不安与愤恨。 临寒始终都忘不了,坐上高座的那天漓华看她的眼神,陌生的让人心底发寒,明明十几年朝夕相伴…… 此时幽香阁内却红烛摇曳,舞姬着面纱伴着琵笆声旋转跳跃,紫纱在她手里动若灵蛇,夹着浓郁花香划过观者的鼻尖,回眸一笑勾魂夺魄,引动他们原始的欲望。 这里每日如此,青儿瞧也瞧腻了,无聊的看向身旁懒坐的漓华,笑问到:“公子,可觉得这舞好?” 闻声,漓华抽空看了她一眼,却没回她,仍旧盯着楼下看,良久,像是感慨似的说到:“许久不曾见这么美的舞了。” 楼下琵笆声停,舞女谢幕,像是听到他的感慨,仰头看过来,面纱下遮住的唇角微弯,浅浅一笑,退下台。 青儿身边跟的侍女特等在她梳妆台前,通过铜镜看着她,“青姐姐在上面看着,你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是想连累谁?” 岑馨取下面纱,拉开椅子坐下来,对镜取花钿拆钗环,待满头云鬓落下披在肩头、背后,她才道:“就是姐姐在啊,都要走了,不能再惹姐姐生气了。” “别怪小小逾越,青姐姐不说,小小忍不住要说,漓公子已经在这楼中徘徊多日,消息若是传到那位耳里,姑娘还想活命吗?”想到那位的性子,侍女就忍不住说她。 铿噔~ 玉钗从她指尖滑落,落在妆台上,岑馨低头看着那只玉钗,低咽了下,水眸一抬,看着镜中的人,抬手摸在脸上,缓缓的摸着,声音低哑的道:“活这么久够了。” 侍女闻言一惊,瞪大双眸看着她。 岑馨侧过身对上她视线,平静而淡然的说到:“没什么事的话,我去沐浴了。” 侍女惊讶的发现,从她脸上看不出丝毫作假的成分,她说的是真的!她不想活了!难怪,想去雪域…… 见她只是盯着自己看,岑馨漠然的走开。 侍女含着满腔心绪去找青儿,却得知漓华要走了,青姐姐在送他。 回头往岑馨姑娘住的房间一看,她披着湿发,有些狼狈的倚着门,不敢走向前去扶着阑干目送那个人离开。她身后却站着侍女催促她回去。 见小小看过来,岑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白皙的脸上却看不见笑意,反倒满是那个人离开她不知道的落寞,连她往日含情脉脉的如一剪秋水的眸子也失了光泽,黯淡下去,转身掩在了门后。 那一眼,小小似乎就懂了,她是真不想活了。 幽香阁门前,漓华回身止住青儿欲送的脚步,“留步。” “呵呵……那公子慢走~”青儿娇笑着应到,待漓华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转身,百无聊赖的上楼,见身边的小小等在楼梯口,不由挑眉问到:“怎么了?”边问边往前走。 “岑馨姑娘说她不想活,活够了。”小小跟在她身后说到。 “哼……不想活就、不想活呗。”青儿冷笑了声,咬着字音懒懒的回到,丢下小小一个人呆呆的愣在原地,青姐姐不是最疼岑馨姑娘的吗? 长街尽头、花街转角连着小巷子,站在这回头望,看不清幽香阁所在的地方,入眼满是模糊不清的灯火。 到走,漓华也未曾见年少那个无话不说的姑娘出来,送送他…… 第二十九章 有事相求 黑夜里,小巷中有公子摇着折扇在等。 漓华走过去,“消息放出去了?” 摇着折扇的公子扬唇一笑,身子轻摇,骄矜的回到,“自然。” 他这般不遮不掩的骄矜样子,惹得漓华多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把酒戒了,什么时候再用这种话调回我。” “戒酒?那是不可能的!酒那么好喝,怎么能戒呢?“说完把腰间系的酒葫芦往腰后一推,就怕他抢了去。 漓华盯着他的动作,笑了下,“哪日你若是死在这上头了,我可不会替你收尸。” “我自己顾一个去,我走哪他跟哪,就扛把锄头跟在我后头,死了就让他埋我。到时候他自会去知会你一声,你可别不让人进啊你!至于你来还是不来,我可不会在乎~”那人满不在乎的说到,手里的折扇摇的轻快,扇着鬓边垂的青丝在肩头跳跃。 漓华偏眼仔细看着他,才发现他满眼的落寞,临到嘴边换了说辞,低斥到:“尽说胡话!” 许是这句话取悦了他,公子啪嗒收了扇,塞至脑后衣领里,大步逍遥的往前走去,“哈哈哈……走了,喝酒去!” 漓华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远。 巷口飘进来一卷脂粉香,将人给唤回神,转头出了巷,一个人在热闹的长街上飘荡,来回不知撞了多少人的肩,又被多少人踩了脚跟去…… 这世间的账,算不清的。 这几日擂台上,各门派弟子比来比去,落云舒也没从里头选出自己要的徒弟,安了他们的心,待到大典散了场,都欢欢喜喜的告辞回去,连往年争的名次都不那么看重了。 唯有些遗憾的是,朝廷武比延期未定,先前布置几近作废。 琢磨再三后,大队回山,小队分行奔着玉罗城而去。 话说到天下楼楼主莲尘。 自信州驱马向西,经彭蠡泽走水路,一路奔波,堪堪一月余抵达北境玉罗城。 往来路上,经手的消息无数,却也让她心惊不已。 待见到玉罗城主楼书音,心中惊诧已然盖过所来心切,“朝廷未行武比,反有大开关塞的意图,可是真的?” “你从何得知?”楼书音站在窗前,仰头,透过厚重的窗纱往外看。 窗上只有几点黑影,他知道是庭内栽的老树,有些年月了。垂眸看着窗沿,抬手压在窗阶上,想推窗往外看看,这一日日的闷在屋里,鲜少看看外头,变什么样都不知道。 窗外印上来一只手,劝道:“爷,风大。” 莲尘闻言一惊,盯着他仔细看了眼,走过去替他将窗合紧,“一直道你病了,却不知你亏空的这么厉害。” “师傅仙体一事,本就是我的疏漏,当年种的因今日的果罢了。”面对她话里直白的担心,楼书音苍白无力的笑了笑,露在外头的指尖微微蜷起缩进袖子里。 “朝廷知道吗?” 楼书音摇头,“我对外一直称闭关,怎么也得撑到云舒出来主大局。” “……” 莲尘沉默了一会,决定还是与他说说,“琼雪回来了。” 楼书音点头,“我知道,追杀令。” “她回来的那晚来了天下楼寻人,正巧碰上门主巡视……忘了和你说了,绿萍那丫头去了花宗,跟着花水月前辈。” ‘绿萍,怎的去了花宗,莫不是临寒失了分寸。’楼书音心中暗想,嘴上却道:“绿萍怎的就爱了这美艳姿色,冒冒失失的奔了花宗?” 莲尘还未答话,外头却有人插话进来,“呵,楼主使你怕是忘了,也对,楼主使远居西塞为朝廷固守边疆,劳心劳力,此等小事不知也罢,难能你记得绿萍这小女子了。” 楼书音也不恼,温着嗓音开口问到:“听你此话,怕是各种原由多了,哎…这些年远戍,早就断了来往,算也只算半个离忧谷人……” “楼主使话可不能这么说,离忧谷中人在朝为官者有,经商游历四方者有,仗剑天涯者有,可又有何人摒弃过离忧谷人这一层身份?”那人话锋一转,倒含了几分劝慰。 楼书音闻言失笑不已,他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吱呀门响,一阵风动,竹帘轻晃。 投眼看去,一着火红色劲装的女子,铁簪束发,右额角撇下一撮发微微挡住上扬的眼角,红唇灼艳,踏步而来。 竟是天机阁的人! 来人微仰了下巴,下睨着眼,抬手甩开额角的发,张扬的报出名字,“天机阁阁使凰雕。” 莲尘眉头一皱,看向楼书音,眼里满是询问。 挑眉又道:“见过两位主使。”话落,施施然行一礼。 饶是楼书音温润的性子,见了她这般做派,也有些忍不住的皱眉,抬手,道:“免礼。” “见两位主使聊的尽兴,凰雕不免要说上一说。” 莲尘:…… “你说。”楼书音嘴角微抽,还是应了她。 “凰雕此来是为了一事想求城主相帮。就在一月前,寒阙尊主下山见了幽香阁的岑馨姑娘,连待数日离去。不过一日,恩客要赎岑馨姑娘的消息盛行不销。巧的是,放出消息的竟是岑馨姑娘身边的丫鬟……” “你的意思是……门主已经到了?”莲尘不敢想临寒知道这件事会怎么处理岑馨。 “只剩三日脚程,若是快马加鞭,不出两日便可赶到。”凰雕快速的给出答案,寻了椅子坐下。 “想让我做什么?”楼书音看着凰雕,无悲无喜的眸子里印染着火红,面上却是一片冰冷,他已经意识到临寒此来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自己手中攥的东西。 落云舒在逼他! “人我带来了,刚巧赶在他们前头。” 他们是谁,莲尘二人不用想也清楚。 按此来看,引自己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莲尘想不明白,忽的抬眼,却见紫裙女子倏然靠近,下意识撤步,不禁纳闷幽香阁的姑娘武功都如此卓绝吗? 那女人站定,柔声道:“岑馨见过二位主使。”话落,柔柔一笑,弯身行礼。 两人颔首不言。 “莲楼主,岑馨来的路上,不巧正遇上了琼雪,这里报备一声。”岑馨弯唇一笑,低眉说到。 莲尘蹙眉看着她,斟酌着话语,却被楼书音给夺了话头去,“琼雪是怎样的人你我都清楚,世人怎么说是一回事,你我心中怎么想又是一回事,别忘了……” “是岑馨领教。”岑馨笑着点头,面对楼书音的说教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仿佛本应该如此。 这一下,噎得楼书音胸口气不顺,偏又不能和她计较! 第三十章 玉罗城 “岑馨所来,是带着大主使的话来的。”说着,向前迈步,脚尖抵到楼书音的脚前,仰头,微笑道:“朝廷有意开关,岑馨想先行,还望城主行个方便。” 楼书音闻言眉头攒动,皱成川字,脸色微沉,看着笑的极是温柔的岑馨,眸中透出厌恶,冷声拒绝,“离忧谷中有规矩。” “书音主使不必急着拒绝啊,我可是听闻书城主好事将近,城中又极是热闹,有疏漏也是在所难免的。”说到这,岑馨退回原位,笑吟吟的又补充一句,“和离忧谷无关。” 楼书音不言语,睨眼看向她,垂下眼思量此事的可行性。 “实不相瞒,岑馨想去雪域瞧瞧,经此一去,就当我是个死人了吧。” 这话一出,莲尘与楼书音两人皆是不可置信的看向她,随后看向一旁翘着脚坐着的凰雕,见她兀自挑着头发绕指玩,满不在乎的样子。 看来这是不成也得成了,楼书音暗暗想到。 旁观的莲尘站的位子没有楼书音高,自然想的也与他不同,只道岑馨这人的来头不小,人人都护着嫉恨着。以往怎么没听过有这号人? 房中一时寂静,岑馨玩笑着看了他们几眼,勾着手指摆弄起袖子,轻飘飘的说到,“何必这般想我,岑馨此番离去,自个都不知道能活多少时日,更不要说许多年后,能否像了琼雪姐姐这般能换来一纸追杀令,名动江湖呢!呵呵……呵呵……” 旁听的凰雕听着她轻柔的低笑声,心中生厌,极是不喜她这话里机锋,又厌她笑的娇柔造作,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假味,闻着恶心,看着眼疼。 拧眉冷冷的斥道:“你又何苦戳人心窝,你能否离去还是未知呢!” “岑馨可不这么认为,离忧谷可从不留‘无用之人’,刚好我岑馨就是这种人,呵呵,你说呢?”岑馨抬腕手托着茶杯细细打量,嘴角含笑,慢悠悠的说着,撇开眼,不与他们视线相对。 凰雕眼里的厌恶未曾掩饰,岑馨看的极为清楚。若换作以前,她是极不喜和这样的人相处的。可,时过境迁,倒能接受一二了,她不禁喟叹:实属难得。 揪着衣摆拧了一圈,凰雕才松手抚平,抬眼与她道:“莫要忘了临门主是何心肠了,想走左右呆不过这几天。但,你莫拖累了他人!大主使此番跟来,谷中必有大的变动。”在心底加一句,若不是阁主再三叮嘱,早走人了。 将话说到这份上了,岑馨却只顾着笑,换来凰雕一记白眼,“嘁~”胸中怒火,气自己多话,败了自己颜面,损了好心情。 “呵呵,又不是三岁稚子,怎会不知?妹妹放心便是。定不会拖累了大主使的。”岑馨站起身,对着凰雕柔柔一笑,“凰雕妹妹,姐姐不会言语,说出来的话总归有些你不爱听的,与你同行到此,这些时日里也算有了些姐妹情谊,该说的不该说的,还望妹妹三思。” “嘁~”凰雕可不认为自己与她熟,什么姐妹情谊都是玩笑! 她不领情,岑馨也无所谓,朝旁观了许久的莲尘点了点头,退到门边。 莲尘满身疲惫,无心去想她们二人之间关系如何,却又不得不注意到天机阁阁使与幽香阁青衣使位与权如何分置的。 还未等她多想,凰雕便有了动作,引了她目光去。 凰雕咬着牙,扫了眼门边站的岑馨,略过莲尘,目光落在楼书音身上,“我想主使大人理应看看。”右手探进袖口,手腕一震,袖口滑落一拇指大小的小竹筒,落入掌中,转手抛给楼书音。 楼书音抬手捞过飞射而来的小竹筒,曲指弹开筒盖取出娟布,仔细展开,见上字迹疑惑不已,为何要调去花宗? 凰雕起身走到他面前,将来时燕如给的玉佩丢给他看,解释到:“本来是想着将姑娘调去花宗的,好与那绿萍做一对好姐妹,可,现下不许,只能提前出关了。” 玉佩一入手,楼书音便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这东西他常年把玩,上面纹路早已摸熟,这是通塞令牌! 除了皇家备了一块,哪来多的? “这玉佩?” 莲尘却也识得那东西,匆匆撇开眼,垂眸只当不识,落手摸在剑柄上,摸索着其上纹路,思考着如何避退。 凰雕一听却是笑了,耸肩摊手,道:“阁主给的。”话语很是直白。 楼书音抬手压了压额角,将玉牌递出去,“这玉佩你拿回去。” 凰雕摇头不接,“就当城主替我保管一段时间。近日来,城中人多眼杂的,怕有个闪失,我一个小小阁使承担不起。” “莲尘尚有事,先告辞。”莲尘向楼书音揖手,待他颔首,才转身离去。 岑馨跟着也退到了门外,阖上门坐在石阶上等。 自始至终,莲尘也没多看凰雕一眼,见此,凰雕心中颇有微词,不以为意的撇撇嘴,抱着手,等楼书音的答复。 …… “天机阁一向消息灵通,想必对倾公主的行踪了如指掌。” 见她不语,楼书音叹了口气,又道:“还望告知。” “倾……她啊,应该是进城了。”凰雕下意识停了会,看向楼书音,“书音主使不知?” “……” 楼书音看了她一眼,眼神晦涩不明,“听闻大主使正奔赴玉罗城,此事待大主使前来再定。” 凰雕有些气闷,阁主千叮咛万嘱咐着,还与自己一块玉牌,想着怎么也能将事办好,怎么会要等到大主使来才行,这分明是他的推托之词! “凰雕心直口快惯了,若有话语不妥,惹了主使不快还请言明。”说着抱了抱拳。 楼书音有些头疼,许久没见过这般二愣子的人了,燕如倒是会教人,好的坏的都学了她,半点不改。 清了清嗓子,压下心底的无奈,问到:“凰雕姑娘还有事?” 面对楼书音的询问,凰雕气闷的撇开眼。 楼书音:? 凰雕转过眼,从他手中夺走玉牌,掩下眼底的惊异,道:“既然主使要等大主使来谈,这玉佩便不能留在主使手中了。” “自然。”楼书音嘴角微牵,露出一抹淡笑,将手背于身后,手指微蜷,心中猜疑不已。 “凰雕告退。” “嗯。” 身后门页开合发出响动,岑馨扭身看过来,见她心有所想,便未做言语,跟在她身后走着。 楼书音透过窗,瞧着两人身影渐行渐远,这才瘫坐下来,抱着额头瑟瑟发抖…… 第三十一章 季封 窗外起风声,敲着窗唰唰响,从窗隙透进来几丝秋凉,落在鬓染寒霜的楼书音身上,转眼化作他发顶一点凝霜,晶莹剔透。 只是须臾片刻而已,他已从黑发人化作白发人,渐渐霜侵衣裳,冷气森森,势要他做一个美玉冰雕。 不知几许时间过,窗外响起脚步声。 噔、哒的响了会,停了。 叩! 叩! 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急。 砰! 门从外打开,撞在两边艰难的响动着,吱呀吱呀的实是难听。 一角玄衣了过,门帘响动,尔后闻匆匆乱步声,嘭!砰…… 来人因心中慌乱,撞到房中桌椅,凝目看向窗角边坐的人,满目惊愕,夺步过去,怒喝:“你怎么回事!?” 霜雪缚满脸颊的楼书音眼皮微阖,细密的睫羽上结满了霜花,低着头无知无觉的僵坐在那。 窗外风声紧,吹着窗子做急调,吱呲吱呲的响不停,惹得来人眉头直皱,咬着嘴唇,弯下腰去查看楼书音的情况。 越看越恼,战起身,一拳砸在桌上,砰! 震起桌上茶碗,滚落在地上,稀里哗啦响了声,就被他用脚给碾成粉末,恨恨的咬出一句,“都是些不要命的!” 叉着腰,生了回闲气,认命的运起内力为他驱寒。 白烟腾起,蒸蕴人眼前。一阵时间过白霜褪去,露出楼书音同雪白的脸和酱紫的唇。 瞧着他泛着酱紫的唇,那人又忍不住的想骂几句,念及他正是无知无觉的时候,骂了也无用,徒使自己生气,硬生生压下到胸膛的怒气,探手摸索出楼书音随身携带的瓷瓶,却没有药! “来人!” 那人用内力朝外喊了一句。 不出两息,一个黑影落在窗前,隔着厚重的窗纸抱拳行礼,“季大人。” “将这个交到东门打铁铺,速去速回。” 原来这季大人便是落云舒口中的季封,朝廷的五皇子,玉罗城的原主人,现玉罗城二把手,代楼书音掌城中大小事物。 黑衣人领命,翻身跃上屋檐,一路踏瓦奔走离去。 两刻钟过,黑衣人停在一个简陋的打铁铺前,烧的火热的炉前没有人,黝黑的墙上也没嵌窗,一道木门关的紧紧的阻隔人视线,这铺中主人出去了? 带着疑惑,黑衣人上前敲动木门,嗓音沙哑,“有人在吗?” 未有应答。 不死心的再问了一句,“人在屋吗?” 还是无人应答。 黑衣人只得将瓷瓶放置炉前。 轻功一跃,上了屋顶,去到另一边勾脚吊起,垂下身子往下看去,还是未见有窗,真是奇怪! 翻身下了屋顶,来到炉前查看,瓷瓶被人动过! 回首一望,来来往往皆是行人…… 只得作罢,将瓷瓶揣入怀中,飞身离去。 铺中紧闭的房门忽然开了,走出一个彪形大汉,腰上别着硕大的牛皮酒袋,走到火炉前,架上灌注过的铁,仰头含一口酒,噗的一声尽数喷在烧红的铁块上,拎起榔头叮叮当当的捶打起来,炉前火星喷溅,热浪习习,不受寒风侵袭。 城主府。 黑衣人将瓷瓶搁于窗台上,“季大人。” 此时,楼书音已转醒,手抓着椅臂,强撑着靠在椅背上,听到声响,朝对坐臭着脸的季封露出笑来,如星闪耀的眸子写满了歉意。 季封撇开眼,朝窗外“嗯。”了声,等黑衣人纵身离去,这才揭窗拿过瓷瓶,“你不好意思去,我便派人去了。” 楼书音闻言苦笑连连,“能少些牵扯……” “少与我说这些!你死了对谁好了?”季封猛的起身,踢开腿边软凳,掀帘子出去。 楼书音垂眸坐了会,见人没有回来,以为他是气性大,不知跑哪个旮旯角生闷气去了,又道自己身子弱连累了他,事事都得靠着他才行。 挣扎几番也未从椅子里坐起身,累得额上渗出细密的汗,喘息不已,从袖中摸出细棉帕子就着额一点一点的擦拭,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垂着手,盯着被季封踢翻的软凳看着,喃喃自语,“如今,这等小事也做不了……” 负气跑出去的季封,在出了院门,遇到正要出门的岑馨凰雕二人,目露疑惑,这二人是谁?难道是…… 招手唤了路过的丫鬟过来,吩咐到:“领着那二位府中好好转转。” 他声音不小也不大,刚巧够另一条廊环下走的凰雕岑馨二人听到。 丫鬟回头去看,有几分不确定,原是有丫鬟引着她二人在走着,自己过去不就是多事了? “季大人,那是幽香阁来的岑馨姑娘,副总管早已交代小莲引着,婢子便……是不好意思去了……” 一句话的时间,岑馨凰雕二人从那边廊环折返走了过来,屈身一礼,道:“竟不知是季大人,失礼。” 季封瞟了眼抱拳的凰雕,再低眼瞧着温柔含笑的岑馨,嘴角微勾,笑道:“早闻幽香阁岑馨姑娘绝色之姿,今日一见果不虚传。” 岑馨故作羞涩,回到:“当不起绝色之姿四字。” 季封忍不住又看了眼一旁做柱子状的凰雕,见她腰上配着剑,不禁挑眉问到:“二位是要出府?” “是。”岑馨含笑点头,不做多的言论。 季封朝叫小莲的丫鬟嘱咐了几句,无异是那几句客套话,岑馨二人道过谢便跟着丫鬟出了府。 这时,季封才想起楼书音那档子事,匆匆几步往回走,路过那扇窗,见窗缝不紧,顺手推紧,隔着窗也能听到窗边坐的人在闷哼,几步跨入房门,掀帘子进来。 楼书音正用手抵在鼻尖前,努力压制着想要咳嗽的冲动,季封的突然闯进,让他略有些尴尬,放开手,抿唇不语。 季封走上前去,用脚捞起地上倒放的软凳,坐定。双手握拳,搁置在膝上,仰头长叹一口气。 楼书音瞅着他,猜他有话要说,怕他说些自己不爱听的话,抢在他开口前问到:“见过岑馨二人了?” “嗯?嗯。” “……”楼书音撇头不愿看他。 砰! 楼书音有些呆愣的看着砸在自个头上,顺着脸划下来的簿册子,下意识念出封面上的字,“炎阳功法!?” 抬眸看向季封,“你从哪得来的?你的位阶尚不能够……” 季封抬手压在唇前做止声的动作,见他停住,才展眉笑说到:“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你管我呢?” 他话里说不出的娇衿,惹得楼书音忍笑,按下怀疑不再问。微叹一口气,晦涩不明的道:“只是这功法……我怕是练不得。” 第三十二章 腻了风声 “如何就练不得?”季封恨声问到。 楼书音从怀里拿出那瓷瓶,握在手中,润白如玉的指尖微微挪移,轻声道:“这药……” 季封不禁坐直身子,抢声问到:“这药有什么问题?” “我已经和大主使禀明,此事你就不用管了。”想到那人,楼书音勾唇苦笑不已,将药搁于桌上,动了动有些发软的腿脚,慢慢踩实了地,缓缓的站起身,他道:“朝廷将武比延期,具体时日迟迟未决,恐是……” 季封见他话音越说越轻,知他不想细说,摆手道:“那可真是好事。” 楼书音闻言失笑,一手曲指撑着桌沿站稳,另一手向季封递过去,“我累了,扶我去歇息吧。” 季封垂眸看着伸到鼻尖的苍白无色的手,眸子微转移开视线,抓过手,僵硬的手掌似握不动,那掌间刺骨的寒意似乎顺着他们肌肤相贴的地方,慢慢渗入他的肌理,游走于经脉,迅而急的袭上心头,害他差点将楼书音的手给丢出去。 幸在他还是忍住了,更用力的握住那只手,运转内力渡过去,转头漫不经心的道:“走吧!” 两人并肩相携往外走,出了门,寒风擦肩过,鼓动两人相连的衣袍,发出细响。 远观的人不细看,是看不出两个男子手牵着手走的。 楼书音经不住风吹,握拳抵在唇前低低的咳着,暗中保护的暗卫们见此皱起了眉头,忧心主子的身体,能否撑到拍卖会开始,而不是结束。 楼书音的所在的院落在城主府的中轴偏后的位置,院子很大栽了好些树,这个时节,树上的叶子落了干净,将铺着砖石的甬道厚厚的遮盖住,他也不让人扫,就喜欢一脚轻一脚重的踩,说是……舒坦! 季封扶着他走在这路上,踩着落叶,落叶在脚下发出脆响,在风声里炸开,季封才意识到:他是听腻了风声…… —— 两条大道纵横于玉罗城中,对应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因着朝廷禁令四道城门关了两道。 而此时,天下楼楼主莲尘正站在北城门口,往远处眺望。 这一路望过去是万里黄沙堆积成浪,风如刀刮夹着沙砾直往人身上扑杀,像极了十几年前的一场厮杀,前仆后继,声势浩大…… “不知道……还有没有同我一般活下来的人。”莲尘忽然说到,只是风声紧话声微,在这苍茫天地下未曾留下丝毫痕迹便悄然离去。 东城门边的打铁铺,莲尘坐在它对侧的屋檐角上,撑着下颌歪着脸打量。 打铁铺炉火前,壮实高大的男子袒胸露背的站着,手里捏着一块刚用冷水沁过的匕首样式的铁来回翻看,不经意间的视线落在屋檐角上坐的人,眯着眼望过去,还未仔细分辨,城门口突然热闹了起来,分神去看,再回眼,那屋檐上哪还有人。 拎过铁锤,夹着火红的铁块叮叮当当的继续敲打起来。 莲尘站到城门上方,见城外弥漫的黄沙下隐约可见一纵列白影向着这边快速移动,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列人逐渐露出了身型面容。 一列人皆是着白色纱织的衣,白色的纱绕着脖颈将脸裹在风沙下微露出一双异彩的眼,分辨不出男女及容颜。 望着那行人,莲尘有些讶异,这东城门怎么会过来这么一群人? 又仔细瞧他们头顶的纱上是黄沙飘过留下的淡淡黄色,脚下踏着棕褐色软皮的长靴子,腰上系着特殊的挂饰,腰两边各挂一柄弯刀,骑行的竟不是马匹而是骆驼?! 开关令还未下,倒是惊动了不少虫子。 抬手往后打了一个手势,城门下一人从暗处快速溜走,径直来到城主府,翻身进院,与人对接了消息,又悄悄回了原位。 一个时辰后,正纵马往玉罗城奔的落云舒收到讯息,摊纸一看,眉头微蹙,与身后紧追的寒起喊到:“出了林子有客栈,今晚就歇在那。” 寒起有些不明,朝她喊到:“只剩两日的路程,现下又早还可再赶些路程。” “不赶了!”落云舒将掌中纸笺揉成药丸大小,弹指射出去,寒起抬手捏住飞射过来的纸团,垂眸一看,“雪域的人这般大张旗鼓的进城,是得了朝中谁的支持?” 落云舒未加言语,回眸示意他跟上,一抽马鞭,“驾!” 马蹄奔去,扬起泥沙。 见此寒起震散了纸笺,扬鞭抽马追上去。 半个时辰后,到了客栈,一白一黑的两人下了马,让小二牵着马去喂养,二人去到大堂了眼寻了许久才寻到空位,信步过去。 刚落腚,一小生摇着扇走了过来,啪嗒合了扇子握在手中,扇尖敲在桌上,与他二人道:“这是爷的桌。” 邻座的人见有热闹看,吸溜着碗里的羊肉汤,瞥着眼往这边看。 寒起侧头瞄了眼那人,稚嫩的五官久经日晒略显成熟,拿扇的手指指腹布满了厚茧,显然不是读书人。一路往下看,停留在他腰间玉佩上,嘴角微微抽动,想笑又不能笑,撇头看向落云舒,示意她赶紧将人吓走,憋的他难受。 怎么会有这般二愣子?出来作恶也不警醒着点,带着自个的身份牌子,是怕别人不识抓不到人吗? 落云舒早就注意到他腰间的玉佩了,赵家的人向来攀附朝廷,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事,从不参与,至今还未与离忧谷交过恶。也就没得为了他这么一个毛孩子,坏了情面。 赵家的长子赵秦晟,对外称秦晟,不喜他人与他冠姓,依着这个落云舒觑眼多看了他几眼,挥手让他走,不屑与他计较。 见二人将自己无视,秦晟忍不住又道:“这是爷的桌!”扇尖反复敲着桌面,希望他俩给点反应。 落云舒眉头攒动,一掌拍在桌上,震起桌上筷筒,手一挥打在秦晟不算白的手背上,换来他的痛呼声,“啊呀……” 雪白的扇子应声落下,砸在地上染了一层灰。 小二来得及时,弯身替他捡了扇子,“客官您的扇子,请拿好。” “你……” 秦晟看着小二递过来的扇子,有些气闷。抓过扇子,转身准备走,身后却传来落云舒的冷冽的话语声,“将饭钱结了。” “这本来就是我的桌子。”秦晟不满的嘟囔到,抱着扇子往木楼梯走去。 第三十三章 赔礼 “倒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寒起感慨了一句,手指搭在桌上敲着,对坐的落云舒正在研究菜单,听他说到那孩子,勾着唇角笑了笑,“一个个的都是人精,等他们年岁再长些,我们是比不过的了。” “话虽如此,我瞧着他们也不定比得过你。” 闻言,落云舒眸子微眯,抬头与身侧的小二报了菜名,朝寒起说到:“你瞧瞧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你点的都是我爱吃的。”寒起长眉一挑,红唇微勾,挥手示意小二下去,转头笑吟吟的与落云舒说到:“我是头一次单独与你吃饭,你可要照顾我一点。” 因着他一句话,落云舒回忆起了一些不太好的记忆,小时候的日子太苦,那时候流落街头乞讨,紧稀罕讨来的一颗糖,挨了多少揍,也没人翘的开她的嘴,现在…… 落云舒收起了心中那点苦涩,问对面的人,“照顾你什么?”没敢抬眼。 “没什么,理应是我照顾你。”寒起讪讪回到。 对于落云舒过去的遭遇,寒起还是知道一些的,只是离忧谷不问从前,也严禁弟子去探查,他知道的甚少。 偏又在这仅知的一些里,就略可窥她的过去多么糟糕,比之自己…… 那秦晟上楼回到自个房前,被同来的瘦高个扯住,问:“不是去取吃食吗?东西呢?” 瞄到他手上的红肿,一眼便知他是惹了祸,又道:“这是又招惹了谁?” “表哥!”秦晟气愤的喊了句,别扭的别过脸,揉搓着红肿的手,嘟囔到:“我看着有空的桌,想着与你一道在堂中用食,也听听往来江湖侠客对拍卖会的……谁知道……” 被秦晟唤作表哥的人乃是徐家庄的少庄主徐谦雯,应着他母亲的请,顺路捎带他去玉罗城。 徐谦雯听他这么一说,眉头微蹙,瘦长的脸上尽是不悦,眼尾微挑,眸子里夹杂着冷光,接过他话来,“谁知道踢到铁板上了。” 秦晟绞着手,张口欲分辩,被他抬手止住,“我……” “与我一道下去。”徐谦雯拉过他的手,往楼梯口走去。 “我不去!”秦晟很是拒绝,用力挣脱他的束缚。 徐谦雯手上没用力,被他一下子挣开,眸子里染上怒火,收回手,回头看着他,“这一路来,你每每惹祸,我是不是告诉你不要连累家人?” 秦晟不屑的撇撇嘴,拍拍手,等着他的后话。 徐谦雯压下怒火,走过去,与他足尖相抵,垂眼看着他,低声道:“你装什么装?” 秦晟忽的抬眼看他,恼怒于身高的差距,往后退了一步,别过脸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十几岁的儿郎了,别把人当傻子。”徐谦雯丢下话,下楼去寻店小二。 秦晟挨蹭着下来的时候,正瞧见徐谦雯在店小二的引领下走到落云舒二人桌前,急步走过去,张口欲说被徐谦雯回手摁住,接着先头的话说到:“舍弟顽皮,不懂规矩惯了,多有得罪之处,还请二位海涵,原谅则个。” 落云舒是瞧着人过来的,手里捏着筷子正准备夹菜,初听这人言语,夹菜的手顿了顿,垂眸,继续手上动作,待菜入碗中才抬眼去看他二人,“吃了吗?” 徐谦雯一愣,后反应过来,摇头道:“没有。” 落云舒看了眼寒起,手敲在桌上,对徐谦雯二人说到:“坐下来,一起吃吧。” “这不太好……”徐谦雯说着瞥了眼面有不悦的寒起,落云舒眉头微蹙,看向寒起,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偏生想起他先前的话,只得点头,“那便不勉强。” 两人道谢,又行了礼,允诺付了这顿饭钱,才满心离去。 须臾,秦晟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个盒子走过来,朝两人行礼,说到:“原是小子的不是,不得连累了表哥来与二位前辈赔不是,这是小子的赔礼,还请二位前辈收下。” 落云舒抽空看了他一眼,替寒起夹了一筷子菜,回他,“放下便是。” 秦晟不甘的放下锦盒,磨蹭的去了柜台寻小二要吃的。 “客官,您的饭菜备着呢,这便给你送上去。”小二手一擦,转身要钻进后厨去给他端饭菜。 秦晟回头看了眼落云舒那桌,见桌上锦盒未动,眉头一皱,不满的撅了撅嘴,等着小二出来,说到:“给我便是,你算着时间上来取食盒。” 说着,又从腰上取下锦囊,扯开扒拉着里面的银钱,“那桌客人的饭钱多少?” “客官,二两银子。”小二笑眯着眼说到。 秦晟从里头挑挑拣拣,终于挑出个个头差不多的银子来,搁到桌上,压着推过去,“你可得瞧着,是不是二两银子?” “是是是。”小二拿过银子在手里掂掂,满头应是,逗笑了秦晟,又从锦袋里掏出一把铜子,昂着下巴让人将手伸过来,“这是赏你的。”瞧一眼大堂,“待会替我好好说话。” “应该的,应该的。” 秦晟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捏着锦袋,慢悠悠晃上了楼,回了房间,徐谦雯等在那,见他回来,“你包裹里的玉佩呢?” “你翻我东西?”秦晟炸毛到。 “呵!” 徐谦雯起身走过来,“你那布包总共就没带几样东西,被你翻得……我又不眼瞎。” “那也没让你看!”秦晟气愤的将食盒放到桌上,一股脑的将布包里的东西扫到怀里,手忙脚乱的包好打结,塞到床的内侧,一屁股坐下来,双手抱胸,扭着身子不愿意看徐谦雯。 徐谦雯想到他以往做的事,心底升起了一丝不妙感,问他:“你下去做什么了?” “还能做什么?你又不眼瞎。”秦晟气鼓鼓的起身,坐到桌边,打开食盒,摆好菜,回头朝徐谦雯恶狠狠的说到:“你不吃,我全吃了!” 徐谦雯揉了揉额角,“好。”我待会下去问。 见他不再追究,秦晟方才放下悬着的心,乐呵呵的给他布菜,在徐谦雯狐疑的目光中光了盘。 “赔礼去了?”徐谦雯突然问到。 “嗯……呃?”秦晟含着一大口菜,故作懵懂的看着他。 徐谦雯眉头一跳,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吃着面前的饭菜,心里暗暗想着要赶紧下去将玉佩讨回来才是。 第三十四章 妖僧杨修 徐谦雯心中有事,匆匆忙忙用完半碗汤,丢下筷子,下楼去寻人。 来到堂中,左右寻人不见,拉过先前小二一问才知,那二人已经离开客栈了,恨声骂了句,回头却见秦晟不知何时站在楼阶上,撑着双臂看他。 仰头望过去,他问:“吃完了?” “嗯。”秦晟弯腰将放在脚边的食盒拎起来给他看,“我下来还食盒。你在找什么?” 徐谦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无奈的撇开眼去,“没什么。” 秦晟笑了笑,拎着食盒放到柜台。 小二见他将食盒拿下来,诧异的说到:“劳驾客官您送下来了,说好的小的上去取的。” 徐谦雯闻声往秦晟背影瞥了几眼,默声,拾阶上楼。 “就你多嘴。”秦晟好心情的斥了句,回身去追徐谦雯的步子,“诶,你等着我点。” 徐谦雯不理他,径直回了房间,回身欲关门,被他抵住,沉默的看着他,问:“做什么?” “先让我进去。” 徐谦雯放开手,让他进来,跟着走了一段,先后落座,提壶替他倒茶,平淡如水的与他话聊,“你那事我不管了,拿了别人的玉佩去当赔礼,也只有你干的出来。” “我可没有!表哥你别冤枉我。”秦晟有心争辩一二句,“况,谁知道你说的是啥玉佩。” “哧~” 徐谦雯睨了他一眼,冷笑着别开眼,盘算着下一站是哪,需多少时日。 “你这人真是无趣,又不准许我出去玩,我总不能大白日的睡觉吧?”秦晟挽着他手臂摇,稚嫩的脸上攒满了少年青涩又别扭的娇憨,眸子微转,水波潋滟,好不惊人眼。 徐谦雯闻言起身,在秦晟期盼的目光下拿来一本书,丢与他,“好生看着。”别再烦我。 秦晟一脸僵硬的看着怀中的书,小脸上写满了崩溃,喊到:“表哥,你是个习武人!” “嗯。”徐谦雯抽空看他一眼,应到。 “那这是什么?”秦晟扬起手里的书,不敢置信的问到。 “左传。”徐谦雯答到。 “你可记得你是个正正经经的习武人,表哥,你读那些酸儒书做什么?还要来祸害你表弟我。”秦晟蹭到他面前,仰着脸十分认真的说到。 见他说的认真,徐谦雯不禁一笑,与他道:“文人有文人的道,多读些书,总归不会错。” “你要考功名不成?” 徐谦雯摇头失笑,未有多言。 秦晟见说不通他,自己本就是搭着顺便才出来的,本就没什么大的事,气鼓鼓的坐到一边捧着书一字一句磕磕跘跘的看起来…… 天色向晚,酒旗摇曳,大道上奔来两匹骏马,哒哒的马蹄响,惊起晚归的鸦雀扑飞,一阵碎蹄过,才又归复自然。 马蹄阵阵的大道上突然响起话语声,“再往前十里,有客栈。” 分明是先时赶路的寒起二人。 “驾!”落云舒闻言,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扬鞭策马加快速度往前奔去。 “诶……”你慢点! “驾,驾……” 落云舒心里有些焦灼,全然不顾落后许多的寒起,只管往前奔去。 残阳如血,前路多婆娑树影。风声也渐散,远处可闻喊杀声阵阵。 略一思虑,想起是守城的兵士在拉练,落云舒眉头微松。 倏然偏头,抬手往虚空一捞,一粒泥丸夹入指间,面上冷笑,指尖微动,指缝中泄出泥沙,风过,飘散成尘。 落云舒坐直了身子,往树林方向淡扫了眼,一夹马腹,往前疾驰而去。 道边杨树林里,杨修懒散的倚着树,修长似白玉的手抬至下颌,指尖夹着泥丸,狭长的眼慵慵懒懒的望着奔远的白色身影。 红唇微勾,‘粤北云浮的人岂是你们能动的,临寒算什么?你落云舒当年怎么就不出言护护呢?’ “哎!可怜了我的琼雪姐姐,白白受苦。若不是我,这世上还有琼雪姐姐吗?”杨修妖妖娆娆的呢喃了句,眸中波光涌动,想到寒起手中捏着的人,念了句,“景瑜怕是想我了,唉……” 他玉白的手中诡异的多出了几颗泥丸,在指间穿梭转动,眸子微闭散漫的等…人。 “吁!” 寒起看着忽然从林间飘出来的男子,皱眉不语。 说实话,他不喜眼前的男子,看这眉目如画更是唇红齿白的男子,颀长身量着黑色衣袍,袍角却用金丝绣着凌霄花,腰间一溜白色莽纹腰带别着把折扇,白皙修长的手却勾放着,狭长的眼水波流转透着媚色,艳红的嘴角微勾如嗜血的邪仙。 寒起有些不爽这人邪魅之色更甚于他,眸子微眯,面露不悦,上挑的眼尾下有意点的朱砂痣,在东边仅剩的几丝红光照射下,为他平添妖色。 马儿不安的走动着,寒起手抚着马儿,嘴里吐出几个怪调,随即马儿便安静了下来。 “速度真慢,害的人家好等,你可真狠心呢!”杨修轻飘飘的停在马前,手指勾着胸前的长发,面色绯红,语调轻挑、眸子不瞬的盯着马上的寒起。 寒起居高临下的瞧着他,见他足尖点着地,踏在枯叶上,人如离地的灯,风拂过衣袂飘飘,倒有那么丝仙味,后又一想什么仙也是邪仙,这般作派,怕是恐尘土脏了鞋面,矫情! 杨修似知道他所想般,微抬着头与他相对视,嘴角一直噙着抹笑,意味不明。 一阵时间过,寒起哂笑着发问:“看够了?” “不够。”杨修自若的收回视线,答到。 “呵…呵呵~” 寒起冷笑不已,“久闻妖僧杨修的名头,却不想,这妖僧惦念着本尊的人。” 被他一口一个妖僧唤着,杨修眸子微沉,嘴角笑意越深,微张唇与他道:“倒不知江湖上,如是称呼小僧的。” “至于……”杨修眼睫微眨,掩下眼底的杀意,顿了下才接口说到:“景瑜非是谁的人,还请阁下自重。” “是吗?”寒起笑着摸摸了下颌,念起那江家小子的模样,邪笑了声,回他,“他自个招惹上本尊的,若由着他这般招惹,本尊岂是那般好德之人?” “……” 沉默一阵后,杨修抬眼问他:“阁下是不放吗?” “呵!”寒起玩笑着勾了勾唇,手扯着缰绳,一夹马腹,与杨修擦身而过。 杨修回手一粒珠玉招呼,被从暗处飞来的银针打落,正是惊愕,又闻驱马远去的寒起大笑声,足尖一点,身似蜻蜓点水掠进道边树林,落寞离去。 第三十五章 忘川客栈 忘川客栈。 寒起翻身下马,仰头看着扁上刻的四个大字,有些恍然,待到店中小二迎上来,才收回眼,问过小二后自去寻先一步入住的落云舒。 上楼寻到天字一号,敲门进去。绕走桌前不见人影,掀帘往里间走,边走边道:“那小子缠的有点紧,啧啧,倒不知这杨修皮相如此出众。” 落了床帐,正在擦药的落云舒,手停了停,心道原来是他,却未搭他的话。 寒起走进来,见落了纱帐人坐在里头,挑了一张椅子坐下来,理理衣摆,后知后觉的朝落云舒发问,“你怎么不说话?” 落云舒往纱帐外看了眼,偏头继续往肩上上药,“有什么好说的。” “不怪我?” 落云舒无心与他说这些,岔开话题,“杨修与那江景瑜是何关系?” “唔……我是不信那等子江湖传言的。倒是那杨修一个戴发僧人,与赵家堡颇有些缘分。”寒起撑着下巴,翘着脚玩了会衣摆,忽又道:“怪道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原是知道我们的。” 落云舒穿戴好衣裳,拉开床帐,看着寒起的眼,“我不信你不知道。” “嘿嘿……” “你扣下江家那小子做什么?江家向来不参与江湖事,一心经商,你看上人家的银子啦?”落云舒从长架上取下竹笛来,笑着摸了一番,与他道:“许久不用这些了,摸着都生了。” “我看不上也有别的人看上,等真到那时候,岂不是麻烦。你那笛子日日随身携带,却不见你吹,今日吹与我听,这是银子。”说着将银子抛给她,哈哈大笑起来。 “呵……”落云舒不禁嗤笑,“就你这银子,哼……” 门外响起细微的脚步声,落云舒回头看了眼,“你的人?” 话里的意思分明是,你的人终于肯露面了。 见此,寒起拍手让人进来。 门页响动,一男子从外进来,见到落云舒,微愣,抱拳,粗哑着嗓子向她问好。 落云舒眉头微挑,实是有点讶异,手摸着竹笛,扣着竹节来回移动,在她走神之际,那男子已然说出了所来回禀之事,“属下按尊主吩咐让那杨修扣走了江家公子,现下已然动身前往擒仙谷。” “我的话都带到了?”寒起眼波流转,轻飘飘的问到。 “是。” “他可允诺了些什么,我可不做赔本的买卖。”寒起看了眼静坐的落云舒,想着她有没有见过那妖僧,当真是妖邪绝艳,不做阉人可惜了。 “那僧人只道江湖有缘再相见,并未多说别的。” “哧~”落云舒轻笑了声,真真觉得这五大粗能留在他身边,实属逸事。 寒起抬手挡了挡落云舒看过来的视线,红唇微张,冷冷吐出两字,“憨货!” 挥手让人走,水波潋滟的眸子里染上冰霜,显然是对他升起不满。 好在那人机警,虽未敢抬头,却也警醒的意识到尊主对自己的不满,低着脑袋,悄摸摸退了出去。 门合上那一瞬间,寒起又恢复了那懒怠不经的样子,攀着落云舒胳膊问,“是我这个尊主好,还是漓华那个尊主好?” 落云舒嘴角微抽,怪道他定了尊主的称号,原来是为的这遭。 “他好他的。”落云舒答到。 “你说你平日里装着放荡不羁、行事乖张的样子,在我们面前又装着强横行事、事事亲为的样子,偏又是个懒怠备堕的性子,连一句多的好话都不与我说,只夸那漓华,你倒不是忘了,谁与你自小玩到大?谁与你形影相随?谁与你福祸相依?谁……” “打住!”落云舒有些头疼,很是认真的看着他,“你不小了。”不用听那些哄人的话了。 闻言,寒起有些高兴却又有些不满,幽怨的视线落在她素净的脸上,一言不发。 落云舒不予理会,移步到窗边,窗外也没什么好景色,苍茫的天地下什么也瞧不清,满眼风沙里只闻喊杀阵阵,这倒让她想起朝廷延迟武比的意图。 想来,边关又将会有一场厮杀了。那十几年前的战事签下的条约,终究是束缚力太低。也不知会是谁来捅破…… 十几年前的藁城一战,战线拉的极广,从西南到西北,连接数十城,烽火狼烟打了数年。 藁城在此役中除名,而离忧谷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断层局面…… 这一战,在落云舒看来,是当今圣上野心勃勃想要重洗江湖势力的失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十几年了,又是一个轮回。”落云舒感叹到。 寒起走过来,伸手将窗合上,“前车之鉴在那,他不会傻到再犯一次。” 落云舒转身往回走,边走边说,“这一次不同,离忧谷已经乱了。” 寒起相较于落云舒便想得通的多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道家有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万物自然。你读的书比我多,这话你更懂。” “嗯。”落云舒轻嗯了声,算作回应。 “出去走走?”寒起提议到。 落云舒闻言看向他,目光灼灼,“你不会不知道忘川客栈的规矩,你想干什么?” “咳……”寒起被她盯得不好意思,揉揉鼻子,“我这不是想探探虚实嘛!” 见她不信,又解释到:“听闻这忘川客栈与玉罗城中的拍卖行是一路的,我们这不是要去拍卖会嘛!我就想着去看看到底是不是那回事。” “不用去看了,这忘川客栈是我的产业。你休要在这平生事端!”落云舒厌弃的撇开眼,警告他,“我倒是不知江湖上闻名的轩逸尊主,手下都是些无能之辈!” “这你都知道了。”寒起故意放低了声量弱弱的说到,他自认为在谷中称尊主号玄衣客,无人会知晓江湖上的林轩逸便是他了。 寒起嘴角上扬,勾露出一抹邪笑来,“想不到还是被你给猜出来了~” 仰头又是一番感慨,“唉,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好好当你的逍遥浪子不成?”落云舒白了他一眼,“什么尊主不尊主的,日后若是被他知道了,你岂能好过?” “她?”寒起意会错了人,不认可的伸出一根指头在落云舒面前摇动,满是不屑的笑说到:“哧,没人能管着我。” “你当我说的是谁?”落云舒蹙着眉头问他。 第三十六章 除名 “你说漓华?”寒起惊诧到,“能从你口中听到这个人,实属不易。” “他是皇子,日后提他……怕是要换个称呼了。”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叩门声,落云舒侧耳细听,眉头却越攒越紧,俊秀的脸上写满了不悦,嘴上却道着疑惑,“嗯?琼雪怎么到这来了?” 转过脸看向寒起,“我出去看看。” 寒起坐回椅子上,敲着茶杯盖点头,“你去吧,我等你。” 落云舒这一去便是一个时辰。 寒起等着无聊,脱了鞋子仰躺在她床上闭着眼假寐。 —— 枫林道中,黑压压婆娑影里亮着点火光。近一看,那妖邪绝艳的男子杨修扶着一人在这条道上慢慢的走着,一步一步的声响警醒着暗里的鸦雀,倘若发生什么必会振翅高飞,弃之于林。 步履声停,两人停在一片荒林中,病弱男子手里提着灯往林中照了照,隐隐可见林子里藏着一座废亭子,主要的梁柱倾斜着险险地撑着亭盖,风吹着林子,树叶硕硕的落个不停,亭中的石桌石凳上满是这无边岁月留下的尘土和落叶。 亭子旁是一洼低地,上面落满了枯叶,散着淡淡的腐臭味。 风扑着两人来,江景瑜皱起鼻子,低咳了起来,“咳咳……” “我们进去。”杨修拂袖一挥,亭中又是一阵叶落翻飞、尘土飞扬。 “咳咳……”江景瑜咳嗽着弯腰把灯放置落满枯叶的地上,低垂着眼盯着那团光看。 杨修见江景瑜面色愈发苍白,心中疑虑,赶忙将桌椅擦干净,扶着江景瑜坐下来。 手扣上江景瑜手腕,疑惑不解,“不对呀!脉搏强劲有力,可你这面色……” 江景瑜惨笑道:“杨修,这一次算是还了你的人情了。” “到底怎么回事?”杨修扶着江景瑜的肩,厉声问到。 “呵,他在我体内种了蛊毒,无解。” 杨修惨声道:“他寒起怎么会是这等无耻之徒,竟用这等阴险伎俩。可恶。” “他倒不是阴险之人,不然我又怎么知道。”江景瑜出声岔道。 “你是说,落云舒也是知道的。”杨修眸中掠过一抹亮光,嘴角勾笑看着江景瑜道:“这么说这蛊毒也并非无解。” “是吗?”江景瑜虚弱着音问到,眼中一片死寂,并无希冀之意。 杨修笑着道:“走,景瑜,我们去会会医仙儿。” “你忘了,医仙儿樱花蝶可是离忧谷中人,她会出手解离忧谷中人下的毒吗?这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脸嘛。”江景瑜将脸窝在杨修颈间,带着颤音说到,声音细弱如蚊。 “不会,”杨修笑着说到,“不过她不会拒绝。” “是我蠢了,还是你蠢了。”江景瑜笑言,神情厌厌,“杨修,让我睡会,到了告诉我,一路上你多担待。” “嗯,你先休息会,到了自会与你说,不必忧心。” “嗯。”江景瑜闭着眼点头沉沉睡去。 杨修起身横抱着江景瑜纵身离去。 那灯留在了破旧的亭子里,在幽暗的林中闪着微弱的光…… —— 忘川客栈,天字八号房内,琼雪冷着脸坐在落云舒对侧,手里握着杯热茶,应是怕冷的。 “这都还没成为他的人,倒先管起他的事了。”落云舒把玩了会自个手指,才回她。 琼雪偏头动了动身子,看着她,面上冷若冰玉,可开口却是,“你不也是?呵……” 落云舒略有些惊异的看着她,思索着自个与她做的事有哪些相似的。 “话不多说,我累了,你,还请回吧!”琼雪出言赶客。 落云舒站起身来,朝她说到:“若是让我瞧见你与漓华一遭,别怪我不念同门情分。” “同门情分?呵!”琼雪冰玉的脸上露出了一分讥笑,“被离忧谷全线追杀、江湖通缉的离忧谷弟子,至今就我一人而已。” 背过身去,忍着眼中的泪,继续道:“这样,我们还有什么同门情分呢?” “我又不欠你们的!” 落云舒抬手摸了把脸,揉了揉酸硬的肩颈,“她是她。” 琼雪猛的返身看过来,赤红着眼盯着她,一字一句的道:“离忧谷中有规矩,凡离忧谷弟子不违师令,不背门规,非自愿断绝关系往来,永为离忧谷弟子!” “是……”落云舒迟疑的点了下头。 “可我怎么听说我的好师妹,已经将我的名字从门谍上除名了?”说着,琼雪闭了闭眼,抬手揩去脸上滚落的泪珠,见落云舒僵愣在原地,秀眉微皱,哑着嗓子问道:“你不知?” “这样不合规矩的事,她从未和我商量过。她有心要瞒,我怎么会知道。”落云舒避开她如刀的视线,冷静自持的回到。 “你不知道也不打紧,都是七年前的事了。”琼雪满不在乎的往内间走去,再一次赶人,“你走吧,我累了。” “真是便宜你们做一对野鸳鸯了!”落云舒气笑了,丢下话推门出去。 也不知是她话里的哪一个字惹了琼雪开心,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浅浅笑意来,“倒真想……” 出了房门,落云舒当即招来人去查门谍的事。 回身看了眼天字八号的房门,下了楼,寻了掌柜,让他安排着给天字八号送些吃食过去,“忌辣少辛。” 这时候夜已经深了,一眼看出去,大堂门外的挂的两盏大红灯笼照着门外两丈地,其余的都是黑。 落云舒抬步往外走,止住了掌柜规劝的话,消失在黑暗里。 疾走了几里路,在一方废宅子里见到了火光,她走进去,眯着眼看向坐在火堆旁用剑串着烤干粮的面具人,扫到他腰间,空无一物,带着怀疑走了过去,“几里外便是客栈,如何在这里?” 那人转着手中的剑,面具后的眼却瞥向了她,淡漠着重复她的话,“几里外便是客栈,你又如何在这里?” “自然是想见你一面。”落云舒蹲下身,伸手烤火。 “哦?我们俩有什么好见的?”面具人惊诧到。 落云舒闻言笑了笑,“也非非见不可。” 火堆里噼里啪啦的响,火焰跳跃着,试图触摸她的掌心,她道:“刚听了个消息,想着……好笑。” 面具人没有说话,认认真真的试吃着干粮。 “我也是才知道,你竟是第二个除名的。原以为,你是第一个呢。”说完,落云舒又是一笑,起身往外走,迎着风沙,消失在寂静的长夜里。 第三十七章 藁城 落云舒带着一身寒意推门进来,房内点的灯烛因无人挑剪灯芯,早早的燃尽了。 房中一片漆黑,她踏在地上的脚步格外小声。 黑暗中,落云舒走到床边,拧眉看着床上拢起的一团,“怎么睡在这里了?” 习武人一向浅眠,寒起也不例外,听到她说话,裹在被窝里睁开朦胧的眼看她。黑暗里他的眸子闪着亮光,一眨一眨的,翻了个身滚到床的内侧,抱着被子娇娇软软的问,“你怎么才回来?” 落云舒挨着床边坐下来,伸手扯他身上的被子,语带嫌弃的说到:“回你的房间睡去。” 寒起抱着被子不愿意撒手,哼哼到,“我一来就找你了,没地方去。” 滚身,压着被子抬头看向她,“是你让我等你的!” 落云舒扭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翻了个白眼,转过脸来,像个混子似的拍打他的脸,话却是妥协的,“你睡吧!” 背身去楼下寻了小二问热汤。 寒起抱着被子坐起来,盘着腿,捂着嘴打哈欠,边想到琼雪真跟漓华一道了? 还没等他想清楚,小二提着热汤蹬蹬推门进来,纳闷着房内怎未点灯烛,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来准备点灯烛,这才发现房中灯油已用尽,摸索着寻到澡盆将水倒进去,提着空桶出去。 而这一过程里,寒起一言未发,抱着被子蒙头又倒了回去。 小二提着空桶下来,落云舒正与掌柜对着账,手点着一页纸,缓慢的画圈,语意凉薄,“不守规矩的杀了就是,银子该赔多少你看着给,若像你这账上这么记的话,店里的伙计还要不要吃饭了?” “是是是。”掌柜满头细汗,低着头叠声回到。 手指敲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说:“我不常来这里,账目做清楚了,自然没空计较那么多,可我又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顿了顿,抬眼看向身侧局促不安的掌柜,装作没看见他额上的汗,继续说到:“仗着规矩私事公办,这可不好。落了我的名声……” 话说到这,落云舒便没有说下去的打算了,偏眼看向愣在木梯上的小二,问:“我的事,你办好了?” “没,没,灯油没了,小的这就去找。”小二拎着木桶慌张的回她,在她冰冷的视线注目下脚步虚浮冲进后厨。 前脚刚踏进门,落云舒便道:“不用找。” 小二背着身点头应答,“是。” 落云舒这才移开眼,看向那掌柜,将账本丢到他怀里,“自裁吧!” 掌柜猛的跪了下来,手抱着账本落泪,却紧咬着牙不敢求情,眼睁睁看着落云舒一步一步走上楼梯,消失在转角,他才张着嘴呜咽的到:“是……” 小二战战兢兢的提着热汤从后厨出来,瞪大了双目瞧着柜台上摆放整齐的账本,以及那柜台后坐着的笑面虎般的新掌柜,一阵失神后,满是局促的向那人点头哈腰,新掌柜却是不理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精巧别致的金算盘,噼里啪啦的开始算账。 小二眼无焦距的提着热汤往楼阶上走,无意瞥见地上一点污血,以及那掉落的玉珠。本就不大的眸子瞪得大大的,提着水桶的手不自觉的打颤,他记得这是掌柜腕上常年带的物件,猜测成真的滋味不好受。 掌柜死了!就在…… 他死了…… 小二提着水桶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去,脚步声沉重。 还未到门前,寒起挣扎着坐起来,朝外间坐着的落云舒说到:“吵死人了~” 落云舒侧头往后看了眼,笑着建议道:“要不你别处睡去?” “tui~”寒起啐了口清痰,掀起被子蒙头大睡起来。 落云舒摇摇头未做多言,打算着等他睡熟了替他把把脉。 小二提着心来回几次兑好了水,磨蹭着走到她面前,低着头嗫嚅到:“客官,您的水好了。” “嗯。” 小二慌忙回到:“小的告退。” “嗯。”落云舒还是一嗯。 小二行了礼,缩头溜了出去,替她合上门,慌慌张张下了楼。 “呵!”落云舒看在眼里,轻笑了一声,见血的地方没想到还有这般胆小的人~ 绕到屏风后,脱衣洗浴,发出的泠泠水声,苦了蒙头‘大睡’的寒起,双手努力的捂着耳朵,不让那靡靡之音入耳。 一刻钟后,落云舒洗浴出来,散下长发,趿拉着鞋走到床边坐下,探手试了试他的额,趁他不注意,点穴封了他的周身大穴,“七年前你留宿过忘川,下面的人告诉我,你是被人捡着……” 寒起眨眼,忆起七年前的事,他记得他才是捡人的那个,忘川?那时候哪有忘川客栈?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寒起扭头,嘴角一勾耐人寻味的说到。闭眼,却满是那年的白色风沙和落满身的草絮…… 落云舒掐着他下颌掰过脸来,视线直落入他眼底深处欲一探究竟。 寒起笑着随她看去,避重就轻道:“七年前,我的确来过藁城,那时候没有忘川客栈。” “藁城?”落云舒摸上他手腕,替他把脉之余顺便揪出他话语里的错处,“我记得十几年前的藁城一战后,藁城这个名字便消失在地图上了,你说的藁城是在哪?” “玉罗城是,这忘川是,往西行四十里,还是。你说呢?”寒起面上笑着,暗里却试图运功冲破穴位,被落云舒一眼瞧出,换一只手把脉,劝道:“我这点穴法是找了名师学的,你省着点力气吧。” 寒起依言放弃,喘着气问:“谁?” “花宗圣祖花水月前辈。”落云舒抬眼看了他一眼,将他手放回去,正色道:“我说你这面色越发苍白,原来是病着了。” 这时候,寒起倒是希望她是个半吊子了,可下一息,落云舒还是说出了他不想听的话,“当年魏茗那丫头毒伤了身子,你赶着去擒仙谷,因着你自身病的原因,受了蝶儿的不待见,才连累了魏茗丫头吧!” 寒起笑了声,承认了这其中他对魏茗的愧,“你想多了,只是路多坎坷,不识那林子的险,惹恼了医仙,连面都未见。” “你知道我与蝶儿熟识,去一封信的事。”落云舒却半点不信他的,“当年擒仙谷避世,寇家人吃了不少苦吧!” 当年…… 落云舒说的当年,寒起知道,是藁城一战的当年…… 第三十八章 黄泉忘川留人客 “当年……”寒起话刚说出口,却止于某些因由不能在说下去。都道收因结果,这因与果,他是真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只知道那时候西北一面没有什么玉罗城,只有藁城,连通六大要塞,是西北周边小国往来贸易、朝拜的必经点。寇家是盛名已久的医药世家,往上数数十代,根在藁城 那时候,寇家背着战事所需军资,入不敷出。朝廷不赏恩,族人沦落街头,朝不保夕,藁城一破,寇家就再也说不上是寇家了。 而医家独户殷家,受武林巨头离忧谷的庇护,趁乱发家,受了盛名不说也夺了寇家的名头。连带着朝廷也认了,许他殷家独立门派赐得仙字一缘说,唤擒仙谷。荫蔽于离忧谷门下,极富盛名。 要说…… 想到那些,寒起嘴里发苦。他年岁小的时候不懂,只当解脱了,不需学那些玩意,背医理了,只管填饱肚子,过一天是一天。 可如今年岁渐长,如何也亲近不起来这两面的人,脸上是笑可这笑里泛着苦,从未有人看出来过。现下却有人拿话来戳他的伤疤,他疼不起来,却也忍得辛苦。 红唇抿着、迟疑着,不敢说一字道一句的苦。 说到底,是他寒起没人管。 落云舒与他相识多年,从小的缘分,他心里怎么想的她也能猜到一点,可人到底是自私的,在情绪外泄的时候,顾不得他人了,只要自己说出来,心底舒坦了,才有时间与他话聊些别的什么来抚慰心上伤疤。 “寇家不是当年的寇家,楼家不是,殷家不是……说来好笑,我们这一批人,竟都吃过那战乱的苦。”话罢,落云舒挽手替他扎了几针,垂着眼发了会呆,原以为他会说一两句,平日里他都喜欢与自己废话几句的。 房间角落放的漏刻传来声响,滴咚,落云舒怔了下,抬眼看向寒起。 黑暗中,寒起的眸子似有星辰辉映,又似有水光流转,她略有些急的别开眼,取了针,顺手替他解了穴,轻叹到:“睡吧,都过去了。” 本想趁着这个夜晚,不点灯烛的夜晚,谁也瞧不清谁的脸时,说几句话,道几句苦,天一亮谁也别笑话谁。现在,落云舒知道,不是他寒起眼眸亮,是他哭了。 头一次,他在她面前落泪。 落云舒心有点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又怕他羞恼,一时间百感交集,咬着嘴唇在他床边坐着。 她知道了,寒起想到。 是他要她知道的,可她一句多的也没有说。寒起咬着嘴唇,难受得泪流不止,心口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在蔓延开来,使得他不敢多说一句一字,闭着眼躺回去。 漠北的夜从来不是安静的。 血腥味在暗夜里慢慢的慢慢的触摸沉睡的人的鼻子,使得他们在睡梦中皱眉,胡乱的猜测谁要夺他们的命。 靠坐在床边的落云舒,被血腥味给熏醒,皱着眉,走到窗边,想要推窗一看,却发现窗子从外面被钉死了。 从袖口甩出一柄细长匕首,沿着窗格的缝隙探出去,将窗格外钉锁的木板切断。 这时候寒起走了过来,下巴搭在她肩上,压着她伤口,听到她倒抽一口气,咧着嘴笑得一派无邪,“不要管。” 落云舒没回他,推开窗。一只寒鸦扑棱着翅膀硬闯了进来,乌亮的羽毛上沾着粗粒,爪尖带着血,一抖搂翅膀,粗粒扑朔着往下落,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人的嗅觉。 窗外寒鸦扑乱、上下翻飞,陆续又飞进来几只,满屋子的飞撞,独特的叫声,嘈闹着人的耳朵。 “我去看看。”落云舒食指微动将匕首收回腕带,手撑在窗阶上,翻身跃下去。身若轻燕,点踩在扑飞不止的寒鸦,纵身提气,手抓在檐边,翻身上了高处,了眼一看,朦胧月光下满地的死尸,惊得她猛然一怔,疾步匆匆的行过屋脊,翻身下到天字八号房间,早已没了人。 推门出去,破开天字七号房门,踏步进去,床上无人。目光落到床边矮柜上倒放的茶杯上,拿过来在鼻尖一嗅,心生疑惑,“花宗的东西?” 回去寻寒起,房门大开,房内传来打斗声,落云舒脚步微移,屏气走近去。偏头避开飞射而来的细针,歪着身子靠在雕花架上,勾着唇角若有所思的观望着。 两人正打的热火朝天,你来我往丢了不少暗器,噼里啪啦的响。 因着落云舒突然回来,黑衣人急着走,反手一推打在寒起身上,翻身从窗口下去,落云舒一根银针跟过去,隐约听到窗外传来一声闷哼,冲过去一看,哪还见人影。 突然,有人喊走水,声音嘈杂。 楼下窜起火舌,一地死尸似裹了油般,眨眼被火焰吞没,不断绵延开来。 落云舒望着蔓延上来的火苗,对身后的寒起说到:“没地方睡了。” 原想问她得罪了谁,突然听她这么一句,寒起张着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喉头涌动,赶忙用手掩了掩,低咳几声,“咳……”满是无奈。 落云舒不满的看了他一眼,手扣在他肩上,飞身跃了出去,踏着火舌蜻蜓点水般的离了这是非地。 腾腾火焰下,是油脂烧焦噼里啪啦的细响。鸦雀早已慌乱离去,寒起眯眼回看,忘川倒真是黄泉忘川留人客了。 “走!”落云舒着了方向急行而去,催他。 “去哪?”寒起压下喉头燥热,跟上。 落云舒未答。 朦胧月光下,两人奔行几里,停在一方废宅前。 宅子的门脱落了,一眼便可望到里。 两人先后进去。 落云舒看着地上堆散的火灰,回头与寒起说到,“今晚就在这里歇着吧!” 寒起蹲下身,抓起一把火灰,“这里有人呆过。” “嗯,走了。”落云舒一掀衣袍,盘腿坐下来,抬眼望向落在地面悄露头的月光,“他问花宗的人要了个好东西。” “谁?”寒起有些茫然。 “呵!走错了一步。”说罢,落云舒自嘲的笑了笑,偏眼瞄见他唇色不正常,眉头微蹙,“你受伤了?” “……” 落云舒挪过去,挨着寒起坐下来,探手摸上他手腕,笑道:“她要是知道你受伤了,指不定多高兴呢。” 这回,寒起是知道她说的是谁了,问:“你动了她的人?” 第三十九章 迎风楼 “没有。”落云舒没好气的回到,闭目盘膝,不欲再理他。 见她如此生气,寒起心中猜测印证了大半,弯唇一笑,未有多言,亦是闭目盘膝运功。 翌日清晨,浓雾未散,了眼望去只有一线沙黄余下皆是浓稠的白。 赵秦晟兄弟二人踏着清露启程。 两人骑在马上。 赵秦晟懒怠惯了,实不愿早起赶路,耷拉着眼皮,东扭西歪的骑在马背上,头蔫蔫的低着一点一点的,几根乱发耸立着,带着几点清露被晨光照得发亮有如明珠。 徐谦雯无奈,降下马速,与他并骑,好时时看着他,免得他落马。 两人赶到忘川时,满目惊愕。 满地焦土、焦尸,黑鸦飞旋,鸦鸣凄凄,烧断的梁柱还冒着火星,驱赶这一秋的露。 仅仅是一夜! 兄弟俩互看着对方,赵秦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哥?” “走!”徐谦雯当机立断翻身上马,朝还在愣神的赵秦晟说到:“快!”马跑走起来。 赵秦晟翻身上马,一夹马腹跟上去,问到:“为什么急着走?” 一只乌鸦擦着兄弟俩的肩飞过,打着旋停在徐谦雯马的马头上,仰着头朝他鸣叫。 “嘿!这死鸟!”赵秦晟一见,从袖中摸出一粒铁弹子,捏在手里,被徐谦雯瞧见,“闭嘴!” 砰! 寒鸦扑棱着翅膀炸成一片黑羽,飘落黄沙枯草上,惊了二人的眼。 “这……” 射空的铁弹子打在马耳上,惊的徐谦雯跨下枣红马,马蹄高扬,发疯般的往前冲撞,任马背上徐谦雯如何拉绳收缰,一往无前。 赵秦晟拍马急追,嘴上喊嚷着:“是我害了表哥你,表哥你可要千万抓稳了。”可脸上挂着笑,眸子弯成月牙,小声嘀咕到:“可让我捉弄一次了,叫你紧管着我。” 尔又叹气道:“也不知道小妹跟过来没有,那杨修有什么好的?还不是个好男色的浊物,和尚?!呵,哪门子的和尚。” 徐谦雯废了好大功夫才将马安抚下来,等了一阵,才见赵秦晟追上来,当即开口,“我以为你不愿去玉罗城呢。”眸光若有似无的落在他双眸间。 “表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是说了的,这回是我的错,惊了表哥你的马,害你差点摔下马……”徐谦雯眸子微眯,极为不喜的冷哼了声,自知理亏的赵秦晟自然不敢再将话说下去。 “我马术再不济,也比你……” 赵秦晟肩头一耸,很是得意的回到,“表哥不用与我比,我赵秦晟是出了名的顽劣~” “哧!” 徐谦雯极是轻蔑的看了他一眼,调转马头拍马行去,越靠近玉罗城的地界,同行的人便越多,他二人不得不降下马速,快至城门口,依例下马步行,牵着马混在人群里艰难的往前行径。 两人挨摸着进了城,赵秦晟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阵,突然想起先行一步的自家爹娘,朝表哥徐谦雯发问:“表哥,拍卖会还没有召开,我们去哪寻我爹娘他们?” 徐谦雯很是疑惑的看着他,伸手扯住他马的缰绳,将马逼停,仰头问他,“伯母千叮铃万嘱咐你,叫你好生记得要去哪里寻她,你怎么就忘记了?” “我……我记得,迎风迎风酒楼,我只是不知道迎风酒楼在哪!”赵秦晟混不在意的争辩到,满脑子想的是,在迎风酒楼遇到那江景瑜该怎么办?听人说,他家也是订的迎风楼。 “唉,我在和你说话!”徐谦雯伸手将他从马上拽下来,“一个人在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啊,你刚才说什么?”赵秦晟懵逼的站好,摸着后脑勺,顾左右而言他。 徐谦雯将手里的地图叠好,塞进怀里,微叹了口气,“算了,玉佩的事我会如实告知伯父伯母,希望你能理解。至于忘川客栈,有人希望我们闭嘴,那,最好当做不知道,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件事过。” 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到:“你不知道。” “行了行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赵秦晟很是不耐烦的摆手,“走吧!大清早起来赶路,什么都没捞着,我可亏死了!” “知道你困,前面就是了。你见了伯父,可得好好说话,免得伯母难做。”依惯例徐谦雯对他必说这几句,也不盼着他能听进去。 赵秦晟打着哈欠很是无奈的应到,“我知道了……” 两人牵马走近迎风楼,店中小厮迎上来,徐谦雯抛了银钱与他,特意嘱咐好生喂养,小厮得了银钱乐开了眼,连连应声,在赵秦晟不屑的目光下牵过马去后院马槽喂养。 徐谦雯给他肩上拍了一记,见他转过眼来,偏头向楼内一点,“走吧!进去。” “只是两匹马,你给他那么多银子干什么?”赵秦晟对先前之事仍有计较。 “少不了你的吃喝。”徐谦雯轻笑着回他,实在闹不懂:他一个赵家堡少主偏偏去计较一点银钱?性子真是怪异。 赵秦晟很是不满的回到,“你当然少不了我的吃喝了!又不是你出钱!” “您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搭着汗巾,凑上来问到。 徐谦雯扯住欲开口的赵秦晟,笑看着店小二,“听小哥的意思,是还有空的房间?” 赵秦晟闻言看向徐谦雯,什么意思? “空的房间倒是没了,还余了一张床位,小的瞧着二位风尘仆仆,定是来参加这拍卖会的。”店小二话到一半,舔了舔干裂的唇,觑了眼赵秦晟,又看向徐谦雯。 “正是。”徐谦雯淡笑点头。 “小的瞧着您二位,身形颀长,店内空着的那床位,靠墙,您二位若是不嫌弃挤挤?等明儿个,拍卖会放管,自当腾出上好的雅间与二位公子。”店小二说的口干舌燥,却久久不见徐谦雯应答,很是不解,却也按耐得住。只是最后一张床位,他们不要自有人要去。 “不知赵家堡定了几间房?” “这不方便与公子您说。”店小二推脱不愿说,就怕这二位是来寻仇的。虽说城主下了死命令,拍卖会期间不得在城内私斗,也免不得,事后寻仇,若是苦主知道是自己透漏出去的,岂不是项上人头送与他人做球踢? 徐谦雯瞧出店小二的心思,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这是赵家堡的人才有的,你认认?” 店小二自是认得,数些日子前,有人就拿着赵家堡的令牌来定房间,让他仔仔细细瞧过,说是拍卖会前有两位公子会拿着令牌过来,不要将人拦住了。 “您二位就是……” 第四十章 程可卿 徐谦雯一笑,摆手,“这里人多眼杂,小哥若是看过了,可否方便引路?”捏着粒碎银子与他瞧,温言软语到,“奔波数日,身上没有多的了,小哥不要嫌弃。” 店小二笑着扯了扯搭在肩上的汗巾,点头,舔了舔干涩的唇,顶着赵秦晟有如实质的冰冷视线小心翼翼的接过银子,抠在掌心,扬着笑走在前头引路,“小的这就带二位公子上去,二位公子小心脚下。” “有劳了。”徐谦雯瞄了眼赵秦晟,示意他注意点自己的身份。 小二讪笑着,疾走几步拉开距离。 “哼!”赵秦晟撇开头不欲说话,抱着胳臂,大步紧跟其后。 见此,徐谦雯无奈摇头,抬步跟上。 忽的,昂首阔步走在前头的赵秦晟如老鼠见了猫似的,往后扒拉,挨蹭着要与徐谦雯一道走。 “哧~瞧见谁了?”徐谦雯嗤笑不已,抬眼往四周看。 “表哥,你……别看了,快点走。”赵秦晟一面催促着店小二前头引路,一面又拉着自家表哥遮遮掩掩的匆忙过这个转角。 店小二在前头说到:“两位公子,转过这个角,有一长梯搭至另一处楼房,过去,便是了。” “走走走……”赵秦晟偏头瞄到楼中雅座那瞟来的目光急迫到。 “多谢。”徐谦雯挣开他拉过来的手,道了谢,拾阶过到对侧楼房。 待店小二折身离开,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笑看着赵秦晟,直看到他脸色变臭,才笑撇开眼,眸子扫过二楼雅座,瞄到座上对座的一黑一白,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拉过他的手,“走吧!” “别碰我!”赵秦晟恼了他的举动,甩开手,脚步匆匆往前走去。 过了一个转角,忽遇一道房门从里打开,下意识停了步伐。 抬眼见是自家娘亲,兴冲冲奔过去,手圈在她脖颈上,脖子歪着,挨着头,撒娇道:“娘,孩儿日赶夜赶可算见着你了。” 徐谦雯下意识放慢脚步,背着手左顾右盼,却是不肯多往前看一眼。 “你呀你呀!多大个人了,羞不羞?”程可卿翘手点在赵秦晟额上,满目慈祥,心中微叹,只盼着他早日知世明事,转眼看向左顾右盼的徐谦雯,“雯儿,这一路,晟儿多亏你照拂了。你看你,都瘦了。” “娘,表哥他平日少食,他是自个不爱惜,凭什么落到我头上?真是冤枉之至。”赵秦晟抢在他前头,嘟着嘴,如娇憨痴儿般的埋怨。 话落,不免瞪上徐谦雯一眼,叫你装! “伯母,不怪表弟,谦雯自幼多食难消,大夫特意嘱咐好叫我少食多餐。只是路途遥远,难免疲色,让伯母您担心了。”徐谦雯拱了拱手,歉声说到。 程可卿拉住赵秦晟,“你瞪你表哥做什么?你当我不知你什么性子?”瞧一眼徐谦雯,见他低着头不再做声,眸色微敛,又道:“谦雯你是一向懂事的,有你这一路照顾着晟儿,我放心。” 徐谦雯抬眼看了看,未接话。 程可卿笑着往他们身后望了望,道:“允儿早早的给我来了信,道是路上见到你们兄弟俩了。允儿怎么没跟着过来?” 听到这,徐谦雯变了脸色,瞟眼看向赵秦晟,垂在身侧的手往身后藏了藏,指节弯曲,隐隐用力倒抠住掌心,抿着唇沉默不语。 赵秦晟想到来的路上自家妹妹干的事,只觉面上臊的慌,挠着后脑勺不知该如何张口,偏母上大人眼巴巴的看着,“这……我哪管得了她!娘~你儿子就在你面前,你不可着关心儿子我?” “多大的人了。”程可卿白了他一眼,转头与徐谦雯说话,“一路劳累,早些去歇着,饭点我叫丫鬟来唤你们。” “多谢伯母。”徐谦雯拱手道。 赵秦晟也跟着拱手,欢欢喜喜的道:“谢母亲。” 程可卿招来丫鬟,特意叮嘱几句,让丫鬟备些点心茶水搁着,才放行。 两人一沾床,倒头就睡,醒来时险些将要事给忘个干净。 出去转过一圈,赵秦晟缠着程可卿,“娘,我怎么没瞧见江家的人啊?” “江家?”程可卿正在理丝线,闻声疑惑不已,“你怎么对江家感兴趣了?是了,你定是惹了祸。谦雯,你来说,晟儿到底是做了什么?这般期期艾艾的。” 期期艾艾? “我我我……”赵秦晟手指着自己的嘴,倒真像那么回事。 程可卿不理会他,只看向徐谦雯,“谦雯,你说。” “哼!”见母亲不信自己,赵秦晟重重甩手,负气背过身去。 “……”谦雯看向气愤不已的赵秦晟,有些无语,“表弟没做什么。向江家公子讨了玉佩,送给一过路女子。” “过路女子?”程可卿疑惑到。 “她也来了玉罗城,恰歇在迎风楼。”徐谦雯忽视赵秦晟背着的努力做动作暗示的手,神情淡淡的说到。 “与你们一同到的?” 徐谦雯摇头,“早我们一步。” 程可卿越想越不对,追问,“可有同行之人?” 徐谦雯再次忽视赵秦晟的暗示,目光上移落在垂悬的纱幔上,想了想回到:“有,一个阴柔的男子。” “晟儿!” 程可卿胡乱将丝线丢至一旁,站起身来,赵秦晟想要跑,却被她探手揪住耳朵,一圈狠拧,痛的他杀猪般的喊叫,“娘,娘,放手,放手,痛啊娘……” 见此,徐谦雯低头默笑,怕他瞧见记恨,抬手掩了掩嘴角,很是疑惑的发问,“伯母为何这般生气?那过路女子可是有什么不一般?” 他这一话倒是提醒了程可卿有外人在,松了手,揉着指尖,弯唇一笑到:“谦雯,晟儿,你们年纪轻,不怨怪你们不识得此人,只需你们晓得,江湖过道人哪有可以轻视的。” “切!”赵秦晟揉着耳朵坐了下来,仰着脸,“我看啊,那就是一个普通女子。” 徐谦雯瞟眼看他,是不是普通女子,你最清楚! “那是离忧谷中人,少做胡话。”程可卿气急斥道。 “离忧谷,就离忧谷呗……现在,这世道,离忧谷中人还少吗?”赵秦晟不以为意的说到,却越说越心虚,瞥目,避开视线不敢看她。 “你与我去道歉去。那玉佩怎么送出去的,你给我怎么要回来。不然,仔细你的皮!”程可卿懒得再与他说话,扯过他手臂,将人拖着往房外走。 “娘,你松手!我不去,不去……” “你不去也得去!”程可卿不容置喙的拖着人出了房门,将徐谦雯抛在身后。 徐谦雯有些惊异的看着眼前这幕,不是说伯母不会武吗?怎么…… 第四十一章 我相信你 程可卿带着赵秦晟寻到落云舒下脚的房间,叩门无人应答,不顾自家儿子的不乐意,硬拉着他坐在二楼会堂等。 “娘,你又没见过那女子,你怎么就确定是她了?”这时,赵秦晟仍心存侥幸,想趁着人未归,将自家娘亲糊弄走。 程可卿一眼看穿了这小子的小心思,想到他这般年纪别的少年郎所行所举,心头呕血,薄怒道:“废话!这江湖上,哪个忍你让你的,不是看你的赵家堡少主身份?你一路走来每每闯祸,事无巨细,全由人送至你父亲手中,娘为着你挨了多少冷眼,你以为你……” “我还以为……是娘你认识的人呢。”赵秦晟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趴在桌子上,拎着茶壶倒水玩。 “我认识的怎么了?今儿,你非给我去道歉不可。”程可卿气的指尖直点桌面,嘈的赵秦晟十分不满,坐直了身子,忽又躬了腰,塌着肩膀,很是不满的说到:“有这时间,还不如让我去补补觉,或者去练武也好。” “我倒是希望你是练武奇才,可你不是,又爱招惹是非,这武不练也好。免得哪日丢了性命,痛死为娘,为娘还不如一头撞死好。”程可卿越说越心急,一行清泪划过脸颜,她慌乱低头,手背贴在脸上不着痕迹的拭去泪。若当真到了那日,她是真活不了了。 赵秦晟赶忙为她倒了杯茶,递过去,小心翼翼的说到:“娘,你说的什么话?总是盼着我死,我死了,您怎么办?晟儿不会的,还要陪着娘您过百年呢。” “好,我不说了。”程可卿敛去眸子里的泪意,抬头轻笑着接过他递来的茶,“晟儿会懂事的。” “娘,烫。”赵秦晟低眉压下去心头泛起的疑惑,小声提醒一句,换来她的眉目含笑,觑眼一看,自己心头也畅快了,只当刚才是错觉,没再往深里想。 “这位客官,您可算回来了。” 正上楼来的落云舒眉头微皱,看着眼前觍着脸笑的谄媚的店小二,冷声问到:“可是有事?” “客官,楼上赵家堡的赵夫人在会堂等您等了许久,托小的见着您,第一时间知会。”店小二搓了搓手,有些局促的回到。 落云舒点了头,“嗯。” 店小二笑着应了话,转身上楼去会堂寻赵家夫人,“赵夫人。” “到了?”程可卿偏头问到。 “到了,小的这就引她过来。”店小二躬了躬身说到。 “不必了。”落云舒将腰上别的剑取下来,丢到桌上,取了茶杯倒茶喝,曲腿坐下偏眼看向见她过来缩做鹌鹑的赵秦晟,压着嗓子到,“好久不见。” 赵秦晟僵着脸,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好……好久不见。” “晟儿。”程可卿示意他给店小二赏钱。 赵秦晟很是不愿的从荷包里摸出一两碎银子,抛给那店小二,“这里没你的事了。” “谢爷的赏。”店小二捧着银子离开。 见人走了,落云舒这才放下茶杯,手收在桌下,看向程可卿,冷声问到:“许久未见,你找我?” “对,我找你。”程可卿应到,看了眼赵秦晟,见他盯着桌上的剑看,“晟儿。” “嗯?娘,你喊我?”赵秦晟有些懵的看向她。 “这是你云姨,许久不见,你不识得。” “云姨?”赵秦晟眸子亮了亮,转头看向程可卿,“这么说,娘,她真是我姨?” “不是。”落云舒瞥了眼他偷摸落到她剑上的爪子,冷声到。 “嗯?” 赵秦晟尴尬的缩了缩手,觑了落云舒一眼,见她从始至终都冷着一张脸,先时的兴奋一下子退了潮,蔫蔫的坐着。 程可卿笑了笑,吩咐赵秦晟,“晟儿,给你云姨倒茶。” 落云舒抬手盖住杯口,“不必了。” 赵秦晟拎着茶壶尴尬的站在原地,看向程可卿,“娘~都说了不是我云姨。” 落云舒一抬眸,唇角一扯,问到:“今日找我,何事?” “云舒,我知道,那事不怪你。可我……”程可卿忽然道。 云舒… 赵秦晟若有所思坐下来,给自己满上一杯茶,又替程可卿满上,拍着手,笑嘻嘻的道:“云舒,真是个好名字。”惹来落云舒的一记冷眼。 “晟儿,不得胡说。” “不说就不说,本来就是个好名字。”赵秦晟朝她摊摊手,耸肩,扭过身去看其他桌客聊话。 程可卿略带歉意的望着落云舒,“小子不懂事,望见谅。” “有事说事。”落云舒想到接下来的事,没了耐心。 “晟儿顽皮,误将一枚玉佩赠予了你,原是我们的错。”说着,从身后拿出一朱漆匣子,压在桌上递过去,“送出去的礼,本没有收回的理。这个,是你当年要找的,就当做我们失礼的赔礼了。” 落云舒目光落在那推到眼前的匣子上,默了会,抬眼直视着她,“当年你怎么不给?” 程可卿闻言,下意识看了眼正扭着身子听旁桌八卦的赵秦晟,理了理心神,绞着手指低声到:“晟儿,一心向武,性子无忌。这一路,惹了不少麻烦。我想着……” 落云舒看着她,指尖轻点。 “我想着,我管不住他的,他一心向武,总归是要这上面栽跟头,只是……”程可卿咬着嘴唇,在她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咽下了到嘴边的话,绞着的手指松开,摸上茶杯,手心冒着汗,端又不端的样子,十分的局促。 “你想让我做什么?”落云舒微垂了眼,看着自己点在桌面上的手,而后抬眼,目光微凉,“我记得,不欠你什么。” 瞥目看向竖着耳朵尖的赵秦晟,笑了声,“你这个儿子不傻,你的话他不听,自然也不会听我的。” 程可卿听言脸上笑意有了几分生动,情真意切的说到:“不会,他最是崇拜你们这些江湖人。不管他嘴里怎么说离忧谷的不是,心还是向着的。” 赵秦晟肩头微动,想要扭头分辩一二,却碍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云姨,强压着性子,没敢转头。 “他向他的。只是,你赵家堡可是朝廷的一条狗,你敢让你儿子向着离忧谷吗?”落云舒站起身走到程可卿身边,弯腰贴着她耳朵低语到。 程可卿被她言语点中心事,漂亮的眸子里闪过慌乱,强撑着说到:“我相信你。” “哈哈,有趣。”落云舒冷笑了几声,将先时那玉佩丢到桌上,抓过桌上佩剑,扭身,“多年前,不信我的人,今日说着信我。呵!”丢下话离去。 “楼……” 第四十二章 我又不是孩子 程可卿看着她离去的孤寂背影,张了张嘴,叹气着放弃了,将朱漆匣子重新收于袖中,“晟儿,拿上东西,回去。” 赵秦晟依言起身,拿了玉佩跟在程可卿身后,手捏着绳结看了又看,嘟囔着,“我可是送了盒子的……” 程可卿回头看了他一眼,瞄到左右窥视的人,低声嘱咐他,“还不收起来。” “娘,那我们……”赵秦晟将玉佩收进袖中,迟疑着到。 这时正有一瘦弱男子垂头走过来,步伐散乱,擦着他肩过去,回头一望,手一抬,摆了摆两指倒扣着的酒壶,壶中酒水激荡发出清脆水声,“借过~啊!哈哈哈……” 赵秦晟垂手多看了他几眼,再回神,程可卿已到了转口处快要不见身影了。十指微紧,急步跟上去,匆忙几步后忽觉不对,翻袖一看,卡在袖袋中的玉佩已然不见踪影。 回头,看了几眼,勾唇一笑,“呵!偷到小爷头上了。” 理着衣袖,扭身继续往前走去,过了转角,忽见自己母亲等在那,喜然唤到,“娘。” “做什么去了?” “我能做什么?”赵秦晟甩手很是不满的娇娇道,“娘都不信我。” “行,信你。”见他如此孩子气,程可卿满目柔情,抬手替他拍去肩边的白色粉末,叮嘱到:“出门在外留个心眼,但凡少一个物件也是不便利的。” “娘,你都知道啦?”赵秦晟摸着自己的袖子不自在的说到。被人顺了东西走,让他面子上挂不住,极其的扭捏,又有些恼怒,“娘,你怎么不与我说?” 程可卿偏了偏头,垂下眼,“娘要怎么与你说?”抬眼看他,见他仍是那副模样,只怕他要脸面与自己生分,又紧着解释一句,“晟儿,你知道为娘不会武功,为娘知道,只是靠着你这肩上的白色粉末。” 将手递到他面前,“你看,好端端的走着,肩上哪擦来的粉末?” “白色粉末怎么啦?”赵秦晟懵圈又较劲的说到。 “呵呵……”程可卿低笑了几声,等得他又心焦又是气恼,“娘,你笑什么?那个劳什子的云姨这般说话,你都好言好语的,怎么到了我这……你就只顾着笑了?” 话罢,又觉得话不够重,加一句,“娘,你眼里还有我吗?” “有,有有。”程可卿笑着揩了揩眼角,朝他道:“就知道逗娘开心。” “何萧出手……江家公子定然是没有前来,晟儿你妄动他人的东西,江家前来问话,可想好了说辞?”程可卿眉头微攒,柔声与他分解,盼他明些事理。 赵秦晟最厌烦的就是她这般样子,总把自己当个小孩子,不打不骂,连哄带骗的,可自己明明就已经长大了。 攒着眉头,皱起一众丘壑,语带几分羞恼嘟囔到:“娘,我不是小孩子了!也在江湖上走了几遭了,江家那小子,跟着野和尚跑了,这玉佩还是他落下的,又不是我偷的!到时候问起来,也不是我的错。” 将手一抱,别过脸去。 这时,徐谦雯从房内出来,见她二人,上来行礼,“伯母。” 程可卿微笑颔首,打发他俩出去玩,“行,你知道怎么说就好。我不管你。谦雯与你表弟出去转转,明日拍卖行一放管,可是有的忙,趁着天色尚早,好好去走走。” 待徐谦雯点头,转眼嘱咐跃跃欲试的赵秦晟,“莫要贪玩误了时辰。” “知道了,娘!”赵秦晟扯过徐谦雯,摆手往外奔去,转眼不见了身影。 程可卿站在原地瞧了会,念着他的年纪也到了及冠的年纪了,该说门亲事,好让人管管了。 …… “哥,你看,那不是云……那女人吗?”赵秦晟指着邻街一间酒楼出入处,要徐谦雯看,“是不是?” “我瞧着不像。”徐谦雯迟疑到。 “你……”莫不是眼瞎! “走,我们过去看看!” 徐谦雯被他拉着躲到了楼下,与他一同猫着腰往里觑,可惜帘子遮着,什么也瞧不清。 “这什么破酒楼啊?好端端的架帘子做甚?喝酒都不痛快……” 伸着脖子往里看了许久,瞧酸了眼也没见着那人一分,偏又想起先时一场话语,满心怨愤,手叉着腰,低声咒念惹得徐谦雯耳朵生茧,摆手要走。 “诶,是她,就是她!”赵秦晟激动的大喊。 落云舒停住脚步,往这边看过来,神情淡淡,见是他俩,扭头便走。 却不想那倒霉孩子追了上来,反手弹出一粒铁珠砸在他脚前,嵌进石砖里,脚步不停的继续往前走去。 赵秦晟吓呆在原地,低头愣愣看着那铁珠。 这时马车擦着两人过,车上帘子放下,赵秦晟未回神,徐谦雯又蹲在地上用匕首抠那嵌进去的珠子,马车轱辘而去,在风中留下一声嗤笑。 一番努力后徐谦雯才将铁珠起出来。 赵秦晟盯着那铁珠,不敢眨眼,半晌咕嘟下去一口口水,“咕~没想到那女人这么厉害!背着手也……” 徐谦雯将铁珠交到他手里,“走吧!” “诶,你不觉得厉害?”赵秦晟反手拉住他问到。 “厉害,比我厉害多了。”徐谦雯甩开他的手,往回走。脑子里回想着铁珠飞来时那女人的云淡风轻,仿若只是简单的一个曲指,偏偏自己心口如擂吓到不能自已。 明明那珠子向着的是自己的喉头,怎么会? 有两颗铁珠!!! 徐谦雯突然转身,蹲下身检查那铁珠留下的洞口,“怎么会?” 赵秦晟也跟着蹲下来,瞧了眼,“你也发现了?” “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了。”徐谦雯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想死,不要拉着我。” 赵秦晟仰头与他对视,手指抹过那洞口,将其周围碾碎堵住洞眼,起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这不恰巧遇见了嘛!” “哼!”徐谦雯冷脸往前走。 赵秦晟两手合抱在胸前大摇大摆跟在他身后,“表哥,我想吃糖葫芦。” 徐谦雯脚步一顿,未予理会,继续往前走。 “表哥,我想吃糖葫芦。”赵秦晟又道。 “……” “表哥……” “这边关怕是没有。”徐谦雯到底回了他。 “玉梨膏也行!”赵秦晟赶忙改口。 “怕是也没有。”徐谦雯慢下脚步,等他与自己并肩。 “那……” “让伯母与你买去。”徐谦雯抢着说到。 赵秦晟一噎,气愤到:“我又不是孩子!” 第四十三章 非我认你 等不到他跟上来,徐谦雯回头看了他一眼,留下话,“那就不要与我说。”踏步离去。 赵秦晟一跺脚,恨声追上去。 先时经过的马车摇摇晃晃的走着拐进一小巷,寒起撩起一角帘子,往左右看了眼,拍手示意车夫退避。 车夫跳下马车守在了巷口。 寒起弯身出了马车,闲坐在车辕边,仰着头看天色,灰色蒙蒙的天远远的才见一丝光亮,云朵层叠像是要下雨,“云舒的客栈一夜倾覆,你得到消息了吧。” 没得到回应,寒起偏头往后看,迟疑了下到底没再返身进去,“临寒,你告诉我,你怎么想的?”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马车内闭目打坐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只是这反应,让他有些气闷和无奈。 “黄泉忘川,留人客。年年往复,杀生留客。灭了也好。” 寒起愣神想了片刻,道:“到底是离忧谷的产业。” “那又怎样?杀孽不止,离忧谷永远落人口舌。”临寒突然睁开眼,盯着帘外倒映的黑色身形,“你是暗影之尊,受师命护我,理应与我一道同出同进、形影不离。而你,却与大主使一道,是想逆了本门主的位?还是不满本门主许久?” “呵!我与落云舒交好多年,你不曾开口,我倒以为你不会说了。今时今日,倒是肯说了,却给我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谋逆,你?落云舒需要吗?”寒起头往后仰,背靠在车门上,呵呵冷笑了起来。 马儿打着哼哧,摇着马尾,不安的走了几步。 马车轱辘往前缓慢的转动,寒起回神拉住缰绳,任由身后一掌隔着一张细棉布帘探来,袭上背,一口瘀血梗在喉间,松了缰绳,眉头猛蹙,闭眼欲调息。 “寇歧。”临寒不紧不慢的收回手,看着这青葱五指,缓缓道:“你做为暗影,背主,我这也留不得你了。你哥哥寇寒在医谷等你多时,不若回去,也是个好去处。” 寒起闻言停下了动作,偏头哑声说到:“门主是否忘了,暗影可择主而侍,你……咳……我寒起可不认。” 砰! “你什么意思!”临寒怒而拍榻,丝丝缝隙陡生,游走其上。 “我自小与云舒兴趣相投、形影不离,她因病去擒仙谷那几年,师傅命我与你一道修习,存了培养同门情谊的意思。 我未曾违背,一腔诚意待你,可你眼里心里满心眼的都是漓华那臭小子,置我如无物,每每闯祸惹事,你们却要拉着我背锅…… 也是可笑,我那好哥哥明明与你们不是一道,另有师从,也被你们拉着一道受罚。”寒起说到这,面容红的紧,压着嗓子里的那口血不肯吐,憋得难受,心也难受。 临寒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思绪也跟着回到了年少时,一番回想,还真是做了许多荒唐事。 临寒扯着嘴角笑了起来,事实如此,她无从辩驳,任由他说了下去。 “久而久之,师傅识得了我哥哥,知晓我原与他是兄弟,不曾责罚。你们也愈发的胆大,比武斗狠伤了同门性命,也推到他头上。偏偏他是个死脑筋,认了。 林师伯有心想护也护不得,一气之下断了师生情,闭死关到如今。至此,成了离忧谷的笑话啊……你临寒可曾有过愧疚?” 说到这,寒起抬头又看了眼天色,真是觉得这天道无情,前路无路可走。 扯唇冷笑了声,鲜血漫出喉口,淹满口腔,铁锈腥味直冲脑门,“呵……没有。你和他都没有。成日的出双入对,武功倒是与日俱增,远超同门,事事打压着我等。直到云舒回来,你的清高孤傲才成了笑话,他漓华的第一成了笑话,谷里口口相传着你们这一对‘璧人’的笑话,我是真开心啊~” “呕……咳咳……”寒起一口血呕出,手撑在车辕上,弯腰看着地上那摊黑血,失笑摇头,抬手擦去唇上血迹,手抓着袖子擦一遍一遍的擦去那乌黑血团,咬舌吐出一口鲜血盖住原本发黑的痕迹,纵身跳下马车,“你自小就盲目自信,失了人心,师傅念你天资聪颖,将门主之位给你,又命我守着你。” 马车中,临寒面色微变,眼眸微暗,又是你老人家的安排! “你记着,不是我寒起认你!”话罢,飞身上了屋檐,踩着瓦片哗啦啦响,快速离开。 人一走,临寒再也忍不住了,一掌拍在身下榻椅,一头冲出马车,车身霎时分崩离析,马儿受惊发疯的冲出巷口,被她一指暗镖给击毙。 守在巷口的车夫急奔过来,看到直接碎裂的马车,抱拳,“门主,可是遇到贼子偷袭?” “嗯。”临寒站在那一堆破木板前,面无表情的颔首应到。 “门主可有受伤?”车夫急忙问到。 “无碍。”临寒摆手往外走,没入长街人流里,心慌乱的无处安放。 车夫着手整理着废弃的马车,并没有跟上来。 心一落空,人来人往越是热闹的地方,便越是慌张无措。 他人都是笑展颜,唯我是孤身人、被弃人。 年少……真是一场自我的厮杀,没规没矩,无人相劝,“呵……” 临寒摇头苦笑不已,脸上挂着泪,魂不守舍的退避着来往的人,一步一步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心中哀诉未休。 师傅啊,您老人家到底要谋算多少身后事啊?徒儿知错了,你放过徒儿好不好?这门主之位我也不要了,不要了。是谁的,徒儿就还给谁…… “临寒。” “临寒?”寒枯走到她面前,见她两眼无神、神情恍惚,不禁左右观望不见跟随她的人,连寒起也不在,很是不解。 撇开身后琼雪伸来的手,扶住她细肩问,“临寒,怎么独自一个人闲逛?” 临寒失焦的眼转向寒枯,盯着他面容看了许久。 身后的琼雪挡开来往的人,蹙眉走上前来,瞪视着临寒,嘴上却说着,“既是闲逛,一个人总有一个人的乐趣。师兄,我们就不要打扰临门主了。” 话入耳,临寒忽觉神清目明,回神看向说话之人,见果是琼雪,咬牙道:“欺师叛祖之人,也敢出现在本门主面前,嫌活的太久了吗?” 琼雪却是不屑,脚步往后撤,躲在寒枯身后,拉着他的袖子,惊慌到:“师兄,我们快走吧。琼雪武功本不及临门主的。” 寒枯眉头微拧,瞥目看向身后之人,见她脸上果有慌乱害怕之色,权衡再三,“既是如此,先行告辞。” 临寒被晾在原地,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恨声咬牙,随意找了一个铺子进去,全当消遣。 第四十四章 昏迷 在巷口斜对叉口的一方小巷里,落云舒堵住受伤负气的寒起,皱着眉头掏出帕子替他擦去嘴角血迹,冷声到:“好歹也是暗影之尊,嘴角沾血,让人瞧了去总归不好说。” 见是她,寒起忍着痛扯唇笑了笑,挨着墙边倚站着,额上冒着虚汗,任她粗鲁的替自己擦去那丝血。 落云舒将帕子丢给他,拍拍手要走,被他喊住,“你怎么就走了?不是等我的吗?” “谁等你了?少自作多情。” 落云舒脚步不停的往前走去,眼看着就要出了巷口拐入大道,寒起有心想唤她,可一张口,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喂……哇,咳咳、咳……”手脚都软了下来,身子擦着墙快速滑坐下来,砰的一声头砸在墙砖上,鲜血沽涌而出,遮了他半边眼。 血色遮着半边眼帘,他半眯着眼挣扎着在血红色里看到那抹云白匆忙奔来,一把将他抱入怀,蹭脏了衣服也不管不顾的,明明平日里最爱干净的。 寒起如是想到。 落云舒慌里慌张的拉过他手腕诊脉,满心的慌乱,低头见他费力仰着头,血水爬满了他半张脸,平日波光潋滟的眸子黯淡无光,哑着嗓子,“云舒,你紧张了。”一字一句似是喟叹般。 落云舒不想承认,别开脸去,微闭眼忍下涌上来的泪意,嘴硬到:“没有。” 头一次,真的是头一次。 “呵……” 寒起头一歪晕了过去,这可就吓坏了落云舒,抱着他焦急的喊着,“寇歧!寇歧!” 明明昨日才把过脉,不可能…… “寇歧……” 落云舒扭头朝巷边房檐喊到,“来人!” 一道黑影掠下,迈步过来,揖手,“主子。” “将院子腾出来,去找一辆马车,你来驾车。” “可……” 落云舒冷着脸截断话,“没有可是,快去!”话落看也不看来人一眼,从腕上脱下腕带来,翻开折叠的绣花面,麻利的抽出一根根银针,又转头问杵在原地的人要了一壶烈酒,含在嘴里一口喷上去,反手刺入寒起胸间,封了他周身大穴,护住心脉。 徒手撕下他一边衣袖,用刀划切成条,擦去他脸上血迹,给那窟窿撒上金疮药,布条喷上酒,绕在他额上狠狠的打上一个蝴蝶结,偏眼却见那双漆黑短靴的主人还站在原地,眉头紧蹙,冷声到:“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我说的话没听到?” “主子,暗影不得离开主子半丈。”那人恭恭敬敬拱了手,谦卑却又强势。 “是不得,还是不愿?”落云舒斜眼,一个眼刀子飞过去,“他还没死,那个位子还轮不到你。” “暗影对此无半分非分之想,只想好好守着主子,陪着主子。” 落云舒被他的不卑不亢和固执给气笑了,将寒起平放在地,站起身来,冷笑着到:“好,我去!” 自称暗影的人表情微变,扫了眼地上躺的人,努动嘴角,被落云舒接下来的话:“我可不是什么无情无义之人。”堵得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她甩袖离去。 垂眼看着地上躺着不知死活的寒起,眸子幽深,凭什么?凭什么我想要的你都能如此简单的得到,而我,千百般努力也比不了你吐一口血换来的…… 缓慢蹲下身,探手摸到他脖颈,感受着肌理下透出来的微弱跳动,不觉一笑,手指摸到他凸起的喉结上,摁下去,寒起痛苦的闷哼,讶然挑眉,“原来是真的!?” 巷口处传来马车轱辘声,随之松开,寒起昏迷中急促的呼吸,夹着几声呛咳,落云舒闻声奔过来,以为他醒了,却见那人蹲着,审视着,问到:“他怎么了?” “可能是喉口梗着瘀血,呛到了吧!”说着将先时她扔给寒起的帕子拿出来,翻开,上面瘫着好大一团污血,冒着丝丝热气,确是刚吐的血。 落云舒蹙眉看着那团血,敛下心头怀疑,命他帮忙抬着寒起上马车。 玉罗城内熙攘的长街上,一辆马车奔驰而过。 短暂的惊慌过后,又归于平静。 站在街边隐在人群中的临寒,认出那赶马车的车夫乃是落云舒身边的暗影。 心中生疑,拉了拉面纱,返身退出人流,拐进另一条街,飞身上了屋顶,仔细辨别过,抄小道跟了上去。 眼看着马车拐进一处门府,翻上墙头还未落脚,险些被破空飞射来的弩箭射伤,猛沉身子躲避紧射来的弩箭,绕着墙根走了许久,见两大貔貅石像,仰头一望方知这处庄园便是拍卖行。 “她跟这拍卖行有什么瓜葛?这般急匆匆的……” 翌日,拍卖行放管。 原先有过牌号,或是在拍卖行挂过号的,领到牌号便可入住拍卖行准备的院落里。 赵家堡往年不少给拍卖行牌号费,本想着今年能多得一个院落住——赵林允难得来凑热闹。 因着朝廷武比延期,往年错过拍卖会的英年才俊抱着长世面的心来了不少,多的一个院子也没有了。惹得赵秦晟好大一声怨气,朝徐谦雯道:“本以为到了这,就不要与你这呆子一处待了,却不想还是……哼!” “表弟说的是,我也是极不想的,不过这院子到底暂挂了我徐家的牌子,表弟若是不喜,还是去与伯母好生商量,才是。”徐谦雯被他这么一怪怨,也不恼,笑眯眯的回到,噎得他一字也说不出口。 堵了半晌不语,最后丢下一句,“懒得理你。”扭过头,摸着案件上摆的刀兵看。 徐谦雯摇头失笑,出门阖上门页,将房间让与他,踏步到院门,瞥见那日跟丢的女子,好奇看过去。 一男子突然出现在面前,冷着脸,满眼凶煞。徐谦雯吓得往后退一步,转身躲进院子,关上院门阻隔那人看进来的视线。 发现徐谦雯出门的赵秦晟跟过来,却见他大白天关院门,很是纳闷,“大白天关什么院门啊?”说着推开院门,张头四顾什么都没有,扭头看向亦是张头四顾的徐谦雯,“什么都没有啊?” “没什么。”徐谦雯讪讪擦去额上虚汗,背着手,转身往回走。 赵秦晟跟上来,被徐谦雯反手关门挡在门外,“什么嘛?到底看到什么了?”带着满腹心思离开。 徐谦雯走到椅边,撑着坐下来,探手摸摸后脖颈,里衣已经汗湿了,摇头苦笑,自己如此胆小,日后如何行走江湖啊? 着手换衣裳。 第四十五章 成王败寇 叩叩! 隔壁院门响起敲门问礼声,赵秦晟忽的返头,侧耳听了一阵,提气纵步冲出院门,却未见敲门之人,很是纳闷。 摸着下巴,蹙眉不已,“人呢?” 正要转身往回走,一个丫鬟从门后走出,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左顾右盼的走了一阵,不知道拐进哪个巷口,没了人影。 赵秦晟跟了一阵,瞄着侧脸和身形勉强认出是谁,忍不住唏嘘,“啧~这……小小……小花?娘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 负手往回走,却见那叫小花的丫鬟走在他前头进了隔壁院子,惊愕不已,急步过去,到院门口望着那身影,忽又却步,思忖再三退了出去,‘若是我多想,岂非是误了她人前程?’ 甩甩手,理理袖,“算了,算了,我还是找些事做吧。”移步扎进另一头院子。 走到徐谦雯房前,窥门看了看,见他换了身衣裳,很是惊讶,推门过去,在他肩上一拍,“表哥!” 劈手夺过他手中书籍,哗哗的翻了起来,“怎么又看这些酸儒书?”书一合,丢还给他,拉过椅子来坐下。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徐谦雯将书放置一旁,叠手置于桌上,问到:“怎么没去找伯母?” “你怎么知道我没去?”赵秦晟很是讶异。 “呵呵……伯母衣裳喜熏香,你若是去了,怎么也要沾一点回来。” 赵秦晟闻言,扯着袖子闻了闻,“我这衣裳平日也熏香啊,你怎么就没闻出来?” 伸手过去要让他闻,“你闻闻。” “就你那臭脾气,再香也是臭的。”徐谦雯抬手挡开他伸过来的手,起身避开。 “哎,我脾气怎么了?”赵秦晟追过去挡在他面前,盯着他眼,两眼雪亮由上往下扫,“我是搞不懂你,好好的换什么衣裳?” 徐谦雯淡笑着撇开眼,知道他是在套话,“脏了便换,有什么的?” “行行行,当我瞎呢。”赵秦晟撇了撇嘴,眼珠一转忽又道:“你知道我刚出去看到什么了吗?” “看到什么了?”徐谦雯眉头微锁,问到。 “我看见……”赵秦晟两眼盯着他,拖着话,想从他面上瞧出点什么来。 “我看你是拿我当消遣。”徐谦雯笑说到。 “表哥,你就告诉我吧,谁将你吓成那副模样?” 原来他都看见了。 为了打消赵秦晟冲动犯险的的念头,“是……那日你跟踪的女子。” “这有……什么的……”赵秦晟嘴角微僵,两眼发直,喉头上下移动,哆嗦着将话说完。 徐谦雯摇头往外走,不敢当面笑话他。 相对侧的院子里,落云舒看着立在寒起床头的临寒眸子里闪过不喜,她知道那一掌的威力。 寒起一直闭眼未醒,临寒看了许久,方道:“书音主使有事未得前来,拖本门主告个饶。” 微仰着头,眼角酸涩,盯着雕花床上悬的纱帐看。 “楼书音怎么会知道?”落云舒冷声问到。 “你想调动拍卖行的人,他不知道能行吗?”临寒微偏了头,眸子带笑,瞅了她一眼,眼稍扫过暗里站着的某人,嘴角一勾转过脸去,露出一抹冷嘲,还以为你有多得人心呢~ “是吗?”落云舒咬牙到,眸子一转直看向藏在暗处的影子,微眯了眼,冷哼一声,别开眼,“我倒是好奇,临门主对自己身边人怎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临寒神情微僵,眨眼恢复自然,道:“大主使又知道什么了?” “没什么。”落云舒背过身去,没了兴致和她说话。 “他昏迷不醒,你也没有办法?”临寒看了眼昏迷的寒起,想到昨日自己种种所为,心有愧疚,自己就不该打他那一掌,不然…… “临门主真当我是当世华佗了吗?我去擒仙谷,只是调理身子,不是学医问道!”落云舒语速极快的说完,见她看过来,顺便送上一记冷眼,冷哼一声,抄一把椅子坐下来。 临寒语噎,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的沉默后,临寒清冷的声音响起,“擒仙谷也该问世了。” “只是为了救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当真舍得!”落云舒嗤笑了一声,阴阳怪气的说到。 “有什么舍不舍得的。”临寒丢下话,抬步出去。 身后传来落云舒高声送客的话,“慢走,不送。”气的她转身往回走,却又迟迟不肯迈入房内再去面对吃了枪药的大主使。 犹豫再三后,甩袖离开。 人才刚走,落云舒便将暗处之人给唤出来,冷着脸,“跪下!” 那人噗通就跪下,未有多言。 “越级行事,你胆子愈发的大了!” 落云舒眸光如刀似剑直扎他身心,低头避开视线,沉声道:“暗影不敢。” “你果真是嘴硬。”落云舒恨声咬牙,从腰上抽出软封,啪嗒抽在他身上,“这东西我从未动用过,对你青眼有加,却害得你眼里目无尊法,是我这个做主子的过失。今日,我就教教你怎么做一个听话的属下。” 话落,又是一剑抽过去。锋利的剑锋抽打在跪着的人身上,鲜血在他暗色衣裳上开出花来,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落云舒一下又一下的抽打着,那人低着头除了那句属下不敢,再未说过话吭过声,显然是不服气。 落云舒打累了,丢了软剑,蹲下身,钳制着他下颌,逼迫他看向自己,“暗影之尊,谷中的规矩是:万里挑一,只得存一。你和他争这第一,争了这么多年,你还活着的原因,是我,护下了你。” 丢开手,“他护下了你。以漓幽珠的性子,你能在那场争斗中活下来?” “不能……”吗? “成王败寇,才是她的道。方升,我留你,不是让你给我找事的。”落云舒拾起地上的软剑,掏出帕子仔细将剑上血迹擦去,曲指一弹剑身,嗡的一声剑鸣,反手绑回腰上。 “方升明白了。”跪在地上的铮铮汉子脊梁骨突然就软了下来,耷拉着头,有似水剔透的东西落了下来,砸在地上闷响,碎了一地的尊严和骄傲。 原来,我一直以来的骄傲,全都是别人的成全…… 可我,呵…… 还在妄想,超过他…… “超过他……呵……” 落云舒翘着二郎腿坐在寒起床边,睨眼看着跪在那,低着头不知道在自嘲些什么的方升,偏头抓过床边柜子上摆的果子,扔过去,“一边呆着去,大男人的哭什么哭!” 方升抱着那颗果子狼吞虎咽的啃起来,满嘴的咸味和果肉的酸甜味,让他泪流不止。三下五除二吃完,还犹自吮吸着手指,泪眼婆娑的发着呆,被看不过眼的落云舒一脚扫了出去。 第四十六章 谁放过我 莲尘刚上门,抬手欲敲,便见一道落魄身影出现,察觉到有人,头也没抬的转身离开。 站在院门外的莲尘很是疑惑,敲了敲院门上的铜环,用内力催音,“莲尘求见。” “进来。” 莲尘依言进来,一路畅通无阻进到卧房。 空气中血腥味未散,淡淡萦绕人耳鼻。 莲尘鼻翼翕动,微瞧了眼翘着二郎腿懒散着靠坐着的落云舒,拱手行礼,“主使。” 落云舒闻声看向她,觑到她手里提的纸包,挑眉问到:“听谁说的?” 莲尘收回看向雕花床的视线,将纸包拎着放到桌边,低眉恭谦,“属下听闻寒尊主受了伤,且伤势不轻。莲尘斗胆猜度,调了些可用的药材过来,这是……” “打住!”落云舒比了个手势,微抬下巴示意她坐下。 等她坐下,方道:“你一路追至此,已有几日,可有故地重游?” 故地重游…… 莲尘下意识在心底重复了这四字,微眨了眼,细声道:“谢大主使关怀,莲尘未曾,也不敢。” “是了,触景生情。”落云舒笑着应和,瞧她的眼里泛着戏谑,嘴角一牵,又道:“你这么冒冒失失的追到这,可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天下楼里……属下驭下不力,此事……” 见她支吾着不肯说实话,落云舒不觉好笑,“你那好姐妹特意封锁了消息,怕是你心里难受了吧。” 莲尘似有不信,微偏开眼,视线落在她肩上,暗自昂了昂脖子,微吞唾沫,“属下得到消息,连夜奔波,也未曾查到那消息的源头。”顿了下,看向她的脸。 落云舒眸子戏谑,抬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前些时日,玉罗城突然涌入了不少势力,楼主使派人四下寻探却是无果。莲尘私下寻探,也只得一个地址,里面到底如何情形,却是一无所知了。”说完,两手交叠置于双膝上。 “什么地方?”落云舒偏头往床上看了眼,没什么动静,微拧了眉头,怎么还不醒? 想到那个地方,莲尘尤有些奇怪,眉头微蹙道:“城东门靠北有一家布匹院子,唤锦绣阁。白日大门紧闭不迎客,夜晚却是灯火通明,客流交织。属下曾进去过,阁内空无一人,绫罗织锦处处堆积,无人打理。” “客流交织?”落云舒好笑着问到。 “锦绣阁似乎不是做这寻常的布匹买卖。” “哦?和天下楼一样,做着杀人掠货的买卖?还是和天机阁一般做着消息买卖的勾当?或者,两者皆是?”落云舒越说脸上神情越冷,一指点在手边矮桌上,一指洞穿。 噼啪一声细响,整个桌面伴着她阴冷的话“你也有脸和我提锦绣阁?这么久了,还没摸清幕后之人,要你何用?废物!”,碎成粉末,骤然散落在衣间褶皱和砖缝里。 莲尘慌忙起身,扑跪在地上,额贴着地面,一抬头,满额的木灰,水粉般的娇唇说着讨饶的话,“莲尘知错了,莲尘知错了……” 落云舒冷眼看着她,未发一言。 砰!砰砰砰…… 忘川客栈那晚的事不知怎么的传入了她的耳里。 那场大火里独独活下来了一个人,烧的面目模糊,疯了般的乱跑,逢人便说那场地狱焰火般的夜晚,语无伦次的说着一个女人的残忍手段,莲尘比谁都清楚落云舒的手段。 忘川客栈是谁的,她能不清楚吗?呵呵…… “莲尘知错了,莲尘真的知错了,莲尘……咳……莲尘咳咳……” 落云舒盯着她看了许久,敛去眸底的不耐烦,很是不解的道:“你哭什么?” 嗝?莲尘收住哽咽声,顶着一头乱发,抬袖混乱的擦去满脸泪痕,通红着眼看向她,满眼的警惕和后怕。 “你怕什么?”落云舒起身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手压在她蓬乱的软发上,“你这样子看着多乖巧,可就是这么乖巧的面皮下藏着一颗虎狼心。” “我等你亮出你的爪子,有一段时间了。想不到,寇寒一离开,你这虎狼心也苏醒了,倒的的确确让我惊讶了一回。”落云舒撤开手,捂着嘴笑了起来,笑到后面忍不住唏嘘摇头,揩去眼角崩出的泪花,真是笑迷了眼,满是不解问她:“常见你写人间有味是清欢,怎么离了离忧谷便能清欢了?” 莲尘不语,低着头,卷翘的睫羽上缀满了泪珠。乱发遮着她的眼,也遮着她的羞愧难当。她从未想过流脓发溃的伤口,会有一天用这样的形式被掀开,赤裸裸的,伤口还倒挂着刺,散着年久的恶臭。 “我放过你,谁放过我呢?”落云舒忽然道。垂眼看着她,长叹一口气,“离忧谷里的人活的太清醒了。这本是好事,行走江湖不吃亏……” “莲尘不该鬼迷了心窍应了那琼雪的求,不该对……”莲尘怕了她提那个人,这谷中岁月多少载便听了多少载,真是腻了厌了。 “你拉琼雪下场做什么?”落云舒声音冷了下来,再多怜惜也尽数收敛,“忘川是我多年的心血,我扎在玉罗、雪域的一颗钉!你就这么轻轻松松给我送出去了?玉罗不是藁城!你怎么不死在藁城?” 落云舒问责的话一寸比一寸冷,似夹杂着风雪迎面砸向她,被迫承受着的莲尘,肩头微微瑟缩了下,强压下心悸,声音颤弱的说着,“莲尘知错了,莲尘知错了……” 然后是重重的磕头声…… 鲜血开始破皮而出,慢慢的染红那微突的地砖边角,灰尘夹染着她雪白的额,可她还在重复着,“莲尘知错了,莲尘知错了……” 落云舒很是头疼的看着这一切,真希望躺在床上的那个木头能突然醒来,拉她出苦海。可惜没有,重重的一声叹气,失望的走了出去。 心中感慨,要是有临寒那女人一半的心冷就好了…… 寒起醒来的时候,满屋子的血腥味,散都散不开。呛咳着睁开眼,发现床头站满了不少人,连那个许多年未见的琼雪也在,不觉好笑,笑着笑着又转冷,瞥了眼目露忧思的自家哥哥,扭头唤端药过来的落云舒,“云师姐。” 落云舒看了眼围着的众人,心想谁又惹着这位小祖宗了。 “云师姐,我想出去透透气。”寒起拿手在鼻前扇,眼稍扫过寇寒与琼雪,见落云舒没应,急的要自己起来被她给摁了回去,“将药喝了,谁欺负了你,师姐替你讨回来。” 临寒面色微僵,撤了半步,躲开她看过来的视线,只是无心之失,希望她不要过多计较。 第四十七章 醒来 “师姐你可要说话算话。”寒起就等着她这句话,就着她递过来的碗将药喝了,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可疑的血色,笑模样的说到:“我可是听说那莲尘来了玉罗城的,人呢?” “早早的来看过你了,这药都是人送过来的。”落云舒将药碗搁置一边,让出位置来,侧身与其他人说:“要说什么?他醒了。” 寇寒抿了抿唇,往前稍走一步,喉结上下耸动,对上寒起的冷漠的眼神,他说不出一句温情的话来,扭身走出人群,听着身后楼书音温声的话聊,抿唇,垂眼,微点头,笑了笑。 刚找了椅子坐下来,琼雪便跟了过来,他问到:“怎么不多待一会?” 琼雪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坐下来,“他是你弟。”不是我弟。 “……” 寇寒想了想,这一辈子可能也不会听到他承认自己是寇家的人了。明明寇家也没有做错什么…… “没想到能在这看到你。”这话是寒起对岑馨说的,至于和她一起的凰雕被他忽略了。 岑馨微微行了一礼,浅笑着回他,“尊主大人跟随门主在谷中不常出,岑馨又守着幽香阁,能再见上真是三生有幸。” “什么三生有幸、有幸的,你若是肯回谷,我能不招待你?”寒起闻言笑道。 “呵呵……岑馨还盼着尊主出谷,能到幽香阁来与岑馨一见呢,这些年岑馨的茶艺可长进不少,一直想着要斟一杯香茶……呵呵……你这么看着我,我还怎么说下去?”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是笑了又笑,惹得寒起也笑了几回,扯着她手说到:“只盼着我去,却不来寻我,我缺你那杯茶吗?云舒可不知给我斟了多少茶了。” “是了,怪道你不想着我这个弱女子。这是我给你带的你最爱吃的桃酥饼。”岑馨说着拿出一个油纸包,小心打开,“你瞧还没散。” 寒起垂眼看着那桃酥饼,神情淡淡,一抬眼却满目柔情,哑着嗓子到:“甜腻腻的早就不爱吃了。” 岑馨眸子微眨,笑容不减,将纸包放到床边桌上,“是了,人都会变的。现在吃起来,都觉得有些腻味。” 偏头指了指凰雕,“你肯定不识得她了,她是凰雕。” 寒起拧眉想了会,未有所获,便开口,“同门中……” “你不知道,你那时候最烦她了。一天天的缠着你,要你教武功,自己却不上心。每每比武总是输,你觉得丢面子,不想教她了,她就哭,一哭你就躲起来一躲好些天不见人影,饭也不吃,人都饿脱相了。”说到这里岑馨下意识看向凰雕,却见她目有神往,定是追忆起当年,可惜现下境地,当年之事连做笑谈都不可。 “你说的是那……”寒起想起来了,幼时遭的罪总是能够轻易的想起,摇头失笑不已,“呵呵……她呀……” 凰雕上前问礼,“凰雕见过尊主大人。” “免礼。”寒起瞥眼看着隐在人群后的落云舒,见她神色自若并无其他的他所希冀的神情出现,心下黯然,藏在被子里的手握了握,张唇问到:“我这是睡了多少时辰?你们一个个的都进了这拍卖行了。” 拍卖行放管是按着内里规矩来的,或是姻亲,或是势力大小、江湖地位,亦或是朝廷官宦、世家大族,此列里占三者即可于第一日放管入园,占二者于第二日,占一者则是第三日,都不在此列的,则是在玉罗城城主行使城主令,邀万方侠客共往,方可进园以观四年一度的盛世。 这里头明显有着不符规矩的平头百姓。 岑馨率先笑了起来,掩着嘴,闷笑了一阵,才抬头说到:“我倒是希望你多睡几日,可云舒妹妹巴巴的守着你,你若多睡几日,累着了云舒妹妹,可不行。” 寒起笑了起来,极是喜欢听这些话。 见他笑,岑馨又笑吟吟的道:“我们这些人定饶不得你。” 楼书音等人附和着点头。 寒起他不曾与人这般话聊过,平日里除了练功还是练功,就好像武功越高活的就越久一样,其实都没有。现在,这客套的话听到耳里,原来也是值得一听的。 他笑着点头,往日妖冶冷情的眸子盛上了不知是什么样情绪的东西,让人看不透,他说:“师姐才没有这么关心我呢。”眼觑着对方,等一个反应。 “你睡着的这几天,我请了擒仙谷的人出谷。”落云舒眉头微蹙冷冷的说到。 寒起愣了一下,回过神,“还是云师姐对我好。” 临寒上前来,将一个玉瓶放到桌边,抿唇看了眼寒起,见他漠视自己,心里略有些不适,未曾多话,满身不自在的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 落云舒跟了上去。 久坐无话的寇寒见她们先后离开,便也起身离开,琼雪随后。 两人走到院中,寇寒回头望了望,长叹一声,撤步往外走。 琼雪冷着脸问他,“要走不说一声?”声音也是冷冷的,毫无情绪变化。 “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说完苦笑,手握成拳又松开,“走吧。” 琼雪点头,忽然道:“我想去看看绿萍。” 寇寒步子一顿,沉默了会,声音沙哑,“想去就去吧。” “可我……”不知道去哪寻她。 琼雪有些忐忑。 “出了院门就将面纱戴上吧!拍卖行势力虽大,也耐不住离忧谷势深。” 琼雪依言戴上面纱,“师兄,我们去哪?” “……” 寇寒脚步未停,沉默了一阵,直到琼雪以为他不会说了,在一个转角面对几处院门,他才道:“为何?” “嗯?”琼雪的眉头皱了起来,好看的眉头有些倒勾,“师兄想要什么理由?” “你早就知道了?”除了这个,寇寒想不到别的。 琼雪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眸子微转,脑中划过万千画面,未曾思量接话到:“师兄觉得忘川客栈留着好还是?”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一处院落前,寇寒推门往里走。 琼雪下意识慢一步,抬眼往扁上看,一块光漆漆的檀木板,雕着花叶边,嵌几条金丝缠成花,没有什么字题在上面,小角落留了一行数字十一。 她没看懂,猜是这院落的数目,可这一想又有些惊讶,这拍卖行怎来如此多的院落…… 第四十八章 枯叶不受风 跟着寇寒进去,琼雪迟疑了一下将心中所想问出来,“师兄,院门上那牌匾角落刻的十一可是院落的排数?” “正是。”寇寒取了桌上茶壶与她倒茶,茶满溢香,推杯过去,“你尝尝,不到这拍卖行是吃不到这茶的。” 琼雪将信将疑端过茶在鼻尖一嗅,清香,低头细品,方觉这茶水的不同处,“入喉清冽绵长唇齿留香,看这杯中茶叶舒展极似淮南茶区叶型,不过……琼雪还是要问问师兄,这茶来自哪里?” “你猜猜。”寇寒难得有了闲趣。 “只有这拍卖行可以喝到……莫非这茶来自雪域?”琼雪配合着道。 寇寒一笑,替她添茶,“的确,这茶叶翻炒烹制乃是雪域的法子,只是雪域人不喜烹茶,加之两地相隔,关隘相阻,唯有拍卖行有这余力来往两地。” 放下手摊开五指覆在桌上,“不过,这茶叶也有取自西南茶区云贵滇缅等地。” 琼雪一听面露惊愕,身子不自觉往前倾,平日无波无澜的眸子闪烁着惊人的亮光,“西南云贵之地,自藁城一战后,便从我朝版图上划分了出去。我在粤北这些年,常见金齿、茫、望等过境掠劫,与我朝关系不可不恶劣,怎会调取……”在寇寒目光注视下,声音渐渐降低若无。 “拍卖行是生意人,师妹还是这般天真。呵呵……”寇寒说罢低笑了几声。 琼雪面露尴尬,捏着杯子的手无处安放,低头喝茶,瞧着杯中绿黄色的茶水,不敢去猜这茶背后牵扯的势力。 原来有人,真的可以做到抛国不顾,只顾钱财。 —— 临寒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跟过来的落云舒,微微思索问到:“寒起的身子真的撑不住,需要擒仙谷出世了?” “擒仙谷早该出世了,离忧谷尚不避世,凭它一个救世济人的……却避世,江湖朝野笑了我离忧谷多少年?”落云舒眉目一挑,双臂环胸而抱,瞟了眼院边栽种几杆似枯木的树,上面摇摇欲坠挂几颗蜷缩的枯叶子,似落不落的。 收回视线,漫不经心的说到:“擒仙谷也该出世了。” 临寒见她话里话外都在说着这些意似警告的话,眉头紧皱,嫣红的唇瓣微微张了张,瞥目四顾,“若不是这一份耻笑,离忧谷也不至于等到他漓华来出手。” “漓华?哧~你太看得起他了。”落云舒面露不屑,勾唇冷笑了声,“朝中皇子皆以离忧谷为敌,插手武比一事,打的还不是和我一样的算盘。这事上,他漓华还没那个手段,若是他那好母后愿援手一二,你再说是他吧!” “皇上制衡,她是不会出手的。”临寒略有些苦恼的说到。 落云舒一听气笑了,扭头背向她,正见那卷枯叶受不住风吹,飘飘摇摇的落在了枯叶堆上,抬眼往上看,枯枝琼疖几点残云映照,叶落归根,时间却是晚了。 “等明儿个,拍卖行放消息出来,他应该就到了。” “谁?”临寒仰头望着天空,耳后垂的发丝由着风乱,眨了眨眼,“你说的是漓华?” 落云舒没应。 “离忧谷里的人,都有两个名字,漓华,我还不知他的另一个名字……” “他生于皇宫,长于乡野,除了这漓华二字,他是不会再承认别的名字的。”落云舒想了想回到。 临寒听到这,笑了起来,平日端着的高冷如冰遇春消融,眉眼含着三分俏,美的恰如其分。 “他本就是人中龙凤,长于乡野自是老天对他的亏待。就像你落云舒,幼时流落街头,不愿认那楼姓就是如此。”临寒说着的时候,没敢看她一眼,她们俩实在是太像了,所以处处针锋相对,从不由心。 落云舒瞥目看临寒,飘摇的乱发惹了她的注意,目光从她临寒侧脸落在细肩上,移开视线,“你可说错了,我与他不同。” 临寒偏头看她,“如何不同?” “他是人中龙凤,我落云舒不是,平庸之才当不得临门主这般夸赞。”落云舒说着行一礼,见她不动作,眉角一扬向她笑问到:“我如此夸你的郎儿,舍不得骂我了?” 落云舒特意将话尾拖的老长,瞅着她看,见她微歪了头认真思考不由得又是一笑,“真不要脸!就是郎儿了?呵呵……” “你多想了。”临寒转回身去,背对着她,“此次你请的是谁出谷?” “哦,我忘了与你说了,是我那徒弟青璃。”落云舒似心情极好,回答的十分轻快。 临寒身子微僵,掩在袖下的手攥了攥衣摆,昂了昂脖子,轻声说到:“那日大典上,你说的是真的?” “大典?!哦,真的,我可很是认真的,你说你捷足先登当了门主凌驾于我之上,我就不能收个前门主的女儿,享享福?”落云舒抱着臂,得意不已。 “想的倒是美!”说罢冷哼一声,取步要走。 落云舒手一横拦住,“当年你派他入雪域追查师傅的仙体,定派了不少人去,除了他,其他人呢?” 临寒很是疑惑,扭身看着她的脸,“你替他诊过脉,应该知道他寒毒深重。” 落云舒眉头皱成了川字。 “他的功力,寒毒尚且如此,你说其他人呢?”不待她多想,又道:“早就死了。” “楼书音也身负寒疾较之寒起更甚,当年无人指使他入雪域,为何他却……” 临寒眼眸微垂,想了会,抬眼看她,“因为琼雪,追杀令当年就下了。” “所以……你,琼雪当年逃去了雪域?”落云舒有些不信,明明她与自己承诺的是要…… “若不是你横插一脚,楼书音也不至于深受寒毒,商鹊也……”临寒头一昂止住话,平复下涌上心头的怒意,“四使人选,你就不要插手了!” “商鹊……好久没听过这名字了。”落云舒无所谓的笑笑,“他那主使位置,可得给他留着,免得他回来说我亏待了他。” “这不用你说。”临寒有些气结,说不让她插手偏要插手。 “逃入雪域,追杀的人无功而返,甚至不到一年都染病去逝,凭什么她琼雪没半点影响!”落云舒脸上都是各种情绪交杂难以言喻的神情,眼眶渐红,“所以说,你地牢里悬着的那具冰棺,不是师傅她老人家的?” 临寒听言一惊,她怎么知道的? “漓幽珠到底要干什么!好好的躺在里面不行吗?!”落云舒气狠了,发红的眼眶开始往外冒眼泪,一滴又一滴,像落雨般。 临寒瞧着她,眉头微蹙,拿出绣帕替她拭泪,她却不争气的一直掉泪,很快便湿了一张帕子。 临寒嫌弃的将湿帕子丢到她脸上,转身离去。 第四十九章 不得人爱 落云舒被她砸得有些懵,将帕子拿下来攥在手里,差点给拧出水来,看着她拐出院门恨声咬牙,“忘了问她那冰棺中到底是谁了!等我回去,非要撬开来看看。” 抬手一抹脸,将帕子丢掷出去,蹲坐在台阶上,盯着那丢出去滚了一圈的帕子球,脏脏兮兮的,长叹一口气,起身去将帕子拾回来,扯开一看,撇嘴塞进怀里。 她支着下巴待了一会,眼里红色尽褪一片清明,哪里瞧得出是哭过的。 若是临寒在这里,非得揪着她看了又看才行,只当她骗心软的。 落云舒回去的时候正遇上楼书音等人向寒起辞行,上前去将支着身子准备坐起来的寒起摁回床上,回身与他们道:“我送你们。” 楼书音垂眼看着这个与自己矮一头的落云舒,病弱苍白的脸上划过一抹无奈的笑意,不过很快他就回过了神收住了表情。 当年的事,谁也没有对错,怪只怪世家大族风气如此,呵呵……说到底还是他们心太硬了,命如此。楼书音如是想到。 落云舒抬眼看了他一眼,从他清澈眸底她是看见了诸多挣扎的,可那又怎样,撇开头,摆了手做请,连“请。”字都说的极为冷淡,像真是两个姓的客套人。 楼书音嘴角微牵,极力忍住冒到嘴边带着强烈情绪的话,淡淡的“嗯。”了声,迈开步子往外走。 落云舒回身看了眼寒起,确认他听话躺在床上,慢步跟了上去。 岑馨凰雕等人这才跟上。 走到院中,楼书音停下了脚步,与落云舒话别,拱着手,“大主使留步。” 落云舒盯着他合揖的又似拱着的手,眸子微暗。 他在用楼家的礼向她…… 落云舒撇开脸去,目光落在院边栽的那几颗枯树上,地上圈了一地的厚厚枯叶,就像楼家不复往昔。 岑馨见落云舒望着别处,她虽不懂书音城主这闹的哪一出,但也知道自个站出来该说话,“大主使,姐姐这就要走了。” 落云舒回头看她,问:“来了?” 岑馨点头,“本应该早早与妹妹你说的,只不过……妹妹你与门主商议要事,不得打扰。拖到现在罢了。” “啊,这多亏了城主帮忙,花宗的人一入玉罗城便着人通知了我,不然,姐姐可要辜负妹妹的好意了。”岑馨自然将话引到楼书音身上,显然有投桃报李之意,只是这意到底属意在谁身上,因着她注定要离开都无关紧要了。 “多谢。”落云舒朝固执着行礼的楼书音感谢,视线却落在凰雕等人身上。 凰雕等人见此,凑上来说话,言语都是话别感恩的意思,也是想趁着岑馨一走,为自己谋取利益。 落云舒看着凰雕,眸光微凛却在她察觉前撇开视线,神色自若的说到:“寒起还躺在床上,就此话别。” 转身往回走。 一众人:“……” 看着她进了房门,无奈离去。 躺在床上的寒起见她回来,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邀功似的与她说:“你看,我多听你的话。” “你说话中气十足些,像是真听话了。”落云舒招人端来热汤,浸了巾子拧干了与他擦汗,“她那洞里悬的冰棺你仔细看过没?” “我……哪有那个……唉……”寒起想到那日临寒召见燕如,心中起疑,摸了另一条地道进去摸索,果真在那峭壁飞榕间有暗洞,只是他是真后悔进去了。 能做下那等事的人比比皆在,寇家不例外,楼家亦是,师傅更是,现在连燕如等人也是。到底谁在迫害谁?还是,世间事本就是一个轮回? “你大典上也看到了,燕如那徒儿似身有寒症。”寒起斟酌着说到,头低的有些厉害。 落云舒一听便知道他在避而不答,起身去换巾子拧干水,扯过他露在外头手来仔细的擦拭,“好在这里天气寒凉,你这几日不洗漱的也不臭。” “你怎么不问了……” 落云舒突然抬眼,寒起刚起的情绪被她一眼给吓退,如潮水般退去,丢盔卸甲的好不狼狈。 撇开头盯着帐角落下的金色暗纹,眸子淹满了咸腥的泪水,委屈得不行,“师姐还说疼我,根本……” 啪嗒!巾子落入水中,溅起水花细碎的响了几声。 寒起动了动身子,咬着唇不敢再吱声。 “这世上,我最不欠的便是师傅她老人家。你恨她,我也恨,可那又怎么样?自你入离忧谷那日起,你便再也回不去了。” 寒起知道她说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她自己。 “我还挺羡慕你哥的,择二主……呵。”落云舒说罢,失笑不已。 寒起没敢应话,眼里的泪扑烁烁的往外落,拿手挨着脸接住,不能湿了脸也不能湿了枕头,会被人笑。 “不过啊,天地之大有个地方能够苟延残喘,也是可以的。” “你的话有点多。”寒起红着眼,闷闷的说到。 一个巾子砸来,砸在他半边脸上,热烫着他苍白的脸,伸着指头将巾子扒拉下来,还是不敢扭头看她。 拍拍手,落云舒很是不满的说到:“还不是见你闷闷不乐,影响身体恢复。” 随后又偷笑道,“我封了你的经脉,等擒仙谷的人一到,再给你解封。” 寒起扭过头来看着她,问:“还有其他的人?” “青璃不受她师傅待见,所学医术有限……我若不多叫上一人,怎么行?”落云舒歪着头想了会以前在擒仙谷的日子,她还带过青璃一阵子,小小的一个团子跟在她屁股后面走,走到哪跟到哪。 这么小就不得人疼,谁对她好一点,她就跟谁走,幸好我不是。 将洇湿的手藏进被子里,侧了侧身子,手撑着脸,眼斜斜的瞥着她小巧不着装饰的耳垂看,闲话到:“我还没见过她呢。” “她有什么好见的!”估计一副寡相,不得近人。 “我记得你说过她挺惹人爱的,怎么今日又不好见了?”寒起弯了弯腿,让自己好受一点。 落云舒闻言偏头看他,才发觉他一副美人卧榻的‘慵懒’模样,笑道:“我哪说过她挺惹人爱的了,只不过幼时无玩伴,带着她玩罢了。还有,你这副样子……哈哈哈……” 寒起皱了皱眉,等她笑够了,问她,“那她师傅到底是?” “樱花蝶咯。” “我记着这樱花蝶年纪……额,你怎么与她交情好的?”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不能随意谈论女人的年纪,在落云舒戏谑的视线注视下转了口。 第五十章 找人 “我替她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麻烦,她不对我好一点,漓幽珠那里她怎么说的过去。”落云舒撇嘴回到。 “你这一口一个漓幽珠,一个师傅她老人家的喊,真没良心。”寒起笑骂到。 “早跟我说开了,要什么良心,能吃?”落云舒很是无所谓的说到。 寒起松了手,趴在床上,闷声笑道:“你呀,你呀,嘴硬心软。欸……” 还没等他感叹完,落云舒便抓了巾子抱着盆跑了。 把锦枕扒拉开,偏着头玩了会帐子垂下来的丝带,“啧,还是说不得。” —— 玉罗城东门靠北的锦绣阁,在举城狂欢里悄悄迎来了他的主人——漓华。 立在东门口下一间茶铺子下端茶渴饮的壮汉,稀奇的看着这一列人。 朝桌边闲坐喝茶的白面书生一抬下巴,“诶!”下巴一昂指向锦绣阁。 白面书生端着茶悠悠吹了又吹,送到嘴边慢慢呷上一口,闭眼,满嘴茶香,脑袋都清明了。 “诶,你看看。”那壮汉走过来将茶碗搁下,挨着他坐下来,用肩膀撞他。 那书生放下茶碗,睨了他一眼,瞥目往锦绣阁的方向看去,“知道啦。”拖着长音,随手搁下银钱,起身一招扇,摇着扇,逆着人流往城南走去。 壮汉心疼的瞄了眼桌上的搁多了的碎银子,一咬牙,起身追上去,“你早知道了?” “一月前,这锦绣阁突然闭门谢客,白日我曾摸进去,一幢空阁,什么东西都没有。”说到这,书生话音突转,啪的收了扇子握在手里停在胸前,“你也见过锦绣阁夜间迎来送往的模样,如何能想到白日里竟是一幢空阁?”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稀奇事没见过!背后的人想,你管得着吗?”壮汉却是不以为意,咧着嘴笑了笑,他现下只感兴趣谁这么财大气粗。 “修缘兄莫要这般,与你说个别的。”书生将扇展开微微扇着,好言语的与他道:“这锦绣阁我盯了有些时日了,前几日,这锦绣阁后院对着的巷子里突然来了一批人马,瞧着甚像朝中人马。” “仁兄此话可当真?”壮汉听闻此话不禁皱眉,立即出声问到。 白面书生摇着扇,停下脚步,看着前方不远的拍卖行,眉眼染上几分悦色,用扇子敲了敲身侧男子胸膛,语调真挚的道:“当真。” 随后,又感叹到:“不想我们竟走到这边来了。” “你我二人久居此城,未曾当过一官半职,逍遥自在惯了,且前几日锦绣阁处所见马匹器物皆为寻常之物,你又如何识得是朝廷人马?”健硕男子扒开他的扇子,蹙着眉追问。 “这你就不如我了,兄弟我虽未当过官,也不曾识得几个朝廷重臣……好歹用了几分心认过。更何况那些人又未曾遮掩,怎就不识得!”书生模样的男子说到一半下意识顿了顿,挑眉避开他视线,扭身背手往前走去,唰的打开折扇,嘴角含着三分笑摇着,“快些走,赵家堡的人已经到了几日了。” 壮汉提步跟上,笑问:“还惦记着赵家堡的夫人?” “诶!此言差矣。并非惦记,只是有要事相商,何况我还带着你这个榆木疙瘩。”书生不快的睨了他一眼,哪哪都不顺眼,仰头望天长叹一口气,默念:不跟木头计较,不跟木头计较…… 健硕男子见他仰头看天,知是惹了他的不快,便拱手道:“是我逾越了。” “快些走吧!这拍卖行里不知得挤成什么样来了。”书生打扮的男子舒了口气,语调轻松的往前快步走去。 —— 此刻,锦绣阁被紧张氛围给笼罩。 下人缩着头、端着茶水匆匆忙忙的穿行于楼阁回廊之间。 砰! 后院突然传来茶杯砸出去碎裂的声音,夹杂着男人的怒吼,“公主被人掳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来往的下人头更低了,脚步也更快了几分。 而院内主堂前的一片开阔位置,跪着黑压压的一片人,无一例外的都低着头,不吭一声。 血腥味在院中蔓延…… 一方软榻搁在堂前。 漓华就坐在上面,靠着茶几,嘴角上扬,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散漫不经的看着跪着的人,眸子半闭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茶几,桌上茶水随着这一声声敲击,荡起圈圈涟漪,就如跪在地上的众人内心一般,波澜起伏。 杯中的茶水早已凉了,茶叶沉在了杯底,色泽暗淡,也未有人敢上前添续。 良久,漓华睁眼,扫看了眼众人,随手端起茶杯,见杯中茶水早已凉透,不悦的挑眉,将手中茶杯甩出去,“啪”的一声,砸在锦绣阁总管的跟前。 “怎么?跪得舒坦是吗?”漓华闭上眼,冷冷的出声问到。 跪着的众人各自交换眼神,抬头偷瞅了眼漓华,见他幽冷的坐在那,虽说散漫不惊的样子,但各自心中也都知道几分他的脾性,就都紧闭着嘴不言。 漓华眼皮一掀,凉飕飕的扫看着众人,怒斥到:“留着你们何用!公主向来乖巧懂事,你们竟给本尊弄丢了?我看你们是不珍惜自个这身皮子,要本尊替你们收了!” “属下无能,愿受罚。” “属下无能,愿受罚。” …… 一转眼,漓华突然笑了起来,声音幽冷,目光平静的看着跪在面前的众人,幽幽问到:“你们除了会抢着领罚,还会什么?” 风声紧,和着女子张扬的笑声,在这堂前的空地上炸开,“呵呵,我道你漓华有多大能耐。这手下左不过会说句属下无能罢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漓华慢悠悠的看向来人,忽的嘴角一勾,似被她的话语逗笑了,两指抵在唇前闷笑了声,这才正眼看向旌德。 旌德不露声色的扫视一圈,视线才落在漓华身上,“看来九皇子心情尚可。” “旌德姑姑,此话可就错了。锦绣阁上下虽有失误,可公主是在旌德姑姑手上丢的。” 说到这,漓华忍不住笑了声,阴鸷的视线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说到:“漓某不才,甚是护短。旌德姑姑在我的地盘这般羞辱我的人,我这尊主还要不要当了?” 旌德她当然知道这是谁的地盘了!咬牙瞪目,恨不得把这不噎人不偿命的东西给撕了! 漓华眉眼低垂不想看她狰狞的模样,挥袖一扫,摇指低声道:“旌德姑姑是母后身边的红人、能人,我这一众属下无能,找人的事只能交给旌德姑姑了。” 说着,看了眼跪着的众人,众人皆被看着羞愧的低下头,收回目光,起身含怒离去。 第五十一章 好事将近 漓华这一走,凝滞的空气在风声阵阵里悄然流动起来。 地上跪着的人不敢有大动作,面面相觑,这一跪不知要跪到何时? 旌德捂着胸口,眼底划过一抹狠厉,待漓华彻底消失在院门处,才幽幽说到:“本姑姑又并未说错什么。至于倾歌公主,我想漓九皇子未必也太不放在心里了……” 漓华并非聋子,脚步微顿转过身来,往回走,手一挥,一粒镂空的铁珠划破周遭空气打在她肩头,滴溜溜落在地上,打旋。 旌德被这突然一击击中肩头面泛羞怒,赤红了脸,终是忍不住一口鲜血呕出,沾在前襟上,染红了一片。 见此,漓华心间疑惑却未在意,背过身去冷声到:“我敬你是皇后身边的红人,喊你一声旌德姑姑,却也容不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出言无状!” 旌德冷笑着站直身,擦去嘴角血渍,抬眸,道:“漓九皇子,今日是我出言无状,惹了殿下的不快,旌德心中有愧……” 漓华偏头看过来,眼底闪着幽光,见她口中言有愧,却又不见得,“如此便好!”随即面色清冷的离开。 跪在地上的众人不敢起,看到旌德面有愤愤的站在那,不禁眼刀子分分往她身上开去。 旌德见了心中大恨,银牙暗咬,“果真是江湖中人,这性情就是豪爽,这刀子飞得不是一般的明了,旌德佩服。”话落转身离去。 锦绣阁分为前中后院,前院是店铺,也是铺中小厮居所。中院一溜低矮房屋,最高不过二层楼阁,存放货物锦缎等什物,房屋皆是平顶,上填土种着花草,如今已入深秋,草木凋谢、秃得厉害。 后院则是锦绣阁的重地,进院是一道影屏挡住视线,转过去,便可见精致的花园,未像中院那般草木凋谢、毫无生机可言,花园里引进一道温泉形成流水小溪。 溪岸一路种着春美桃,桃花虽未开却也依稀可见花开时的模样,温泉水四时冒着热气,花开时水汽氤氲,想是极美。 园中各处种着四时花开的花草,这时东菊正开的艳,因温泉水的滋养花期竟比别处要长,风拂过摇曳生姿。 旌德路过,见这花开的蹊跷,不禁多看了两眼,想到漓华刚才的态度,不禁笑起来,回了房站在阁楼上,抬手招来侍女吩咐到:“来人,去城主府接公主回来。” “这。” “姑姑如何得知公主在城主府?” “这女子最喜嫉恨,况那日撞见的女子虽姿容艳丽,但也及不上公主。那女子无故与公主攀谈,公主天真,道出与书音城主的渊源,我一直看在眼里,自然没看错她眼底闪过一抹嫉恨,若没猜错,那女子怕是找上了玉罗城主,想要找个由头……”旌德眯着眼细说道,想是心情极好。 一旁侍候的女子不禁疑惑,注意到胸前血迹递过帕子来,眉间一皱,问:“姑姑何故如此高兴?” “呵!这世间开心与不开心谁看了?活着,我就高兴。事给我办好了!” “是。”侍女低头退下,心中嘀咕,‘姑姑何必这般与九皇子过不去,这伤了自个不说……’ 旌德双手撑在阑干上,低头思虑往事,却无端想起漓华那毫不留情的一掌,泪水如决了堤般冲出眼眶,清刷着脸颜。 “漓华,我恨啊!我怎就偏怜你幼小,生挨着也要保下你。如今我又得到了什么?”旌德自嘲一笑,嗓子咕噜咕噜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十分不舒服,忽的她弯下身子吐出一口血来。 她看着地上的血迹,不禁大恨,心头动怒牵动伤口,又是‘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血渍溅起,沾在她绣着白兰的鞋面上,妖冶异常。 旌德缓慢的蹲坐下来,靠着阑干发呆,眼中空洞无神,似是丢了三魂中的一魂…… 宫中残酷,死了不更好吗?旌德痴痴的想着。 —— 一月前,公主的仪仗改道奔往玉罗城。 白天赶路夜晚休息,时间磋磨,仅在莲尘等人前一日赶到玉罗。 依着先时部署,公主等人歇在锦绣阁,第二日,发觉倾歌不见了踪影…… 这一时间段,临寒约见了楼书音。 约在迎风楼邻街一家酒楼雅间里,楼书音还没到的时候,她便遮着面纱低头喝酒。 “临门主,别来无恙啊!”楼书音翻窗进入雅间,立在临寒面前,声音清冷的道了声,背着手等她的话。 临寒自斟了杯酒,仰头饮尽,对楼书音笑了笑,抬手去了面纱,自顾自的吃一杯酒,“酒瘾犯了,且让我先喝一杯解解馋。” 楼书音见了只是笑,走到窗前,仰头看天。 一时寂静无两,只听见倾酒的声音,…… 临寒摇着酒壶确认壶中酒尽才出声问到:“怎么?没有什么话与我说,尽挡着我的好光线。”走过去,手撑着窗阶往外眺望,“这里看不到你的城主府。” 楼书音听言笑了笑,“城主府有什么好看的,倒是临门主邀约,不得不来看看。” 临寒撑着前额,笑道:“你看看,我有什么不同的?” 楼书音走到桌边掀袍坐下,微笑着看着对面的女子,半晌才接话道:“你这好不容易来一趟玉罗,竟没有话与我说。呵……”说着低头自嘲勾笑,“也是,能将门内弟子视为无物,怕也只有你临门主了。” 临寒忽的抬眸,闪着寒光的双眸直盯着书音,“看来是我错会了书音主使的来意。” 移开目光,平静道:“书音主使是来问责临寒来了。” 用玩味的目光看着楼书音的脸,“我所来没别的,听闻书音主使好事将近,心中雀跃,却不知惹了些事端,还得请玉罗城主援手一二。” “临门主为人稳重,还望临门主莫要玩笑。”楼书音拱了拱手,显然不信她的说辞。 被人这么当着面说为人稳重,临寒嘴角抽了抽,“不与你说废话了,来的路上运气不好,撞见了歹人行凶,满腔热血冲动之下救下被……咳!” 楼书音的眼神越发诡异,几次想打断她的话,见她终于要说上正题了,握紧的手松了松,“临门主请说。” “救下这人才发觉……咳,嗯,是倾歌公主。”临寒说着握拳抵在唇前,瞟了眼屏风。 楼书音惊讶之下,起身往屏风后走去,只见倾歌被绑坐在一张椅子上,嘴里塞着抹布,见他过来,瞪大了眼睛,眼泪直流。他不确定这是害怕还是喜极而泣,犹疑了会,回头问临寒,“想要我做什么?” 第五十二章 女人麻烦 临寒走过去,抱臂看着倾歌挣扎,对楼书音道:“她交给你了,我不方便。” “男女有别……” “现下谁不知你楼书音深受皇恩,她交给你最合适不过。”扯了塞在倾歌嘴里的抹布,回头与楼书音说到:“要不,我送到锦绣阁?” 倾歌:“唔……” 临寒回头一指点了她的哑穴,绕到她身后,将绳子割断,扶着她的肩与楼书音说到:“我若是送到锦绣阁,指不定朝廷的人怎么想呢?瞧着这丫头也不是个省心的,她要是晃了眼,错认了我,谁来替我说话?” “……” 临寒直起身来,走到窗前,随意挑起一个话题来,“书音城主的旧识,身姿不错,艳而不俗。” “呵!”楼书音轻哧一声,背对着她,坐回桌前。双手交叉平放在桌上,十分平静的听着,面上不露一丝表情。 倾歌揉着发酸的手腕,一步一步挪了过来,泪眼朦胧的望着他,小声问,“我能坐吗?” 楼书音愣了下,回到:“你坐。” 倾歌这才挨着椅子边坐下来,不好意思的望了他一眼,低着头,揉着手腕,声音软软的,“你能帮我倒杯茶吗?我手没力气。” “啊,可以。”楼书音又是一愣,拎壶替她倒茶,茶水还未满,思绪就已经飘了,回过神来,“你不是被点了哑穴吗?”顺手将茶杯递过去。 “……” 倾歌看着眼前的茶,不知道该回什么,一阵无言。 临寒看了回戏,笑捂着嘴,掀帘出去。 这酒楼不比别家酒楼,面积小,又没有特别的地位。只是这东家定是有一颗玲珑心,硬是在雅间里开出对门来,珠帘垂幕,在外加上一道廊环,廊环上别致的摆了些常青的花木,虽不如烟雨江南的草木丰茂,但也胜过其他酒楼许多。 扶着阑干站定,眯着眼打量着街上的人潮,街上人潮滚滚,叫嚷的喧闹声,不断聒噪着她的耳朵,可这声音她却记了一辈子。 “主子。”一道黑影闪现,低头,单膝跪在楼书音脚边。 楼书音无奈站起身,对临寒背影道了声,“临门主有心了,楼某还有事,告辞!”转身离开,下楼。 倾歌起身想跟着他一并走,被他拦住,趁她不注意,手背敲在她细软脖颈上,将人敲晕,扶着让她趴坐在桌上,朝临寒说到:“就当楼某未曾见过公主。” “嗯。” 楼书音这才离去。 临寒回眸,透过珠帘看向桌前趴着的可人儿,坐回软凳,敲着桌面等人。 十一下。 一道暗影闪下,朝临寒作礼,“十一见过门主。” “送到城主府去。”临寒指了指晕过去的倾歌。 “是。” 十一将倾歌扛在肩头,翻身上了楼顶,着了僻静小巷,往城主府去。 此时楼书音正在下楼,身边的人在回禀消息,“皇城人马来府中要人!” “哦,这么说,漓华到了。”楼书音表情淡淡应到。 “一个时辰前到的,歇在东北方的锦绣阁。” “锦绣阁。”楼书音思索了会,出了酒楼,坐上马车打道回府,“来人可是皇后身边的旌德?” “是个小宫女。” “哦?这可不是她的做事风格。”书音疑惑道,撇了眼擦肩而过的人,淡笑着往前走。 “旌德受伤,无力前来。” 楼书音想起了一个传闻,笑了笑…… 马车轱辘往前行去,经过主街,忽然停住。 楼书音疑惑的挑帘往外看,街道两边瑟缩着一堆人,面上却无半分恐惧,趴在墙角或是货架边偷摸摸的往同一个方向望,掀帘下车。 叮铃铃的铃声如魔音般骤然出现,楼书音手一抬,打散这有如实质的音波,提步往前走去。 —— 一个时辰前。 岑馨与凰雕二人想着在城中逛逛,不急着回城主府,便与楼书音分道而走,楼书音便指派了人跟着,免得迷路。 派来的人是个白面小厮,平日里老实不喜多话,面对着岑馨二人,拱了拱手表明来意,“城主命小的来招待二位姑娘。” “那就有劳这位小哥了。”岑馨惯常挂上微笑,柔声细语到。 小厮木讷着脸,不应话。 岑馨一愣,微皱了眉头,往热闹的方向走去。 凰雕见了笑着,心中暗骂‘呆。’快步跟上去。 小厮并未有多余的话,跟在后面。 岑馨二人走了一段路,停下来盯着跟过来的小厮看了好一阵,心中暗暗嘀咕着羡慕他的好皮肤。 小厮眉头皱了皱,十分不喜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兀自挺了挺腰杆。 岑馨见了笑骂道:“你这小厮真不识趣,我二人不识这路特等着呢!你倒也说两句,我二人也自在。” 凰雕指着小厮与岑馨道:“这小厮真是呆笨,看他白面书生的模样,却是个呆的。”见他望着自己,不由喝到:“还不带路。” “小的,只是有句话待二位姑娘笑完了便说。”小厮木讷着脸僵硬的翁吐。 “呵呵。”岑馨笑掩着唇,水眸漾漾。 凰雕抬手拍在小厮肩上,用了三分力道,拍的小厮身子颤了分,凰雕心中惊讶转而了然,笑说到:“你说。” 小厮硬是挨下凰雕这一拍,心中腹诽,‘这该死的婆娘,看着精瘦,劲道却如此大。’ “姑娘好力道。小的并非城主府的人。” “哦,你?”岑馨身为幽香阁花魁之首,对人心的揣摩自有一套,虽然小厮并未多说话,举动无差,面上虽不见恭谨却也没有多余表情,岑馨眸子一转道:“你莫不是季封的人?” “姑娘何以得知?”小厮见她猜着了,也未多惊诧,接问了句。 岑馨笑着随意择了个方向向前走去,眨了眨眼,极尽慵懒的道了句“这并不难……猜……”却又没说下去。 小厮也没想知道这因果,大致与她二人讲了下去城主府的路线,退到二人后面跟着。 岑馨二人心中有气,只恨这个小厮木头疙瘩做的脑袋,但凡灵泛一点,也……哼!走着瞧!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块,走走停停的逛着,见到有趣的,便走到人家摊前拿在手里翻看,多瞧几眼,也没个要买的意思,白白招的摊主不满。 她二人只顾的自个高兴,这番挨拖下来去了大半个时辰,什么东西也没买着,白眼倒是遭了不少。 连带着后头跟的小厮也遭人不待见。 使得那小厮直觉女人麻烦,暗暗咬牙,以后再也不接这种差事了,平白浪费时间。 第五十三章 神秘女子 一刻钟前。 人流交织的主街道上,岑馨间或往后瞧一眼,对小厮的不耐瞧在眼里,只是笑问到:“莫非是不耐烦了,呵,要不你先回去复命,这剩下的路,我们也识得。” “不可。” 小厮只道不可,却又不说为何。 岑馨皱了皱秀气的眉头,“这才哪到哪,你便不耐烦了,等你娶了媳妇那才要你的命。呵呵……”说完,见小厮皱起来的眉头,笑起来。 “你可别断了人家姻缘,害苦了她人。”凰雕将目光从一把宝剑上收回来,偏头笑骂道。 “嗯。”岑馨带着笑音弯着腰应了句,再直起身来,面无波澜的说:“看你这小厮急的,我二人也就不磋磨你了,这便走吧!” 岑馨拉着凰雕忽的没入人流,二人在人流里极快的闪掠,一会儿便不见了人影。 小厮心中发急,忽见街道两旁货摊前多出了许多执刀剑的侠客,个个身高力壮,黑袍着身,头脸隐在了连帽里,只有那一双双闪亮的眸子露了出来,逼视着人群。 人群一片骚乱,到处奔走逃跑,尖叫声起伏不断。 小厮赶忙躲进街边巷道里。 这时街道上响起了哒哒马蹄声,小厮露头看去,道上的人群早已瑟缩的蹲在道路两旁,黑袍人执着刀剑肃穆的站在街道两旁。 空出的街道上驰骋而来一众纯黑马匹,高头大马上一律骑坐着黑袍人,面容皆隐在连帽里,身上都散发着森冷气息,压的众人不敢言语。 岑馨隐在不远处的楼廊下,见到这一幕不禁疑惑,‘这江湖中何时出了这路人马?这般张狂……’ 凰雕不喜这般躲藏,明晃晃的坐在廊环上,面色不惊的看着。 铃儿叮叮当当的响,由远及近,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在空寂的街道上徘徊。 骑马的黑袍人齐齐打马让开道来,隐隐现现的有白色丝带飘飞在其间,随即有香气袭来,一顶软轿显露出来。 轿身未见遮挡,只是四周垂下一道如纱帘幕,无风自动,有四女子在前后单肩扛着,步履稳健,未见吃力,挽搭着的绸带也是无风自动,飘飘扬扬。 轿里斜躺着一女子,身上松松垮垮的披着件银丝织造的悦雪衣,内里裹了件白色绸衣却未着膝,修长的玉腿半隐半露,勾人眼球。 女子白色面纱遮了面容,狭长的眼尾勾一点朱红,眼波流转、风流无限,慵慵懒懒的伸手取轿边侍女端盛着的葡萄,含入嘴中,红唇半露,紫珠微含,好不诱人。 隔着帘幕女子眼皮微掀扫视四周,抬手取过侍女递进来的丝帕,细细的擦手,“哦,这玉罗城里风光好~,来了,就走不动道了,呵呵……嗯,前面的小哥你也不要躲着,我这么个大美人可不是暗里偷窥,能瞧了去的。” 听言,岑馨两人对视一眼,此人到底是何人? 小厮面无表情的从巷道里走出来,脊背挺得直直的,不行礼,不言语,目光平静的直视轿中女子,鬓边发丝轻扬…… “原来小哥是城主府的人,奴常闻人道玉罗城城主楼书音美姿容,奴平生最爱这美姿容了,小哥可否领路,让奴好好瞧瞧,一解平生所愿呐?” 小厮不言,待女子提到城主府也只象征性的拱手做揖,神色未变。 轿中女子见了不禁笑道:“是了,远来客不报家门无以接待,可是……”女子纤手抵在红唇上,眸子一闭,再睁眼凌厉的杀伐之气直射小厮,语调缠绵的吐出后半句,“可是,奴不喜呢!” 小厮抬眼笑道:“那就无以为待。” 黑袍人一听齐刷刷亮出了刀剑,如狼的目光投注在小厮身上,杀气弥漫开来,道中一片僵着。 “你说,我用你这头颅敲开城主府的大门,那楼书音愿意出来见奴的是吧?”女子笑容宴宴的出声,眸光触到街道两旁的百姓,笑意更甚。 道路两旁的群众惊的不敢乱动,只希求赶快离开此地,惶惶惴惴的。 岑馨见此了觉无趣,翻身上来与凰雕并肩坐着,凰雕偏头道:“季封……” “你说他做什么?” 凰雕闭嘴不言,目光重新落在前方。 “你这小哥倒是硬气,剑眉星目的,这要是死了,怪可怜的。”女子话锋一转,偏头对着岑馨二人方向说到:“两位姑娘可是看够了,也让奴好好瞧瞧才公允呢。” 一列蒙着面纱的女子,齐步走到岑馨二人所在的楼下,不言语,无声的邀客。 “我倒是不知竟有这般登门邀客之理。”岑馨话落轻功一起,脚尖点在廊环上,掠过众人,落在轿前,凰雕紧跟其后。 “呵呵……奴见猎心切。”女子笑捂着红唇,娇笑着又道:“姑娘可真是好姿容,奴爱的紧。” “呵……”岑馨轻笑着不接话。 女子状似无意的说话,“这女人的容貌就好比那花骨朵般,转瞬便消了……姑娘认为此话可对?” 岑馨抬眸,望进那道白纱后,软语道:“此话对与不对,但凭人如何作想了?” “闲话了这么久,奴还是不能改变心意,还是这小哥的样貌生的好。”女子挑眉,红唇一弯,笑说。 “他定会喜欢的。”女子手指成爪,身子猛地从轿中掠出,岑馨面色不惊的闪出挡住她去路,快速交起手来。 女子嘴角挂着冷笑,手中招式怪异并狠厉无情,岑馨久处幽香阁虽武功高强但与人打斗甚少,反被压得难以招架。 两人缠斗在一起,你来我往间,岑馨隐隐有了持平之势。 凰雕见她无意让人相帮,只得让在一旁冷眼看着。 小厮涨红了脸,双手在身侧握拳,脚步微移。凰雕一个冷眼看过来,立即歇了心思,死死的压制着胸中怒意,涨红的面庞瞬间归为白玉色。 那女人紧缠上来,一个劈手砍伤了岑馨的臂膀,岑馨倒退拉开距离。却见那女人不肯轻易放过她,急步追上来,一腿高扬当面劈来。 岑馨身子往后倾,右腿迅速往前身,飞腿扫过女子下盘,旋身避开女子的翻身欺进,横手一挡挡住她欺到喉前的利爪,身子往后仰,脚尖微立顺势翻身侧贴上去,一掌化骨绵长送入女子腰腹,借力往后退,拉开距离。 女子捂腰一站,停了手,勾着长发绕在指尖玩,妖妖娆娆道:“没想到姑娘武功如此高强,看把奴伤得。” “承让,不知如何称呼?”岑馨行了个江湖礼,笑问到。 第五十四章 玉女妖女 凰雕突然走向前来点了岑馨臂膀上的穴位,冷着脸道:“还以为阁下武功高强,不会使这般下作的手段,还是我错估了阁下。” 女子不置可否的笑道:“只要能赢,下作又如何?哈哈……” “你听到了什么?”楼书音问身后跟着的人。 “女子的笑声。” “妖女,休得猖狂!”忽的一声暴呵,如惊雷般炸起。 楼书音一惊,急步往前去。 一莽汉提着大刀从一拐口处蹦出,黑布麻衣裹身,脚着粗麻编制的道鞋,乱发散放在背,粗脖上挂着大串挂珠,双脚跨站着,浓眉大眼,呼哧呼哧的吹弄着胡子,眸中精光大盛,怒瞪着那女子。 那女子笑看过来,妖妖娆娆的站定,长腿一迈,修长白皙的玉腿便露出来大半,莽汉见了往后退了一步,手拽紧了刀柄,呵到:“妖女!” “呵呵,这就怕了。”那女子掩着红唇,面露讥笑。遂又呵道:“温坤,你这老贼,佛不佛,道不道的。休要插手!” 温坤被那女子斥了,也毫不在意,抖了抖眉,站到小厮身旁,大手猛地一拍,落在了小厮右肩上,“你这小娃娃倒有几分本事,就是性子太倔,日后行走江湖怕是要吃亏。” 小厮闷哼了声,死咬着牙硬生生承下,白皙的脸庞多出了抹病态的潮红,“多谢前辈赐教,前辈这番情意,小子无以为报。” 温坤看他脸色知是自己太过用力,怕是伤了内里,遂不好意思起来,收了手,抱着手事不关己的问了句,“小伙子身子骨有些弱啊,老道那一掌只用了三分劲道,可是伤到了内里?” 小伙子葛凡,眉角抽了抽,心里叫哀,不禁面有戚戚的拱手道:“前辈说笑了,……” 温坤大笑不再理会,提着大朴刀正要向前与那女子较量较量。却不想空中传来一后生的喊话,“前辈!”生生止了杀心,回头一望,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是你小子!” 楼书音踏空而来,朝温坤拱了拱手,“温老前辈,许久未见,还是这般爽朗健硕。” “托你小子的福,老道我逍遥快活!哈哈哈……”温坤笑着把刀往背后一插,横眉竖目的扫了眼那因着楼书音前来安分不少的女子,心中惊疑,‘这女子什么来路?与这小子又有何关系?罢了,老道不管了,免得惹一身腥。’ 楼书音听言温润一笑,朝他拱了拱手,这才将视线转向那女子,眉头微皱,心有几分不悦,道:“玉女你此番前来,为何不知会一声,无端生事。” 被唤作玉女的女子扭身飞入轿中,隔着帘幕含羞带泣的看着楼书音,眸子里敛着泪光,“奴千千万万次盼着与城主您一见,这一见到,奴却高兴不起来了。” 楼书音冷笑着立在街头,“那就不要来。” 轿旁伺候的女子听了面色一变,向前一步怒目而视。 玉女抬手示意退下,敛眉道:“不得无礼。”待侍女退回原位才慢悠悠的看向楼书音,道:“奴听闻城主你要迎娶当朝公主,有心想贺喜城主,只不过……” “恐怕不止吧!”凰雕无不讽刺出声,手抱臂站在一旁。 岑馨额上冒着冷汗,咬唇站在凰雕身边,看着不远处立着的楼书音,目光似揉碎的水中月。 “奴可就这一点心思,可不要错怪了人家。”玉女目光一直落在那长身玉立的楼书音身上,哪还注意到凰雕脸上的讥讽,她说什么她便回什么,没什么好顾忌的。 楼书音突然想到来之时临寒的话,眼眸沉了三分,目光狠厉的盯着玉女,喝到:“来人!” 一列城防军突然从巷口冲出,整齐划一的来到楼书音跟前,带队的军士向前握戟行军礼,“城主。” “玉女,你是现在走,还是让我请你走?”楼书音负手踏步向前走了两步,站定。 城防军也跟着往前行进两步,沉重的脚步声砸在所有人的心中。 “奴就这么讨人厌?”不待他回复,玉女神色厌厌的摆手,打开的帘幕垂下来。 抬轿的四女子脚一蹬地,抬着轿子竟飞身离去。 香轿一去,原地突的响起一声炸,空中炸裂开一团白色粉末,黑袍人就像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样,也不知怎就毫无声息的不见了去。 此时白色粉末散去,一阵馨香暗生,萦绕耳鼻久久不散,这时候隐在群众里观望的侠客也都转身离开,百姓呼啦啦的散开,面色正常未见害怕之色,倒也是一奇。 楼书音往前踏一步,眉目一沉,负在背后的手撰成了拳,忽的叹了口气,扭头吩咐葛凡道:“尽快送两位姑娘回府,莫要再生出事端。” “是,城主。”葛凡低头应到,手一扬,凰雕上前一步扶着岑馨,二人未多言随葛凡离去。 楼书音看在眼里,额上青筋跳了跳,终是叹气,提步朝相反方向而去。 “生气了?”岑馨忍着痛,颤声问到。 凰雕瞥眼,冷嗤了声,转眼看向别处,不答。 温坤大笑道:“你这妮子脾性真倔,怎就忍得了,老道看你对老道味口,也就搭把手。”说着走向前来,打量着岑馨。 “前辈还未走?”岑馨笑着道。 “你这妮子,把手伸出来,让老道把一把脉。”温坤才不管那么多,只管问她要诊脉。 岑馨撩开袖子露出一截皓腕,“那就多谢前辈了。” 温坤闭着眼捉住岑馨伸过来的手腕,粗略把过脉,才睁开眼来,道:“这毒说好解也好解,说不好解便也不好解,老道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前辈,此话怎讲?”岑馨没料到事情如此麻烦,不禁蹙眉开口。 “这毒只是寻常毒,解法有二,其一便是解药解之,但依老道所知这解药怕是没有。”温坤挑眉看了眼岑馨,见她面上虽有急色,却未见急迫,便心下感叹了句‘好心性。’ 接着道:“这其二呢?便是练同功法之人施以内力相逼,十日便可。” “什么?”凰雕失语插嘴问道。 “老道知道的也不多,若想解毒,还得问问那小子才成。哈哈哈……”温坤摆手,转身大笑着离去。 岑馨未出声相留,任由他离去了。 凰雕犹疑着看向她的肩膀,只见她臂膀处紫色衣裳被血水沁着变做深黑色,不禁眉头一皱,“他说的那小子,莫非是楼城主?” 第五十五章 有要事在身 楼书音苦笑着转过身,对跟着的人说到:“马车留给她们。” 随侍颔首离开。 幸在岑馨受伤,这一行人也未走多远,大喊,“二位姑娘请留步。” 凰雕扶着岑馨停下脚步,疑惑的往后看。 “姑娘。”随侍喘着气,见岑馨无力的倚靠在凰雕怀里,白着脸,鬓发和着汗水乱贴在脸颊上,原想替主子邀功的话梗在了喉头,扭头向葛凡招手,“爷的马车在后头那巷子里,岑姑娘受了伤,经不得走动,你去让车夫将马车赶过来。” 葛凡木着脸看了眼硬撑着一声不吭的岑馨,点头离开。 随侍搓着手看向她二人,“两位姑娘稍等,马车很快就来。” 凰雕看着他,审视的目光让他有几分不自在。 岑馨翕动嘴唇想替他说几句话,却被她单手捂住嘴,“闭嘴!省点力气。” 岑馨被她惊得浑身一僵,眼神都呆滞了。她却做没事人一样,让随侍很是叹服。 “吁……” 车夫赶着马车停在三人跟前,葛凡从车上跳下来。 凰雕揽着岑馨一个提气跃上马车,掀帘进去。 随侍垂着手等了等。 车夫驾着马掉头,经过他身边帘子忽然掀起一角,“替我谢过你家主子。” 随侍这才安了心,转身奔入人流去寻楼书音。 楼书音见他过来,朝他伸手,像是强忍着什么,语带喘息,一字一句的道:“呼……扶,住我。” 随侍两步并做一步,急走过去,扶住他手臂,左右张望,离得近的右手边开着间茶馆,正适合歇脚,“主子,小的扶你去茶馆坐坐。” “嗯。”楼书音微闭了眼,低声应到。额上的冷汗凝结成汗珠,顺着脸颜滑落,他一低头,便滴在了地上,溅起一片灰尘。 身子也开始发抖,牙齿在打颤…… 随侍托着他,走到茶馆寻了个不招人眼的角落边坐下,“主子,我去叫壶热茶,喝了热烫热烫。” 这一回,楼书音没应,趴在桌上,手指紧紧扣着掌心,疼痛刺激着他,他才能不抖动的那么厉害。 不出一刻钟,随侍提着热茶过来,顺带提来了一壶热酒,冲洗了茶杯,满上酒,“爷?” 楼书音从臂弯里抬起头,脸色已是苍白的令人害怕,他趴过的桌面上留着大片水印,随侍不忍的别开眼,催他,“爷,喝点。” “就……喝。”楼书音咽了咽嗓子,好不容易才说完这两字,伸出去的手指似没有感知,打着颤,端着热烫的酒水往嘴边送。 “爷,小心……烫……” 酒已然入喉,茶杯摔落在桌上…… 酒入喉,一寸一寸烧灼着他的内里,可他只觉得烈酒过境的地方是他的身体,其余的,不是。 “咳……咳咳……”楼书音还是被烈酒给呛到了,手握成拳抵在唇前撕心裂肺的呛咳着,鲜血在指缝间渗出。随侍微惊,移步挡住窥探过来的视线,满目忧心。 楼书音咳着咳着,忽然笑了起来,幼时偷喝酒时的他也是这般光景,咳得小脸通红吓坏了同行的人。 是了,这里面有一个就是落云舒。不受楼家待见的小落云舒。 想到她,楼书音问随侍要了几碗茶水解了解酒,匆匆忙忙起身要赶回城主府。 随侍随手打翻了桌上茶水,给了一锭银子,扶着楼书音消失在某个巷口。 —— 城主府。 府中杨总管正招待前来要人的女官,“姑娘说笑了。本总管这几日,从未见过什么倾歌公主,姑娘倒是见过两位。” “杨总管莫要唬我!我家姑姑说了,倾歌公主就在贵府,特命我前来接公主回去,新婚在即,恐坏了体统。”说话的正是旌德身边随侍的宫女羲和,在宫里因着关系也领了一个女官的名头,出来办事也不落人口舌。 杨总管又何曾见过倾歌公主,哪里交得出人,见她又将话说的这般逼人,正急得心火直冒,茶续了一杯又一杯,派出去寻人的人还未有回应,真是坐立难安。 这时,去接楼书音的马车从正门进来,守门的小厮早早瞧见,通报进来,“城主回府。” 杨总管一听,乐开了眼,提着衣摆匆忙忙迎上去,却被从马车上跳下来的葛凡阻住去路,“杨总管,城主不在车上。” 杨总管一愣,探头觑一眼,视线正对上掀帘来看的凰雕,退后一步,“那城主?” 葛凡木然摇头,杨总管一叹气,急忙招来小厮出去再寻城主去,抬袖猛擦了把额上的汗。看着马车帘子落下,穿过角门,往内院而去,无奈往回走。 羲和可是听到了那一声“城主回府。”的,坐直了身子等人来,心中窃喜总算替姑姑办成一件事了。 见杨总管一个人过来,满心期待都化作了泡影,当即问到:“杨总管,城主呢?” 杨总管张嘴笑道,“城主有要事在身,姑娘且先等上片刻。” 羲和显然不信,她在宫中待惯了,怎么会看不懂杨总管的话里有所隐瞒,气愤的扭开身子,磨牙道:“哼!等就等。” “还不看茶。”杨总管趁机让侍女上茶,自己偷边溜。 随侍扶着楼书音走了侧门回府,令守门小厮去前院通报一声,往书房走去。 前院,副总管修姬正要去寻杨总管对账簿,见小厮匆忙奔来,眉头一蹙,呵问到:“你是哪个院的?在府里横冲直撞的!” “回大人,小的是东侧门守门小厮,今天当值,城主大人回府让小的来前院通禀一声,小的怕耽误城主大人的事,走急了些冲撞了大人您。小的该死。”小厮垂着脑袋叭叭的说了一气。 修姬瞧着他看了会,问:“城主可是让你通报什么?” “城主大人让小的……” 有脚步声传来,修姬偏头看过去,见是季封的人,疑惑的别开眼,继续盯着那小厮,“杨总管不在前院,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城主大人有要事在身,让总管大人好生招待皇朝来的人。” 葛凡木着脸走近,朝修姬行了一礼,兀自说起自己的来意,“副总管,爷吩咐的人我给你带来了,有位姑娘身上有伤,劳烦副总管心忧了。” 修姬未有多言,点头表示知道。 葛凡这便转身离开,看的那守门小厮一愣一愣的,同是小厮为何区别如此之大? 修姬是女子,生的周正不出挑,单看面容看不出年龄几何,兼之不喜多话,平日里也板着脸,不和顺的脸部轮廓板起来显得十分严肃和冷漠,身量高挑与男子比之不差。 较之中年男人杨总管,府中的下人更怕她。 “大人……” “下去吧!” 第五十六章 副总管 修姬去到偏厅,杨总管偷溜,没有主事人在,女官羲和正忍不住要发火,初一见她严肃的样子,熄了火,端着茶抱怨,“茶水下肚好几杯,光跑……”眼瞟着她。 “城主大人有事不便,命我等好好招待姑娘们。事情一处理完,城主大人会亲自来会见姑娘。”修姬微微拱手说到。 “又是有事不便。”羲和放下茶杯,正了正衣袖,清咳了声与她道:“本官羲和,马车久入贵府不归,恐有流言,还望……”不知道来人的名字,压着音调,未再说下去。 修姬听言,心中嗤笑不已,声色不动,颔首离去。 气得女官羲和忍不住摔杯子走人!可她还是忍住了,城主府三个字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这里容不得她甩脾气。 —— 后院,修姬领着两个婢子找到岑馨二人时,凰雕正在给岑馨做简单的包扎,分配到院子里的两个丫鬟拿着药杵在一旁捣药,用的是特意向府里讨了止痛用的药草。 院子里,一进来便可闻到浓重的药味,修姬却不先说这话,只道:“今日总算见到两位姑娘了,听闻岑馨姑娘受伤了,城主特命我要好生照料二位呢。” 岑馨和凰雕二人尚有些不明情况,笑着没有言语。 一旁捣药的丫鬟听声赶忙站了起来,行礼道:“副总管。” 挨着两人站定,低声提醒,“这便是府中的副总管,两位姑娘吃住的一应事情都是由副总管大人安排的。” 岑馨撑着身子要起来行礼,被修姬摁住,“不必见怪,云大主使与我有些交情,特修书嘱咐我照料你二人,却不想事情繁累,拖至今日才有空……” “心领了。”岑馨苍白着唇,柔柔一笑,应道。 修姬扭头,抬手命了侍女将所用所需抬上来,“这些都是平日里需要用到的,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命人去找我。” “嗯。”岑馨浅笑应声。 修姬站起身,朝二人歉意一笑,“我还有些事忙,就不打扰你们了。” “我送你。”凰雕走过去。 修姬礼貌性的看向她,并未拒绝。 两人前后出去,到院中,凰雕忽然发问:“这毒可有解药?” 修姬停下脚步,回头,“姑娘心急不得,且等等吧!城主还有事未处理,耽搁不得。” 听言,凰雕微皱了眉,往屋里投去视线,拱手道:“那就多谢了。” 修姬屈膝回了一礼,转身离去。 回到屋子里的凰雕见岑馨挨不住的在闷哼,不禁嗤笑起来,“让你逞强!”戳着她肩膀,“痛了吧!?” 岑馨当下痛呼出声,“啊!”揉着肩,咬破了唇,愤怒的瞪看着她,“你不要太过分了!” 凰雕乐得直拍手,“自作孽不可活。” 岑馨死死咬住下唇,忍着臂膀处不断袭来的剧痛,身体紧绷着,眼睛死死盯着窗外的枯树枝看,不敢看凰雕一眼,“她有说解药什么时候送来吗?” “叫我不要急,等着吧!”凰雕随意找了张凳子,翘腿坐下。 岑馨听了唇角泛笑,转回眼来看着凰雕道:“我就要离开了,你可没机会向我撒火了。” “哧……”凰雕撇撇嘴,没应。 岑馨疼的受不住,喝了碗主院送来的汤汁,挨着软榻睡下了。 门外传来问话声,“二位姑娘可在里面?” “有事?”凰雕起身拍拍手走出去,看着那丫鬟,见她身后还跟着几个端盘子的婢子,低着头怯生生的,挑眉问到:“这些是?” “哦,这是副总管命我送来的衣物,说是岑馨姑娘身上有伤,先换身干净衣裳才好……”丫鬟转身将拖盘端过来,呈到她面前与她看。 屋里跟出来的丫鬟,连忙伸手接过去,“劳烦夏荷姐姐走这一趟了。” “副总管有心问二位姑娘,喜欢些什么花色,好派人赶紧挑了布匹做了衣服送来。”那叫夏荷的丫鬟往屋里看了眼,没瞧见另一个,只好与凰雕说到。 “这些就够了。”凰雕手一指,随侍的丫鬟跟着往后看,四个婢子……是有些多,副总管对这二位姑娘真够上心的。 “既是如此,奴告退。”夏荷两手一叠并在右腰间,屈膝行礼。 她身后的婢子一并跟着行礼,将衣物端着送进屋内,齐齐出来,跟着夏荷离开。 俩丫鬟抱着衣服看了又看,叹道:“后院里的姐姐都说副总管是个妙人,我还未觉得,今日一瞧,果真是如此。” 凰雕在一旁坐着,听她们说到修姬,留心听了起来。 “两位姑娘性情不一,副总管才见过姑娘们一次,前后几句话,回去便将衣物备得妥妥的……” “我瞧着是副总管早命人裁好了,只是一直没有时间过来罢了!” “你们在说那个男人婆?”凰雕忽然问到。 丫鬟一愣,“……我们在说副总管……” ‘男人婆’修姬拿着一本厚账簿在前院偏厅附近逮到了偷溜的杨总管,正要说话,脖颈一凉,乍然分神:谁在背后惦记自己? 杨总管瞅准机会,率先讨饶,“劳烦副总管替杨某操持了。” “喏。”修姬眸子微转,将账簿扔到他手里,看他手忙脚乱的接住,笑道:“杨总管诸事繁忙,身手倒退了不少。” 杨总管抱着账簿朝她嘿嘿笑起来,“嘿嘿,副总管身手了得,这是杨某比不得的。只是这皇家的人接不到人,可有的闹了。” “等爷从那里出来再说!”修姬步调一转,绕过偏厅往别处走去。 “唉!”杨总管抱着账簿长叹一口气离开,他也知道城主一时半会不会从那里出来。 城主府书房外,季封伸着懒腰往外走,脖子左扭扭右扭扭,扭得咯吱咯吱响,弯身又捶了一遍腿,这才大踏步往前院走去。 正巧路上遇上来探消息的修姬,“你在这,我就不去前院了,告诉那女官,爷等会就过去。” 在修姬漠然视线的注视下,转身往回走,走到一半,忽又转过身来,“啊~我忘了,他交待过,人在他院子里趴着,你直接领人过去便是。” 一甩手,往主院奔去,他倒要看看这倾歌公主长什么样?好歹也要唤一声皇妹。 第五十七章 体统 修姬往主院方向望了望,蹙眉原路返回。 还未走几步路,便见杨总管旁若无人的翻着账簿,眉头皱成了山疙瘩,“杨总管。” 杨总管从账簿上抬起头,对修姬的去而复返没有多过问,随口应到,“啊,副总管。” 曲指弹着纸张,复又说到:“嘶~这账目不对啊!” “到时候,算子对过账,再说不迟。”说罢,看了眼偏厅,“杨总管有多久没去偏厅露面了?” “啊,哈哈……杨某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副总管您了……”杨总管打着哈哈,摆手离开。 修姬抿了抿唇,无声叹气,走向偏厅。 见修姬前来,喝饱了茶水的女官羲起身发难,“城主府好大的威风,我等皆是奉皇后的懿旨来接公主……” 修姬瞧着她,面色如常的说到:“我家大人有请,还请移步。” 女官羲和话语一噎,死死地看着她,起身,吩咐跟来的四人留在这侯着,眼波微转,朝修姬露笑道:“望请带路。” “本该如此。”修姬垂眼看着她,回到。 说罢,在前头领路。 羲和见状也不扭捏,笑着跟上。 一盏茶过,修姬领着女官羲和过了垂花门,要进那后院。 羲和有些惊讶,这素有玉面公子之称的玉罗城城主,莫非……名不副实? 转念一想,公主娇憨被贼人劫掳,定是吓坏了胆,窝缩在一角不肯出来。 只是…… “姑娘前面便到了,城主在房间内等着姑娘,修姬便只能送到这了。告退。” 羲和猛然回神,点头笑道:“多谢。” 修姬低头歉身离去。 回身左右看了看,临近的院子都没有此处的大,羲和不由得猜想,‘这里分明是主院,这玉面公子在此处接见……岂不是不合规矩。罢了,且去看看。’深吸一口气,提步进去。 院中正前方传来一道笑声,羲和忽的止了步,有些犹豫不决。 楼书音负手踏进院门,见她踟蹰,心中发笑,笑问:“你无凭无据的问本城主要人,如今本城主应了你的求,准许你进来。却为何胆怯不进了?” 羲和转过身来,未敢抬头去看他模样,低眉咬唇,行了个大礼,才道:“是羲和的不是,惹城主不快。” 楼书音瞥了眼院墙上勾脚坐着的季封,问:“哦……如何不是了?” “羲和不该……不该……” 楼书音一个眼风扫过来,“不知道说什么就别说。”收回目光,冷哼了声,转身踏步出去,“本城主可没功夫听你瞎扯。带着人给我从哪来回哪去。” 羲和忙低头应声,“是,羲和见到公主,自会带着公主离去。” 楼书音眼眸一暗,不理会,踏步离去。 羲和微吐了口气,转身往院深处走去,过了一道影壁,见倾歌趴在院中的石桌上酣睡,心下一松,急步走上前去,“公主,我的好公主,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这要是着了凉该如何是好。公主,公主……” 羲和摇了摇倾歌,见倾歌未有半分醒的意思,不禁凑近了,才知道倾歌是喝了酒,‘也不知喝了多少,闹起来该如何是好?今日这差事是不好了结了。’ 弯下腰扶着倾歌站起,往院外走去。 “别闹,烦死了……”突然被人一扶,倾歌不耐烦的嘟囔起来。梨花白的脸颊上潮红一片,那如红霞般的绯红直往下延伸,她醉眼迷离无力的垂着头,露出一截粉色脖颈来,嘟囔的唇瓣殷红殷红的,偏她又是掰开羲和的手来,又是站不稳的倒回羲和的怀里,一丛鬓发似脱了缰,从中跳脱出来,沾在脸颜上,忖着人越发诱人。 “公主,公主。”羲和费力的扶着倾歌去到前院厅,“扶着公主下去,走。” 四人听令分出二人从羲和手中扶过公主,跟在她身后往外走。 修姬从一处环廊走过来,瞥目看见二侍女扶着倾歌,以及倾歌那诱人的模样,心中感叹‘美人就是美人,自有惹人怜惜的本领。’ 修姬收回目光冲着领头的羲和点头微笑,轻启檀口:“倾歌公主这番姿容出现在城主府本就不应该,况,姑娘想公主这般出去,这要世人如何看待我城主府,看待倾歌公主。” “副总管多虑,羲和怎敢不顾及公主名声,寻常马车出入城主府哪得旁人注意,不会损伤贵府颜面的,副总管放心便是。”羲和侧过身微行了个礼,准备离去。 “是吗?” 修姬往前走一步,复又开口:“那怎么小厮未来说报一声,不然,修姬也不必费这番心思,……原想,就当是城主府邀姑娘你商量倾歌公主与城主大人的婚事,也好混人视听,如今怕是不必了。” 羲和转过身来,看着修姬,脸上泛笑。 修姬长腿一迈走过羲和身侧,眼角带笑,目视前方,看着不远处的大门透出的巷道,过着一两行人,淡声说到:“姑娘定有好的打算,修姬让姑娘见笑了。” 羲和看了眼倾歌,转过身,脑中万千念头纷涌而出,她闭了闭眼,才对着修姬的背影温声说到:“既然副总管有如此心,羲和自不好不应。” 修姬听了,眼角的笑意浓了一分,待她说完才又说到:“姑娘往前走,马车停在二道门,那里自有人接待。” “副总管事忙,羲和打扰多时,实是不好意思,望副总管代我向城主讨个不是,以及杨总管。”羲和欠身做礼。 “姑娘不必多礼,修姬自会将话带到,至于结果如何,修姬不敢妄加揣测。城主不日将带礼登门,望旌德姑姑安。还请早做准备。”修姬说罢,不动声色的关注着羲和的神色。 羲和起初面色平静的听着,即使修姬的每一句她都不爱听。只是‘望旌德姑姑安。’实是刺激到她了,她瞳孔微缩,暗道:‘这什么意思,故意羞辱于姑姑。’ 早做准备,呵…… “到时恭候城主的大驾。”羲和低着眼,瞥向跟来的宫女,示意她们先扶着公主离开。 修姬还礼。 羲和带着戾气走到二道门。 正如修姬所言,给足了她羲和面子。 院中的马车比寻常马车大上几号,马车更是极致的奢华内敛,更何况车身镶嵌着的城主府主人标识…… 羲和不得已收回外放的森森寒意,嘴角上扬,柔声吩咐到:“将公主扶入马车,你二人跟在马车后,切勿东张西顾,失了体统。” “是。” “是。” 有两宫女两手并在腰侧,屈腿作礼,自觉站到马车后侧。 羲和掀帘上了马车,车夫扬鞭催马,驾着马车出府。 空中忽然飘出一句男子的冷嘲声,“体统?呵!” 第五十八章 不能死 马车出府,转入巷道。 巷子里行人寥寥,周遭寂静,车轮轧过石板,嘈嘈的响着。 羲和撩起一角窗帘往外,她总觉得刚才的声音不是她的幻听,可人到底藏在哪里? “你,你,你……给我放开!放开!”醉酒的倾歌异常的排斥外人,整个人浑浑沌沌的,扭着身子要甩开两侧扶着的宫女,闭着眼嘟囔,“放开,放开,坏人坏人……唔……坏人……” 宫女不敢放手都看向羲和,用眼神询问,羲和蹙着眉看着这倾歌公主,她记得公主的酒量是不错的,城主又怎会让公主饮酒…… 看着倾歌的目光越发的凉薄,任她挣扎够了,才点头。 两宫女得了示意,轻手放开对倾歌的钳制。 马车转弯,倾歌未坐稳往前一扑,羲和眼疾手快扶住,眉头却皱了数不清的褶子出来,这公主是故意的? 还未等她想清楚,又出了新的状况,这倾歌公主抱着她的手不撒手了,整个身子半悬着,拿头蹭着她的手,嘴上直嘟囔,“还是娘亲好,娘亲,倾…倾歌,好久没见到娘亲了,倾歌好想娘亲啊呜呜……” “嗤~”一道闷笑声突兀响起。 羲和眸光微凛,这屡次出现的声音,让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顾不得纠出此人,眼神示意二人将此事忘个干净了断,将倾歌身子揽着坐下,垂眼轻拍拍着倾歌的背,低声安慰,“公主是快要嫁人的大姑娘了!此番婚后,皇上可是准了公主与静慈娘娘在一处好好呆的,公主可莫要耍小脾气了……” 怀中的人身体明显一僵,羲和不由得一笑,手依旧拍着那细弱的肩背,眼眸转向后车厢壁,微微转开眼,心想:还是太小了,怎么争得过旁的人啊…… “吁~”马车稳稳的停在锦绣阁门前。 “可是到了?”羲和松下口气,掀帘下车。 宫女给倾歌带上早已备好的斗笠,长纱覆面,旁人不得轻易窥见真容。 下了马车,四个宫女将倾歌牢牢围住,羲和走在前头,进了锦绣阁。 啪!车夫一抽马鞭,标识着城主的马车往拍卖行的方向奔去。 羲和站在锦绣阁一角翘檐上,望着这马车直直的奔往拍卖行,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抬手摸红肿的半边脸,“嘶~该死的野种!” —— 丫鬟从外进来,“姑娘热水来了。” 凰雕正架着刀子在烛火上反复烫烧着,听到声音,吩咐到:“把那杌子移过来。” 烫烧完,捏着刀柄挑开岑馨臂膀上粘贴的纱布,划去腐肉,不忘啧啧做叹,“没想到这毒如此霸道,短短一个时辰,肉都烂了。”说罢,抖搂着嘴皮,不知是笑还是什么。 “你要庆幸我会点医术,若是让大主使知道了,嘿嘿……” “知道……会怎样?”岑馨咬着牙问到。汗从她额上滚落,落进秋水眸子里,惹红了眼,泪水如豆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两个丫鬟端着水,愣愣的看着,张着嘴,皱着眉,目含担忧,一张小脸上写满了不知多少的情绪。 “你这肉里长了脓包,我替你挑……” 凰雕的刀子已然划了下去,鲜血飞溅,可见白骨…… 骤然一痛,岑馨忍不住惨叫出声,“啊!”五指猛的紧抓住锦被,抖着肩,死咬着牙将冲到嗓子眼的喊叫的冲动咽回肚子里,喘着粗气,声音嘶哑的道:“你故意的!” “……破了它。”凰雕笑吟吟的丢开刀子,抱着手坐下来,欣赏着她脸上的痛苦,悠哉悠哉将话补充完。 岑馨尽量坐直了身子,仰头往上看,汗水流进眼里很不好受。 凰雕看到她这个样子就觉得好笑,耐不住旁观客已然对自己有了不满,她还不想临走在城主府、玉罗城留个不好的名声,低着头死死的憋着笑。 岑馨何其敏锐,偏头看向她。 汗湿的长衣长发让她看起来浑然然像一个溺水的女子,被捞上了岸。 岑馨望着凰雕,苍白如薄纸般的脸上突然挂起了淡笑,凰雕一抬眼就厌恶的别开眼去,冷嘲到:“还笑的出来,看来是好了!” 岑馨偏头看了眼坦露着的伤口,低声道:“你若是想笑便笑,装给谁看呢!”失了血色的唇上弥留着艳红的胭脂,一张一合间怪异无状,任谁在这里也不敢把她当做那风光无限的幽香阁花魁魁首。 凰雕惯是个没心肠的没忍住笑,“噗嗤”一声直笑出来,惹来一道白眼和侍女疑惑的眼神。 凰雕笑罢,面色平淡的扭身接过侍女递来的热巾子,狠狠的压在她伤口上,待到她加重了呼吸,才眉目一挑,替她擦洗起伤口。 惊的一旁站立的两丫鬟眉毛忽高忽低,表情十分怪异,似有几分于心不忍,又好像对那凰雕颇有微词,犹豫良久,“姑娘身上衣裳都汗湿了,奴婢这就命人抬了热水过来侯着,待姑娘疗完伤好好擦洗一番。” “下去吧!” 丫鬟得令齐刷刷做礼,转身退了出去,不敢久留。 —— 半个时辰前。 书房里,季封从楼书音身上撤了内力,盘膝运功一周才从榻上下来,手扶着脖子揉了又揉,边揉边说到:“那小妮子的毒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解毒丹解毒丸就能解的,真要了命,你就扭下自个的头去落云舒那谢罪吧!” “我会亲自去问她要解药。”楼书音盘腿坐在榻上,闭着眼,眼睫上水雾涟涟,周身化了一滩水,比之上次更严重了一分。 “嗯?你这身子……” 楼书音看过来,季封就闭了嘴,他知道他不听劝,“罢了,你要去就去吧,别死在路上就成。” “呵……”楼书音运功用内力烘干沁湿的衣衫,下榻来,走到书桌边,拿起桌上摆放的那本季封替他寻来的功法,“不会,人生四大乐事,我怎么能死在路上。” 季封看着他手里拿的炎阳功法,顿了会,笑道:“我还以为我这一片真心错付了呢,你知道我听到父皇下诏将皇妹下嫁与你,我是多替她担心,就怕你半路死了,父皇震怒,永禁了皇妹。” “呵呵……”楼书音笑,想到倾歌,“怎么会,我怎么能死。武比还未举办,我怎么舍得去死。” “哈哈哈……你还是眼中没有皇妹。”季封大笑着出去,伸展着身子,回头,漫不经心的看了眼窗边倒印的身影,冷哧一声,踏步往外走。 第五十九章 解药 站在窗前的楼书音伸着手,想推开窗看看,可,这伸出去的手打着颤自己缩了回来,他还是不敢…… 这一窗秋雨一窗冬雪的,他不敢的太多…… —— 一刻钟前。 东郊的十里长亭,楼书音顶着一头风沙出现在玉女的身前,稍一偏头,头顶上风沙泄,混着他那一句声音低到几乎被风声吞没的“我来了。”砸在了这个美丽的女子面纱上。 “舍得找我了?”玉女抬手抚开面纱上掉落的细沙,漫不经心的问到。 楼书音抿了抿干涩的唇,瞥眼往风沙席卷来的方向看去,风沙扑了满脸,他也不能看她。 玉女勾着腿仰躺在长亭里,摇着枯树枝,抬手扯住他一角袖子,微抬头,斜瞥着他,娇艳欲滴的唇瓣微张,“找我?呵呵……” 松开手,掩着唇笑了一阵,抬眼瞅着他,“不说话?” “解药。”楼书音撤步到亭外,长身玉立,望着他处作答。 “呵呵……”玉女笑着坐起身,嘴角上扬勾起一抹嘲讽,“我早说过你总有一天会求我的。” 楼书音不予理会,瞥了她一眼便快速收回目光。 见此,玉女笑的越发放肆,手扶着亭柱斜站着,头抵在亭柱上,青丝散放下来遮了半边容颜,她突然落寞的说到:“可是,我没想到你会有一天为了一个风尘女子,来求我。” 她看着这个背对着她的男子,眼眶微红,颤声道:“楼书音,你不是没有心吗?管一个妓子的死活做什么?” 楼书音皱着眉,转身道:“不干你的事。” 玉女歪头看着他,青丝挡在她眼前,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扭过头,抬手取下面纱,擦干净脸上的泪,回头再看着他楼书音,展唇一笑,道:“楼书音长点良心,你在求我。” 话入尾声,对上楼书音看过来的有如看戏似的冷漠眼神,玉女不得不哽咽着吞下所有的冲动,泪水肆意的流着,汇成水注滴湿了衣襟,哑着嗓子问:“中原人,都是你这样的吗?” 楼书音眉头紧皱,十分不悦,但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是。” 玉女面上一顿,抬手一抹脸,浑不在意的道:“所以,你选择了那个小丫头?” 楼书音不言,转过身去。 “她有什么好的?”玉女故意问到。 含水的眸子因着泪水红了一圈,看着楼书音,清澈的眸底深印着一道孤傲的白色身影,她嘲讽一笑,似是笑自己又或者笑…… 楼书音眉头再一次皱起,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回到:“她没什么不好。” “呵呵。”知他上了心,玉女捂嘴笑得一派天真,低头含羞带怯的轻叙,“我呢?” 楼书音不答,闭着眼深吸一口气,轻轻吐出。 “你不说我也知道。”玉女固执的认为着,掏出药瓶随手一抛,药瓶打了个旋落在亭凳上。 眸子一闭,将所有的情绪收敛,又变回了那个妖娆的玉女。 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见他还是站在那里不动,摇头轻叹,低眉转身,施展轻功离去。 楼书音转身看过来,走入凉亭,挨着亭柱坐下来,看着亭凳上放的瓷瓶,伸手凭空一抓,药入手中,抬头向着玉女离去的方向看去,大拇指轻轻摩挲着瓶身,唇角一勾,眸子柔情,倾倒众生。 起身踱步走出凉亭,摊开手,“将药送入府中,切勿耽搁。” “是。”黑影一闪,带药离去。 “倾歌,呵。这一回,人聚得真齐。”楼书音冷笑道。 —— “姑娘你的热水。”侍女抬着热水进来,将热水倒入浴桶里,前后忙碌了几趟,试了水温才歇下来关紧门窗,邀岑馨去洗浴。 “嗯。”岑馨撑着身子坐起来,踏着鞋去了屏风后,侍女忙上前替她宽衣,扶着坐进浴桶里。 这时,黑衣人带着药挑开窗跳进来,刚站定,凰雕一剑架在他脖子上,冷声道:“何事?” 正在洗浴的岑溪骤然一惊,露着受伤的臂膀蹲坐在水里。 黑衣人正对着凰雕,漆黑的眸子冷冷的注视着她,尔后,面无表情的从怀中掏出药来,惜字如金的吐出两个字,“解药。” 凰雕撇嘴,手腕一转将剑插入鞘,上前一步夺了男子手中的药,捏着瓶口左右看,“你说是解药便是解药?” 黑衣人面色不变,收回手,转身要离去。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擅闯女子香闺,你怎么说!”凰雕玩性大起,张手拦住男子去路。 黑衣人没想那么多,伸手点了她的穴,绕过她的手,留下话,“某,只负责送药,其余等,某,不负责。”翻窗出去。 被人当着面点了穴,凰雕气得嘴角抽抽,眼睛成了斗鸡眼,恨不得把那孙子点废了! 一粒石子袭来,解了她的穴。 凰雕气得大喊,“你大爷!” 伺候岑馨洗浴的两丫鬟闻言噗的笑出声来,相视一看,肯定是跟在爷身边的那位先生惹的。 凰雕负气走进来,将解药抛到浴桶里,对上岑馨疑惑的视线,凶巴巴的说道:“自己吃,还要我喂啊?” “这解药没什么要注意的?”岑馨疑惑的问到。 “我…哪知道!他又没说……反正吃了不会死。”凰雕一梗脖子,虚张声势的说到。 岑馨无言的看着手中的瓷瓶,挑开瓶封,一股难言的臭味扑鼻而来。 将药丸倒出来,臭味更加显着,两丫鬟被熏得死捏着鼻子,恨不得躲出去。 看着那药丸,岑馨表情有些挣扎,这真的是解药? 凰雕捏着鼻子看过来,叫到:“那女人肯定在整你!”叫完,转头奔出去,扶着院中柱子一顿狂呕。 两丫鬟听着声音,也想呕,捂着嘴鼻,忍了又忍,劝到:“姑娘快些吃了吧,楼英大人是不会拿姑娘的性命开玩笑的。” 两位丫鬟口中的楼英大人,在奔走出去一里,闻到臭味忽然止住动作,木然的脸龟裂开来,难得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掉头跑回来,见先前那姑娘捏着鼻子在院子里干吐,霎时间劝退,奔回楼书音身边去。 岑馨僵着脸迟疑的将药丸送进嘴里,尝也未尝直接吞进肚子里,一言难尽的表情、迅猛的吞咽动作让两位看客深表同情以及佩服。 在确认岑馨已经吞下去不会再吐出来了,两丫鬟端着盐水凑过来,“姑娘,清清口。” 岑馨不敢说话,接过盐水,仰头猛灌,吐在盂盆里,几次来回方觉口中臭味渐渐散了些,“凰姑娘呢?” “还在院子里吐着呢。”两丫鬟面色奇怪的回到。 “再给我打些水来……” 第六十章 在其位谋其职 “真是如此?”楼书音听到楼英的回禀,有些不敢置信,她会这般小女儿心性? 楼英抱着手,点了点头,闲声问一句,“我什么时候能去看云舒?” 楼书音瞥眼看着他,好长一段时间,他才说:“我带你去。”低头看着书,翻了翻,没有半分兴致,合上书,问:“副城主去哪了?” “跟着马车出去了。”楼英满不在乎的说到。 “送上门去挑衅,扒了皮也是条龙啊。”楼书音感叹到。 楼英没答,在他看来没什么不好。 “今日是第几日了?”楼书音忽然问到。 “已是第五日。” “走吧!去拍卖行看看。” —— 一刻钟前。 锦绣阁。 “人可是接回来了?”旌德站在园中,折下一枝东菊,拿在手里把玩,对着身后跟着的人问到。 “回禀姑姑,倾歌公主酒醉刚饮过解酒汤。已是被城主府中人,派马车亲自送了过来。” “你与羲和有恩怨?”旌德听得十分分明,回话的人事事讲到却半字不提羲和,旌德不禁起意多问了句。 “呵……姑姑多虑了,夙芙与她并无恩怨,只是担忧姑姑罢了。姑姑若是不爱听,夙芙不说便是。免得她心生怨怼。”夙芙停在她一步开外,恭谨的答到,神色坦然,似是无欲无争。 旌德扫了他一眼,将手中花抛了,冷下眼道:“我自是知道你的心,可莫要丢了这份心性,男子若是善妒那就失了气度。” “是。”夙芙低下头,眼波流转,闷声应到。 “听你这么说,羲和此番不罚是难以服众了?”旌德穿走过廊环,仰头看着天,云淡风轻的说到。 此时天际湛蓝一片,只有点点白云如丝般嵌在里头,高空飞过一只苍鹰,打着旋直冲云霄。旌德目不转睛的看着,看着,目光越来越空…… 夙芙不言语跟在后头,目光紧随着她的背影,好像有许多东西在她的身上,值得他留恋。 旌德回神,对他肆无忌惮的目光不甚在意,缓步走在前头,等人来回禀。 此时,停在锦绣阁外的马车内里发生巨大的变化,内里的雕花屏阁全缩到了各个角落,变成一朵朵‘木雪莲’,原是这车厢有隔间,用檀木片雕嵌成雪莲花屏隔开来。 季封支着下巴一直坐在屏风后,透过缝隙似隐隐还可见那倾歌娇纵的憨态,对于这个不曾见过面的皇妹他的心是一软再软,对那皇宫里的人更是无半点好感,也决计不会让自己的妹妹陷入这泥潭里。 “去,拍卖行。” 车夫扫了眼四周,面色悠闲的哼着疆城独有的小调,驾着车往前奔去。 锦绣阁,后院。 女官羲和安顿好倾歌公主,来到旌德面前回禀,“姑姑。羲和幸不辱命,将公主带回。” 旌德垂眼看着她,半晌才开口,“幸不辱命?打着皇后懿旨的名头?” 羲和一惊,抬眼看去。 啪!一声清脆。 旌德怒得一个巴掌扇过去,“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说着一脚踹过去,本就三分力道有意去了两分,倒也将她踹了个脚软,身子一个趔趄。 羲和低眉站定,强咬着牙硬挨下来,嘴角渗出一丝血来,默默用手背擦去。 旌德盛怒之下掌掴的力道没有丝毫顾忌,哪有后来那一脚来的轻,羲和偏又是不躲,硬是挨了个十成十,扇带着她的嘴角破裂流出血来,白皙的脸上带着道巴掌印红肿一片,险些破相。 “罢了,既然他楼书音有意要拜会,你这一趟也不算白跑。”旌德看着面前的女子,眸子一闭,心中微叹,‘毕竟肖我。’ 夙芙待羲和下去了,才从旁处出来,见她眉头轻蹙,似有不忍。斜眼看着她语出讥讽,“姑姑很是喜欢羲和?这么舍不得罚?” “呵!你心里清楚便好,说出来做什么?”旌德转脸笑看着他,轻声说到。 夙芙飞身跃上阁楼,调侃道:“姑姑也不愿看着夙芙心中有怨,不是吗?” 旌德别过脸去,不作声,将跟过来瞧的季封纳入考虑的范畴。 “爷到了,前院有些挤,小的直接把马车停在后院了,爷您看?”车夫跳下马车,向内里恭敬的讨声。 掀开帘子,季封探身出来,了眼望了望,潇洒跳下车来,“城主也该做打算要来了,回去吧,算着点时辰。” 车夫打了个诺,驾着马车离开。 象征着城主的马车去了还未回,楼书音只好坐回书房等着,闲暇片刻倒是想起了一并去探望寒起的莲尘,与随侍问了一句,“今日一同前往的姑娘,她可有回府?” “回爷,没有。” 楼书音看向角落里坐着的楼英,“城中出了这么一件事,她不该不回府来。” “离忧谷中的人,不像少爷您这般重情重义。” 楼书音眉头一皱,温声道:“你少爷我也是离忧谷中人,门中情谊非是世人所见所知,莫要妄加定论。” 楼英没再说话,漆黑如墨点的眸子写满了不信,当年漓幽珠尚是如此,换作如今的离忧谷又能好到哪去? 暗中随侍去而复返,“爷,马车回来了。” “走。”楼书音起身往外走去。 楼书音他们到的时候,落云舒正在院子里熬药,见他身后跟着季封还有个谁,放下手中的蒲扇,起身到:“怎么又来了?寒起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他这是……”楼书音有些意外,寒毒发作的苦楚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睡着?除非是…… “他哥派人送了一剂药方过来,他总不能害自己的弟弟吧!”落云舒笑了笑,低头扒弄了下药瓮里熬的药,“我看着删减了些,熬了一碗先让他喝下,这不刚睡着。” “你当年进雪域,也沾染了这毛病,怎么没想着去擒仙谷里瞧瞧?”落云舒说着往他身后的季封看了看,“前城主也是城主。” “在其位谋其职。去擒仙谷,一来一回少说四月,多则半载,更遑论擒仙谷避世多年,我只是区区一个主使,与擒仙谷无半点交集。我去了,能怎样?”楼书音低眼看着正冒着热气的药瓮,她还是知道了。 “怎样?担那么多担子,不好受吧!”落云舒瞟了眼楼英,她是记起来楼家似乎有这么一个人。 楼书音回头看了眼楼英,笑着说到:“难得你记得他,他是楼英,小时候的孩子王,没少欺负你,现在良心不安想来见见你。” 楼英上前来,行了个楼家的礼,“楼英。” “呵……”落云舒失笑,良心不安?她没瞧出来。 第六十一章 你同情我? 落云舒扭开脸,蹲下身继续扇着风,没再理会他们。 楼书音站着看了会,见楼英一直没吱声,笑着道:“既然寒兄睡下了,就不打扰你熬药了。” “嗯。”落云舒头也不抬的应到。 季封笑了笑,这个大主使倒是当的实在,亲力亲为的。 楼书音瞥了眼一直盯着落云舒看的楼英,示意他该走了。 “落云舒,你过的快活吗?”楼英突然起意,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将好字换成了快活。 “……”落云舒抬头望着他,长的真高,展唇想笑却发现笑不出来,脸部肌肉抽动,笑着肯定比哭还难看。 她低下头,手里的动作没停,想了又想,说到:“比在楼家快活。” 楼英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按着他脑中那个样子的落云舒猜了又猜,总觉得不够生动,默默的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长舒一口气,“那楼家活该被灭。” 落云舒有些奇怪的抬头,很想问:你这话什么意思?可她还是没问,低下眼专注于火。 没等来想要的回应,楼英微叹一口气,“告辞。”抬步追上楼书音季封二人的步伐。 在落云舒看来,楼英突然间就变回了记忆中那个小霸王,霸道,不讲理,欺软怕硬……可笑的是,小霸王怕楼书音怕得紧,一见到他,总是这样子的步子去追,甩着两条膀子像是去干架,头却蔫哒哒的,又像是去赴死。 三人离开。 落云舒捂着嘴笑成了一团,眼泪不争气的往外跑,拐带走她多少勇气啊。 楼家被灭了……哈哈哈……没了,没有楼家了…… 落云舒年少的记恨,长大了埋藏在心底的牵挂,突然失去了踪迹,她蹲下来抱着头,像幼年时挨打那样抱着头,使劲的把自己缩成一团,张着嘴急促的喘息着,眼泪如下雨般,没了堤坝的阻挡,肆无忌惮的冲刷她的一切。 炉火烧的正旺,热浪的气息随着秋风扑在她脸上,她才渐渐回神,抬手擦了泪水,摇着扇子看火。 季封去而复返立在墙头往院子里观望,被暗影方升一掌逼退,翻身落在了院墙外,仰头看了看人影在墙头消失不见的地方,勾唇邪笑,“离忧谷……呵……” 瞥了眼对门的院子,转身离去。 躲在院门后,缩着身子的赵秦晟等了许久,在徐谦雯不解的眼神注视下,慌慌张张的跑到他身前,“你不知道,我刚才瞧见了什么?” “什么?”徐谦雯很是淡定的问到,能瞧见什么,无非是对门院子里的人了。 “你猜猜。”过了害怕期的赵秦晟很是精神的撺掇着让他猜。 徐谦雯放下手中的书,拿起桌上搭放的剑来,“让我猜……”扭头看着他,另一只手在桌上翻找着东西。 赵秦晟吓的脖子一凉,嚷到:“不猜不就是了,动什么刀剑啊?” “你把我帕子放哪去了?”徐谦雯找了一番没找到帕子,问到。 “我不知道啊!不就是一块帕子嘛,还你就是了。”赵秦晟没想那么多,从怀里掏出一沓帕子,丢到桌上,“诺,你挑挑,就当我还了啊~” 徐谦雯瞪大了眼,很是无奈的问到:“嗯……你随身带这么多帕子?” “都是我娘绣的。”赵秦晟笑笑,催他赶紧挑,“你赶紧的。”还要塞回怀里呢。 徐谦雯笑了笑,翻了几面帕子,笑容却突然止住,抬眼看着他,目光冰冷,“赵林允来了?” “啊?”赵秦晟愣了下,反应过来,讪笑到:“你说什么呢?允儿……怎么怎么可能来了?她追那和尚都来不及呢,表哥你说是吧!” “你骗我。”徐谦雯拿起明显有别于其他帕子的绣帕,展开摊放在手里,“这是谁的?” 赵秦晟快速瞄了眼,继续笑道:“不就是一方帕子嘛,说不定是我娘的。” “你还在骗我!”徐谦雯咬牙说到,额上青筋微露,目光如冰锥直刺向他对面的赵秦晟。 “我……我没……” “够了!”徐谦雯大喝到,眼睛通红,将帕子掷在地上,恶狠狠的瞪着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你同情我?” 赵秦晟快速摇头,极力的说到:“我没骗……不是,我没有,没有。”就怕这个平日死读书讲规矩的表哥暴走把自己乱剑穿心…… “你不同情我?为什么要骗我?”徐谦雯赤红着眼,手握着剑,一步步向赵秦晟逼近。 赵秦晟被他气势所迫,一步一步往后倒退,退到院中,摆着手解释,“不是你想到的那样,表哥你听我解释!” “你说。”徐谦雯提着剑又往前走了一步。 赵秦晟只好往后倒退一步,拉开距离,“我是担心你,允儿这么对你,我怕你难过,想着拉你出去喝酒,等灌醉了你再告诉你。” “……”徐谦雯有些无语,提着剑的手有些发痒。 “表哥你不生气了?”赵秦晟弱弱的问到。 徐谦雯闭了闭眼,压下胸膛中的怒火,提着剑问到:“谁跟你说我会难过了?” “你不是打小就喜欢允儿嘛!她都那样了,你不难过?”赵秦晟显然不相信。 “我……哼呵,打小喜欢她?你想多了。”徐谦雯背过身去,提着剑往回走。 院门从外推开,一个娇俏女子提着裙子小心翼翼走过来,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被他们接下来的对话声给震在原地。 “难道不是?”赵秦晟疑惑不已。 徐谦雯将剑搁回桌上,颓然的坐下来,低着头,低声道:“你们都以为我喜欢允儿,我自己也这么以为,以为大家只要认为我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就一定会在一起。” 赵秦晟愣了愣,还说不是喜欢! “可,你也看到了,允儿从来就没喜欢过我,这么多年了,从小到大都是我一个人苦苦撑起了这种假象。你们都以为我喜欢允儿,从来就没说过允儿喜欢我……我怎么能够骗自己那么久呢?” 赵秦晟彻底愣住了,的确从未有人觉得小妹喜欢比她大几岁的表哥。 “那你……为什么要骗你自己?”赵秦晟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因为,我爹娘自小就告诉我,要好好照顾你表妹允儿,长大了,她就是你媳妇,是我们徐家未来的长媳。”徐谦雯往后一靠,靠着椅背,仰着头,用着一种向往的话调说着自小的使命。 赵秦晟尤有些不信,“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别说是你,就是你娘也不知道。”徐谦雯笑了声,想起赵家堡的主人赵云深来,“这事是你爹亲自到徐家定下的。” 第六十二章 打算 “这事我娘都不知道?”赵秦晟又是惊异又是心凉,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爹和我娘…… 赵秦晟不敢往下想,僵着脸,道:“那你打算?” “没什么打算。”见他不好受,徐谦雯苦笑着移开眼,却怎么也不能忽视掉那院中躲藏的一丛影,鼻头一酸,眼泪奔涌上来,他手捂着脸,颓然说到:“坚持了这么久,累了,退婚吧!趁着大家都不知道,好聚好散……” 院子里小心翼翼藏着的赵林允在听到这的时候,一瞬间失神了,她没想到这个从小追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的表哥,真的就这么放弃自己了,咬着唇,手指在身侧紧攥着,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他怎么就? “你真的打算退婚?”赵秦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追问到。 徐谦雯透过指缝一直看着赵林允藏身的地方,可是那一丛鹅黄色没动,心中不禁自嘲:她不在乎,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本来也没多少人知道,连伯母都不知道,我当个什么真。”徐谦雯将手从清俊的脸上拿下来,低着眼盯着地砖缝里一只爬虫看,低低的道:“正好全了表妹的愿。” 赵秦晟有些抓狂,挠着后脑勺,想了许久才憋出来这么一句,“这是你一个人的意思,退婚关系重大,我看表哥你还是与你爹娘商量过后再行事吧!” “自然。”徐谦雯点头,偏眼去看,那丛鹅黄已然不见了踪影,她到底还是没说一句。 赵秦晟抿着唇点点头,没什么好说的了。院子外突然响起赵林允的喊声,“哥!你喊到表哥了没?我都快饿死了。”他突然反应过来,“对了,允儿回来,我娘是要我邀你过去一起吃个饭。” 徐谦雯点点头,吃个饭而已,有何不可。 两人并肩同行,前往程可淑的院子。 蹲在院子里熬药的落云舒一听,抬眼看了看天色,头顶上的蓝色不知何时被灰黑给代替了,晚秋的风刮着也有了几分急躁,“看样子要下雨,这药熬好了还得给楼书音送一份过去。” 看着那火上文的药,有些烦,嘟囔着:“我管他做什么?一时半会又死不了。” 这时,赵林允已经坐到了桌前,双手撑着下巴,眸子含笑,与程可卿念叨着:“娘,你是不知道,我刚才过去,喊了半天了,哥和表哥都不出来见我。指不定在想什么呢!”故作满心欢喜的等着他们二人前来。 “知道了,你饿了,还不到吃饭的时间,女孩子家家的喊着饿了,害不害臊啊?”程可卿看着眼前乖俏的女儿,笑开了眼,从丫鬟手里接过点心,端到她面前,“你爹在外应酬,还没回来,又不能饿着你,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等那小子们过来陪你说说话,时间也容易挨。” 听她提到赵云深,赵林允局促的偷看了她一眼,拿起点心,欢欢喜喜的道:“娘,你是不知道,我去粤北玩的这一阵子可好玩了,见到了好多好玩的事物……” 程可卿听到粤北二字就想到了自家儿子说的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蹙眉问到:“不是说去川中吗?好端端的怎么跑去了粤北?” 赵林允话语一僵,闭着嘴,眼观鼻观的,“那个,我去过川中了,不好玩,都是玩毒的,我……娘,你也知道我什么性子,不怕我毒死在那,没人收尸啊!”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川中可是你一直念叨着要去的,为了这个,为娘可是替你在你爹面前说了不少好话,你要是在外惹了什么事,传到你爹爹的耳里。”程可卿瞧着她,自己越说她头低的越低,心中起疑,面色不变,笑指着桌上用碗倒扣的菜,“这就不是什么接风宴,而是鸿门宴了。” 赵林允嘟囔着嘴,说到:“哪有,我也没干什么,就是……” “娘!” 门外响起赵秦晟的喊叫声。 程可卿笑着起身,叫丫鬟去引着人过来。 赵秦晟和徐谦雯一进来,赵林允就从椅子上蹦起来,跳着奔过来,娇笑着道:“哥,表哥。想不想允儿?” “我可真是想死你了,妹!”赵秦晟眯着眼,扯着嘴角笑,颇为认真的说到,到底有几分认真,不知。 徐谦雯克制的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旁观的程可卿柔净的眸子里泛起一抹微光,走过来,拉着兄妹三个到桌边坐下,“你们三个到这西塞来,我原想着是允儿先到,还让你们俩抓紧点赶路,追上允儿。谁想到她自个跑去了粤北等谦儿去了,只是你们怎么没遇上?” 赵秦晟听言嘴角抽抽,隐晦的看了眼自家妹妹,暗自嘀咕:“不是没遇到,是你的好女儿追着野和尚跑了,弃人不顾啊!” 坐在他身侧的赵林允一字不落的将话给听了进去,羞恼的别开脸,挪了挪脚,怕娘听到紧张的说到:“可能是没有缘分……” 脖子一凉,偏眼才发现表哥隔着一个哥盯着自己,后面想好的说辞也说不出口了,讪笑着,“到粤北,我都尽顾着去玩了,能遇上表哥才是怪事!” 在粤北遇上赵林允这事,徐谦雯一点也不觉得怪,她的行踪都是赵家堡的人传递给自己的。 程可卿看徐谦雯沉默寡言的,关心到:“谦儿,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徐谦雯摇头,微微笑道:“没有,只是这桌上扣的碗太香了,勾着我肚里馋虫,谦雯怕一说话口水三千尺,让表弟看了笑话。” “你最是懂事的。”程可卿说到。 赵秦晟一听可不开心了,抢到:“明明我才是最懂事的那个。” “我也是。”赵林允跟着凑热闹。 “好了,允儿你半路跑去粤北到底是做什么去了?”程可卿估摸着赵云深也该回来了,不想再拖延时间了,直接开口问到。 赵林允面色僵了僵,强笑着道:“我没去做什么啊,就是去玩。娘~” 程可卿没给她留发挥的余地,转脸看向徐谦雯,“谦儿,到这玉罗城来,我就瞧着你面色不好,你说你是从小带的毛病,一路奔波疲累,才至如此。谦儿你也甭骗你伯母了,这路上的几个月,探子一直有汇报过你们的行踪,允儿做了什么错事,告诉伯母,伯母不想偏帮着她,寒你的心。” “没…”徐谦雯第一个字还没说完,就听到了赵林允边低着头捻着手上的点心边嘟囔,“什么嘛?都知道还故意堵着我问,切……” 他愣了愣,抿着嘴将话咽了回去。 第六十三章 你没死! “允儿是女大不中留,看见好看想要,看见好玩的想玩,看见好看的人,管他是妖是僧,追在屁股后头追也要追到手,没了命也不要紧,我是真寒心呐……替人心寒呐……” 门外划过闪电,亮光打在人脸上,雷声忽起,像炸在人耳边,让人心悸。 赵林允吓得一个抖索,扭头往门外看。 徐谦雯低着头不知道再想什么,赵秦晟见他不应和,拿胳臂撞他,小声到:“你怎么回事?我替你说话呢。” 雨水哗啦啦的砸下来,像黄豆倾撒霹雳乓啷的响,赵秦晟一惊,偏头往窗外看去,“好大的雨。” 丫鬟走过去,将窗页合上。 “突然下这么大的雨,老爷……”程可卿招来丫鬟,掩着嘴一阵耳语。 丫鬟点头,拿过角落备的伞匆匆离开。 三兄妹往门外看了又看,赵林允不禁问到:“爹爹快回来了吗?” 赵秦晟耸耸肩,偏头与徐谦雯小声说话,“看你这脸色,你不会打算今晚就提吧?” “嗯。”徐谦雯看着门外的瓢泼大雨,来时所有的顾虑和紧张都已烟消云散,反而很是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屋外电闪雷鸣,雨水倾盆,一刻不歇的冲刷这片沙尘之地。 秋末的风难得的没有裹挟风沙,带着雨丝扑在窗阶上,溅起一片灰尘,结成珠,默无声息的滚落在窗脚。 玉罗城的主街上,贯通东西南北的主街上,一个白色染着点血液干涸后的赤黄色的身影,慢慢吞吞的走着。 手里拎着把剑,浑身湿透,雨水打湿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流,流下一脸落寞与孤寂。 她走了许久,一脚一脚的踩着水,路过拍卖行,路过城主府,甚至路过了锦绣阁,在守城将士盯梢下,一下跃上了东城墙。 果真只有城内雨水淤积,城外黄沙远,绿洲暗透,雪山在一角延绵。 “藁城,多久不见这么大的一场雨。”女人站在城墙上,感慨良多。 是的,在她心里藁城永远都在,纵使当年一场战火毁了万里疆城,但玉罗就是藁城,藁城不是玉罗城。 她不是别人,是无处落脚,无处可歇的莲尘。 黄泉忘川的孽业映照在了她的头上,落云舒驳了她的天下楼楼主位子,天下楼在玉罗城的产业她已经不能去了。 早知道,在城主府也要留个歇息的房间。 “还是这东城墙,风景最好。”莲尘在雨幕中盘膝坐下来,靠着石砖,迎着雨,往上看,万千雨点砸下来,似全奔着她一个人来,砸的她满头满脸,泪水趁机而出,谁也瞧不清楚,她只是想借雨要一场哭诉。 雨越下越大,东边的光亮也近乎无,夜幕降临,而雨未做停歇。 持戈列队巡视的士兵走过来,请她下城墙,莲尘迫不得已冒着雨纵身跃下城墙,一头撞进打伞人的怀里。 还未等她询问,那人已然将伞递到她手中,灼热的手握着她的手,低着眉眼,凑到她耳边低声问到:“莲少使,这东城墙的雨下风光如何?” 莲尘一愣,骤然抬眼去看他,人却松了手,转身走出了几步远。 看着越行越远的身影。 “你没死!”她道,话语满是惊愕和惊喜,仿佛这个人活着对她有多重要。 —— 雷霆渐歇,雨声淅沥。 丫鬟顶着雨奔了进来,停在程可卿一尺外,大喘着气,“老……老爷,回来了。” 围坐在桌前的三兄妹一惊,站起来,往房门望去。 门外雨声连连,黑压压的,廊子里挂的灯笼被风吹得到处愰,凭着那些微光亮,瞧不清人来。 程可卿笑着让人带那丫鬟下去洗漱,“好生灌碗姜汤喝了,着了凉,可是诸多不便。” 赵林允闻言,低嗤一声。个人意思个人知道。 丫鬟心生感激,“谢夫人。”退走出去。 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老爷。” 接着是赵云深低沉的声音,“嗯。” 一听到赵云深的声音,赵林允蹦了出去,拉着他的手晃,“爹,你可回来了。菜都热了三回了,肯定不好吃了。” “好好好,饿着爹的小乖乖了。”赵云深屈指在她鼻头上一刮,满目宠溺,边走边说到:“你秦伯伯备了酒菜多留了一会,爹爹可就只能看着小乖乖吃了。” 吃了也不派人回来打声招呼!赵秦晟站在原地,瞧着那父慈女孝的场面,满腹怨气。 扭头看向一直未吭声的自家娘亲,嘟着嘴巴,“娘,我饿了。” 赵云深闻言看向赵秦晟,脸上笑容一收,沉声道:“饿了就坐下来吃!” 丫鬟过来撤盖碗。 程可卿向前一步挡住他视线,回头嘱咐儿子,“坐下来吃吧,这么久,饿坏了不好。谦儿你也是,不用等你伯父。” 赵秦晟当即拉着徐谦雯坐下来。 赵云深脸色难看的望了眼程可卿,大马金刀的坐下来,“怎么允儿回来了,也不派人来知会一声?” 程可卿没说话,执筷替赵秦晟兄弟二人布了些菜,“快吃,都饿坏了吧!”放下筷箸,才回他的话,“老爷既然吃过了,那就旁边坐着吧!孩子们都饿了。” 说罢,自己端起碗来,夹菜吃饭。 赵林允站在赵云深身后,盯着程可卿看,见她没有一丝提自己的意思,很是不悦的哼了声,趴在赵云深背上,撅着小嘴,“爹,这些菜都凉了,不好吃了,爹~” 程可卿夹菜的动作一停,咽下口中的饭,替儿子、侄子夹菜,“多吃些,吃完早些回去,这拍卖行里不同别处,宵禁了,可就没去处了。” “外面雨大,哪里寻得好吃食到?小乖乖坐下来吃,等……明日雨停了,爹带你去吃好吃的。”赵云深偏眼看了眼程可卿,转了话调。 “爹~”赵林允哪里没听到程可卿的话,就是不想如她的愿罢了,“我就是要吃好吃的,让厨房的人做便是了。” 又指着桌上的菜,“都热三回了,是人吃的吗?” 赵云深面上一僵,没做多话。 赵秦晟丢下筷子,拉着还在吃的徐谦雯站起来,和程可卿说到:“娘,我……我们先走了。” 程可卿放下碗筷,没拦他们,“回去路上仔细点,娘这里还留了一些糕点,你们带着过去。” 叫小花的丫鬟转身去取了食盒,将点心装好,提过来,脆生生的喊他,“少爷。” 赵秦晟盯着她看了好几眼,才伸手接过食盒,看向仍在情绪作怪的赵林允,唇角一勾,看饿不死你。 “表哥,我们走。”拖着没做完礼的徐谦雯出去,只闻身后赵云深一声怒斥,“孽障!” 大笑离去。 第六十四章 商鹊 “喂,你做什么?”徐谦雯挣脱了他的手,揉着手腕很是无语,“我那事还没说呢。” “怕什么!你也瞧见了,我爹那个样子,会应你的求?你别天真了。”赵秦晟哧声到。 大滴的雨落在脸上,不见小,两人已经不管不顾的走到了院中,淋了一头雨,赵秦晟不禁怨气的说到:“这下着雨,小花连把伞都不给送!” “走吧。就几步远,再晚一点,真要宵禁了,回不去就糟了。”摊上这么一个想一出是一出的表弟,徐谦雯自认倒霉,拉着他往自个院子里走去。 窗外雨疏风骤。 寒起还未醒,医谷那个做大哥的真是用了心。 落云舒站在窗户口等人,手边搁着碗热姜汤。 夜幕下,有人突然闯入,出现在窗口,落云舒没等他说话,“拿去喝了。”将碗推过去,也不问药送没送到,人楼书音什么反应。 “是。”人影端着热姜汤下去。 落云舒又等了会,总算等来了要等的人。 那人淋着雨站在她窗前,见到她,咧着嘴笑,露出一齿牙白。 落云舒借着窗边的灯好好将他看了又看,抬手摸了摸他左脸颊斜贯的一条疤,挑开他右额角的一鬃碎发,一块紫黑色的毒斑赫然映入眼帘,“果然,在那吃人的地方不好过。”收回手搁在窗阶上。 “听说你做了大主使?”那人笑着将头发扒拉回去,拍了拍双肩落的水珠,“早知道,就不去找寒枯了,我以为他还是大主使。” “你见过寇寒了?”落云舒弯下腰,手肘撑在窗阶上,支着下巴,挑眉问他,“门主见过了吗?” “怎么倒先去见了莲尘那妮子,呵呵……”落云舒说完,自觉得荒唐好笑,手指点在唇前拦那么点笑意。 那人不禁一惊,左右看过自己后,“你怎么瞧出来的?” “她虽然不是天下楼的楼主了,她还是离忧谷的人。”落云舒说到。 “怪不得,寒……哦,寇寒知道我还活着。” 落云舒听言,眉头微皱,“我们说的似乎不是一件事。商鹊,去走这么一遭,怎么想着先来我这了?” “想来问问擒仙谷的人什么时候动身。” “你不是挺能嘛,擒仙谷的人都管到了,问我做什么?”落云舒不禁一笑,想想信走了几天了,还没到吧! “你也知道,就别拿我开涮了。”商鹊咧着嘴笑了起来,左脸颊上的那道疤在她目光注视下游走了起来,“啧,你这疤……” 商鹊抬手遮住脸上的疤,笑着问她,“大主使曾住擒仙谷有几年,这疤可看出什么门道了?” “门道我没瞧出来,手痒倒是真的。”落云舒转身去移了展灯过来,搁在窗边,手掌一翻,三根银针夹在指缝间,拿开他缚在脸上的手,压了压,“这东西几年了?” “没几年。”商鹊往后躲了躲,说到。 “谁给你弄的?”落云舒笑了起来,翻手将针收回去,“你不放心,那就让擒仙谷的人来。” 檐角挂的灯笼终于停了动静,柔和的暖黄灯光透过描花的灯衣浅浅的打透那一角细雨。 大雨停了,只剩几帘秋雨化作绵绵丝絮挂人发间。 落云舒移开窗边的灯,回眼问他,“睡哪里?要宵禁了。” 商鹊偏了偏头,往屏风后的床榻望去,里面的人醒了,压下眉,笑问到:“给睡吗?” 落云舒回过身,盯着他看几息,认真的考虑了一番,“可以。我去给你开门。” 扭身绕过屏风,瞧了瞧闭眼装睡的寒起,笑着走开,开门让人进来,“你见着她的时候,是在东城墙吧。” “你说莲尘,呵……淋着雨,我还以为你们多亏待她呢。”商鹊右手手指握成拳,食指压在大拇指上,手抵在胸腹前,如往常思考性的压着胃,“她不做楼主了,谁做?” “你走的时候,她不也没做吗?”落云舒不假思索的回到。 商鹊眸子暗了暗,手放下来垂在身侧,食指还是压着拇指,用一种回想往昔的口吻与她说到:“我这一走将近七年了,漫天的雪刺得眼睛睁不开,真想回去看看离忧谷的漫漫桃花。” 两人转过桌椅,停在床前,落云舒看着抱着被子侧身装睡的某人,淡声说到:“他也去了。” 商鹊没应话,他不太知道后面的事。 “楼书音因着琼雪也去了,那时候……说来好笑,我也去了。” 落云舒落下这一句话的时候,寒起抱着辈被子的手跳了跳,但是他不敢睁眼,难得的沉住性子听下去。 “我以为她去了粤北、滇缅等地,谁知道她跑去雪域了,害了我……楼书音去寻她。离忧谷安在朝廷的一颗钉子就这么,快被拔了。莲尘与那燕如做了十几年的姐妹,还是比不过这与琼雪同进门的情谊。好端端的,将我安在雪域和玉罗城的钉子给拔了。”这些话,落云舒说的断断续续的,她不确定这个一去七年的陌生的老熟人,还能不能不带偏心静下心来听她说说这些话。 “你说的是忘川吧!”商鹊沉默了许久,忽然说到。 落云舒点头,挨着床边坐下来,“我这里只有一张榻了,你奔波许久,便让与你。” “如果没有那把火,说不定,我现在在忘川。”商鹊笑了笑,伸手按在寒起侧身凸起的肩头,“你小子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寒起不应,反手拍到他手上,转过身来,借着床边挂的小角灯瞧着他,撇嘴。 “知道你小子好颜色,可惜啊,这一去就……毁了。”商鹊蹲下来,两手叠在他床边,凑过脸去与他看,说到毁了两字,还特意撩起碎发,指指伤疤,“我在窗边和云舒说那么多话,你听了多少?” “全部。”寒起盯着他脸上的疤看了瞬,随即撇开眼,“岑馨那丫头要入雪域去了,你回来倒也是时候。” 因着嗓子干渴,声音有些微哑。 落云舒起身去给他倒茶。 “我就是听人说了,才回来的。最近几年,好不容易太平了些,她一过去能站稳脚跟,只是后面些日子就说不定了。”商鹊是经商的好手,名字里都带个商字,聊起这些,他首先想的便是经营,“我跟着商队跑了这边西塞、北疆、南疆等地,钱不好赚,银子好赚。可惜你呀,跑不了,不然也带你去瞧瞧。” “喝水。”落云舒拿着两个杯子过来,一人手里塞一个,抱着手在一边站了会,等两人杯子空了,又去满上。 “商鹊,明天再聊。” 第六十五章 风真大 “我说你怎么舍不得回来,原来是赚的盆满钵满。”寒起嘟囔了一句,不等落云舒来催他,自个掖好被子,闭上眼。 商鹊被落云舒拉着下去洗漱。 落云舒忍不住有摸了摸他脸上的疤,肌理下蠕动的东西似乎不像那么回事,“你这东西,樱花蝶若是瞧见了,怕是忍不住要把你锁了。好生琢磨琢磨。” “这是我活命的东西。”商鹊弯腰拧干巾子,偏头笑说到:“现在不需要了,给你折腾没事,她就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在离忧谷里。” 擦干手,将巾子挂好,走去榻边。 落云舒从柜子里翻出一卷蚕丝被丢给他,“这个盖着应该正合适。” 商鹊借过被子,拎着一角将被子抖搂开来,铺在榻上,回头正对上寒起幽幽的目光,摇头一笑,宽衣解带准备就寝。 落云舒从外面移了一个火盆过来,吹了房间里的烛火,只余了床前一盏。坐到窗边桌上,伸手关了半页窗,靠着窗檐闭目假寐。 檐角的灯晃了晃。 合上的半页窗外停了一道身影,侧着脸,余光瞄着靠窗假寐的人。 一片漆黑笼罩下,总有未眠人。 排数十一的院落点着灯,窗边坐着个女人。 窗外头还能听见说话声。 “师兄,花宗的院落排数是多少?我怎么找也没找到。” “啊哈哈……” 里面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声。 “师妹放心,明儿,师兄就替你打听回来。” “那就多谢师兄了。” 女子欢喜的声音透着蜜,令窗外背站着仰头看屋檐边积雨下落的人,一脸神往。 许久不见人这么高兴了,真想把人圈在身边,分享分享。 那道孤寂的身影在他人的窗外站了许久,等到窗子里的灯熄了,在窗角的缝里留下一粒纸丸,背着手悠哉悠哉的往院子里走。 说是走,不如说是飘。 脚步无声,只有脚尖轻轻点着地,凭着一身好轻功,恣意的逛着他人的院子。 不受规矩束缚,也不拿规矩压人。 轻飘飘的启开院门,如鬼影一般晃了出去。 风趁着那一瞬,使劲的撞荡着院门,门上的木栓发出扣响。 院子里的主屋,房门微开,门边站着一个提着黄白雕花灯笼的男人。 闯进院来的寒风,席卷起一地的枯叶,扑到他脚边没了踪迹,撒一地雨水打湿的枯叶子。 寇寒提着灯笼站在原地许久,久到烛心燃断、房中的人耐不住的换一边脸枕。 “风真大。” 走到窗边,拾起那粒纸丸,捻指一揉,摊开纸叶,偏头往院外看,院子外的响动挺大,不知道是风,还是人。 —— 西塞风寒,而江南正暖。 妖僧杨修掳走江家公子江景瑜的消息,传到了江南江家的耳中。同一时间,江家公子随身玉佩落于赵家堡少主赵秦晟之手的消息也传了回来。 江家夫人杨氏拿到消息急红了眼,一想到那关于妖僧的江湖传言,便急得心火直冒,攥着帕子来回踱步,“这可如何是好?老爷已经在上京述职的路上了。” “若不是今年采买的东西多,老爷怕压着船重,走不快。哪需要这般早动身,往年也是能赶上过大年的。”身后侍候的婆子旁插一句。 “还不是老爷……忧心娘娘惦念江南的风物,往年也未少带的。只不过今年收罗的东西多了些。”婆子提到上京述职准备的事物,杨氏突然间就警醒了起来,脸上忧虑,“这事切莫告诉老夫人,落云舒不是什么愣子,玉佩经过她手……” 后面的话她没说,也没必要多交代。拿过架上的斗笠戴上纬纱,要往外走。 婆子不忘递上来一把佩刀。 杨氏看着这佩刀,思绪飘了会,伸手接过来,佩在腰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劳婆婆看着了。” “诶。”婆子屈膝应到,“夫人路上当心。” 人已离去。 婆子还在思考之际,忽见一小丫头片子头上挽着流苏髻冲过来,嘴里喊着:“夫人。” “夫人出门了,你找夫人何事?”婆子皱着眉头打量着这丫头,好好的流苏髻梳得歪歪扭扭的,哪像个女孩子的样子,还是少爷太宠着了,宠坏了样,“冒冒慌慌的,你是伺候在少爷身边的。往后跟着少爷出门,还是这般,仔细你的皮!” “孙婆婆,栾儿知错了。”小丫鬟腆着脸,行了一礼,眼瞟着房里。 孙婆子摆了摆手,问到:“到底什么事?”说话间,眉眼间皱起几道褶子,颇显老气和严肃。 小丫鬟睁着湿漉漉的大眼,悄悄退后半步,手脚并用的开始了她的陈说,“一只老大的飞鹰打着旋落在了后院栽的大苍松上,见着人就俯冲一啄,专冲人脑门去。”手点着自己额头,嘟着小嘴,“孙婆婆,老疼了。” 孙婆子看着她,有些明白顽劣的少爷怎么会偏就这么一个小丫头了。 小丫鬟睁着大眼睛惊奇的望着她,孙婆婆怎么一点也不担心或者…… “那鹰的速度极快,一下子冲下来栾儿躲都躲不开,其他的姐姐们或多或少也都受了点伤。”小丫鬟努力的用手比划着。 “……” 栾儿放弃了,小手一背,嘟着嘴,低着头,扭着身子,很是不满的说到:“二小姐不服气,正在和、和那只鹰大战三百回合呢。”话落又昂起下巴,想要看看孙婆子的反应。 风一阵吹过。 人已经不在身前了。 栾儿扭过身看去,孙婆子已经转过廊角往后院奔去了,“诶…孙婆婆跑得好快。” “少爷什么时候回来啊?栾儿好想少爷啊!”栾儿蹲下身子,伸着手指划拉着地砖缝里的小石粒,那里一定能治好少爷的病的! 孙婆子赶到后院苍松下,二小姐江妤拿着双刀对着树上的鹰又是喊又是叫的,忙的不亦乐乎。 树尖尖上立着的苍鹰歪着脑袋看着下面着红衣拿双刀的小姑娘,转动着眼眸人性化的思考着。 “你下来啊!你个大臭鸟!”江妤比着刀兴奋的冲它叫唤着。 “二小姐,二小姐,这是何先生的鹰,送消息来了。”孙婆子赶过去提醒,免得惹恼那鹰,“这鹰记仇。” 江妤一听,知道她要说的是鹰记仇人更是。她可不想背那贼手偷得连衣服都没得穿。 将刀插入刀鞘,手一撩额角落下来的一缕长发,大步往院门奔去。 边走边嘟囔,“还好孙婆子来了,要不是撑着一口气,我……” 孙婆子回头望了望她潇洒至极的身影,念头一闪,二小姐是不是早认出来了,专等着我过来。 第六十六章 擒仙谷 孙婆子抬手招过鹰来,喂上一块从厨房顺来的猪肉,摸了摸它背上的羽毛。 苍鹰将翅膀一招,露出下面绑的小纸筒。 抽出纸条展开来看,“少爷去了擒仙谷?” 苍鹰展翅飞往西北方。 孙婆子眉头一皱,将纸条收入袋中,去偏院马房找人问话,“夫人牵了哪匹马去了?” “回婆婆的话,夫人今日未曾派人来牵马。”马房小厮打着谦回到。 “没有牵马?”孙婆子疑惑不已,难道夫人没有打算出远门? 走到二道门,正见总管府中出轿车马的荀老头,扬声问到:“荀管事,夫人的马车去往何处了?我这有急事需知会夫人。” “夫人的马车去码头了。” “这……” 孙婆子拔腿就跑。 荀老头仰脖子就喊一句,“你现在去也晚了,船早走了!” “知道!”孙婆子丢下两字脚步不停出了府。 荀老头突然一拍头,失笑到:“嘿!去鸽站!” —— 擒仙谷。 一白衣女子站在溪水旁,双手背放着,眯着眼看蓝天白云。 着青衫儿的女子手里攥着个东西,欢快的奔过来,嘴里叫嚷着:“师傅,师傅。” 白衣女子皱眉问到:“什么事?”语气淡淡。 着青衫儿的女子扬起手中的东西,喘着气停在白衣女子身旁,歇了歇,“师傅,有信鸽,信鸽。有人传信来了,十几年未曾有人传信来了。” 白衣女子蹙眉接过信来,打开扫了眼,面无表情问到:“你就这么欢喜?” 十几年?倒也是十几年。 闭锁在这幽谷中,殷家已经有十几年不见光日了。 捻着手中的纸条,白衣女子突然想笑,可心头又泛着酸,这样避世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唉…”她轻叹到。 青衫儿女子见她兴致不高,忙敛下欢喜,赔笑道:“师傅,师傅,这不好久好久都没有信传来了嘛!辛安想着高兴嘛!师傅,师傅,是有什么事吗?”说着扯着白衣女子的衣袖回晃动。 “无事。”白衣女子漠然吐出两字,一扫衣袖,转身离开。 “哎,师傅!”辛安不禁跳起来,挥着手喊到,见白衣女子并不回头,嘟囔到:“师傅又不理我。” “我找青璃去!”扭身高高兴兴去药库找青璃。 到药库,见着身形挺直着一身青衣像一杆竹似的女子,扑过去,批手夺过她手里的戥子,拎在手里称了称,“你老是在这称药晒药的,擒仙谷里不缺称药晒药的人!喏,一钱半。” 将戥子塞到她手里,“我跟你讲,你别不用心,谷中来信了。” 青璃低头扒拉着小盘里的药材,挑拣完整的出来,再过一次称。 “你怎么不应话?我知道你在听!”辛安凑过去,盯着她眼睛看。 青璃无奈放下戥子,神色认真,“我无亲无故的,谷中来信与我有什么干系?” “你怎么无亲无故的了?”辛安很是大声的说到。 青璃盯着她看了两眼,没说话。 “十几年前,那个离忧谷来的人,对你可好了,我可替你记着呢。”歪头一想,点着手指,颇是不满的说到:“她那时只带你玩,都不带我玩的。” “你是师傅的首徒,资质那么好,她一个客人哪敢带着你去玩?你这是不知足。”青璃却是笑笑,不以为意。 辛安却是不愿了,“要说资质,在这药理上,你的资质的确比我差些,索性你待在这药房浸淫尚能补上那么一丝丝与我的差距。可这武学上,我是真不如你。” 青璃闻言莞尔,停了手中活计,绕过台柜走到她面前,“你喋喋不休的,是知道什么了?” “你可算问了!”辛安手一拍胸脯,头一仰,望着房顶,长叹口气,尔又挺直了腰板,手拍拍她的细肩,做足了表情才道:“可算没给我憋死。” 随手揽过她肩,凑到她耳边说到:“这里人多眼杂的,不好说。我们出去说去。” 两杆青往外走去。 擒仙谷中种了些梨树,非是特意。 野果落的种子发了芽,一点点的长到像是一片林的规模。 这时梨花已经谢了许久,地上一圈圈的萎缩的花瓣,是十几年的成效。 树上落着零星几颗果,地下却满是熟透了的掉下来梨子,坏了好一堆。 谷里的人只管种药采药,没管过这片树。 辛安径直带着她来了这片野树林子。仰着脸看了会,“都落了好些了,你呀,常年闷在药库里不出来,师傅若是有心教,也拉不下脸。” 青璃没应话,微仰着脸往树上看,梨树那一丛丛的叶子间,藏了几个熟了的梨。 “你又不听我说话。”辛安很是不满的说到,蹲下来,找了几块石子握在手里,“你也堵那么多年的气了,见着师傅不还是要老老实实的喊上一句师傅。” 青璃偏头看她,见她捏着石子跃跃欲试,唇角一弯,“师傅待我极好,这声师傅应当的。” “那信我看到了。”辛安左顾右盼的看了会,确认没人后,捏着手挡在脸边悄声说到,“真是你那,是离忧谷那个女人寄来的信,要你出谷!” “什么?”青璃有些不信,目光从梨子上移开,看向她,“她虽说对我好,那也是十几年前的稚子情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会惦记我?青璃不信。” “是真的!”辛安边说边弹指,石子朝着树上梨子飞射而去。 砰!砰!接连几声响。 脚尖一踏,点在梨树树干上,旋身一跃,扬手将梨子拥入怀,落在她面前,递一个过去,“怎么样?我对你好吧!” 青璃看着那梨,嘴角微扬,伸手接过去,用袖子仔细擦干净后,递回过去,“你吃,我擦干净了。” 辛安笑着将梨子接过去,顺手又给她一个,捧着梨子咔嚓一咬,笑到:“甜!” “师傅看到那信的时候,很是不开心,估摸着还有其他什么事。”辛安边吃边说,“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出谷就好了,专听杂役弟子说外面怎么怎么样,我这个师傅的大弟子却没出去过。” 说到气愤处,恨恨的比出一根食指,“这叫什么?这叫闭门造车!哦,不对……” “这话你与我说就够了,上次挨的板子还不够啊?”青璃小口小口咬着梨,见她如此笑眯了眼,不忘规劝,“我能不能出谷都是两说。” “师姐!” “师姐!青璃师姐!” “辛师姐!” …… “你看,这不就来了吗?”辛安将果核一丢,拍拍手,往林子外走去。 第六十七章 拍卖会召开 青璃跟了上去,平静的眸子里泛起了涟漪。 真希望她说的是真的。 辛安一手拉住像个无头苍蝇到处乱转的小萝卜头,“唉,喊我做什么?” 小萝卜头凌睿一返头,见是她,挣开她的手,圆溜溜的大眼笑眯起来,脆生生唤到,“辛师姐!你在这里啊,阿睿找你找的好苦。” 辛安嫌弃的撇撇嘴,伸手戳戳他软乎乎的脸蛋,“还不说找我们什么事?” “你总欺负他。”青璃走过来,将凌睿的脸从她的魔爪下解救出来。 辛安无所谓的收回手,捻了捻指头,说到:“你别看他小,人小鬼大着呢。总日缠着各个师伯,谁不给他一颗糖吃,他就跟谁哭。” 躲过青璃护他的手,快准狠的掐住他下颌,迫使他张开嘴,“啊~” “啊~”小凌睿顺从的张开嘴。 “你瞧瞧他那牙,没剩几颗好的了。也就留了几颗当门面。”辛安松开手,指着小萝卜头的满口豁牙说到。 青璃神色无奈,不认同的看向小凌睿,“这牙不好,吃什么都不香,以后注意点。不然你大师姐又揪着你不放。这谷里除了师傅,没人管得了她,别给自己找罪受。” 辛安一听乐极了,可不就是找罪受。 “行了,我问问师傅去。”说着拎过小萝卜头,急奔而去。 青璃站在原地等了会,望着谷中深处那一湖碧水看了良久,对湖的那一连串小筑,她已经许久没进去过了。 即使,现在的她已经有能力施展轻功,轻而易举的渡湖……了。 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往药库走去。 “师姐。” “师姐。” 路上所遇之人都恭恭敬敬喊她一声师姐,在外人眼里她是谷主的亲传弟子,一身医技惊艳四座,可只有她自己清楚,他们口中的谷主,根本不认她这个徒弟,那湖对面的小筑里,也没有她的位置。 辛安去了一个时辰,给她拿回来一张纸,攥着她的手高兴的说着,“我要出谷了!师傅终于放我出谷了!” 青璃她来不及去看纸上写的是什么,嘴中泛苦味,替她高兴又替自己难过,在这擒仙谷里,自己终究什么都不是。 —— 相去一两天。 玉罗城里陷入四年一度的狂欢中,拍卖会如期召开。 这一天,玉罗城城主楼书音于城主府骑马游街,行使城主令广邀万方来客一同前往拍卖行。 队伍在城中主街游走,高头大马后渐渐聚起了长龙,莲尘混在人群中跟着,身侧是一书生摇着用寻常白纸糊的折扇,扇面上空无一物,白得太过出众。 莲尘往后扫了眼,见书生身后跟着一糙大汉,心下了然,心中嘀咕:怪道敢来这拍卖会。 队伍慢慢停了下来,书生摇着扇,踮着脚尖,伸着脖子使劲的瞧,见高头大马上的城主翻身下了马,脸色白的比他手中的白纸折扇还白,心道几声:怪事!真是怪事。 又偏头瞥一眼自始至终神色淡然的莲尘,张了张嘴,刚想说话被她看过来的漠然视线给吓退,慌乱的摇着折扇掩饰尴尬。 扭头四顾,暗道:天下楼的人,有意思。 人潮涌动。 拍卖会在一声锣声中拉开序幕。 各方侠客开始入场。 莲尘混在人群中,刻意躲过天机阁人的视线,悄悄走入后场。 后场便是拍卖行立的那三样贵客们所待的雅阁。 雅阁呈弧形,类似椭圆的三分之二,大包大揽的圈住一片空地,垒上高台做拍卖用,高台四周按照规矩摆上规格不一的软椅长榻矮桌,灰衣软布的小厮肩上搭着长巾子,手托着瓜果糕点各色茶水候着场。 弧形的断口处是拍卖会入场的大门,两边断口竖上高耸入云的石柱,浅凿几道纹理,栓上玄铁做的大铁链两头连贯横在入口上方,上吊着一个巨大的锣。 白面书生摇着扇与身后糙形大汉挑了个偏僻角落坐下,回头望着那玄铁链上吊巨大的锣,很是讶异。 这锣竟然也是玄铁做的!? “这锣,也不知道谁敲得动?”坐在他右手边的大汉悄声感叹到。 会场中,红衣紫衣白衣者有,青年俊少妙龄美女者有,老者黄发相互问候、故交叙友,热闹非凡。 白面书生看在眼里却无多少心思停留,溜眼看了一圈,随口回到:“总有人敲得起,你担那么多心做什么。” 周围陆续有人落座,偏僻的角落也躲不过人情世故的侵染,耳边皆是寒暄附会。 “这拍卖会好生热闹!” “是呀!比往年热闹多了!” “这不是……” “幸会幸会。” “你我多年未见,好生聊聊?” “聊两句,聊两句……” …… 按照以往惯例,城主都是需要出面来主持第一日拍卖开场事宜的。 楼书音骑马游街走下来,额上沁着细汗,趁着休息的空当,正努力的平复着经脉里游走不定的寒气。 这一场热闹,落云舒原本不想参与,她要等也要等最后一日的拍卖才行。 可天不遂人意。 一大早,相对的院子里便传来第一声吵扰,大喊着:“表哥!快!” 院子中,躺在一杆横廊柱上的落云舒揉着发酸发痒的肩翻了个身,眉头微皱闭紧了眼,继续假寐。 “表哥!你说我穿这件衣服好不好?”那臭小子的声音犹如在耳边,扰的她不胜其烦。 腿一勾,脚跟抵在柱上,身子往后一仰,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态跃了出去! 点过枯叶,点过枯枝,掠过墙头,一眨眼落在了兴兴奋奋的赵秦晟、徐谦雯两人身前,随手送了赵秦晟一个板栗。 “哎哟!谁……你……”赵秦晟疼得眼泪花都出来,可看清楚来人,他又不敢怒骂质问,委屈巴巴的望着她。 是她! 徐谦雯一脸惊吓的后退一步,拉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遥遥拱手,道:“拍卖会召开,愚弟兴奋难耐,言语多有喧哗,不想打扰到了前辈。谦雯未加以约束,深感愧疚。” 落云舒睨了他一眼,眼神中的冰冷惊到了这个年轻人,张着嘴欲说些话解释,人却如一道影飞身走了,在嘴边的囫囵话有了一个好去处,“诶,前辈……多谢前辈!” 院子里的落云舒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头,去你的前辈!!! “哼!”赵秦晟一甩袖子往屋里走去,边走边揉着额上包,越想越气,“不行,我要找我娘去说道说道。” 第六十八章 书生白狸 “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徐谦雯替他去翻了些去肿的药膏过来,让他散了纠结一大早束好的发,“撩开我看看。” 赵秦晟乖乖将头发撩开,鸽子蛋大小的包杵在他额顶,怪异又搞笑。 徐谦雯忍不住笑了出来,“噗~”拿着药膏的手抖了又抖,疼的他吱哇叫。 “嗷,轻点,轻点。” 声音传到落云舒耳里,她才高兴了点。推门走到寒起床边,探手试了下脉,起身,去小厨房接过方升熬好的药,“你去楼主使那瞧瞧。” 低眉舀动着碗中墨黑的药汁,余光看到那双脚站在原地未动,吹送着碗里的药汁,她问到:“怎么还不去?” “……” 方升迟疑了一会,端着剩出来的药,匆匆去寻楼书音。 拍卖会后场的雅阁里,楼英很是奇怪的看着眼前一身黑衣端着汤药毫无存在感的人,冷声问到:“是你敲的门?” 方升没说话,眼里无他。 楼英伸手去拿他手里的碗,被他躲过,正要发作,他却一句,“大主使不喜旁人动她的东西。”给堵了回来。 “进去吧!”楼英让开身子,下巴一撇示意他进去。 方升低着头进去,见到楼书音,颔首一礼,“暗影方升见过楼主使。” “你是小妹身边的人。”楼书音微白着脸,比先时好了许多。 方升点头,“大主使命属下将这碗汤药送来。”说着将药碗交给跟过来的楼英。 “呵~” 楼书音望着那碗药,摇摇头,“这药……代我谢过大主使。” 方升猜着,这药怕是对他没用了。 见他未动,楼书音猜度着是落云舒的意思,站起身,接过楼英递来的药碗,一饮而尽,抬手揩去嘴角的药渍,将药碗还过去,再一次道谢,“多谢。” 方升本就不是喜话的人,点点头,手扣着碗,迈步离开。 “走吧!”楼书音淡声说到。 下了阁楼,瞥见赵秦晟等人,皱眉想起是赵家堡的人,低声问身侧的楼英,“三皇子的人到哪了?” “昨日便到了。” “他没去?”楼书音边走边低声问到,浅笑着应对围过来的江湖豪客,说一两句客套话轻松应付场面。 楼英紧紧跟在他身侧,用仅他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到:“刚回来。” 拍卖会这边主持的人,迎上来,引着他上了高台落座。 人群中,糙汉向着白面书生问了句,“那季封怎么没来?” 书生摇着纸扇,看着高台上款款而谈的楼书音,淡然反问,“楼城主在,不好吗?”后又贴着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只见那糙汉点头,摆摆手潇洒离开座椅,挤进人堆里不见了踪影。 大多数世家仆役都挤在这边,凑个热闹。 书生漫不经心的将折扇扔在糙汉离开的位置上,浑身散着森冷的气息,轻易不敢靠近。 抬手招来小厮,“客官要添点什么?” “一壶龙井,吃食随意上点。”书生手点在矮桌上,袖中滑出一锭银子落入手中,轻轻搁在桌上,“够不够?” 五十两银子,的确是够了。 小厮还未说,书生已经懂了,往后靠了靠,调整坐姿,懒声说到:“拿去。” “客官,您请稍等马上就来。”小厮忙将银子揣入兜里,抹了矮桌,躬身退了下去。 这一打岔,台上的座椅已经撤了下去。 玉罗城主楼书音已经回到雅阁上。 进入房间前,再一次瞥见赵家堡的人,视线顿在他们进入的房间,略一偏头,“去查查,谁安排的。”随后进了房。 楼英木着脸,瞥了眼暗中人藏身的角落,迈步跟上。 雕花门阖上的那一刹,徐谦雯出现在了廊道转角处,盯着那扇门看了看,找到自己的雅间进去。 转角后一个身影离去。 见赵秦晟正半开着一页窗,透过窗缝往下看,目光游移,像是在找什么人,不禁问到:“在找谁?” “还能有谁。”赵秦晟随口回到。 “白狸?”徐谦雯走过来,顺手抓一个橘子给他。 “嗯。” 见他不接,徐谦雯笑了笑,低头仔细剥了橘子,自个吃起来。 下面场中,糙汉挤了一头的汗过来,“可是找到了?”书生拿过扇子哗的一声展开扇,与他扇风。 “找到了,雅阁中央偏右的,开窗的就是。”糙大汉一抹额头坐下来,“别说,人还真多!你这扇子,总算起点作用了。” “呵呵……”书生摇着扇,不予理会。 小厮端着几样吃食一壶龙井,穿走过来,边说边摆,“客官您的龙井,瓜子花生……” “嗯。”书生收回折扇握在手中,随意丢与他一小锭银子,待他感恩戴德的下去了,方提着壶冲洗茶杯。 糙汉手肘撑在案桌上,凑向他,眉眼一挑,赞叹不已,“没想到这拍卖行生意做的挺齐全。” “生意人嘛,难免。”白狸看着雅阁中开着的半边窗,笑道。 “那小子好像认出咱们来了。”糙汉扭头一看。 书生收回目光,回看着廖修缘,淡然一笑,应到,“自然。” 廖修缘倒是没再说话,眼睛到处瞅着落座的人。 拍卖已过了一巡,兴味未起,座下各自招呼了小厮张罗吃食,相互攀谈起来,无非是说些功名利禄的事,间或插一两句试探他人的来意…… 不过,说来说去都是那些句老话,却是乐此不疲。说者有意炫耀,听者有意吹捧,倒也不错,反正无聊。 “你找到没?”徐谦雯已经剥完了一盘橘子吃。 “找到了。”赵秦晟回到。 徐谦雯走过来,攀着他的肩,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坐那么偏僻。他身边的人是谁?” “你说那个糙汉?”赵秦晟回头问他。 “嗯。” “廖修缘,我听我娘说过。” “廖修缘?”徐谦雯按下心中疑惑,难道真认错人了?再要看时,赵秦晟已经将窗给关了,无奈坐回软凳,继续剥东西吃。 那糙汉,也就是雅阁中两表兄弟所说的廖修缘,书生就是白狸。 廖修缘将着杯茶,侧耳听左右人交谈,偶尔与闭目养神的白狸口语几句,白狸只是笑,间或回复一句,“不过是些名与利的事。” “你倒五十步笑百步,若不是你身背无数血债,追债的人功夫了得,你又岂会这么安静的坐着……” 廖修缘也不争辩,笑呵呵的喝着茶,顺便打量几个姑娘和青年才俊,在心中较量一番,摇头晃脑的不亦乐乎。 第六十九章 兴味未起 吱呀,蹬踏几声响。 赵秦晟回过头望着门,雕花的镂空屏风后转出来女人的身影。 “娘。”他唤到。 赵秦晟赶忙放下手里的沙梨,迎上去,“娘,你怎么来了?” 徐谦雯跟着站起来,喊一声,“伯母。” 程可卿笑着拍拍他的手,“还不是怕谦儿管不住你,不放心来瞧瞧。” “哪里的事。”赵秦晟不满的嘟囔了一声,扶着她坐下,自己搬一个软凳挨着她坐,抓过桌上的沙梨仔细削起皮来。 “怎么关着窗?看的到吗?”程可卿左右看过后,方问到。 “娘,今年没什么好东西,我们瞧着无聊,索性窗也不开了。” “说要瞧热闹的是你们。”程可卿嗔怪到。 拍卖会要拍卖的东西早几日便列了单子,发到一等贵客的手里。自然这第一日雅阁上除了城主府的人,没其他什么人在了。 他们表兄弟是个例外。 “每日宅在那院子里,我们都快长蘑菇了。能听个人声也是好的!”赵秦晟嘟着嘴,怨气的说了一通,想到下面坐的逍遥书生,更是怨气了,“那个老白脸也来了,我瞧见他了。” “谁?”程可卿有些懵,对上自家儿子幽怨的目光,转又想起他口中的老白脸是谁了,好笑的问到:“怎么不喊小白脸了?” 旁坐的徐谦雯一听,耳朵支棱起,剥着瓜子。 “年纪那么大了!他不配!”赵秦晟恨恨的说到。 徐谦雯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目光灼灼的看向伯母,剥瓜子的手未停,速度极快,手边的瓜子壳堆成了小山堆。 徐谦雯不懂,程可卿这个做母亲的这么会不懂,掩着嘴偷笑了几声,“还在怪你白叔叔,都让你喊叔叔了,你偏要认哥哥,怪谁?” “哼!” 赵秦晟不开心的转过脸,将削好的沙梨塞到她手里,辩解一句,“我又没说错。” 徐谦雯剥瓜子的速度慢下来,他想了一阵,倒想起来好像有这么一件事,对比一下先时看到的潇洒摇扇的白狸,哥哥? “呵~”摇头失笑。 “喂!你笑什么?”赵秦晟将一个削到一半的梨子丢过去。 徐谦雯探手接过,啃上一口,笑到:“好吃!” “晟儿,不准欺负你表哥。”程可卿从旁劝到。 赵秦晟不悦的将手上的梨子扣回盘子里,收了刀,站起身,“不看了,走了。”大踏步往外走,拉开门,摔门离去。 楼英开门出来看,见是他,木着脸关上门,向房里闭目打坐调息的楼书音汇报,“赵家那小子发脾气,摔门刚走。” “他脾气不小,程可卿脾性虽辣倒也还……”说到这,楼书音止住了话,他意识到背后议人长短非君子所为,沉默了下来。 “少主是想说赵家那小子,脾性不肖父?”楼英接过话题。 “是啊,赵云深聪明一世,聪明到替别人养儿子来换前程。”楼书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闭着眼的,楼英不确定他是猜测还是笃定,心湖却已惊石拍浪惊起千堆雪。 “这……” “查到是谁安排的了吗?”楼书音盘膝内力运转了一个周期,睁开眼,问:“三皇子的人?” 楼英点点头,“少主怀疑赵秦晟是三皇子的……”后面的猜测他不确定,没敢往下说。 “或许呢。”楼书音想到前两日,下面的人递上来的消息,眉头微锁,“加派人盯着赵家堡的人,江家来的人若是接触了三皇子,就撤了。” “没有呢?”楼英问到。 “没有?”楼书音抬眼看着他,眼里都是你怎么也…… “没有就继续盯着!”话语少见的有些负气。 楼英摊摊手,“江家的人我们派人盯着,是多此一举。若惹了宫里那位的不快,你这城主位子可就没了。” “要没早就没了。” 他说的是副城主季封。 “……” 楼英哑口,如言下去安排。 —— 在这场热闹声里,落云舒的院子迎来了不速之客。看着眼前的人,落云舒面色冷了下来,“进来。”声音也发着寒。 绿萍朝她笑了笑,拉着琼雪进了院子。 院门在她们身后合上。 躲在暗处的莲尘,只好退走回去,只能等明日再来了。 寒起刚从睡梦中醒来,沓着鞋出来找落云舒,忽见绿萍二人尚有些懵,挠头看向两人身后的落云舒,张着嘴无声问,她们怎么来了? “……” 绿萍不识得寒起,张着嘴不知道要说什么,撇头看琼雪,见她只是点头,便也跟着点头,抱歉的笑了笑。 对这些礼节寒起向来没什么看法,自顾扒拉开两人朝落云舒走去,“我这几日好多了,可别再拘着我不让我出去了。” 落云舒很是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斥到:“将衣服穿好!” 寒起垂头将松垮的衣服穿戴整齐,返身看着琼雪,笑问:“你不跟着我哥,跑来这里做什么?”殷红的唇瓣张张合合,说着些极不讨人喜的话,可他是极喜欢的,总归他是想要看看这个冰山美人会做出什么表情。 “不劳你操心,我来自有我来的目的。”琼雪微抬下巴,视线凉凉的从他脸上过,红唇霎是夺目多看了两眼。 “你来你的,我这房里可不欢迎你!”寒起一个滑步跃入房间,丢下话,将房门一关,拒不待客。 落云舒笑着摇摇头,抬眼撞入琼雪看过来的冰冷目光,不屑的撇开眼,望着绿萍道:“不知绿萍姑娘所来何事?” 绿萍覆手置于腰侧微颔首行花宗独有的礼仪,“圣祖已经答应了,绿萍是来要回礼的。” “回礼?”落云舒想了想,花水月身份不同一般,寻常物件定入不了眼,若拿不出回礼,这岑馨可就危险了,有了! 拍门向寒起要了纸笔,随手截了半笺纸,龙飞凤舞的写下两个字,卷好封匣里递过去,不忘说上一句,“花前辈一定会喜欢、与我天下楼做买卖的。” 绿萍神情复杂的接过匣子,指腹擦过匣上纹路,翻手收进袋里,拱手到:“那就多谢大主使了。” 落云舒扯唇一笑,瞥目看向神情冰冷的琼雪,凉薄的视线落在她喉间,手指藏在袖子里微微的攥着,耐人寻味的说到:“这拍卖行的地界你比我熟,我若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你自管逃便是。” 琼雪看过来,手扣在腰间的软封上,冷着脸不发一言。 落云舒突然觉着无趣,挥手赶她们走。 绿萍又是行了一礼,拉着琼雪往院门走去,临走前琼雪瞪了落云舒一眼,惹得她大笑不止,连连感叹,“人还是要怕死一点。” 第七十章 不用 吱呀一声,门从里打开。 “她毁了你的客栈,你就这么放过她了?”说话间,寒起摸了摸脸,“我这脸是不是又白了几分?那镜子都瞧不出来。” “嗯。”落云舒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敷衍的回到,推开他往房里走。 “诶!” 寒起追上来,“这一次明显是夺嫡之争,你真要卷进去?” 落云舒翻了个白眼,抱着手站定,转脸对他说到:“我倒也不想啊,这么麻烦的事,偏偏摊我们头上了。” “我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既然他们想吞了离忧谷,怎么也要让他们咯咯牙,让他们知道离忧谷是块肉骨头,闻着香,咬下去是要见血的。” 说到尾声,恨恨咬牙,瞪视着他,抬手抓住他手腕把脉,边诊脉边与他说,“信送出去好些天了,按着鸽笼排放的点,擒仙谷应该收到信了。” “嗯……”寒起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待她诊完脉,问到:“怎么样?喝了你的药我好很多了吧!” 松开他的手,换另一只继续诊脉,回到:“哪是我的药啊。” “行了,我还有事,你一边去。”推开凑上来想要追根问底的寒起,绕去书房。 刚坐下,准备翻看桌上摆放整齐的账簿。 寒起一掌压在上面,怒气冲冲的问到:“你说,那药不是师姐你的,那是谁的?” 落云舒白了他一眼,掰开他的手挪的远远的,翻开第一摞账簿,一目十行的扫看着,“这都是刚收上来的账簿,好在商鹊回来了,一部分账簿分到他那去,我没那么忙。” “我也可以替你看!”寒起咬牙说到。 “呵~你?”落云舒从账簿中抬起视线,扫到他含怒的眼,笑了笑,随口到:“药喝都喝了,能吐出来不成?” “呕…呕……” 落云舒闻声看过去,眉头紧皱,眸子里写满了不可思议,“一直以为你只是嘴上倔点,没想到你是真汉子啊!”说着站起来,绕过长桌,踮起脚尖,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你当我真的闲?为了替你熬药,我睡过一个好觉吗?” 背过身,“你说呕就呕,还真是轻松。” 她身后的寒起笑眯了眼,狭长的眸子眯成一条缝,眼尾微微上挑,手抬着擦了擦嘴角,毫无征兆的自打了一巴掌,笑吟吟的说到:“寒起对不起师姐。” 清脆的巴掌声吓了她一跳,回头看过去,视线落到他红肿的右脸颊上,冷笑一声,“你也就这张脸能看,不要了,看谁管你!”没好气的坐回椅子上,挑着账簿看,没再理他。 一个时辰过去了,寒起还是没走,耷拉着脑袋站在她桌前。 “还站在那干什么?”落云舒是真不想理他,搬开一摞账簿,拿出总账簿开始填记。 “你记这账……是给谁看的?” 落云舒抬头看他,垂下眼继续填记,边写边道:“自然是给看得懂的人看的。” “我算不算?”寒起笑着凑过去,下巴直抵到她额顶,撩起她耳边的垂发在鼻前嗅了嗅,鼻头微皱,嫌弃到:“你多久没洗头了,馊了。” 落云舒面无表情的在他脸上留了一巴掌,正好凑个左右对称,“管好你自己,方升给你热了热汤,边去。” “咳咳……”寒起尴尬的直起身,偏头嗅了嗅衣服,夺门而出。 丢大发了,丢大发了,就说她怎么会…… “嗤~” 落云舒嗤笑着摇头,将桌下的账本拿出来,仔细翻看。 —— 绿萍拉着琼雪出了院子,一时不知往哪里走,正要问她,琼雪却主动挣开手,“去我那坐坐吧。” “你那?”绿萍惊疑到。 琼雪闻言未做解释,迈步沿着南北纵向的砖石甬道往里走,两边间隔一定的距离会有排布整齐的院子,扁上皆刻有排数,夜晚归院认排数不认地。 绿萍不知道她在这玉罗城天下楼驿点的地方,还有落脚的地方,犹疑的跟了上去。 一路走过许多院子,两人停在标号十一的院子前。 琼雪推门邀她,“进去吧。” “呃…” 绿萍抬头瞄了眼院门上扁上的排数,十一,这个院子的主人势力似乎不错。 “这里挺靠前嘛~” “是吗?”琼雪回头看她,顺势看了看院子周遭,“你跟着花水月前辈,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绿萍愣了下,回到:“啊,我以为你死了。” 死了…… 琼雪的眸子暗了下来,微低了头,手不自觉的扣在掌心,“我这里有挺特别的茶,师兄说是拍卖行特有的茶,不知道你喝过没,你刚到这。” “哦,什么茶?”绿萍笑了声,绕到她面前,转又问,“师兄?哪个师兄?” “呵……”琼雪笑了起来,眸子弯弯,全然见不到她往日冰冷的样子。 绿萍手一擦嘴,笃定的说到,“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呀,来,喝茶。”琼雪轻叹了一句,沏好茶塞到她手里,“小心烫。” “嘶~你不怕烫啊?”绿萍快速将茶杯丢桌上,瞟着她缩回去烫红了的指尖,心生疑惑,小心端着茶细细的吹了吹,见她不说话,不禁又道,“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失踪那么多年,我还是听你那个……” “你说的是临寒吧。”琼雪抿了一口茶,淡漠的扫了眼桌边的铜茶壶,“我听师兄说了,那天,我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遇上了。我们俩,缘分真有些特殊。” “你是说刚入离忧谷那会,本来可以跟你同一个师傅的,谁想到差了辈。呵呵……”绿萍自嘲笑笑,谁又知道几月前敢跟临寒叫板的绿萍,以为好友临寒死了的绿萍,是真的以为她死了,现在也是。 阴差阳错的缘分,真不如阴阳两隔的好。 琼雪别开眼,不敢看她。 离忧谷里的日子,没一个人过的好,差了辈的人,同一批里就更混不好了。 好歹,琼雪她也混到四大主使的位子了。 绿萍没有…… “我听人说你从离忧谷到花宗,是落云舒帮的忙。” 绿萍闻言笑了声,“是啊,也就她管我了。” “她是挺喜欢管的,比起临寒,我更服她。”琼雪拎着铜茶壶起身给她续茶,茶水徐徐往下落,叮咚落入杯中,惊起陈年思绪。 “累着她了可不行,花宗是我自个要去的。”绿萍不动声色的移开茶杯,顺势点了点铜茶壶,“我在花宗这些年过的挺好,圣祖对我挺好。” 琼雪看着她半满的茶杯,牵强的笑了笑,“好,要我送吗?” “不用。”绿萍站起来,端着茶,一饮而尽,喉咙火辣辣的疼,烫进胃里,绞着痛。 大踏步,离开。 琼雪没敢送,当然也不用。 第七十一章 江家景瑜 琼雪从大开的门往外望,直望到那道因着故人离去摇摆不定的院门。 她没想到离别来的那么早。 从来只会漠然离去的她,第一次尝到了有声告别的痛。眼泪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砸在她心口,疼到不行。 院子的门好不容易停下来,忽又动了起来。 琼雪支着桌子站稳,抬手揩去泪,吸鼻掩去突然涌上来的情绪,对来人说到:“师兄。” 寇寒站在她面前,挨得很近,她退一步,他就往前走一步,直走到她背抵在木格上无路可退。 “哭了?”寇寒说着伸手替她擦去眼角下延伸出的泪迹,点点她的额,问:“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琼雪往后躲了躲,那指尖的温度她怕上瘾。 后脑勺抵着木格,仰着脸,一抬眼,满眼都是他啊,她说:“未经允许动用了师兄的茶待客,还请师兄责怪。” “责怪什么?”寇寒不禁失笑,手指微曲,刮过她鼻头,颇为宠溺的说到:“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冷,又喜欢揽责上身。” 琼雪没信他这话,娇笑着道:“琼雪以后就只剩师兄了。” “嗯。”寇寒笑着,手退开,人也往后退一步,嘴角噙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声音温软磁性,带着年久的酒启封时的醉人气息,“怎么不去瞧瞧拍卖会?一直待在粤北,清修苦练的,师兄心疼。” 琼雪冁然一笑,微摇着头,似是坚强的说到:“琼雪在粤北挺好的,杨师弟对我极好,大抵是,我是云浮塔里唯一的女弟子。” 提到杨师弟杨修,琼雪还是有些顾虑的,怕眼前的人真真在意,又怕他不在意,到底是心如火煎,眼睛一眼不错的看着他,在他看过来之际又立马撇开眼,不允许眸子情绪有半点泄露。 “杨师弟?你是说杨修?与你非常要好的那个,据人说在忘川几里地外,他掳了江南江家的公子,不见了踪影。” 琼雪眉头微皱,下意识分辩,“师弟不是这般人,其中定有误会。” “误不误会谁又在乎?你那好师弟,到底掳了江家公子,人人都道他妖僧,你也少与他来往。江家若是发难,以江家在朝中的势力,不是一个江湖门派能抵挡得了的。”寇寒嘴角的笑意下去,薄唇抿成一条线,使得他刚说完的话添了几分严肃和责怪的意味。 “我知道了。”琼雪脸色复杂,眸子未抬,没去看他,杨修怎么得的妖僧名号,她还是知道一点的。 不就是容颜过于出众,若不做和尚,去做什么? —— 长江中游的水道上,杨修抱着江景瑜刚坐到船头,忽然瞥见江家船只的影子,垂眼看着赖在怀里无力挣扎的江景瑜,“看来,我的妖僧名头是让你江家传出去的。” “你可别这么说。”江景瑜手攀着他肩,虚虚的坐起来一点,往江面上看过去,“是我江家的船,看来,水道是走不得了。” “你是江家的公子,寻医问药,他们还拦着不成?”杨修不明白了。 “你也知道你是妖僧了……”江景瑜不禁一笑,笑里带着苦楚,自幼便向往着走江湖,任性走了那么久的江湖,到头来也只蒙着了这么一个野和尚。 现下,还白白污了他的名声。 “那这路是走还是不走?”杨修抬手下意识的要去摸自己的光亮的头顶,触手的绒绒感,恍然想起,带上假发布巾已有多日,低眼又瞅瞅怀中的人,“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尚在纠结的江景瑜闻言一惊,“同意什么?” “我抱你进去,这里风大。”杨修瞟了眼江上开过来越来越近的船只,双臂一展,抱着江景瑜进了船舱。 单独出去外头货舱寻了些鲜艳布匹过来,劈手撕成条状,走到江景瑜面前比了又比,动手拆了他发顶的发冠,将长发散下来,十指交错的编弄起来。 “嘶~,你在干什么?”江景瑜被他不知轻重的手扯的头皮痛,忍不住问到。 “绾发。”杨修理直气壮的说到。 江景瑜说什么也不信,“你把镜子给我。” “照什么镜子,那都是女儿家家的事。” 杨修不愿给,藏着镜子,躲出去。 水面上,江家的船并排拦住了东下的船只进行搜查。 杨修望了望江家下人手里拿的图纸,忍着笑,往前凑了凑。 船家正在解答,“我这船上运的都是从临近的地方采买的布匹。” “这船上可还有其他人啊?”那江家下人操着喉咙喊问着。 “船上,船上还有我婆娘,两个……” “船家,别耽误我的事。”杨修挤着说了一句,双手环抱于胸前,扬眉看向问话的人,“江家的人,在找什么?” 那人一凛,四下看过后,暗中指使人去船舱里搜查,“我家公子出游许久,未归。家中夫人担忧,派我们在此等候,定要等到公子。我们做属下的,自然要仔细认真。” 杨修一笑,点头表示赞同。 搜查的人去而复返。 “总头,船舱里有个姑娘,正睡着呢。” “姑娘?” 船家一愣,哪来的姑娘? 杨修却是笑了起来,眼盯着那带头之人,语气阴狠,“你应该庆幸你的人没有惊动我家娘子,她昨夜梦寐,好不容易睡熟,若叫你们扰了清梦,我也顾不得规矩,定要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规矩? “阁下是?”带头的人拱手行了一礼,低声问到。 杨修翻手将一块状似离忧谷中人的玉佩在他眼前过一眼,握在手中,望着江面的凌凌波光,“江家的面子我给了,离忧谷的面子,还望江家成全。” 真是离忧谷的? 见他不信,杨修哂然一笑,朝仍在发懵的船家说到:“船家还不快走,小玉可是说了,醒来要到江陵,误了她去襄阳的心思,一头颅的热血可是有地方洒了。”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江面,转头进来船舱去寻夫人——江景瑜。 船家唯唯诺诺的应了声是,朝仍在怀疑的江家下人走过去,“大人您看?” “走!”为首的人一摆手,一列人踏过船头,回到大船上。 杨修躲在船舱里,腆着笑将镜子送过去,对江景瑜说到:“你要看,就看吧,我手艺还是不错的。” 江景瑜白了他一眼,想想一帮人闯进来盯着自己看的尴尬场面,江景瑜就想暴起狠狠揍他一顿,接过镜子一看,气的白眼能飞上天,“你…你……” 第七十二章 求情 江景瑜伸着苍白纤长的手指,一指指着腆笑着凑过来的和尚,怒火攻心,旧日来的病痛抽走的力气,在这一瞬皆数归还,掷地有声的责问:“你,怎可将我扮作女儿家?!” “……”杨修搓着手不知该如何解释。 江景瑜他不傻,自然懂得想要骗过江家的人有万般法子,可他偏偏选了这低劣的法子,还不与自个商量。 “我堂堂一个男儿,怎做女儿装打扮?你是江湖混迹久了,无所顾忌了吗?”江景瑜从床上爬起来,手撑着床边,身子倚在船壁上,声声控诉。 江面水波粼粼,西沉的日光带着暮色沉进这一塘江湖里,撑船的船夫开始打着号子唱起渔歌。 “我……我的错我的错,合该与你商量的。”杨修笑着挑了挑眉,眸光潋滟,红唇白齿,一片春意情筱。 江景瑜认真的看了他两眼,开始怀疑当初与这和尚相遇是对是错,亏得自己每每听人道一句妖僧长短,就觉得亏欠他一分,实在是欺人太甚!!! 可这气,他如何也不敢说到明面上来,有失风度,不说,又兀自气的慌,手捂着唇猛然一咳,呛出一口血来,五指紧合缩进被子里,“我累了,要休息。” 杨修是江湖人,刀口上舔血,见惯了血腥,也闻惯了血腥味,江景瑜他那一口血咳出来,他又怎会不知道。 上前,抓过他紧握的手,“让我看看。” “没什么要紧的。”江景瑜粲然一笑,拒绝他掰看自己的手。 “让我瞧瞧!”杨修低吼到。 接着,在江景瑜惊诧的目光注视下,轻松的掰开他紧握的右手,一团污血摊于掌心,除了拇指其余四指指尖皆染着紫黑色的血渍,中间掺着细细血沙粒,很是难看,也难闻。 船头的船夫绕过船舱向着船后尾生火煮饭的船娘子走去,几袭江风,几缕炊烟,几声人语,都在叙说着这一晚秋的江啊,风声真大。 “看了,如何?”江景瑜笑看着他,瞳孔却不对焦,视线是飘的。 “再过几日,我们便能到潭州,那里离着擒仙谷,车马也不过一日的路程,我施展轻功总能快些,到了擒仙谷,你这身上的蛊定能治好。”杨修急切的说到。 “擒仙谷……呵呵……” —— 拍卖行里,绿萍刚从琼雪的院子离开,一转角被莲尘给喊住,说是要去喝酒。 说喝酒,绿萍便答应了。 迎风楼的酒,在玉罗城这片地界上名声极大,传到中原也是上了名册的。 莲尘拉着绿萍一路轻功直奔迎风楼。 还未入酒楼,便听到楼内传来的叫好声,酒香味混着这疆城独有的小调冲击着每个闯入的酒客的耳膜,震人心神。 “我和你说这不错吧!”莲尘松开绿萍的手,笑着与她说到。 “是不错。”绿萍笑到。 “走,进去喝几壶。”莲尘是兴致勃勃。 绿萍担忧的望着她,再一次被她拉着上了二楼。 两人落座,小二过来点过菜离开。 “这里怎么这么多人?”绿萍没话找话。 她和琼雪有七年没见,和莲尘也不见得有多熟,七年里短短的几次见面也只是为了那个叫琼雪的死人而已。 索性现在她找到了话题。 “拍卖会第一天没什么好看的,这里当然人多了。”莲尘说着给她倒了杯酒,满满的一杯,一推会洒出来,“喝吧,我找你出来不会聊你在花宗七年过的怎么样,你过的怎么样我也知道些。” “除了喝酒,我不想聊别的。”绿萍笑着端过她倒的酒,红唇一张,呷一口酒,补充到:“或许你有别的什么让我上心的话。” “呵……没什么话。”莲尘笑着摇头,抿了抿唇,酒杯在唇前一碰,“我已经不是天下楼的楼主了,说不定,以后,跟你一样,也不是离忧谷的人了。” “呵……”绿萍听言嗤笑不已,问到:“离忧谷里的人,从来都不说自己不是离忧谷的人,你说你不是?” 莲尘垂眸未语,灌下一口闷酒。 “我倒是也不想认啊,谁叫他们十几年前拉了我一把,没让我饿死在乱葬岗。”绿萍说这句话的时候挺无所谓的,倒是她没想到对面坐的人会流泪,眨巴着眼迷惑的问到:“怎么哭了?” “酒辣,呛喉,很多年不曾喝过这么辣的酒了。” “哼……”绿萍又是笑,“嘴硬那么多年,不差这一会。” 转头望了望热闹的四周,回头笑着和她说到:“你帮着琼雪那事我知道了,不是她说的,现在她什么都不和我说,倒喜欢问我七年间的事,我的事有什么好问的。” 莲尘放在杯子边沿的手指颤动了一下,眼睛直直的看着她,“那是谁和你说的?” “江湖耳目,我自有自己的道。” 次啦… 莲尘放在酒杯边的手从桌上落了下去,手腕上套的镯子刮着桌面响,伴着她近乎颤抖的话,“我真回不去了?” “原来是想找我求情?”绿萍自嘲笑笑,拎着酒壶续酒,偏头张着嘴,瞧着她那可怜模样看了瞬,嘴角一勾到:“我和她关系确实可以,可她就欠我一个情,被我用完了。” 莲尘从她脸上移开视线,抬手端过桌上的酒,仰脖子喝了个干净。 酒杯刚落桌,绿萍抬手又给她续上。 许是她见不得杯中有酒,又一把饮尽,绿萍笑笑继续给她添酒,周而复始,直到桌边堆满空的酒壶,月光跃入窗口,止步在窗阶前,一眼望去,好不感怀,又是一夜月缺。 “回去吧。要宵禁了。”绿萍站起身,垂眸看着趴在桌上迷蒙着眼数酒壶的莲尘,伸手点了她的穴,扶着下楼,结了酒钱,迎着烈风一步一步的往街的尽头走去。 在小厨房守着药的落云舒突然被方升给喊了出去,迎面而来的酒臭让她下意识皱起了鼻子,踢了脚趴在地上看不清容貌的女人,嫌弃的问到:“谁送过来的?” “花宗的人送来的。”方升显然是知道这人怎么送过来的。 “扔进来的?”落云舒蹲下身,手掐着人的后脖颈,将人从地上拎起来,喝醉的人比平日重许多,惹得她脾气上来又给丢了回去。 方升撇开眼,没敢看。 倒是闻声出来的寒起瞧了个正着,拍着手叫好,“好,总算出了口气。” 落云舒横了他一眼,对方升说到:“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第七十三章 不得了的事 “想赶我走直说啊。”寒起扯了扯身上披的衣服,撇撇嘴到。 落云舒踢了脚地上的石子,走到他面前,抬手替他理了理衣领,闲声道:“知道就好。” 扯着他肩角将人往房里拉。 寒起惊叫到:“你这就不管她了?”天寒地冻的。 “他谁啊?” “啊…行叭。”寒起耸耸肩抖搂开她的牵掣,方升端着药碗过来,热气腾腾的。 落云舒伸手要过碗直接塞到他手里,嘱咐一声“赶紧喝了。”人就往院子外去了。 方升对他一点头,移步跟了上去。 寒起端着碗,笑了声,走到门边,靠着门框就着月色看趴在地上的人影,边就药喝,潇洒至极。 落云舒回头看的时候,不禁莞尔,喝药能喝出喝酒的样来,也只有他了。 她这一走,院子里就安静了下来,像极了寒起他闭关多年的石室,冷,黑,无人打扰。 月光也淡薄的要命。 他站了会,慢慢吞吞的、趿拉着鞋,将碗送到小厨房,再就着檐边点的灯火慢慢的走,一偏头目光又落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上,走过去,蹲下身,手指戳着对方糟乱的头发,“唔…” 又戳了戳她的肩,“嗯?被点穴了。绿…萍这姑娘挺有意思的嘛!” 瞬时,手成爪状抓在人肩上,提溜着人出了院门。 半人高的院门在他身后吱呀摇晃,风声也紧了几分。 东城墙下的铁匠铺伸搭出去的棚子,几根木头支的一角用铁钩钉着,风吹的咣咣的,挂了一盏灯,琉璃做的套子,风这么吹也没熄,幽黄中带点绿照着门前一尺三分地。 寒起拎着人在灯下站了站,等紧闭的铁匠铺里传来脚步声,他才低咳出声,应是被风吹的。 铁匠铺破旧的木门在难听的吱吱呀呀的声音里被人从里打开,随后走出来一个高大身影,像座塔般,壮硕得出乎寻常。 那铁塔般的汉子扯着嗓子喊了句,“尊主。”声音粗砾难听,像铁匠铺里被学徒时常拉着的风箱,嘶拉嘶拉的,很是刮耳朵。 砰! “送去商鹊那。”寒起拍着手,下巴点了点摔趴在地上的人影,等那人五指一张,抓着地上人背上的衣裳,悬空着,另一手一拍胸膛,朝他颔首,擦肩走过他身边。 寒起立在月光下,很是认真的盯着那盏琉璃灯看,良久吐出两字,“真像。” 真像莹莹烛火,微弱。 他回去的时候,已是宵禁的时间。 一个个院子藏在浓重的黑里,看不真切。 他便一直走,树枝拂过肩头,枯叶从眼前飘落,狂风吹胀着他的衣袍,推着他往别处走去,他也没甚在意。 来往巡视的人,躲在暗处,不敢上前与他对峙,眼睁睁看着他进了该进的院子。 宵禁,对他没用。 “果真,还没回来。”走到院门口,院里没有灯,暗着,寒起默默低语着推门进去。 东北角排号十七的院子,在这个弯月如刀的夜晚难得有人来往,这里下榻的是寒阙的尊主——漓华。 叩叩叩……叩…… 三长一短的节律声在这里突然响起,惊动了,坐在窗边掌着一盏灯,就着烛火看书的人。 漓华随手翻了一页书,伸手推开窗,朝外冷声问到:“何事?” “离忧谷的落大主使还未回院。” “嗯。”漓华点点头,修长的手指压着书页一字一字的慢慢看,待到一页看过,翻页的空当想起些事,“他喝酒喝到哪了?” “金城。” “兰州……呵……这酒疯子跑的够远。”漓华看着手中的书,停顿了会,“兰州的刻葫芦手艺远近闻名,让他不要忘了与我带一个。” “尊主想要,着人去金城弄便是,若让叶公子知道了,准都灌了酒。” 以叶开那嗜酒如命的性子,倒真有可能。漓华笑了笑,合上书,“由他去吧。” 话声渐歇,桌上掌的灯,灯芯燃趴在铜盏的边缘,啪嗒一声落在桌上,冒着火光坚强的燃了会就被扑面而来的掌风给灭了,这一座院子便也陷入了暗夜的沉睡中。 第二日的拍卖会开在午后。 寒起早早的起来,屋里屋外的寻落云舒,未见,叉着腰纳闷不已,偏头朝院子里一角看过去,“她去哪了?” “……属下没敢跟。” “失策…”寒起仰头看了看天,朝阳印在东边寡淡的云层里,散着薄薄金辉,略有些刺眼,眯着眼看了会,问:“三皇子现在何处?” “三皇子昨日在玉清楼现身,随后不见了踪影。” 玉清楼? 时候尚早,寒起他便想着去走一遭,不信人不在。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玉清楼一去撞见了不得了的事。 “这一大清早,赵家堡的夫人出现在玉清楼?那院子里的小孩若是跟过来了才是……我去,这么刺激,真跟过来了?!”寒起躲在巷子口,朝玉清楼的雕花门看了又看,惊的连连感叹。 东躲西藏的某小孩,笨拙的掩盖着心里的焦虑,一步步靠近玉清楼,直等到楼里大厅已经看不到程可卿的身影,才摸着腰上别的钱袋低头往里走去。 楼内小二迎上来,他却摆摆手,径直往楼上走,转过楼梯转角,刚踏上去往第三层楼的木梯却被一指暗镖给阻在原地,裹着衣袖弯腰将钉在木阶上的细镖拔出来,端详一二,拱手作揖算作赔礼。 有小二焦急跑上来,邀着他去二楼雅间坐定,一一问过他吃食茶水点心,这才不放心的开门出去。在楼梯转角停了停,确认他未曾出来,这才下楼去报单。 跟过来的寒起已经在一楼东北角窗口的一方桌前坐定,厅中的小二早已手脚利索的给他摆了酒水和几样下酒小菜。 这不,他就捏着筷子嚼肉吃,这些日因着寒毒发作,落云舒不许他荤腥只让吃些清淡的,有肉也是微莫肉丝嵌在白粥里,寡淡的很。 赵秦晟推开雅阁的轩窗,无聊的撑着窗沿往下看。 街上行人稀稀,朝辉洒在刚扫过的街面上,一切是那么干净。 不出多时,小二端着热腾腾的各样菜穿过大厅往二楼去。 寒起眼馋的看了会,执筷在所剩无多的菜盘上点了又点,犹豫着要不要再点一些,就按着那小子的点?可,要是被那婆娘知道了,指不定我多惨呢…… “管她呢!吃到嘴里的才是自己的!”寒起下定决心,抬手招来小二,“照着刚才那份给上菜。” “二楼雅间那位?”小二汗巾一搭乐呵呵的问到。 第七十四章 吝财 “还不快去!”寒起厌烦的摆摆手,捞起桌上的酒水就往嘴里灌,极是潇洒。 “诶,客官慢等。”小二应声下去。 寒起撩着袖子露出一截精壮手臂,纤长手指捏着筷箸在桌上菜盘子上空来回选择,眉头微锁,很是苦恼的低语,“到底是吃哪个好呢?这上菜还要一阵子。” “那就这个好了。” “这个。” 一只女人的手伸过来,指着他筷子点着的菜盘。 寒起不禁一笑,眉头舒展开来,狭长的眼微微上挑,眸子也向上翻,仅是看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重新落在盘中菜上,夹起一根菜丝送到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来人站在他桌边,垂着眼看着他。 盘里的菜丝愈渐少,筷子一过敲着瓷盘轻响。 “我可以坐吗?”,那个人突然问。 “嗯?”寒起放下筷子搁在碗边,顿了下,像极了才想起有这么个人似的。 “还没走?”他问,抬着眼觑她,话说得极其直接。 那人没说话,他也没当回事,嘴角牵起一抹惯常的邪肆的笑来,眼尾上勾,眸子一瞥带出一缕轻视的冷光,极似嘲讽却又无从说起。 他对除了落云舒之外的人都有这么一点。 “怎么想起来找我了?刚巧路过?”他问,顺手移开她桌面前的空盘子。 “不巧,我闲着无事到这边来逛逛,碰上你罢了。”琼雪撩着衣摆坐下来,一惯清冷的语调。 她没提是什么时候就碰上了。 寒起自己倒是知道的,无非是他先时小孩子行径被她瞧见了,正了正脸色,问:“我们有什么话可聊的?” “没什么,恰巧遇到了,你吃你的,我坐坐。” 琼雪的话有点少,真像她话里说的那般静静的坐在那,看着他动筷子。 可寒起,他还是觉出来她有许多问题想问他,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偏他又不是替别人着想的人,一手撑着半边脑袋,一手捏着筷子轻挑着盘里的肉丝,闲闲的往楼梯处看上一眼,再是大厅通往后厨的道,小二还没过来,抬手将几根肉丝进嘴里,咽一口酒,暖胃暖身。 “你……”琼雪看着他犹疑的吐出一个字,暗咬着唇,没说后面的话。 寒起两指掐在酒壶的细颈上,缓缓的晃晃,仰头灌下,一张口酒气袭人,“我们没什么好聊的。”拒绝掉她投出的话题。 “没想和你聊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你还记得一个叫云琅的女孩子吗?”琼雪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柔意,有些讨好的意味。 寒起是不知道她到底有几分期冀和几分不愿,按着自己的喜好随口就答,“云琅,是个好名字。” “你……不记得了?”琼雪嘴角些微的上翘,像是要笑,可她又迫不及待的要答案,“她来找你,找到你哥那里,被我撞见了。” 寒起眉头微皱,“你什么意思?” “我……” “小表哥!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一个着黄衫儿的女孩子从门外蹦哒进来,一头扑进他怀里,死搂着他腰不放。 起初,寒起还想着钳制着她手让她滚远点,偶然瞥到琼雪看戏的神情,眸子微沉,努努嘴,“想好和我怎么解释了吗?” 琼雪抿唇还未答,黄衫儿的女孩子仰着头娇娇的喊,“小表哥~” 寒起一个激灵,抬手拍在她脑门上,“不会说话就闭嘴!” 女孩子揉着额头从他怀里退出来,眼眶红红的,像受惊的兔子,续着泪,随时一副能哭出来的样子。 寒起轻飘飘的瞟了她一眼,无视掉她眼中的泪水,薄唇一张,“你是?”冷冷的话调扎得她火热的心瞬间冰封。 话罢,轻笑一声,“我可没有妹妹。” “我是云琅啊。”女孩子倔强的看着他,泪眼朦胧的问,“歧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小时候你常带我玩的。” “是吗?”寒起又是一声冷笑,食指一点搭在下巴上,略做思考,“门中女弟子倒是不少,也没见得有个叫云琅的,叫云舒的倒是有一个。我师姐。” 琼雪旁观听言不觉莞尔,拿手捂着嘴,心里盼着店小二赶紧上菜以解了这女孩儿的尴尬。 “离忧谷那堵峭壁,我爹爹都上不去,我怎么上的去。要不是你一直待在里头不出来,我能现在才见着你吗!我知道你是在埋怨我,可我现在不是来找你了嘛?”叫云琅的女孩子一点也不用旁人替她尴尬,一手叉在腰侧,一手含羞带怒的指着寒起,恼怒羞愤的辩解着。 “说实话,我挺喜欢你的……” “真的吗?歧哥哥,果然你还是喜欢我的!”云琅欢喜的跳起,奔近他身前。 寒起一手扫开,皱着眉头朝后厨的方向看了看,在云琅控诉羞愤的眼神下,淡声解释了一句,“我挺喜欢你的逻辑,永远也不欠谁,都是别人的错。”话到尾声尽是嘲弄。 “我…” “客官您的菜~”店小二端着菜隔着几张桌椅就朝这边招呼。 云琅只好低下头,手指不安的抠住掌心,瞥眼看向琼雪,示意她说话。 琼雪只作未见,伸手拉她挨着自己坐下来。 店小二目光在两女子身上溜过,艳羡的看了寒起几眼,麻溜的开始摆盘,撤去空的菜盘子,“您慢用。” “我今日才见着她,一个姑娘家家的走那么远的路过来,实属不易。” 店小二还未走远。 寒起只顾吃菜喝酒,没应答。 琼雪又说,“我知道你因着一些事对我有些看法,我本不该自作主张的……” “你话怎么这么多?”寒起不耐的放下筷子。 这时厅中婉转而上的木梯上下来几道身影,为首的便是赵家堡的夫人程可卿,身侧倒是一个面生的妇人,身后几个仆役,应该也是那妇人的。 这玉清楼可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啊? 寒起淡然收回视线,夹了一筷子肉塞到嘴里大嚼起来。 程可卿与那妇人相互挽着手出了玉清楼,话道几句各自分别,道走两边。 楼上开窗看的小子赵秦晟耐不住了,慌慌张张丢下银钱,下楼去寻他娘程可卿的踪迹,一头扎进胡同巷里,哪还见得了她的踪迹。 回头,摸着腰上干瘪的荷包一阵心疼,白白浪费那么多银钱。走回大道上,仰头看着玉清楼的牌匾,心想着,那小二若是不知道我离开了,我从窗口跃进去,应该也是可以的! 想着就付诸行动,一踏凭栏,翻身跃上窗阶,果道未收拾,安安心心坐下来,大快朵颐。 停在雅间门外的小二一阵摇头,提着托盘悠哉下楼去。 厅中角落里的寒起见小二空手下来,不禁一笑,心道:那小子吝财,原是真的…… 第七十五章 云琅 寒起知道赵秦晟这小子,原是因着他是程可卿的儿子,程可卿又与着那女人有些关系。兼之每每在拍卖会召开时间里有邻里之谊,从他幼时便看着,在他尚是稚童时便见过他不舍一块糖与人大打出手的样子,当时只道他是小孩子心性贪吃,谁知今日一见倒明了了,是个守财的。 守财倒是有守财的好,只是堂堂一个赵家堡的少主守财,有点耐人寻味。 吃菜喝酒的闲暇,寒起脑子里已经将往事翻了遍,已然忘了身侧虎视眈眈的两女。 良久的沉默下是筷着点过菜碟的轻响,伴着轻微的抽噎,寒起不耐的点了点盘子,“诶诶诶,外面哭去,别碍我的眼。” 抽噎声戛然而止。 云琅瘪着嘴看着他,眉间丘壑难平。沾染脂粉的泪珠子悄无声息的划过她娇嫩的脸庞,落在衣襟上,淹湿那一片娇黄。 寒起抽空看了眼琼雪,问,“你怎么还不走?”转头看向云琅,“你也是。” 云琅刚升起的一点欣喜霎时破灭,苦着脸说到:“歧哥哥,我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的,没地方去了。” 旁边的琼雪看了她一眼,她才又接着说到:“本来想去找寒哥哥问问你在哪的,被拍卖行的人挡在外头,是这位姐姐说认识你我就一路跟着……” “我不识得你口中的这位姐姐,且去,不要再打扰我的雅兴。”寒起眉头微动,侧了侧脸,看向窗子外,那是云舒? 作势要起身去探个究竟。 云琅以为他生气要走,情急抓住他的手,他冷眼扫过来,赶忙放开,手指微缩在袖子里,仰着小脸真切的说到:“歧哥哥,你别生气好不好?” 被她这一阻拦,外头哪还见得到落云舒半个人影,横眉看向琼雪,“付雪,云浮一向是个好地方,佛家念往生,讲极乐,你在那待了几年没待出个所以然来,看来这佛学也是沽名钓誉之学。” “你什么意思?”琼雪猛的站了起来,这个名字,按理说没人知道才是,付雪早就死了,苟活在这世上的只有琼雪。 寒起勾唇一笑,眼底满是冷嘲,“没什么意思,杨修要是把刀再舞到我眼前来,我就折了他的手脚,让他一辈子做个废人。”语调微凉,摆手让她坐下,目露嗔怪,怪她大惊小怪的站着,累他脖子看她。 “付雪?我好像听过这名字。”云琅疑惑的看向琼雪,绞尽脑汁的想着以前有没有见过她。 琼雪心生慌乱,手指微微蜷缩扼住作乱的情绪,“他自有他的想法,我约束不到。” “呵~” “付家的人,不剩几个了,好好活着。”寒起说完,丢下筷子,起身去柜台边结账,等掌柜找零之余瞄到躲在楼梯口的人影,不禁失笑。 我看他的笑话,他倒也想着看我的笑话。 “客官,这是找您的。” 寒起接过来,胡乱塞到怀里,半靠着柜台,吊儿郎当的瞄着琼雪二人,“诶,掌柜的,你说这女人怎么事这么多?” 掌柜拨弄着算盘,抽空看了他一眼,又往那边看去,见琼雪迈步要走,乐到:“公子怕是高估了自己,这不是走了吗。” “那倒是。”寒起笑着应到。 “女人有事找公子您,是福气。”掌柜的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顿了两三下,将话说的意味深长,饱含一个单身人士的对于男女关系的微妙情绪。 “得珍惜。” 寒起扭头特意看了他一眼,唇角一弯,笑呵呵的别开眼,赞叹到:“掌柜的好福气。” “诶,公子切莫笑话,我这话啊句句恳切。” “嗯…”寒起盯着楼上看,心想那小子怎么窝得住?还不下来? “公子全当听个笑话。”掌柜的又补一句。 这时琼雪已经走了,云琅为难的看看门口又看看他,见他注意力全然不在自己身上,一赌气跟着追了出去。 街上过客匆匆,着白衣的女子偶立巷口,云琅追步上去,那人却不是琼雪,在那姑娘狐疑视线注视下跑回玉清楼门前,与从楼里出来的赵家小子撞了个满怀,“诶,让让。” 赵秦晟退步让开,认出她是先前追出去的着黄衫儿的姑娘,朝她喊到:“人走了!” “走了?”云琅霎时返头,认真看了他一眼,不认识。继续往楼里走,柜台前已经没了寒起的身影,掉头追出去。 赵秦晟等在原地,见她出来,笑呵呵到:“都和你说了,你不信。” “你认识歧哥哥?”云琅直问到。 “不认识。”赵秦晟摇头。 “那你,哼!”云琅转身奔向拍卖行,身形迅疾,迫得过往的匆匆行人纷纷避让。 赵秦晟一见,纵气追上去,在她耳边到:“去拍卖行?我也是,一道。” 云琅往右躲开一肩的距离,斥到:“谁要和你一道了?没脸没皮。” “嘿,说一道就是一道。” 通往拍卖行最近的路就一道,云琅是个女孩子,做不出那种白日里翻人屋顶只为借道的事,一个也是因着她轻功不济,上个屋顶难免不被这小子笑话。 再次觑了他一眼,估摸着脚程,算算也是比不得他的,一阵泄气,慢下脚步来。 “这不是…云姨!”赵秦晟眼尖,瞄到了一角檐上闪过的落云舒,扯着喉咙朝她消失的方向大吼,“云姨。” “什么云姨?”云琅撤开一步,嘟囔到。背过身走,忽的又返头,“云,是那个……可这小子又不识得歧哥哥,怎么会认识那女人?” 单手吊着檐角正准备跳下去的落云舒,听到这一声吼有些不明就里,也不是她自恋,这江湖里以云字打名声的也就她一家,玉罗城里刚好有这么一个混小子才喊过她云姨。 “云姨。” 又是一声传过来。 “呸!”落云舒翻身跃上檐,疾步点过瓦片,朝街上站立的傻小子奔去,身形急掠,抓过他衣领,拎着人上了屋顶,丢开手,冷声问到:“喊什么!?” “云姨。”赵秦晟弱弱喊到,怯怯的目光逗笑了她,“非亲非故,喊什么云姨?” “诶~”云琅朝房顶上的两人招手,她是不识得落云舒的。 “她是谁?”落云舒问到。 “不知道。”赵秦晟抓着后脖子挠,畏惧的躲开她看过来的冰冷视线,解释到:“我看着她像是跟你在一块的那个……熟,我才喊你的。” 寒起?落云舒皱了眉头,看向下面的人,她没见过有这么一个人跟寒起熟的,“不认识。”丢下赵秦晟一展轻功不见了踪影。 “喂!” 第七十六章 毁婚 低头往下看,云琅竟然也不见了身影,这妮子。赵秦晟心中气闷,左顾右望,瞄见脚下屋子后头带的院子里有几个毛头孩子拿着弹弓正对着他比比划划,做为过来人他哪里不懂得这帮小子要对他做什么,吓得一个激灵跃下屋顶,一阵噼里啪啦的石头破空砸在瓦砾上的响声,脚底生软险些摔断腿。 过往路人见此捧腹大笑,实是在这玉罗城里多年未曾见过这般莽小子了。 赵秦晟羞恼不已,手遮着面,拖着腿一步一步往拍卖行挪走去。 他拖着腿回来,还未进院就扯着嗓子喊,“表哥,表哥。” 正在院中练剑的表哥徐谦雯不得不收剑,走过去,打开院门,赵秦晟就扑了过来,抱着他的肩不让他推开自己,眼泪巴巴的哭诉,“表哥,你不知道我的腿……” “腿怎么了?”徐谦雯眉头微动,单手扶着他,“给我看看。” 赵秦晟依言将腿抬着与他看。 对门的院子被风吹着响动,提醒着两人是在院子外。 “先进去。” 扶着赵秦晟进了院子坐定徐谦雯才问他,“一大早背着我出去,是又去跟踪伯母了吧?” “什么叫又?”赵秦晟抓重点一抓一个准,愤愤不平的说到:“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得了,你这人谁不知道呢。”徐谦雯边说边进屋去拿药膏,“都和你说了,少操心伯母的事,你偏不听。” “我才没有。”赵秦晟不承认,撇撇嘴,“我去吃好的能带上你吗?你闻闻。”张着嘴朝他哈气。 徐谦雯一个多的眼神也没给他,进屋翻箱子找药,走出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埋怨一句,“行,吃香喝辣的不记得我,扭脚崴脖子了倒是记得我了。”顿了下,蹲下身,指腹压着他的脚脖子试探一圈,好心道:“痛就吱声。” “不痛。” 赵秦晟嘴硬,从不肯在人前露怯。这个徐谦雯也是知道的,只是赵秦晟的脚脖子浮肿的厉害,让他不得不多想,嗤笑道:“呵,不痛?” 赵秦晟摇头。 徐谦雯面上笑容愈发真切,运转内力手狠狠的压在他浮肿的脚脖子上,问:“不痛?” “我今日去,瞧着那单子上写了拨霞供,念着是早上,我就没点。”赵秦晟暗吸一口气,故作轻松的岔开话题。 “你倒是好兴致,腿摔成这样,你后头也吃不上了。” “嘿嘿,表哥要是想吃,表弟我是可以舍命相陪的。”赵秦晟盯着他的眼认真回到。 “呵呵……”徐谦雯笑着不应答。 赵秦晟瞧着他奇怪,问到:“怎么啦?我出去时你不好好的吗?” “你出去的时候,伯父找我聊了会。”徐谦雯淡淡的说到,揉搓的手微微颤了颤,动静很小赵秦晟还是感受到了,凑过去盯着他的眼睛问,“他是不是要替小妹毁婚?” “别说,你还挺了解你爹的。”徐谦雯长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将胸腔里郁结的气吐出来,抬眼看了看天,蓝天白云,一切都很明朗,独独照不亮那些人的心,化不开险恶。 “这怎么可以!?”赵秦晟又是震惊又是气愤,脚一跺,“嘶,轻点轻点……” “诶,你没答应吧?” 徐谦雯摇头,低下眼,自嘲笑笑,“我像是那么傻的人吗?” 赵秦晟一时语塞不知道要说什么。 良久的沉默伴着徐谦雯故作轻松的话调,悄然消散,“好了,走路注意些。”起身,拿着药往屋里走,肩膀一抖搂,酸涩感沿着腹腔迅速的往上爬,爬到喉口,哽住,几近失声,赵林允你是没有心吗?泪水热滚滚的,烫着他的手背,让他不敢就这么去面对赵秦晟这个表弟,他一定会笑话我。 —— 吱呀~ 落云舒刚推开院门,一句问责直冲冲的朝着她扑来,“你也知道回来!”说话的人扑到她面前,止步,望着她肃静的脸,悄然往后退一步,改口笑到,“师姐你可算回来了,师弟等了你一天一夜,你瞧我这眼睛,黑黑……” 见他识趣,落云舒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将剑抱在怀里,闲闲问他,“玉清楼的锅烧肘子好吃吗?” “好吃啊!”寒起一拍手,满眼的笑意,想到那一桌子菜都进了他肚子里,只盼着下次能再有这样的机会。 “大清早,跑去玉清楼点了一桌子的荤菜,看来是我这个做师姐的管束你多了,让你堂堂一个离忧谷的长老馋成了猪。”说着瞥了他一眼,冷下语调继续说到,“丢脸丢到外婆家去了。” “那个…”寒起比着手指尖,眼觑着她弱弱的说到,“我没外婆,你也没有,丢不到。” 咣,落云舒一把将剑拔出,试了试剑锋,睨眼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攒满了冷光,淡粉色的唇瓣轻轻抿起又张开,道:“擒仙谷那边回信了。来的是她的大弟子,辛安。” “她不肯放青璃出谷?”寒起显然愣住了,他想瞧师傅的遗孤许久了。 两人往院子里走去,边走边说。 “首徒出谷是理所应当,青璃往后排些日子,按她信里的意思,是不想再管了,索性她殷家耐不住要出世,离忧谷再这么拘着她们也不是办法,悬壶济世……”后面的话落云舒没有说下去,听的人已经懂了。 “江家那小子你安排着他去了擒仙谷,打的就是这主意吧。” 面对他的话,落云舒不承认,反问,“什么?” “他们在我们身上划刀子准备割肉,你倒是想着取血去供养黎民百姓,若是朝廷察觉,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离忧谷哪还有立足之地?”说到这,寒起不觉皱起了眉头,支着手,“不过,江家若是肯承情,倒也不会那么难堪。” “她和师傅斗了一辈子,你怎么就觉得她肯承情?”落云舒笑着问到。 寒起语噎,“那你怎么?” “走一步看一步吧。”落云舒叹了口气,有些事说太早了没意思。 知道她不想说,寒起也懒得猜,性子一起跑去屋内问方升要了把佩剑,拎在手里试了试手感,朝刚落座添水喝的落云舒奔去,“好不容易见你拿把剑在手里,走,跟我比比剑。” 落云舒端着茶杯,看了眼搁在桌上的剑,很是奇怪的问到:“这剑我拿了有好几日了,你没瞧着?” “你少唬我了,你那把剑唬隔壁的娃娃还行,唬我就不中看了,拿把破剑瞎晃悠。”说着拿过桌上的剑抽出来看,门外透进来的光直照在剑身上,反射出一片冷光,拿手试了试剑锋,“啧,这剑替谁求的?” 第七十七章 往数因果 “明知故问。”落云舒扭过身子喝茶,懒得搭理他。 “你对青璃那丫头可真好,我就没这待遇。”寒起叹息着说到,话语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听的落云舒眼皮一阵跳,低斥一句,“知道就好。” “与我比一番,你我许久未做比试了。”寒起先前的心思还是未歇,拉着她的手要往外走。 “我累了一日了,哪有那么多闲工夫与你拉扯,自个与方升斗去吧!”落云舒挣开他的手,微微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屋里走。 寒起在她后面喊,“我都和他斗了多少年了,早腻味了。” 房内没传来声响,寒起忍不住又喊了一声,“诶!” 房里,落云舒蒙头大睡,任他喊嚷。 暗处的方升走出来,伸手问寒起要剑。 手上的厚茧直观的摊呈在了他眼前,寒起笃定的说到:“你不用剑。”将剑抛过去,撞入他怀里,后又问,“这么好的剑,哪来的?” 方升抓着剑好一阵沉默,方解释到:“家中长辈赐予。” “家中长辈。”寒起突然失了兴致,从怀中摸出随身携带的短剑,抽出鞘,刀光流转,问:“和我比试比试?” 方升看着他手里的短剑,有些郁闷,“不了吧。” “呵……”寒起笑了起来,将剑顺手又塞回怀里,红唇扯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来,笑着笑着就没了余味,拢上嘴,“走了。”闷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方升抱着剑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直到房间的门打开又阖上,细微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他才重新走到暗处隐藏起来。 这个院子难得的在这个日照当空的时段安静了下来。 —— 城主府。 继拍卖会召开后,忙里忙外,楼书音有一段时间没见着季封了,对于这个当了一阵子玉罗城城主的现任副城主,他还是有不少想法的。 随着皇朝势力的不断参与进来,把江湖的水的越搅越浑,季封这个多年前的弃子,似乎也值得让人一看了。 “楼英,去将副城主请来。” 房中随侍的楼英应声出去,门吱呀一声响,伴着屋内书桌后久坐的人一声轻叹,道不尽的愁绪,说不出的苦楚。 楼书音丢开手里的朱砂笔,从书册中探起头来,支着胳膊伸了个懒腰,随着病症的加重身体也愈发疲累,才看了几本册子就精神不济、哈欠连天起来。 拾起丢开的朱砂笔在书册上勾勾画画了一阵,才等来人。 门外脚步声愈来愈近,他的思绪便越发的飘远,他想到了十几年前楼家的样子,想到印象中为数不多的落云舒乖巧的样子,也想到了几年前被人裹挟着丢入苍茫雪域里那段迷失的日子,还有那一方皑皑天底下唯一的亮色,那时候玉女不叫玉女,也不爱着白衣,不然……他也记不住这么一个人,呵…… 吱…呀! 这一回房门开得极慢,像是被人特意拖住了节奏,有种时光被收拢又敲碎的错觉,对,错觉。 擒仙谷的人就要出世了,自己似乎……还能多活个几年,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放过她。看着人走近,楼书音收住了思绪,抬眼笑望着季封,“这一忙,倒像是许久未见了,坐。”指座给他,却没起身。 对于楼书音这么一个举动,季封在心里是笑了又笑,冷笑与嘲讽居多,面上却是痞笑着道,“是许久未见了。” 扶着椅壁坐下来,扭头和他说到:“我和皇兄几个见了一面,没想到皇妹也在。还挺可人的,你得见见,哦,不对,你们不能见,大婚前不能见。” 大婚,“呵~” 楼书音不禁失笑,食指并着中指搭在唇边低低的笑着,眉眼低垂思量几许,方又抬眼轻笑着说到:“哦,看来几位皇子所来只为散心。” “嗤~”季封闻言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普一看,见他虽仍旧面色苍白,可眉宇间多了分润泽,难道离忧谷里还有人想保着他不成?那落云舒也不是不识趣之人啊? “依城主所言,怕的确如此。”季封接过话头,嘴角仍噙着笑,眸子微凝,颇有些不可明就的针对意义在里面。 “若是如此,最好不过。拍卖会能在玉罗城举办数次且名贯四方,多亏着圣上的扶持,殿下们的悉心相助。可得代我多向几位殿下道谢一二,也增进增进你们兄弟间的情谊。” 这一番话楼书音说的极其诚恳,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在季封听来却是恶意满满,扶着椅壁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攥着,“季封在此谢过城主了。拍卖会后,定与几位哥哥好生叙叙。” 这是没算九皇子漓华? 楼书音笑着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季封从书房出来,看着门边守着的楼英,微微颔首,左手握拳背在身后,身姿挺拔踏着方步离去,端的是气派。 楼英看了看,待他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推门进去,见楼书音站在窗口半开着一页窗不知在瞧什么,出声却话他人,“那天下楼的莲尘寻你有几次了。” “她寻我做什么?”楼书音头也不回的说到,话语带着厌弃像是厌恶极了这个人。 窗外的院子里满是枯枝败叶,兼之这个季节寒风瑟瑟,连只飞禽都未见得,正是一年里最难看的时段。 “少爷你不管吗?”楼英好笑的问到。 “我管这个做什么?各人的命个人拼,当年漓幽珠先救了小妹,说不得她不救旁人,只当她付家千金万数难道还比得我楼家娇玉吗?今日她用忘川来换往数因果,也不看看别人同不同意与她换。”说到这,楼书音往日修的平心静气都作了废,自己都怜着捧着的小妹,倒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欺了去,“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楼英不知他是说自个呢还是骂别的,附和着说到:“我道她要是有那个胆,明日拍卖会上夺了漓幽珠的尸身去,由她自个泄愤。偏就是没这个胆,只会干些旁门左道的事。还有那琼雪,我念着少爷你,当年就不该为着这事去救她,她还好端端的……” 砰!窗页被用力合上的声音。 楼英话语一滞,讪讪的看着正欲削他的城主大人楼书音。 “你说着说着倒编排起我来了。”楼书音搓着指尖,阴恻恻的说到。 “没,不敢,少爷我就是一时嘴快,您放过小的。”楼英赔笑到,幼时肥胖留下的印记一下子浮在了脸上,原本不大的两眼珠子笑起来就没了影,楼书音每每见此都深感疑惑,他平日笑起来不是如此的。 第七十八章 求医 “好了,你小子。”楼书音懒得与他皮,走到地炉边的椅子坐下,伸着手烤火。 “花宗的人前日便来了玉罗城,到现在也未见得她们主事的人,也不知是奔着哪一件拍品来的。”楼英磨磨蹭蹭的挨着楼书音旁边的椅子坐下来,伸手试了试温度,琢磨着让人再添几斤炭烧得更热乎些。 “人还没接走?”楼书音淡淡的问了一句,就着地炉散出的暖意,冰凉的手掌也染上了热度,一点点蔓延到心口到眉梢,便兀自的笑了起来,感慨万千,“离忧谷里的人啊,想来没那么容易当废子。好在,小妹念旧情。” 说到这个,楼英一下子想起来听过一些传闻,疑惑着道:“那岑馨姑娘铁了心要去雪域,怕不是知道些什么。” “那些传闻或许是真的,也或许是假的。她不是个好奇的人。”楼书音没什么兴致谈这个,谈到这些不免让他想起不该想的人,这是他不愿面对的。 “若是真的,我倒想去瞧瞧,看是不是真有什么吃人的怪物、救人的圣女。”楼英兴致昂昂的说到,满眼的期待让他不忍打断,撇过头望着炉火,竟期待起大婚来。 —— 江陵,一条寂寞山道上奔驰着一匹快马,马上乘着两人,都是男子。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奔波许久求医问药的江景瑜杨修二人。 只看那江景瑜眸子微闭被杨修一手圈在怀里,别别扭扭的骑在马上,小脸苍白的紧,平日润泽的唇失了颜色像块皱布上下粘着,眼周一圈都是乌黑,难看得很。 若叫江南惦记他的姑娘们见了,打死都不会认的。 快马加鞭,山峦与清风共行进,萧萧落叶伴着马蹄声声,尘起尘落下,一座幽闭的山谷缓缓出现在了眼前。 梧桐落了满地的枯叶,光秃秃的立在那,成片成片的梧桐树后面,隐约可见葳蕤草木,高低起伏。 杨修骑在马上往里面望去,厚厚的枯叶竟有一膝之高,诧异之外,盘算了一下牵马进去的可能性,低眼看着怀中昏昏欲睡的江家公子,“景瑜,我们到了。”手指轻落,点在他额前,故作轻松的说,“我倒要瞧瞧这擒仙谷拘着位怎样的神仙?” 江景瑜睫毛翘动,睁开眼,虚弱的问到:“到了?这次你可没骗我?” 杨修楼着江景瑜笑道:“景瑜,我这次可没骗你。你看这前头的山谷,就是擒仙谷。呵呵……” 江景瑜强撑着身子往那谷里望去,见实在没什么大不同的,光秃的梧桐树更是……失落的窝回杨修的怀里,未做多说。 “景瑜,你这般做派,要是被你父亲看到了,非砍了我不可。”杨修抱着江景瑜弃了马,施展轻功几个起落便入了谷,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咯吱咯吱的枯叶碎裂声听得人心头生烦。 江景瑜没有应话,杨修怕他受不住先睡过去了,开着玩笑又说到:“我倒感觉自己抱着个小娘子,到处求医问药,呵呵……” “杨修你别过分。” “哈哈哈……”杨修抱着江景瑜轻快的走着,笑得毫不掩饰,惹得他一阵气闷,眼睛咕嘟咕嘟的乱转。 正玩闹间,谷中传来一句凌厉的问话:“来者何人?” 杨修赶忙扶着他靠坐在树下,向谷中方向拱手作揖,声音暗含内力向谷中推送开去,“晚辈杨修,因友人江景瑜遭人贼手,性命不保,特来向前辈求药,望前辈赐药。” “晚辈杨修,因友人……,望前辈赐药。” “……望前辈赐药。” 山谷中一直回荡着杨修的答话,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再无其他声响,杨修不禁面色有些发沉,低语到:“奇怪。” 江景瑜见杨修平时笑意盈盈的眸子焦急的乱颤,心中吃味,“杨修,走吧!” “胡说什么!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不求到药怎可回。”杨修不禁斥道,眉头狠狠的皱在一起,随即又勾笑缓下声劝他,“景瑜,何必心急,医仙儿好歹也是一届仙,有些脾性是应该的。她若没有脾性我该道声怀疑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江景瑜坐在树根上,抬手指着他无奈的说到。 杨修挑眉笑道:“急什么,人可是来了。” 话落,一女子从林间出来手里着一拂尘,穿一青绿色棉布衫,腰间挂着枚玉佩上刻‘仙’字,见他二人也并无多言,眸光落在江景瑜身上,看了瞬,才道:“二位,请随我来。”一转拂尘,转入林间在前头领路。 此人正是青璃。 杨修一把横抱起江景瑜邪笑着道:“此番前来,收获不少啊!” “你倒是收获了些什么?”江景瑜抬眼盯着杨修,强打着精神问到。 “呵呵,这可不好说。” “不愿说就算了。” 杨修见他兀自嘟囔了声转脸左顾右看,殷红的嘴唇笑抿着,驱使轻功追上去。 林间不知何时起迷雾重重,梧桐树早已不见了踪影,满眼青翠浓影,看不清周围景致。 厚重的叶尖缀着圆润的水珠,经过,滴在了三人肩上、发顶…… 愈往前去,阳光开始示弱,整片林子里黑压压的一片,只有少许地方透下来一丝光亮。 青璃走在前头,撇眼往后看,冷冷的叮嘱了声:“前面路杂,且小心跟着,勿要碰了毒虫野兽。”随即手着拂尘双手勾印,身子飘浮于空中,右手执拂尘向前方勾动打去,左手一挥,从袖中射出条青色绸带裹在杨修腰间,猛地一带,杨修二人便如离地的风筝飘飞起来。 “哎!” 青璃肃着脸回眸冷冷一看,杨修识相的闭紧了嘴巴,不敢再发一声。他怀中的江景瑜被晃得正是头晕眼花,朦胧瞥见,经不住摇头,更用了几分力抓着他衣服。 “你这么用力做什么?”杨修被勒着后脖颈痛,低低的问他,手臂一阵将人圈得更紧了,他才肯放手。 本想调侃他两句,一柱阳光倾泻下来,刺得眼睛一痛,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人却被甩了出去,刚要说话被他一个拳头塞嘴里,低斥到:“闭嘴。” 杨修迫于无奈只好点头,江景瑜这才撤开手去。 青璃可不管这些,拉着人上了林子外头,足尖点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马不停蹄的往前奔去。 杨修被她扯着实在是不爽,却又顾忌着擒仙谷的名头,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哎,姑娘,我轻功还不错,两个人不吃力,你放我……” “闭嘴!” 第七十九章 破孩子 “你要是不想过这万毒谷便直说。”青璃不耐的斥道,左手手指张开松开绸带,手臂带力收回裹在杨修腰间的绸带,头也不回的往前奔走。 杨修忙施展轻功跟了上去,‘这女子武功好生奇怪,看样子是不会轻功,可,在这丛丛叶间是怎么做到如履平地,还能全力奔跑?’ “呀!”江景瑜惊呼到。杨修赶忙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问到:“怎么了?” 江景瑜面色开始泛青,自点了穴,嘴唇哆嗦,“不知被什么咬了口。” “你别动,这里毒虫甚多,……该死。”杨修懊恼怎么就碰上了。 在前方奔走的青璃,耳朵微动听到二人低语,从怀里掏出瓶药丸,往后抛去,“服了药,赶忙跟上,耽误了时辰可怪不到我身上。” 杨修单手抱着江景瑜飞身接过药,手指弹开瓶塞,倒出一粒药丸,喂到江景瑜嘴里,“快吃下去,我会快些。” 江景瑜点头咽下,微睁着眼,看向周遭。 杨修一提内力加快脚下速度跟上去,才发现那青衫女子早已等在那。 青璃脚下是万丈高崖,对岸悬着涛天瀑布,声势浩大,面无表情的嘱咐一声,“可要跟好了。”纵身一跃,坠入万丈高崖,双手紧附在崖壁上。 杨修迟疑了一番,将江景瑜背在身后抽过腰带绑缚紧,也紧跟着跃下。 两人在石壁间奔走、跳跃、下坠。 也不知这青璃从哪里摁出一条铁锁来,直直的往对岸投射出去,稳稳的扎进石层间。与此同时对岸的瀑布流里也射出一条绳索来,勾在崖壁突起的石头上。 还未等杨修看个明白,青璃率先跃上了绳索,步伐诡异的消失在瀑布流里。 “景瑜,我们要过瀑布了。” 杨修侧头嘱咐到,“你闭上眼。” “嗯。”江景瑜乖乖闭上眼,脸紧紧贴着他的后背,那是一点也不敢多看。 杨修眯着看了看,沉了口气松开攀附的石壁,跃上绳索,脚步稳而轻的向对岸快速移去。 入到瀑布里才发现,瀑布后的石崖被凿穿成一个大洞,连着一个天然的洞穴,到处是倒挂的石笋,杨修背着江景瑜小心翼翼的避开地上栽种的石笋以及头顶倒挂的刺,沿着一条小路走到尽头。 一帘秋水从洞口垂挂下来,涟涟秋水敲在凸起的石笋上,四散溅开落进低洼积水的池子里。 池子旁是被人工敲击打磨过的石笋堆叠成的石阶,盘旋着绕过水流搭在洞口边,这便是出去的路,也是进谷的路。 “这么慢。” 稚子的声音。 声音从上面传来,杨修抬头往上看,青璃站在洞边垂眼看下来,面无表情,眸子里却透着忧愁,真是个奇怪的人。 “嗯?”说话的人呢?杨修仰着脖子奇怪的看向她身后,这个角度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徒劳。 “这个傻子在看什么呢?还不上来。”小萝卜头凌睿从青璃身后蹦出,好奇的往下看,他倒要瞧瞧这个傻大个在做什么,“喂!你到底看不看病了!我都等饿了。” “嗷,痛……” 青璃抬手一个爆栗砸在他头上,恨铁不成钢的说到:“一天到晚只想着吃,站这一会就饿了?” “师姐,大师姐刚出谷你就大师姐上身了,你都不疼凌睿了。”指着心脏的位置,苦着脸,“凌睿这里痛,不要见到师姐了。”说完撒着脚丫子往后窜。 青璃手中拂尘回身一扫,将人给拉了回来,抬手又送上一个爆栗,“想跑去哪躲懒,师傅让你来将人领过去,还想赖了不成?” 被嘲笑兼无视了的大傻子杨修,默默解开腰带将背上的江景瑜放下来,系好腰带,手扣上江景瑜的手腕,眉头一皱,“这……” 脉息微弱,情况十分不好。 其实他也不懂…… 打横抱着江景瑜拾阶上去,刚走到青璃身侧,小屁孩凌睿抱着手一个冷哼别开眼,杨修眯了眯眼看向青璃,还未说话,青璃便冷着脸从他身侧走过,身形晃动,人影如拉长的青丝朦朦成雾状,未待看清,人已到了远处。 待看去,青璃挽着拂尘,却是闲庭散步般的慢慢走着,可一步却像走了三四步。 杨修心中暗暗称奇,极想知道这功法习自何处,又是何人所创,竟是如此怪异高深。 萝卜头凌睿转过头瞪了眼杨修,转头冲着远处晃动的青影喊到:“师姐等等我,我们一道去师傅那。” 青璃撇了眼不理继续往前走去。 “哎!师姐,师姐,师傅说了……”萝卜头凌睿叉着腰扯着喉咙朝青璃喊,见人影完全消失,撇撇嘴,追过去,“师姐,师姐,凌睿不饿了,师姐,凌睿不贪睡了,凌睿错了……” 稚子清脆的声音撞击着江景瑜的耳膜,江景瑜半眯着眼打量着跑走的凌睿,在杨修耳边嘀咕了几句,惹得他直笑起来,笑得眉眼灿烂,本就生了一副好皮囊,如今一笑更是让人看痴了去。 正追着师姐喊的凌睿一听,刹住脚步,转身朝杨修喊到:“你笑什么?一个大男人长得这般妖孽做什么?又不要出卖皮色。” 杨修只笑着应到:“你希望我笑什么?” 凌睿知道斗嘴皮子斗不过大人,恨恨一跺脚,“我管你笑什么!还不快点跟上。”说完,人便如脱弦的箭,恍惚间就消失了个干净。 杨修愣到,这一个二个的武功都如此诡异,这擒仙谷到底是捉住了何方神圣?心中虽是千回万转,但也好不落后的抱着江景瑜跟了上去。 “嗨,也不慢啊!为什么青璃师姐如此嫌弃于你?”凌睿手指点着下巴很是好奇的问到,大眼咕嘟的往上翻瞧着天空,未待杨修答,又快速的道:“管他呢,青璃师姐才不要看得上你。”说着调头就走。 杨修无奈看了眼江景瑜,抬步跟了上去,边走边打量四周景致,感叹到:“景瑜,你看,这擒仙谷可真是人间仙境啊!” “嗯,这仙字必有仙缘。”江景瑜头靠着杨修胸膛,眸子亮亮的,嘴角勾笑,语带欣赏的应声。 “这还只是秋末,若换做春季,当不知如何美。” 背着手走在前头的小大人凌睿,一字一句的说到:“少见多怪!” 话罢,尤不满的加一句,“傻子就是傻子。”声音清脆,掷地有声,一点都不怕别人听不到。 杨修眉毛一抽,看向凌睿的眸子里带了些暴躁的情绪,想要把这破孩子吊起来打。 第八十章 试药 杨修忍了再忍,好不容易忍到了樱花蝶住的湖边小筑,还是破了功,被冰冷的湖水给唤回了佛心,未得酿成血案。 事情是这样的,三人一路穿行到了轩湖边,过了湖就能见到医仙樱花蝶。 杨修还没来得及高兴,破孩子凌睿便来招惹他。 只见凌睿乐呵呵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仰着头,小脸蛋,看着挺萌一小孩,开口就是:“傻子你轻功这么好,就不用我帮忙了吧!自个过去~喔~”迈着小短腿,轻松的点过岸边一个机关,踏着水面暗藏的铁链,滑过湖面,一头扎进小筑里去了,还随手撤了机关。 跟在他后头的杨修,失了铁链的支撑,一脚踏在水里,身子往下沉,幸得已然过了湖面大半,硬撑着掠过了湖面到了小筑上。 一走,一步是一个脚印。 凌睿从里头奔出来,看到地面上的水印,很是嫌弃又讥笑的说到:“傻子就是傻子,这轻功一般般嘛,还道你轻功有多好呢。” 南无阿弥陀佛,杨修心中默念了一声,强压下怒火,垂眼看着他发顶漠然说到:“有劳小施主带路。” “原来是个和尚。”凌睿不满的背过身去,嘟嘟囔囔的走在前头。 转了道竹屏,隔着几重纱杨修总算是瞧见了这医仙的影,“晚辈杨修见过医仙。” 迎面拂来一阵风,混着药香,一眨眼杨修怀中抱着的人已经被丝带裹着送入了纱幕后。 杨修怔了瞬,想着跟进去,转瞬一想又觉不妥,止步在原地望着那重重纱幕发呆。 纱幕后传来江景瑜细微的痛吟声,紧咬着牙关,血从齿缝间溢出,味儿像是一阵有形的风直扑纱幕外站的人。 杨修忍了忍,背过身去,就当自己看不到,本来也看不到。 身后传来医仙淡漠的声音,“毒未攻心,你且在外等着吧。”杨修转身看去,这医仙在室内也戴着面纱,仅露出一双带着冷锋的眉眼,让人瞧了便心生抗拒,想要与她拉开距离。 医仙走出来,杨修退了几步,遥遥一礼,“有劳医仙了。”在她凉薄的视线注视下仓促的退走出房门,正撞上奔走过来寻人的凌睿,凌睿被撞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仰头怒瞪着他,“你走路不看人啊,屁股都摔痛了。” “不得无礼。” 凌睿从地上爬起来,甩着手胡乱的拍拍衣服,乖巧的应到,“哦,徒儿这就带他下去更衣。” 杨修这才又想起湿了的鞋袜。 “跟我走吧!”凌睿不耐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瞧着房里看,显然是担心他抱过来的男人,“有我师傅在,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现在跟我走。” “有劳小师傅了。” “哼~” 凌睿傲娇的背着手往外走,绕过烟雨纱遮的露天竹棚,走了水廊,绕到小筑的后面。 原来小筑后面用竹桥连着一座大宅邸,没有小筑那么高罢了。 杨修跟着他进到宅邸里,却不见人出来相迎,绕过围屏也不见来往走动的人,这宅邸里像是没有生气,杨修略一想,一路进来,只顾着与景瑜说话,逗他分心,倒没注意谷中走动也未见旁的人。 “到了,进去吧!”凌睿斜睨着眼看他,两手背着,小大人模样。 杨修不疑有他,抬步进去,果见桌上摆着叠得整齐的衣裳鞋袜,绕过屏风,见浴桶里装满了水,伸手一探,打定主意洗浴一番。却不知,门外的凌睿竖着耳朵听着,一听到入水声,贼笑着从怀里摸出锁将门从外锁上。 落锁的声音杨修并没有错过,看着自己褪尽的衣物,索性将另一只脚踏进水里,安安心心洗浴起来。 可他还是错估了一个孩子的整蛊心。 凌睿去而复返,踮着脚尖,凑着窗口,手指嘴里一含,点破窗纸,将细竹筒往破口一对,嘟着嘴就将他新研发好的无色无味迷烟吹送了进去。 穿戴好走到门边,瞄到多出来的竹管的杨修下意识捂住口鼻,走到门边,推门果真不开,踉跄着一脚踢开门,扶着门框踩着门板看向愣在窗边的凌睿,怒上心头,呵问:“有意思吗?” 凌睿呆呆的点头,“倒。” 砰! 杨修倒在他踢坏的门板上失去了知觉。 凌睿跳着奔过去,坐在他胸膛上,掐着他人中一阵狠掐,见他没醒,高高兴兴起身,“大功告成!” “又拿人做试验?” “嗯,嗯?”凌睿小脸上笑容一僵,尴尬的转过身看着院子中站的青璃,“青璃师姐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青璃顿了下反问到。 “能来,能来,要阿睿说啊,师姐以后得常来。”凌睿求生欲极强的说到。 青璃笑了笑,常来? “师姐,你笑起来好看多了。”凌睿从杨修身上爬起来,走到青璃身边,仰着头认真的说到。 “少说好听话,你这一次坏了一扇门,窗也要重新糊,人,等醒了,看你怎么解释。”青璃说着走到杨修身边,看到他被凌睿掐得惨不忍睹的人中,回头很是怀疑的问,“你以前见过他?” “没有。”凌睿摇头,“我都没出过谷,哪里见过他。” “下这么狠的手,他得罪你了?”青璃更是不解了。 “谁让他好好的出家人不当,长这么一张面皮子。”凌睿撅着嘴巴不满的说到。 “容貌都是父母赠予,你怎可如此?”青璃没有看着他说话,蹲下身,捏着杨修下颌丢了一粒药进去,凌睿见了冲过来,想要将药从杨修嘴里掏出来,被青璃捉住手,不能动弹。 凌睿急得大喊,“我还没试验成功呢。” “你试药,我也试药。”青璃松开他的手,起身往外走。 “青璃师姐想试药,谷里随便找个人都行,为什么跟阿睿抢!”凌睿不依不饶的追上去,扯着她的衣袖不让她走。 “松手。” “不松。” “松,手。” “不松。”凌睿摇头。 “想好怎么和人解释了吗?”青璃换了个话题。 “有什么好解释的,他来求医问药,阿睿试试药怎么啦。” 见他说的满不在乎,青璃眼带歉意看向渐渐转醒的杨修,“按你这逻辑,该试药的也应该是师傅,就算师傅不用,按资排辈也轮不到你。” “阿睿不管!阿睿就是要试药,青璃师姐你休要管我。”小孩子的扭捏劲又上来了,凌睿耍着小性子就是不肯依。 “是是是,我不管你,出了谷啊,咱俩各走各路,你且逍遥自在去。” 躺在地上半边身子麻木、再一次被忽视的杨修,内心里是在大草原上奔驰的…… 第八十一章 戒疤 “咳!”杨修躺在地上仰着脖子重重的咳出声,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说话的两人终于看了过来。 凌睿皱着略淡的眉头,圆滚滚的眼珠里写满了不快,对他的转醒以及恢复气力很是气愤,别过脸去,对同样看过去的青璃说到:“那可不成,师傅说好了的,是让阿睿跟着师姐你出去闯荡,怎可分道扬镳?” “你向来不听师傅的话,这一次也没什么不同。”青璃不想管人,一个人逍遥自在多了,凭什么要搭上这个臭小子。 “师姐若是不愿,阿睿这就去与师傅说去。”凌睿一跺脚,丢下话跑出去。 青璃没去追,走到杨修跟前。 杨修看着停在身前的绣着梨花的鞋,撑着身子坐起来,手打着颤,指着鞋面绣的梨花抬眼问她,“喜欢梨花?” 面对这么一个容颜出众的和尚唐突的问话,青璃竟是违背本心的向他伸手,点头轻轻应了一句,“是,喜欢。” 杨修看着她伸到面前的手,虎口的茧尤其厚重,不觉笑了笑,将手给到她手里,就着她的力道从地上起来,拍着身上的灰,漫不经心的与她说:“这花不好,梨,离,不好。” “怎么不好了?人总是要分别的。”青璃缩回手,藏到身后在衣间擦了擦,停住。 杨修瞧着她的小动作,看向自己的手,想这双手杀了不少人,沾着不知道多少血腥她一个未出谷的丫头,嫌弃倒也没什么,想着又接着先前的话说到:“可你这缺的一瓣是什么?”蹲下身,扫过她鞋面沾的灰,仰着头笑看着她。 青璃盯着他的笑容看了一阵,眸中情绪交错,看向谷中矗立的房厦情绪奔涌,肩头颤动,转回眼来眼底便只剩了幽深,看着杨修道:“那又怎样?”说完转身要离开。 “喂,和我说说话,你这谷里好像没别的什么人。”杨修蹲身在地上,玉白的手点在地面反复的阻挠搬食的蚂蚁去往归处。 “与你同来的公子,是什么人?”青璃笨拙的找话。 “江家的公子。”杨修兴致盎然的回到,顺口又问她,“你知道是哪个江家吗?” 青璃蹲下来,看着地上被他逗弄不休的蚂蚁,觉得那蚂蚁像极了自己,糊涂又麻木,便伸手挡开他的手放过这只可怜虫,“我自幼便待在这谷中,天底下江家有多少我不知,有名望的江姓在哪,我也不知,公子可算是难倒我了。” “你是叫青璃,我,杨修。” 青璃闻言笑了,“好好端端的与我说名道姓做什么?” 杨修挑眉未答。 “你倒是一个豪爽的和尚。”青璃又道。 杨修听言将头上的布巾假发取下来,攒在手里,露出冒着青茬的光头来,笑吟吟的道:“我倒是想当一回你口里的公子的。” 果然是个和尚。 青璃盯着他头上的戒疤多看了几眼,抬手想要摸摸,“介意我摸一下吗?” 杨修没答,抓过她手准确的落在了那几道戒疤上,问她:“是不是很难看?” “没有,应该很疼吧?”青璃摇头,指尖落在些微凸起的戒疤上,“我听一个和尚说,这戒疤没有特定留在头顶的,你这个是?” “和尚?你出过谷?”杨修偏头问她,目光灼灼。 “先时有个和尚误闯了万毒谷。”青璃没做过多的解释,“我看他的戒疤都是在身上的。” “嗤,我这个…”杨修说着抹了一把头顶,“我也不知道,可能这天下独一无二的吧!怎么了?不好看?” “呵呵……”青璃笑着不知道该应什么,比一个女孩子还在乎好不好看,真是难得,“走吧,带你去前面走走。” “嗯。”杨修跟上。 两人来到湖边小筑搭的竹棚下,望着这一湖静水,杨修告诉了她这几道戒疤的不同之处。 杨修说,“我从小就是孤儿,无父无母,他们说我与佛有缘,将我捡了回去。” “我倒觉得,这只是一种牵强的解释。我打小在寺里长大,小时候读不懂佛经,也不会诵经,成日斗殴寻衅,好好的将佛缘一点一点给折腾没了。” “可,他们还是不愿放我走,也不是他们不愿,他们也拦不住我。主要是我那捡我的老和尚不肯放我走。你猜猜他为什么不肯放我走?” 青璃摇头,她不想猜。 “老和尚说我这皮貌是祸害,不当和尚,学一身本领,在这世道上混不下去,早晚……” “早晚什么?”青璃不是太明白一个男子容颜过于出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杨修低头仔细的往湖里看着,湖中水过于青绿,瞧不见什么鱼,他回头一指那小筑主屋,“你知道我送进来的友人,当初怎么和我相识的吗?” 青璃没有多语,等着他说下去。 “他是江家的公子,名门贵族,见过不少美人。” “他初初见我的时候,我手拿着一把云扇,刚沾了血腥。他胆小怕事又好奇顽劣,想闯闯江湖,见我厉害死缠着我,先时我一直这么以为的,直到后来,遇到比我更厉害的,我才知道不是为了什么武功高绝,单单是我这一张皮貌罢了。”杨修说到这的时候,想起了忘川客栈那日马上坐的寒起来,真真一位潇洒郎儿。 见青璃不说话,杨修不禁觉得自己话有些多了,草草几句想要收尾,“我这疤戒的不是酒肉荤腥,也不是息恶行慈,戒的只是我这颗还俗的心罢了。” “你不想当公子了?”青璃有些讶异,毕竟他一直觉着与佛无缘。 “当公子,像他这样的才行,我不行。”杨修说这句话的时候,明亮的眼眸里藏着落寞和渴求,外表却浮着自嘲,笑着,脸上嵌两个梨涡,忽略他光亮冒青的头顶,真像个少年郎、别家少爷。 青璃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两个梨涡也随之消失,她才瞥开眼,“或许你真是哪家公子呢。” “或许呢。”杨修接了句,很是无所谓。 “你怎么找到擒仙谷的?”青璃问。 “你是想问这个牌子的主人吧?”杨修从腰上解下令牌递给她。 青璃摸着令牌上雕刻的花纹,问,“她还好吗?” “我想应该是好的吧,无病无痛的,还能让我来这谷中。” “她是我多年未见的朋友,谢谢你能告诉我她的消息。”青璃认真的拱手向他行了一礼。 杨修合掌道了句佛号,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让这位姑娘出手教训那兔崽子呢。 第八十二章 我欠你什么了 杨修想了想揍孩子这事还是直说比较好,“刚才那孩子叫什么?” “凌睿。” “好名字啊,聪明过头了。”杨修嘀咕了一句。 青璃一听只是笑,这是一个不可争的事实。 杨修又道:“聪明的孩子,一定抗揍。” “嗤~,哈哈……”听这话,青璃想起凌睿每每闯祸被辛安提溜起来吊着打的样子,以前不觉得,现下倒是欢乐凭增。 棚角铜铃响起,她不得不收住笑,朝杨修颔首一礼,匆匆穿过竹廊,进了小筑主屋里。 隔着重重纱幕,她没敢抬头看,老老实实喊一句,“师傅。”屈膝跪在门边,双肩沉着,平日直直的腰杆弯了,这一刻思绪也是停滞的。 屋外传来脚步声,青璃动了动,还是没将弯下去的腰背给挺直。 永不出谷,永不结友,永不怨气于人,三条永不将她牢牢的锁死在这美如仙境的擒仙谷里。辛安说师傅会让她出谷,青璃是不信的,即使那女人很是厉害,她当年不也没做到吗? 青璃抬眼想看看,那么多年不见,师傅现如今是什么模样? 屋外的风啊,吹过廊角挂的铜铃,叮叮当当的响,风绕着门外廊角站的和尚打了个回卷,悄摸摸闯入室内来,风卷帘动纱动影动,青璃便这么猝不及防的看到了“阔别多年”的师傅,樱花蝶。 美人迟暮,有八年了吧,师傅还是老了,鬓边白发如此灼眼…… 纱幕后,樱花蝶看着跪在门边的青璃,视线落在她耷拉的双肩上,唇角一扯,意味不明的笑了声,放下手中的针,拍了拍榻上的病人江景瑜的脸,指尖微翘划过脸颊收在掌心,一拂袖往门帘后走去,“方子给你留着,桌上自己取。” “是,师傅。”青璃知道这是打算让她接手病人,以前这样的事轮不到她手上,都是辛安在弄,或者是凌睿。 杨修走过来,向她伸手。 青璃偏眼看着停在她身侧那双鞋,久久不语。 “你打算跪多久?”杨修问。 “……”青璃抬头看着他,笑着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跪着便跪着吧,杨修没那么多好心,靠着门框撂着脚,目光平静的看着纱幕。 一盏茶后,青璃从地上起来,撩开纱幕进去,杨修一见抬步跟上。 江景瑜躺在竹榻上,盖着一块粗麻缝的米白色单子,未盖严实露出大半肩颈,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针眼,跟进来的杨修倒吸了一口气,急走几步,挨近了看更是瘆人,富养出来的一身细肉被针扎的没剩一块好的了,“这……” 杨修满是惊诧的看向青璃,“这?” 青璃坐在榻边搭了搭脉,面色平静的说到:“毒已去了三分,剩下的还得靠药养着,这些只是医治的法子,几日后便可消。 他这些日跟着你舟车劳累,身子骨吃不消。师傅给他用了安神散,又用了些温养的膳食,撑不过去睡着了。” 杨修悬着的心才落了地,认同的点头,“那便好,那便好。” “毒去了三分,那还有七分?”杨修突然意识到这毒还未解,追问到。 “还有七分,得等他醒来再说。” “你的意思是,他……会…可能醒不过来?”问这话的时候,杨修迟疑了许久,还是问了出声。 “嗯。” —— 因着寒起贪吃一事,落云舒决定与琼雪单独见一见,就约在了傍晚用膳时分,楼书音的地盘——迎风楼。 至于落云舒出现在迎风楼,要宴请他人,这消息还是季封递到楼书音面前的。 落云舒按着约定时间到迎风楼等人,这一等,等来了三皇子的人,江家的人,郑家堡的人……最后才是她琼雪,“姗姗来迟啊。”说着叠手排于眼前,侧低眉一礼。 “出来颇多麻烦,师兄又多盘问。”琼雪低眉回礼,顺口解释到。 落云舒一笑,“寇寒倒是护你护得紧,坐。”与她拉开座椅。 “多谢。”琼雪撩着衣摆坐下。 落云舒抬手打了个响指,拉开椅子自己坐下。 琼雪盯着她看了眼,疑惑她等自己的时间不待在雅间里去了哪? 一众侍女端着酒菜鱼贯而入。 “听说你早上见着寒起在偷吃了?”落云舒接过侍女端过来的酒水,递与她一杯,轻呷一口,见她盯着酒看,笑到:“你随意。” “偷吃……”琼雪把玩着酒杯,咀嚼着这个词。 “他什么身子你不知道吗?你什么都好,就是不近情理。” 侍女摆好酒菜,并排着到落云舒跟前等她话。 “叫掌柜的上些好茶,我这姐妹吃不得酒。”落云舒说得洒然,看向琼雪的眼睛里印着今夜的灯火,像是豪客,有着一掷千金的资本,“拿去。” 领头的侍女捧了银两连忙应声,带着人下去。 琼雪看着那扇阖上的门,忽然问到:“你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了?”落云舒笑了起来,良久才止。 琼雪也跟着笑了起来,面上是温柔的笑意,双手交握,直视着落云舒的眼问到:“你不知道,你欠我?” “什么?”落云舒满不在乎,眸子还染着笑,撇开目光,右脚架在椅子边缘,隐在衣裙里的左脚反复掂着,看向别处平静的说到:“我欠你什么了?” 落云舒似想到什么腿搭下来,手撑着扶手,身子探出去,眼睛直瞪着琼雪的眼,不容她躲避,“怎么?不甘心了!还是,是因为寒枯?你我清楚师傅对你的情义……所以我欠你什么了?” 说这些,落云舒内心是平静的,因为她还是知道一些因果的,只是为什么眼睛涩涩的。 落云舒仰着头看房间四角悬的六角玲珑灯,看得专注。 琼雪一时半会不会给她答复。 她知道的。 琼雪低头看着面前的酒杯,漠然闭眼,手扶上酒杯道:“这杯酒我喝了。”仰头喝下。 落云舒没应,好看着灯。 灯光扑在她脸上,拢住她无意散发的寂寥感,朦朦胧胧,一切都是虚幻。 琼雪放下酒杯,掩袖擦了擦唇角,将酒杯轻置桌上,垂目,“世间义理与我何干?”抬手执过酒壶主动为自己续杯,眼皮一抬淡淡的道:“你这杯中酒也是该尽了。” “任性。”落云舒评论了句,收回目光,抄过酒杯仰头一尽,倒着酒杯与她看,“怎样?” “这茶怎么还不上。”落云舒又兀自嘀咕了一句,回头往紧闭的房门看了看,又转回眼,看着满桌酒菜,拿过筷子在桌上顿齐,朝琼雪说到:“来,吃菜。”却伸筷子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 “……”琼雪看着面前菜碟里空缺的一大块,有些哑然。 第八十三章 补偿 “吃。”落云舒筷子一指,招呼到。 琼雪到底是稳住了心神,摇头起身,右手执筷从落云舒面前夹走一块酱猪蹄,开口解释她赴约的目的,“我来,不为别的,若是有朝一日冲撞了临门主,再换来一纸追杀令,云大主使行个方便。”有意无意的压重了大主使这三字的音调。 她又问,“怎么不吃?难为你这么多年还记得姐姐的爱好。” 落云舒听言一笑,执过酒壶为自己倒酒,酒水倾泄而下撞击着酒杯,发出清脆的咕嘟声,一时寂静。 琼雪伸筷去夹肉食,全是早上受的刺激,下意识取肉吃。 落云舒睨了眼,放下酒壶,垂腕端起酒杯停在眼前,看了良久,才出声道:“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琼雪顿住手中的筷子,平静的道:“什么问题让云大主使想不明白。”话过自然的夹菜,入嘴细嚼。 “这寒起馋肉我懂,你在云浮做那么多年的姑子,怎么还馋荤腥?”落云舒放下酒杯,双手叠交,轻蔑的说到。 琼雪闻言放下手中的筷子,嘴角泛起抹淡笑,不露痕迹的扫看了眼落云舒,从袖中扯出一方丝帕,抬袖遮了嘴角擦着,“舍近求远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落云舒嘴角勾笑,手指抵在酒杯上绕圈,听得认真,耳边的碎发倾泻下来遮住她眼底的幽光,琼雪看不太清只是笑着,这并不影响她吃菜。 叩叩! 门外响起侍女声音,“客官,您的茶。” “进来。”落云舒回头看,正撞上门外恰走过的人往里看的视线,随心问道,“陈老怪上了什么茶?” 陈老怪便是掌柜。 初听这称号侍女明显愣了下,转念一想掌柜的不就姓陈吗,脆声回到:“回客官的话,这是上好的徽茶,黄山种。”说着与她沏了一杯茶,又与琼雪沏了一杯。 杯中茶叶沉沉,状似雀舌,绿中带黄,银毫微露。茶汤清碧透黄,雾气结顶,香气如兰。 确是好茶。 “心随流水去,身与浮云闲。”落云舒说完笑了笑,很久没这般附风雅了,怪不好意思的。 琼雪难得的替她捧了捧场子,“倒不想你有这般才情。” “偶然翻书瞧见的,只不过记上一句,不费劲。”落云舒笑呵呵的挥退了侍女,呷了口茶,陶然状。 琼雪随手将帕子放置在桌上,伸手端过热茶,送到嘴边慢慢的吹凉些。 落云舒现在是没什么吃酒的心思,手搭着面庞,将发拢在耳后,想了阵,倒想起个玩意来定要拿给她看看,打定主意,从腰上解下一枚形如叶的白玉佩,玉佩中间嵌着金丝,不断交错成脉络,是个精巧的物件。 转手拖在手上,落云舒问琼雪,“你瞧这玉佩怎么样?” 琼雪抬眼看向云舒道:“这是作何?想要补偿我?” “我这玉佩可是刚得的,宝贝的很。” 那就是不想送咯。 琼雪目光微沉,等着她后面的话。 “你看它触手温凉,夏凉冬暖的,这其中凉脉络交错清晰,更难得的是,这枚玉佩世间仅此一枚,再无相似。” “哦。”琼雪漠然应到,抬眼,视线掠过落云舒,不知看着何处出神。 落云舒笑着握住玉佩,道:“怎样?” “这玉佩我见过。”琼雪只回这一句,便执着于眼前的菜去了。 琼雪这般作态,使得落云舒心中有几分不喜,不禁恨上心头,眼眸晦涩的看过去,面上不显,复而又启唇道:“你说我欠你的,你倒与我说说我欠你什么了?是不是我知道的那件事?” “毕竟,那莲尘也说我欠她的,私自拿着我的忘川客栈就这么说是补偿,那我欠她的可就多了,呵……” 琼雪挑眉看过来,薄唇微抿,移开视线,沉吟良久,声音幽冷的道:“忘川客栈里有我的一份。” “哦,照这么说,我欠他漓华什么了?让你们这般合着伙来作贱我?”落云舒是受够了莲尘找各种关系在自己面前露脸,索性一回把话问清了。 “他,我怎会知晓。”她问的快,琼雪应的也快。 “你呢?” “寒起怎么知道付家的?”琼雪避开话题,反问到。 落云舒一听皱眉不已,手敲着桌,“付家……哪个付家?” “你不知道?”琼雪惊讶到。 “我该知道?”落云舒反问。 看来,回去得好好问问寒起了。 都与人说什么了? 这时候琼雪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本来,她就是来讨债的,结果人家毫不知情,这债怎么讨下去? “多年前,藁城战役期间,你楼家停了给付家的汤药,那时候战火纷飞,疫情严重,我付家上下几十口跪在你楼家家门前求,等来的是什么?火,无穷无尽的火。” “你们不给便不给,我们可以去求别家给……” “所以你烧了忘川客栈?”落云舒有些不可置信,莲尘和她不是一家人吗?怎么出现两种说辞? “你在乎的只是你的客栈吗?!”琼雪怒了,站起来,怒瞪着落云舒。 落云舒表情淡淡并不搭话,拿起筷子兀自吃起酒菜来,间或扫两眼过去。 面对落云舒的无视,琼雪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讨不回债,于是又说到:“那客栈不是我要烧的。” “不是你,莲尘呢?” 对于落云舒的反问,琼雪眼神躲闪,她不知道落云舒到底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她的事,客栈被烧那一晚你也在,我没见过她。”说着,目光停留在落云舒面容上,“那晚,是有人将我从火海中喊醒来的。” “你怀疑我?”落云舒停下筷子,好整以暇的问到。 琼雪站起身,手扶着桌沿,“不,我只是想要你给个交代。” “楼家灭了,不是交代吗?”落云舒一直没和人去讨论过楼家怎么样,她也一直没承认过自己是楼家人,只是她弄不懂的是,为什么所有人都那么喜欢与自己聊楼家,讨债也喜欢找她这个楼家弃女讨。 落云舒脸上的困惑实在是惹笑了琼雪,她笑了起来,冰冷的视线愈发冰冷,而狂放的笑也愈发狂放,“离忧谷里,还是漓华待我最好。” 落云舒闻言眉宇一振,坐直了身子,眸光凌厉的射向拢在光里的琼雪,本就带着三分英气的眉眼,透出浓浓的浩然之气。 想要驳斥她,可话到嘴边又颓然放弃,后又戏谑到:“你不还是想着嫁给寇寒。” 第八十四章 你怎么还不问我 琼雪移过酒壶为自己续上酒,对落云舒举杯道:“因为高攀不上啊。” 她话说得坦然,令落云舒有些无言。 杯中酒尽,人也消失在原地,空余了桌上空着的酒杯,杯沿残留着抹胭脂,证明着不久前执杯之人为女子。 “好。”落云舒低头举杯,应好。 人走了,她头也未抬。只是一杯接一杯的灌着自己,酒水溢出嘴角打湿了前襟,也毫不在意。 走远了的身影,还在回味着那一声好,多好听的声音。 “姐姐。” 琼雪身躯一震,看着由远走近的人,艰难的开口问:“什么事?” “姐姐,替我说话了吗?”来人声音幽幽的,话尾续着哀怨,在这昏暗的巷子里飘荡。 “与我一道吧。”琼雪向她伸出手。 啪!打开了琼雪伸过来的手,凑近,鼻尖挨着鼻尖,莲尘眼珠左右转动盯着她的眼看,“姐姐,她们一直说你清高孤傲,是临寒所不能及,我怎么瞧着不是。” 琼雪没说话,她厌恶这样的距离,但是她不能动,不能往后退。 “姐姐,你说付家分支惨死,与楼家有什么干系?你能活下来,不是我救的你的命吗?你凭什么向她讨恩?”莲尘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问到她哑口无言,莲尘又说,“明明是姐姐的主意,妹妹凭什么替你背这个黑锅?” “你我姐妹,血脉相……” “闭嘴!”莲尘恼她这句话,斥责了一声,后又想到什么,轻飘飘的将怒气收了回去,伸手压覆住她张动的唇瓣,眸子往下看,侧开脸,贴着她耳朵说到,“姐姐,说什么血脉相连的浑话啊,崆峒虽已势微,妹妹可是躲不住的啊。” “不是你说要…” 莲尘出手扼住了她的喉咙,看到她惊恐的眼神,不禁轻笑了一声,“姐姐,话不能乱说的。” 手上力道渐渐加大,伴着低语,“想离开是我的事。擅自使我背上这样的罪名,姐姐是想要妹妹死吗?” 随着时间的流失,琼雪呼吸越发急促起来,小脸涨得通红,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翕动着唇瓣,她还是想要替自己辩解一句,“我…没有……” 砰!莲尘厌弃的甩开她,琼雪像个失去行动力的破木俑砸在地上,擦着地面摔出去。 “姐姐。”莲尘走过去蹲在她身边,伸手替她整理衣襟,“你怎么还不问我啊?” “咳,咳……问什么?” “问,我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少主使,武功怎会高出你这个曾经的四主使许多啊~”莲尘说这话的时候都是笑着的,眼睛里满是喜悦,换个环境,她是个可人的娇俏姑娘,可现下不是。 “你自有自己的办法。”琼雪躺在地上,手撑着地面试图起身,被莲尘一手压回去,“姐姐躺着罢,站着多累脚。” “咳,咳咳……” “妹妹还想着告诉姐姐你呢。”莲尘说着又是一笑,收回手,从怀中掏出手帕,仔仔细细的擦干净手指,丢在她脸上,“师兄来了,我就不打扰姐姐了。” 话音还未落,那熟悉的脚步声已然响起在街头,在转入长巷,慢慢地走到她身前,停住。慢慢掀开她脸上遮的手帕,拨开她脸上粘贴的碎发,揩去脸颊边的灰,话里夹杂着些许意味,“我刚得到消息,以为有假,晚来了一步。” “师兄得到什么消息了?”琼雪没再想着与莲尘的事了,她全身心只想知道谁在暗中偷窥,让她在寇寒面前丢那么大的脸。 寇寒摇头失笑,试着替她解穴,几番下来却一无所获,眉头紧锁,一直知道离忧谷里武功有百般,点穴路法也是有千种变化,可这解穴……不都是殊途同归吗? “这……”寇寒一下子束手无策起来,扶着琼雪起身,问:“你可能自行冲穴?” 琼雪摇头,“不能…” 拍卖会的锣声响起,晚间的拍卖会召开,巷子口开始有人走动。 寇寒弯身将人横抱在怀里,眼看着他处,低声说到:“拍卖会开场了,带你去坐坐。” 琼雪向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迎风楼? “好。”琼雪应到。 唰~ 两人消失在原地。 月色当空,往拍卖行方向的重檐叠瓦上又多了一双奔行人,却也照着一个逆路而走的颀长身影。 迎风楼里空空荡荡的,先时热闹随着一声锣声都消弭无声了,独独剩着二楼一雅间独醉人倾酒的声音、单调的响着。 今夜的月光似水,辉映在倚窗喝酒的落云舒身上,连房内的灯火也抢不走这一丝如水的凉意。 淙淙流水声是她倒酒的声音。 当然了,咕噜声是她脚边丢的、打翻的酒瓶子,她是想要大醉一场的,难得的做出这么一个举动。 寒起走到迎风楼楼下,小二无聊的站在柜台后瞎侃瞎聊,楼内灯火辉煌,他突然就不想走进去了,没有人的辉煌全是寂寥。 但他还是要进去,他要进去找人。对,你们没猜错,他是奔着落云舒来的。 落云舒已经有一天没正式见他了。 飞身上了二楼,正要找是哪间雅间,一转眼就与落云舒瞧对了眼,好心情的过去,一阵风从两人中间过,浓浓的酒味熏得他呛咳起来,好在他机敏死死捂住了嘴,笑瞪着落云舒看。 落云舒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伸手想要将窗阖上,被他拦着,“你来做什么?陪我喝酒?” 寒起没答她话,跳进窗口,却发现无处可下脚,使着轻功立在打翻的酒罐上,吐槽到:“你这是喝了多少?” “没多少。”落云舒摇着头,她其实想说不知道,但是怕他气着,吹了风再受气,就得不偿失了。 “我不过是早上吃了顿荤腥的,你便约谈了那女人,这么大张旗鼓,不怕临寒疑心你啊?”寒起用脚划开一片空地,落了脚,好心情的问她,好似多承她的情似的。 落云舒仰头灌了一口酒,朝他笑了笑,“不过是顿荤腥,依你所言,我大张旗鼓什么?” “可你……” “她要怀疑就怀疑去吧,当年的事你都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落云舒是无所谓了,反正两清了。 “这事我可是来了这才知道的,我可没掺合。”寒起怕她错怪自己,赶忙澄清。 落云舒笑了声没说话,她心情甚好。 “你是说她知道?”寒起眸子微微睁大,显然有些不信。 “还记得那只鹰吗?”落云舒问。 “鹰?” 第八十五章 练手 “什么鹰?”寒起不明白。 “来的时候,你我见着杨修那段路,你抓了江景瑜,飞来了一只鹰,我想着不让你难堪,避开了一段路。你后来跟上来,我没跟你说,你也没与我说,这期间的事我插了进去,你来不及反应……” 随着这段话,寒起想起了那日的变故,“所以,江景瑜已经在擒仙谷了?” 落云舒没多想回到,“是吧。” “你没想着与她商量?”寒起皱眉问她。 “商量?已经商量过了。” “什么时候?” 面对寒起的追问,落云舒有些不耐烦,嗤笑了声,“你倒真是……在你半死不活的时候。”话到中途失了兴味,匆匆收场,说罢睨眼看向窗外的月。 寒起回身在桌边挑了个座坐下,正挑中落云舒先时坐的位子,见桌上热菜还剩些余温,食指大动,拿着她用过的筷子欢快的夹着菜吃,速度之快颇有种饿死鬼投胎的感觉。 “你没吃?”落云舒有些奇怪,又怕他噎着,走过来顺手替他倒了杯温茶,“尝尝,上好的徽茶。” 寒起放下筷子接过来,咕嘟咕嘟牛饮完,控诉到:“除了早上那一顿,我可一直没吃了,你倒是好,背着我出来吃这些。” 落云舒懒散坐在那,握着酒壶轻轻摇晃,对他的话恍若未觉。 “拍卖会召开了,你不去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落云舒不在乎,撑着下巴发呆,没到最后一天说什么都没兴致。 “那倒也是。”寒起放下筷子,喝了口茶,掏出帕子细细擦过嘴角,叠好握在手里,“来的时候我见着莲尘了。” 落云舒动了动,有些奇怪,问到:“商鹊没留她?” “嘿!怎么你什么都知道?”寒起有些郁闷,对比一下自己知道的东西,手下的人真是不中看。 说到这个,落云舒不禁笑了起来,手撑着下巴,“这是在玉罗城,消息汇总得快,换作其他地方的,就没那么迅速了,光送来的路上就要耗费几日时间。” “不说这个,你猜猜我看见莲尘在干什么。” “干什么?”落云舒撑着下巴,假做思考,十指青葱搭在面庞上,两眼狡黠的望着他,“打人?” “我看的很清楚,那附近没有你的人。”寒起这话变相承认了她的猜测。 落云舒直起身子,两手交叠放在桌边,“武功再高也需要练练手,打人很稀奇吗?” 嗯?寒起一脸震惊,“她打的琼雪,她什么时候武功这么高了?” 落云舒眉头微皱,看向寒起,“很惨?” 被打得很惨? “岂止是惨哦,要不是我……寇寒到了,那女人就死了。”说到这寒起还是有些心惊,谁知道不走寻常路的他出来找个人还能遇到这样的稀奇事。 “她不会杀她的。”落云舒淡然说到。 有一瞬间她倒真希望琼雪死了,免得那么多麻烦,还在人面前说不过去。 “看来临寒的心是越来越小了,走了。”落云舒起身随意感慨了句,踏步往外走去。 寒起微惊,眸子一转敛下余波,踏步跟上,“人都是会变的,谁也免不了。只是,这莲尘?” 落云舒脚步未停,偏头甩出一句:“我知道了。”目光沉了沉,抬步出去,出了雅间下到大堂来。 知道?你知道什么了?寒起一阵纳闷。 堂中灯火辉映,空空落落的,坐了零星几个人,推杯换盏间聊的皆是拍卖会的事情,落云舒有意无意瞥了那几人一眼,这一瞥倒发现个了不得的人物,抬步要过去。 这时,掌柜却从后堂迎上来,喊住她,“哎,云大主使这就走了?” “嗯。”落云舒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随手抛给掌柜,改步往门外走去。 谁想那人也起身,往门外走,急走一步擦着她肩过去,在她侧目看过来之际,男子轻笑着撇开眼,踏出门口,择了条道就离开。 察觉到寒起没跟上来,落云舒停下来等他。 原来寒起伸手挡住俩绝色侍女去路,“诶~别急着走啊。” “公子是何意?”着黄衫的侍女皱眉呵问,说话间手却搭在腰间配着的未着鞘的弯月刀上,刀身幽亮,冷芒如灵蛇般在刀身上游走,让人不敢直视。 着紫衫儿的侍女虽未有动作,脸色也不甚好看,“还望公子让路,我家公子还在等着我们。” “哦,是吗?”寒起看了眼门外,除了落云舒,哪还有那个男的身影,冷笑了声,“看来不是。”冷漠的声音里透着丝丝杀意。 紫衫儿侍女面色僵硬,微昂了昂脖子,声音偏冷道:“公子拦住我二人去路,是为何意?” 黄衫儿侍女手压着刀柄,顺势待发。 “呵,……”寒起似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似的,手掩着嘴角轻笑,笑声低沉悦耳,“我拦你们做什么?我拦两个貌美姑娘能做什么?” 说笑间,左右四顾,给堂中稀少的观众投去鼓动的目光,“你们说我能做什么?” “哈哈哈……” “哈哈哈…” 几个豪客一见大笑不止。 黄衫儿侍女提刀欲向前,被紫衫儿侍女拦住,朝寒起发问:“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怎么?是看本公子张狂不好对付,想要过问家父家师了?”寒起不给一丝情面的笑问到,声音轻飘却带着冷意,眼眸幽深的望着那两人,耳朵却支棱着听门外的声音。 门外,落云舒吹了会冷风,等人等得无聊,一抬眼便瞧见从街那头慢慢走回来的人,回头朝门里望了望,见寒起还没打算放过那两侍女,不由得撇嘴,揣着手左顾右看。 “……”那紫衫侍女被寒起怼得无言,掠过他肩头往后看去。 走回来的人正与门外的落云舒擦身而过。 “公子。”紫衫儿侍女拉着黄衫儿侍女绕过寒起跑向那人。 男子去而复返,两个绝色侍女又像找着主心骨般躲到男子的身后,强烈激发了在场人的吃瓜欲,个个瞪大了眼,就着酒吃着肉盼着戏。 寒起感觉到男子的目光,移步回头,目光凉凉的对上男子的目光,邪魅笑道:“我道是谁,见了我就走。”索然无味的搓搓指尖,攥住拳头背在身后。 男子带着银白的面具,面具下的脸色有些不愉,声音也越发的冷,吐出来的每个字如冰锥般,砸的人心疼,“雪某记着未曾得罪过你,你又何故拦着我去路?” “呵……”寒起闻言发笑不止,灯火照耀下,唇红齿白妖媚异常,看直了他人的眼。 “本来想着过些时日去寻你,却不想你自己找上来了,来都来了,岂有放你走的道理?” 第八十六章 人皮面具 寒起抬手半遮住唇,脸上笑意加深,妖魅的看向雪宥,红唇微张幽幽道:“何不与我走一道?” 雪宥笑道:“是吗?”说完回眸看向门外石阶上坐着吹风的落云舒,嘴角勾笑,笑得阴沉。 掌柜的坐在柜台后,撑着腮无聊的看着大堂这边,想着城主府的人该得到消息了。 “你倒是好福气,身畔美人如云。”见他不应话,寒起讥讽了一句,抬步往外去。 “原是同道中人,这两女子你若是看上了,便给你了。”雪宥侧首看着身侧紫衫侍女,话说得极为阔绰,听得旁人眼冒精光。 紫衫侍女垂着头未做表示,眼底幽光闪动。 “呵呵,美人倒是美人,可惜是蛇蝎美人。”寒起说着话,目光戏谑的扫过那微低着头的两侍女,视线落在她们腰间配的弯月刀上,唇角一弯,趁着落云舒看过来之际,一字一句道,“无福消受。” 呼—— 寒起像一阵风,消失在了堂中。 原来是,落云舒走了,懒得等他了。他只好丢下人,追出去。 见此,雪宥笑了声,眼扫到身侧站着的女子微皱的眉,冷声问:“怎么?动心了?” “怎敢。”紫衫侍女冷淡的吐声,美艳的眸子低垂,浑身散着冷漠的气息,显然是不高兴的。 雪宥目光停留在女子身上,良久,笑道:“是啊!怎敢,你怎敢,……哈哈,好一个怎敢。”一个移步没了踪影。 紫衫侍女这才抬眼望了望门外灯火照耀下的一片黑,眸子微黯,移步往外去。 身侧的黄衫侍女唇角一弯,挂着抹冷笑,边走边与她说,“公子近来心情烦闷,你我二人还是不要凑太近的好。” 紫衫侍女偏头望着她,笑着应到:“知道了~”门外风冷啊,吹着她的几缕青丝遮扑棱在脸上,顺带扑散她笑着时吐出来的白烟,黄衫侍女冷着脸撇开头,追着雪宥的身影过去了。 唉,风冷啊,这人更冷啊。 —— 相较冷清的迎风楼,拍卖行中则热闹许多,三步一小灯,五步一长灯,灯火辉煌得像冬日里烧得正热的火炉,只一靠近就觉得遍体生暖,莲尘走过这里的时候,犹豫着要不要进,又拿什么身份进去? “表哥,我们快去快回,别让我娘知道了。” 少年催促的声音,参杂着别样的兴味,听到她耳里,又觉刺耳又是羡慕,匆匆避开。 “知道了,知道了,脚都摔成这样了还忘不了吃。”徐谦雯扶着赵秦晟出来,见左右没什么人了,“行了,我抱着你吧,等到了门口我再给你放下来。” 赵秦晟当然是不愿的,扭捏着,“你扶我也是一样的,离着不远,你用轻功带我……” 徐谦雯一把打横抱住他,顺手点了他的穴,唬他,“别嚷嚷。”一展轻功,离地三尺跃上屋檐,抱着赵秦晟纵身往玉楼东奔去。 在此期间,赵秦晟乖乖闭上嘴,扭头往后一瞥,一角白晃过,果然有人! 等少年郎的身影消失在月色里,莲尘才从暗处走出来,看着牌匾上拍卖行三个遒劲大字,没了进去的念头,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像是城东走到城西那么久,街边开始少了灯烛,黑漆漆的巷子渐渐多了起来,随便选一条走进去,入目都是凄凉景。 月光洒在幽冷的巷道上,如水般晃荡着,巷中伸出的檐角下悬挂着枯灯,灯火早已烧破了灯衣,被风吹晃着灭了,走进去,一步一步都是月光的影,和风的声音。 莲尘就这么慢慢的走着走着,拿脚丈量着这七尺巷。 边走边想,她差点就要杀了付雪了,“可惜,可惜,让她逃过去了。”这话她说的极为小声,比不过风声,小到她自己都以为她没说出口,只是在心底默念罢了。 走,来来来回回的走,她将这一条短巷走了不下十次,终于有人来了,站到她面前,出声问她,“走多久了?” 来的人是商鹊,消失了七年,突然间又回来了。 莲尘歪着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 商鹊就跟在她身后走,只不过他的步子要大很多,她走一个来回,他就走了一个半,然后他又问:“多少了?” “二十。”莲尘停了下来,认真的回到。 商鹊笑了声,走过来,问:“找我什么事?” “我差点就杀了她。”莲尘说到。 这个时候,风过了一次,说到生死,莲尘总觉得这万事万物都在畏惧,连风也是,冷冷的,吹在她身上,攀着她后脊的神经冷了她半边身子,她哆嗦了一下,又道:“真的就差点。” “你没敢狠下手。”商鹊又笑了声,他的笑声像是秋冬时身不由己的落叶,是细细碎碎的那种笑声,听在耳里有寒意有无奈却也安心。 莲尘低着头想了一阵,承认,“是,没敢下狠手,我看她那个要死的样子,我怕遂了她的愿。” “可她还是活着。” “她早该死了,她这条命都是我的,我想什么时候杀她都可以。”说到这,莲尘有些恼怒,恼怒寇寒怎么就来了,恼怒自己没敢下狠手。 商鹊双手环抱在胸前,借着月色好好的多看了她几眼,“现在肯跟我走了吧?反正,你还想留她活命。” “雪域迷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莲尘问。 “挺无聊的一个地方,到处都是雪,没意思极了。”商鹊认真的想了想,发现好像没什么好说的,撇撇嘴落下这么一句异于旁人的评语。 莲尘笑了起来,天下人都畏惧的地方原来很没意思,摇着头说,“我跟你走,但你去哪都得带上我。” “我四处经商,很是不便。”商鹊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怕什么?大不了,我戴张人皮面具。谁又认得出我?”对于这个,她最是擅长了。 商鹊还是不认同,向她走近了一步,摸着她耳边的碎发,扯了扯,“那等肮脏事,……你们还在做?” 莲尘撇开脸,“什么事不是肮脏事?只是做个人皮面具,谁不得益了?” “戴着假面具说话说久了,都以为你本来就是这样了。”商鹊摸着她鬓边微微凸起的地方,沉吟了会,松开手,他也知道这张面具下的脸有多不好看,“别给我添麻烦。” 他这是妥协了。 莲尘摸着那张假脸,透着温热,胭脂扑在上面,假白假白的,这是她通过商鹊的眼看到的,因此她欺得很近。 商鹊的眸子里都是她惨白的脸。 莲尘吓了一跳,心里嘀咕着:又该换了。 “不会。” …… 第八十七章 不想步后尘 拍卖会进行的如火中天。 漓华想着也该出来会会人,毕竟寒阙不是离忧谷这种庞然大物,他这个尊主该舍的身段得舍。 楼书音见到漓华的时候,是赵秦晟两兄弟跑去玉清楼吃拨霞供的时候。 叩叩! 两声叩门声。 楼书音从假寐中醒神,起身理理衣冠,到书架上取下一卷书握在手里看起来。 叩,叩叩! “何事?”楼书音问。 门外的楼英想要说漓华来了,却被他给抢了先,扬着调子喊:“寒阙漓华,特来拜见城主。” 他? 楼书音丢下书,去给他开门,见果然是他,浅笑着邀他进来,“九皇子怎么有空过来?” “楼城主说笑了,漓某做为寒阙尊主,来到贵地,理应拜会城主。”漓华文绉绉的说了几句,不动声色的瞄了楼书音两眼,笑道,“哈哈哈,与你数些年不见,倒是生疏了。” 楼书音扯唇一笑,抬手命候在门外的随侍阖上门。 “……” 楼书音回身看向漓华,不知该说什么,这个记忆中褪色的人大变样了,高了许多,沉稳了许多,身份亦是不同往日,九皇子,“九皇子,坐。” 漓华微愣,随后一笑,在他身旁椅子坐定,正对着大开的窗格。 楼下正热闹,高挑的美人捧着古铜色的剑缓步走上高台,眉目含情,一步一流转尽是风情。 “这剑样式奇怪,不像是……”漓华看着楼书音说到,话未说完权等他接话。 楼书音抬眼稍看了眼,从桌边茶杯下抽出一本册子,翻看起来,翻了几页目光落在钧剑两字上,“只是把钧剑,用了些巧思。” “我看着…倒像是雪域那边的锻造手法,定是削铁如泥。” 楼书音翻着册子,抽空看了他一眼,将册子一合,调整坐姿。 楼英端着茶从外进来,分别摆上茶,退到楼书音身侧站定。 “九皇子,尝尝我这茶,早些年存的一点子雪域的老茶。” 见他看着茶,楼书音又补说到:“所剩无多了。” 漓华看着茶努了努嘴,原想感慨一下雪域的……碍于身份这话他又不能说出口,装模作样喝上一口茶,睨着眼看楼下的竞拍。 厚重的剑难得的削铁如泥,正合了某些侠客的胃口,价很快便喊了上去,场中一片热闹。 漓华撇开目光,看向楼书音,很是直接的问,“怎么不见副城主?” 楼书音闻言挑眉,低咳一声回到:“他啊,忙着拍卖会期间城里的治安,九皇子想要寻人可就来错了地方,这时候去府衙还是能瞧见的。” 漓华摆摆手,“随口一问,楼城主不必太在意。” 楼书音笑笑不说话,移开视线。 正巧门外响起问候声,俩人起身。 楼英去开门,见是前些时日入城在拍卖行里都挂了点名头的小门小户,以赵家堡赵云深为首过来向城主问候问候。 “你有客,我就不久留了。改日再会。”漓华拱拱手要走。 门外的一伙人要进来,楼书音拉住漓华,“九皇子身份不同往日,于公于私都应等等,这些个人虽是江湖上的散门散户,却也说得上些话。九皇子不妨坐下来听听,于公于私都是莫大的好处。” 被他拉着的漓华,有一瞬间想敲晕了这个病秧子,跳窗走人,明明知道自己不喜…… “赵家堡在江湖上地位不低,倒喜欢和这些小鱼小虾混在一起。”漓华挣脱了楼书音的手,淡定的理理袖子,闲评一句,撩起衣摆又坐回椅子去。 楼书音立在房中回身看着他。 这时楼英领着赵云深等人进来,见到楼书音,纷纷拱手,口中唱,“我等……见过楼城主,拍卖会期间承蒙城主照拂,令我等能够心安无虞。” 楼书音调整了面部表情,和煦的笑着,“诸位能来,是玉罗城的幸事,信得过我楼某人是我楼某人的幸事,至于照拂之说,楼某人实是不敢当。都是依照朝廷规矩办事,楼某不敢贪功。”说着,故意侧出半边身子,众人才注意到房中还坐着九皇子,原以为他避讳早走了呢,没想到没走。 早知道,我们在外面瞎墨迹个啥啊,某好汉觑了漓华一眼暗自嘀咕到,显然是只想着来走个过场的。 当然了,这里来的绝大部分不这么想,九皇子没走才是好的。这绝大部分的人,赵云深这个带头人就在里面。 “漓尊主,好久不见。”他说到。 漓华瞥眼看着赵云深,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来,眉睫微挑,向他走去一步停住,清俊的面容上露出些许疑惑,声音清冷的道:“我们见过吗?” 赵云深面露尴尬,两手微合放在腹前,袖子挡着半个手背,他的大拇指就借着这遮挡狠狠地抠了下手心,以压住涌上心头的羞恼,左右环视,笑着到:“哈哈,想必是赵某人这糙脸引不起注意,那等宴会上人来人往的,漓尊主不记得赵某人也是情理之中。” 他长得不差,心里有数得很,不然也入不了三皇子的眼。 三皇子漓湮是个极其的喜好以人容貌好坏论喜好的人,他对女人如此,对幕僚如此,对家禽野兽亦是如此,甚至吃穿用度皆是如此。 三皇子府上的厨子是出了名的貌俊神清会摆盘。赵云深就是借着漓湮以这个厨子研习出新菜的一个宴会,认识的九皇子漓华。 不过那是许多年前的事,在那个厨子活着的前几年,九皇子还只是个京都里有名的软柿子的时候。 那是九皇子漓华难堪的时段,但不是现在寒阙尊主、九皇子漓华记忆中里的难堪。 “你这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原来赵堡主当时也在。”漓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宴,笑了下,“我当时只顾着与我几个哥哥弟弟说话了,没注意到赵堡主是我的过失。” “九皇子与几位殿下之间兄友弟恭,是我朝之幸。”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赵云深选择适可而止,为了不被他惦记上,顺势恭维几句,也是示弱。 许多年前,寒阙刚创立的时候,漓华在那个本该兄友弟恭的宴会上,记恨上了一个厨子。 过后几年里,这个厨子没再敢踏出三皇子府一步,也死在了三皇子府里。 厨子死后,漓华来三皇子府讨走了尸体,将厨子丢进雪域喂了狼。 这个事,漓华是挨了打的,寒阙也得了点好处,名声上来了…… 有前车之鉴在,赵云深不想步这个后尘。 “呵呵……”漓华瞧着他轻笑了几声,回头朝当透明的楼书音说到,“既然楼城主有客,漓某就先告辞了。” “慢走。”楼书音很是淡然。 第八十八章 会客 漓华一走,赵云深等人拉着楼书音说了会闲话,就各找理由告辞了。 出了楼书音的房门,都堵着赵云深拉交情去了,这也为两个嘴馋的小子攒够了时间从玉清楼吃饱喝足回来。 “娘。”赵秦晟推开门准备扑进他娘程可卿的怀里,却发现桌子边还坐了别的人,他不认识,止住动作,别扭得退后一步挨着徐谦雯站定,“伯母。” 程可卿笑着点头,向赵秦晟招手让他坐过去,还没开口就被他一句话给堵住,“娘,你有客人啊,那我们先去外面逛逛。”拉住徐谦雯准备退出去。 “诶。” 程可卿想喊住两小子,赵秦晟却不给她机会,拉着徐谦雯跑了出去。 两人走在廊道。 赵秦晟问徐谦雯,问得有些不…牵强,“你认得那个男人吗?”他念到那个的时候,犹豫着在中间多加了一个男字,他以往都不这么问人。 大抵是那个男人气质和容貌过于优秀了。 对于他的这点小心思,徐谦雯很懂,认真的回想了一下,摇着头回他,“不识得。” “我也不认得,我娘最近挺奇怪的,到处去会友。”赵秦晟瘪着嘴无奈的说到,脸上写满了落寞,像个没糖吃的孩子。 徐谦雯停下脚步来,看着他,问:“你是希望伯母去会友,还是希望伯母闷在屋子里。” “我当然是希望我娘出去走走了。”说到这,赵秦晟更郁闷了,楼下还施施然坐着一个白狸,楼上又有一个…… 赵秦晟砸吧着嘴,觉得很是不对味,刚吃过拨霞供算是白吃了,“走走走,我们下去瞧瞧。”伸手去牵表哥徐谦雯的袖子。 徐谦雯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问:“你要去找谁的不痛快?” “好好好,我不去总行了吧!诶,不知道我爹去哪了?这几天老不见影子。你那事到底跟他谈的怎么样了?”这回,赵秦晟纯属没事找事。 “不知道说什么就闭嘴。”徐谦雯不耐烦的推开凑到他面前的赵秦晟的脑袋,拉着他往廊道尽头走去。 这幢楼不同别的楼,廊道里是不见窗户的,只有在尽头,会开有几道连窗,以备透气之用。 两人来到窗边,赵秦晟见他有话要说,神经兮兮的左右看了又看,甚至于想去推开右手边的雅间看看里头是否有人,被徐谦雯拉住了,“你…表妹去哪了?她以前不是老缠着你吗?” “你不会对她还有意思吧!?”赵秦晟很是惊诧,盯着他,见他目有忿忿,随即转了脸色,一副替他憋屈的表情,“要说也是,你怎么会对她还有意思呢,换作是我,恨不得亲手剁了她!”说着一比手势。 旁边的徐谦雯见他说话越来越没边,准备提醒他注意点,他口中的主人公赵林允从右边雅间里走了出来,红着一双眼,雨雾蒙蒙的样子,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他们。 赵秦晟愣在了原地,他头一次背后说人坏话转头就被抓包,比着手势的手无措的擦了擦衣角,讪讪的背到身后,“那个,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无聊吗?” 赵林允不肯说话,眼泪挂了好一阵在她眨眼的时候掉了下来,后面的泪水像决了堤般落个不停,抽抽噎噎的,还是没肯说一句。 赵秦晟最怕女人落泪了,急出了一头汗,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她,总不能说她…… “咳!”徐谦雯低咳了一声,打破这个僵局。 这时却从房里传出来一句话,“怎么?杵在门口当门神?”是个女人的声音。 这声音一起,赵秦晟两兄弟惊的往后退了一步,挨着窗挤着,惊惧的看向赵林允身后露出来的身影。 赵林允奇怪的往后看了眼,没敢吱声。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徐谦雯暗中掐了赵秦晟一把,痛得他呲牙咧嘴好一阵,讪讪的向闲靠在门边看着他俩的落云舒作揖,“云姨。” 落云舒嫌弃的撇开眼,摆摆手,爱搭不理的回到:“什么云姨?” 赵秦晟俊秀的脸蛋僵住,想起了那日的羞辱,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头,“我娘让我……” 廊道中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落云舒早早的撇头看过去,见是赵云深等人,扯唇冷冷一笑,没等赵小子说完话,踏步回房关门,一气呵成。 那一声门响,赵秦晟恍惚觉得那是一声巴掌响,清脆的扇在他脸上的巴掌响,脸热腾腾的。 还没等他回神,身边的徐谦雯已经领着他向赵云深等人走过去了。 “伯父,各位前辈。”徐谦雯说到。 赵秦晟跟着作揖,说话,脸上犹是火辣辣的。 房内,寒起难得的穿了身月白的衣服,压住了他三分妖味,远远看还以为是位良人,近看知是只妖精,近不得远不得。 “你跟一个孩子置什么气?”见落云舒进来,寒起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问。 落云舒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挑了条椅子落座,随手抓过桌上果盘里放的柑子,低着头仔细的剥皮。 “哎?”寒起拿手戳她。 “你说我该换谁好?”落云舒突然问到。 寒起眉头一挑,撇开眼,伸手迅速敏捷的捞过她手里剥好的柑子,放到嘴边猛咬一口,感叹到:“还是师姐剥的柑子好吃。” 落云舒看着手里剩的柑子皮,顿了下,砸过去,没好气的说到:“浪费我的好药。” 叩叩! “进来。” 赵云深领着一双儿女进来,徐谦雯跟在人群后面。 “云大主使,别来无恙。” 一众豪侠一一拱手,说着场面话。 闻声,落云舒回头看过来,脸上一笑,回到:“赵堡主,别来无恙。” 溜眼看向缩在一边的赵秦晟,随口到:“赵堡主教子有方。” 被夸的赵云深一头雾水,“云大主使认识犬子?” “非是认识,一面之缘。”说到这,落云舒笑了声,“令郎率真有性,实是难得。” 转了话头,又道:“今日会中有些好物件在拍卖,各位可要用心些。” “他们可不需要你担心。”寒起吐掉籽,站起来,了眼一看,问,“可要喝口茶?”说着要去寻茶叶去。 众人推辞,说着告辞的话。 徐谦雯躲在一堆人后,偷看着寒起,被他一眼瞧见,扬声问:“这可是徐家堡的公子?” 赵秦晟一惊,回头看向徐谦雯,两人一对视,什么情况? “泡你的茶去。”落云舒横了他一眼,怪他多事。 “我等先告辞。”赵云深脚步左移挡住寒起的视线。 正要拱手作礼的徐谦雯,面有尴尬,回身退开一步,让出道来。 第八十九章 少惹麻烦 落云舒没拦赵云深等人,徐谦雯和赵秦晟两小子只好跟在人群后面出去了,带着一肚子的疑问。 见寒起去倒茶久久未归,落云舒眉头一拧,起身去寻他。在旁侧房间屏风后的角落里寻着他,落云舒支着手撑在屏风后放的雕花矮桌上,问他,“你留着她做什么?” 她是指赵林允。 寒起没应,蹲着,手却张开卡在被迫蹲下来的赵林允的脖子上,神情很是嫌弃。 赵林允在哭,被吓哭了。她的兄长父亲离开了这里,没人记起她。 而寒起很讨厌女孩子哭。 “我在问你。”落云舒说着伸腿踢了寒起一脚,寒起还是没应,抬眼与她对视,笑了声,手上的力道却骤然加重。 “呃…呃……”哭着的可怜的女孩子痛苦的挣扎着,可面对这样一个妖冶邪劣的人,她一点反抗的心都升不起。 泪水越滚越多,模模糊糊的都看不清他的脸了,意识也渐渐的退去,想要入睡,可赵林允还在反复的要想着一件事:明明那个和尚比他过之不及…… 落云舒偏着头打量了会赵林允,暗叹:原来女孩子哭起来是这个样子。 伸腿又给寒起一脚,“少给我惹麻烦。” “那是麻烦吗?”寒起一眼都没看意识迷失的赵林允,松开手,站起来,低眼瞧着只到他下巴处的落云舒,嗤笑着加一句,“谁有那胆子敢找你麻烦?” “现下没有,谁知道往后没有。”落云舒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看着晕厥过去的赵林允说的,她有些没搞明白这个女孩子晕过去的强烈的目光注视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真的会对要杀你的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看了眼寒起,下巴朝地上的人一点,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留着她做什么呢?” “没做什么。”寒起拍拍手,哂笑了一声,接着又说,“她偷偷摸摸躲着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去,你能保证她不说去?” “我们聊了什么?”落云舒笑了起来,弯身,单手拎着地上瘫软成一团泥的女孩子往外走。 她可不觉得自己与他聊了什么重要的事。 等她拎着人出去,寒起站了会,才跟出去,搭手在她肩头,凑在她耳边轻声细语的说到:“我挺不喜欢她看我的眼神。” 眼神… 落云舒自然也看到了,偏头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斥到:“少动手动脚的。” “师姐,我只是好心替你理理发。”寒起表示很是冤枉,神情哀怨,揉着手,好像她真打了他似的。 “她和徐家那小子有婚约,短短时间却欢喜上了杨修那和尚。”说到这,落云舒特意瞅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寒起哀哀怨怨的喊了声,“师姐~” 害的她抖了个激灵,推开他,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将人送回去。” 寒起不乐意,撒着娇,“我才不去呢。” 落云舒果断扭开脸,“你若是想让人笑话你,我另找人。” “我就知道师姐对我最好了。”寒起立刻跳起来,腆着脸找她要了块帕子,包着手,拎着地上的刚醒过来的赵林允,开门出去,一溜烟没了踪影。 到后院,寒起拎着人正不知道扔到赵家圈的哪个院子里时,赵秦晟和徐谦雯两表兄弟回来了。 坏心眼的他决定将人丢向徐家小子,准确来说是砸。 接不接得住,他不考虑。 被点了全身大穴丢出去的赵林允,头一次感受到了飞是个多么恐怖的感受。 赵徐两人瞪大了眼睛,惊恐的做出反应,伸着手准备接。 谁料到,石子快人一步打中了两人的胳膊肘,赵林允也突然意识到不该再麻烦表哥了,半空中强行扭转身形,重重的砸在地上,胳臂当即就脱了臼,她却出不了声。 “小妹!”赵秦晟抱着手肘惊呼,冲过去,与徐谦雯一道将人扶回房。 寒起立在枯树枝头,眉头微锁,想不通这赵林允是怎么破了他的封穴、扭转的身形。 树下,院内。 赵秦晟悄悄摸到院门,仰着头偷看枯树枝头立着的人。 寒起看着院门躲着的似只老鼠仔的赵秦晟,嗤笑了声,一展手,掠过枝头,带起残影消失在重重檐边。 砰!石子砸在檐角带下来一片碎瓦,赵秦晟慌慌张张冲过去,在徐谦雯震惊的视线注视下,跳起来捞住往下掉的瓦片,咔嚓一声轻响,抱着瓦片在原地蹦蹦跳跳,小声念着:“疼疼疼……” 徐谦雯走过来,伸手问他要瓦。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给,呲牙咧嘴的问,“小妹咋样啦?” “把瓦给我,她,呃…没什么事,等穴解了正骨。” 赵秦晟这才将瓦给了他。 “不过是一片瓦,你赵家又不是赔不起,蹦蹦跳跳的,才伤了腿,这些天的损失你打算怎么算?”徐谦雯翻着瓦片看了看,随手搁到柱子下,扶着暂时断腿的赵秦晟进屋。 隔着一道珠帘,赵秦晟往里看了又看,随后叹气,“爹爹将我两人打发回来,也不知他是知道小妹、还是不知道。” “……” 徐谦雯想了会,问他,“你爹没跟你说别的?” “说什么?”赵秦晟下意识接到,一看他,忽又想到他指的别的是什么了,张嘴又道,“没和我提,你也知道的,他从不和我说…说……”看着徐谦雯沉寂的眼,赵秦晟有些说不下去了,这件事里他没用心是真的,现下还在找着借口。 “这事,我已经和我娘说了,让我娘和我爹说最好。”赵秦晟宽慰到。 徐谦雯撇开眼,盯着地面,良久才出声,“表弟你太冲动了。这婚约之事,是伯父背着伯母定下的。你与伯母说,你要伯母怎么跟伯父去说?” “我爹本来就不怕我娘知道,说都说了,也只能这样了。”对于娘怎么和爹说,赵秦晟从来没考虑过,他甚至希望他娘和赵云深大吵一架,这么多年了,两个人就像两尊不配对的雕塑硬摆在一起过日子,吵吵也好,砸了都好! “这……”徐谦雯不知道他下了多大的决心,事情显而易见的不会向着他想的方向发展,“我已经写了信,信应该送到了。” “唉,今年你徐家为什么不派人过来?”赵秦晟有些迷惑。 徐谦雯笑了笑,问:“我不是人啊?” “你知道我说什么。”赵秦晟推他。 “武比延迟,徐家很久没在江湖上出头了,现下,也该出头了。” “哦豁,看来有大动作!武比你会去吗?”赵秦晟贱兮兮的凑过来问。 徐谦雯摇头,“不去。” “怎么不去?”赵秦晟大惊。 第九十章 开恩 “武比的热闹我就不凑了,文试我去试试。”徐谦雯淡笑着回到,挨着桌边坐下来,慢悠悠给自己倒一杯茶,端着茶看向赵秦晟,也算是给他一个反应的时间。 赵秦晟抖搂着嘴巴,两眼瞪得铜铃大,良久,“我……你厉害啊,跑去文试!”声若惊雷,吓得帘幕后的赵林允心神一跳,苦闷的闭上眼,不敢再听下去。 “你小看我?”徐谦雯笑吟吟的回他,语气里透着几分不满,到底再老成的性子也还是孩子。 赵秦晟摇着头,“哪敢,表哥你一定行的。” 听这话,徐谦雯开心了,笑嘻嘻的应到,“蒙你吉言。” 赵秦晟伸手搭在徐谦雯肩上,压着他脖子靠近来,低声说,“我猜着那人应该是我云姨身边的人,可我与她又不熟识,我娘倒是与她熟,那也是许多年前的情分,小妹这样……” “说不定时间一到就解了呢?”徐谦雯不想与他口中的云姨有半点瓜葛,那日擦着他额角过去的铁蛋子他还时时收着戴在身上,为的就是警戒己身,不掺和到这些是是非非当中去,免得平白丢了性命,祸及家人。 “我倒是好奇,那和尚到底怎么你了?让你对小妹如此避讳。”赵秦晟没头没脑的又提起了那档子事。 徐谦雯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眸子微沉,内里闪着不容忽视的冷光,默了会,他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来戳我软刀子?” 赵秦晟想起那日见着徐谦雯的情形,不禁打了个哆嗦,搓着手臂,嘟囔,“我想着他是出家人,虽说背个妖僧的名号,也应该知道……我就是想不明白。” “就因着他是出家人,我才没死,还能撑到你来救我!”徐谦雯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眶泛着红,是骤然充血的那种布满血丝的红,他看着这个懵懂不愿意长大的表弟,梗着嗓子,忍了又忍,才说,“你别劝我。这一次,跟着我出来的几个徐家弟子,他们的命,我还不知道回去怎么跟他们父母交代。” “可我……”赵秦晟一时哑然,徐家庄的公子出门在外,怎么可能会没有随行,“那你……” “我不入这江湖,是因为徐家庄不像你赵家堡人丁兴旺,偏偏我这武功练得稀松平常,一入武林便是带着徐家等死。徐家庄不能在我手里垮掉,既然允儿妹妹无心于我,也只能如此。” 徐谦雯说的恳切,赵秦晟不敢将之当假话听,眨巴着眼慌乱的躲开他的视线,慌张的附和,“这样也好,也好。” “嗤~” 徐谦雯笑了起来,通红的眼在昏黄的灯光下,渡上了一层暖光,红与黄一种奇妙的组合,赵秦晟太眼看他的时候,像是在他眼中看到了类似希望的光。 赵秦晟笑着问,“不找我妹,以后打算找什么样的?大家闺秀?那种娇滴滴的,你遭受的住?” “我可不敢多想。”徐谦雯闭了会眼,等眼中红潮稍退,情绪稳定下来,长叹一声,“这拨霞供算是白吃了。” 赵秦晟一听拨霞供三字口齿生津,眼冒精光,砸吧着嘴,“要不,趁着还未宵禁,我们再去吃一次,现下人少菜备的快!” “可算了吧,不想要腿好了?”徐谦雯笑他。 “我这不就蹦哒了两下嘛…”赵秦晟不高兴了。 “你不是说今晚拍卖的东西里,有你……诶,你跑什么!?”徐谦雯拔腿追上去,边追边喊,“你这臭小子,什么东西啊你,腿不要了!” 不说还好,一说腿,一个趔趄赵秦晟差点摔个狗啃泥,单吊着脚站稳,朝跑过来的徐谦雯说到:“表哥你不提醒我,说不定我这腿就好了,嘶,现在,跟废了一样,一触地,钻心的痛。” 徐谦雯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上来,我背你过去。” 有人背,赵秦晟可不就爬上去了,趴在徐谦雯背上,双手圈着他脖子,捣乱的朝他耳朵哈气,笑哈哈的说到:“还是表哥待我最好了!” 徐谦雯动了动脑袋,躲开他哈过来的气,原地调整了下手的姿势,背着他往前走去,边走边说,“你呀,这就不管你小妹了?” “不就是被点了穴吗,多躺躺就是了。”赵秦晟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你知道我的意思。”徐谦雯没好气的回他。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抓她啊,可你也知道,那人连小妹的哑穴都点了,我们那三脚猫功夫都不够人家看的,还是别瞎折腾了。等过去,告诉我爹就行,让他管去。”在武功这一点上,赵秦晟实在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不该操的心他一点都不会去操心。 对于这件事,徐谦雯没多说,“你拿得准就行。” 很快两人到了楼中,碍着人来往,赵秦晟硬要下来自己走楼梯。 于是就出现了,赵秦晟扶着木楼梯单脚在前跳,徐谦雯背着手悠哉在后跟着的一幕。 蹦次蹦次的。 到二楼,转角,忙完琐事刚回到雅间的漓华揉着额角问房中暗卫,“谁在房外?” 黑影悄无声息的出去,转瞬回来,“爷,是赵家的两小子,一个伤了脚,正蹦着上楼梯。” 漓华眉头一拧,想了想,摆手。 黑影顿然消失在房中。 蹦,砰! “诶,…嘶,好痛。”好不容易跳上来的赵秦晟还没来得及得瑟,受伤的脚踝撞到木栏扶梯上,痛得他差点喊妈妈,抱着脚靠着扶栏,小声的呼呼着。 抱着脚呼呼,表弟还真是童心未泯。徐谦雯微汗,拿手抹了把脸的功夫,漓华站在了他俩面前,仗着身高,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目光冰冷,像看死人。 徐谦雯心中一惊,拿手偷偷戳还在认真呼呼的表弟赵秦晟,仰着头与这个目光冻死人不偿命的好看男人对视,强撑着一口气,“愚弟顽劣,伤了脚,行动不便。少年气盛,还望前辈海涵。” “你在和谁……”后面的话,赵秦晟强咽回肚子里了,瞪大了双眼,他认得这个人,寒阙的尊主,当朝的九殿下,先时也是离忧谷里的四大主使之一,“晚辈愚拙,不晓得冲扰了九殿下,望九殿下开恩。” “呵…”漓华轻笑了声,赵家子识得他,一口一个九殿下,还想着开恩,听得他甚是心喜,“无妨。”话罢,离去。 等人离开,两个半大小子喘着气,相互搀扶着往挂着赵家牌子的雅间去。 腿是真软了。 第九十一章 养容丸 正在雅间里喝茶闲聊的赵云深夫妇,见两小子去而复返,一脸菜色的相互搀扶着进来,心头一惊。 赵云深好歹稳得住,端着茶轻呷。 程可卿可就不行了,慌忙起身,迎上去,“怎么回事?俩个脸色这么差劲?可是被谁欺负了?” 赵秦晟小心踮着受伤的脚,看了眼徐谦雯,再看向母亲,脸上扬起惯常撒娇的讨好笑容,“没被欺负,只是玩闹撞见九殿下了,儿子吓着罢了。” “九殿下?” 程可卿忽的返头看向赵云深,“老爷?” “九皇子非是那般人,想来是晟儿……皇室中人气宇不凡,难免吓到。”这时候,赵云深不由得想到在城主雅间里见到漓华的光景,“晟儿,谦雯,遇着这位九皇子能避就避,赵家惹不起。” 闻言,赵秦晟与徐谦雯两兄弟面面相觑了一阵,他们也知道不好惹,只是没想到这么不好惹,连爹\/伯父都这么说。 “行了,都坐下来。”程可卿拉着两人到桌边来,微一瞥眼,“晟儿你这腿怎么回事?” “噢,喔,是我和…表哥上楼梯,不是那个木楼梯那嘛,突一见到九殿下,冷冰冰的,儿子就吓到了,脚也崴了。” 赵云深越往下听,越觉得丢脸,瞥了眼自个儿子,见他还一副庆幸的样子,只觉得老脸都被他丢了个干净,果真是不肖父! “哼!” 茶杯一掷,问:“允儿呢?” 赵秦晟拉着徐谦雯挨着程可卿坐下,两人相互挤了挤眼,赵秦晟拉着喉咙应到:“歇着呢。” 赵云深瞪了他一眼,斥到:“好好说话,老大不小了。” “哦。”赵秦晟心不在焉的回了声,从盘中抓个果子握在手里,琢磨着吃还是不吃,凑到表哥耳边,“你猜我这柑子是双还是单。” “谁和你猜了。”说着,劈手夺过他手里的柑子,压着底掰开,“你数数?” “我才不数呢,给我一半。”赵秦晟伸手问他要。 徐谦雯笑他,分他一半,低声到,“你敢看伯父的眼神吗?” “你要死哦,我爹耳力超常,想害我?”赵秦晟恨恨的夺过柑子去,去了皮,塞进嘴里,嘟嘟囔囔的。 耳力超常的赵云深不好意思与小辈计较,端着茶杯,低着头数杯中的茶叶,都是现成沏的茶,尝不出啥值钱的味。 同样耳力超常且坐着近的程可卿,微叹了一声气,为自己这个儿子担忧。 “我要瞧瞧拍到哪了。”赵秦晟想一出是一出,扭身,挪着脚往微开的窗走去,探着身子往外看。 在下面大堂一连坐了两天的白狸、廖修缘两人,一见赵秦晟探出头来,像个偷食的鼠仔,会心一笑。 打着扇子,撇开眼,白狸说:“你猜这小子是看中了哪件拍品。” 廖修缘偷摸从怀里掏出本册子,舔着手指,翻了起来,半晌得出一个结论,“都是些花哨物件,难猜。” “这小子吝财,贵的他不肯,低的拿不出手,你再猜猜。”白狸摇着扇子,视线一直落在台上,只当不知道楼上有个崽子瞧着他。 “总不会为了那一颗养容丸吧!?”廖修缘说出来自己都不信,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要什么养容丸? 白狸瞥眼给了他一个眼神,顿了下,才到:“是养容丸没错。看样子,这小子今晚得空手而归。” “嗯?什么意思?”廖修缘搞不懂了,女儿家家要的东西,这养容丸又不是稀罕物,赵秦晟那小子再怎么吝财,养容丸的钱还是出的起的吧! “不是这个意思,你见往年拍卖行有谁拿着养容丸入了拍卖会的场,还是第二日的场的。”白狸想了想,看向身侧的廖修缘,“知道谁是这养容丸的拥有者吗?” 廖修缘低头扒拉册子,没写,猛一回想,也想不起先时抄的册子到底有没有写拥有者了,挠着头,“我这上面没写。” 听言,白狸翻了个漂亮的白眼送给他,轻飘飘的问:“让你多用点心,就是这么用心的?” 廖修缘也轻飘飘的答,“我哪知道它这么重要啊。”成功的得了白狸一记扇子,砸在手背上,痛得他呲了下嘴,刚巧落入久观许久的赵秦晟眼里,兴兴奋奋的记下,待会要与表哥说说。 —— 廊道最尽头的雅间,落云舒站在紧闭的窗边,听着楼下拍卖声。 寒起走过来,手里拿着册子,“我才知道你将养容丸给推了进去。” “不行?”落云舒背过身,看着他。 “这事你也和她商量了?”寒起无所谓的笑了笑,他才不管这些事呢。 “算是吧。” “你就这么心急?”寒起将册子丢回桌子上,推开窗,往下看。 落云舒偏着头看他,“你还没回答我,你抓那妮子做什么呢?” “看不过眼,算不算?”寒起视线在场中梭巡一圈,场中年轻一辈的翘楚不在少数,大半数非离忧谷中人。 “你找崆峒派的常轩逸,总不会和我说无功而返吧?” “你连这个也知道,我是去找常轩逸了,崆峒派的弟子使毒又非是只有你发现了。”说到常轩逸,寒起就一阵气闷,去和没去一个样。 落云舒瞧着他看了又看,轻笑一声,玩味的说到:“我听人说,赵林允当时在蜀中。” “你是因着程可卿,才这么究根问底的?”寒起有些着恼,那个女娃子怎么样,怎么惹着自己了,就那么好问? “……” 落云舒撇了撇嘴,撅着嘴吹走搭在脸颊上的一缕碎发,会心到:“不说就不说。” 寒起微松一口气,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对捏着,总算翻过篇去了。 谁知道,落云舒蹭的一下凑到他跟前,张扬的笑说到:“肯定是你那热血少年性子又来了,自小就入了这武林还未真正初入过武林,想着……唔唔……” 挣脱他的钳制,笑嘻嘻的道:“想来是羞恼,不让我这个做师姐的知道,可我偏偏就知道。” 探身过去,欺着他的眼,落云舒问,“我说的对不对?” 寒起耷拉着眉眼不应。 “哈哈哈,我猜你行侠仗义人还未领情!”落云舒越说越高兴,怪道他与杨修未有瓜葛还如此针对。 “师姐,我没有。”寒起无奈的辩解。 “是,你没有。”落云舒笑着附和,话一转弯,“你没有还针对人杨修。” “这不是按你说的。我当了恶人,师姐,你没有良心。”寒起气哼哼的转身,随手关了窗,一瞬变脸,红着眼眶哀求的看着落云舒,“师姐,你最好了。” “呸!有事师姐,无事落云舒。”落云舒不乐意,端着。 第九十二章 记恨 “师姐,师弟我年少无知,还望师姐宽恕。”寒起笑嘻嘻的说到,哪有求人姿态,变脸也变得异常快,落云舒短时间是不会应他的,免得他觉着太过容易,老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小孩子游戏。 落云舒回身坐回桌边,喝茶。 寒起留恋的往下看了眼,伸手阖上窗,走到落云舒身后,扶着她的肩,将下巴搁在她肩窝里,娇憨憨的喊她,“师姐。” 落云舒偏头看他,鼻尖擦着他的脸,寒起的耳朵便红了,想离开这舒适的肩窝又不想离开,嘟着红唇,不满的说到:“师姐可不要与别人说,这是我俩的秘密。” “呵……”落云舒看了他半晌,轻笑了声。 寒起觑着她,以为她要说些,却久等不到,用力的压着她肩窝,想让她知痛,“师姐,楼书音大婚,你去不去?” “还远着呢。”落云舒也不知道自己去不去,她和楼家没了关系,和楼书音还有着同门之谊,可这要一去,定然会见着那些楼家旧人,她是不愿的。 想来想去,她还是不愿去,伸手推开他压得厉害的脑袋,收手时还不忘在他脸上捏一把,用他寒起的话来说是揩油。 寒起他老说落云舒嫉妒他的容貌,时时刻刻的想捏坏他的脸,可想而知,落云舒在他脸上留下了多大一个红手印。 他喊:“痛!师姐,对你的脸好一点。” “嘁~”落云舒笑着撒开手,说,“我不想去,临寒也不会去,那么谁去呢?” 扭着头看他,“你?去吗?” “临寒都不去,我去做什么?”寒起耸了耸肩,心想:你们楼家的事,谷中的人谁想去掺合。 “我就知道。”落云舒起身,绕过圆桌,开门出去,寒起没跟着。 走到楼梯口时,落云舒往漓华在的雅间看了眼,那里面的目光可一点都不隐晦。 等她回到院子里,寒起倚着身子靠着门框在等她,和临寒一起。 见临寒来,落云舒抬头看了看灰黑的夜空,没有鸦鸣,“寒起问我,楼书音大婚,派谁去?” 临寒看着她想了会,“你不想去?” “我非去不可。”落云舒接到。 “呵呵……”临寒笑了声,眸光落在一旁站着的寒起身上,“你没和他说,我们早就谈好了。” 落云舒没看他,走近一步,“我想趁着倾歌公主大婚,让寻樱出世。” “寻樱?”临寒听着这名字,第一时间与擒仙谷里那一身白衫挂上了钩,想到那老女人的样子,她不觉轻嗤了句,“樱花蝶会领你的情?” 她原本想说的是:不关着她了?可她转念又想到,要关着樱花蝶的从来都不是她落云舒,也不是师傅,而是九五之尊所谓的顺遂民意。 说是,擒仙谷人趁着战乱,打压医家,独揽医家盛名为世人不齿。 世人不齿什么呢? 战乱过了,擒仙谷,皇家用不到了。借来的东西,用着不顺手罢了。 落云舒垂着眼,望着地面出神,在临寒思绪回笼后,她才回神,“她不会,离忧谷欠她的。殷家记恨师傅。” 这样的话,临寒向来是不接的,什么恨不恨的。 “寒阙的尊主,今日在楼中观赏,不知门主可有会见?”落云舒说罢,行了一礼。 寒起待的腻了,打着哈欠,往屋里走。 “怎么就不听了。”临寒看着寒起表情厌厌的进去,知道是漓华那个人惹了他的不快,淡声与落云舒说,“他未拜会你?” 落云舒点头,挨着寒起先时靠着地方站定,“他去了楼书音的雅间。” “我听人说,赵云深提了些不该提的事,后面他还吓着了赵家的公子,说是崴了脚。”临寒表情淡漠的说着这些类似八卦的事。 “倒是看了赵家的笑话。”落云舒没头没尾的说到。 临寒往屋子里看了眼,问:“他的病怎么样了?” “她让辛安来了,是她的首徒,医术不错,我想等她来了,你就不用躲着他了。” “我没躲他,怎么不让青璃出来?”临寒否认了她的说辞,自那日打伤了人后提着的心才算松了。 落云舒歪着头,唇角一弯,笑,“师傅将女儿抵在擒仙谷,打的什么心思,你不会不知道,要她现下出来,难。” “说来说去,还是你不愿做那个恶人。” 落云舒还没来得及反嘴,她又抛来话,“商鹊带着莲尘走了。” 顿了半晌,落云舒才无所谓的说到:“走便走了,想让我杀了她不成?” “一直以为你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没想到,经营多载的忘川客栈就这么被人一把火给烧了,你就这么轻拿轻放了?”一说起这个,临寒就觉得虚幻,好似那离忧谷里活过的岁月皆是虚幻,不真切。 听着临寒这一番话,落云舒白眼都能飞上天了,“逮着机会的骂人。” “我说的是骂人的话吗?”临寒笑呵呵的反问。 “你今天来,不会是来讨天下楼楼主的位子的吧?”说着,落云舒摇摇头,“你别想了,我都吩咐下去了,让若儿那丫头担着。” “就不怕她烧了你的天下楼?”临寒调侃到。 落云舒弯唇莞尔,轻松写意的说到:“天下楼可不是我的,她敢烧便烧,我还能拦着?” “真是心宽。”临寒低语到。 落云舒仰着头,头顶上是门框的边,廊环下吊着四角的灯笼,烛火燃得差不多了,院子里的下人还没来得及添油。 她看了许久,回过神来的时候,临寒已经进了屋在和寒起交谈,“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在这里挺好,无所事事,欢畅得厉害。”寒起躺在矮榻上,右腿支着左腿踩在榻边,手里提着串葡萄,嘴里叼着颗葡萄,见落云舒进来,才将葡萄咬碎咽进肚子里,“你可算回神了,喊你进来也不应。” “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多待了会。”落云舒夺过他手里的葡萄,扯了颗扔给临寒,回头与寒起说,“她眼巴巴的看这么久,你也不给点。” 临寒捏着葡萄,转了又转,抛进嘴里,咀嚼,“是挺甜的。” 落云舒突然想起件事,“听人说漓华有个好兄弟,叫什么倒是不清楚,倒是嗜酒如命,那消息散开来后,去了凉州。日日疯癫,喝着酒叫人在后头扛把锄头跟着,说:若喝死了,叫人给他埋了。”边说边看着临寒,说到底,她还是不相信情这个东西。 “他肯花心思搞定一个侍女,让我还挺大开眼界的。” 第九十三章 是不是好了? “哼…”话罢,临寒哼笑了声。 落云舒看着她,跟着笑,见她瞅着自己,才又说到:“我的人还没打探到具体的消息,谁知道是他漓华有事筹谋,还是…只是一个酒疯子图了凉州的刻葫芦,想要换个盛酒的葫芦罢了。” 临寒垂下眼,拿着她的话咀嚼了一番,放到一边暂且不提,“寇寒的院子里入住了位美娇娥,惹得那冰美人不痛快,下面的人报得勤快。我是感兴趣,特意了解了一番。原来这美娇娥是医谷谷主的孙女,年芳二八。这谷主妻儿早丧,只有这么一个孙女,势必是要其嫁给下任谷主的。” 见她不打算再说下去,落云舒主动接过话,“你说的可是那云琅?”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撇着寒起。 寒起一见她看过来,就缩着脖子歪着身子将脸藏起来,心中嘟囔,还以为她走了,没想到看了个一清二楚。 “嗯。”临寒难得见他这一面,瞅着他黑亮的脑袋看了看,随后问落云舒,“你瞧见了?” “办事刚巧路过,猜也猜着几分了。” “哦,呵…那你应该是知道了,那云琅是来打前站的。医谷的信都送到我手里来了。”一想起这事,临寒就觉得好笑,她只是个看戏的,没想到看戏看着看着自己也被拉上了台,她就不高兴了。 落云舒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离着他们不远不近,手搭在桌案边轻敲,抛了个眼神给榻上扭过身来的寒起,感兴趣的问到:“医谷还想拉着他回去?” 临寒没说话,落云舒便接着问到:“就靠一个不懂事的孙女?” “就靠一个不懂事的孙女。”临寒说着说着就笑了,看着寒起那不可思议的表情,随口到,“知道你不同意,信给你留着了。” “这么说,云风那老家伙还是不看中寇寒。”落云舒越想越觉得人情淡漠,一个是被弃的,一个是特意送到离忧谷来进学的,反倒进学的不如被弃的了,人怎么能这么贪心呢? “哼!” 落云舒偏头看向气不顺的寒起,“他敢把信送过来,拿着什么理由?” 寒起坐起身来,垂着头,手里把玩着那一串秃了的葡萄梗。 “青梅竹马,他的身份,除了这个……”落云舒不敢往下猜了。 “还是当年的事,那场战火,师傅压着他医谷硬捧了擒仙谷。”临寒一说师傅这两个字,她的表情都变了,往常如何心如止水都能做到,偏这一个指代性称呼她每每说起来都觉得压抑的狠,太难受了,撑着一股劲才能看似平淡的将话说完。 “明日的拍卖,还是我去。” 临寒猛的抬眼,看向落云舒,咬着唇未说一字,她在盘算面对那个人的尸身时自己能做到哪一步,在众目睽睽下。 落云舒扯唇露出一丝笑,夹着微末的情绪,临寒撇开眼,还是不能做到像她这般淡然。 “唉~,殷家觉得我离忧谷欠她的,他寇家也觉得我离忧谷欠他的,那九五之尊也觉得我离忧谷碍着他了,呵……” “过多久,这天下人便也要觉得我离忧谷欺人太甚了……” 临寒在她这一声声叹里起身离开,带着一句未说的话:天下武林视我离忧谷如恶霸,日日想着忍辱负重推而覆之…… —— 擒仙谷里,杨修守在湖边小筑里有几日了,中间江景瑜断断续续的有醒来过,可青璃一直与他说:江公子身子弱,奔波数日,需静养。 他便一直等着,等竹床上的人醒来,数着日子在等。 凌睿蹦蹦哒哒的跑进来,歪着头,叉着腰,笑吟吟的看了他一会,“求我,求我我就告诉你。” 杨修坐在竹床边,对这个小屁孩的话不胜其扰,索性闭着眼睛,充耳不闻。 “我说你这秃驴,这里是擒仙谷,我的地盘,让你试个药怎么了?”见他又是这副死样子,凌睿很是气愤的质问。 闭着眼的杨修,嘴角微微抽动,试药,还怎么了?瘫了你负责吗? “你是不是对爷的药不放心?对爷……诶,诶,师姐,放手,痛痛痛……” 青璃拧着他的耳朵,直拧的他脚跟被迫离地,踮着脚求饶,她才放开他耳朵,说到:“称爷?谷里这么教你的规矩?” “师姐,我这不是嘴快嘛。”凌睿小可怜的样子揉着通红的耳朵,小声嘀咕,“完了完了,越来越像大师姐了。” 见杨修闭着眼不说话,青璃只好沉下脸,呵斥到:“越来越没规矩!改日让你去跪祠堂,叫谷里的人都来瞧着,看你还敢不敢了?”说着,拎着凌睿往门外丢,“少来祸害人。” 砰!凌睿摔趴在地上,双眼泛着泪,痛的。 杨修睁开眼,向青璃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罪过。” 门外传来小凌睿稚嫩的声音,“呸!我呸呸呸……” 青璃挪动脚欲往外走。 凌睿从地上爬起来,小手拍着两边衣袖,小声嚷嚷着,“怎么都是灰,呛我一嘴。都是些偷懒不干活的,等爷…我去……”脚步声渐近,赶忙小碎步跑走。 青璃算着步子走到门边,探出头对上躲在竹廊往这边看过来的凌睿的视线,眸子微冷,暗含警告。 凌睿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开。 杨修站在青璃身后,看着那小身影消失在湖面上,低头与青璃说到:“还要多久他才醒?” “你很急?”青璃收回放在湖面上的视线,仰头看着他,目光落在他的下颌上,“这里怎么会有疤?女人抓的?” 杨修下意识撇开,手遮在下颌上,大拇指摩挲着那道疤,“遇到个疯女人。” “那真是可惜了,好在不胜引人注目。”青璃盯着他那道疤看了晌,从袖子里摸出一瓶药膏来,递过去,“这是我研制的养容膏,是根据谷里的养容丸改制的,祛疤还是可以的。” 杨修低眼看着她摊在手中的白瓷瓶,想笑,却又忍住了,他想到了个不该想起的人,那个疯女人,想起那个疯女人哭着喊着抓挠他。闭了闭眼,拿过瓷瓶,“多谢。” “呃…”江景瑜从无休止的梦中醒来,盯着头顶挂的白纱一阵阵恍神,偏头往四周看,房中挂着重重白纱,看不到人影。 奇怪,和尚去哪了? 听到声响的杨修二人踏步进来,见他果是醒了,杨修迫不及待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望着他一时情不自禁,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 偏头看向青璃,“青璃姑娘,你快看看,是不是好了?” 第九十四章 江湖自在 “余毒已经清了,静养几日就可以出谷了。”青璃诊过脉后,淡然的说到。 较之她的淡然,杨修就跳脱了太多,抱着江景瑜的脑袋看了又看,仔仔细细的瞧了一遍,喘着粗气的说到:“还好,还好,将你完完整整的还回去,江家不能拿我怎样了。”话语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感怀。 可怜了江景瑜,好不容易醒来要遭这般瞧弄。 青璃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擒仙谷里的人大都安安静静的,只出了凌睿这么一个叛逆的,先时见杨修出家人尚还能说的上几句娴静话,现在这么一瞧,青璃只觉得和尚与和尚并非一个样子的。 微张着嘴找了几回机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说到:“青璃便不打扰二位了。”没等人说话,匆忙转身出去,掠过湖面,留下一湖粼粼微波在日光下乱人眼。 “诶,多谢姑娘。” 等青璃出去,杨修也撒开了手,笑吟吟的说到:“等你身子好了。江公子,咱们就在擒仙谷外分开,各走一边,江湖自在。” 江景瑜无奈,摇头说:“当初可是你答应好的,要与我共走江湖的,如今我只不过是生了场病,你就急着把我抛下,你还有没有心?”伸手想指在他胸口未果,“罢了,我离开家也这么久了,快过年了,我爹也要回来了,我还是回去吧。” “这么快想通了?”杨修挑着他那两道长眉,促狭的看着江景瑜,话音一转,“也对,要过年了,我得回去看看老和尚。” “你真就打算和我分开?”江景瑜急了。 “你有爹,我有老和尚,过年可不得各回各家吗?”杨修笑弯了眼,压着嗓音低低的回他。 “可这一分别,我们得几时才能再相见啊?” “我原本想着,过了大年初一,我就去找你,或者你来找我也行。我带你去吃江南特有的点心,别的人都不一定找得到的好东西。” “还有,我爹,你不用担心的,你来就行了。” 杨修低眼看着窝坐在竹榻上的男孩子,看着他喋喋不休的说江南的好,要自己去找他玩。如果自己不是和尚,估计他都会与他说江南的美人如何如何了。 “你这样子,哪有大病初愈的样子?”杨修说到,弯腰两手撑在他身侧将人拢在阴影里,低笑着问,“江南真有那么好?” 江景瑜低头揉了揉发僵的脖子,一头乱发就这么突兀的落入杨修的眼里,替他扒拉了几下,“我们也就认识了短短几个月,大部分的日子你都在生病,若是让你父亲知道了,江家知道了,我这个妖僧怕是没命活到明年春节了。” “那就不让我爹他们知道。”江景瑜觉得这一切都好办,自己不说就行了。 “不,你爹已经知道了。”杨修看着江景瑜,扬起眉毛睨眼看着他看。 江景瑜的疑惑有多明显啊。 杨修想,真是个富养不知事的公子。 随后他又想,或许,我以前也可以是呢。 他还是将青璃那句玩笑话给记住了,或许你真是哪家公子呢。 或许呢。 “我爹怎么就知道了呢?我可是偷跑出来的,我去哪,可没人知道。”瞧他说话多自信啊,杨修在心中笑,却不敢当面这么笑他,耐着性子与他说,“我记得你那玉佩被赵家小子偷去了,赵家不会得罪你爹,按着时间你爹就应该知道了。” 江景瑜一听着恼了,“那怎么行,我可还是要去闯江湖的。” “你是江家金贵的公子哥,想闯江湖还不容易,叫你爹给你配几个打手,这江湖可就走通了。”说这话的时候,杨修真想给自己嘴里叼一根草茎,有种落草为寇看透世事的感觉,不是落魄户那种泼皮猴。 “有啊,就何萧,何萧你认识吧!那个偷遍天下无敌手的何萧,他就跟着我的,被我给甩了。”说到这,江景瑜半仰着脸,苍白的脸上泛着得意,无声的在说:我甩了何萧,厉害吧! 杨修就看不惯他这得瑟性子,想了想说到:“那我更肯定了,你爹早拿到消息了,何萧,你说的何萧估计正在擒仙谷外等着你出去。” “他这会,说不定在玉罗城呢,我跟他提过我要去玉罗城凑热闹的,我没去成,他肯定去成了。”江景瑜一想到这就乐,笑得脸颊泛着粉,小鹿般的眸子里满是碎了的星光,乱糟糟的头发攒在耳后,像极了捣乱后偷笑的幼兽,稚气惹人怜。 杨修盯着他看了会,移开眼,“你忘了,江湖就这么大,何萧识得落云舒,你爹必然要拿好处给她才行。” “她,你说的是落云舒?” 咕~咕噜 江景瑜不好意思的捂着肚子,可怜兮兮的望着他,“我饿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杨修丢给他一句,“等着。”出去了。 青璃端着碗药膳刚巧路过,药膳不是给江景瑜的,具体给谁的,杨修没多问,只说:“他刚醒来,闲聊了会,饿了。” “嗯,厨房熬了粥,你盛半碗出来。”青璃说话没看杨修,视线一直都停在那碗药膳上。 “好,半碗。”杨修转身就去了厨房。 江景瑜耷拉着脑袋,坐在那可怜巴巴的等。 青璃端着药膳特意绕回来看了他一眼,见他无精打采的,没说一话走了。 一盏茶的时间,江景瑜终于等来了半碗粥。 杨修端着碗用勺喂他,看他吃的急,很是替他操心的说:“别急,只有半碗粥,吃完了,可就没了。” 江景瑜愣住了,张着嘴,嘴里含着没吞下去的白粥,颤抖的确认,“就半碗?” “半碗。” “我……”杨修塞了一勺子粥给他,没让他说下去。 青璃站在门口,端着药膳去又端着药膳回来,经过这,特意绕到前面来,隔着门帘纱幕,“江公子大病初愈,不宜多食,且忍着。”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吃肉?!”江景瑜朝外喊问。 回答他的只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诶…”江景瑜气闷的看着杨修,抱怨不已,“她怎么回事?好歹告诉我一声,我什么时候可以吃肉啊,我可馋肉吃了,以前不觉得,现在我可饿慌了,给我一只生鸭我都能给吃了。” “她,可能遇着什么事了吧,左不过几天,忍忍就过去了。”杨修将空碗搁到一边,端来茶水,取过帕子给他,让他擦嘴漱口。 “哼。”江景瑜不服气的漱完口,躺回竹榻,休息去了。 杨修想了想,还是出门去寻青璃了。 第九十五章 没用的心思 杨修找到青璃是在厨房。 “喂。” “怎么躲这里?” 和她说话,她也不抬眼看他,只盯着桌上的那碗药膳看。 杨修本不想问这碗药膳的事,可他还是从心的问出了口,还是用猜的语气,“给医仙的?” “什么?”青璃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准确来说是被医仙两字给惊醒的。 “这药膳,是给医仙的吧。”这回,杨修换了笃定的语气。 “你怎么知道?”青璃没否认,端着药膳走到泔水桶边,将药膳倒了。 手打着颤,话却说得轻松。 “你的眼睛告诉我,我猜对了。” 青璃没应话,拿着碗,背对着他,杨修看不到她的神情,有些忐忑。 “这药膳,师傅说吃不惯,让我倒了。”青璃转过身来,看着他,“就倒了。”说着将碗倒扣在桌上,又觉得不妥,拿着碗找来木盆打水来清洗。 杨修瞧着,将带过来的粥碗放到她盆里,“一起洗了吧。” 青璃瞧着他。 “多谢。”杨修补到。 青璃低着头开始洗碗,像真只要他这一句多谢。 凌睿蹦哒的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头窜蹿进厨房,张嘴就问:“师姐,药膳送过去了吗?” “送了。”青璃闷着头洗碗,快速回到。 “那行。”凌睿丢下话要走。 “倒了。” “什么?倒了?”凌睿惊在了原地,这时候也发现了多余的人杨修,问:“他怎么在这?” “他,送碗。” “师姐,你别和这和尚待一块。那药膳大不了我守着再熬煮一碗送过去,师傅没给你黑脸吧?”凌睿蹲下来,蹲在木盆前,很是关切的问她。 “我知道,你不用提醒我。”青璃的碗洗好了,将碗收起来,端着木盆要去外头泼水,凌睿挡住了去路,“让开。” “师姐,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怕师傅知道了训你嘛,师姐,我们可是要……”凌睿让开路来,看了眼杨修,没继续说下去。 青璃端着木盆的手在听到他嘴里的师傅二字时,禁不住的手麻了,抓紧木盆的边沿的手手背暴起难看的青筋,像一条条扭动的蚯蚓,使尽了气力才勉强抓住了盆沿,走出去。 屋外啊,阳光比平日要亮,直直的打下来,照得她睁不开眼,水泼出去也没有方向,哪哪都是,差点溅湿裙角。 她在外头待了会,进来的时候,小萝卜头凌睿正叉着腰在教训杨修,“和尚,我可跟你说好了,别缠着我师姐,我师姐要是挨训了,我可饶不了你。” 杨修歪了歪脖子,他实在搞不懂这个破孩子哪来的自信说教自己,冷笑一声,“呵,听你这意思,又想使下三滥了?” “你才下三滥,你全家都下三滥。” 全家下三滥? 杨修的表情变了,冷下脸,眸子里迸出杀意来。吓了小凌睿一跳,腿肚子打颤想跑,偏他又不甘示弱,强撑在原地。 几息时间里杨修一直盯着他看,目光愈见冰冷,凌睿小小的身子被盯得抖成了筛子,腿也软成了下锅的面条挪不动脚,眼巴巴的瞅着走进来的青璃,盼着她替自己说话。 “凌睿,去跪祠堂。”青璃声音拔得老高,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大声说话。 凌睿脖子一缩,人突然就有了劲,撒腿就往外跑,临了还留下一句,“跪就跪,谁怕谁。”气得杨修深吸一口气才压下胸中怒火,转头看向青璃,“你这个师弟,出了谷可是个大麻烦。” 青璃低着头,不知道该应什么话,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贬低凌睿,也不想放任他这么犯错,“是,杨公子我们过去,看看他。” “不了,我还要守着景瑜。”杨修拒绝去看一个孩子的戏,若当真是让他跪祠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去的好。 杨修怕被凌睿毒死。 这一刻,青璃是不知道他想这么多的,仔细的看了看他的表情,“那好,我先过去。” 门吱呀的响了声,没阖上。 杨修看着那道门缝,靠着桌沿坐了许久,门外的光亮开始暗淡他才醒神,出门去看江景瑜。 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了一瘸一拐的凌睿。 小小的个子,一瘸一拐的像个随时能倒的萝卜,满身诙谐趣味。 杨修想笑又没笑,嘴角上扬,推门进去,撩开重重纱幕。见江景瑜醒了,搭床被子挨着榻边在翻书看,桌上点着油灯,灯火东倒西歪的晃。 杨修走过去,坐在榻沿,竹榻咯吱响了一阵,他才说,“好点了吗?” 江景瑜抛开书,朝他笑,“你怎么不问我,那小孩子找我干什么?” “找你干什么?”杨修拿过书来看,边看边问。 “他来向我求情的,呵呵呵……”江景瑜傻乐起来。 杨修瞄了他一眼,没应声,继续看书,医书,怪不得这么高兴。 “你看看这。”江景瑜夺过书,翻到地方指给他看,“这孩子,年纪小,可真损。” 杨修接过书来看,眉头微锁,问:“你应了?” “我又不学医,又不做亏心事,应他干什么。”江景瑜双手环胸,一副少爷我瞧不上的气势。 “嗯。”杨修点点头,认真的研究起书里所说之物。 江景瑜想了会,觉得不对,一个小孩子至于这样吗?凑过去问他,“诶,你…我昏睡这几天,你怎么得罪这小子了?” “没有。”杨修看着书,没抬头。 听到答复,江景瑜明显松了口气,靠回去,“我跟你说,这里四处挂着白纱,弄得跟个灵堂似的,多晦气啊。” “没救过来,不就是灵堂了吗。” 樱花蝶突然出现在房中,江景瑜被吓了一跳,挨着杨修坐着。 “前辈。”杨修放下书,起身行礼。 樱花蝶看也没看,抓过江景瑜的手诊脉,突然又转脸看向杨修,“我那徒弟不认生,又爱折腾,平日里便不少添麻烦,管束不住。和尚你若是能替我管教管教,这诊金就免了。” 杨修愣住了,管教? “换一只。”樱花蝶捉过江景瑜另一只手把脉,闭着眼,没再说一话。 叩叩! 青璃在外叩门。 杨修停了会,才出去,见她端着碗热腾腾的药膳,也就没多嘴。 “师傅,这是阿睿特意熬煮的,他腿脚不便,让我代送过来。”青璃一进来,端着药膳就半跪在医仙脚边,小心翼翼的抬眼,又不敢多抬,樱花蝶半幅神情她都没瞧见就低回眼去了。 “嗯,放那吧。”樱花蝶半垂着眼,睨了她一眼,眸子里攒满了厌弃,“让他去跪着,这么点时辰怎么够。” “是。”青璃爬起来,准备出去。 “尽花些没用的心思。” 第九十六章 阿睿怕黑 “尽花些没用的心思。” 说罢,樱花蝶冷嗤了声,翻手从袖中取出一排金针,并在手中,拿过桌边的油灯来回燎。 走到门边的那道青绿色、有如修竹般的身影,听到那话忍不住停了下来,手扶着门框,僵着脖子想往后看,碰到杨修的目光,倏的错开眼,几步做一步跨出门去,匆匆离开。 杨修收回视线望着樱花蝶,见她行针,安慰性的看了眼江景瑜,拿过医书来打发时间。 —— 祠堂。 凌睿被青璃提着后襟,丢到祠堂里,不顾摔得疼,爬起来,抓着青璃的袖子不让她走,喊到:“师姐!我跪这么久还不够?!”满腔的怒火和委屈。 “松开。”青璃背对着他站着,她一眼也不想多看他。 凌睿眼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抱着她的手不肯松,嚎哭到:“师姐,师姐,我知道你最好了。阿睿不要一个人待在这里。” “……” 任他哭嚎了会,青璃抽回手,往门外走,眸子坚毅,她还是不甘。 “师姐,师姐…别关门,别关……门。”身后,凌睿在哭喊着。 都是小孩子的害怕,罢了。 青璃不但关了门,还上了锁,看着那道锁,她沉默了许久,隔着门与里面的人说,“师弟就在里面跪着吧,饭菜我会送过来。” “师姐,阿睿怕黑。”凌睿听声爬到门边,背抵着门,小声的念叨,“阿睿怕黑。” 门外锁落下的声音那么明显,遮没了离远的脚步声。 过了好一会他缓过神来,扭身,扒着门缝往外看,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祠堂里还没点灯笼,黑漆漆的,师姐也还没过来。 回头望着祠堂深处案桌上点的昏黄的蜡烛,凌睿眯了眯眼,老老实实的爬起来,跨过二进门,跪在早就被人跪瘪的蒲团上,低着头,闭着眼,谁也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 —— “行了。”樱花蝶收手撤去金针,神色淡淡的拿着一把针对着火苗燎了一阵,收好。瞄到灯边放凉了的药膳,端过药膳用,尝了一口,评价一声,“哼,这用心劲,没跪够。”几口用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 这时,青璃端着饭菜过来,目光落在樱花蝶米白的衣衫上,“师傅。” 杨修走到窗边看,才知道天已经黑了。 江景瑜望着青璃手里端的饭菜,眼巴巴的,喉头涌动,口齿生津,“医仙,前辈,我这情况能吃些什么了?”话有些冲动,他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医仙儿似乎不是个平易近人的人。 “嗯?”医仙儿樱花蝶还是被这个莽小子给惊到了,她有些不解,饮食这方面她这个二徒弟会不交代? 还不待她看向青璃,青璃便已预先低下头,回到:“师傅,徒儿担心江公子大病初愈,身体羸弱,熬了些白粥与江公子养养肠胃。” “嗯。”樱花蝶看了眼江景瑜,头一次去记了病人的模样,江家公子江景瑜,丢下脏了的帕子,一掀白纱带着一阵风不见了踪影。 在窗边站了一会的杨修,看到出现在湖面上的医仙儿有些好奇的看了眼竹屋的屋顶,发现并没有破口,那又是从哪里出去的? “杨修,还不过来。”江景瑜没等青璃摆好碗筷就急着催。 杨修往这边走过来,看向摆好碗筷要走的青璃,“青璃姑娘。” “嗯?”青璃抬眼看向他,眼里满是疑惑,什么事? 江景瑜全身心都在桌上摆好的饭菜上,嘴角挂着晶莹,一副贪吃模样。 “坐下来一起吃吧,不然,还要麻烦你再来收一次碗。”杨修有些尴尬的撇开眼,这个女孩子的眼里太多的忧虑,尤其在遇见她师傅后。 “不了,也不麻烦。”青璃拒绝了,端着剩出的一碟饭菜要退出去,见杨修拉了拉江景瑜,她便抢先说到,“师弟还在祠堂跪着,我去给他送饭,二位公子慢用。青璃不打扰了。” 杨修目送着她出去。 黑夜下,湖面吹来晚风,带着微凉,吹得人醉醺醺的。 青璃来到祠堂门前,发现先时落的锁被人动过了,她一想就知道是谁,单手端着食盘,摸出钥匙开了锁推门进去。 今晚只有微凉的风,没有月光,迷迷蒙蒙的夜色下,那抹米白还是那么亮眼。 青璃走过去,确认自己没认错人,微低了头,“师傅。” 樱花蝶没看她,移步往外走。 青璃没敢多想,端着饭菜跨过二进门。 果然,供桌上的烛火燃得正旺,阿睿已经等得睡着了。 她走过去,将饭菜摆到他面前,将人从睡梦中唤醒,“醒醒,吃饭了。” “嗯~” 凌睿迷迷蒙蒙的醒来,揉着惺忪睡眼,嘟囔到:“师姐,你可算来了,阿睿都等睡着了。” “呵~”青璃轻笑一声,没提师傅来过的事,也懒得去戳他的痛处,将饭端给他,“诺,吃吧,我特意用大点的碟子给你盛的,每样菜都有。” “谢谢师姐。”凌睿高兴的捧过碗吃起来,狼吞虎咽的模样,很是可爱。 青璃瞅着他看了一阵,一眨眼的功夫,凌睿就吃完了,仰着小脑袋说渴,问她要水喝。 “师姐,我渴。” “我去给你端。”青璃点头应下,端着空碟子出去。 刚迈出祠堂的大门,青璃就愣在了原地。 樱花蝶站在她几步开外的地方,风吹着她米白的衫子起着波澜,她说:“阿睿怕黑,你这个做师姐的,就在这里陪着他。” “师弟渴了,我去给他端茶水。”青璃不想应。 “在这里陪他跪着,不要让他知道。”樱花蝶丢下这句话走了,没有不让她端茶的意思。 师傅还是生气了,青璃想到。 端着空碟子,一脚重一脚轻的回了厨房,端着烧好的茶水去祠堂,心不在焉的忘了要去收江景瑜他们的碗,害杨修一阵苦等。 等她想起这事的时候,阿睿正喝着她吹凉的茶水仰头问她,“师姐,你饿不饿?” “嗯?”青璃突然才想起来自己没吃饭,盖在锅里的饭菜肯定凉了,杨公子他们的碗还没去收。 “阿睿问你,饿不饿?”凌睿端着茶杯脆生生的问她,笃定她没吃饭。 借着烛光,青璃低眼看着他柔软的发顶,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就不该喜欢。 “师姐,你快去吃饭,阿睿自己一个人可以!”凌睿圆溜溜的眼直直的望着她,用着发誓的口吻只不过为了催她去吃饭。 “好。阿…瑞最、棒了。”青璃迟疑的说完这句话,步子微快的离开祠堂,回身将门落锁。 跑去收了碗,从厨房端了一碟子点心给凌睿送进去,锁上门,低着头跪在祠堂门前。 第九十七章 一夜雨 夜色下的湖边竹屋,廊下挂的几盏灯笼被风吹着摇晃这一晚浓黑,杨修靠着窗,边看着窗上的飘摇不定的光,边与竹床上半躺着的江景瑜闲聊,话题从唐家的毒跳到玉罗城的拍卖会,聊着聊着话题又变成了刚收走碗的青璃,这还是他们两个认识这么久以来,头一次聊姑娘。 “和尚,那姑娘看着挺畏畏缩缩的,难为你和她相处这么多天。”江景瑜搭着手在案桌边摸索,想找点什么。 杨修扭头看向他,吹了吹搭在眼前的白纱,想起还在跪祠堂的小孩子,笑呵呵的说到:“她啊,没怎么接触,倒是她那个师弟,一见我便骂骂咧咧,真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 “他怎么着你了?你平日也没在乎这个的。”江景瑜在桌子上摸了一圈没摸到想要的东西,缩回手玩起手指来。 “你也看见了。”杨修走过来,将书拿给他,指着他原先指过的地方让他看,“这小子在我身上使过的花招,不比这个差多少。” 江景瑜不用看记得里面写的是什么,一把将书合上,“我以为他是来……” “来求情?”杨修接过话,“你把他想的太好了,他是看你病好了,想拿你试药。”又坐回窗前,窗外的风似乎大了不少,吹着窗纸哗哗的响。 江景瑜一想到书上写的那东西的奇效,忍不住想骂娘,恶狠狠的说到:“他小子敢把主意打到本少爷身上来,回头让我爹铲了这擒仙谷,扒了他的皮!” “怕你走不出这门。”杨修笑了起来,殷红的唇瓣弯着,烛火的微光溺在他那一抹殷红里,极是惹人注目。 江景瑜隔着一道道白纱也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知道他在笑,笑自己天真、少爷气,厚着脸皮到:“这不还有你。” “呵呵,你当这擒仙谷里都是些医痴,光那青璃姑娘的武功便已是诡异奇绝,倘若这谷中人皆是如她那般,拿什么出去?”说着,杨修摊了摊手。 窗外下起了雨,雨飘在窗阶上,杨修扭身,推开窗往外看,“下雨了。”话落,将窗关上,走到竹床边坐下,“等年初,朝廷武比的日子定下来,去凑凑热闹。” “我是去不成啦~”江景瑜摆弄着手指。 杨修咬着唇,没说话。 江景瑜又说,“江家的人里不能出武官,我学的这些花拳绣腿都是我爹的格外开恩,能走走这江湖我就很满足了。” 杨修看着他,看他装作很满足装的那么辛苦,便没有问他为什么江家的人里不能出武官。这天下人里,谁没个身不由己的事?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只有在光亮的地方才见雨丝,连绵不断,寒意袭袭。 —— 祠堂门前点着两盏大红灯笼,雨飘在那一尺光照里,青璃仰着头看,看啊看,突然就笑了,张着嘴接那雨水喝。 她渴了。 阿睿怕黑,你这个做师姐的,就在这里陪着他。 在这里陪他跪着,不要让他知道。 …… 呵呵…… 青璃在心里笑着,咧着嘴,咕嘟咽下嘴里的雨水,张嘴等着漫天落下的雨,她饿,没吃饭。 雨水贴着她的发鬓顺着脖颈往襟子落,雨水汇注,冰凉,像条蛇刺激着她,瑟瑟发抖。 她不能起来,她得陪跪。 雨越下越急,拍打着脸痛得她好似出现了幻觉,师傅怎么可能来呢?不可能的。青璃摇着头,晃掉那些可笑的期冀,扭头往左右看了看,除雨夜的黑哪还能见到别的什么,那个人也决计不会来。 她低下头,双手撑在膝上,咧着嘴傻笑,雨水如帘冲刷着,多少雨水没入口腔又被她呕了出来。 多难喝的水。 —— “和尚,带我出去看看。”江景瑜软着手脚站起来,伸着手要杨修牵他出去看看雨。 杨修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没发现伞,走到他面前,牵过他的手,“先说好,没伞,就到门口站一会,雨大风寒的,可别受不住。” “行行行,我就出去看一眼,这些天可把我给闷坏了。”江景瑜哪还有跟他争的心,他说什么就答应什么,只要能出去透口气,屋里挂的白纱晃得他眼疼,说是灵堂真不是白说的。 杨修牵着他走到门口,推开竹门,风大敞着吹了进来,带着几丝寒雨,杨修微微侧身挡在他身前,“风大,就站这里吧。” “嗯。”江景瑜被风吹眯了眼,望着黑沉沉的湖看了又看,笑着与杨修说,“黑压压的。” “等明天,雨停了,带你去谷里转转。”杨修回头看了眼被风吹乱的白纱,这鬼地方他也待够了,眼睛刺得慌。 “这可是你说的!”江景瑜开心了,拉着杨修回屋,信誓旦旦的说到:“明早起来,雨肯定停。” 杨修由他拉着,口头应承,“行,雨停了就去。” 江景瑜兴致勃勃的与他聊了一阵,也不见疲累,杨修懒得应付他这个话唠,挥手灭了灯,将人摁回床上,“快睡。” 黑暗中江景瑜叫嚣到,“我都躺了几天了。” 杨修踢了脚竹椅,发出哐当的声响,江景瑜被他吓到,缩回被子里,没了声响。 见他老实下来,杨修这才掀衣摆坐下来,十指交错合握放在双膝上,假寐,等黎明的到来。 —— 一夜话短。 天边亮起一丝光亮,嵌在还未散去的黑里,那丝光亮斜斜的打在祠堂门前的石台阶上,青璃便跪在那里。 光落下,她混沌的脑子有了一丝清明,想着:天亮了,师傅不舍得让师弟跪那么久的。 带着这样的希冀,青璃等呀等,却等来了杨修二人的惊诧。 “青璃姑娘,你怎么?”杨修没将话问全,他看着落了锁的祠堂,眉头微锁,拉住情绪激动的江景瑜,小声说到,“别说话。” 对于他们的惊诧,青璃无甚在意,揉着麻木的腿从地上起来,一身的水,淡声回到:“杨公子,江公子,用过早膳了吗?” 江景瑜迫不及待的点点头,撞见一个姑娘这么狼狈的时候,他觉得有些尴尬,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你师弟送过来的。”杨修说到。 杨修这话刚落下,青璃便觉得冷的紧,身子晃了晃,低着头,声音沙哑,“好。吃了就好。”没等他二人,僵着身子,腰杆挺得直直的,一步一步走远。 两个人看着那抹清影慢慢走远,风中飘着: “看样子跪了一晚上。” “一夜的雨……” 第九十八章 寒衣飘血门 青璃原本以为她可以无悲无喜的走回去,在别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已经换好了衣裳,体面的当着谷里的二师姐,谁想到碰到了凌睿呢。 用着脆生生的话调,凌睿童真的问着她,“师姐,你落水了啊?” 青璃低眼看着他,扯了扯嘴角,实在开不了口,回不了他的话。 她点点头,绕过凌睿,往药库走去。 “师姐!你吃了没?”凌睿追上来,跟在她身后。 青璃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谷里的人开始走动,见她二人,纷纷上来打招呼,师姐师姐的喊,凌睿嬉皮笑脸的替青璃应了下来。 有人注意到她衣衫湿透了,皱巴巴的贴在身体上,“师姐,怎么一身湿?”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青璃没多说,回了自己的房间,把凌睿关在了门外。 见她坦然,谷里的人不敢瞎猜,皆往好里想。 “是了,师姐定是赶早去看那药苗去了。” “也是,好在早早埋了竹子利水。”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搭话,这件事就这么过了。 —— 玉罗城。 时近傍晚,拍卖会最后一场拍卖正式开始。 弧形雅阁上,落云舒带着人姗姗来迟。 去到楼城主的雅间,却不想遇见了个不得了的事,玉罗城城主私会雪域迷城的玉女。 若不是看在同是离忧谷出来的份上,落云舒早就怼人了。 事实上,落云舒也没忍多久,讥笑着着说:“我倒不知楼主使好这一口。” 盯着如坐针毡的玉女看了半晌,像是认可的点点头,“冰清玉洁,妖而不媚,的确是个美人。” 回头看着脸色苍白若纸的楼书音,“可,楼城主,美人和江山,贪不得。” 听了落云舒的话,楼书音下意识看了眼忐忑不安的玉女,再望向自个妹妹,对上她毫不掩饰的嘲讽,大抵理智压住了感性,沉默半晌,“本城主与这位姑娘并非熟识,今日也只是应往常规矩,会见江湖人士。” 短短的话语间,玉女平复下心中忐忑,起身向落云舒抱拳行了个江湖礼,“雪域玉女,见过离忧谷云大主使。” 她这一表现可是让准备看戏的落云舒不满了,这戏刚点了名,怎就中途改场了,不成。 “你这话可就好笑了,难不成别人都是傻子不成,都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落云舒瞧着楼书音笑的不怀好意,没理那玉女。 楼书音被她眼神逼迫得别开脸去,索性不看她。 落云舒在他这里没得到消息,自就想着问问玉女了,朝立在那的美人,拱拱手,“久仰。” 只是这事图的是你情我愿,见玉女闭着嘴不肯说,她也没法子,话也没问。 万事稳妥起见。 落云舒决定还是看看跟在楼书音身边的楼英的脸色,揣摩一二,再说。 楼英见落云舒那明亮夺目的眸子一直落在自个脸上,没转移一丝,浑身不自在起来。对视回去,问到:“云大主使,何故如此看着在下?” “瞧着记个模样。”云舒笑着瞥眼,随口应到。 叩叩! “这是谁?还有比我来的晚的?”落云舒直起脖子,好奇不已。 楼英去开门。 玉女本想着离开,但瞧着落云舒视线没离开过自己,一时半会走不了,有些烦恼。 寇寒从转屏处出来。 “呀!师兄,我们可算碰到了。”落云舒瞧见,起身去迎。 寇寒笑了声,拍了拍她肩,很是欣慰,“倒是有个当大主使的样子了。” 转屏处,又走出一个人来。 落云舒一见脸上笑容去了大半,对寇寒说:“我这是赶鸭子上架,做起事来,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落云舒能将来人视而不见,楼书音不行,起身寒暄,“琼雪,多年未见…来坐。” 玉女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冷美人,情绪微妙,见楼书音这么殷勤相待,有心想问问身份,又不敢轻易开口,落了身份。 “师兄你是不知,那一场大火来势汹汹,手下没几个人办事,可不就白费了心思还讨不到好。”落云舒本不打算提这事的,只是看着琼雪那张冷脸,她就忍不住想提。 她不止提这个,她还提起玉女,“这位是雪域迷城的玉女,冰雪之姿。” “啊?”玉女看过来,见云舒脸带三分笑,眼含一份真,不禁心中打鼓,将视线投注到垂着脸喝茶的琼雪身上,其次才是楼书音。 “原来是玉姑娘,幸会。”寇寒要经营医谷,免不得要在人际上下力气,能借这玉女打通雪域的人际网也未尝不可。 玉女瞧着寇寒,她知道他是谁,但…… “啊~我忘了与你介绍了,这位是我师兄,医谷的……寇寒。”医谷还未确定落在寇家兄弟谁手上,落云舒懒得在上面花心思,囫囵两句话将中间医谷的给模糊了过去,使得玉女独独记下了寇寒这两个字。 “寇寒?是那个寒衣飘血门的寇寒吗?”玉女装作不识。 落云舒觉得她演技拙劣,看不入眼,抬手掩了掩嘴角,偏头往窗边看了一眼,楼下拍卖正如火如荼。 玉女并没在意落云舒的举动,接着说到:“这几年消息闭塞,没能听到寇公子壮举,让玉女好生遗憾,没想今日却见到公子本人,未得认出,是玉女之错,这若是传到雪域,怕是没了寇公子的名头。” 落云舒听言玩味的看向冷冰冰的琼雪,她倒要看看一个大美人这么勾搭,急不急? “玉姑娘说笑了,只是些江湖薄名,让姑娘挂念,是寇某的荣幸。”寇寒将姿态放得很低,只因为她来自雪域,有着玉女这一层身份。 玉女谦逊的笑了笑,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聊着。 观那琼雪真像是来做个冰雕的,从进来到落座,全程未说过一句一字,只是瞧着寇寒看。 叙旧未果的楼书音,见她这般冰冷,一字未应,使他几近怀疑这人是哑了。他本就身子弱,没有心力去疑虑往日情分,命人与她看了茶,一脸疲累的坐回位子,旁观着。 落云舒向来对交际敬谢不敏,跟楼书音也没什么话聊,也不想搭理琼雪,没了闲心掺和,人就如把软骨摊在椅子上。 长腿一搁,轻松惬意的看着房顶,她脑后绑的乌发摊在椅背上,挂成一道帘,说不出的自在。 楼下的拍卖还在继续,雅间里却无人关心。 看似各人应付各人事,实则都在等着时间,等某个特定的物件抬上拍卖场…… 第九十九章 字如狗爬 落云舒忽的想起了昨日的事来,拉着楼书音问,“楼城主,昨夜赵家堡少主大手笔拍下瓶养容丸,闹得沸沸扬扬,我当时不在场,你与我说说后面的事。” “……” 陡然被她这么一问,楼书音有些茫然,扭头看向角落里站的楼英,回过头来看向她,“据说是因着赵云深与人竞拍银钱不足,他儿子又大出风头,让人看了笑话。” 角落站的楼英听言,默默点头,昨日他是在场的。 “哦。”落云舒点点头,心中喟叹,这会肯定还在劝她那宝贝儿子,一指飞镖就这么栽在了一个纨绔手里。 —— “娘,我可好不容易攒的银子,给你买瓶养容丸怎么了?说出去,儿子也是给你长脸!”面对程可卿的指责,赵秦晟是半点也不退让,还很自豪。 “晟儿,娘就这个样子了,你花这些钱,还不如……”程可卿实是不愿指责儿子,奈何他这钱花出去撞枪口上了,做娘的能帮着挡一点是一点。 赵云深在旁看着,他是见惯了他们母子俩这副德行,偏偏这火又不能真撒他们身上,若是让那个人知道了,非被扒一层皮不可,“行了,赵家堡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以后注意点。” “知道了,爹。”赵秦晟应得不情不愿,指不定还在想他老爹没钱就不要装大款去漫天喊价,输了赖我身上。 一直趴在窗边躲着的徐谦雯赵林允俩人,见事情有了收尾,彼此拉开几步,不必再躲着不吱声了。 犹在生气的赵云深闻声看向他二人,沉吟一会,对赵林允说,“好好的跑去哪川中做什么?放着你表哥不管,追那野和尚,赵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干净了!”越说越气,“让人跟着你,不是让你借势胡作非为的!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大了也不省心!” 赵林允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般骂,愣在了那里,眼泪哗啦啦的流,半天才缓过神来,软软糯糯的喊,“爹,我错了。我不该不听爹的话……” 见女儿哭,赵云深的心就软了,那个女人本就命不好,以往哪次见不都是红着眼的,谁想她的女儿也如此肖她,哭起来一个模样。 “知道错哪了?”赵云深装腔作势的问了句。 赵秦晟一看就知道他老子又心软了,没哪次重责过,朝徐谦雯挤眉弄眼,你看。 “知道,我知道,呜……我不该跑去川中,不该丢下表哥不管……”赵林允说着说着委屈得想大哭一场,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刷刷落个不停。 程可卿最见不惯的就是哭了,拉着赵云深,“老爷,隔墙有耳。” “嗝~”赵林允打了个嗝,止住哭腔,左右望望。她可不想名声就这么毁了。 本想借此来压压徐小子退婚的苗头,也只能作罢。 赵云深皱了一角眉,盯着赵秦晟看了晌,垂放在腿上的手,指节一曲,勾住腰间系的锦囊,拨弄一二,“你这个当娘的平日也多尽尽心,眼看着就要及冠了,还这般毛燥性子,说的过去吗?” “我知道,晟儿是个性跳脱了一点,比不上琛儿,是你的正经儿子。晟儿也打心底未曾……” 正经儿子?赵秦晟抓住重点,竖起耳朵想听个缘由。 “行了,行了。说这些做什么!琛儿性子闷,晟儿与他玩的极好,这一趟来,你叫晟儿去一趟衡山,接琛儿回来小住一段时日。”赵云深想到自己那个儿子赵琳琛,哪愿意再提赵秦晟那混小子,瞥了他一眼,视线落在红着眼不敢靠近的女儿身上,眉头不觉又皱紧了一分。 这个女儿,太不懂事了。 程可卿低眉想了会,实是想不清楚他此举的意义所在,便出言问到:“老爷是?” “琛儿来信,说到衡山比剑,你也知道,历来皇帝都重视这比剑,会场上出彩的,往后都能在官册上找到名字。 琛儿不想掺合官道的事,好在我赵家堡在江湖上还说的上话。比剑,琛儿不愿参加那就不参加,回家小住一阵,正合我意。”赵云深顿住话语,微叹了口气,道:“哎!老夫也是许久不见琛儿了,甚是想恋。” “是啊,自他六岁离家、上山,一住就是好几年回家,中间也只下过一次山,匆匆一面。 现在想想,我这个当娘的可真是失败。带在身边的长不大,没带在身边的却长成了个小大人,脸板起来,我这个当娘的当时竟没认出来,造孽啊!”话落,程可卿搁下手中捏的茶盖子,端了茶送到唇边轻呷。 赵云深听言,沉默下来,摊放在腿上的手紧握起来,心里默念,琛儿是该回来住一阵子了。这世间,还有当娘不识子的,说出去,可不是笑话? “老爷不说话。琛儿是怎么想的,给娘的只言片语都没有?”最后一句,本应该是陈述句,却偏偏被她说成了疑问句,话里的哀怨之意也尤为明显,怕是当事人在这里也经不住这话里透出来的埋怨。 “这有什么好说的,你也知道自个儿子是个什么性子,那就是个闷葫芦,给老夫寄来的信,也就区区八字。字字金贵!”说到这,赵云深就觉得来气,这哪像个当儿子的,让他出门学艺,几年不着家,我这个当爹的也就忍了,现在好不容易修来一纸书信,两巴掌大的纸,囫囵写八个蝇头小字,看着就来气。 赵云深索性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来,两指一撑,将信给抽出来,摊开勒齐。 程可卿凑过去一看,抬手压住嘴边笑意,抬眸对上赵云深的视线,说到:“难得琛儿肯放功夫到练字上了。” “夫人!”赵云深无奈低喊到,眉头皱成了疙瘩,脸上满是气愤、无奈之色,抬手将信递给凑过来的赵秦晟,“你也看看。” “哈哈哈……”赵秦晟笑眯了眼,拿着信给徐谦雯看,“表哥,我哥的字可真难看,你第一次写没见着这样…哈哈……” 赵林允想看又不敢凑过去,缩在角落,红着眼看着。 程可卿跟着笑了阵,出言又道,“我是为你考虑,不想让你生气。这小子虽说性子闷,却也没学着做事稳重、周全,就这信,你看看!能看吗?” 话落,程可卿强压下笑,从袖中取了帕子,抬手揩去眼角沁出来的泪,说到:“说实话,琛儿握惯了剑,这拿起笔杆来写信,定是废了钱财的,指不定他这回来小住的日子,你要怎么搜罗笔墨了。” “不就写一个字……”赵云深是不能理解的,自个这儿子有学武的天分,怎么就没有写字的天分? 多大了,字写的像狗爬。 第一百章 多话 “老爷这么想就错了,你可别忘了,琛儿性子最像你,下手没轻重,要不,也不会不让你亲自教了……”程可卿笑着说到,说话间瞥到角落缩着的女儿赵林允,不禁蹙眉,招呼她过来,又递过去帕子,“允儿,过来坐,擦擦眼泪,哭的像个小花猫似的。” 赵秦晟拉着徐谦雯过来,扯了椅子坐下来,抬手捏过桌上果盘里呈的橘子,手指翻飞,去了皮,一瓣瓣剥开,随手丢进嘴里,大嚼,偏头看一眼他们,问到:“在说什么呢?” “说你哥,字写得像狗爬。等他回来,要多多督促他练练字,这么大个人字写成这样,说亲都不好说。”程可卿指了指他手上拿的信,信上写着归期,估计这儿子没瞧明白。 “华山比剑,大哥不去了?我本想着去凑凑热闹的。”赵秦晟惊了瞬,手拣过一串葡萄,一手指尖勾着葡萄串,另一手,扭下葡萄粒来,指尖抹过,葡萄皮去了一半,轻松送入嘴里,“啧,武比不是推迟了吗,那大哥去不去?” 程可卿没说话,看向赵云深。 “他不爱出风头。”赵云深没想着让儿子去参加武比,“你也别总想着哪有热闹就往哪凑,好在江家公子被妖僧挟捋了,一时还找不到你头上来。” “那东西我都还回去了。”赵秦晟捏着橘子,漫不经心的回到。 他老子怒瞪了他一眼,手压着双膝,低吼到:“还回去,事情就没发生了吗?” “行行行,我去道歉总成了吧!”赵秦晟猛点头,满心的不耐烦。 “道歉,行,拍卖会过后,快马加鞭往江南赶,赶在春节前。” “爹,春节都不过了吗?本来就没剩几月了,这么赶过去,人都累死了。”赵秦晟满腹牢骚,他哪时候道歉要跑这么远了?遭罪!早知道就不逗那小子了,也不知道他怎么个回事,竟然失踪了。 赵云深没应他的话,盯着赵林允看了一阵,他是知道她缠着的人是谁的,若是让江家的人误会了,又是麻烦。 “允儿年纪也不小了,找个门当户对的早早嫁了,你我也放心。”这话是对着程可卿说的。 赵秦晟一听,这退婚的事有戏,胳臂肘撞了撞旁坐的徐谦雯,挤眉弄眼的,“听到了没,有戏。” “嗯。”徐谦雯微微笑着点头,压在胸口的石头总算有了松动。 “我不。”赵林允不肯。 接连被呛声,赵云深气得肺要炸,脖子粗红,“这事不听你的!” “我就不。”赵林允一点都不愿退,昂着脖子朝她爹喊,“让我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允儿还不如去死。” “什么死不死的,都还未定,找个熟知的不就是了。”程可卿桌下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冷静,“婚姻大事,岂是随便说说就可了事的。不说要找个你喜欢的,也要找个和你相处的来的。这事不急,没得和你爹呛,让人看了笑话。” “我知道……”赵林允态度软下来,低下头,不敢去看她爹的眼,“爹,我不想这么早嫁人,我还想好好陪你几年。” 赵云深真想甩她俩字,不用。可他到底是她爹,没舍得,“行了行了,知道你有孝心,这该相看的,还是早相看。” 这是松了口。 赵林允也不敢再提这事,窝在桌边发呆,脑子里都是妖僧杨修的模样,他是真好看,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好看。 —— 城主雅间外响起敲门声。 楼英去开门。 落云舒好奇的盯着,直到屏风后转出来人,才收回视线,与楼书音道:“这副城主不与你一处,平日都忙些什么?” 来的人正是季封,只不过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落后了几步,也没想着这么早走过去。 楼书音听声,从台上展示的冰蚕丝上收回目光,看向落云舒,见她问这个,笑了笑说到:“我身子不好,繁杂琐事多亏了他才行。”说罢翻茶盏轻呷一口。 季封听是在说自己,该谦虚的谦虚,“都是些不要紧的事,主要的还是城主在处理。” “哦。”落云舒笑着附和,睨眼瞅着屏风上映的影子,在猜到底是谁。 寇寒与玉女说话到了一个段落,拿凉薄的眼扫视在场的人,薄唇紧抿,不再言语。 见他终于聊完了,琼雪出声,“师兄。” 落云舒撇头看过去,“不着急走吧,好不容易遇到,等寒起来了,再走。”瞟了眼琼雪,见她明显冷下来的脸,不觉勾唇,又瞬时落下弧度,看不出异样来。 寇寒往外看了眼,嘴角上扬,轻笑一声,道:“行,等他来。” “是我话多。”落云舒笑着接到,“拍卖会上,师兄就没有动心的?” “你可不是多话~”寇寒将两手背在身后,偏头看着落云舒,两眼直望进她眼底的清泉才罢休,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让给他们去争吧。” 落云舒听言一笑,附和到:“那倒也是,师兄的眼界师妹是不敢比的。”说罢,朝寇寒拱了拱手,礼一成,就撒开手去捏桌上的果品吃,塞得嘴里不停歇,称不上鼓囊,但也忙。 琼雪待不下去了,瞥了眼悠然坐着的玉女,起身,“我去外面走走。” 没人拦她。 刚转过屏风,就和屏风后站着的临寒、寒起二人对了个正着,冷着脸想绕开,被临寒张手挡住,“这是去哪呢?” 落云舒第一时间听出了声音,左盼右盼还是等来了,低笑着端茶喝。 “师妹~”寇寒无奈喊一句。 落云舒立马噤声,端着茶,收敛好脸上表情,抬眼瞧着。 “不劳临门主挂心,出去走走,透口气。”琼雪面不改色的说到,一字比一字咬的清晰,听在临寒耳里,那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哦,是吗?里面是有什么不想见的人?”临寒笑着问到。 琼雪脸色微僵,咬牙到:“没有,临门主还是那般喜欢以己度人。” “左不过是一个玩笑话,你可别当真。”寒起从临寒身后蹿出来,挡了琼雪一半视线去。 琼雪闭嘴不言,往左移一步,脸上犹是冰冷之色,如久覆的寒冰,难消。 寒起知她如此是不介意了,绕过屏风,向众人拱手,“离忧谷临寒前来拜会,楼城主。” 临寒遥遥向楼书音行了一礼,“早该来拜会,不得空,还望见谅。” 见落云舒已经到了,挑眉,过去,“没想到你已经到了,看了那么久的戏,连点提示也不给。” 第一百零一章 解相思 “这话你可就错了,你们听了那么久的墙角,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点破,没得怪我。”落云舒瞟了眼走进来的临寒,和寒起咬耳朵。 寒起一听,当即甩头,心中却是嘀咕,死不承认。嘴上却说,“那还真是谢谢您呢。” “哈哈哈……”落云舒开心了,抬手拍了拍他肩,松手,抓过一串葡萄,“我这里有葡萄要不要?” 寒起伸手问她要,眼睛却盯着寇寒看,敛了笑,没仔细看,转脸朝嘴中丢葡萄,与落云舒闲聊,“那边坐的那个是谁?也没见你们介绍介绍。” 玉女耳力极佳,听到他说到自己,向这边看过来,笑着颔首,算作打过招呼了。 “她是雪域迷城的圣女,人称玉女,名字…好像叫百里雪茵。”落云舒侧身与他介绍。 寒起恍然,这不就是百里雪宥的妹妹嘛。 一直关注着他们的玉女听言惊讶不已,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抿着嘴,沉思下来。 闲说的时间,临寒一一向房中众人致礼,也是久未见面的客套。先是向楼书音、季封二人,再者才是寇寒,最后是并不认得的百里雪茵。 “久别重逢,甚是欣喜。”临寒端着气势,文绉绉的捏了两句话。 落云舒看不惯,扭开脸,没看。 “真是许多年不见,岁月不饶人。”楼书音笑着附和,邀她坐,“临门主,都是旧相识,随便坐。” 临寒挑了个离他近的椅子坐下,拉着他问,“那边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坐着,楼城主不与我介绍介绍。” 楼书音看向百里雪茵,半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他一向知道谷里有两个人的嘴得罪不得,一个是落云舒,一个就是她临寒。 原想着躲过了落云舒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被她给攀上了问,“她,她是……” “我是雪域迷城的圣女,我们那的人都喜欢称呼我玉女。”百里雪茵见不得楼书音为难,抢了话过去,即使这种为难只是耻于言说和他之间的情分,“江湖上一直有传闻说:离忧谷的门主是位绝色美人。没见着临门主之前,玉女我可是愤愤不平的,怎么不见江湖中人夸我玉女绝色?现在一瞧,的的确确是我玉女孤陋寡闻了。” 红唇微抿,停顿了下,方又说到:“临门主之姿,玉女我自愧不如。这里给临门主道声歉了。”说着大大方方的颔首一礼,让人揪不出错来。 “呵呵……”临寒笑了起来,摆手,让她不用这般,“原来是雪域迷城的圣女,若非……定要早早与你认识一场。” 百里雪茵知道她中间省去的是什么,看了眼楼书音,唇瓣一弯,笑说到:“我亦是这般想的,只怕临门主不认我这个妹妹。” 这话一出,临寒微微一愣,她可不知道随口几句话,就多了个妹妹。 “姐姐莫怪,我只是一直想要认个比我漂亮武功又比我好的美人做姐姐,也是因着这个,到今日才……呵呵……”她其实哪里是为了这个,纯纯粹粹为的是临寒她离忧谷门主的身份,当然了,放着那里坐的落云舒不巴结也是有原因的。 早在那日进城她就知道,能忍下他人火烧经营多年的客栈的人,绝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恰恰今日也印证了她先前的所思所想,有个更好说话的为何不用? 临寒抽空看了眼闲坐看戏的落云舒,眉头微蹙,有些恼火,抬眼却笑说到:“你若是不介意多个姐姐,我倒是不介意多个妹妹。” 百里雪茵一愣,回过神来,“原来姐姐已经有了妹妹了。” “嗯。”临寒颔首。 “那……那是玉女唐突了,竟不想临门主已经有了妹妹,若是让那位妹妹知道了,还不得……”百里雪茵看着楼书音,迟疑起来。 吱~呀~ 门拖着老长的音被人从外推开,打断了临寒的思绪,这个话题自此就断了。 短暂的寂静下,寒起突然朝寇寒问话,“你老瞧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 寇寒本就皱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撇开视线,目光落在转过屏风进来的人身上,随口回他,“记记模样,闲时着人画下来,好叫爹娘看看,解解他们的相思之苦。” “嘁,想看便看。”寒起耸了耸肩,没入心,“我可跟你说了啊,别把我画太难看,走了样,我就折了他的手。” 琼雪走过来,淡声说到,“我来画。”那含霜秋眼却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寇寒看。 寇寒任她瞧着,当是默认了她的请邀。 寒起有些不悦,“那好啊,改日你与我一张那小丫头片子的画,我瞧瞧有几分像。” 琼雪面露尴尬,看着寒起。 “我说瞧着你们,我总觉得少点什么,原来是云琅那丫头没跟过来,寇寒,她可是特意来找你的,这么好玩的地方你不带她来?也太不厚道了点吧!”寒起越说越兴奋,眸子闪烁,盛满了对她的戏谑。 落云舒念着那点往日情分,起身邀她来坐,口上言,“你的画可从未与他看过,他不相信也是应当的,坐。” 琼雪垂眼看着地面,半推半就的落了座,“云琅她前两日便窝在这雅阁里看着,不错一场,今日怎么说都不肯来了,我和师兄是劝不动,就让她自个去玩了。” 落云舒坐回自己的位子,寒起凑过脸来,悄声到:“没人领情,少替她说话。”习惯性的抬手敲了敲桌沿,待要翻她茶盏看,被她两指给嵌住。 抬眼问她意思,得来这么一句话,“冷茶半盏,有什么值得看的?” “嗤~也是。”寒起颔首,满面笑容的躺靠回去,朝琼雪丢话,“你是巴不得她不来,我倒是想问问,他,选你,还是选她啊?” 落云舒没搭理,瞧了眼寇寒,见他不说话,只觉得他比楼书音还懦弱,放着好好的美人不敢要,却偏又惦记着。 琼雪僵坐在那,面色苍白,她是真不懂:寒起怎么不给他哥留点面子?平日里一口一个哥喊着,现在倒是陌路人了,寇寒寇寒的喊着,也不怕生分。 “是了,他都带你来了。”寒起笑着拍了拍手,扭头问寇寒,“哥,见你眉间紧皱,夹有春意,什么时候我才能收得到你的红笺啊?好让我早早的备贺礼啊!” “……”寇寒沉了脸,看着他。 第一百零二章 红颜知己 “呵呵……”寒起拍着手笑,似是被寇寒给逗乐了,“也不着急,兄长大可以慢慢选。” 盯着他看了瞬,寇寒才开口说到:“到那时自然会寄与你,全了爹娘见你的心思。” 一听这话,寒起瞬间就闭嘴,不笑了。心中嘀咕:他们想他们的,我又不去。 看一眼临寒,见她低眉在细问楼书音的身体如何了,撇撇嘴,不自在的别开视线。 寇寒知他是不会再说了的,低眉,无奈一笑,心想:他这性子是该耍的,换作是我,也不比他差多少。 临寒听着动静,回头看向寒起,见他闷闷不乐的,当作未见,回头继续与楼书音攀谈,毕竟她来是为了楼书音坐的位子,商量商量接班人选。 楼书音未有虚瞒一五一十的都与她说了。 临寒忽然觉得,他能撑到现在也是一大奇迹,寒毒这种病症向来无药可医,况七年前她的人进了雪域回来的没几个,现在还活着的更是没有…… “你能撑这么久,和玉女有多大干系?”临寒问到。 楼书音摇头,惨笑不已,脸色假白,额上还渗着汗。显然是,寒毒又发作了。 临寒的话太过直白戳了他的心窝子,他不能承认与外域人有关联。 “殷家祖居便是在雪域,你妹妹让她首徒出谷往这边赶来。你婚期未定,只怕到时候接不到人。” 楼书音沉默着没说话,那人,他一直以为是她给寒起请的。 他不敢去看落云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怕见了这个妹妹,只想远远的看着,知道她活的快活便好。 四主使里便就只有他,来了这远远的边塞,不算经商四处游走的商鹊。 “……”他还是没说,点头,眼瞟着桌角,余光瞄到与落云舒挨着坐在一边的琼雪,胸口如堵,寒气在筋脉里游走,似不受束缚要外放。 坐的最近的临寒察觉到他的不适,蹙眉问他,“平日都是如此,还是?” 楼书音抬眼看她,紧咬着牙,撑了一阵,在众人看过来之际,喘了口气,摇头说到:“没事,只是想到了不该想的事,喉头一哽,有些喘不过气。” 临寒的身后便是琼雪。 她一听这话,下意识返头,看着身后的人。 没想她琼雪自落了座后一直低垂着眼,没看过众人一眼,身上散着寒意。 招惹着在场的人,感兴趣不已。 落云舒隔着琼雪朝临寒这边看了眼,见楼书音脸色差得离奇,胳臂肘一捅偷摸扒拉她盘子里的枣儿的寒起,低声警告,“手往哪摸呢?自己盘里没有啊!?” “嘿…”寒起摸着被撞痛的胸口,碎碎念,“别小气啊,就一颗枣儿。” “为她,不值得。”临寒突然感叹似的说到,完全不管身后寒意深重的女人,会不会突然给她一刀,结果了她的性命。 琼雪对临寒的敌意似乎十分明显,就是旁坐不知其中事的百里雪茵也感受到了这股寒意,担忧的望着楼书音,她知道他的寒毒发作了。 但她,不敢赌,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不会拿他的寒毒做文章,玉罗城一向被哥哥视为囊中物,若是临时换将,岂非平添许多麻烦…… “上茶。” 季封不知何时走到了门边,拿了门边架上悬的牌子,开了门出去,里面的人也只听到他一句上茶,就没有了下文,倒是惊异了会。 还能这般点茶,这几日给蹉跎了。 在寒意的侵袭下,房中的人各怀心思,缄口不言的等着季封的香茶上来。 等季封回来,“也不知道大家喜好,季某就随意点了款香茶解津,招待不周处望见谅啊。” “有喝的便成,又不是那些舞文弄墨之子。”寒起笑着接了句,摆摆手,眼瞧着落云舒盘里愈渐减少的枣儿果儿的,抬眼与他道,“我可馋那些果儿枣儿的,我这盘都空了,看着给我上点?” 房中众人嘴唇一弯,皆是莞尔,除了独自放寒气的琼雪。 季封嘴角微抽,真是不客气呢。 “行,我这就吩咐下去。” 转头招来楼英,耳语一阵,放楼英出去,方落座。 寒起微抬了下巴,瞧着楼英出去,睨眼看向落云舒,人我可是给你招呼出去了。 落云舒白了他一眼,抱着果儿扭身背对着他,手一合,带出细微轻响,偏眼看着垂着眼似冰雕的琼雪,抿了抿嘴唇,再看向静默不言的玉女,勾唇轻笑,这两个人可真逗。 什么爱啊痴啊的,都是打着旗帜行着目的明确之事,偏偏要迷惑自己,还把自己给祸害了。 嗤~ 拍卖行的人来的快,在楼英的带领下,敲门进来。 落云舒止了笑,手撑着下巴,远远的眺看着楼书音,啧~还在硬撑呢。 等上茶的人退出去,掀了茶盖来品,倾身与玉女细说到:“你看他也撑得辛苦,怎就舍得呢?” “哦?他们是什么关系?”临寒敏感的返头,插到。 “红颜知己而已。”季封笑着看了眼楼书音,淡淡的说到。 楼书音心神一紧,抬眼盯着淡笑不已的季封,唇瓣微张,几经纠结终是默认了。 临寒轻笑着重复那句话,“呵呵~红颜知己,我倒是不晓了,雪域的女子不做高处不胜寒的仙子,怎就跌落凡尘,做了披软红香缎的女、子了?”这个时候,她已不是她百里雪茵想要认的姐姐了。 “呵……”落云舒轻笑了声,只顾着剥手里抱的盘子里光泽靓丽的葡萄吃,临寒的话,确也是她想探知的一部分。若按照以往,她这个时候定然要说话的,可是现在,她想听听楼书音的说词。 “倒是恭喜楼城主了。”寇寒道。 临寒轻飘飘的瞄了一眼寇寒,顺带着给身后坐的琼雪送去一柄眼刀子,悠悠然转回眼,“楼主使,红颜知己没什么好藏的,这么怜着惜着,也不怕我们说错话,伤了美人。” “噗哈哈……”寒起闻言爆笑不已。 寇寒奇怪的看着他,有什么好笑的? 落云舒反脚踩在他鞋上,才止了他的笑。 临寒轻哼了一声,笑了笑,“这里倒是要多谢季副城主提醒了,不然啊,我们可没往这边想。” 季封脸上笑意僵住,他就知道这女人白长一张嘴。 “我就说,好端端的雪域的圣女坐在了这里。”落云舒边吃葡萄边吐籽,嘴上还要说着话,忙得不亦乐乎。 百里雪茵是坐不下去了,起身,向季封说到:“多谢公子相邀,这是……”说最后一字时,余光全在楼书音身上,“还望季公子能帮我。” “自然。” 第一百零三章 折花半月观 “自然。”季封满心欢愉,不自觉流露到脸上,转眼看向沉默以对的楼书音,些微得意,“我便替你收下了。” 落云舒仰头看着背对着她的百里雪茵,笑嘻嘻的说了句,“原来是与副城主也要好啊。” 想到年龄尚幼的倾歌公主,楼书音一阵默然,心中长叹,无解啊! 一辈子就这么,被困住了。 若这寒毒无解,这辈子撑着撑着也就过了,偏偏它有。 “玉女先走一步。”百里雪茵没等楼书音抬眼看过来,移步往外走。知道他心中苦楚,定是不会轻易给自己允诺,不免心下失落,黯黯然将门阖上,隔绝里面那个她心中爱慕、怜惜的人,停了片刻,平复掉心中波澜,迈步离去。 兄长还在等我,百里雪茵默念。 百里雪茵心中这般想着,脚步却未见得有多急,施施然的迈步,本就不是许长的廊道,硬是被她走了有一盏茶的时间。 莲步交错间,尽是和着泪珠儿滚,原藏在细白绸缎下的雪莲花样式的绣鞋,步履移动间,无意沾惹到了那高处飘落的泪珠儿,淹淹的湿了一块,灼目至极。 “茵儿,怎么哭了?” 百里雪茵未曾料到百里雪宥在这里等她,这人后落泪的样子竟是被他看了去,怪不好意思。 抬手擦了泪,抬眼看着比她高出一头的哥哥,幽怨道:“哥哥怎么不在雅间等妹妹,这般样子都被你瞧了去。” 百里雪宥用那漆黑的眸子,仔仔细细的将她打量了一遍,见她脸上泪痕犹存,并不见得擦干净了,眼眸子也是红红的样子,定是非常伤心难过。 心头怜惜,自己这个妹妹自幼时当上玉女起,便收敛了天真烂漫的性格,整日僵着脸,若不是容颜随了自个般,谁待见? 思虑间,抬手从怀中取了锦帕来,与她细细擦了,低低说上四字,“思妹心切。” 百里雪茵低头一笑,伸手牵过他的手,拉着进了他身后大开的门,左右瞧了眼着黄衫儿的两侍女,道:“哥哥从何处寻了这绝色美人来?” “绝色美人?”百里雪宥随意瞟了两眼门边站的人,笑着与走在前头的百里雪茵说到,“在为兄看来,不及茵儿你半分。” “哥哥嘴真甜,好了,茵儿不伤心了,哥哥你也不必昧着良心说茵儿漂亮了。茵儿样貌如何,茵儿心里清楚。”百里雪茵拉着人到一圈椅子边,将人按下坐定,弯身凑过去,仔细瞅着他脸上遮的面具看。 “挨那么近做什么?”百里雪宥伸手扒开她的脸,端过桌上热茶来喝。 “哥!这面具,借我玩几天。” “妹啊!你这性情跳脱的厉害,作为兄长,这里承受不来。”百里雪宥放下茶盏,手指着胸口无奈的与她说到。 听言,百里雪茵立即变了脸色,拉过椅子坐下来,拉着脸闷闷不乐的道:“我也只在兄长面前如此,若是用在他人面前表情模样来见兄长,晓不得哥哥你怎么指责茵儿了。” “是是是~为兄的错。”百里雪宥遮在面具后的脸微笑着,幽深的瞳孔里满是她不开心的模样,“那病秧子要成亲了,你可是要怎么办?还在这待着?恐怕族老不答应。” “我才懒得管他们答不答应呢。当初可是他们让我来的,又是他们让我缠着他的。现在好了,我是缠着他了,但也将心给丢了。他们是一点损失也没有。”百里雪茵不满的说到,眼珠一转,想到别的,又说到,“哥,你来此,又是奉了那些老头什么命?” “可我也不见你对这安排有多抵触。”百里雪宥抬手挥退跟在身边的两侍女,待人出去了,才转脸与她说到,“哥哥可没你好命,暂且碰不到那一层面。只是你,倒是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哼!”百里雪茵别过脸去,咬着嘴唇沉默了许久,才转过头来,看着他露在面具下的半张脸,秀眉轻皱,迟疑着说,“茵儿可不觉得这是福。哥哥,难道你认为拥有权利才是福?” 百里雪宥听了心中一怔,迟疑了一会,还是点了头,“算是吧!至少现在看来就是。” “这些我宁可不要。”百里雪茵僵着声调说到。 对于他的回答,她多少是猜到了的,说不上失望,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观点是否符合并不重要。 百里雪宥好奇的看着她,手肘撑在桌沿,头微偏,撑在半曲的左手上,脑后束的墨发随之倾斜,伴着雪绒绒的毛发压在左肩上,衬着他下颌刚硬的线条莫名温润,尤是那一点便红的唇瓣,更为灼眼夺目。 “你呀!还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放在旁系族亲里,那不得嫉恨死。权利这东西,就像美貌一般,你若是有能力,便可折花半月观。你若是无钱无财更无势,那就只能低头轻嗅花香,日暮待花谢,旦日寻花踪,花却指尖过。”百里雪宥慢慢悠的说到,说到中途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话语里全是叹息的意思,当不得平日样子,怪不得要将贴身伺候的人给提前打发出去。 百里雪茵支着下巴疑惑的看着他,她来这玉罗城有了好几年了,他的事,因着两界通道的闭塞,朝廷的把关,她知道的是极少的,甚至可以说很少、几近于无。 “哥哥心里有人?” 百里雪宥没有说话,垂眼看着她,在她细嫩的面颜上停留许久,才移开视线去,漠声到:“没有。” “那哥哥……” “身边的人走的走,留的留,绕来绕去,还是离不开我渐渐拥有的权和势。你也知道,这些东西,你我都做不到时时刻刻把握,可它就像生了根,札在了这里,这里……”百里雪宥松了支着的手,指着心与她说到,很是诚恳。 原是如此。 百里雪茵轻轻点头,这些她都懂,可懂了才更痛苦。 “哥哥想要如何?” “应该是妹妹想如何。”百里雪宥纠正到。 “哥哥是来帮我的?”她惊讶到。 “算是吧!用那个女人的话来说,只要你我二人中有一个人可以幸福,那我也是可以幸福的。”百里雪宥想到那夜色寂寂的街道上,黄衫儿的女子冷着脸说着她自己的希冀,也不想别人领不领情,也不想我这个主人答不答应、成不成全…… “女人?” “女人,只是个代词。”百里雪宥漫不经心的说到。 “是是是,女人只是个代词,你啊!看什么女人不是一样的?” 百里雪宥笑着说到:“呵!难道你不是?” 第一百零四章 愿者上钩 百里雪茵听言一笑,想否认,话到嘴边却成了,“哥哥最近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嗯,还好。”百里雪宥露在面具下的朱唇轻勾,微微一笑,道,“你跟着那小子,见到了离忧谷近来的人?” “嗯。”百里雪茵点头。 “听说~离忧谷的新任门主可是个出尘美人,容颜可是比妹妹你还要美。” “哥哥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何必这么绕弯子。”百里雪茵起身迈步走到窗边,探身往下看了一眼,今夜拍卖会要拍卖的物件可真多。 “这不正要问嘛。” 百里雪茵没理会,探手将悬着的窗页给关上。 她这一举动倒是惊到了下面的人,这一圈的雅间只有她所在的雅间关了窗,意味可就大了。 百里雪宥看了眼关紧的窗,视线停留在她身上,张嘴问到:“你关窗做什么?” “你说你的。” “嗯…我听说寒阙的主子回归了,看着像是离忧谷曾经的四主使之一,只是名讳尚不清,你要是有心问上一问……”百里雪宥顿住话语未再继续说下去,话说到这就够了,她听的懂。 “你觉得,那场火是他放的?”百里雪茵挑眉问到。 “算是吧!我听人说,这个人可不是一般的江湖草莽,出生皇室。你是我雪域的圣女,该知道些。”百里雪宥起身走到她身边,抬手将窗页推开,悬好,“这里不是别处,拍卖行的水深,这页窗还是悬着的好。” 百里雪茵没说话,通过重新打开的窗,睨眼往下看,对上了抬眼往这看的白狸的视线。 “倒是又开了窗,不知这房中人是何许人?竟是这般胆大。”白狸率先移开视线,垂眼,两手搭在一起玩弄着指尖,低声喃喃。 他不识得玉女是谁,只听过她另一个名声,前些日城里传的妖女。 一旁看的兴奋的廖修缘笑着插一句话到:“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也不看看这台上呈的宝贝。” 白狸视线散漫的望向高台,触到台上的妙曼身姿,便移开了目光,单单只扫了一眼女子手上呈的东西,嘴角勾笑,轻讽到,“这有什么好看的,你的见识何时到了这般地步?” “不是我说你,入乡随俗嘛!来这里,不就是……”廖修缘突觉脖颈一凉,止了到嘴边的话,转头看过来,见他闪着寒光的眸子,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脖子,等手上传来热度,才开口说到:“你瞧着我做甚?我可没提你那相好的。” “呀!你动什么手?” 白狸瞥了他一眼,摇着云扇,轻飘飘的辩解到,“脚。” 廖修缘忽的收了右脚,踩了鞋,公然抱脚来揉,嘴上痛呼,“你个黑心肠的,下那么大劲。” “哦~可是要去了袜,查看查看,免得过了时辰,白某不认。”白狸微微扯唇,浅笑着提议。 廖修缘一听,是啊!这个老狐狸说不定待会就不认了。 “也是,你可别躲。”廖修缘当即上手脱袜,说话间尚留了余光去瞧白狸面色,见他面上并无怯意,便笑着加快手上速度,一只袜已是离了脚。 白狸看了眼,摇着扇挡在面前,微微调了一个方向,将那异味尽数送到了前座女子的鼻间。 只听前座女子一声轻呼,“谁在席上……”左右观望无果,反过头来,见廖修缘手上拎着只因汗渍而变色的棉袜,惊骇的忘了口中说词,又看了一眼与他同座的白狸,第一时间捏住鼻子,才又慌乱的朝他说到,“好啊!是你。你尽然公然脱袜,你是何居心?” “我……” “不要说了,快藏起你的臭脚和臭袜子…阿瞳,快!将这些都丢出去,换新的来。”那女子哪容得他说话,心里已是认定他是个邋遢人,说不定开口就是……当即转过头去,让身边随侍将已是污染了的东西给处理掉,留了他一个后脑勺。 廖修缘只得闭嘴,转脸去看白狸,见他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手上摇着云扇,视线远抛,像在看什么又不像在看什么,再重新瞧他一眼,身上白衣却是心里黑,狐狸就是狐狸,真会装! 白狸骨节分明的手抓着扇子轻轻晃着,任他瞧任他气,闲散慵懒的说到:“还不将臭脚臭袜子藏起来,惹得人姑娘生气,那可是你的不对。” 廖修缘视线忽的停在他手中云扇上,目测了下云扇方向,眸子微睁,凑到他耳边,咬牙切齿到:“好你个老狐狸,又算计我。” “呵呵……愿者上钩。”白狸轻笑不已,视线一抬,溜过楼上雅间,看着窗口趴着的赵秦晟微敛笑意,手上动作一收,捏着云扇盖在膝上,静而不语。 —— 楼上雅间,赵秦晟边看着下面拍卖的物件,边与房内的程可卿闲聊,聊到在粤北客栈见到徐谦雯的时候。 “娘,你是不知道,我当时见表哥那样子,闭着眼,脸色假白,地上吐着血,一探鼻息,隐约没有,客栈的老板吓得要报官,见我来了,死拉着问我和他是什么关系。给我吓得,还以为表哥……”死了呢。 赵秦晟吞了吞口水,瞄了眼静默不语的徐谦雯,压下激动,扭头继续往下看。 赵云深出去会友,暂时不在雅间。 赵林允挨了一顿说,跟着出去,走到一半说是要去透气,没继续跟着,到现在也没回来。 “伤得这么重,可是找了良医瞧过?未曾落下隐忧吧?!”程可卿担心,不由得多问了几句,到底是亏欠他徐家太多。 徐谦雯看了眼楼下的人,想着,抛开那层可有可无的关系,没什么不好说的,只当都过去了,绽唇一笑,回头与程可卿扬声说到:“伯母,谦雯无事。路途迢迢一路到这,若说有隐忧,早该犯了。” 程可卿望着徐谦雯,仔细的打量,除了比旁的瘦弱了些,其他倒不见有什么不同,放下心来,“允儿回来这么久,一句都不肯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嗤!还不是随了你了。赵秦晟心里想,话上却是说:“允儿怎么想的我是不知道,她也不要我管,这不连表哥也赶。” “不过啊!这杨修我可是见过的,阴柔相貌。长相嘛!当用倾国倾城四字来形容,大抵小妹就是看上了他这一点。”说到杨修的容貌,赵秦晟觉得十分养眼。 若那杨修不是男子,他倒想试上一试,兴许就能抱得美人归,偏就是男子,他便只能扼腕叹息了。 “你是说,允儿看上了小白脸?”程可卿担忧的问到。 第一百零五章 不能就这么算了 赵秦晟瞅了一眼程可卿,手指了指徐谦雯,四目一对,忍不住笑出声,“噗…哈哈~可不是,还是个和尚。小妹的眼光是真高,只是和尚这一点,这不是跟她自己过不去嘛!哈哈…哈哈……” 程可卿见一旁默声不语的徐谦雯似沉下了脸,当即抬手敲了下桌,“怎么说话的呢。你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怎么就受伤了?”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可吓着了,什么都没问。别说,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这一路上我可问了表哥许多次了,都给自个问烦了,也没问着啊。”赵秦晟笑呵呵的说到,见程可卿有些生气的样子,忙改了口,怂怂的建议,“要不,娘你问问表哥?” 见此,程可卿眸子弯弯,嗔怒到:“你呀你,哪像个兄长的样子,说话没个正经,连带着下面的妹妹也是如此。” 显然没有打算问下去的意思。 赵秦晟笑着站起来,伸手一搭,勾住身后走来的谦雯,凑到他耳朵根边,嘀咕了几句,笑着又将他放开,“怎么样?” “你当你是神算子不成?”徐谦雯反舌到。 赵秦晟笑着甩手,扭腰转头,问程可卿,“娘,不对啊,我记得爹可是给小妹派了人去的,应该有消息传回来。娘,你会不知道?” “传话的人,也要看让人传话之人想让你知道什么。” “你妹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日日写信,都写平安勿念四字。娘又如何知道谦雯受了这么大的苦,回去要如何见徐家主?”说到这,程可卿担心起徐家那边的态度了,毕竟是因着允儿胡闹,才…… “那便退婚是了。” 程可卿看了眼挨着窗边站的徐谦雯,自己说那么久的话了还是一句未进心,也不插话,“退婚也要看你爹的意思。” “这天下的事,难道就只有嫁人娶妻、生儿育女、功成名就,这几件事了吗?小妹可是有心心念念的人了。”赵秦晟不乐意了,他想帮着徐谦雯将程可卿拉到他们这一边来。 只要退了婚,天高任鸟飞。表哥说要去文试便文试,江湖里的恩恩怨怨也好,权场上的尔虞我诈也好,只要乐意,总有他自己的活法。 程可卿瞧着他,瞧着自己这个长不大的儿子,似乎带着天真在长大了,开始知道这人世间背离不了的事了,“晟儿,娘知道你是为了你表哥好,为了谦雯。” 徐谦雯看过来。 “娘也知道,打小谦雯与允儿就不是有缘的,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就把自己活的那么辛苦。谦雯你若是真的想通了,伯母便帮着说几句,这事成不成在你。”这些话,都是对徐谦雯说的。 突然被点了名,徐谦雯还有些缓不过神来,他知道一直在说他,可他就觉得不论是窗外的热闹还是房里讨论的人,都一直没有关联的。 自己本就孤孤单单一个人。 可,她刚刚说什么? 说,不是有缘的,活的辛苦。是,辛苦。她怎么就突然知道了?徐谦雯愣愣的看着她。 窗边透进来的光啊,亮堂堂的,染着他的身影,暖黄,想掉眼泪。 他没想到,真会有个人将他的假装看透,并怜惜着他失去的稚子心,叫他如何自已? “伯母。” “表哥,你怎么哭了?” “伯母,谦雯想通了,谦雯不入这武林,去走文道,走仕途。”徐谦雯一下子就压不住了,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明明昨天还与表弟说着要保密,今天自己就说了出来。 “可,这……”程可卿本想劝劝他,就像多年前别人劝她一样,劝劝他。 可,当她看着这个少年流着清泪,昂着脖子,那么激动,又那么愤恨的说着自己的打算,突然那些劝人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这么多年了,也够了。 “你真想好了?”赵秦晟走过去,拉着他的衣服,问。 徐谦雯抬手抹了把脸,“有什么可想的。” “走文试的话,人家就不认你徐家堡少主的名头了。到时候江湖上,认的徐家堡少主可就是你弟了。”这一路走,来到玉罗城,赵秦晟觉得这名头还是有点好处的,少花多少银子。 “只要活着,要什么功名利禄?”徐谦雯根本就没想过在仕途上走多远,说到底,他只是想趁着这次机会,彻彻底底的摆脱掉徐家堡少主的名头。 这十几年,他当够了,谁爱当的人谁当去。 难得的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丝任性,程可卿笑到:“到底是年轻,便依了你们这一回。” 这徐谦雯沉默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如果错了呢?如果伯父不肯呢? 父亲可不止一次说:赵云深这老家伙就是一老贼,借过去的东西永没有还的道理。 自己这冒险一举,父亲又不知,“多谢伯母。” 门外响起谈话声,隐约听到赵云深在说着:“留步,留步……” 徐谦雯看着门的方向,神情紧张,十指交错藏在身后,一个人便站成了一个世界,楼下的竞价声与他无关,房里的赵家母子与他更是无关了…… 他在等。 吱—呀~ 门开得很慢。 人也走的慢,脚步声声像踏在鼓上,咚,咚,咚咚…… “允儿没回来?”赵云深进来,没见到赵林允,随口问到。 程可卿有些疑惑,“允儿没跟着老爷去?” 赵云深挨着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牛饮一口,“与那些老狐狸聊那么久的话,想必是待不住,自个溜了。” “哦。”程可卿笑着应了声,替他剥了几个橘子,放到他手边,“才问过谦雯,看他爹是怎么个意思……” “怎么?”赵云深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来,看着程可卿。 “徐勋好面子,这事一时半会儿没几个人知道还好,倘哪天江湖上漏一点风声,他要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我们拦不住。” 赵云深捏着下巴的胡须在指尖揉,捻出细碎的摩擦声,松了手,讲到:“那便堵了那漏风口。” 听到这话,徐谦雯的心一下便提了上来,他果真不愿意。 “若在几个月前,老爷说这话,行。”程可卿没说多的,点了点时间,就不说旁的了。 赵云深笑着,隐晦的瞅了她几眼,问:“徐勋,他的意思呢?” 程可卿没说话,看向徐谦雯,示意他来回。 “伯父,我爹的意思是不能就这么算了。”徐谦雯特意将我爹两个字咬重了音,怕的就是他听不进去。 第一百零六章 不值得 赵云深眉头皱了起来,他猜不准徐勋真是这么想,还是苏娘子这么想。 几个月前的事,自己知道得不清不楚,是因着允儿有意瞒着。 看了眼徐谦雯,受了那么重的伤,年纪轻轻遭了这无妄之灾,不一五一十的向家里人告状说不过去。 “行。等回去见了你爹,我与他好好商量商量。”赵云深笑着说到,见他脸色不好,又补到,“哪能让你小子受委屈。” 徐谦雯知道他在敷衍自己,扯着嘴角笑了笑,向赵云深作揖,言,“侄儿多谢伯父撑腰。” 撑腰?赵云深面无他变,垂着眼皮,淡淡应声,“嗯。” “伯母。”徐谦雯转而向旁坐许久的程可卿行礼。 “谦雯,你是个好孩子,伯母虽未曾自你幼时看到大,却也深知你秉性纯良。 允儿自小就不随我,也不见得与我这个当娘的亲近,顽劣惯了。原想着她一个女孩子娇纵些没什么,到底有我们宠着。 只是没想到,闹出这么个事来,连累得你险些搭上性命,伯母对不住你,是伯母没管教好允儿……”程可卿尽量用着平淡的语气着。 只是她越说就越觉得自己无用,膝下儿女没一个偏向自己的,出了什么事,又永远都是自己的过错,将好脸坏脸赔尽,也得不到一句宽慰。 越发想着,眸中的泪烁烁的,折射着房顶吊着的灯烛光,莹莹光华,落在如花面庞上,像是玉露般,在柔嫩面颜上滚淌。 湿漉漉的眼睫微颤,眸子一转,抓住赵秦晟看过来时、眼底的了然和轻蔑,心中钝痛,泪水决堤般滚涌而出,呜咽着嗓子说到:“没有教好允儿,都是我这个当娘的错。” 徐谦雯望着眼前泪如雨下的程淑可,他不用回头看,就知道,肯定是赵秦晟那小子做了什么表情刺到了伯母,不然,她不至于这么失态。 刚要张嘴,却被一道低咳声给止住,只能道:“伯母言重了。表妹自小不粘伯母,难免不听伯母您的话,这罪责,伯母担不得。” “咳!”他身后传来极重的咳嗽声,像是在警告他的言词。 程可卿听到他这句话,面色好看了几分,抽了帕子拭泪,微微调整情绪,柔声说道:“你有心了,别站着,坐下来。” “多谢伯母。”徐谦雯顶着脑后摄人的目光,头一点,挨着桌边坐下来。 赵秦晟看向已平复心绪的程可卿身上,凉声说到:“眼泪伤眼睛,母亲为了他\/她不值得。” “嗯。”程可卿点头,对于这一点她赞同。 “夫人,该多放些心思在允儿身上才是。”赵云深意有所指的说到。 程可卿面上挂起三分笑意,不紧不慢的回到:“我知道了,老爷。毕竟允儿不听教…” 赵云深面色一变,睁了睁眸子,嘴唇蠕动,欲说话,触到她冷下来却犹存几丝血色的眸子,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冷哼仓促收尾。 “做娘的毕竟是我,老爷。”你只要做你该做的。 “还是夫人明事理。”赵云深阴阳怪气的回到。 程可卿展颜一笑,扶着桌角站起来,垂眼望着坐定的赵云深,道,“不及老爷您。”半分。眼眸流转,迈步往紧闭的雕花门走去,至门边停住,回身与赵云深道,“老爷,我去去就回。” 赵云深抬眼望着她,用眼神在问她去哪。 不用你知道。这是程可卿回给他的。 程可卿反身关上那道雕花门,透过渐趋合拢消失的门缝还可以看到他恨恨的眼神,她开心的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自他赵云深弄丢她的秦大哥以来,她第一回带上自己真正的感情笑了。以至于中途,她摸着自己嘴角的笑纹,慢慢的僵住脸色,纳罕不已。 她程可卿,还没变作行尸走肉?皮肉尚有余温,灵魂尚存笑意,那么...我的秦大哥生死何知? 房内突然传来这么一句话,“爹,这婚是什么时候定的?为何不告知母亲?” “你娘那时候回了娘家,事情忙,没来得及告知,拖着拖着到了如今。” “可……” “行了,你小妹不愿意将这段事天天口头上挂着。”赵云深说完停顿了一下,偏头往雕花门的方向望去,咂咂嘴,说到:“你娘知道了,反倒不好,徒惹她生气。” 原来始作俑者这么看不起这段姻缘,早早寻求到了庇佑,可怜我的儿蒙在鼓里,替雯儿摇旗呐鼓的,喊着那个畜生叫爹…… 赵秦晟不知道他说的她是指谁,抱着手臂说到:“我不觉得娘亲知道了有哪不好。” “你忘了,你自小我告诉你的什么。”赵云深怒声低语,将情绪压抑到极致,才没让几尺外的赵秦晟感受到他身上爆涌的怒火。 “我没忘。”赵秦晟扭头错开视线,张唇冷冷的说到。 赵云深抬眼看着他,右手大拇指死压在半握拳的四指上,蜷着窝放在桌上,左手五指罩在茶盏上,心头怒气翻涌之际,茶杯里渐凉的茶水也随之滚烫翻涌起来,呜呜的作响,明示端茶人心底的怒气。 赵云深盯着他看了老久,却没等来他的回复,梗在喉间的脏言脏语碍于身份,他又说不出口,半天才憋出一句,“孽子。” 赵秦晟忽的松了抱着的手,疾步往外走,哗啦推开门,偏头抛下一句,“爹爹,孩儿尚有事,就不打扰您了。”冷着脸出去,留给赵云深一个桀骜的背影。 徐谦雯尴尬的坐了会,“伯父,侄儿先告辞。” 赵云深恼恨不已,看向徐谦雯,生生压下怒火,笑道:“好,去玩吧,不必拘在这里。” 徐谦雯浅笑着退出去,阖上门,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到茶杯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这畜牲!”想到赵秦晟那小子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赵云深气得不轻,本就不喜这秦家小子,现在还这般态度,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恼怒之下,左臂一挥又抓过一盏茶杯欲丢出去,哪想动怒之下,情绪不稳,引发旧伤,竟是将手中茶盏给冻住粘在五指上,如何甩的出去? “啊!”赵云深几番甩动下,也未将茶盏甩出去,惊疑之下,猛然发觉自己内息紊乱,竟是压不住内里乱窜的气。 “怎么会?多少年了?这伤怎么……那玉莲子我一定要得到!” 第一百零七章 忘了那个人 赵云深原是惊疑不定,待已成定局,却又换作咬牙切齿的模样。 若是赵秦晟还在此,见了定然会嘲笑付之,这就是当年之事的报应。 —— 就在此间时间里,这一层各雅间出来的人都被暗中一个黑影盯着,直到他们入了该入的房门。 叮! 黑影听声,瞬时翻身入了一雅间,单膝跪在地上,“爷,您找我。” “嗯。”漓华端坐在靠椅上,手里捏着一个玉扳指看,问:“让你盯的人盯的怎么样了?” “回爷,中间偏左那间只见出未见进,出的是两男一女。右隔一间,一男一女想是离忧谷门主及随侍,去了隔二间的玉罗城主雅间内。中见一女出,容貌绝艳,往左末二间去了。” 漓华听了,起身,将扳指套在指间,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衣袖,低头将倾斜了的玉佩摆正,抬手一招,那属下将一巴掌大小纸张恭敬递到他面前,“爷,三皇子的人里有五个与三皇子本人身形相像的。容貌都不尽一致。” “哦,是吗?”漓华低头看着手中纸张,凉薄的唇一勾,勾出轻讽的弧度来,“三皇子与别的人毕竟不同,熙攘的厅堂,各色人物,他坐的住吗?” “这……属下加派人手?” “不用你出馊主意。这拍卖会就办这几日,还未到最后一刻,急不得。”漓华抬手将纸抛了出去,落在房中外露的燃着的灯烛上化作飞灰。 “你说你看到了离忧谷的临门主。”漓华出声问到,声调平缓,像是闲聊,没有用心在里头。 “是。”下属早就猜他会有这一问,倒也答的干脆,隐隐含一丝别的情绪在里头。 “她,真如…传言那般?”漓华眯着眼回想脑海里记忆的倾城身影。 记忆中,那人真是模糊不清,跳的舞,也是不…… 他忘了离忧谷中的那个人。 “小的不敢评价。” “不敢评价?”漓华打住脑中思绪,疑问到。 那下属却做了木头,不再出声,杵在那里,低着头细数时间的悄然流逝。 “玉罗城主接待了哪些人?”漓华放弃了先前的问题,在他现在看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一个女人,一个容颜不清的女人。 “离忧谷大主使落云舒,门主临寒,医谷寇寒,原四主使琼雪。” 漓华笑了一下,道,“哦,呵!天这么快就要变了?” “那中途出去的女子是何人?”漓华走到窗边,抬手去了栓,将外开的窗页给拎回来,“下面的着白衣的那个男人,你查了吗?” 漓华说的是白狸。 “查了,一时没收到消息。” “嗯。”漓华应了声,走到椅边,掀袍坐下来,“那女子呢,你多看了几眼,总该说个一二吧!” “爷,属下不清楚,只知道是早先在城里闹的妖女,唤作玉女,与玉罗城主有些瓜葛。”下属听此话,心中微急,说话也就不木腔木调的了,有了那么一丝人情味。 “是她绑的公主~”漓华意味不明的说到。 “是。”下属听此,硬着头皮回到。 漓华抿唇,压着嗓子吐了三字,“怪不得。”吓得那人悬着的心紧缩了一下,眸子在眼眶里微颤,爷可是要下手了? “你先下去吧,替本尊去探探路,我倒是想去瞧瞧,你这眼里的容颜绝艳是什么样子的。”漓华勾着脚,面色淡淡,将手搭在微微翘起来的腿上,手半握着,没什么东西在手里,只是一个习惯动作。 “是,属下这就去。” 漓华忽的扯唇轻笑了一声,“谁让你这就去了,断了胳臂和手,说出去,我寒阙还怎么立名?” 那下属僵在原地,迈出去的腿,迟疑了一会才收回来,并着另一条腿站好,“那,爷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动动你的脑子,不单单是想美人用的。”漓华嘴上斥责了一句,音调放的极低,近似平常轻声细语,只有字面上的指责,语气里妄想听到别的出来,“旌德姑姑怎么样了?” “回尊主,旌德姑姑责罚了其下属羲和后,便没再露面。”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半跪在漓华脚下,恭声说到。 “她那个情郎呢?” “夙芙出府了,小的派人跟过去后,一直没得消息传回来。” 漓华不急不缓的评价到:“急什么。人总是会回来的,三哥的人狡诈一点也是可以原谅的。”顺便塞了一盘果子到那人怀里,下巴微抬,“嗯。剥了。” “是。”黑衣人只是诧异了一会,立马就收了心神,满口应下来,手脚迅速的开始去盘中的柿子的皮。 “手脚要快,要完整,脏了,破了,你就自个吃了吧。”漓华居高临下的垂眼看着他,好心提示。 黑衣人没吱声,闷着头开始细心的剥柿子皮,心里想着哪个缺心眼的摆柿子上来。 “破了。” 黑衣人看着自己手里被撕裂的一点点的柿子,果断放弃,拿起另一个柿子来剥,庆幸盘中还有四个。 漓华却是笑着说到:“脏了。” 黑衣人一脸懵的抬头看他,触到他眸子里的冷光慌忙低下头去,连忙抓过盘中另一个柿子来,待要剥,却被漓华一脚给踢翻在地,“没用的东西!” 黑衣人一骨碌爬起来,诚惶诚恐的趴伏在地,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本尊让你盯着夙芙,是让你盯着三哥,你倒好,是你这么办事的吗?一个柿子都剥不好,要你这一双手做什么?”漓华愠怒不已,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地上低着头的人,转眼就散了心中郁气,抬手支着脑袋闭着眼,没去理会自己这一句话落出去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悠悠闲闲的,像是没生过气的人一样。 一室平静。 长久的平静下,孕育的定然是风暴,和人内心不安衍生的慌乱、累及到肢体展现出来。 此时有一个极好的例子,你看他额上先是细密的芝麻大点的汗珠,随着时间的推移,量与质的转换开始形成,一滴豆大的汗从他鬓角滑落,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颜往下流淌,一路接纳其他的涓涓细流,汇聚在下颌处,又飘摇的滴落在衣襟上,诚惶诚恐的消失在无尽的黑色中,寻找内里的汗湿。 但他只顾埋着脸忍受腹部传来的剧痛,不敢吱一声,任身体抖成筛子,也不敢抬眼看一下座上的漓华。 他怕尊上,会要了他的命。 他已经废了。 第一百零八章 漓尊主,久仰 “爷。”一旁装木头的人出声唤到。 “嗯。”漓华懒声应了一句,半睁了眼,扫过脚边湿了的一寸地,嘴角一勾,玩味的看向说话之人,“什么事?“ “行里有人私自收了一具尸体来。据说是幽珠婆婆的尸身。” “隐而不报,该当何罪?”漓华笑着问到,对于幽珠这个名字心底倒没什么触动,只是身体下意识的想要暴走,不知何由? “爷,小的刚知道。”那人笑着讨好的说到。只是面上蒙着布,笑着,怎么看怎么怪异。 “离忧谷的人呢?” “得了风声。” 漓华站起身,一脚扫开跪在脚边的人,云淡风轻的说到:“那么,走一遭。” 那人僵着身子,偏头瞅了一眼地上慢慢爬起来跪下的黑衣人,迷瞪瞪的开口,“爷?” 漓华听声往后瞥了一眼,嘴角噙起一抹笑,“废了的人,就清理了,免得脏了本尊的鞋。”话落推门出去。 什么? 废了? 就这么废了? 那人惊在原地,垂眼看着地上跪的人。 黑衣人抬头看过来,赤红着眼与他对视,忍着痛咧嘴一笑,换来身体深处更剧烈的疼痛,“嘶~” 那人身子一抖,像是被他忍痛的轻呼声给惊醒,猛地扭身往外看去,见漓华背对着他站在门外、等他,忙踏步出去。 漓华这才迈步往前走,白衣晃晃,行步又无声,就这么飘在这过往极少的廊道里。 身后跟着的人,死死盯着他的后衣摆看,算好了步伐跟在他身后,脑子里却是一直在回放那双赤红的眸子和汗水洇湿的苦笑,以及铮铮硬汉隐忍的怒意与无奈…… 几步间,房门便到了眼前,漓华墨色的眸子盯着眼前的雕花门看了一回,侧耳听里面动静,而房内的人也屏息在听房外的动静,没有一人发出声响。 漓华瞥眼看向身后的人,知道是他走路的响动惊扰到了房中的人,淡然收回视线,抬手屈指轻叩门。 嘭!嘭!待到第三下却落了空,门从里开了。 一风流男子面上带笑手扶着两页门,朝他发问,“你是何人?扰人雅兴。”声音尾调拉的极高,不满和兴趣都在里面和着,一听便知。 漓华收回手,神色自然的望着眼前的男子,笑着偏头示意身后的人递名帖。 当然不会是书面上的名帖,他一时兴起,怎会提前准备好这些。 属下会意,上前一步,道:“寒阙尊主漓华前来拜会玉罗城城主书音,请这位侠士通禀一声。” “哦,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背走师门、另立门户的寒阙尊主,漓华啊!” 漓华听言眉头微皱,垂眼望了眼对方脚上踏的靴,抬眼瞄到他腰间挂的玉佩,以及垂放在腰侧的手,鼻翼微张,冷哼道:“不知你是?” “哦,无名小卒。”寒起一耸肩,偏头往后看了眼,咧着嘴笑了声,“进来吧,可不能让人以为我们楼城主拒客不迎。” “请。” 漓华不以为意的笑了声,带着人从进去。 转过屏风,一眼便看到了楼书音,其余人等他暂且不理会,揖手道:“漓华见过楼城主。” 碍于他的身份,楼书音不得不起身回礼,“下官见过九殿下。” “见过九弟。”季封起身向他行了一礼,江湖礼。 “五哥。”漓华施施然一礼,睨眼瞧了眼坐定的楼书音,唇瓣一张,“父皇要将皇妹下嫁与楼城主,这往后楼城主移居京都,玉罗城五哥就得多费心了。” “……”季封没应。 他是不敢。 没有明确下旨之前,这些话他都不该听到,也不该有人说。 可,他漓华偏偏就说了。 难道他真如传言受父皇恩宠,毫无顾忌? “呵呵,三哥也在这玉罗城,只是皇弟我还未见着三哥,要不我们聚聚?”漓华淡笑着看了指看身后,与落云舒正对上,眉目一抬,眼里闪着询问的光芒。 落云舒笑了一声,手敲在桌上,说到:“倒真是手足情深。”话落抬了下巴,睨眼瞧漓华,视线在他俊朗的面颜上游走。 季封偏头轻嗯了一声,往右撤步,垂手不言。 漓华收了脸上的表情,朝坐着的落云舒一拱手,淡声说到:“离忧谷的大主使,久仰。”斜眼看身侧的季封,接到他回看过来的不屑的眼神,握拳掩住薄唇,闷笑一声。 这个五哥只是父皇在外巡视的一次意外,说到底,与自己倒是有几分相似。 虽然自己生在宫廷,可到底母妃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还香消玉殒了,况自己又不长在宫廷,而是山野…… “漓尊主,久仰。”落云舒翘着二郎腿,随手一揖,没起身。 漓华即时收住思绪,在心底轻叹一声,面上带起假笑,朝隔座的临寒伸出手去,“想必这位就是离忧谷临门主了吧?幸会。” “幸会。”临寒一愣,他的视线怎么像是不认识我? 偏眼,瞧他一身白衣,好似从未离开过,从未变过一样,随口道:“白衣很称你。” “是吗?多谢赞誉。”漓华没什么在意的说到。 临寒在他脸上没看出什么东西,转了视线,落在看戏的落云舒身上,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指了一旁空的椅子给他,“坐。” 那是百里雪茵先前坐过的位子,离着她很近。 漓华扫了一眼座椅,掀袍坐下,自顾自的说到:“漓某来的时候,得了一个消息,刚巧,我又得知书城主在此会友,会的又是离忧谷的侠士,就想着把这个消息卖给在座...的各位。”说完手一摊,看向站在角落的季封,心中发笑,五哥倒真像个给人办差的好料,做不了人上人。 “噗,消息,你到离忧谷的人面前卖消息?”落云舒从旁笑起来,手里捏着一颗浑圆的紫玉葡萄,笑完后,低眉仔细剥皮去了。 “呵!”漓华听言低笑一声,道:“那就不卖,就当是见面礼。” “这还差不多。”落云舒剥完皮后,将葡萄塞进嘴里,闷声说到,”说吧,什么消息是我不知道的?” “我听下属说,有人得了幽珠婆婆的尸身要在今晚拍卖。”漓华说完,无所谓的笑笑,接过楼书音递来的茶水,含笑言谢,“多谢。” 楼书音看着他抿了一口茶水,才好整以暇的问到:“你的消息从哪来的?” 第一百零九章 他大爷的林上谪仙 “楼城主,”漓华笑着合上茶盏,嘴上说了三字,顿住,没再往下说,偏头看着临寒,接到:“我的属下还告诉我,贵派门主绝色姿容,我便来瞧瞧。” 瞧了一阵,“的确是个美人。” 楼书音狐疑的看着漓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触到临寒冰封般的眼眸,移开视线,没说话。 这种时候,还这么有闲心夸人容貌,漓华是脑子坏了吗? “国色天香,世间仅有。”漓华望着冷着面色的临寒赞叹不已,在房里的人都惊疑的时候转回先前的话题,“既然贵派门主也在,想必,应该对这个人很感兴趣才是,为何不见……” “漓尊主,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是吧?”临寒冷眼看过来,压着怒气。 早就听人说寒阙的新主不近人情,杀伐果断。却不想,比之更甚,十几载相伴……就这么没了?亏得先前自己还存着侥幸,想来一探究竟。 他却连我也给忘了。 “临门主,听你的语气,似乎与漓某很是熟识,可…哈,可能…是漓某记性差,总觉得忘了一些重要的人和事。”漓华断断续续的说到,余光一直瞟着临寒,可惜的是,并没有从她的神情上得出他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他下意识觉得这个人对自己有不一样的感受,应该是能从她面上看出什么来的,可是… 是自己想差了?那身影不是她?漓华接连问着自己,还是不肯放过临寒,索性直视过去,不漏她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临寒不甘示弱的逼视回去,冷冷开口到:“倒是与你这贼子熟识已久,本……算了,与你说这些做什么。”话到一半,撤了去。 漓华诧异不已,认定这个人与自己是熟识的,只是奈何自己没有一丝记忆。 不是她,也不是她,奇怪! 寇寒从座位上离开,走到临寒面前,回头看着漓华,说到:“人见了,我们也该走了。” “你和她?”临寒见琼雪也离开了座位、站在那等他的意思,不禁问到。 “是,我和她。”寇寒拱手道。 临寒笑了起来,“嗤~,没料,师兄还是有人缠的。” 她到现在也不相信琼雪这个没有心的女人,会真的爱一个人。 寇寒面泛尴尬,视线在房内众人的脸上游走一圈,将众人不一的反应尽收眼底,转身向琼雪走去,伸手拉过她皓腕攥在手里,低语一声,“走。” 琼雪偏头看向临寒,呆在一处这么久,她都没好好看看这个许些年不见的离忧谷门主。 前几个月在天下楼,因着夜深,只知道她还是随着漓华的喜好,一样爱穿白衣,容颜怎样的倒没怎么关注了,现在这么一看,师兄这些年的苦恋,似乎也是值得的。 不过,她好像错了。 “走。”琼雪笑着回握,心中清楚总有些事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她尽量忽略寇寒握着自己手时那只手细微的轻抖,忽略那手上的劲力越来越大,也忽略掉自己心里隐存的失落,收敛起脸上笑容,跟着寇寒一道出去。 落云舒偏头看着漓华,调侃到:“你看,你一来,人就要走。” 漓华却是莞尔,嘴角微牵,接话,“云大主使,这人要走,与漓某没多少关系吧?” “要走的人,留不住。”他瞥眼看着琼雪,对她没什么熟识感,收回视线,微叹,也不是她。 “那倒也是,那么幽珠婆婆的事又与你寒阙尊主有什么关系?”落云舒接着问到。 漓华保持着脸上笑容,端过桌边的热茶来喝,在落云舒的注视下慢条斯理的轻呷一口茶,感受到临寒看来的近乎实质的视线,偏头看过去,张嘴回落云舒的话,“漓某以为,云大主使,或者楼城主,又或者是临门主,会在意的。”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在意?”临寒抢先问到,那股怒火没那么容易消。 落云舒像是早就知道似的,拍了拍手,朝寒起丢去一个眼神,又丢了一个葡萄砸在楼书音手上,吓了他老大一跳,偏眼看她,她却只顾着笑,一句话也不说。 楼书音无法,没再瞧她,偏开视线去,竖着耳朵旁听。 “漓某没记错的话,幽珠婆婆是离忧谷前任门主。”漓华觉得有些好笑,都说离忧谷的人离忧不离心,这一番看下来,似乎不是传言那样啊。 “的确。”临寒不置可否的说到,那个老妖婆,当的一手好权。 漓华浅浅一笑,没再说话。 临寒瞥了落云舒一眼,偏头向一旁落云舒临座的寒起口语一句。 寒起眯着眼瞧着她张张合合的唇瓣,遮着嘴在落云舒耳边细细碎碎说了几句话后,见她点头。临寒这才看向漓华,“我倒是有一事想问漓尊主。” “何事?”漓华淡声应到。 “前些时日,我得知漓尊主造访了幽香阁,寻了位貌美姑娘,却只是喝了许久的茶。竟不想,漓尊主是个以茶会美人的人。”临寒压着音调,缓缓的陈述。 “呵~”漓华听言轻笑不已,抬手遮了下嘴角,才敛下笑容,带着冷光偏眼看这着她,低声道:“临门主好闲心。”像是轻叹,在人耳边消散。 “比不得漓尊主。”临寒面不改色的回到,其实心里已经恨不得将那岑馨给揪出来活剐了,将眼前这负心汉给剁了喂狗吃! 他大爷的林上谪仙! 可她不能,已经没有说事的条件了。 这个人,忘了她。 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 漓华没有冒然回话,垂着眼,他有些闹不懂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敌意。 临寒并非需要等他的话,直接说了下去,“岑馨姑娘可是幽香阁出了名的美人,我倒是好奇,漓尊主哪来那么大的魅力,引着她啊,也跑到玉罗城来了,不如我做主,让漓尊主再会会美人?” “此事,与你何干?”漓华心底无知无觉的产生了一股烦闷感,终是看厌了她的冷脸,明明说着一些染着情绪的话,脸却挂着寒霜,招你惹你了? 转眼看向落云舒,起身一一行礼,道:“云大主使,楼城主,看来是漓某猜错了,让你们见笑了,漓某这就告辞。”却独独没提临门主三字,闹得临寒脸色又冷了一分,只是不熟悉的人看不出来罢了。 落云舒正玩着手指,忽的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纳闷,难道果真是吃了擒仙谷的…… 第一百一十章 撤追杀令 “啊,漓尊主随意便可。”落云舒像是终于回过神来,笑着答到。 可,漓华快走到屏风边了。 屏风后站着他带进来的下属。 漓华无奈,心中感慨离忧谷中人的脾性,面上歉意一笑,退回来,拱手做礼,在几人注视下绕过屏风开门出去。 等出了门,门外站着个下属一见他出来,忙凑过去低语了几声,只见他面色变得极为凝重,嘴角挂的笑也消失无踪了,真不知这人说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将一个谪仙般的人儿弄成了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走。”漓华低声说了一句,迈步急急离开,去的地方却是他自己的雅间。 房里的落云舒听着门外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心中惊讶,抬手抓过瓜果来吃,脑中思绪却百转千回。 “云大主使。” “嗯?”落云舒偏头看向临寒,等她接下来的话。 临寒冷着脸,寒意沉沉的开口,“怎么偏偏就选了花宗?你是觉得她去了花宗,我就奈何不得了吗?” 落云舒听言,溜眼笑说,“云舒可从未这么以为。” 一旁的楼书音这才明了,送倾歌入城主府只是个借口,探查岑馨姑娘的所在,才是真的。 在角落呆久了的季封见漓华是终于走了,懒散着身形,从后面绕出来,挑了先前琼雪坐的座坐下,往后一躺,腿一搭,拿一个小茶壶对着嘴的喝茶,逍遥似神仙。 落云舒看了一眼季封,递过去一个眼神,没料他根本没往这边看,也罢,“云舒至始至终,想的是将人送到花宗去,别的,没多想。” 临寒剐了一眼自娱自乐的季封,冷眼瞥向落云舒,道:“单单只是想送她去花宗?” “花宗多美人,她这么一副好样貌,去花宗多好。”说到这,落云舒自己都觉得安排得恰到好处,非常合理,怎么说都说得过去。 “云大主使能者多劳,与师兄不妨多让。”临寒没揪着这个问题问了,反正她也不想把那女人怎么着,去了便去了。 一旁的寒起听她提及兄长,不满的别开眼去,既不看临寒,也不看落云舒。他知道这两个女人撞到一起,就比几人连台的大戏还精彩。 落云舒就坐在他左手边,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施施然开口到:“哪能与师兄比。” “对了,岑馨可是在花宗入了碟册的,她若伤了,残了,你是见过绿萍的,也应当知道她和圣祖的关系。”落云舒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吐出来,再慢悠悠的说到,又正好她临寒没说话,才容得她这般磨蹭的说完。 “看来,天下楼我应当常去才是。”临寒一下子想起了那一晚被花水月不问青红皂白的、点了穴,那日所恼犹如眨眼之前,历历在目。 “你去做甚?当天下楼的人摆设不成?”落云舒毫不客气的反问到,直接落了她临寒的面子。 临寒气愤不已,却手指紧压在长袖里,面色平静的说到:“刚巧,提了些人上来,天下楼的生意该换换人了。” “临门主说的轻巧,哪怕她莲尘被削了楼主的名头,可我不还是拉了个若儿顶上,那天下楼,说到底她莲尘还是少主使。” 临寒冷着面色强调,“云大主使,不是将人赶走了吗?怎么不趁机将少主使的名头也给削了?” 落云舒听言笑了一声,偏头看向寒起,“她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这少主使怎么能说换就换,也得告诉你一声,对吧,门主?” “呵~”临寒冷笑了一声,瞥眼看着坐在两人中间闲散慵懒的不像话的季封,“季副城主,可愿意升升品阶?” 季封突然被点了名,惊讶的不行,搁下手中摆弄的茶壶,正襟危坐,望望落云舒,又偏眼看看楼书音,什么个情况?天下楼的事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况且,这楼书音不还没死吗? “……” 这沉默的空档,楼书音瞧着临寒,他有点怕她是要提前削了他主使的位子,没了这个位子,他区区一个玉罗城的城主,病秧子,娶不来圣上的公主,雪域迷城的圣女定然也会失望。 也是……全凭他自己选择吧!楼书音想罢,别开视线,看向别处。 “你的意思呢?”落云舒朝季封问到,眸子中闪着如寒冰淬过的冷光,显然她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提议,很不喜欢,但她不能打击这个门主向上的心。 季封歪着脑袋思考了一阵,偷偷看了眼落云舒,状似爽快的应下,“那就行吧!” “就这样?”临寒不满的问到。 “就这样。”季封点头应到,声音平淡,态度在临寒看来,极其敷衍,甚至,季封这个人在她眼里也是极为不靠谱的代表。 “看来你不是很清楚,我的意思是让你替了莲尘的少主使位子。” “嗯。”季封疑惑着点了点头。 不管是主使,还是少主使,他都需要。有什么可犹豫的? “她可是跟着商鹊走了,你去哪找她去?”落云舒没拦着这事,她要分权就分去呗,也不怕养大了狼反咬一口。 话说到这份上了,临寒也有些不耐烦,看了眼窗外,还没到时间,扭回头,“那便派人去找,离忧谷想找个人还怕找不到?” “呵……”落云舒轻笑了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临寒的视线刺过来,她才捂着嘴收拢了笑意,“找,找。” 见她附和,临寒这才收了视线去,手压在腿上,静等着时间。 “忘了说了,莲尘可是差点将琼雪了结了的,不要轻易去动她看中的猎物。” “什么意思?”临寒回想着莲尘的身手,她怎么会压得住琼雪? 想到寒起当时跟着落云舒混在一块,应该知道些什么,瞥眼看过去,“你知道什么?” 被她这么一问,寒起忍不住的挑眉,受不了临寒这开腔的模样,又不欠她什么,闹得眼皮跳的慌,连带着眉毛也抽抽,压也压不住,“唉,没什么,天下楼的楼主武功不高,是压不住下面的人的。” “她和那女人有什么恩怨?”明明记得她们感情还算可以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寒起手一摊,不想惹事。 临寒看向落云舒,“你的意思是说,追杀令该撤了?” 落云舒挑眉,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行,撤便撤吧!江湖上笑话离忧谷久了,也不差这一时。”临寒松了口,她没想着有个结果,既然这是个结果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第一百一十一章 季主使 见她这么轻易地松口了,落云舒还有些诧异,弯着唇无声笑了笑,“那便说说这玉罗城城主的位子,一个少主使的位阶去换城主的位子,怕他们不答应啊。” 楼书音偏头看向落云舒,接腔到:“说来,这城主,还是皇上怜悯臣,又加之臣与五皇子情深意重,五皇子念臣无处可安,而他又是个逍遥的性子,将这玉罗城交给了在下,不然……” 临寒知道楼书音在提醒她,提醒这个人的身份,与朝廷的关系,甚至也是在提醒她朝廷与江湖势力的关系。 这个人,她不得不用,还得重用。 “既然云大主使力荐,楼主使赞誉,玉罗城又向来是个是非之地,你季封能当城主,自然也当得起这主使之位。”临寒打算用一个主使来抵皇朝多年前与离忧谷的玉罗城,这笔买卖虽亏,可她不得不这么做。 今时不同往日,寒阙一起,就代表着朝廷在江湖中的势力起来了,而她离忧谷再也做不到高枕无忧了。 季封等她这句话许久,他自然也清楚,这是离忧谷与朝廷的一个交换,好在这个交换是自己。 “那就多谢临门主厚爱了,多谢云大主使,楼主使,以及……”季封松了搭着的腿,袍子一拉,站起来,两手一并,拱在胸前,两腿一迈一移,到了临寒跟前言说,再者转了脸与落云舒、楼书音说话,最后是寒起。 寒起看着面前一本正经打谦的季封,勾唇一笑,凉凉的说到:“那,就恭喜季主使了。你不认识我,也不必识得我。以后,可要多关照离忧谷,玉罗城可是握在你手里。” 他说话之际,季封想插话,都被他用手给止住了。无奈,季封只能等他说完,可这话意味就…… 寒起没待他多想,懒懒散散的又说到:“以季主使的身份,我想啊~,临门主,你也就不必多虑了,” 抬头朝季封一扬,问到,“是吧?” 季封颔首,临寒偏头看过来,对上寒起戏谑的眼神,冷嗤了一声,低头喝茶。换来寒起戏谑的笑声,“哈哈哈……”再次打断季封到嘴边的话。 临寒眼睫低垂,放了茶杯,手腕一勾,指尖微捻住云袖,搭在椅臂上,将将露出那两根青葱玉指,其余的皆藏云袖内,若隐若现,叫人细细去觑,去瞧。 季封错过了说话的好时机,也懒得再说了,反正是些场面话,不说也罢。转身就飘着步子,回了自己的位子坐下。 临寒左手一搭,将这右手露出来的两指给遮掩住,大大方方的露出一手的纤细白皙,似美玉雕琢,细腻润泽。 “说实话,我挺不喜欢听,别的人提师傅。”临寒眼珠转了半圈,朝着脚边的杌子看了一眼,抬眼看向落云舒,脆着声调说到,有些强调的意思在里头。 楼书音第一个瞥眼看过来,他是知道幽珠的尸身被拍卖这事今日是含糊不去的,“那这件事,是真还是……啧…” 临寒将手一挥,搭着另一边椅臂,撑着身子坐着,往前倾,双眸死死的盯着楼书音的眼看,默了会儿,才道:“你应该比我们清楚。” 楼书音嘴角笑意微起,闭了闭眼眸,转瞬收了嘴角笑容,朝临寒摊了右手手掌,“我不会问,这么低级的问题。” “你的地盘。”临寒冷着声调说到。 楼书音温文尔雅的念了句,“外面的世界很大,人也多,咱们,可不能局限在这屋子里头,坐井观天。”将最后四字咬的极重,使得他像个用尽了力气的病人,苍白着唇,苍白着脸,唯有他含着温润目光、又透着丝微不易察觉的冰冷目光的双眼,证明他不是,他并不是这样一个人。 “听你这么说,外面闹腾的,倒有几分意思了。”落云舒从椅子上挪了身子,手撑着案桌,翻身坐上了窗沿,偏头眯着眼往下看,嘴里扬着声落下这么一句。 “但是,与楼某无关。”楼书音解释到,抬手遮了下临寒看过来的视线,手指轻颤,压下丹田处突起的寒气,往后一靠,头抵着身后的墙,抬眼瞅着头上悬的一幅山水画,只瞄见一只乌篷船上面站个船夫,手里拿的不是篙,却是剑,估摸着实的,得有几尺长,当得了短篙划水。 “你人在这玉罗城多年,不出彩,人也低调,可是,上头的人忘了你吗?”落云舒偏过头来,僵着脸色,也不笑,拿余光瞄着他鬓边翘起的一根半长的绒发,继续说到:“没忘。” “是,没有。”楼书音长叹一声,抬手在眼前比划了下那画上的一笔,也就是剑的长度,说到:“他连剑这把凶器都没放过,大抵,没人愿意放过我。” 落云舒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话里的他指的是谁她也不知道,偏过头去,望着整个大堂的穹顶看,中间空空的落下来一湾星子,今夜是个热闹的夜晚。 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忽的,她又偏过头来,点了季封的名,“季封,你来说。” “我来?”季封觉得莫名其妙,实在与她落云舒不熟,有一还有二了? “罢了,刚得了消息,寒阙的人死在了自己主子定的雅间里,这事详细的,管事的会稍后来禀。” 临寒偏头看向寒起,看他怎么个意思。 “皇家的水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浑。这回,漓湮跟过来,死个人算什么,算他漓华没本事,赔了夫人又折兵。”寒起想到先前临寒给落云舒的冷脸,在漓华面前的的措辞,他就觉得心口窝了团火苗,噗呲噗呲的往外冒着火星子,想要趁东风燃他一个透彻,可他不能乱了自己的脚步,得稳,所以他一言未发,直到漓华出去。 现在好了,轮到他漓华有事了,心口吹的风,终于歇了,累的干柴也湿了,燃不起了,“好啊!好啊!” “我说他疾步匆匆的去干什么,原来是自己的人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这一巴掌打的真响亮。”落云舒嘴角抑制不住的往上扬,别怪她幸灾乐祸,实在是,太好笑了,“这回,得好好感谢一番三皇子才行。” 季封看过来,三哥干的? “他一来,就没好事过。”落云舒笑嘻嘻的补到。 “……”季封一阵无言,差点真以为是三哥干的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个人的门主 “那师傅的尸身,是真的?”临寒不为所动的问到。 “确有这么个消息,真假不得而知。”季封看着突然就激动起来的寒起,听到临寒的问话,不假思索的回答了。 楼书音低着头,手指敲在椅壁上,他有些闹不懂这临寒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消息在几个月前就有走漏,她不该不知道啊。 他想归想,话却一句都不会多说。 落云舒望着厅堂穹顶架的烛台架上的晃着的火苗子发呆,那火苗子晃着她的眼睛涩涩的,使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满脑子都是烛台楼她师傅枯坐的背影。 “师傅当年死的时候,后事是交给…琼雪办的。我后来听闻,有人从她手里接了职,一个人推着师傅的尸身进了雪域。 当我的人赶去的时候,却只抓了一角衣料子回来,朝廷就单方面封锁了与雪域来往的要塞,有了玉罗城的鼎盛。我再想派人去,就晚了。”临寒昂着脖子,挺着胸脯,目光落在空地上铺的垫子上的花纹上,平铺直叙的说着,说着说着就掺了个人情感进去,带着哭腔咬断了音,偏头瞪着楼书音。 若不是你多事,哪来那么多事? 缓了缓,又继续说到:“直到两年后,你楼书音半死不活的从雪域出来,拣了别人的漏,阴错阳差当了玉罗城的城主,我才知道,你这个人还活着。” 别人的漏?楼书音在心底重复着这一句,什么叫拣别人的漏?只不过互相成全罢了。 临寒抬手抹去眼角溢出来的泪,吸了下鼻子,又到:“可师傅呢?她去哪了?你把她弄去哪了?” 楼书音在她质问的过程中,一眼也没移开墙上的那副画,他盯着画上的人看,看着看着,仿佛他就是那在烟雨江南春水河畔用剑划水的愚人,几尺长剑,不做杀生用,不做利器使,单单做了划水的短篙,“你不需要知道。” 砰! 临寒气的面色发青,一掌拍在桌上震碎了装茶的杯盏,凉透的茶水随着茶盏发出的最后哀鸣,倾数流尽,只留那一圈杯底盛着离水的茶叶子,伴着散落的瓷片,草草的呈现给他人看这种怒火后的现状。 寒起看了她一眼,起身走过去,抬手轻轻的扫去那些碎瓷片,瓷片咣当咣当的掉下去,砸在他脚边,他漫不经心的碾上去,直接将那碎片化作齑粉,慢声慢调的说到:“拍卖行的东西,贵了点,砸不起。” 坐下来,扒拉着她盘里没怎么动过的果子,低眼细细与自己剥果子吃。 “你觉得我不需要?”临寒没理会一旁的寒起,只阴沉着脸,冷冷的朝楼书音问。 她的第二声问,楼书音才从画里抽出一眼看了过去,抿唇思虑半晌,答道:“当年的事,不该你追究,你当初既然选择了不闻不问,那就……有始有终。” “当年是当年,现在我是门主!”临寒含着怒气说到。 “不。”楼书音移开视线,端正坐好,垂眼看着地,回忆一些事情,“你的确是,你是你一个人的门主。” “什么?”临寒惊站起来,嗔目怒视,“你是这么看我的?” 楼书音摇头,“自然不是,这只是一个事实。” 寒起勾着的脚动了动,侧了鞋底,斜眼看着鞋底沾的粉末,嘴角邪掠上扬,张唇附和,“这的确是一个事实。”话落,抬眼睨着临寒看,随手将一瓣橘子塞进嘴里,漫不经心的嚼着。 “你的意思是不追究了?”临寒怒视着楼书音,看着他那白皙如玉的俊颜,咬牙切齿的问着,又一次忽视掉寒起的话。 “拍卖行名义上挂着玉罗城城主的名呢。”季封瞄见楼书音渐露出来的疲色,从一旁插话到。 临寒冷笑了一声,轻晃着身子,往后退,脚跟碰到椅子的脚,咣当坐下,两手抓住椅子边角,指甲紧扣进木料里,才敛了脸上神色,淡淡的说到:“临寒失态了。” 这回,楼书音没再说话,背往后靠在椅背上,全身松懈下来,闭着眼,假寐。 寒起那狭长的眼,左右一瞥,不知想了什么,从桌上抓了一颗葡萄往嘴里一丢,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没有和人打招呼。 他出去的时候,手还没碰到门,便感知到落云舒跟过来的视线,嘴角不自觉的勾了起来,呸的一声吐掉嘴里含的葡萄,伸手捞在手里,还是完完整整的一颗,光漉漉的沾着口水,眼眸一眯,清清朗朗的说到:“看到一个有趣的人,想去会会。” 话落,将葡萄往身后一丢,出去。那葡萄竟落入落云舒的手里,落云舒看着指尖夹的葡萄,有些嫌弃的撇撇嘴,自己怎么会下意识的接了?恶心。 “商鹊几月前进了雪域,是你派去的?”落云舒轻手将葡萄搁在瓷盘里,朝临寒问到。 “他没告诉你吗?”临寒闻言,瞥眼看过来,眼里亮光似刀锋上闪着的幽光、逼迫人心,冷声答到。 落云舒笑了一声,翻身从窗沿上下来,拍拍手,走到书音一侧的椅子前,坐下。腿一翘,搭在另一条腿上,晃着,“他好歹也是个主使,武功又高,又有那般本领。雪域那样的地方,人若折进去了,多让人伤心呐。” “你也知道他回来了。”临寒平复了下心绪,淡淡回到。 “哦,那倒可惜了,莲尘那妮子将人给拐走了,我还以为门主知道人在哪呢。” 临寒瞧着她,“你找他做什么?” “了解点雪域的事,他们将我的忘川给烧了,我不得花点其他功夫,重新布置一番?”落云舒微仰着头,眼瞄着灯火,说的轻松,可她话里说的,由不得人不多想,她大抵心情不会如表面上好。 临寒垂着眼,手指扣在椅子上,静下心来想她的话。 “他在的时候,你怎么不好好问问?”临寒问她。 “我也想问啊,他肯说吗?”落云舒笑了声,摇头,他不会说的。 临寒跟着她笑了起来,“他面子薄,当然不会说,你问,给他点难堪也成啊。最近,看把他给狂的。” 旁边的季封听着听着,总算是听明白了这他指的是谁了,觑了眼笑着的两人,暗叹这九弟真会得罪人,两张不饶人的嘴。 “这得罪人的事,我可不干。”落云舒才不愿呢,得罪狠了,以后怎么个下场还难说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想什么呢 “……” 临寒低着头摸着自己的手指甲看,她就是心有不甘罢了。漓华那小子,当初一口一个师姐的喊着,喊着喊着亲切了蹬鼻子上脸,就再也没喊过师姐了,现在想想,都是自己给惯的。 早知,见第一面的时候就该下狠手,打死打残,师傅也说不得什么。哪能,后面吃他一块点心,就被哄骗了十几二十年,害得,吃坏了肚子,连夜跑茅房。 落云舒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依着往常猜了猜,想着她无非就是在咒寒阙尊主冷情冷性罢了,手撑着下颌,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感受到季封看过来的视线,抬手指了下楼书音,张唇用唇语问了句话,得到季封默声的回答,扯唇笑了笑,移步过去,低眼瞧着楼书音,伸手欲点在他胸前替他封穴,被他抬手挡住,“疲累了点,无妨。” “好。”落云舒应好,收回手,看着临寒,道:“我放岑馨进了雪域,你觉得如何?” “你不是将她弄去了花宗吗?”临寒不信。 “花宗,那只是一个身份,要做的事,她还是要做的。”落云舒笑着说到,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对,我是不该担心你会偏颇的。” 落云舒听言奇怪的看着她,话里犹是惊讶,“你是这样认为的?你当门主,难道只是为了他漓华?” “不,不是……”临寒被她的眼神给弄伤了面子,低下眼去,颤着眼珠,回到。 “呵!”落云舒冷笑,偏眼看向起身迈步到窗边来的季封,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去,还未有思虑,便听耳边传来他的低语,“有个有趣的人,混在了三皇子的人里,他,去追去了。” 落云舒这才仔细往下看去,在众多人中搜寻,却注意到本该在堂下坐着的白狸不见了身影,就刚才一会儿,几句话的功夫,人去了哪? “三皇子想搅混这潭水,管事的人应该来了吧?”落云舒笑着问到。 “是该到了。”季封点头,应到。 叩,叩。 “小的,拍卖会今晚当值的管事,特来回禀城主雅间命案一事。” “进来。”季封扬声说到。 话落,门吱呀响动。 从外推开来,一个蓝衣竖锦服的男子,额上勒了一条玉带做的抹额,压着眉角挂拉的一道长疤,半头的发束在头顶,插一只铁簪、嵌着一颗紫石。 来人有着浓淡正好的眉,削瘦的脸,鼻峰正挺,下唇厚而上唇薄,唇色殷红,嘴角微翘,露出一丝白线,又是个肤色白的,是个极其好的笑的样子,是世人常说的儒雅公子的样貌。 只是可惜了他脸上的一道疤,长长的将左脸颊给连了个完整,偏他又舍不得搁一缕发挡着。 瞧他微露的那一截脖子,可得知他本身的白度,偏偏要将自己晒黑了,平白辱没了他这一好样貌。 “是你?”季封看着他进来,直到他慢慢走近,瞥见他眉角的疤才认出他来,“怎么突然回来了?还……” 落云舒是认识这个人的,她早早就听下面的人提起,说是几月前被临寒差遣进了雪域,一直没得消息传回来,可他那晚还与自己说是去了七年。 “你怎么又过来了?呀,当值管事。”落云舒拍着手,心思百转,看来这拍卖行掺的民间势力也挺多的。 商鹊没看她,只是朝临寒拱手,低语,“回来了。”话语里夹杂着一丝庆幸,让听着觉察一毫又不敢多想,雪域向来不是个好去处,这一次,定是九死一生。 季封笑了起来,本就俊朗非凡的脸,因着这一笑,绽放与往日不同的风彩来,“回来也不派人来知会一声,好给你接风洗尘。” “这不是来了。” 落云舒将腿一搭,咬着嘴皮子,睨眼将人上下打量完,歪着头,噗嗤一笑,出声到:“想不到,门主座下的人,实力如此强。” “很好笑?”临寒慢声问到。 “这不是高兴,我还以为他被莲尘给拐走了呢。”落云舒耸了肩,眉毛一挑,咧着嘴说到,脸上皆是笑意,不知是为谁高兴。 临寒默声,收回视线,垂眼静坐。 “莲尘没来?”落云舒继续笑说到,视线一直留在那人身上,突兀的又加了一句话,“商鹊,你与莲尘差了一个辈分,带着她到处走啊玩的,可得照顾着点。” “嗯。商鹊的荣幸。”商鹊不骄不躁的应下,顺带着拱了手,免了先前被季封扰乱的行礼。 落云舒淡笑着应了他的礼,没在扯话。 商鹊这才向楼书音行礼,只是楼书音闭着眼假寐,他便只能一旁站着。 临寒见了,即使心中有怒火,嘴上也帮不得,也不想帮。 楼书音陡然睁眼,望着商鹊就道:“当值管事,你该说说今晚的事了。” “是。……小厮按牌进去添酒添茶,手上沾了一丝血,被寒阙的人捉了去,不知何人透露出去,闹得下面的人人心惶惶,都不肯再住拍卖行的院子。” “哦~”楼书音提壶倒茶,水声悠悠,伴着他的一声轻笑渐没了生息,碧绿的茶水便淤在白瓷盏里,荡着绿叶浮沉。 他就不信他们会不住。 楼书音止了笑,将茶盏递过去。 商鹊只好伸手接住,刚要道谢,就迎来了落云舒的话,“这倒是有趣了,我可是知道,那人分明是习武之人。据悉,还是他漓华身边暗卫,却被人一刀捣进丹田活活绞死,拍卖行有这般实力?” “云大主使所言极是。寒阙不放人,拍卖行需要派出……” “他漓华也是个中人,何不他去?”楼书音一点去的意思也没有,坐在这里,实在是打着挨时间的打算,爱谁管谁管去。 “嗯……”商鹊低着头沉吟,垂在右侧的手两指一夹,夹着衣料,在指尖捻动,须臾一会才又抬眼说到:“我们的意思是想要回那人尸身,毕竟沾一指血……” “他漓华不放人,想什么呢?”季封抱着胳臂,看着商鹊,冷笑了声,三哥他说不得,这九弟他还是说得的。 瞥眼,见临寒没什么反应,翘着嘴角笑吟吟的独自乐了一阵,松了手垂在身侧甩动,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扭脸往窗下看。 突的,见他眼眸一眯,笑容僵在脸上,惊疑到:“那台上……”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人可真就废了 “师叔!” “什么?”落云舒慌忙放下翘起的腿,从椅子上弹起来,瞬移到季封身旁,将人拨开,探头往下一看,黑黝黝的瞳孔骤缩,猛的偏头看向楼书音,急促问到:“师傅的尸身,怎么会在这里?” 楼书音点在桌上的手曲成拳,压在桌上,起身走过去,脚步还未到窗边,就被后赶来的临寒给拨开,撞进季封的怀里,磕在他脸上。 临寒冷着脸往下看,见到下面展台上呈放的冰棺、大开着,冒着寒气,而里面盛放的尸身,以及它身上衣裳,分明就是七年前入殓时的…… “呀!这么不小心。”季封笑扶着楼书音站稳,顺手搭上他手腕。 楼书音别开他的手,手腕一转背到身后,广袖遮着,脸上表情淡淡,朝身后的管事问到:“寒阙的人去哪了?” “暂时不在雅间。” “你也不知道。”楼书音轻笑了声,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着袖子,越攥越紧,额上也开始渗汗,怎么又开始了? “咳…”手揪着衣襟,抬袖压住唇角,凑上去。 季封皱着眉,向前一步,手攀在他肩上,带着他往回转,压着嗓子劝他,“别逞强。” 楼书音摇头,坚持的转回身去。 背后站的商鹊,疑惑的看着他俩。 寒起中寒毒,他知道。 楼书音寒毒深重,他也知道。 他不懂的是,楼书音明明是第一个被找到的,怎么倒是成了最严重的。 这时,季封手掌一移,张开五指猛的攥住楼书音手腕,弱而沉的脉息使得他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呵道:“你这是拿你自己的命开玩笑!” 落云舒回头看过来,她学过医,无需多看,她就知道楼书音的状态十分不好,可她不想管,个人的命个人管。 被他这么一呵斥,楼书音有些看不懂他了,弯着唇惨笑,苍白的两颊泛起病态的潮红,张唇欲说,却忍不住喉间瘙痒,猛的一咳,忙闭住唇瓣,朝他摇头。 “你该给我一个解释。”临寒扭头瞧着楼书音,双手撑着窗阶,冷声到,眸子里染着窗外透进来的灯火,染着压抑了许久不得发泄的愤怒。 她知道不该问责楼书音,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落云舒拉着临寒走到一边,“当初你就没管,现下问了也是白问。” “你什么意思?”临寒转身看着云舒,见她面上泛起的讥讽之色,脸色由白转红,额上暴起细细的青筋来,“下面摆的可是师傅她老人家!在我们眼皮子下,让前任门主被这么拍卖,像话吗?” “大典的时候,莲尘就得了消息,说是寒阙的人牵线要在拍卖行拍卖师傅的尸身。这事你是知道的。” “我……”临寒有些懵,如果拍卖场上的是师傅的尸身,那冰洞里的是? 落云舒嘴角含着淡笑,“其实我一直好奇,就在大典的那会,我瞧着萧兰一副寒气入体的模样,怎么都不应该。” 临寒拧眉看向落云舒,问:“你去还是我去?” “咳!咳咳……” 落云舒偏头看了眼楼书音,转回头与她说,“当然是我去了,若是他漓华要上,那就你去。” “行吧,也不知道寒起跑哪去了。”临寒双手一抱,拥在胸前,睨眼看着下面。 “咳咳咳……”楼书音捂着嘴低咳,脸憋得通红,喉咙瘙痒得厉害,嘴里一股子血腥味。 闷头又低咳了几声,手抓着桌子,退走几步,“咳咳……”挨着椅子坐下。 “嗯?”落云舒鼻翼翕动,纳闷的看向埋头坐下的楼书音,问:“你咳血了?” 季封:“?!” 嗅到空气中细微的铁锈味,脸色是变了又变,攥着楼书音的手掰开要看。 楼书音哪里肯,死死地攥着手,不肯松,哪怕他一只只掰自己的手指。 “松手!” 见楼书音脸色越来越白,熟知病症的季封不由得有些心慌起来,他怕楼书音死了,倾歌就成了笑话。 再看他楼书音白皙的皮肤渐渐显出透明之色,连藏在皮肤下的细小血管都清晰可见,忙找出百里雪茵走时给他的药,倒在手里,“来,吃药。” 却不想被楼书音一手拂开,圆润的药丸掉落在地上,滚出去,停在桌脚边。 季封视线一直落在他缩回去的手上,那掌间殷红的血渍,真是刺眼。 落云舒捡起药丸,吹了吹,将药递到楼书音面前,“吃了。” 楼书音摇头,喘着粗气,额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落,砸在地板上。 听到滴水声,临寒看过来,看了看落云舒手里的那颗药,“他不会吃的,你替他扎几针还实际一点。” 落云舒将药拍在桌上,砰!药却没碎,还是完完整整的一颗。 “我才不……”空气突然冷了起来,落云舒下意识的看向楼书音。 此时楼书音身子已经僵住,肌肤肉眼可见的往外渗着寒气,而他眉头紧锁,额上渗着冷汗,垂着眼,眼珠死死的盯着一处,嘴中呢喃着“冷”这一个字,重复来重复去。 “你还不救他?”临寒看笑话似的催她。 站在角落的商鹊,扯着楼英,“别过去。” “少爷这样会死的。”楼英死死地盯着桌上那颗药,身子前倾,咬牙切齿的想挣开商鹊的束缚,“你别拉着我,让我过去。” “啧啧~,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分的清的,不会真以为这样就可以两全了吧?”落云舒俯身看着楼书音眉睫上渐染的白霜,啧啧做叹。 楼书音挣扎着抬眼看她,映入眼帘的便是白色影子,费力抬眼,才微微看到她落云舒近在眼前的脸颜,扯唇僵笑,“是楼某私心。” 落云舒低眼瞧着他,拿过药,“那就吃了。” 楼书音摇头。 “为何?”落云舒不解,话都讲开了,没必要如此。 “可以……挺…过去、的,无碍。”楼书音忍着牙关打颤,一字一句的颤着说出来,语速快的时候尚且听的入耳,语速不快,那就是入耳揪心,白白起心疼。 落云舒笑了声,返头去看季封,见他剑眉紧蹙成一团、视线定定的落在他楼书音身上,觉得好笑,转脸向临寒道:“看来,今日门主就得另择他人来担任这主使之位了。” 临寒不接话,偏眼看着楼书音,默默的算着这寒毒发作的时辰,静观它的厉害。 “你……”楼英来不及说一句完整的话,就被商鹊点了穴,塞到一角帘子后,眼不见心不烦。 落云舒扭头看了眼帘子后藏的楼英,嗤,楼家都没了,哪来的少爷! “你再不出手,人可真就废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救他个屁 临寒见过好几个就是这么走的,就是他现在的样子,脸上爬满细碎的冰霜,整个人像是被冰封了样。 “罢了,好歹学了一两手,全当拿你试手了。”到底有那么一层血脉相连的说法,落云舒认命的蹲下身,探手试他的脉息。 “单单就是寒气入体还好,怎么会还有一股与寒气相似的气劲?”落云舒疑惑不解,先前得来的消息,莫非有误?雪域一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惜自己当时被人绊住了手脚,不然,定不会是这个样子。 “拍卖行这么闲?”临寒问了句。 商鹊忽的明白过来,打了个揖,退步出去,也没解楼英的穴,就让他缩在帘子后面干瞪着眼看。 落云舒扯开楼书音的衣服去探他心脉,伸进去摸到一茬冰霜子,冻得她缩了缩手,从头上拔下一只银簪,找准穴位猛扎下去。 楼书音咽藏在嘴里的血,被她这么一扎,没把门的喷吐出去,吐了她一脸。 落云舒硬着头皮,顶着一脸的腥血,催动着内力替他化了一部分侵入心脉的寒气,反手锁了几个周身大穴,勉强护住心脉。 抬手抹了把脸,一手的血,脸成了花脸,扭头四顾,啐到:“一个火盆也不摆,存心寻死。”我救他个屁! “他这是好了?”临寒忍着笑问到。 “暂且死不了。”落云舒低下脸,有些不耐烦,瞥一眼他那死样子就觉得心里呕的慌,找了帕子出来,胡乱的擦了擦脸。 瞧着她那烦躁样子,临寒不厚道的笑出了声,她是不太清楚这两人什么关系,风言风语听了几句也没太敢信,现在瞧瞧,也并非全是空穴来风。 往窗外看,正迎上不知哪吹来的冷风,又迎上一股热浪,混着汗味、茶香、各种气味,熏得她立马又转过脸来,往这边移了几步,“望楼主使爱惜自个的身子,先走一步。” “你去哪?”落云舒赶忙从地上起来,这一伸头,才发现,那下面场上,漓华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场了。 依着先前说好的,可不就是临寒去。 落云舒看了眼摊在椅子上的楼书音,瞧着他面颜上融化的冷霜,伸手摸了摸他衣裳,染了几手指的水,心不甘情不愿的隔着一掌距离催动内力替他烘干衣裳。 抓过盘子孤零零剩的几颗葡萄,一弹指打在楼英站的帘幕上,解了他的穴,泄愤似的吩咐到:“还不着人去弄几个火盆来,真要给冻死了,你找谁喊少爷去?!” 楼英慌忙甩了甩手脚,跑出去,找火盆。 “打盆热汤来。” 落云舒嫌弃的摸了摸脸,总觉得没擦干净,粘糊着脸,难受。 坐在那闭着眼的楼书音,脸色没见得好转,胸膛也未见明显起伏,不知道的,以为他就这么去了。 季封眼带疑惑的看着落云舒,余光却瞄着楼书音,他是有点不放心的。 “我呢,对自个的所学,不甚自信,你去看看,人还有气没?”落云舒玩笑着说到,退步,倒坐在椅子上,支着身子长长的伸一个懒腰,揉揉肩,舒了口气,算是又活过来了。 季封转头去看楼书音,到底是没放心,伸了一指去探他鼻息,竟是没感受到一丝一毫气息,吓的去探他脖颈儿,还是没有,回头望着落云舒,“这...” 落云舒无所谓的耸肩,他要玩随他咯。 季封急了,说起话来语无伦次,“云大主使,不...不是,我...说你,没把握,就不要乱下手......” 落云舒拿帕子擦着脸,歪着脖子,在想楼书音死不死的,他担心什么?想到好笑的地方,闷笑着撇开眼望向别处。 季封犹疑的再次去探书音的鼻息,还是如前,并未有什么改变,气的全身发抖,脸上肌肉乱颤,语音混乱的说到:“云大主使……你……” “我怎么?”落云舒头一抬,腿一搭,睨眼看着他,冷着声调问到。 “你……”季封哑口无言,这事…… 门从外开了。 楼英端着一盆炭进来,身后跟着商鹊,端着盆热汤水。 落云舒吸了口气,抄着热水洗了把脸,拿干净的帕子仔细擦过脸,“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开门出去,下到一楼堂中。 堂中人声鼎沸,行中的小二搭着巾子穿梭在人群中。 落云舒站了会,仰着脸看高台上对峙的两人,郎才女貌,真真的养眼。 正看的入神,一毛头小伙从里面窜出来,落云舒打眼一瞧,是程可卿那宝贝儿子,抬手挡住他去路,“没在雅间好好待着,到处蹿什么?” “云姨。”赵秦晟尴尬的站定,缩着脑袋等她教训。 “你娘呢?” 赵秦晟摇着头,“我也找她呢。” “……”落云舒没说话了,收回手,放他过去。 “谢云姨。”赵秦晟丢下话跑了。 落云舒摸着自己脸,扭头瞧着那小子跑上去,心想我有那么老? 赵秦晟跑回二楼雅间,推门进去,爹不在房中,表哥也不在。 房里走一圈也没看到赵林允,一个两个都玩消失,走到窗边一看,那白狸悠悠然坐在下面喝茶,打定主意去寻他,转身下到堂中,汪洋洋一片人海,都有些摸不准人在哪了,仰着头看了阵才找准方向过去。 甩着袖子慢悠悠过去,所过处收脚的收脚,骂娘的继续骂娘,他听得耳朵烦,正好身旁有小二端着茶水过,他瞄了一眼,喉结涌动,渴了。 拉住小二便问,“小二,给小爷上一壶这样的茶,多少银子?” 小二抬眼瞅他,精明的小眼一转,瞄了眼别处,转回来复又瞅着他,笑着应到:“这位爷,看你焦渴,这壶茶,就当那位客官送你的,这银钱,小的还得寻他去要。” “哦~”赵秦晟诧异,侧身往小二看过的方向看去,触到正摇云扇的白狸,收回视线,挑眉笑说,“这感情好,给我吧!”说着接过小二端的托盘,一手承着,缓步过去。 绕七绕八的走了一阵,才到了白狸跟前,将茶水往那桌上一拜,哐当一声,好在厅中人声鼎沸,压着这一声响没惊到人。 “爷,让小的来收拾。”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二,伸手抢过他要去拿的茶壶,语速极快的念一句,端着旧茶水撞进人海里,不见了踪影。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我想要他们的命 赵秦晟翘着手指尖看了眼,小二这麻溜一走,倒是省了打赏的钱。提了搁在一边的茶壶来倒茶,顺带着瞄了一眼盘中被碾碎的糕饼,多嘴问一句,“不喜甜?” “嗯。”白狸摇着扇子,看着高台上主事人口若悬河的讲着幽珠婆婆的生平,淡漠应了句,也没抽出一眼去看他。 “我记得,有人陪着你来的。”赵秦晟撩袍坐了下来,端过倒好的茶水,送到嘴边轻吹,将目光送上高台。 “嗯。” “人呢?”赵秦晟饶有兴趣的问到。 白狸收了扇,扭身去端了茶,指间一点,去了茶温,往嘴里一灌,砸吧着嘴说到:“被人赶走了。” “嗯?”赵秦晟疑惑。 “脚太臭,人貌美姑娘,身在香闺,哪受得了。白某让他避避。”白狸看着赵秦晟侧脸,与脑海中某个人的脸对比了一下,不由得感叹,像,真是像。 “这幽珠婆婆,当真如台上人所言,那么奇伟?”赵秦晟换了话题,他不想与人聊话扯到不相干的人身上去。 “奇女子莫如是。”白狸赞叹不已,话落,取了桌上茶壶来添茶。 “看到我娘亲了吗?”白狸的话风太紧,赵秦晟再一次转了话题。 “看到了,和你在一处呢。”白狸淡声答到,这一回没在折腾这杯中茶,端着茶水也像个爱茶品茶的人,慢慢的轻呷。 赵秦晟转眼看他,朝他丢了个白眼,撇嘴,“老狐狸。” 白狸笑着全盘接下,回他,“喝口茶,润润嗓。” “饱了。”赵秦晟不服气的说到,他受不了这老狐狸笑的样子,好像胜券在握似的,惹人嫌。 白狸摇头低笑,道:“漓幽珠倒是下了盘好棋,死了多少年了,还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赵秦晟有些懵,“什么动静?” “你来这拍卖会,就一点也没准备?”白狸倒是奇怪了,扭身看着他,程可卿到底怎么教孩子的?养的这么天真无邪。 赵秦晟被他的语气弄的不好意思起来,白狸脸上又挂起了假笑,他看不出什么来,只得按下性子说:“你也别笑话我,我就记了那一茬子养容丸的事,其他的,我也不用操心。” “呵呵……”白狸闻言低笑了几声,恼得他羞霎不已,作势要起身,被白狸拉住,“下都下来了,坐着看看。” 赵秦晟扭头往台上一看,那美人与那寒阙的尊主好像要动手了,想着:也是,正好看一场打斗。就势坐下。 “这便是幽珠婆婆的尸身,得来有一阵子了,一直不敢确定,现如今摆出来,也是想请大家赏眼说道一句,到底是不是漓幽珠的尸身了。” 主事的大手一挥,台下不知从何处转出来四个大汉绕着高台站定,弯身从地板上按出机关来,悬在半空的冰棺就着四道铁链哗啦啦的往下降落。 待要落到台上,却被临寒一脚抵住下滑的棺盖。 原来这四条铁链各悬一角,离着近的两条悬着高,链短,相对的那两条链长,棺封又早早的被去了,冰棺才落到半空,这棺盖就滑出去三分之一,落了地,怕不是全漏个精干。 离忧谷还要脸不要? 场下的人眼看就要瞧见了,被人这么一挡,立马就不乐意了,叫嚷起来。 “嘿!这小娘皮干什么呢?还让不让人好好瞧了?” …… 下面坐的人把她临寒当拍卖场上的姑娘了。 躲在角落里的落云舒没来由的多看了那些个嚷嚷的人几眼,是看一眼少一眼。 “杵那做什么呢?该介绍介绍啊!” “白长一张漂亮脸蛋儿,尽干扯蛋的事。” …… 见她不说话,下面坐的浪荡子吃定她是个怯场害羞的姑娘,话是一句比一句多,一句比一句臊人。 主事的虽不认得她临寒,但瞧她通身气度,料她是个中好手,不敢轻易招惹,况这台上不是还站了个九皇子嘛!能与他对峙的,身份能差哪去? 腆着脸,笑问:“这座儿们都想瞧瞧这棺里的,到底是不是那幽珠婆婆。姑娘您要是想……” 临寒扭头看向他,眸子里染着冰霜,接过话,“我想……”要他们的命。 了眼看着台下的人,那张张合合不知休的嘴巴真讨人厌,合该封了。 主事的倾身欲听她下言。 砰!冰霜溅烁,一眨眼,座下人便闭了嘴巴。 血腥味在场中蔓延。 冰棺重新落盖,残了一角,觑眼看,露出来的头可不正是早死了的漓幽珠。 长久的寂静下。 台上忽起掌声。 临寒冷着脸,看向高台另一侧的漓华。 他拍着手,说:“临门主好功夫。” 却像说着,临门主好威风。 场下不知谁喊了句,“这不是坏规矩嘛!” 主事这才找回了声音,拣话,“临门主,怎么就起了杀心呢?拍卖行的规矩都不顾了?” “拍卖行可以不顾离忧谷的规矩,离忧谷又凭什么遵你拍卖行的规矩?”落云舒踩着一壮汉的头跃上高台,脚步一动,横移到临寒身侧,“今呢,只是杀了一些嘴碎的杂碎,不然,人人都以为我离忧谷好招惹。” 漓华轻笑一声,不合时宜的说到,“这是立威来了。” 场下。 因着白狸位置选得偏僻,赵秦晟仰着脑袋瞧了好半天,愣是没看清那台上的冰美人是怎么杀人的。 拉着白狸的袖子问,“你瞧清楚了吗?她是怎么杀人的?” 白狸还没回他,他又说到:“就一眨眼的功夫,死了十几个,厉害呀!” “可不是厉害。”白狸咬着牙,抽回自己的袖子,默默抚平袖子上的褶皱。 落云舒刚上台,赵秦晟就有些魔怔了,瞧着他云姨,嘴里念叨,“还真是离忧谷的,看来身份还挺高。” 此时,落云舒话锋一变,笑吟吟的问,“漓尊主,坏了规矩的人抓到了?” 作势要说第二句,被漓华用话拦住,“云大主使,这是漓某私事。” 闻言,落云舒眉角一扬,瞧着台上悬立的冰棺,冷声说到:“这也是我离忧谷的私事。我是弄不懂你漓华站在台上,与我离忧谷门主对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寒阙还是我师傅创的?” 没等漓华反驳,她又说,“我可是没听说。” “这是又要开打了?!”赵秦晟听不懂他们话里机锋,但他瞧得清局势。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有悖祖矩 “又死了四个。”白狸缓缓的说道。 赵秦晟听了面皮一鼓,偏头与他说道:“哪呢?”我可一直瞧着呢,没动手啊! “你看那台下,围的那几个壮汉,是不是没动过了?”白狸偏头指与他看,话落一笑,“你小子想着混江湖,却这点眼力劲都没有。” “我怎么没眼力劲了?这不是离着远嘛。” “人要看清自己所处的位置……”白狸忽的接了这么一句,闹得赵秦晟半天没明白,想要去问吧,又开不了口,没得丢了脸面。 赵秦晟支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的发现有视线停留在自个身上,抬眼看去,撞进赵云深恨铁不成钢的眼里,别过头去,拍拍手,“我爹看我呢。”起身绕过桌椅往厅外走去。 “嗯。”白狸抓了把瓜子在手里嗑着,没起身送他。 赵秦晟一走,那叫廖修缘的粗犷汉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屁股坐上还未消热的座椅,扭头与白狸说:“上面发生了件好事,寒阙尊主定的雅间里出了人命,就前后脚的事,现在人压着端茶送水的小厮呢,不肯放。偏要能做的了主的人去。可这不是笑话嘛?” 廖修缘将两手一摊,看着白狸,见他不搭话,自顾自的又说了下去,“我可是早就听人说了的,这拍卖行后面最大的主子,就是这寒阙的尊主。也就是他寒阙没落了这么多年,要不是现在有他这么一个漓华、突然起来了,我想我还不记得呢。” “又从哪听来的闲言碎语?”白狸无奈的揉了揉发疼的额角,歇了嗑瓜子的心,一把瓜子全塞给廖修缘,偏头与他说,“还看不看戏了?” 廖修缘见他搭话,手肘撑在椅臂上,倾了身子过去,傻笑的说到:“这可不是闲言碎语,都是有根据的。我跟你说……” “得,道听途说也有依据。”白狸抽了扇子挡住他靠过来的嘴脸,“离远点,喝茶都清不了你嘴中的味。” “嘿嘿!”廖修缘讪笑着挪开,往台上瞄了一眼,“讶!这……”忽的又扭脸与他说道:“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嗯。这是最后一件了,完了之后,就真的收手了。”白狸压着嗓音回到,眼睫低垂,眸子里圈蕴着泪光,忽的滴了下去一颗,吓得一旁的廖修缘不轻,这是怎么了? “行了,我的事,你也别操心,你也知道我从哪里来的,到要回去的时候了。”白狸尽量平静的,或者说是放轻了语调,将话讲的轻松。 廖修缘收了脸上表情,眸光微凝,偏过头去,抬头望着高台上的冰棺,沉默半晌,回到:“我自然知道你从哪来的,只是,这皇家的事不能再掺合了。” “呵~”白狸闷笑了一声,用着全身的力气,双肩耸动的厉害,“说这些都晚了,三爷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 “就那秦轩?”廖修缘憋着气问到。 “人情难还。”白狸别开头望向他处,嘴皮上下一张,没什么轻重的说到。 廖修缘听了,胸口鼓着气,想要与他说道一番,又忽的泄气的说道:“所以,那孩子那般盯着你看,你也忍了?” “嗯。” “这样我才心里好受一些。再说,他活着回来了。三爷那边的意思,一直是想让我找个人顶替的,既然他秦轩有那个意思,而她又赞成,那……挺好!”白狸断断续续的说完,顿了好一会,闭了眼,复又道:“这台上站着的便是离忧谷的临门主和云大主使,上去瞧个戏总不能把大戏给忘了。” “我这不是不识得嘛!他们这是要……”廖修缘摸着脑瓜,嘿嘿傻笑。 白狸想到这,有了几分兴奋,“等事了,我就出去走走。你去不去?” “不去,不去,我可跟你不一样,身上背的债多着呢。”廖修缘不想连累白狸,推了。 白狸瞧着那台上。 落云舒一指铁弹子嵌在漓华脚前,阻了他欲上前脚,“漓尊主,你在这攀亲论故,攀的哪门子的亲哪门子的故啊?” “漓某确不识得漓幽珠前辈,匆匆来,也只是因着早些年礼部求的一件事。”漓华蹲下身,将木板上嵌的铁弹子用刀起出来,不紧不慢的说着。 落云舒看了眼临寒,见她微昂着头,背挺得直直的,眸子里却无他人,料想她定然忍得辛苦,扭头看向漓华。 “这你还要不要的?”漓华摊着手,走到她俩身前,隔一个人的距离停下。 他手中的那粒铁弹子突兀的出现在落云舒的视线里,盯着漓华那张脸,落云舒不屑的说到:“这铁弹子,我多的是。” “是吗。”漓华笑着将手收拢,背在身后,一身白衣,噙着笑道,“早在漓幽珠死讯传遍朝野,礼部便一直派人想去贵派迎回漓贵妃的尸身,次次受阻,还白白赔了不少栋梁之材。” 缓缓话音落下,眸子微挑瞧着落云舒,满身清贵气度,落云舒最瞧不得他这样子,“进离忧谷的路可不好走。山高路远的,文弱书生我可是一个也没瞧见。” “诶,我怎么听说,我这师傅,贵妃?可是没有入皇家牒册的。您是皇子,不会连这点小事都不知道吧?还是说,那些个栋梁之材瞒着你?” 啪…啪啪…… 台下竟响起掌声。 落云舒意外的往下看了一眼,“看来大家都觉得我说的对呢,九殿下。” 漓华看下台下鼓掌的人,嘻嘻闹闹的一群人,什么身份年龄阶段的都有,三哥真是下了狠功夫。 移回眼,仰首看着冰棺里的人,“她若不入皇宫,不享这贵妃之荣,父皇也不必对漓前辈念念不忘,找也找了这么多年,赔了多少人进去不遑论,这一片真心,难不成会亏待漓贵妃?” 这番话,落云舒听了只觉得想作呕,什么皇家真情,我呸! “既未入皇牒,这身后之荣,享不得,有悖祖矩。”临寒冷着眼看着漓华,这一刻,她是真的懂了,当初这小子入谷时,师傅的那一句话,皇家的人没有心。 漓华也懂了,三哥应该费了不少力气,才把这桩子麻烦事安到了自己头上,“父皇当年恩宠漓贵妃,许她出宫游玩。可这一游玩,就失了音讯。 再有音讯时,漓贵妃改了名,不做之前的漓妍雪了,唤了现如今人人熟知的漓幽珠。 做起了离忧谷的门徒,不念旧情了。 这让人如何能忍?”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翼而飞 落云舒看着他,眉头微锁,心里想原来同门中嘴巴最伶俐的是他,一张巧嘴巴巴的,黑的能说成白的。 “皇牒上是没有漓幽珠这个名字,但是有漓妍雪。”漓华笑意敛在眸子里,微挑着眼珠瞧着脸色不大好看的落云舒,轻笑着又到,“父皇一心盼着当年的漓贵妃能回来,以了心愿。就是不知道,离忧谷肯不肯了?” “这是什么一出大戏啊?!”廖修缘不确定的出声,两手张着摆在胸前欲要拍手鼓掌,被白狸一扇子给打下,“看戏就看戏,喝什么彩?” “我…这不是还没有……”白狸一横眼,廖修缘便改了口,“行行行,不扰你的兴。” 悄咪咪又问到:“不过,这漓贵妃,是真有这么一回事?” 白狸哼了口气,微挑眉角,应到:“若是真的,当年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这贵妃出游落跑,算得上皇室大丑闻,没几个人知道也实属正常。”廖修缘抽空瞄了他一眼,反舌到。 “呵呵~”白狸轻笑不已,“三爷不接的差事,你觉得有几分得理?” 廖修缘抱手朝他一拱,皮笑肉不笑的说到:“还是白兄看得清楚。” “这离忧谷的人,还真是刚。大门派就是不一样。”看着台上扯皮的几人,白狸感叹不已。 “是啊,我要是离忧谷那样的,早横着走了。”廖修缘满是赞成。 白狸哗的一下打开扇子,搁在胸前轻摇,斜眼看他,淡声到:“你这不是横过了?” “我我……” 想到自己那憋屈惨痛的江湖史,廖修缘识趣的闭上了嘴,好汉不提从前勇。 “还真动起手了。”白狸摇着扇,犹有些不信。 只因一句话不投机? 九皇子,看起来不像是爱打打杀杀的人。 此时,灯火如昼。 漓华飞在半空,压着长剑立在冰棺上,一身白衣无风自动。 冷眼看着临寒,“那就各凭本事。” 主事的吓得爬下了高台。 唰! 落云舒抽出腰上软封,手一抖,就要提步往上冲,被临寒一道长纱裹住细腰拖下了台,还没来得及生气,眼前就砸来一把剑鞘,抬手抓住。 临寒手执长剑站在高台上,低眼看着她,说:“我来。” 剑锋冰冷,反照着台下看客的脸。 他们在喊嚷着不公平,要拍卖行的人出来主持公道,像都是不缺银软的。 为着这冰棺来。 “不公平?”临寒一点寒霜,飞身跃上铁链,长剑一横,直奔漓华喉头,“七年,这世道要是公平,轮得到你们在这里喊不公平!” “公道?” 一招不成,再换一招,紧接着又是一句,“你们问过他拍卖行敢主持这公道吗?” 漓华回身一退避开剑势,踩着长链,翻身一跃,剑锁她后背。 临寒执剑反手一挡,铿!铿!铿!一剑削过漓华肩头,被他险险避开。 漓华抬手一挥挡住她劈来的剑,又挽个剑花直逼她面门,两人你来我往如穿花蝴蝶般,在四条铁链上来回打斗,剑身铿鸣,剑势如风刀割着他二人身上衣衫。 耀耀灯火下,两人分开,执剑各站高台的一边。 嘭! 被悬吊着冰棺突然炸裂开来,冰霜飞溅,里面的尸体突兀落出来,临寒一滑步,长袖一展白纱牢牢裹住漓幽珠尸体带回身边。 一道白影紧随着跃上高台,落到临寒身边,手持软剑防范着在场的众人。 四条铁链失了悬吊的目标,仍在空中晃荡,哗啦啦的响。 漓华执剑背在身后,眼风淡扫,将台下众人目光尽收眼底,低眼理理被剑势割破的衣袍,瞥眼看那碎了的冰棺,扯唇,薄凉一笑,抬首称赞到:“临门主剑术超群。” 话落,抬手一挥,慢悠悠道:“正巧,漓某很是崇敬幽珠婆婆,搭点错杂的关系,这冰棺,漓某的寒阙尚有千年寒冰可存放,定能保漓前辈尸身不腐。” 话刚落,悬在空中的四道铁链,下饺子似的滑下一众黑衣人,很快就将临寒二人给围住。 “这是打不赢,找帮手咯~” 怎么少了一个?漓华摇头,揉着右手,不认同的说到:“漓某只是手累了,歇歇手。” 落云舒听言嗤之以鼻,反唇相讥,“看来九皇子身体不行啊,这寂寞了香闺可怎么成呢?” “哈哈哈……”场中哄然大笑,不绝于耳。 笑声刚歇,堂中便有人叫骂,“你这无耻小儿,岂敢独占幽珠尸身?”声若洪钟。 落云舒瞥眼看去,温坤?眯眼,“他来做什么?” “哦?你是?”漓华不惊,淡然反问,俊朗面庞上依旧笑意涟涟,白衣裹身,衣袂无风自动,端的举世无双。 “老夫不信佛不信道,曾与她幽珠婆子有一场交情,断不能让她尸身流落他处,无处归冢!” “前辈说的对,你漓华,非我离忧谷中人,怎可私自夺我离忧谷前任门主尸身?”一面覆银白面具的男子拎着一个人,扯着锁链从上面滑下来,挡在临寒身前,将人丢在地上,隔着一圈黑衣人乍似不好意思的说,“漓尊主,我看他手脚慢,顺手帮个忙。” 漓华止住嘴边笑,缓慢收了嘴角微弯起的弧度,眸子里淬上冷光,冷声说到:“皇陵便是她漓贵妃归冢之处。” “是吗?”男子笑了声,面具后的脸却冷得像块冰,寒声到:“皇牒上不留名,皇家的皇陵这么容易入啊?” 突的一道道白色身影从四面八方飞身下来,落在高台上,脸上皆覆白色面具。 “九殿下说得真轻巧。”那人怪责到。 见漓华拧眉,他又说,“九殿下糊涂,妍雪是师傅的字,怎能与名混为一谈?” 漓华一时哑然,他没料到自个父皇做的这般绝,连文牒上的名都是假的,“冰棺碎了,这回去的路程迢迢,要保尸身不腐,难啊。” “这就不劳九殿下操心了,离忧谷自有离忧谷的办法!”落云舒冷声说到。 漓华垂眼一笑,点头,“也对,幽珠婆婆生前是何等人,她教出来的人怎么会差,呵呵……” “漓尊主谬赞,今天闹了不少笑话。是你的人先撤还是……” 临寒突然感觉背上一阵寒意,扭身躲开,手里抱的尸体却不翼而飞,怒火中烧,“谁?!” 落云舒飞身追将出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有能者得之 落云舒飞身追将出去,跟来的人纷纷掠起轻功追出去。 白衣的黑衣的一撂涌出拍卖会出口。 正散心回来的徐谦雯眼尖,看到落云舒杀气腾腾的在追人,后面还带着一帮子人,赶忙缩到旁边巷子里没敢探头。 街面上一黑影在狂奔,身后是紧追不舍的落云舒,以及跟着追出来的寒阙、离忧谷的人。 与此同时,拍卖会阁楼楼顶突现一列列着黑色劲装的人,手持短弩依次排开站定,控制着出去的缺口。 场中躁动不已。 咻!一箭破空,一人当场被射穿脖子,热血洒了一地。 当即有持弩的人从高处飞身而下,扯过穿喉箭,衣服上一擦插入箭袋,疾步奔到门边。 另有一人几个翻转攀跃立在两通天石柱中悬挂的锣上,一拳砸响,锣声喧天炸得人眼冒金星。 单手持弩悬身飞速踩着石柱而下,落地后与先时那人相对,封锁了出口。 锣声止。 楼书音站在窗口,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的人,笑说到:“不要动,刀剑不长眼,丢了性命可就太冤了。” 传声入耳,那凉透的人就是例子,坐不住也得坐着。 戴着银白面具的男子趁着空当,一脚踏在先时被他丢在地上的死人身上,一脚踏下去踏了个空,一副空了的死人皮囊。 一脚踢飞,人皮囊吧唧落到漓华脚前。 这突然的变故打了漓华一个措手不及。 看着地上软趴趴的死人皮,漓华有些气不顺,扎堆的江湖势力在场,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敢到爷眼皮子底下抢食…… “漓尊主这是算定了明抢不到,改做偷了?”临寒冷声说到,瞄了眼台下的人,那角落坐的白狸不见了,只留了个同来的莽汉还坐在原地。 江家的何萧也不在。 漓华听言抬眼看向临寒,视线停在她身前戴着面具的人身上,默了一会,极其淡然的笑说到:“临门主,你我都是苦主。云大主使武功高强,定能将贼子擒拿。” 他说话间,好看的眸子一转,清冷的视线准确的落在从楼上下来的人身上,丝毫不意外的撇开视线去,朝台下坐的人一笑,“漓某就不碍着诸位的眼了。” 话落,施施然下了台。 喧哗声乍起,邻座间交头接耳,碍着拍卖行的势力,都只是低声议论一两句便压了下去,不再议论,反倒往楼梯口看去。 楼书音手扶着栏杆,小心翼翼下来,身后跟着季封、商鹊二人,朝漓华说到:“漓尊主留步。” 漓华只能却步。 临寒扭身看向向高台走来的楼书音一行人,等人上了高台,遥遥一礼,欠身说到:“扰了楼城主的兴,多有不该。” “九殿下一起吧。”楼书音见漓华没跟着上台了,复又返身下台,邀他。 无奈,漓华只能上台。 “这最后一件拍品与往时不同,不是物件,是尸体。按着江湖上的规矩,这是大不该的。” 江湖豪客纷纷竖耳,倒想听听他楼书音要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离忧谷不好惹,那么大的门派,规矩多。朝廷,礼制森严,也是万万不能逾矩的。” “拍卖行立身江湖这么久,靠的是规矩,是信誉。今日,这立身之本被破了,追究不得。” 台下一片唏嘘。 楼书音看了眼临寒,又看了眼漓华,“临门主,九殿下。楼某为着这拍卖行的声誉着想,说句得罪二位的话。” 临寒不言语。 “请说。”漓华低眉应到。 “既然这拍品做不了数了,那便有能者得之,拍卖行不做约束。” 这话是应了台下人的心思。 满座哗然,应好声不绝。 只是弩箭指着脑门,没人敢起身离座。 场面一度凝滞。 砰! 一人从门外摔了进来,脸朝地身上背着尸体。 乍然间,弩箭飞射。 一道白影冲了进来,一把软剑耍得出神入化,将弩箭格档出去。 楼书音眯着眼,摆手叫停了手下,“云大主使怎么去而复返?这是捉到了贼子?” “贼子狡猾,跑了。”落云舒收了软剑,一手拎起地上晕过去的徐谦雯,解了他身上背的尸体抱在手里,顺口解释一句,“这是徐家堡少主,被人敲晕了丢在巷子角。” 二楼赵家堡雅间里,赵秦晟看着突然出现的白狸一脸怔愣,偏偏赵云深沉着脸没多说,默认了他的出现。 赵秦晟摸着脑袋找不到北,走到窗边来看,正好看见落云舒提溜着晕过去的徐谦雯上了高台,猛的往后蹿,“爹,是表哥!” 赵云深看了眼白狸,走到窗边,一看还真是那小子,“雯儿怎么在她手里?” 白狸背着手跟着走到窗边,却没敢露头,“可能是运气不好,撞上了。落云舒的性子,也不会拿他一个少年郎怎么样,赵兄放宽心便是。” 赵秦晟回头看着白狸,这人进来时明显有点气喘,虽遮掩得好,也并非事事俱到,那偷了尸体去的莫非是他? 可那又说不过去,江湖上没听说比何萧还厉害的贼啊? 何萧也没看见了。 “小崽子,你瞧着我做什么?”白狸抬手摸了摸汗湿了的鬓角,手一揣,扭头四顾,“怎么没见着你娘?” “嘁~,你还问我?”赵秦晟是怎么都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我娘不是去见你了,我就不知道去见谁了。” “呵~” 白狸闻言轻笑,看了眼一旁的赵云深,不顾他警惕的眼神,砸吧着嘴说到,“我倒是知道一个。” “谁?”赵秦晟瞬时精神了。 “秦轩。” “你……”赵云深急了,却又扼着袖子忍了下来,笑说到,“你也认识?” 白狸点点头,眉毛一扬,“嗯~” “爹,谁啊?我娘去找他了?”赵秦晟见赵云深也认识,舍了白狸追着赵云深问。 赵云深扒开他攀过来的手,斥到:“那是你娘旧识,十几年不见,你担心个什么?” “我这不……诶,下面怎么又打起来了,为了一具尸体打的头破血流,值得吗?” “小孩子话。” 白狸凑到窗边往下瞧了一眼,见下面混乱场面,尸体都被抢着抢着抢碎了,这落云舒怎么就不心疼? 只见落云舒一声大喝,“温坤你这老贼,将东西交出来!”飞身要捉。 楼书音却说,“有能者得之。” 下首的人杀红了眼,一窝蜂涌向温坤,落云舒被迫回击…… 第一百二十章 将计就计 一番缠斗,落云舒才勉强脱身,飞身落到高台上,见楼书音一个人便问,“他们几个呢?” “见你打着累,下去帮手了。” “帮手?”落云舒往台下混战的人群瞅了瞅,没瞧见人,嫌弃的拍了拍身上沾的血,又问到:“让你盯的人盯了没?” 楼书音看了眼四周,传声入密与她说到,“你这刚把人找回来,他人就摸上了阁楼,正猫在赵家堡的雅间里。” “我说呢,江湖道上的谁这么心慈手软了?要不是搭些边,不就是刃上一豁口,重新磨磨就是了,还用得着省那劲?呵~” “你这脸上也是。”楼书音指了指她右边脸上溅的一大滴血印子。 落云舒满不在乎从袖子里掏了帕子出来,右边脸上细擦两下,见帕子上留印也不叠,随手将帕子给塞回袖里去,转头与楼书音道:“事情一出,楼中的人都有走动,独独你那小娘子没出来,她来图什么?” 楼书音思考了一会,他也不清楚,索性没做声。 “我刚得了消息,朝中三皇子忽得了一批美女,容貌上乘的送给了皇上,只不过皇上没收,倒是指给了你,还有那季封。” “什么?”楼书音惊诧不已,这是一泼未平又起一波。 落云舒笑着说完,饶有趣味的看着楼书音,她还挺想知道楼书音是作何想的,但是,这个人喜形不露色,她没得耗费功夫打量了,“怎么?不乐意?” “?” 楼书音眉头紧皱,听她这么一说,只绝面皮绷的太紧,让他不知怎么才能不露声色于人前,只好岔开话题,“你怎么不去追了?” “早在进来的时候我就查过了,肚子被人划了一道,书倒是有本,全是空白纸。我给换了,放了张画。”落云舒不在意的笑说到。 楼书音眉角抽动,眼眶里有水光流动,眼白也充斥起一丝血红,转眼看向台下,“云大主使这是打算借刀杀人?” “嗯。”落云舒没否认。 “只是这杀的未免有些多吧!?” 这话落云舒却不应了,“说什么糊涂话,我这算什么了?他们贪心,交点利息,死了活该!” “我这叫什么?叫将计就计!”落云舒气罢,又抄起手中软剑,冲下台一阵砍杀,血溅一身,脸也白擦了。 混乱的场面,洒不完的鲜血,刺鼻的血腥味,无休止的砍杀,怒吼,咆哮,哀嚎,惨叫…… 看着浑身浴血,杀红了眼的落云舒,楼书音不禁想起了楼家被灭时那明晃晃的火光,热烫着脸皮,烧灼着血水,那凄厉的哀嚎声伴着名门正派的狂笑,像极了这在场的每一位。 楼家灭了,也没什么好想的了。 落云舒忽的撤剑跳回高台,见他在发呆,高声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楼书音摇头,她是不会感兴趣的。 落云舒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喘着气,“廖修缘跑了。” “他又不是傻子,让你这么白白算计下去。” “他算计他的,我算计我的。”落云舒眼冒凶光盯着场中陷入疯狂的人,汗水连连淹进嘴里,恨声到:“呸,他要是晚走一步,我非扒了他一身皮不可!” 落云舒先时冲进去就是想寻人,废了一番力气也没见着临寒,连漓华人也没瞧见,她问:“寒阙的人去哪了?” 楼书音眉头微锁,看着她,“我以为你杀了他们。” “?” 落云舒一脸疑惑,我杀他们干什么? “地上那小子呢?”落云舒想起被她丢在一边的徐谦雯。 楼书音默默挪了挪脚,露出身后躺的人。 落云舒朝徐谦雯走过去。 雅间窗边的赵秦晟见了,急得不行,碎碎念着,“完了完了,云姨肯定杀红眼了,她又一向不喜欢我,不喜欢我就不喜欢表哥,她……” 扭头想找人讨个办法,身后站的俩人竟都不见了身影,赵秦晟大惊,“这…都去哪了?” 跑到窗边一瞧,那角落猫着的大汉也不见了踪影,一时急得慌了手脚,自己那点三脚猫功夫是不敢下去的,要是挨上一刀子可不得要了命。 “欸,小妹呢?楼里面这么乱。”赵秦晟待不住了,刚推门出去,就被跳窗闯进来的落云舒给喊住,“回来。” 赵秦晟依言退回来,见地上扔着的徐谦雯,那摔得鼻青脸肿的,真真是替他疼。 赵秦晟低着眼乖乖的喊,“云姨。”不敢看她,血腥味太重。 “你娘还没回来?”落云舒自倒了杯茶喝,解口。 “没呢。” 落云舒笑了,到:“你那娇俏的妹妹呢?” 提壶又倒一杯,含进嘴里,漱了漱口,吐进架子上摆的盆栽里,回头,见他不吱声,“你又不知道?” “行吧,人给你留着,这门就别出了,出了什么事,指不定你娘要怎么哭怎么求呢。”说到这,落云舒冷笑了声,不用想,这宝贝旮瘩要出了事,自己的耳朵就得出事。 当初,凭什么就招惹上了这女人? 开门出去,见着刚从别的雅间出来的临寒,笑到:“你倒是会躲清闲,下面打的热热闹闹的,没见你踪影。” 临寒停住脚等她走近,“我是不放心,上来瞧瞧。” “怎么?”落云舒扯了扯粘糊的衣裳,一身血,穿着难受。 “没什么,看见了三皇子,与他聊了会。” 落云舒笑了笑,“他啊?” “你往里面放了什么,闹了这么久?”听着下面喊打喊杀的动静,临寒眉头微锁,“别不是真放了……” “武功秘籍,离忧谷多的是,他们要,我给。那些人打着仙去的师傅的名号,要不放本像样的,多败离忧谷的面子?” “那倒也是。”临寒认同的点点头,“只不过,那东西到底落到了他人手里。” 落云舒扯着袖子想了想,“那里面有没有东西都还未曾得知,当年守在师傅身边的又非是你我。” “可她琼雪是漓华的人。”临寒看着远处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身影,有些恍惚,“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倒恨起了师傅,将尸体碎成那个样。那温坤,也出现得莫名其妙。” “我上来那会,东西可是落到他手里了。一把年纪,武功倒是出神入化,杀红了眼。他要是想保他,三皇子的人肯定不答应。” 临寒瞧了她一眼,笑到:“没想到,师傅最不放心她。” 第一百二十一章 醉生梦死 “她老人家放心过谁啊。”落云舒感叹了一句,“下面闹成这样,九皇子和三皇子的人都在,虽说江湖上的势力火拼常见,到底挨了点朝廷的边。这拍卖会要是办不下去了,那可就难看了。” “原来你想到了这个,看你这么不管不顾的一顿冲杀,还以为你上头了。”临寒根本就没打算操那门子的心,“这不有个楼书音担着嘛,再不济,还有三皇子和九皇子顶着。这事他要是发火,也烧不到我们头上来。” 落云舒抱着胳臂,笑说到:“你这是没把五皇子算在里头,好歹你还给了他一个位置。” “他,立不立得起来还两说呢。”季封那个人,临寒觉得还蛮可惜的,早早断了念想多好,现在那念头经这么一折腾春风吹又生了。 “你把擒仙谷的人叫来,不仅仅是为了治病吧?” 落云舒眉毛一挑,大大方方承认了,“是,好奇七年前的事。寒毒是小症候的病症,进去的都是从小习武内力深厚的人,搭进去那么多人,什么消息都没得到,活下来的人却又各有症状,你不觉得奇怪?” “奇怪,所以我的人折损了不少。” “当年楼书音没理由进雪域,琼雪就更没有理由了。”落云舒怀着少许恶趣味,看着临寒,“你下的追杀令,倒是给了她一个很好的理由。只是我想不通的是,我接到消息的时候,她明明在宣城。” 眸子不瞬的盯着她看,不错她面上丝毫表情。 “一个南一个北,她怎么做到的?”临寒想了会,才说到。 “天下楼里有一桩买卖,专做死人生意。”落云舒轻笑着提,转眼看向廊道尽头,那里窗页开着,一跳下去就是大街,是个来去的好地方。 “我那日在天下楼就在想,这晚间的生意是什么。”临寒看了眼落云舒,见她瞧着那页窗,“寒起跟过去了,看看能摸到什么。” 落云舒回头笑到,“运气好,混水摸鱼能摸到一条大的。” 嘭,木头被暴力撞击,下一瞬碎裂开来。 砰砰,哗啦啦,碗碟碎裂的声音,桌椅被打碎。 在她二人身侧的雅间。 临寒推门进去,屋内没人,桌椅都散了架,茶壶碟子果盘摔了个稀巴烂,橘子滚了一地,葡萄碎成了一摊汁,混着地上滴滴嗒嗒掉的血液。 落云舒跟进来,临寒指着房间中间悬的灯,与她说,“温坤死了。” “杀他的人呢?”落云舒忽然看到墙上用镖钉了一张画,正是她放在尸体里的那张画,满是疑惑,“竟然留下来了?” “人没看到,怎么这画有问题?”临寒走过去,瞧着画多看了几眼,有些无语,怪自己多嘴问了个傻问题。 补救到,“那人瞧不上?” “瞧不瞧得上我不知道,这画上面倒是有毒。”落云舒撑了下懒腰,揉着脖子,考虑这画要不要取下来带走。 临寒瞧着那画,“知道是谁了?” “这毒不常见,我也就听过几回。倒是天下楼里有那么一瓶,一直摆在架子上没动过,那还是柳老早些年行走江湖从闫婆子手里用他随身的剑换来的,珍贵的很。” “唉,就连我也只能看看。”一说到这个,落云舒就觉得自己混得有点惨,一瓶毒药都落不到手,柳老防自己跟防贼似的。 下面的打斗声已经歇了,楼书音让人开始清理尸体,碎了的就捡到一起拼凑好,画好图对了名,等明天死人名单一公布,尸体还得运到衙门去摆一个月。 来认尸的交一两银子,拉棺走人。没人认领的,全归拢到东城门外十里地,埋了。 大都会被畜牲刨出来,尸骨无存。 会场里躲起来的小厮,打来水,一遍遍冲刷地板,擦洗桌椅,好的桌椅捡回杂房摞整齐,坏的扔伙房当柴火烧了。 看着下面忙忙碌碌的冲刷着地板,血水一股脑冲出了会场出口,临寒回头问,“闫婆子岁数不小,又不喜热闹,除了她还有谁有?” “季副城主。” 临寒心下一惊,语气平淡,问到:“你怎么知道?” “凑巧听了些八卦,柳老年轻那会和闫婆子好过一段时间,知道她有个女儿被人贩子给拐了,一直找没找到。” “后来找到那会,还是柳老进宫去见师傅,在后宫瞧见的。” 临寒眉头皱了了起来,感叹到,“人生如戏啊。” “闫婆子那时候得了消息就一个人夜闯了皇宫,要带她女儿走。女儿不肯,拖着大肚子死活不依,闹得动静大了,皇宫里藏的高手一下出了三个,闫婆子不得不塞了她两瓶毒药,匆匆跑了。” “那时候皇宫好进,现在就难了。自那以后,闫婆子进不去皇宫,托柳老帮忙也没见着面,后来女儿死了,留下个皇子,她又是气又是疯的,把柳老给打了一顿,就断了缘分。” 临寒不确定的说到,“毒死的?” “大概活着太苦了,不想活了。这毒叫醉生梦死,听柳老说是甜的,人一喝下去,精神恍惚如临幻境,所见皆是人生快事,是最不折腾的死法。” “柳老倒是什么都敢喝。”临寒不得不怀疑柳老头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可不是什么都敢喝,弄得那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落云舒捂着嘴笑了声,“先走吧,头让他们取下来交给拍卖行的人是了。” 临寒盯着那灯笼里塞的头瞧了又瞧,跟在落云舒身后出去,“朝堂那边传来消息,要钦定医谷的谷主。” “怪不得那么着急。”落云舒嘟囔了一句。 “他们是早听到了风声,本来水就不清,这么一掺和,武比拖到什么时候去还不知道,这楼城主的大婚怕是有名无实,还多塞进来几个奸细盯着。他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两人走到专属的雅间。 寒起已经回来了,翘着二郎腿在等她们,一见她们进来,笑嘻嘻的开口,“我这一去可是去对了,正巧看见赵家堡的那位夫人在。” 落云舒听言点了点头,这里面的事在十几年前她就知道了。 “程可卿与三皇子有来往?” “何止是来往,分明就是苟且。我打包票,这两人关系不简单,赵云深那儿子说不定是这三皇子的呢。”寒起一拍胸脯说的那叫个信誓旦旦。 “那是秦轩的儿子。”落云舒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到。 第一百二十二章 灯影戏人 “秦轩,谁啊?”寒起一时半会想不起江湖上有这号人,颇是疑惑。 门外有人叩门,喊:“大主使。” 他只得放下话题。 落云舒一听声便知是方升,“进来。” 随后,方升进来,手里拿着先时那幅画。 落云舒皱眉看着他手里的那幅画,“你跟着我这么久,半点长进都未有。” 方升低头看着手里的画,画下遮掩着的森森白骨,无处遁形。 因着这声骂,寒起多看了他一眼,瞄到他手指似泛着白,也不知是自己没瞧清还是眼花了,“你这手……” 临寒跟着瞧了眼,“画上有毒,倒是没料到不止一种。” 知道临寒想差了,落云舒睁了睁眼,揉着额角有些为难的说道:“这便是醉生梦死,内用致幻,杀人无形,外用伤人血肉使人无知无觉。这手算是废了。” 方升低着头,他已经很谨慎的包了布去取的。 “这么霸道,怪不得。”寒起瞧了眼低着头的方升,替他可惜了会,忽又转了话题,“前几年听人说闫婆子在颍川,得了疯症,一会糊涂一会清醒的。可怜她一生痴迷毒物,惯会玩弄他人性命,这会倒把自己给玩进去了。” 落云舒瞧着他。 “许多人向她相讨这醉生梦死都未能如愿,反被追着问一些孙子不孙子的事,见着年轻一点的男子就抓着喊亲孙,有些个武功不济的被缠了近一年才摆脱。” “不过,我倒是觉得当她孙子也不错,连哄带骗,这醉生梦死不就拿到了。”寒起撑着下巴美滋滋的想着。 “那你可就要失望了,闫婆子自闯过皇宫受了暗伤后,武功不进反退,便再未炼过毒。”说完,落云舒寻了一个离着远的座椅坐下,翘了一条腿,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坐着。 “你就这么不管了?”看了眼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方升,临寒笑了笑,手废了装个机关也成,到底是可惜了。 “管,怎么不管。”落云舒眼眉低垂看着别处,应到,“他这手啊,要是讨巧,来的人会解这毒,我就准他去治治。” “要是不讨巧呢?” “不讨巧,那就没办法了。”落云舒笑着说到。 方升将画搁在桌子上,略有凄凄,缩到暗处躲起来。 那只手他是不敢去碰了。 废了就废了吧。 季封突然推门进来,没敲门,也未提前知会,这让房内的三人心有不快。 “季副城主怎么突然来了?”寒起压着声调问到,也是压着心里的不快。 季封闻言低笑,“我倒也不想。只是事发突然,这不连门都忘了敲了。” “噢?是什么事让你如此着急?”落云舒笑瞥着他,嗓子干哑,手在桌边摸了一圈也没摸着一杯茶,拍手叫人去端茶过来。 季封看着方升出去,笑了笑说到,“看来我还是来晚了。” 这话一说,他们也就懂了他的来意。 寒起失笑道,“我道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是一只手罢了。” “确确实实只是一只手罢了。可到底伤了大主使的人。” “听你的意思是,要伤的是别人,正好我的人撞上了?”落云舒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不对味,这个五皇子心里在打什么算盘还未可知。 给了他一个名不副实的主使之位,他倒是不知足了。 季封摆了摆手,眸子微垂看向坐着的落云舒,“这毒本来是想让温坤那老贼试试的。” 他说话的语气带着出离的愤恨,让多多少少对他有些了解的临寒等人不禁好奇了起来。 这佛道兼修的温坤,是怎么惹了这位蜗居玉罗城一事无成的五皇子的? “你与他有过节?”问话的是临寒。 季封看了看他三人,摇头又点头。 寒起眸子一眯,极其不耐烦,眉头皱着,到处找水喝。 这时小厮端着茶水过来,跟着寒起的人怕方升伤了手,替他接过茶盘端了进去。 “江湖上人人道一声的闫婆子,前几年突然疯了。” 寒起以为他要扯题外话,配合的点点头,招手让手下过来与他沏茶喝。 “你是说温坤逼疯了闫婆子?”落云舒问。 一一沏茶过后,人退出去,阖上房门。 临寒端着茶轻吹,边吹边问,“谁告诉你的?” “三皇兄。”季封没有隐瞒。 临寒抿了一口茶,含在嘴里,想了想,这漓烟是怕了九皇子了,早早的就开始下这盘棋,也不怕离了心。 “九皇子,漓华,他就没与殿下说些什么?”落云舒勾着腿,笑问。 “九弟不一样,他无牵无挂的,未能体会我这个宫中被弃的皇子的心。”季封落寞的说到,声音越放越轻。 “呵!他说这些,也不凭凭良心,无牵无挂,呵~”落云舒冷笑了几声,无语至极。 寒起撑着下巴,眉含愁绪,长长的叹上一口气,“可这温坤是漓华的人。” 抬眼瞅着季封,“你杀了他,是在向我们讨庇佑?” 季封迟疑的点了点头,他不是很想承认,他在示弱。 “我以为五皇子漓禅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现下……看来……”寒起红唇一弯,没再说下去。 听的人是懂得。 季封微羞,瞥眼看向落云舒。 落云舒朝他翻了个白眼,撇嘴不理。 “灯笼皮里框着人头,是有什么说法?”临寒突然问到,茶已经喝了半盏。 季封听后却是摇头,浅笑着回她,“姥姥便是被他用灯笼罩着头……”折磨疯的。 头上顶着燃着的桐油盏,火辣辣的。 隔着灯衣,一重宫中戏一重江湖戏的演,打打杀杀的,妻离子散的,有什么就演什么,演的全是悲剧,用名皆是闫艳、季小柳。 锣鼓喧天的,哀词哭腔的,整整唱了一年,终究是疯了。 “你这就认了?”落云舒轻笑着说到,眸子里满是无奈和笑意,一时分辨不出她真实的想法来。 她无奈个什么紧的? 季封没明白,“三哥与我说的时候,很是替我伤了一回心。” “可,九皇弟是个不认理的人。三哥至今还在念着那一口吃的,都让他给毁了。” “三皇子可真念旧情,一个死了多年杳无音讯的厨子,还能得他这般惦念,难得。”落云舒赞叹了一句,起身去到窗边。 下面的场地已经清理出来,高台空荡荡的立着,地上阴湿着,血腥味还没散,灯火却如昼,趴在窗阶上,她回头笑问,“漓烟他就没与你说说,那厨子是谁?” 第一百二十三章 谁送的大礼 是谁? 季封思索起来,他觉得一个死人没必要知道是谁。 摇头,“未曾。” 落云舒听言,偏头,瞧见赵秦晟那小子搀着他表哥一步一挪的往大门走,楼下人影交杂,他们兄弟俩挤在里面,身边没跟旁的什么人。 他们大人还真是放心。 在她思虑间,门外响起敲门声。 一两声轻叩声下去,接着是一道吱呀声。 一个小厮戴着圆帽,手里托着托盘,托盘上摆着两玉瓷般白的酒壶,倒扣着几个同色的小酒杯。 楼书音跟在后面。 季封瞧着他进来,略有疑惑,眼一沉,看了眼窗边站的落云舒。 楼书音拾过小厮盘里端的酒杯,向她走过去,“这酒叫梨花渡,尝尝。” 小厮提着玉壶上来满酒。 酒水倾泻,叮咚悦耳。几瓣梨花随酒水流淌而出,打了几个回旋沉入杯底。 落云舒看了看,接过酒来。 “进来。”楼书音笑着命门外候的人进来。 门外陆续进来两个小厮,一个端酒,一个端茶,在一连串动作后,噤声退出去,带上门,离开。 寒起偏眼看过来,又嫌弃的别开眼去,抬手端了桌上满好的酒,仰头一饮,将空酒杯搁置在桌上。 临寒端着酒浅尝了一口,见楼书音挨着落云舒坐下,脸上残余几分红,想来是在下面清场的时候动了武,“这梨花渡,淡淡梨花香,尝个鲜倒是可。” “只是些果酒,启封前掺些花瓣进去,我倒是好奇这新鲜的花瓣哪来的?”落云舒接过话,瞧着楼书音,盼他给个答复。 “我是不知这酒的门道的,酒是九殿下送的,当是赔礼。”楼书音说着又为她续上酒,“你要是瞧着新鲜,我着人去问问。” 落云舒没在这话题上费心,拿过酒杯仰头饮尽,砸吧着嘴等他给续上。 楼书音浅笑着与她满酒。 到底是自己的妹子,她不认,自己还是得认的。 “我怎么瞧着像是怀远那边的酿酒法子,这掺花的巧思,又像是江南那边的。”寒起瞧着他给落云舒满了一杯又一杯酒,煞是羡慕,“楼城主,这里坐的可不止她一个,你与她满酒,也不与我们满,是瞧不起我们几个?” “瞧不上你。”楼书音摇头失笑,言简意赅的回了他四字,话落,脸上还寻常的挂起了笑,怎么瞧都是温润公子。 听言,寒起挑了眉,看了眼偷笑的季封,就着手中的酒喝了口,润润喉,偏头瞧了眼窗外的光景,嘴角上扬,道:“瞧不上就瞧不上吧。我是个大男人,让你瞧上了,我找谁说理去?” “切~” 落云舒翻了个白眼。 楼书音捂着嘴低笑了两声,方道:“也就你敢说些这样的话。你这容貌,不当第一也可当第二,非是我,换做他人,怕是要成真。” “连你也这般取笑我。”寒起嘴上这般说着,面上却是笑着,手摸着脸,从兜里掏出一块铜镜来,左右照着脸看,“也就比那杨俢差上一点。” 落云舒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笑骂到,“没脸没皮的。” 楼书音勾手倒了杯酒,举杯向临寒等人推了推,两手一合,握着酒杯,仰头一饮,“我来呢,除了这酒,还带了另一样东西。” 季封瞧着他,脚尖移动,欲抽身离去。 今时不同往日,这些事自己还是少掺和的好。 “诶,别急着走啊。”寒起懒散着身子望着他笑,摇着酒杯,花瓣打着旋在里头沉浮,低头,嗅着酒香满面春风,“这么好的酒,难得一尝。五殿下且喝一杯,再走。” 季封(漓禅)无奈停步。 寒起端着酒起身去与临寒碰杯。 瓷器相撞,叮啷的一声。 欺着她的脸,笑语盈盈的说,“我那个哥哥就不喜好这类酒,倒是那琼雪馋那么一点子,说不定日后,他就喜好了也难说。” 落云舒端酒的动作停了下,抬眸去看他,咬了咬舌头,当作未听见。 临寒伸手推开他的脸,将酒喝尽,“酒不烈,他的确喝不惯。只不过,你把他看得也太轻了。” “呵呵……”寒起瞧着她笑了几声,回头却问着楼书音,“不介意我把殿下留下来吧?” 啪啪!楼书音拍手叫人进来。 楼英端着一块粗布盖的盘子进来。 门从外关上。 季封瞧着那布,思绪纷起。 “你这里头藏的是什么?”寒起好奇心作怪,伸手要去掀,后又想到落云舒那手下的手就是这么废的,他就不敢了,回头看着楼书音,“到底是什么?” 楼书音看了眼季封才回他的话,“下面清场的时候,接到的礼。形似一只梭。” 楼英将粗布掀开,盘里一排摆了三只,两个尖头泛着寒光,上面仍有血迹未清。 “谁送来的大礼?”落云舒懒声问到。 “不知。” 寒起捏着梭仔细看了看,眉头紧皱,“这梭……不曾见人用过啊。” 楼书音起身踱步过来,伸手拿过寒起手中的梭,翻看了一遍,递给落云舒,“样式还挺新鲜,不是那些织布用的老款式。” “哧~” 落云舒伸手接过来,睨了一眼,在指尖玩转起来,脑中飞快的过滤江湖榜上叫得出的武器,嘴上却说着,“人家特意当了武器用,你偏要拿着与那些织布的玩意比。” “这梭不像是……” “派人去查查?”楼书音建议到。 寒起听了第一个不同意,“这时候查,难免出乱子。坏了你楼城主的名声。” “我有什么名声可坏的?”楼书音失笑到。 落云舒动了下,手里动作慢下来,楼书音察觉到,张口问到:“可是想到了?” “没有。”落云舒朝书音笑了下,手指顿住,彻底止了手上动作,将梭握在手中。 楼书音温润一笑,“不急,留下的就那么几批人,总会是他们中的一个。” 寒起有些怀疑,首先怀疑的便是落云舒,按他对她的了解,不可能……或者说不应该这么快速绝对的给出答案。 这里面有事。 “的确不急,我还得等点消息。”落云舒上半句回的楼书音,下半句是朝寒起说的。 “你等什么消息?”寒起莫名的想问问。 “道中新起的一派人马,他们的武器尚未入榜,等消息传过来也不迟。”落云舒笑着慢声慢调的说着。 “又是他。”寒起有些愤然。 新起的一派自然是那可笑至极的百变魔王,至今没让人瞧了相貌去,不知死活的与我对着干,怕是个貌丑无盐的家伙!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没事,死不了 想着,看了眼淡然处之的季封,寒起不信这其中没有他的影子,这朝廷做事向来权衡利弊,不会少了哪个皇子的。 “这你都知道。”楼书音插嘴。 落云舒耸肩,歪着头看他,将手一摊,“为了这事,我还特意让人去催过,他是攀上了高枝,一次也未肯露面,谁知道他是爱耍剑,还是怎么地。” “啧~”寒起呲着牙啧叹了一声,摸着下巴,实在想不明白他们杀楼书音做什么?大婚一过,都是一家人。到那时,他楼书音也只不过是一个闲人罢了,杀了他,对那娇娇公主哪里好了。 —— 锦绣阁。 漓华低眼瞧着跪在地上请罪的兰舟,沉默良久,方道:“那梭就不要使了,路走偏了远了,就难回正途了。” 跪着的人倏然抬起了头,直勾勾的盯着他,显然不愿意就这么废了经营起来的名声。 他不知的是,朝廷需要一个能和离忧谷分庭抗礼的江湖势力,而不是一个小朝廷。 书桌上搁着一块银制面具,漓华拿着罩在他脸上,眸子里映着他的倔强,倏然一笑,嘱咐到:“不要叫公主知道了。” 面具下那张脸上正滚着一颗泪,见他笑了,兰舟也只能跟着笑了笑,应到:“尊主放心便是,兰舟省得的。” “崆峒派近来很是不安分,你派人去敲打敲打,若是坏了明年的武比,上头怪罪下来,你就自领一杯毒酒了断了,也免得在我面前费眼。”漓华说这话说的平平淡淡的,像是说过了无数回,对许多人说过一般,一字一句里都是习惯性的厌倦。 兰舟跪在地上,垂着头低声应了句,“是。” “下去吧。” 人悄然离去,房内只余一阵哗啦啦的翻书声。 看书的人没静下心来。 门外响起女孩娇憨的讲话声,“你们别拦着我,哥哥好不容易从那里出来,还不让我瞧瞧了。” “殿下吩咐了任何人不许打扰,实在不是小的要拦着您。”守门的随侍皱着眉苦大仇深的劝着。 倾歌公主仰着脸往紧闭的窗口看了看,不服气的问,“连我也是任何人?” 守门的随侍被问得头大,这几日公主见了他们问的就只有这么一句,旁的都不问。 偏偏尊主也不答,两个人像是犟上了,隔着一扇门,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你听不到我的问题,我听不到你的回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想见楼书音。”倾歌公主朝门里喊了句,也不等回复,甩手走人。 漓华坐在书桌后,手里捏着一本书,书里写了什么他是半个字也没看进去,桌边放的灯笼灯火烧得正旺,那一圈灯黄晕染了他整个眉眼,也没让他神情好一点。 倾歌要去见楼书音,做下的事自然瞒不住。 不知道谁给她出的主意,呵! 思绪回笼,就着灯火继续看着书,这回字是知道字了,却没过心走一遭,微恼,“进来。” 随侍的两人推门进来,齐齐喊,“尊主。” “公主想见楼书音,谁给她想的法子?” 两人一愣,他们二人这一整日都跟在尊主身边,哪里知道是谁撺掇了公主。 漓华瞧了他们一眼,“见还是不见?”将书合上。 “这……”两人不知道该怎么答,这是公主的事,他们说不得。 “出去吧。”漓华终归是叹了一口气,将人挥退。 到底是离了心。 —— 赵秦晟搀着受伤的徐谦雯刚出了拍卖行的那条街,低着头走了一两步就被一只手给挡住了去路。 抬头去看,见是个不认识的人,一身青衫,无悲无喜的瞧着他俩。 “这位哥哥,拦着我们做甚?”赵秦晟软着性子问。 那青衫男子不是别人,赵秦晟他还见过,在拍卖会场里的雅阁上见过,只是他没当心,瞧着眼熟,又问了句,“你怎么不说话?” “你不认识我。”秦轩开了口,呼出一口热气,手拍在他肩上,在他疑惑之际,又说到,“我在雅阁见过你。” “哦,哦…”赵秦晟一时半会没想起来,只觉得他眼熟,就当是见过了吧。 搀着徐谦雯,往左边走了两步,权且与他并肩走走,边走边问,“你找我…有事?”问得十分小心。 “你娘与我是旧相识,十几年的老朋友了。”秦轩感叹到。 赵秦晟怔在原地,扶着表哥徐谦雯站稳,皱眉看着这青衫男子,狐疑到,“你是秦轩?我娘去见你了?” 秦轩:“……” “我娘呢?”赵秦晟急迫不已。 “怎么不见我娘?” “你把我娘带哪去了?” 连着被追问,秦轩一阵无言,“……” 抽了抽嘴角,缓过神来,方道:“你急什么?我与你娘是旧相识,还能把你弄丢了不成?” 赵秦晟不信,摇晃着睡过去的徐谦雯让他醒神。 “你的脚好了?” 赵秦晟警惕心更甚,盯着他,手晃得更起劲了。 徐谦雯被迫醒来,一抬眼就瞧见了身边站的秦轩,闹不清情况他也就没吱声。 “你不是惦记着玉楼东的拨霞供嘛,脚好了,我请你去吃。”秦轩笑道。 无悲无喜的眸子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脸上只见皮笑不见肉笑,看得让人渗的慌。 见徐谦雯醒了,自觉有了依靠,赵秦晟磨着牙,问:“你这是在威胁我?” 话还未落,就惹来一阵大笑,“哈哈哈……” 秦轩笑弯了腰,这小子到底是被教坏了。 “笑什么呢?”灯光朦胧的长街上,由远走近一道白色身影。 秦轩回头看着那人,仍未止住笑,语音夹着笑意,“他这小子,我好心请他吃拨霞供,他倒认为我威胁他。” 白狸摇着扇走过来,低头瞧了一眼赵秦晟,见他脸上存着不满与不服气,心头一乐,瞥眼忍下笑,好声与他说到:“走吧,你娘知道你好拨霞供,特在玉楼东等着你呢。” 说罢,摇着扇与秦轩并肩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噗嗤~”搞清了事态的徐谦雯埋着头低笑了声,以为他没听到,低声催他,“还不快跟上。” 赵秦晟被气到,“哼!” 手一松,徐谦雯一个趔趄,差点摔地上,扒着他的手才没摔下去,却也吓了他一跳。 当时,落云舒提溜着人扔进来的时候,那一副不上心的样子,他还以为表哥没什么事呢,现在……怕不是半只脚又踏到了阎王殿了。 “没事吧!?”赵秦晟惊疑到。 “没事,死不了。”徐谦雯倒吸着冷气,撑着一口气,让他搀着自个继续往前走。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天涯路远 玉楼东里,程可卿看着身边坐的戴着面具遮着大半张脸的三皇子漓湮,他沉默的坐在那,端着酒,久久不见得喝。 这样子,真是像极了初见他时的样子。 那时候多乖的一个人啊。 偏偏就是皇子。 “娘,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赵秦晟一面拖着徐谦雯走,一面与她喊着。 “你们俩小子偷跑出去吃这拨霞供,我能不知道吗。”程可卿乍然回神,笑望着走近的儿子,瞧他拖着徐谦雯,徐谦雯又一副蔫嗒嗒的样子,便问,“这是怎么了?” “喔,表哥被人打伤了,走不动道,我扶着他。”赵秦晟扶着徐谦雯坐定,好奇的多瞧了瞧坐在程可卿身旁戴着面具的男子,嘟囔着嘴入座,到底没问。 程可卿看了眼三皇子,笑说到:“这便是晟儿,受了伤的是他表哥,是徐家堡的少主。” 漓湮未有言语,抬手招来侍女,耳语一番,侍女退去。 “娘,你还未与我说他是谁呢?”赵秦晟眼巴巴的望着戴面具的漓湮,一双鹿眼清澈至极,满是稚子童真。 漓湮看着他,静静的等程可卿如何介绍自己。 “这是你秦伯…叔叔,单名一个谦字。”程可卿因着尴尬未去责怪儿子不懂礼数,觑着漓湮,见他还未做声,又怕自个儿子乖张话说他人哑巴,忙又道,“怎么早早就从里头出来了?”想问赵云深,忽又没问,这种境地还是不要提起他为好。 “那里头因着一具尸体,打得血流成河,表哥就是那时候伤的。”赵秦晟原想描述一下那个大场面,念着自家娘亲不会武又向来不喜自己习武,更不论说这惊险场面了,草草两句收场。 程可卿关怀的望着徐谦雯,倒是不方便起身查看他的伤势,言语到:“瞧着面色苍白得紧,这拨霞供哪里还能吃了。” 看向房中候着的侍女,“劳您去点与几个素菜,与将养的汤来。那羊汤倒是暖身,秋末霜重,看着上一些罢。” 话才落,先时出去的侍女,带着一个素衣公子进来。一并跟着几个上茶的小厮,换过冷茶下去。 那素衣公子,程可卿觉得眼熟,多瞅了几眼,却是没认出是谁,见他一进来直奔三皇子,猜自己应该是在三皇子府见过此人,到底是谁倒也想不起来了。 素衣公子一进来就直奔漓湮,没多瞧旁的人一眼,伸手就抓过他手腕把脉,漓湮也由着他折腾。 疑惑道:“奇怪,脉息稳健有力,你找我来做什么?” 赵秦晟瞧着那公子,也不见带药箱,不由得怀疑起他的斤两。 “亏你是大夫,病号在哪都不知。”漓湮浅笑着挣开他的手,将他往徐谦雯那推了一把,“好生给瞧瞧,别落了病根。” 嗓音还挺好听。 赵秦晟扶着徐谦雯侧坐着让人把脉。 素衣公子撩了衣摆坐下,伸手替徐谦雯把脉,左右手都诊过后,回头笑望着漓湮,道,“肋骨断了几根,没什么要紧的。” 伸手戳了下徐谦雯胸膛,换来他一声倒吸气,鬓边冷汗滚落,砸在赵秦晟扶着他的手背上。惹得人先是吃一惊,这还不要紧?呐呐瞧着对方,见那人自顾的检查了一番,不由道:“可要吃些什么药?” 侍女抄了纸笔过来。 那人也未回,接过纸笔,提笔写起来。 因隔着远,赵秦晟伸长了脖子也没看清楚什么,恰逢肚子闹饥荒,注意力慢慢瞟到了桌上热腾的锅上,咕嘟,咽了一口口水,饿。 “他这伤有人替他处理过了。按我这方子,一日三副,喝上一月,便能无碍。” 程可卿仔细接过药方,连连道谢。 倒是那人,伏案又抄写了一张药方,让侍女下去买药、煎药。 漓湮看了眼徐谦雯,夹了些青菜菇子烫熟了盛给他,“大家也饿了,快吃吧。” 这是漓湮当皇子以来难得的爱屋及乌。 徐谦雯受宠若惊的捧着碗,手指有些打颤,倒不是紧张,被人追着来来回回的跑了一条街,暗里又被揍了一顿,后面不知怎么又回到了雅间,哪里还有力气,端得住碗都是他最大的坚持了。 赵秦晟早盼着吃了,欢喜到:“谢,秦叔。”顾着徐谦雯受了伤,用干净的筷子喂他吃了几口,这才欢欢喜喜的拣了些爱吃的烫肉菇子,搅上辣油吃起来。 漓湮见着他这般爱吃辣,犹有些不信,瞧着程可卿,她也并非是嗜辣之人,怎的就…… 那医者捏着筷子,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锅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下手,又望了眼捞菜正欢的小子,不由得放下筷子,心道:罢了,无甚欢喜,且看这奶娃娃吃着,便也是吃了。 筷箸相撞的声音此起彼伏,却皆来自一人。 程可卿偶尔动一两筷子,大都时间都在瞧着自个儿子吃。 候着的侍女机灵,拿着公筷与徐谦雯捞了好些菇子与素菜,倒也解了他的饥荒,加上后来送上来的羊汤,一碗下肚,脸上也见了些血色。 这个时节,素菜顶顶金贵。 再过一段时间,大雪一下,这嫩菜就更加少见了。 尤其是这西塞。 徐谦雯不敢多想,只顾吃着碗里的,也没抬眼去看,那戴着面具的人身份定然尊贵。 转又想到,自己要入仕途免不得要结交一些权贵,若是早认识一番也好。 这般想着,抬眼看,看向程可卿,伯母是如何认识朝廷中的人的? 赵云深又不在。 “怎么不吃?漓湮问。 徐谦雯抬头看过去,才发现这话问的是伯母,只是这男子的碗里比谁都干净,那筷箸虽是脏了,却只动过一次,正是疑惑。 程可卿听言,捏着筷子象征性的夹了两筷子,“倒是不敢多吃,比不得他们这些小子。” “一晃十几载,你倒也不想着我…们。”漓湮忽然说到。 我…们? 程可卿不知道他口中的们包括谁,低眉莞尔,“匆匆一别,哪里想到在这里相见了。” 这是在怪我?漓湮瞅着她,没敢多说,“白狸说是要去逛逛,向我讨了意思,我便准了。明日便是送别之日,你若是有时间不妨也上那城楼瞧瞧?” 赵秦晟边忙吃,边支着耳朵听,念着那老狐狸总算要走了心里一阵欢喜。 尔后又想想,这老狐狸一走,天涯路远怕是要几年不得音讯,想要再见也是难了。 这一别,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心头一阵失落,娘亲,说不得心里多伤心。 本就,旧识少。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欲雪 这边刚念着白狸,白狸就过来了。 是来说离别的。 和他一同过来的有廖修缘和秦轩。 白狸揖着手,向坐着的众人行礼,连毛小子们也没落下,一弯腰,再起,说到:“白某是来道别的。” 赵秦晟放下筷子,扭头望着他,说,“来真的?!” 闻言,白狸笑了笑,最先说话的竟是他,含笑道:“自然是真的。” 赵秦晟一愣,懊恼自己问的什么话,攒着眉头,又道:“我管你真不真的。” 末了,啐一句,“老狐狸。” 当着三皇子的面,白狸不敢招惹这小子,正低着眉想着要岔开话题,却听到漓湮低声重复了那三个字,“老狐狸,呵~” 他这一声老狐狸,白狸可就被吓住了。 漓湮倒没什么,只是有些吃味他与那小子这般熟识。 身后的廖修缘拍着白狸的肩,与三皇子说,“大哥,他这老狐狸精要走,我也不敢留,免得连累了大哥。” 这一声大哥唤起了程可卿不少往日记忆。 那时候见啊,时光也是淡淡的,所有的景色都素得不入眼,就只有他漓湮,还做着秦谦的时候,他认秦轩当他的大哥,小小少年郎,唇红齿白,阴柔相貌,多遭人惦记啊! 软着嗓音唤一声姑娘,一唤她便记了近二十年。 现下这一声大哥,让她还有点回不了神。 明明他,还只是个软言软语的少年郎。 一转眼那么多年过去了,这面具下,那抹唇红,倒还是记忆中的样子,面貌如何却不知了。 “打算去哪里走一遭?”程可卿问。 “天大地大,想去的地方太多了。”白狸摇着云扇回到。 看向他身后的廖修缘,程可卿问:“那你呢?” 廖修缘揉着腕子,讷讷的笑了笑,“到处走走,找个合适的地方,没人识得我,搭个茅草屋,砍柴打猎为生,我这一身武艺也不至于荒废了。” “嗯…” 程可卿掩着嘴角低笑了声,调侃到,“倒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个心性。” “自去支一百两银子,落了脚,别没了音讯。”漓湮应下了。 廖修缘没想到能领到银子,高兴的应到,“等我落了脚,还要给大哥您送些野物咧。” “嗤~,你倒惯会来事。”漓湮抿着唇笑了声,看向赵秦晟,“你这小子,常听你娘说爱习武,若是喜欢,便叫他教你两招,往后可就没这好事了。” 赵秦晟一听,喜不自胜,却还是按耐着要问程可卿的意思,“娘?” 他问程可卿的意思,那番高兴的样子,眸子里亮着的光那般灼目,迎着他的目光,不想欠人情的程可卿违心应下了,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梗在喉腔那里,浅笑着颔首,鼻腔里溢出一声嗯。 漓湮一眼便瞧出了她的难为情,想着若是退一步,退一步,她不难为情了,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得了应允,赵秦晟雀跃的跳起来,两步并做一步跑向廖修缘,扭头向坐着的漓湮笑说到,“谢秦叔。” 转头又问廖修缘,“你快与我说说你会哪些功夫?江湖上叫得上什么名号吗?我出去走江湖,可能顶着你的名号?” 廖修缘张着嘴不知该怎么应和。 江湖上那些名号,以前他自己走尚是刀光剑影仇杀无数。 一个小儿郎顶着那名头走出去,他怕程可卿要自己狗命,三皇子扒自己的臭皮囊。 桌边徐谦雯闷着头喝完一碗羊汤,抬眼去看表弟,眸光却不由得落到了白狸身上,他记得这个人的身手也是不错的,看那廖修缘的样子手上沾的血腥肯定不少,仇家也多,这样一个人去教表弟,伯母怎么放心的? 看向程可卿,见她仍是笑着,温柔浅笑着,只是,勉强、为难、不认同都在那里面。 他想说一两句话,要张嘴的时候,又想到表弟那么欢喜,还是算了,委曲求全了那么多年,也不差这一回。 几句话的时间,赵秦晟挤开了廖修缘身边的秦轩,拉着他的手一副言辞切切的样子,问的无非是练成后能与江湖上成名的哪些侠客比武而不落下成。 秦轩攀着白狸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惹的他发笑不已。 赵秦晟听了,心里不痛快,扭过脸来看他,“老狐狸,你又不懂武,笑什么?” 漓湮看着白狸。 白狸只能低下脸,忍住笑,回他,“书生懂武,才是笑话。” “切。”白斩鸡! 徐谦雯扶额,实是闹不懂表弟的心眼长哪去了,这么明摆着的事,硬说人不懂。 “你怎么越发爱说瞎话了?”坐着的素衣公子,放下筷子,转回身看着身后的白狸等人。 白狸推开了搭在他肩上的手,无语的笑笑。 这祖宗爱怎么开心怎么来。 “苏桥。”漓湮不乐的唤到。 赵秦晟分神看过来,盯着那素衣公子看了晌,“原来你叫苏桥,我听过你,江湖上有名的仁医,武功也是高绝。若不,你教我使使飞针?” “……”苏桥闭着嘴,看了眼程可卿,他就不该说话,看看这养的什么儿子?! “贪多嚼不烂,他那一手,你学不来。”漓湮话说得平静,熟悉他的人知道他是生了怨气,知道他想教,教不了。 程可卿咬着嘴唇,很是为难,不想纵着他这般胡闹,可这里她又说不上话,殿下硬要给的东西推拒出去反而惹是非。 她就不该认识他。 不该下山救那糊涂小子,谁要糟蹋他谁去,自己惩什么英雄救什么人? 就因为他后来一句:在下秦谦,谦逊的谦,单字取烟,当及冠。不知姑娘芳名?年芳几许? 还以为他要以身相许,闹了许多笑话,堂堂的三皇子怎么会以身相许? “晟儿,好好跟着廖大哥学。不是娘打击你,苏先生学医二十载,那一手银针岂是教教便能学得好的。” “娘。”赵秦晟应了声,撅着嘴,兴致缺缺的看了眼漓湮,弄不懂娘为什么过来陪着这不肯露面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身份,父亲也这么忌讳。 多看了几眼,看得他漓湮脊背微僵,心中嘟囔,管我的什么闲事?拉着廖修缘又聊了几句,这才又想起表哥来,走过来,拉着徐谦雯的手,恳切的问:“表哥,可有好些?” 见他终是想起了自个,徐谦雯心里一阵熨帖,“好多了。” 赵秦晟忽然觉得冷,搓着手,看了眼窗外,“怎么就下雪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惊梦 他这一搓手,徐谦雯也觉得身上冷了起来,桌上的羊汤还冒着热气,他看了看,沉默着没说话。 “这几日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雪了,都是夜间下的,到了天亮就没了影,倒是让你瞧了稀奇。” 赵秦晟听言奔到窗边,叫侍女将窗推大一点,他瞧着这雪下得还挺大,伸手去接,落在掌心的雪鹅毛状,还没瞧清楚就化成了一滩雪水,捧着手接,待到雪积得多一点,赶忙跑到程可卿身边,献宝似的,“娘,你看,这雪老大了。” 漓湮摇头失笑,只是一场雪罢了。 侍女关了窗,又替徐谦雯舀了一碗热汤,退到一旁候着。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没有停的架势。 赵秦晟挨着窗打开一条缝瞧了许久,鹅毛大雪渐渐停了,飘起雨来。 等他一回头,白狸早就走了,房里只剩他娘和表哥了,桌上的铜锅也撤了,上了香茶,侍女拿着铁钳蹲在角落拨弄火盆。 “娘,我们回去。” 徐谦雯扶着桌沿站起来。 侍女赶忙去找来伞,送他们到楼下。 雨没有停,飘到人身上就往衣领子里沁,赵秦晟手忙脚乱的撑着伞,搀着表哥跟在他娘的身后走。 夜已经深了,玉楼东挂的灯笼光照着潮湿盖雪的地面,三人踩着雪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娘,我们去哪?” 风灌了他一嘴的冷雨,赵秦晟眯着眼瞧,街那头站着一对人,撑着伞,“那好像是我爹和…允儿。” 徐谦雯觑眼一看,低声道:“哪里是?” “去迎风楼。”前头走的人突然回到。 越走越近,发现的确不是,都是生面孔。 “姑娘。”撑伞的女子浅笑着说到。 姑娘?赵秦晟疑惑。 程可卿停步站定,翘着伞,看着那女子,缓缓的扯出一抹笑来,“你怎么跟过来了?” “我替娘娘念着姑娘你,一听姑娘你到这玉罗城来了,我就跟过来了。” 娘娘?赵秦晟愈发疑惑了。 说话之人脸上一派平静,眼底含着不让人轻易懂的情绪,睨眼看着她。 她不回话,那女子忽然发笑,说:“倒是我自作多情了,这么眼巴巴的跟过来,也没想姑娘欢喜不欢喜。” “我自是欢喜的。”程可卿看了眼儿子,淡淡的说到,平时脸上总带着几分笑,都被雪消融了,清清冷冷,倒有了一股子傲雪美人的样子。 “烟儿就知道姑娘不会忘了娘娘的。”那女子欢欢喜喜的道,说着拉住她的手,牵着她往马车上去。 那双手极是暖和,和这落雪的夜很是不配,程可卿任由她拉着往马车上去。 赵秦晟搀着表哥愣在了原地,他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 车夫握着马鞭从车头跳下来,蹬进雪地里,大大咧咧的朝他俩说到:“我家主子让俺来接你们几个,烟儿姑娘见了故人顾着叙旧,怠慢了二位,俺在这里替她赔个不是。” 徐谦雯低咳了声,拉着赵秦晟,笑着应到:“多谢。” 俩人先后进了马车。 马车空间比旁的马车都大,坐四个人绰绰有余。 哒哒的马蹄声起,长街便不寂寞了。 迎风楼。 白雪皑皑,灯火莹莹。 烟儿看着程可卿并着她的子侄进了迎风楼,伸手接了几丝冷雨,放下帘子,招呼车夫调转马头打道回府。 赵秦晟站在门里往外看,看着马车离去,空落落的一片地界上留着马蹄印、车辙印、零碎的脚印子,回头望着正和掌柜交谈的程可卿,喊:“娘。” 程可卿一时没回应,数了银子给掌柜的,又殷殷切切的交代着让小二多送点热汤。 顺着掌柜的话问询了些城中动静,知道明儿个府衙里要张罗着摆尸,运尸车要经这一道,很多人嫌晦气没敢往这边住,她们是第一个。 当然了往年也是如此。 三人上了楼。 赵秦晟伺候着表哥洗了脚,赖在他那里不肯走,偏要与他聊些白狸的事,“你不知道,白狸那老狐狸当初怎么诓我的!” “怎么?” “就是……” “哦,这个啊,你讲过了。我记得的。” “那我讲个你不知道的。” “嗯。” “那时候我跟我哥出远门,撞见过他一次,他那时候就好拿柄白玉柄样式的扇子招摇过市,常常流连花街柳巷,身边跟着几个姑娘打情骂俏的,都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后来有人看他不顺眼,操着杀猪刀追着他砍了三条街,好好的扇子也给折了,打得鼻青脸肿的,还是我哥救了他……” “我是那时候小,吓哭了,他后面见我一次就拿来取笑我一次。我都记着他那狼狈样子呢,要不是我哥上了华山学剑,轻易不下山,我准得说他几次。” 徐谦雯实在与那白狸不熟,又熬不住他这般耳朵边念叨,耷拉着脑袋有一茬没一茬的听着,听着听着就睡了,身子一侧,歪倒在床上,嘴里压着长调,“呃……” “是吧!?”赵秦晟说到兴头,扭头一看,人都睡了还应着声,“德行。” 轻手轻脚替他脱鞋取袜,将人掖进被子里,盯着人睡熟的脸看了阵,心里闷堵着,怎么都不快活。甩甩手,踏出房门,望着楼下空荡荡的大堂想起被偷的玉佩来,转又念叨起江景瑜那小子,“这么久了都没见着面,也没见人说起他,还没找到吗?” “何萧都来了,他小子能跑哪去!”说着,他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转头有踏进表哥房里,阖上门,搁左边坐了一宿。 天还没亮,赵秦晟从梦中惊醒,一脑门的汗,梦里的情形是怎么都不好,他不敢回想,只盼着是自己昨日见多了血腥,无端发的梦。 倒了口冷茶咕嘟喝下,喘着气,压下惊慌,软手软脚的走到床边,见表哥梦里面还在皱眉咬牙,额角冒着虚汗,说不得是痛还是如他那般被吓着了。 轻声宽慰了几句,转头出去。 下面伙房里正忙活着早膳,见他过来,犹是惊奇,“这位客官?” “有没有新煮的鸡蛋?” 伙计没多想,只当他想吃,立马去锅里拣了几个新鲜鸡蛋,热烫烫的捧在手里,“客官,这可够?” 赵秦晟点点头,没去接。 伙计寻了碗,端给他,好言好语送他出了伙房。 赵秦晟端着碗鸡蛋,上楼去敲母亲的房门。 程可卿开门放他进来,见他手里端着鸡蛋,便问:“这是饿了?” 他却不回,从怀里掏出帕子包着鸡蛋,上手替她揉眼睛,嘴里温吞,“娘…伤眼睛……”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上城楼 程可卿闻言笑了笑,“还念着你白叔叔要走的事?” “嗯。” “娘不念了?”赵秦晟问得小声,他自己也知道答案。 “走就走吧,走了也好,天大地大,无忧无扰的,比多少人都好。” —— 城楼上,他们来得晚了,白狸已经走了。 天还没亮,远处泛着灰白色,更远处斜下的一角藏着一丝粉红,不甚明亮。 廖修缘站在城楼上,昂着脖子眺望远方,风吹散乱发,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背挺得僵直,粗犷的汉子也多了一抹忧郁。 程可卿向他讨了话,得知白狸没给留话,只说昨夜该说的都说尽了,也不需要人送。算是解释了缘何不知会他们了。 她拉着儿子的手,手冻得通红、发抖,没敢松,红着眼。也不知是风刮的还是情绪到了,望着远去的身影,一拢昏灰,一片黄沙,一匹马,一柄剑,一身白…… 呼~呼~ 天飘起了雪,漫漫黄沙被雪给盖成了白,白狸本就爱着白衣,这城头一望,雪一盖,竟是没了踪影。 程可卿当即便落了泪。 这一走,当真是天大地大了。 “我说谁这么好兴致,天没亮便上城楼观雪了。” 说这话的是落云舒。 今日衙门要摆尸,楼书音一大早就去了衙门,丢下她们一干子人在城主府。 落云舒是不喜欢和临寒那女人一处的,楼书音前脚刚走,她后脚也跟着离开了,只不过她是来了这城楼上。 守城门的士兵见她,都缩着肩搭拉着脑袋,前些日子,城中有一貌美女子当街行凶,纠察未果,就是因着这女人,他们不敢招惹。 上面那几个人,上头又交代过,他们也拦不得。 不然,这北城楼,何时来过人瞧雪了? 程可卿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往上走来,雪花落在她肩上,铺了薄薄一层,便问:“你也是来看雪的?” “自然。”落云舒瞧了眼安静如鸡的赵秦晟,伸手接了朵雪花握在手中,背到身后,“听人说这城楼初雪际,日出东方,霞光喷薄,雪色晶莹,连着那道沙海,奇异诡谲,美不胜收。我闲来无事,自是要瞧瞧。” 初雪?程可卿愣了会,才说到:“这几日连着下过几回雪了。” 这话,落云舒没接。这几日她没少在外奔波,哪里会不知道下了几回雪。 看了眼阑干边独站的粗汉子,抬手拨开被风吹乱的鬓发,眯着眼,雪絮落在她眉睫上,她问:“多好的机会,怎么……”话没问下去。 廖修缘回头,见是她,粗犷的脸上裹着风霜笑了起来,朗声到:“云大主使倒是什么都知道。” 笑声一起,雪絮也多落了几分,纷纷扬扬的,乱了视线。 落云舒失笑。 “到哪时候,云大主使若起了兴致,便来寻我,你我同去狩猎,较较高下。” “打猎,没什么兴趣。”落云舒笑到,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支棱着耳朵凑过来的赵秦晟,“一直便听闻你有一手好厨艺,我若是去了,可不要敷衍我。” 廖修缘抹了把脸,擤着鼻子,回头去看远处那风雪,“你还能有他嘴刁?” “读书人嘴刁一点,似乎极是寻常。” “……” 廖修缘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说白狸是读书人,知道他的人,也就她落云舒这么说了吧!? “师傅。” 这一声师傅,似平地起惊雷,吓得廖修缘一个趔趄,回头瞪看向那小子,“你喊我什么?” “师傅啊!?”赵秦晟不懂,眨巴着眼。 廖修缘看向他身后站的程可卿,眼底怒意渐生,是你叫他这么喊的? 我可不认。 “晟儿。”程可卿将赵秦晟拉到身后,侧头嘱咐他,“这声师傅就免了,左不过他只教你几招武学。” “什么叫他只教我几招武学啊?”赵秦晟挤着往前站了点,梗着脖子问,一副替人叫屈的模样,也不想想人需不需要。 “这日出还真是美。” 日出东方。 那拢昏黑下渐渐爬上来的太阳,带着红光慢慢染红了这无边飘雪。 大雪漫天的飞,风烈,吹扯着城楼楼角插的旌旗,呼呼~呼呼的,乱了头发,迷了眼。 落云舒微仰着头,眸子眯着,雪花落了满头遮了那一头墨发,白衣白头,恰似一个雪人。 她说:“以前我经常看雪,山中清冷,风拥着云雾,堆叠的雪花积在檐角,像是挂着云。这里的……是昨夜该下的血雨,满眼都是血色。”声音轻缓而空灵。 赵秦晟满腹牢骚的看着这突然矫情起来的“云姨”,昨夜就她杀的最多,眼都杀红了,今天倒像个没事人一样,还有闲空替那死去的人喊屈,真真不是一般人。 “你拉着他到玉楼东露了脸,是怕他以后走江湖太过顺当了?”落云舒瞥目问到。 程可卿瞧着她,愣了会,欣喜之余又有些羞霎,两汪水眸半垂着没敢看她,低声道:“他回来了,活着回来了,我自然是要见见他的,晟儿,晟儿是……” 说着说着又抬起眼去看她,被她眼中的了然和嘲讽刺得愣在了原地,话也说不下去了,慌乱的别开眼,手拨弄开吹乱的发丝,咽下涌到嗓子眼的欣喜,尴尬得不知所措。 赵秦晟从来没见过他娘这个样子,常常都是端着一副温柔贤淑的样子,谁与她难堪她都不会难堪,只会让别人更难堪。 可现在…… “那又关他三殿下什么事?”落云舒不悦的问到。 三殿下?赵秦晟一脸问号,两手藏在袖子搓着,满脑子都是昨夜见的人。 “他他们,兄弟相称,总归见见也好。”程可卿看了眼自家儿子,斟酌着说到。 廖修缘走过来,箍着赵秦晟的肩拖着他走到楼的另一边,指着城内落满雪的大街小巷与他说:“昨夜这街上死的人不比那拍卖行里死的少,你娘也是胆子大,敢带着你们住酒楼。” 赵秦晟好奇心被勾起来了,踮着脚尖努力的瞧,“这街上干干净净的,昨夜真死过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规矩被打破了,乱,也是正常的。”廖修缘说完不禁担忧起衙门摆尸的地方够不够了。 “规矩?什么规矩?” “拍卖会期间,城中不许打斗。昨夜拍卖行自身破了规矩,夜间不就是一阵闹腾。” “死了多少人?” “不清楚。” “不好落脚。” 风一阵吹过,赵秦晟觉得后背发凉,紧挨着他站着,牙齿打颤的说到:“也没人管管……嘶……” 第一百二十九章 清净地 “能来得及收尸就不错了,江湖上混的,还能指望谁来主持公道?”廖修缘嗤笑了声,瞧着他这懵懂样,愈发觉得好笑了起来,他却忍着没让自己笑出声,小孩子好面子,笑不得。 赵秦晟见他忍得辛苦,不禁撇嘴,“想笑就笑吧,果真跟那老狐狸是一路人。他那个时候被人追着打,我还没笑他呢!” “呃……”廖修缘认可的点点头,笑呵呵的应到:“对,的确该笑。” “是吧!明明是他勾搭娘家妇女,还学人风流,自认为抓把扇子在手里就是名士风流,搂着人小姑娘到处显摆,被人识破,操把杀猪刀硬追了几条街!我和我哥可是看见了的,那脸上没一道好的,人还是我哥救下的呢。” “只不过,我年纪小,初初走江湖,被那操刀汉子凶神恶煞的样子给吓住了,哭了好一会,后面他便死不认账,只是笑我哭鼻子。若不是我哥早早上了华山学剑,我哪会遭他这般嘲笑。” “现在他又走了,以后都不定能见着面,偏我又不能再与他说道这回事了,想想我就心里头堵得慌。” 若徐谦雯在这,听了必然是要与他闹的,拿着这事反反复复的说,也不怕人着烦。 廖修缘听了阵,后面就没大仔细听了,望着那日渐高升的太阳出神,也不应答。 赵秦晟只管自己说得畅快,一说就没带停的,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止了这刺骨的寒。 落云舒收回看她的目光,眺望着远处愈加明朗的太阳,“等三殿下娶了正妃,江湖上的情谊断了。他今日可以是秦谦,明日便只能是三皇子漓湮。你的事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既然让那孩子唤我一声云姨,该说的我还是得和你说清楚。” “你说。” “离忧谷不想和朝廷扯上关系,他姓赵,就得一辈子姓赵。” “我……” “宫中难得出了一个痴情种,你和他的事瞒不过去。” —— 城主府,楼书英在府衙主持摆尸。 昨夜厮杀严重,雪又下的大,今日摆的尸体都有些僵硬,零零碎碎拼了许多,盖着白布,摆了整整一府衙。 楼书音披着厚实的镶边猩红大氅站在雪地里,睨眼看着那些尸体,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满天的飞雪,落了他满头。 天开始渐渐光亮起来,雪也愈加的大了起来,风声渐细,有人在檐角窥探。楼书音装作不知,等人走了,他才撇眼看过去,那一角玄色,隐隐可见金色的花纹。看来是个有身份的人,他摇头笑了笑,低嗤一句,“嗤~,谁还不是个有身份的?” —— 拍卖行主场,临寒想着过来转一转,没想到却遇见了那个她不想见的人。是了,现在呀,她最不想见的就是漓华。 漓华还是穿着一身白,她今日却没有这样穿,她穿着一身粉白,俏嫩嫩的颜色,瞧着柔俏好看,尤是那低头一抹笑,满含笑意与无奈,怎么就撞上了? 见她笑了,漓华满脑子就只剩一句,“她笑了……”满目的痴迷。 临寒被他看得很是不自在。她讨厌这样的目光,讨厌这个人,前一晚还与自己刀剑相向,今日却这般迷恋的看着自己,当自己是什么? 她说,“许久不见,可好?” 漓华觉得她这样问得奇怪,明明昨夜才见过,而且印象深刻,毕竟刀剑相向,场面十分难看,不知她这一句许久不见是什么意思?不过她这么一说,漓华真的以为他与她是有许久不见了,真是个奇怪而有意思的结论。 他点着头,如玉的面庞没在笑看着有些不近人情,清清冷冷的眉目,但这才是她最熟悉的样子。 “漓尊主怎么在此处逗留?”,她问。 漓华背着手摸着腰上系的腰带,整了整衣摆,他说:“昨夜风声紧,不宜出行。在这拍卖会里呆了一夜,才要走,就碰上了临门主这么个大美人,是漓某的荣幸。” 油腔滑调! 临寒转身要走,漓华却喊住她:“临门主既然来了,就进来一坐,我这里有些好茶,可以招待一二,不如赏个脸?” 临寒在原地站了站,风吹着灌了她一脖子,她这才抬步跟着漓华往里走,这一走啊,就发现这拍卖会大东家享受的就是不一样。 那么大一个院子,左右连着抱厦、暖阁,中间竟还有一汪汤泉水,四周围着屏风,架着轻纱,东西两边堆砌的假山脚下栽着各色花草,一溜长坡,略微见一些花朵,那汤池烫着雪就在它半空消融,雾蒙蒙的,煞是好看。 临寒喜欢这么一个地方,山中多清冷,要是有这么一个好去处,多让人羡慕。她想归这么想,步子却没有停跟着他一路走,一路走,转过几道廊环,终于是进了他那书房。 进到书房,临寒好看的眉头皱在一起,评价到:“真是个清净地。” 听着她这话,漓华并没有多想,因为他知道她是怕自己起杀心,她这个人一向如此。当然,这个念头出来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他怎么会对这个人有这样的想法?他明明跟她不熟啊!偏偏她又说许久未见,难道那药不管用? 书房的火盆还未撤,其余的地方都让人打扫过封存了,只有这里是干净的,漓华邀着她入座,下人送来茶水,他拎着壶沏茶,随口说到:“离忧谷是什么样地方?” 他一说这话,临寒就笑了,“那还真是不能比的。” “说吧,有什么事找我,我不觉得当朝九皇子寒阙的尊主会清闲至此,要与我喝茶。” “昨日与临门主比剑,一见如故,今日茶喝一盏事说一件。”见她急着拒绝招手打住,笑说,“临门主别急着拒绝,事嘛?两两合作互有惠利,你听我说了,你必然是要考虑的。” 什么事?临寒真好奇了起来,但她不会表现出来,她这个人一向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冷冷清清的。偏又恨他的要紧,自是不能表现出来,甚至目光中还带着审视,活像看一个流氓地痞。 她这目光扎得漓华有些坐不住,避开视线,倒了一杯茶给她,“这事嘛,没什么要紧,临门主要是感兴趣多喝一盏,不感兴趣,今日就只喝这一茬,茶过,便走。” 临寒有些不悦,说了半天又不说了,东拉西扯的。冷下脸,“我本就没什么兴趣,你若不说,茶喝一口便走了。”说完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起身就要走。 第一百三十章 白狸身死 漓华倒没有留她,本来是想与她说说雪域的事情,可一与她对视,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不知缘由的害怕。 临寒走回去身边跟的人就递来消息,说是九皇子有意要与她借人,借的还不是旁的什么人,是她在雪域经营多年的棋子。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事她从未与旁人说过,就那落云舒也未必知道些什么。 “条件是什么?”临寒想了想还是问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点幻想。 良久没等来回复,临寒偏头一看,才发觉他一脸欲言又止,“怎么?九皇子说什么了?” “九殿下只说了离忧谷三个字。” “呵!”临寒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冷笑了一声,“下去吧。” “那这人?” 她长吸一口气,吩咐到:“告诉他,他敢用我就敢借。” “是。” 等人走了,临寒揉着头瘫在软榻上,倚着枕歇了会,起身去见寒起。 寒起一见她就笑,“怎么这么舍得了?”搭着腿坐在桌案上,见她不回话,笑嘻嘻的,“不会是因为他吧!” “这话不用说。”临寒看了他一眼,随手熄了香炉,“他拿离忧谷压我,我得看看他哪来的胆子。” “行吧,算我话多。你这事得跟她说一声,忘川被人一把火烧了,这段日子气着呢。日后若让她知道漓华借你的手插手了雪域,那场面可就好看咯~” 临寒气闷,“我管她。”随后又想想,“你和她说一声。”懒得见她,摆手就走。 “人早没影了。”寒起嘟囔了句,出去寻人。 —— 漓华出了拍卖行回到锦绣阁,有心问了倾歌,得知倾歌公主不在,也不知跑去哪玩了,跟着又问旌德姑姑,得知跟着公主出去了,放下了心。 随手找本书倚在着炉边软榻上看了会,眉头微锁,招人过来,“派人去找找公主,规矩破了,城里乱。公主还未返朝不得出岔子。” 人刚派出去,便有人找上门来。 看着眼前的人,漓华放下书一阵纳罕,这个人他见过一面,雪域迷城的城主百里雪宥,身边跟着两个艳丽的侍女,他没细看,让人坐,又拍手叫人端来茶水,端了热茶捂在手里,漫不经心的问到:“百里城主怎么有空来找我?” 百里雪宥瞧着他,垂眸一笑,掀开茶盖,撩了把茶香握在鼻尖闻,“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嗯?”漓华颔首。 “皇兄。” 跟着百里雪宥来的人中突然传来这么一声。 漓华心下微惊,抬眼看过去,诧异到:“倾歌公主怎么在这?”心里想着,这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一起去?还是说他们背着见过面? 倾歌本想与他亲近,见他生分的说着公主二字,她便止了想法,脸上扬起的笑容落了下去,扭着脸低哼了一声,挨着百里雪宥坐下,殷殷切切的与他续上茶,脆生生的说到:“百里哥哥,你喝茶呀。” 漓华不禁有些醋了,这还是自己的皇妹吗?平日里满眼都是自己,如今倒是满眼是他人,她是不是忘了自己身上可是有婚约的?她那未婚夫可是这玉罗城的城主,在别人的地界这么放肆,也不知道是谁教的宫廷规矩,是一样也没有学。 “旌德姑姑呢?” 倾歌不想下他脸,端着茶捂着手,一五一十的回,“旌德姑姑有事不让我跟着,差人要送我回来,我是不愿的,躲了人自个看了场雪,想着要回去的时候不知道往哪走,幸好遇到雪宥哥哥了。” 漓华一听,原来他们不是一起的,恰是遇见了百里雪宥才免了诸多麻烦事,“如此,那就多谢百里城主了。”说罢,弯腰行了一礼。 百里雪宥只得搁下茶盏,起身回礼,“举手之劳。” 倾歌与他熟悉一下也未尝不可,只是当她嘴甜,见谁都喊哥哥喊的那般亲切,若是成了亲,是否喊她的夫君也是喊书音哥哥书音哥哥的喊着,倒真像养着孩子一样,楼书音是好气运。 “我和你雪宥哥哥有事要聊,你先下去吧。”漓华看了一眼百里雪宥也没让他坐,就让他这么站着,到底是心里有些气,自己的妹子倒唤他哥哥唤的亲切。 倾歌一听这话气堵的慌,站起来拉着百里雪宥摁坐在自己坐过的位置上,高声说道:“雪宥哥哥,你就在这里坐着吧,我去给你取个暖炉来,等我做了雪花酥给你尝尝,可不许说不好吃。” 百里雪宥点着头,小声说道,“若是你做的便好吃,旁的人,我都不在乎。” “嘴甜。”倾歌高高兴兴的就下去了,招了随侍的丫鬟去弄雪花酥,她倒也是会弄,好不好吃?是不是最好吃?心里没谱。她身边常常围绕的都是些惯会来事的人,好不好吃她是不太清楚的,他们也不说。到时候雪宥哥哥要是尝起来不好吃,那就不好吃吧,谁叫他说只吃我自己做的呢? 她这边弄着雪花酥,漓华那就问着百里雪宥,问他来做什么?怎么就与倾歌公主碰上了?旌德姑姑又去哪里了? 百里雪宥是真不知道旌德去哪里了,中原皇宫里的人他雪域迷城还伸不长那手。 “我来做什么,自是来问问昨夜的风声可好听?” “呵呵,雪域做事最是干净利落。” —— 楼书音盯着地面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尸体,这些尸体与甬道另一边摆的不一致,这些尸体喉间都有一道划痕,似剑痕又不似剑痕,刀痕更像一点,都是些身份不明了的,赶紧赶慢让人去比对过身份后,才发现竟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 并着一具新送来的尸体,还有些余温刚死不久,他让人抬进了屋里。 这个人他也没让人去查,他认识,是才与人说过分别的白狸。 到底是谁动的手,楼书音还没什么想法,招人去请来副城主季封,又命人去北城楼寻落云舒。 楼英带着人亲自去找的落云舒。 落云舒瞧着他过来,直截了当的就问,“谁又死了?” 果然昨晚的事情她都知道。 楼英识得廖修缘,觑了他一眼,眼中蕴着丝怜惜还是同情什么的,没等他看清楚便垂下眼,恭恭敬敬向落云舒回话,“爷让我知会你,那个书生白狸死了,让姑娘你过去府衙一趟。” “死了?”落云舒瞬时开始盘算,问,“尸体是谁送来的?” “不会,他不会死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他就是个书生 “他不会就这么死的…” 廖修缘不信,嘴中念念有词,瞪大了眼睛看向楼英,转又一想,低下眼遮住眼底的惊慌和疑虑,壮硕的身体像塌了一般,口中念着,“不会的,不会的……” 一阵风吹雪落,人消失在了这城楼上。 程可卿有些反应不过来,摸着脸上滑过的冰冷泪水,眼睑打颤,死盯着一处,嘴唇抿得紧紧的,被风吹得发紫。 “衙里正忙活着拼尸,人来人往的,也不知道是谁送过来的。是城主觉着人面熟,叫人单独抬出来的。”楼英身后跟来的皂吏很是小心的回到。 雪中乍起一声,“老狐狸不可能死的!他没死!”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落云舒瞥眼看着赵秦晟,冷声到:“你说没死就没死?” “那一定不是他。”这话赵秦晟说得比谁都笃定,倔着脑袋,背脊挺得直直的,在她凉薄的视线注视下,强压着怒火,重复到,“一定不是他!” “呵~”落云舒笑着瞥开眼,望了眼东边悬的太阳,收回眼,“走了。” 楼英两人跟在她身后一同下城楼,迎面看到一阴柔相貌的男子,待要仔细瞧,被前头的身影挡了视线,皂吏低着头没敢再看,楼英倒似不在意瞥眼盯着别处。 “你果真在这里。”寒起微微往下压的眉角上粘着几片雪,一笑便耀耀生辉,唇红齿白的。 他笑,她便也跟着笑,笑他好端端的又搽脂抹粉了,问:“你找我什么事?” “唔,待会再说。你去哪?”偏头瞧她身后,见人一身皂衣,又瞧着楼英,啧叹到:“府衙的人。楼书音待你这么好?大清早找你。” 落云舒瞧着他,待他让开路,两人并肩而行。 一路到府衙,还未进大门,迎面就是一股血腥气,两人皱了皱眉头,迈步进去。 程可卿带着儿子追了过来,一路小跑,紧跟着她二人前后脚进了府衙大门。 由人引着找到楼书音,落云舒先是行了一礼,又问了一句,“可好?” “无碍。”楼书音微笑着摆手,看了眼她身后跟来的母子,命衙役端上来茶水,邀众人落座,“打算什么时候走?” “过两日便走。” 程可卿喝了口茶,起身行礼,唤,“楼城主。” 赵秦晟也跟着起来,行礼。 “嗯?”楼书音略有些不悦,看向她,揖手,“赵夫人。” 程可卿欠身还礼,“楼城主,我是不请自来,多有得罪。” “哪里。”楼书音浅笑回到,绝口不提尸体的事。 “今日是衙门摆尸,我有旧友……还望能……”说到这,程可卿便有些忍不住了,眼泪忽的从眼角滑落,“能……让我见见……” 她没想着要赎尸,在逃多年的朝廷要犯牵扯上都是麻烦。 “旧友?”楼书音咀嚼着这两个字,笑意浮在脸上,“赵家堡什么时候与朝廷钦犯来往密切,又什么时候……” 落云舒横他了眼,尽说些不该说的。 楼书音闭嘴。 “老狐狸才不是什么朝廷钦犯呢!?他就是一个书生……呜……呜呜…”程可卿惊惶的捂住赵秦晟的嘴,呵斥到,“什么老狐狸!胡说八道什么。”话却还是有些软。 “呜呜……”我没有胡说。 赵秦晟全力的挣扎着,可捂在他嘴上的手就像是长在嘴上了,怎么也挣脱不了,涨红了脸怒视着对面云淡风轻看笑话似的楼书音,心中怒骂:我呸!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敢看小爷的笑话!我…等我学了一身本事还不打得你满地找牙,让你求爷爷告奶奶…… “人,可以让你见。赵家堡应该…还有些能耐。”说罢,楼书音偏头嘱咐楼英让人将停尸房的人支开,找来两身衙差的衣服,端给程可卿母子,“在朝为官,当小心谨慎,穿上吧。” 程可卿当下就松了她儿子的嘴,抹了把泪,接过衣服,“多谢。”拉着儿子,跟着楼英下去换衣服。 路上,赵秦晟一脸的不情愿,这衣服又脏又臭,硬梆梆的,怎么穿得上身!? “娘。” “勿要多嘴。”程可卿低斥到。 赵秦晟抱着衣服,委委屈屈的去换了来,蜷着通红的手,满身不自在。 等她二人过来,落云舒已经看过尸体了,特意等了一会。 期间寒起与她说了漓华借人那事,她也只点了点头,早在忘川被付之一炬时,她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 昨夜风声最紧的时候,冷雨细雪刮湿了多少灯衣,黑漆漆的条条街道上刀剑往来声声不断,热血迎来转眼温凉。 赵秦晟一夜没敢睡。 徐谦雯则一夜未睡得安稳,眉间紧皱,梦里皆是奔走喊杀的人,没头,空举着刀剑直直的往前追,一直追,追到他没有了退路,拼死也抵不过这群无头人…… —— 锦绣阁往东转走一条小巷,连着一座老宅。 漓华身边跟的玄衣人摸黑翻墙入院,刚落脚便被人一柄剑架在了脖子上,面露不耐,扭动了下脖子,脖颈儿直接撞上剑锋,惹得那人转了腕子当下就给他开了一道血口子,警告道:“老实点!” 肩背上呲拉一声响,皮开肉绽的。 鲜血独有的气味开始在这夜色中弥漫开,刺激着黑暗中有着灵敏嗅觉的生灵,鲜血使之狂热。 哗~ 一大群蝴蝶从暗处飞涌而来,牢牢的叮在他绽裂开的血肉上,疯狂的吮吸着。 玄衣人未曾将之看在眼里,只问:“百变魔王这般待客之道,真是替尊主寒心。” “哈哈哈,好一个玄衣客!”一身高八尺的净须男子提着兰灯走近,鼻翼翕动,嗅着这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满脸的陶醉,更是喃喃自语,“就是这个气味,就是这个气味……” 见他露面,玄衣人抬手拨开依旧架在脖颈上的剑。 不想那人不依,玄衣人想也未想反手折了过去,硬生生扯脱那人一只臂膀,也没见得吭声,只是快速换了手持剑上来欲逼他喉口,被横空飞来的精巧兰灯给挡了去路,“小心着本宫的灯。”又是一句话给封了他路。 那人只好挑着剑,取了兰灯让开去,到底额上冷汗涔涔,嘴角抽搐,面皮抖搂,眸子却亮的吓人,紧盯着玄衣人看,不过是换来他人心里一句暗赞:‘是个汉子!’ 也算未亏。 “哟,还是个脾性不小的,哈哈哈……” 来人噙着笑,如风眷顾枝头卷着冷烟飘过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戏灯 玄衣人下意识偏了下头,余光瞄到那高瘦的身影,好看的皮囊,女子容貌,嘴角一牵挂上浅笑,道:“倒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话落,扭脸,将戏谑的目光全数落在那人身上,只待他面部表情依言做出改变。 “……” “如何不说话?这兰灯别致精巧,离了手,就不怕破了?”玄衣人手一指那散着萤蓝色微光的兰灯,浅浅的说了句,视线不曾挪移,那人却是没什么表情,反倒被他指了的兰灯突的掉了地,灯里安的芯子飘着引燃了外裹着的灯衣,火势迅猛,眨眼间化灰。 被他仔细盯着的人这才有了表情,本是美艳绝伦的皮囊转眼化作净白削瘦的男子容颜,像是一朵美艳的花开到了迟暮,容颜不在。 那净白削瘦的脸上泛起似有若无的笑意,淡粉的唇张了张,回望着他的眼,道了两字,“兰舟。”声音轻得恍若飘忽不定的云烟。 在他晃神之际,那容颜百转的人,手腕内旋,指尖一抖,轻提了一盏灯在身前,与先前所毁兰灯相差无几,却是凭空冒出,了无痕迹可循。 眼看着那灯灰还洒在地上,玄衣人暗道了一声,“怪事。” 他自诩走南闯北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如此奇异之事,嚼着话问:“兰舟?” 男子抿唇,眸子清冷面无异色,懒声回到,“我说……我名唤兰舟,许你清梦一场。” 夜间空寂,这慵懒轻飘的声音好像是梦中呢喃,听不真切。 兰舟提着那盏兰灯施施然转身,脚步微停,轻飘飘的嘱咐到,“你且听着,这里不是你家主子的地,待客之道用起来还得看客人怎么来的。” 话罢,微垂着眼皮,神情哀怨,望着手上提的灯,怜惜着,嗤笑着又道:“我这灯娇贵的紧,世间无二,弄坏了,你可赔不起。说来也怪,我一个小小的宫主,怎会劳烦您玄衣客首来见呢?” 三言两语便将脾气古怪的玄衣客首给说的面泛羞霎,低咳不已,“咳,咳……” 兰舟回头看了他一眼,平淡如水的与他说到:“身子骨不行,就别顶冷风来,”抬手指了指门,“有门不走,偏要吹高风,你可是害苦了我的弟子,白白折一只手臂。” “咳…” “本宫,不养闲人。”兰舟向他身后人看去,哐当一声响,是剑落地的脆响,接着便是沉闷的肉体撞地声。 他猛然往回看,人跪伏在地,鲜红在铜色肌肤上游走、流淌,渐渐凝成暗黑收敛了亮光,徘徊未走的蝴蝶飞涌而上,将人吞噬得一干二净,那噬血食肉之声犹如在耳,清晰可闻。 兰舟转了身,神色淡漠,踏着步子走了几步,带些好笑的口吻道:“人人都想堪我兰舟的本领,九皇子也不例外。” 玄衣人眸子微凝,还未敢在心里做出猜测,兰舟人便走远了。 院子不大,栽了几棵不知是什么的树,长的颇大,落的叶子也极多,未见有雪。 兰舟虽走的不快,转几道弯也只可听见细细碎碎的踏叶声,和恍惚可见的萤蓝幽光,背影是瞧不着的了。 不用猜,这院子里设了障术。 玄衣人不敢大意,小心谨慎的跟上去,绷着脸没出言回复。 几息间,入了房。 兰舟指了一方椅让他坐,玄衣人笑笑没坐,挑了旁边的椅子坐下。 兰舟没什么表情,搁下手里的灯,拍手命人看茶。 旋即,一貌美女子着青衫襦裙拖着茶壶套杯进来,上前满上茶行礼退了出去,整个过程下来不出十息。 兰舟率先撩袖端了杯子品茶,皱着眉,盯着杯里淤的浅黄色茶水看了半晌,抬头看向一直观察他的玄衣人,淡然一笑,解释,“陈茶。” 玄衣人无话,他是粗野之人,喝茶品不出新与旧,只管解渴用就是。 “你不觉得九皇子像极了这杯中的茶水,色黄微浅似老微老,似旧微旧。弃之可惜,食之……差味。” 玄衣人对上他若有深意的眸子,心底发笑,‘呵!尊主还说你吃白食呢!’ “……嗯,某不敢苟同。” “你当然不敢苟同了。”兰舟兴趣索然的回他,掩袖饮茶,掷杯于桌,两手和握随意搭在腿上,慢声道:“九皇子心性难猜,兰舟亦是如此。”抬眼去与他对视,见他面上无表情,但也猜得出他的心思一二,嘴角微弯别开眼去。 “既是如此,尊主命某来知会你,该动手了。”玄衣人凝了眼,语调微沉的与他话聊,“尊主心性如何,不是我等可以置喙的。”搁下手中的茶杯,起身理了理衣袖,又道:“夜深了,某就不耽搁宫主的时间了。” 话罢,没去看兰舟如何面上表情,径直离开。 回到锦绣阁,见屋中灯烛尚点着,料漓华还未睡,顶着一头雪在外敲窗,“尊主。” 风朔朔,吹得窗纸哗啦作响。 屋内漓华捧着本册子就着烛光在看,听到声响只低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翻页,纤长的手压着书页一字一字的细看。 “尊……主。”玄衣人迟疑出声,又换来一声嗯,他便彻底歇了心思,转身往阴云密布的夜空望去。 漓华等了会儿见没了声息,笑着翻书,一本簿册翻尽,桌上烛台里点的棉芯淹在灯油里,火苗小的可怜,索性熄了。 屋内暗下来,他处呈的灯烛默默的燃着,漓华趿拉着锦鞋披着乱发坐到床边,往窗外看去,看着倒映在窗纸上的人影无奈摇头,掀了被子睡下。 许久,灯烛燃尽,窗口黑下去,玄衣人才恍然回神,招了人来守着,自去歇息。 —— 第二日,晨。 早间下了一场冻雨,街上落的雪没来得及消融,结成旮瘩,半留半不留的在那里。 落云舒早早的起来耍了几回功夫,转了几道廊找到凰雕、岑馨二人,说了一起子话,离开前丢下这么一番话,“昨夜,花宗不知由何,连夜撤走玉罗,你这事,只能拖着看看了。”自让她岑馨去琢磨去。 天微亮,城主府里静悄悄的。 落云舒瞧了一阵天,还想着单个看落个几片雪,却是没落,好一阵失望,转身往回走,撞见匆匆回来的副城主季封,有心想要问好,话还未出口,人遥遥一礼,匆匆离开。 “啧,这九皇子手里到底握着什么?一个个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呵,绝配 书房中,楼书音正提笔列名册,季封突然闯了进来,那慌张的样子有几时未见了。 “怎么了?”他放下笔,拎着纸微微吹干了墨,放到一旁。 楼英站在桌侧替他磨墨,挡了季封过来的路,他只得直说,“倾歌被刺杀了!” 楼书音一惊,“什么?!”手中发颤,一滴浓墨直落到落笔俊逸的名单上。 “什么时候的事?”他连忙稳住心神,放下笔,将写坏的纸张点火烧了,添墨重写。 “昨夜的事。” “旌德呢?”楼书音仔细的誊写着名单。 季封瞧着他低下去的脸,忽的笑了声,抬手碰了碰鼻子,听他埋头问,“为何发笑?” 便回,“城主便是一点也不担心公主,我不过是觉得她可怜罢了,何尝是笑。” “嗯。”听了这话,楼书音点了点头,没在理会他。 直等到名单列好,让楼英寻来火漆密封好,专去交给驿站转承。 季封一直没等到他下笔写公主被刺杀一事,问:“城主不向陛下言明此事吗?” “季副城主还真是事无巨细。”楼书音笑到,起身,收拾好桌上的文书,绕过书桌,拿了搁在架子上的毛氅,披在身上,推门出去。 季封未在意他话中的讥讽,跟在他身后踏出房门,“此事皇弟未曾派人来细说,只道公主昨夜被刺。” 守在门外的小厮上前来,替他将大氅系上。 “九殿下可曾派人来请?”楼书音低头瞧着那双手,面色平静的问到。 “回爷,还未曾。”小厮系好带子,退走几步,跟在两人身后。 这个时候,下雪已经成了常态,一直未曾停歇。 楼书音边走边瞧着这无边飘雪,捂着手哈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前院可曾用过膳了?” “刚传的膳,副总管让人来传,小的没敢打扰爷。”随侍小心回到。 “噢。” —— 前院偏厅。 落云舒在副总管修姬招待下正用着早膳,寒起披着厚实的披风踏着风雪从外进来,见楼书音不在,惊诧到:“怎么不见你哥?” 见他过来,修姬命人多添一副碗筷。 “……” 落云舒低头吃着碗里的羹。 “你那羹匀我一碗。”寒起落了座,瞧着她吃得香,总觉得自个碗里的没味。 见她不理,寒起拿手去碰她,“诶,你理理我。” 啪!落云舒一筷子抽在他手上,“少动手动脚的!” “我来得正巧。”楼书音掀帘带进来一身寒,见寒起又在与她闹,不由得一笑,“再添一副碗筷。” 回头看跟进来的季封,“副城主可曾用过早膳?” 季封摇头轻笑,“未曾。” 楼书音唤了声修姬,坐到落云舒对面,季封便在空位上落座。 修姬领着丫鬟端上热腾腾的羹汤和饼子。 喝上一口浓稠的羹汤,楼书音才觉得身子舒服一点了,手脚也有些回暖,他是没那个意愿和落云舒她聊公主被刺的事的。 楼书音不谈,季封自然也不会谈,咬着肉饼子有一口没一口的细嚼着。 顿时只剩风萧萧,雪茫茫,叮铃几声碗筷碰撞声,静默,压抑。 四人围坐,偏又生几分温情。落云舒慢慢的享着碗里的羹,眉梢眼角微藏一丝笑,低着头,几不可察。 —— 昨夜雪突然下大,纷纷扬扬的落了一个晚上,临寒倚着窗看了一整晚,到卯时雪促然停了下来,公主被刺的消息也随之传来,她这才肯拢着被子睡一会。 巳时,天依旧微亮,玉罗城上空似压着一整块黑云,只透下几丝微光。 山雨欲来风满楼…… —— 锦绣阁内,单独划出来与公主下榻的小院,漓华疾步匆匆闯进来,看着床上半死不活的倾歌,他到底是心疼了。 这时旌德由女官羲和搀扶着走过来,未进到床前,被他突然的爆呵“废物!”给震在了原地,紧接着便挨了他一道巴掌,身子趔趄险些扑倒在地。 旌德双目通红的望了他一眼,眸子抖了抖,福身到,“旌德请殿下安。” 漓华瞧着她,目光落到她扶着她的羲和,薄唇一翻,尽是凉薄之语,“旌德姑姑好大的架势,不过是挨了一刀,这便不行了?” 羲和下意识抓紧了旌德的手,却是不敢抬头。 旌德低头笑了笑,推开羲和的手,双膝跪下,“是旌德冒失了,不该带伤前来,血气污浊,免冲撞了公主,和殿下。” 羲和也跟着跪下,没敢乱说。 “呵~”漓华却是笑了笑,一撩衣摆坐下,回头看着床上躺着的人,没了初时的心境,越看越着烦,摆手招来人问,“医谷的人是怎么说的?” “回爷,大夫说,公主左肩经脉断了,难以修复,日后怕是……” “是,是什么?”漓华不耐的问到。 “是…不可动用了。”相当于是废了。 漓华捂着嘴,冷笑一声,却越想越觉得好笑,房中便只剩他的低笑声了,“呵,呵呵……” 废物配病秧子,呵,绝配。 “女官旌德保护公主不力,致使公主被贼人所刺,伤及左臂,形容有缺,杖责五十,念其有伤在身,改杖三十。”漓华瞟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轻飘飘的补说到,“即刻执行。” “是。” “谢殿下体谅。”旌德声音孱弱,跪伏在地,满目狰狞。 很快旌德被拖了出去。 羲和跪着的地方从房内转到了冰冷的雪地里。 一声杖,一声痛呼,足足打了三十杖,漓华满意了,离开这院子前,特意嘱咐了羲和,让她好好照顾旌德姑姑,免得皇后怪罪于他。 漓华这一走,屋内本该睡着的人就醒来了,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床帐,泪流不止,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酉时,窗外又下起了雪。 院子里的血腥味也淡了。 暖阁内,公主倾歌守在女官旌德的床边,等她醒来,她有些话想问问她。 这期间锦绣阁,来了一茬又一茬人,她都没去见,也不让人来见她。 她就当是个废物好了。 旌德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缓过来的,看着床边安坐的倾歌,她忽然就明白了,哑着嗓子,“让公主破费了。” “我的肩膀经脉真的断了?”倾歌问这问题的时候,挺直了腰杆,生怕露了怯,就真成了废物了。 旌德犹豫着点头,说到:“废了,好。” “他怕我?”倾歌忽然就笑了,“有母后护着,他怎么就……怕我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功过不相抵 旌德见她笑得畅快,不由有些悲从心中来,问:“公主不怪奴家了?” 她到底还是一直记着公主倒下去,那含恨的眼神。 昨夜种种倾歌不想再回忆,摇头到,“姑姑为母后做事,殿下心系母后,而我,不过是一个嫔妃生的公主,殿下怕我,我不得高兴高兴,怎么会生出怨怼,怪姑姑呢?” “公主还是在怪奴家。”旌德苦笑了声,心有戚戚,“公主心中有怨也好,无怨也罢,此去大婚,定当美满顺遂。” 这话,倾歌便笑了,应承到:“自是要美满顺遂的,承姑姑吉言。” 听闻公主醒了,寇寒便过来请脉。 来的路上,云琅便与寇寒说,“等公主好些了,你可要和我一道回去?” “嗯。”寇寒思考了几番,才勉强应下了。 仅是这一声嗯,云琅便高兴得有些忘形,见到公主的时候,未曾顾及礼仪多看了一眼,被公主抓个正着。 倾歌没多瞧她,屏退了左右。视线落在前头的寇寒身上,发现他作为一个医者,与别的医者有着明显的不同之处,别的医者好素衣,他却爱着玄服。 上下瞧了他两眼,倾歌这才像刚注意到他身后跟的药童是个女子一样,言语,“寇大夫不仅医术惊人,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又是武功卓绝,这世上恐怕难找第二个,连这身畔药童也是一等一的美人。” 寇寒微低了头,笑说到:“公主折煞寇某了,这是医谷谷主的孙女云琅,素好医理。” “可本公主却是听闻这医谷主事之人名唤崔晋,年三十,正是而立之年。” “公主金枝玉叶,寇某一介草民,多有不便,尚得殿下恩许云琅前来协助在下。”寇寒拿捏不住她的意思,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避而不谈。 倾歌没听他那些谦言,指着自己伤了的左肩问他,“本公主这肩膀当真废了?” 寇寒低头不知如何作答。 “你与旁人说得,与本公主说不得?”倾歌恼怒到。 “是。”寇寒迟疑着点了头。 “废物!”倾歌怒极抓过桌边的茶盏砸在地上,指着地上的碎瓷,呵到,“跪下!” 寇寒江湖上待惯了,许多年没跪过人了,跪过的人都去见了阎王。这一刻,他看着这么执拗的公主,情绪沉了又沉。 倾歌站起来,抵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到,“我让你跪下!” 云琅不服,“凭什么让寒哥哥跪!?” “凭我是公主!” “明明是……”寇寒拉住云琅没让她说下去,一撩衣摆,双膝跪下,跪在那些茶水淹着的碎瓷上,“草民医术不精,未能替公主解忧,草民有罪。” 云琅没有动,跪天跪地跪父母就是不跪这个刁钻的公主!要不是她死拖着,说什么男女有别,这条手至于废掉吗?! 云琅越想越气,鼓着腮帮子,气成了河豚。 “你怎么不跪?”倾歌回身坐进软椅里,见她像个木头杵在那,脸又气得通红,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冷脸到,“忤逆皇族,你医谷可担不起这责。” 此话一出,寇寒不得不说,“云琅,跪下。” 云琅红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跪下。 “向公主赔罪。” 寇寒的话,云琅一向都听,低着头脆生生的道:“云琅不识尊卑,冲撞了公主,望公主恕罪。”不像是告罪的,像是小孩子置气、撒娇。 “呵~”倾歌笑了声,慢悠悠的说到,“看来本公主这条臂膀废得有些波折。今日,尔便在这里跪着,跪到皇兄解气了为止。”话了,拂袖离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门外才重新传来响动。 云琅欣喜,心道:“这公主也只是做做样子的。” 女官羲和奉公主指令过来请大夫前去号脉。 没敢多问,寇寒带着云琅匆忙前往。 在一个偏僻的院子,二楼,见到了需号脉的人,公主却不在。 经女官羲和解释,“这是宫中掌事姑姑旌德,昨夜替公主挡了一刀,伤情反复,公主怜姑姑不易,特请先生出手。” 云琅一听轻哼了声,小脸上藏不住的得意。 “公主仁善。”寇寒转身命云琅向前去号脉。 宫女已经架好了手腕,云琅就势开始号脉,表情逐渐凝重,望向寇寒。 “如何?”羲和看着云琅,殷切的问到。 “姑姑身上外伤皆有可治之法,只是这沉疴旧疾……” 沉疴旧疾?羲和有些不信,“怎会?” 云琅以为她是不信病症难治,补说到:“此病需温养,受不得寒凉暑热。”意思是你家姑姑病情反复,是受了寒,被打了板子急火攻心所致。 “还请先生提笔。”羲和抓过一旁候着的宫女手里端的纸笔,邀着两人到一旁桌边坐下。 经两人商讨后,写下药方,交给羲和。 等药煎好送过来,羲和亲自尝了药,勉强喂了半碗药,才歇手说要送他二人。 寇寒道了谢,跟在她身后往外走。 却是又回到先前小院。 只听那女官说到,“公主说先生治病救人是一回事,殿下解气念起先生又是一回事,功过不相抵,还请先生和这位小姐在这跪着。前头殿下若是记起先生了,公主绝不多留先生。” 话罢,转步不知去了哪,话都不让说。 “多谢。”寇寒拉着云琅找了个显眼的地方跪下。 云琅是又气又闷,哪门子的功过不相抵?!大冷天的,窗子还开着,想冻死谁?这公主真不是个做好事的!!! 公主卧房,倾歌撑着身子靠着倚枕在听宫女念本子,见羲和进来,便问,“怎么样?可是要死了?” “回公主,先生说姑姑身有旧疾,此番反复是受了寒。已经煎了药,服了半碗,宫女们守着。羲和便自作主张带着先生过来,跪在外间,请公主的谅解。” “开着窗?”倾歌笑问到,伸手要过宫女手里的本子,随手撕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男欢女爱,都是些穷书生爱做大梦罢了。” 羲和领着一众宫女跪在地上,“公主息怒。” “姑姑若是在,便会与我痛骂这些穷酸书生,你…就只会领着这一帮子宫女叫本公主息怒,息怒?本公主生气了吗?”倾歌笑吟吟的说完,一抹脸,叫先前那宫女讲个玩笑话来听,却一直不得意,吓得屋里跪的宫女战战兢兢的,变着法的想新鲜玩意话来逗她开心。 可她在外许久,什么新鲜话都听过,提不起一点兴致来听……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你是在讨奶吃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黑沉下来,暴雪骤倾。 院子里早早点起了灯火,在冰雪里辉煌。 窗大开着,雪花呼啸的闯进来,扑了地上跪着的两人一脸冰凉。 “皇兄还没想起…我。”倾歌摇着铃铛,从卧房出来,身后跟着女官羲和。见窗外大雪,走过去伸手抓了一把雪握在掌心,有口无心的叹到,“真像那万阙山的雪。” 羲和怜她身上有伤,走上前去劝她,“公主莫要站在风口吹,当心身子受凉。” “什么时辰了?”倾歌执着铃铛回身望着地上跪着的寇寒二人,唇角一弯,蹲下来,看着。 “酉时三刻了。” 倾歌蹲在地上笑了起来,受伤的肩耷拉着,她一笑,那手臂便跟着晃动,手里的铃铛也跟着晃动,叮叮当当的响,这一个下雪的夜啊,她笑说着:“你看啊,皇兄不念着本公主,你寇寒,一个医者,便只能乖乖在这跪着。” 寇寒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问她,“公主臂膀痛吗?”倾歌不以为意的拿手晃着受伤的臂膀。 “痛?”倾歌低笑了声,垂着眼,半张脸埋进怀里,断断续续的说到,“你若是妙手回春、再世华佗,本公主倒会好好与你聊聊,可惜你不是。与你聊啊,浪费本公主的心思,偏你还是个无趣的人。” 说着抠开包扎的伤口,露出里面外翻的血肉来,可见森森白骨。她嫌弃的撇开眼,啧叹到,“还真是难看。” “流血了。”倾歌瞧着那血肉里冒出来的血水,淡声陈述着这个事实。 云琅却急得不行,怎么会有如此折腾的病人?偏她跪在地上,长时间没动,关节僵硬得使她第一时间未曾起来,身子踉跄歪倒在一边。 门外闯进来一道身影,一眼看到地上蹲着的公主,瞧着她肩上的伤,声泪俱下,“公主何苦自个伤自个呢啊?何苦让奴忧心,让皇后娘娘忧心?”就是没有漓九皇子。 见进来的是旌德,倾歌眸子一暗,言语嘲弄,“姑姑怎就这般知晓?莫不是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时时刻刻盯着本公主?” 旌德跪在了地上,白着唇,仰头哭诉到,“哪是奴知晓,是前院传的消息说赐婚的圣旨到了玉罗城,九殿下念着公主有伤在身,让奴来问问公主的意思。” 云琅撑起身子,默默的重新跪好。 “这有什么好问的?圣旨又不是与我的,难道那楼书音抗旨了不成?”倾歌抽空看了云琅一眼,想着要不要多留她几日,性子活泼总比跟在身边的那些个呆鹅好。 说话的功夫,旌德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两人,嘴角一牵,回到:“那倒没有。” “他就没问问我其他的?”倾歌从地上起来,手扯了扯衣袖。 旌德摇头。 羲和从房里拿了伤药纱布过来,“劳烦公主忍忍,还请让先生上了药。” “经此一伤,今后本公主便是个废人了。此事,姑姑定要叫楼城主知道,他若拒旨,当早行早止,本公主不怪他。” 伤了筋脉,倾歌没了愿想,怎么折腾都无事,神色倦怠的窝坐椅子里,允了寇寒两人从地上起来,待上了药,便命人传膳,还特意留了他二人用膳。 主仆不同桌,自是另开一桌。 云琅和寇寒二人隔着一道帘子与公主一同用膳。 旌德领了话自去寻九皇子漓华。 前院书房里,漓华仰靠着椅背在看书,脚边是火盆,支着书烤火,侧着脸,瞥到在书房中等了他近一个时辰的翰林院士苏宸,语气凉凉问到:“苏大人?” 正想着他事的苏宸被这一声带着凉意的苏大人给惊回神,抹了把额上虚汗,揖手,小心回到,“臣叨扰殿下良久,这便告退。” “苏大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当顾念身体。”漓华收回视线,将书阖上,丢在桌上,起身,“想必楼书音已是规整好了苏大人下榻之处,只恨城中刚经丧事,公主又伤了胳臂,本殿这一片忙乱,招待不周了。” 苏宸连忙又揖手,叠声道:“哪里哪里,殿下客气了。”在这一刻,文人的腰杆没能直起来,匆匆告辞要走。 躲在暗中看了一阵的旌德赶忙站出来,踏着雪追上去,“苏大人,请留步。” 苏宸停住脚步,回身看。就这一会的功夫,官帽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雪絮,见是她,挺直了腰杆,遥遥一礼,“姑姑。” 旌德回礼,“苏大人,公主有伤在身不便前来迎见苏大人,特命奴与苏大人带句话。” “姑姑请说。”苏宸客气的看了眼盯着他二人的漓华,皮笑肉不笑的示意旌德说下去。 “公主被贼人所刺,左臂形如木俑,已是无力。但求,苏大人带话与那楼城主,此婚成不与成皆在他,无有怨恨,全凭心意。” “公主何必如此?宫中良医众多,总有法子的。”苏宸叹了口气,还是劝了劝。这婚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怎能随意更改,皇家婚事又岂容一个外臣定夺?公主这是在说笑! “宫中太医却是医术精良,也抵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这偌大的玉罗城里危机四伏,公主能信得了谁?九殿下派人请的大夫,公主都未敢一试,此事难有转圜。”旌德已经不想在这上面废口舌了,话里机锋就差摆在明面上了。 话到此,苏宸便退一步,应下了话,由旌德送着出去,坐上城主府派的轿子走远。 从前院回后院,旌德以为遇不上九皇子,谁知道一转眼在公主的小院门那遇上了,低眉走过,也不讲什么礼数。 “姑姑不愧是一辈女侠,这恢复能力……”漓华笑抓了片雪握在手中,待雪化在掌心,他才抬步跟上,“姑姑倒是与苏大人熟识,可怜我,一届皇子,朝中人,识得的熟悉的寥寥,不过是三哥眼中的江湖破落户,穷走江湖的。” “九殿下是在讨奶吃吗?”旌德停了下来,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直到他收回脸上欠揍的笑容,才转开眼,继续往前走。 这句奚落话可苦了房里的人、暗中的人,憋笑得辛苦。 堂堂一个皇子讨奶吃,说出去,不知要笑掉多少大牙。 第一百三十六章 他不会让她进京的 说起这样的难堪事,漓华神色微敛,眸子里闪着回忆的微光,那段日子的确难挨,他不容自己多想,就此打住。 以前的日子再值得怀念,那也是以前的,人还是得往前看。 漓华错步上了台阶,挥手去了靴上落雪,走到大开的窗边却不进屋,手搭在窗沿向倾歌说到:“可觉得好些了?” 倾歌窝在椅子里,有气无力的看着他,半晌才应话,“哥哥倒是愿意来见倾歌了。” “呵~”漓华低笑了声,解了大氅,搭在手臂上,迈步进屋,未见着寇寒两人,眉角微扬,“你若是觉得寇大夫不好,便与你换一个更好的。” “寇大夫哪里不好?”倾歌就着话反问,将手里握的暖炉塞到羲和手里,撑着椅臂站起来,直勾勾的看着走过来的漓华,笑吟吟的道,“哥哥若是愿意。倾歌想瞧瞧,擒仙谷里的医仙是何模样?敢称仙的天底下也就她这一号人。” 提到擒仙谷,漓华少见的沉默了一会,里面有个人母后不让动,具体缘由却是未有,倒让人好奇。 “哥哥在想什么?”倾歌学着嬷嬷教的宫廷礼仪,背脊挺直,极是端庄的微笑着,若不是眼里有光,远瞧着瘆人的慌。 漓华回过神,见她这般笑,心头一梗,移开眼,朝羲和问到:“寇大夫问过诊了?” 羲和瞧了眼公主,低眉回到:“未曾。” “他可是未来医谷的谷主,你怎就不上点心?” “我要上什么心?”倾歌歪着头看他,话语说得调皮,眼里却没光,空洞洞的,“哥哥不是怕我吗?” 见他盯着自己看不回,倾歌笑呵呵的指着自己废了的左臂,“哥哥,这儿疼……没了命,连疼都感受不到了。” 又用手指着他的心口,问:“漓哥哥,你这里不痛吗?” 漓华低眼瞧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她又问,“不痛是不是?” “呵~” 砰!只一瞬倾歌便已仰躺在地上,后脑勺砸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血水沁着青丝缓缓的流动。公主还睁着眼睛,眼睛里无光,脸上有晶莹滑过,嘴角挂着的轻笑,像一个破碎的瓷娃娃躺在那里,嘲讽着什么。 “倾歌!” 漓华呆愣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想不通倾歌为什么要躲他。 “公主!”旌德领着一众宫女扑跪在地上,神情悲切,涕泗横流。 耳边悲切嘶哑的呼喊声唤回了他的思绪,血水已经淹到了他脚边,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吼道:“还不去请大夫!”还想说些什么,可一对上公主未阖的眼,突然就哽在喉口说不出来,明明还想着不要将她拉进来的…… 旌德抹着泪颤颤巍巍的从地上起来,朝漓华行了一礼,脚步匆匆的出门。 漓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边却无能为力,他知道她去递消息进京了。母后一定很失望。 —— 寇寒刚回到居所吃上一口热茶,琼雪还没来得及问公主怎么样了,九皇子的人就到了。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公主身边伺候的女官羲和,寇寒识得她,见她风雪仆仆过来,怕是公主又出事了。 “见过寇大夫。”羲和率先行礼,待他回礼,急声说到,“还得麻烦寇大夫与我走一趟。” 公主怎么样了,寇寒没敢问,只催着琼雪去唤云琅过来。 琼雪去敲云琅的门,云琅在沐浴没应,她便催着内力传音入密,“九皇子的人来了,寇大哥催你过去。” “知道了,知道了。”冷不丁话传到耳边,云琅吓得一哆嗦,恼羞成怒的嚷着,“还让不让人活了,一天到晚的催!”手却不慢,穿戴好,跟着琼雪去前厅。 寇寒已然备好了药箱,正等着。 俩人跟着羲和上了马车,一路疾驰到锦绣阁,中间一句多的话也没交代。 直到下了马车,入到公主的院子,寇寒提着的心才稍稍松懈一些,长呼了一口浊气,提步进去。 房中四角摆满了火盆,那扇未阖的窗一直开到现在,公主盖着软被躺在地上,血水淌了一地。宫女们端着热汤一盆一盆的送过来,旌德姑姑正指挥着人替公主去钗环,解发髻。 独独九皇子漓华不在。 此情此景让跟在寇寒身后的云琅愣在了原地,她张着嘴,不知道该干什么说什么。 这样的场景,她见过不少,只是这一次是个公主。年关将至,公主还得返京,路途颠簸,这怎么受得了? 寇寒放下药箱,整理起要用到的药,云琅也回过神,蹲下身开始处理起伤情。 房间里人来人往,嘈杂不已,却又像空空荡荡,无声无息。 屋外风雪急迫,蹿进窗子,猛扑着这一团团的火焰。云琅从忙碌中醒神,望了一眼窗外,长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继续手头的活。 血水一盆又一盆被端出去,公主却还未醒,九皇子也不见来过问。 正对窗子的树上,有一道身影悄然离去。 这一夜漫长得让人恍惚,都不敢去想明日。 —— 落云舒自外头回来,扫落肩头的雪,解下披风,将一身湿透的夜行衣换下,坐在火炉旁发着呆。 她在想,公主若是死了,楼书音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她又摇了摇头,寇寒不会让公主出事的,至少不会在玉罗城里出事… 第二日,落云舒像往常一样早早摸黑起床,就着檐角微弱的灯火强打着精神练剑。 寒起抱着剑兴冲冲过来找她比剑,暗色里,一剑便试出她的心不在焉,“昨晚做贼去了?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 “差不多吧。”落云舒挽手挡了他刺过来的剑,剑尖一挑,擦着他的剑身之奔他喉头。 寒起被她这不要命的打法给吓到,劈剑打在她执剑的手上,侧身躲开剑尖,“你还真去了?” “嗯。” “等下面的人来报不就是了。下那么大的雪,也不怕冻着。” 落云舒收了剑,“不打了。” “哎~”寒起收剑追上去,拉着她的手臂,“你看到什么了?” “年关将至,公主受了伤。公主若未能按时返京……”有些话说一半就够了。 “不过是伤了一条手臂,仔细将养着,未见得赶不上年关进京。”寒起未多想便说到。 “他不会让她进京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僧多粥少 “不会让她进京。”寒起思考着,顶着寒风走了几步路后,试探着问到,“他堂堂一个皇子,不顾念点皇室情面?” 落云舒回头看着他,失笑回眸,微仰着头看着檐顶悬挂的灯笼,边走边说:“他啊,估计是江湖里待久了吧,那公主也没想着活啊~” “那漓湮此时也在城中,如何就让……”寒起被风吹着有些头疼,用手揉了揉头,思绪也有些乱,“这季封…” “这是朝廷的事,与我们无关。”落云舒不想在这话题上扯久了,看了看天色,没见一点光亮,毫无征兆的问到,“她去哪了?” “不知道。”寒起摇头,他猜应该是去找漓华了,这里没什么人值得她去跑一趟的。 落云舒伸手拉着他衣袖去到前厅,府中的副总管修姬正在忙活着点烛换芯一事,见他们过来,笑行一礼,“怎么不多睡一会,这里冬日不同别处,天亮得晚。” “我看他头痛得紧,想找你借灶房用用。” 闻言,修姬看向寒起,眼里透着对弱鸡的怜悯,“夜里风大,还请公子注意些身子。”又拉着落云舒说话,“昨儿大雪,托你的福,早早赶着起来,打着灯笼扫雪。” 一旁是寒起别扭的话音,“我哪里就头疼了。”触到落云舒看过来的视线,声音弱下去,挺了挺腰杆,低下眉眼,嘟着嘴道,“还是师姐好。”像极了扭捏做作的小孩。 “哪里就让你好心了。”落云舒收回视线瞪了她一眼,跟着进了灶房,见灶上正烧着水,“腾一个小灶与我。” 没等修姬吩咐,下人早已经腾出灶台与她,所需用料皆听她吩咐备好。 将寒起赶出灶房,落云舒便忙活了起来。说是要熬粥与他祛寒湿,实则是想要图个安静。这些日子里,她不是扎在谷中的事物里,便是扎在江湖的风云里,连破落了的家都没曾回。 “年关将至,回去过个新年也好。”这是楼书音身边跟的楼英来说的。 她没回,望着灶里燃着的火团,她想:过年?离忧谷里从不过新年,世俗节日里,离忧谷就只过月夕。说到月夕,听临寒说,漓华也是月夕那晚到的离忧谷。 火上的粥咕嘟咕嘟响,楼英转眼便盯上了她熬的薏仁芡实粥,腆着脸问,“你这粥可有我的?” 知道他是不好意思,落云舒也没有为难只是偏头看着他,火光暖暖的映在脸上,她笑说到,“见者有份。”话落都是暖暖的尾调,想来是心情极好。 “这可不行,都是我的!你这人怎么分不清好赖,师姐煮给我的!”人未至,声先至。 楼英扭头看过去,分辩到:“你师姐说的见者有份。” 寒起才不管楼英说什么呢,挤开楼英,压着长调可怜巴巴的望着落云舒,“师姐~” 落云舒拿过勺搅粥,边搅边问他,“元日回去吗?” 寒起脸色大变,沉着脸,“提这个做什么,过过月夕罢了,还过什么元日,嘁~” 话落犹觉不甘,补到:“大家团圆我可不团圆!” 知道他心里有气,落云舒只得道:“那我也不过了。” 这话他爱听,沉着的脸一下子便露出了笑容来,明晃晃的白牙展在红唇下,笑说到:“还是师姐疼我。” 有人欢喜便有人愁。 早在楼书音拜入离忧谷,见到落云舒的时候,楼家便盼着这个走失的嫡女回去。 这一盼便是十几年,楼家也败了,散了。 楼英苦着脸往外走,这里他有些待不住。 落云舒却喊住了他,让人盛了粥加几样小菜放进食盒,亲手递给他,“等城主从衙门回来,热着与他吃了。” 见楼英盯着她手里提的食盒看,寒起也盯着,她无奈的笑笑,“都有。” “小姐怎么知道城主出府了?”楼英接过食盒。 “他晓得命修姬扫雪,我就眼瞎瞧不到他?”落云舒笑吟吟的说完,挥手打发他走。 修姬从外走进来,“我还盼着与你说上一说,就怕你不晓得城主的心意,哪知你是早晓得了。” “楼英替少爷谢过大主使了。”说罢,朝修姬颔首,拎着食盒转身离去。 寒起见他总算走了,守着所剩不多的粥不肯挪半步,余光紧紧的锁定进来的修姬,就怕她也是来分粥的。 正是应了那句话,僧多粥少。 “我才去后院让人并着几个院子都扫了雪,就遇到岑姑娘她们。也不知你这粥可有多的?”修姬偏头看向寒起手拦着的粥。 “总是够吃的。”落云舒拉着寒起出了灶房,修姬跟出来,“只要你不怪我自作主张让灶房的人多熬了些粥便好。” “这是也有我的?”修姬高兴的说到。 一行人走到偏厅坐下。 厅中灯火通明,岑馨并着凰雕二人站在窗边赏雪,见她们过来,一一行礼,“见过大主使,大人,副主管。” 这些问礼,寒起向来不理的,翘着手只管摆弄桌上插的几枝枯梅,“这玉罗城里,还能瞧见几枝花,倒是妙。” 修姬未应话。 落云舒跟着瞧了一眼那几枝枯梅,随口答到,“从公主院子里折的。”招手让她们过来。 丫鬟端着热腾腾的粥过来,并着几样新炒的小菜,一下子摆满了整个桌子。 等人下去,落云舒才拉着岑馨的手说到:“城里头乱,鞑子要进城,你要出城。只是没有花宗护着,又是下雪的,你这雪域可进得了?” “岑馨无暇他顾,只要能顺利出城,这雪域进不得也得进……”说到这,岑馨迟疑起来,话到嘴边的话转瞬消失,水眸一抬,深深的凝望着落云舒。 落云舒笑着别开眼,两手合抱于胸前,望着瓶中枯梅,笑道:“没人能拦你。” 听言,岑馨神色微僵,她怕她知道了什么。 “你我与他人没什么两样,都是戴惯了面具的人。”落云舒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要和她说这样的废话,说完却是再也不肯看她,望着枯梅出神。 耳边响起岑馨软软的声音,“大主使不同的,与我们都不同。”落云舒回神同其他人一般看着她。 “大主使摘惯了面具,江湖人都晓得离忧谷云大主使不好惹、惹不起,与我们不同的。” “哈哈哈……”这话让落云舒大笑不已。 笑罢,她道:“去了雪域,你便摘了这面具,谁又识得你?” “听大主使的。”岑馨低眉应到。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你的伤受不了寒 这边话音才落,寒起就敲着桌不耐烦了,“你们有完没完,好好吃个粥就这么为难你们了?”阻了岑馨欲说的话,只得低下眼吃粥。 落云舒横了他一眼,“吃你的。” 转头看向厅外,“进来。” 厅外应声走进来一个黑衣男子,断了半截手臂,落云舒几日没见着他了,却不想他自去断了手臂来,“这几日去哪了?” 方升看着她,无谓的扯了扯嘴角,“没去哪。” “嗤~” 这事,落云舒懒得多说,起身走到他身侧,领着人去了外头,低声问到:“人是谁放进来的?” “楼书音…” 落云舒瞳孔一缩,显然有些不信,他什么时候这般大胆了? 随后思绪压下去,漫不经心的问到:“还有呢?” “季封。” “果然有他。”落云舒低头看着飘到脚边渐渐消融的雪,沉默了良久,问,“去天下楼看过了?” “去了。撞见了莲尘,她与我瞧了瞧,说是不合时宜,让我等着擒仙谷的人。” “她倒是惯会卖好。” 落云舒转过身背对着他,“下去吧。”一步步迈进偏厅里。 方升站在原地看着她,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心有些不甘,犹豫片刻,转身迈入风雪里,消失不见。 待冷风吹散白雪,落云舒才回身往人离去的方向看去,那一身黑披就的人原是爱着蓝锦的,也曾是个富贵人家的皎皎公子,天公不作美罢了。 转回眼,发觉岑姑娘今日却穿的素净,一身的白。 她惯爱紫衣的。 这世间的人,总爱白。好似这样就真的白了一样…… 岑馨起身与她话别,“多谢大主使款待,粥很好喝……” “你要走了?”落云舒截住她的话问到。 岑馨软软的一笑,点头应,“是。这就要走,怕晚了出不了城。” 落云舒别过脸,挥手让她走。 说离别就要一一说,她揖着手走到寒起身边郑重的告了别,说了些什么,她自己记不清了,也别指望着寒起记着,只是她没想到真有人替她记住了…… 与凰雕道别的时候,凰雕却是满脸的舍不得,满语的惆怅感怀,与她平日行径背离的甚远,着实让她吃了一惊想,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此番一去,不知何年可见……” 话说得长难免有些啰嗦,偏凰雕头一回耐着性子听她说了这么多。 见她二人话聊,落云舒打着哈欠,挑着长剑,踏雪离去。 寒起自是待不住,早在她过来说话时想好了去处,话罢,一个瞬息闯入风雪不见了踪迹。 修姬带着人过来后,就不知扎进了哪条事物里去了,空着这一方偏厅与她二人。 桌上的粥还冒着热气,岑馨手捂着碗,脸上挂着标志性的柔柔笑意,含情眸子默默注视着眼前英气逼人的女子,咽下那些到嘴边的废话,道:“皆是死路,罢了。” “说什么!”凰雕下意识想说一两句气话,可对面的岑馨摇着头让她闭口,“此些话且再莫要说。那人不是好相与的,你若是肯劳心,替离忧谷护着这天机楼,莫要叫人欺了去。” “有大主使在,这天机楼,轮不到我劳心。”凰雕不解她话中意义,话也说得几分轻狂,似真不懂这偌大格局下的暗潮汹涌,难得让做惯了解语花的岑馨羡慕起来。 不禁自问,这离忧谷里还有这般人?思绪一起便止,“你虽只是一个少使,但谁又说的清未来会有怎般造化。” “你倒是抬举我。”凰雕不认。 “自离忧谷问世至今,便承受了太多不该有的责任。偏她漓妍雪疏狂不惊,要入红尘,想与当今陛下比肩问探世事……” 这话一出便把凰雕吓了个半死,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满面遮不住的惊讶的与慌张。 这里不是旁的地方去,这是玉罗城的城主府,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今日这话稍一走漏风声,别说出城门了,能活着踏出城主府的大门都不错了。 岑馨可没管这里有没有人,听不听得到,他们有没有命听,声音飘忽的说着:“陛下多情又寡情,只不过是让一个皇子号她姓氏做名,送到她面前。” 这个皇子凰雕一下子就想到了漓华,那三皇子、五皇子又算什么? “哪有什么惊鸿美人、一见钟情……不过是色相迷人,全都是虚妄,人心才是现实。任你聪颖绝伦、武功盖世,不还是要一死?” 凰雕心头一惊,有些明白大主使为什么执意要送岑馨走了,原来…… “你糊涂了?!” 岑馨闻言看向她,笑,“我说错什么了?说错了当今陛下薄情寡义,借势江湖,又寡势江湖?还是说错了漓幽珠性烈果敢,偏偏顶下了诸多压力,离忧谷这才未见败落?” 对上她凛冽的目光,凰雕才发现来时路上自己是怎般猖狂,她又是脾性有多好,竟没舍得杀了自个。 “现下她走了这么久,擒仙谷避世,医谷、花宗等门派隐隐而上,怕是早就按耐不住想要打破格局。陛下也想掺一手。 世上情爱苦。连她尸身都不肯放过,皇牒上却不入她名。何苦挣扎……”说到这,岑馨满面痛苦的闭上眼,仰着头不去看凰雕。 凰雕倏然就懂了,她是不让自己瞧见她落泪,不禁满腹疑问,“你又何故与我说这些?”我看着像命长的吗? “只不过是我多嘴罢了。”岑馨脸上笑意渐拢,不见悲意。 知她不欲多言,凰雕只好压下萦绕心头的疑问,瞧着她臂膀,“你这伤可经不得寒,还是多留些片刻。” “我知道。”岑馨应到。 凰雕眉毛一挑,问:“你就不怕?” “怕什么?”岑馨不以为意。 “我可是听人说过的,这雪域不比别的地方,你这么一个大美人过去,还不被人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岑馨拢着袖子坐下,看了会雪,才回她,“相比起我,你更应该担心你自己。” “我?”凰雕手指着自己,一脸问号。 “你和别人不同,什么都不知道,一股脑的扎了进来,又不见得有人护着你,偏你又不自知。” 岑馨说得诚恳,凰雕不由得认真了几分,“我是比不得那些嫡系,野路子出家,没人护着也是应当的。” 话是这么说,可她还是有几分不服气,她自认武功不比其他人差,怎就…… 岑馨起身摇头走开。 等她回神,修姬从外进来,命下人往各院送汤水,一片忙碌。才发觉岑馨还没和她好好道别,追出去,人已经走了。 雪下得很大,她的伤受不了寒。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好女不二嫁 凰雕发了疯的追出去,手里抱着一件紫色的貂毛大氅。 追到城门口的时候,小城门刚好阖上,那道身影被关在了城外。 使着轻功一股脑的跃上了城头,打翻了几个前来的盘问的守卫,夺过戟将大氅绑上,抛掷出去,喊:“接着!”短短两字,喊出了悲呛和眼泪,她到底还是不舍了。 岑馨骑在马上,回头望着那越来越近的戟,飞身接过戟,取了大氅披在身上,扬鞭纵马而去。 紫氅猎猎,一人一马,在这银装素裹的天地下没了踪迹…… 楼书音刚从衙门出来,就被人告知有人闯了城门,打伤了守卫,鞑子在城里露了头。 听着这些消息,楼书音不自觉的想到了公主,想着要不要去见一面,念头刚起就歇了,长叹一声,问:“九皇子给府里递消息了吗?” 空荡荡的街上传来一声,“没有。” 楼书音抬头望了眼黑沉的天,雪花落在他脸上,他无知无觉的理了理袖子,将冷掉的手炉放进袖袋,藏着手大踏步往城主府去。 无力的想着:还是不该去想… —— 迎风楼。 赵家母子忧心忡忡的守着高热不退的徐谦雯,明明前些时候吃过药好了的,怎晓得夜里又反复了。 城里头闹刺客,手底下的人去了也不见回来禀个消息,这般下去怎么和徐家交代?程可卿急得满头大汗,一想到街上愈加多起来的巡防,又担忧起会封城,错了守岁的时辰。 赵秦晟满心惦记着那日玉楼东里见过的苏桥,也未曾想过那是谁的人,只是嚷着:“娘,娘,那日的仁医,我们去寻他,他定然还在城里。” “为娘早早让下人去请苏先生了。许是天黑下雪,往返不便罢了,且再等等。” 赵秦晟这才按捺住性子,焦虑不安的坐下。 左等右等可总算等来了下人的回报,“回夫人、少爷,老爷亲自去请了仁医过来,现到了楼下。” “到了?!”程可卿微惊,当下起身去迎,才下了楼,迎面就见几日不见的丈夫赵云深领着苏桥过来,脸上顿时展笑,屈膝一礼,“麻烦仁医了。” 苏桥微微颔首,跟在他二人身后上楼。 只不过是上下楼这短短的时间,床上躺的人开始胡乱呓语,凑过去听也听不出个所以然,一摸额头似乎更烫了些,急得赵秦晟额上冒汗,六神无主的在房中来回走动,嘴中念叨,“不是来了吗?怎的如此慢?……” “少爷。”下人打开门进来,后面是赵云深夫妇以及苏桥。 赵秦晟这时候见他比谁都亲,热切的说到,“仁医你可算来了。”拉着他的手将人牵到床边,指着床上呓语的表哥与他说,“仁医你瞧瞧,他刚又胡乱说些什么,我摸着头又更热烫了些,这样下去,莫不要成了傻子?” 苏桥与他不熟,微微挣开他的手,睨眼看着床上躺的徐谦雯,坐下诊脉,怎想也想不通,如何就高热不退了? “城中动乱,公子可有出门?”苏桥问。 赵秦晟摇头,“未曾,我哪有心思出门看热闹。” 这话,让他挨了他母亲一掌,“胡乱说些什么?那岂是热闹?再胡乱言语,为娘就将你丢给那莽汉,好好去深山野林待个几年,磨磨你这脾气。” 赵秦晟躲走开,拖着长音的喊,“娘~”是不愿和羞恼的。 “那就奇了怪了。”苏桥像是未看见般,自顾自的说着,“楼里住了稀客,要去拜会。” 稀客?赵秦晟心中起疑,他不觉得这句话没有什么关联。瞧了一眼旁坐的老父,见他神色从容,好似看客,表哥的生与死是与他无关的。 收回眼,低着头锤看着床上任由苏桥摆布的,如同木偶的表哥,赵秦晟心慌了,他怕这个满腔赤诚的表哥在这个大雪落了满城的地去了。 “爹,妹妹呢?”赵秦晟突然问到。 程可卿扯着儿子的袖子不让他问,显然是知道些什么。 赵云深还未答,他在思考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九殿下的贵客看上了允儿,昨夜便收了房吧? 这是三殿下和九殿下扯皮的事,还轮不到他插手…… “表哥都伤成这样了,她跑哪去了?她还有没有心?!”赵秦晟像是预料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而他不知道的,表哥也不愿意接受的,他要率先指责才能压住这种莫名的预感。 “公主遇刺,街上都封锁了,她能去哪里。”赵云深回答的有些厌厌,到底是没想着告诉他。 赵秦晟扭头看着拉扯自己衣服袖子的娘,问:“娘也知道是不是?” 程可卿摇头,她不愿说。 “那婚还退不退了?”赵秦晟望着他爹。 “管那么多做什么?!”赵云深着恼,语气有些重,苏桥拿着金针的手停顿了一瞬。 赵秦晟扭过脸不愿看他,“我虽未出门,与阿妹感情也实属一般,到底也知道女子的清白对阿妹有多重要。爹未曾怜惜阿妹,娘也瞒着。我倒是想知道这稀客是什么人?让爹爹害怕至此。” “只恨我资质愚钝,武艺不精,总不得要提刀砍上去,为阿妹讨一个公道!” 赵云深不觉有些惊诧,平日里见他吊儿郎当,没想到这番话说得还有几分气势了,“你妹妹自是富贵命,你休要提这话,叫人听了去,生了嫌隙,岂不是坏了你妹妹的好姻缘?” “好女不二嫁,爹拿妹妹当什么了?”赵秦晟气得脸红脖子粗,什么狗屁的好姻缘!? “婚姻大事岂是你一小儿掺和的。退婚一事,早在你表哥提出来时,你妹妹便与为父商议了,就当是成全了徐家小子入仕之心,盼他将来功成名就娶个名门闺秀不枉这一生。”赵云深洋洋洒洒的说完,自觉气顺了,揣了桌上的冷茶手里捂暖了喝上一口,扬声催促着外头候着的下人去寻店小二添茶水。 见他喝茶,赵秦晟几步过去,自倒了一杯茶水,猛灌一口,尤有些不甘,“表哥自是要入仕,不求官运亨通,亦不求那大家闺秀,只盼得一生顺遂,不负不失罢了。” “呵~”赵云深被他气笑了,乐到:“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你是你,他是他。你表哥怎么想的,你就知道?” 苏桥要写药方,问赵秦晟要笔墨纸砚,他正急着知道表哥的病情,服侍的那叫一个全面,倒叫苏桥有几分不自在了,闲时多看了眼程可卿,方落笔成方,命人下去熬药。 第一百四十章 失手而已 苏桥要去拜会稀客,打算先行一步。 赵秦晟想跟过去,被苏桥止住,“公子留步。” “谁要送你。”被拒绝赵秦晟挂不住脸,别扭的嘟囔了一句,眼巴巴的看着苏桥转身消失在廊道里,刚要迈出房门去跟,好知道到底是哪个混蛋做了那等子肮脏事,趁黑也好结果了。 他这念头刚起,后脚跟还未踏出房门就被赵云深给提溜进房里,房门一关便是一阵数落,“越长大越没个正形,你当仁医是什么人?!竟想着去跟?” “我便只是外头看看雪,透口气罢了。谁要跟他了,我又岂是那样的人?”事未做死不承认,赵秦晟犟着嘴,不服气的寻了一个角落窝起来,闭着眼睛谁也不瞧谁。 赵云深拿他半点办法也没有,一甩袖子离开,离开前特意叮嘱了让程可卿守着他,让他哪也不许去。 赵秦晟气得直磨牙,“这不让去那不让去,我又不是个瘸子。” “老狐狸尸骨未寒,也不见那苏桥…仁医说上一句。” 本以为程可卿会应和两句,话落却迟迟不见她说话,倒是等来了下人端药过来,赵秦晟气罢起身与人去开门。 “夫人,少爷,药熬好了。”下人憨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进来,怕惹了他的不快。 赵秦晟倚着门瞧着他一副畏首畏尾的样子,生烦,挥手让他走,“放那吧。” 端着药没让他娘插手,掐着表哥的下颌硬灌了一碗药,幸在只是弄湿了枕巾,叫下人换了去,拍手长叹一口气感慨自己的不易。 尔又伸手试试表哥的额温,颇有一副医者仁心的样子。 良久,徐谦雯从昏睡中醒来,天边已经发白,撂眼看去,表弟坐在呼那哧呼哧的喝着粥吃着酱饼,豪放不羁,他便笑,好在还不知道。 许是被盯久了,赵秦晟回头,见他醒了,展颜笑到:“你醒啦,可算醒了。” 端了粥过去,边吃边问,“饿不饿?你的温在灶房,我这就叫人去拿。” “我睡了多久?”徐谦雯哑着嗓子磕磕跘跘的问到。 见他说的艰难,赵秦晟一拍脑门,“瞧我,你渴了吧!我这就给你端茶。”奔去桌边倒茶,又叫外头候的下人去取温的药膳,顺便知会赵秦晟夫妇。 徐谦雯想起身,手脚却酸软无力,撑了几次也没坐起身。 赵秦晟端着茶特吹温了,扶起他喂了几盏茶,是少有的好耐性。 “你知道了?” 赵秦晟握着茶盏沉默了会,才点头,“嗯。” “谁告诉你……” “苏桥说起,我猜到的。”这一刻,赵秦晟收起了他的少年心性,“表哥,你还会娶她吗?” 徐谦雯看着他,直勾勾的看着他,想要看穿他的想法。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阿妹她没有……只是……”还没等到答案,赵秦晟他自己便慌了,语无伦次的。 看着他这个样子,徐谦雯忽的发笑,低头泪水涟涟,仰头逼回眼泪,笑问:“何苦为难?” “表哥,我真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是支持你退婚的。” “我知道,我知道。”徐谦雯低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安抚性的说着,“都没见过那人是什么样子,你倒是想起退路来了。” 赵秦晟略静下来,想到他爹娘的态度,赌气到:“阿妹可没人替她筹划了。况,做出那起子事还能跳出肮脏窝?断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想着求着他会对阿妹好!” “白叔的事还未了,这时候闹事,几时能出的了城?”徐谦雯温声问他。 “我…”赵秦晟哑口无言。 下人端着药膳叩门进来,伺候着表少爷用膳。 赵秦晟让出位子,垂头丧气的坐回桌边,两手撑着腮帮子发呆,他也想知道几时能回去。 待下人收拾碗筷出去,徐谦雯抱着被子问他,“我听外头静得很,城里安定下来了?” 他没回,徐谦雯只得再问,“我生病的消息可有传回去?” “没。” … 迎风楼外酒旗被风雪欺压着,扯出一道道僵硬滞涩的影子,伴着不灭的灯火在这微亮的日光下招揽落雪的街头孤零零的行人。 楼下几声人语。 两个身形消瘦的男子,一辆马车。 “仁医慢走。”男子有别于中原地区汉语的口音,或是他有意为之的戏谑。 裹着青衫长袍的苏桥冷着脸,眸子半垂,雪落在他脚下,他说:“百里公子。面具戴久了,可莫要忘了原本的样子。” 风声呼啸,卷着雪吹了他满头,一下子便白了头。 “你是……”百里雪宥忽然觉得他面熟,收起了怠慢的心,苏桥转身就走了,没上赵家夫妇为他备的马车,一步一风雪的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百里雪宥站了好一会,才想起这个人在哪里见过,“那个乞儿。”念起他如今名满天下,还有了名字,不禁失笑,“苏老头总算教了个好徒弟,不白费这一辈子。” 苏桥和他有怨,二十多年前的仇恨。如今重提起来,百里雪宥只觉得好笑,摸着脸上冰冷冷的面具,这面具一戴便戴了二十余载,他早就忘了自己长什么样了。 不过是个郎中,呵,名满天下的苏明还不是老死在地牢里。 “哥哥。” 楼上的窗户边站着两个美人,离着窗边近的是他的妹妹百里雪茵,远的,是跟出来的黄衫侍女。 百里雪宥仰头看她,“怎么出来了?” “赵家的小子拿着刀冲了进来,我是拦不住的。”百里雪茵撅着小嘴几分埋怨几分乐的。 百里雪宥一使轻功,踏雪上了楼,踩着窗阶下翘出的屋檐,蹲身与她话聊,“你便是看笑话也挑个地方。” “是你管不住自个那东西,如今人兄长闹过来,扰了我的清梦,哥哥要怎么偿还?” “我那有的都是你的。”百里雪宥应得极快,她话刚落便应了。 百里雪茵笑着道:“人押在你房里,倒是我不知哥哥这么心狠。” 跃窗进去,百里雪宥仔细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只有戏谑没有害怕,放下了心,随口便说:“失手而已。” 谁知这四字,惊得那黄衫儿侍女一身冷汗,失手而已? “苏桥是三皇子的人,你就不怕功亏一篑?” 叩叩叩… 门外赵云深夫妇愁眉不展,“老夫赵云深携夫人拜会百里公子。” 第一百四十一章 断舌 “老匹夫!”百里雪宥心有不悦,提步去寻人。 赵家小子瞪大了双眼愤恨的看着他,喉结涌动,努力的想要说话,奈何技不如人被点了穴,半个字也吱不得。 百里雪宥睨眼瞧着他,绕着走了一圈,拿过他手里的刀瞧,称了称手,赞叹到:“刀是好刀,可惜跟错了人。” 门外的人在等,百里雪宥也在等。 房里藏的丫头赵林允被黄衫儿侍女押到了赵秦晟面前。 百里雪宥伸着手指挑起赵林允低垂的头,轻笑着问:“小丫头,爷待你不错吧!?哈哈哈哈……” 赵林允被迫仰起的下巴下一圈一圈的黑紫色掐痕,两眼濡湿泛着红,羞耻心让她濒于窒息,微张了嘴状似笑。 在百里雪宥眼皮子底下,狠狠地咬下了舌,赵林允一双通红的眼望着他,泪水滚得太快,血水也从嘴角溢出来,脏了他的指头。 他便给了她一巴掌,打落了一颗牙,和着落下了血肉模糊的半截舌头。 暗处观看的百里雪茵怜惜的动了动自己舌头,只叹哥哥狠,这姑娘比哥哥更狠。 “唔…唔……” 妹妹咬舌自尽这让赵秦晟如何也承受不了,盯着地上软趴着的妹妹,悔恨不已。 他便不该来。 砰! 赵云深夫妇从外闯进来,跟着进来的还有守在门外的来自雪域的人。 “允儿!!”赵云深爆呵。 “允儿……”程可卿悲戚,抱着赵林允大哭。 百里雪宥看着跟进来的下属,道了句,“废物。”再没说别的。 夫妇俩震惊伤心过后勉强稳住情绪。 门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略显虚浮。 百里雪宥目光看向房门,那个人站在门外,没有交流。他的人也没有拦着,徐谦雯拖着虚弱的身体闯了进来。 踉跄着站稳,他第一眼瞧见得是地上那截断舌,震惊的看了眼软在伯母怀里吐血不止的表妹,再是表弟,“表妹这是?” 尔后一句,“仁医马上便到。” “这便是中原的礼数?”百里雪宥微扬了扬脖子,轻飘飘的问到。 徐谦雯听言不适的皱了皱眉,蹲下身,与表妹对视,他直觉她有话与自己说,可她不是…… 被无视,百里雪宥笑了,“呵~” 赵林允抓着程可卿的手臂,死撑着坐了起来,一双秋眸泛着泪光死死的望着表哥,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音,沽涌的血水灌入喉,呛得她面色发紫,可急坏了赵秦晟。 颓然低下头,她在痴心妄想些什么? 徐谦雯注意到赵秦晟的异样,张唇默语,傻子,起身走到他身边,看了眼站在那似是愤怒冲了昏头脑的伯父,啧叹到:“公子的待客之道真是独特。” 百里雪宥看了看赵云深,奇怪他的不吱一声,要一个子侄辈的来出头,三皇子的人都如此瞻前顾后,怪不得九皇子要留一手。 侧头让身后的侍女来答话。 侍女上前一步,“若非赵公子提刀冲撞,我家公子何至于此。” 徐谦雯注意到百里雪宥手边放的表弟的刀,刚要说话,就有人插话进来,伴着希拉几声拍掌声,“真是好不热闹啊。” 徐谦雯回头看,认出此人是副城主季封,听闻也是皇子。 楼下仁医苏桥去而复返,正拾阶而上,身侧跟着赵家下人,待到二楼,便有人迎上来告知他五皇子来了。 他停了停脚步,扫去药箱上雪絮,“无妨,某只不过是受人所托前来医治赵小姐罢了。” 行到客房门边,里面传来五皇子笑语声,间或夹杂几声百里雪宥的笑声,看来五皇子颇会交际。苏桥心里有了数,恰百里雪宥的人进去回了话出来,“仁医请。” 苏桥依言进去,赵家下人被挡在了门外,他倒不在意,念着殿下应是知道了,这百里雪宥应也是知道的。 把过脉后,在程可卿紧张的目光注视下,平静自如的替赵林允行针施药。 不过一瞬,房中光景大不同。季封言语几句抚顺了赵云深,又拉着赵家小子与百里雪宥话些江湖事,话里话外都是对小辈的称赞,这让房中知事的几个人心悬了起来,无非是猜他知了几分,还是别有用心。 赵秦晟积了一肚子气,难得听了几句好听话,对百里雪宥敛了凶光,爱搭不理的只顾看着苏桥行针施药。 赵林允到底是受了些折磨,没撑住,晕了过去。这可吓坏了赵秦晟,再也不愿听他们那些狗屁话,操着刀就喊:“阿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个做哥哥的拼了这条命也要替她讨回公道!” 角落坐的徐谦雯虚弱的扶额长叹,心中默念傻子傻子…… 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接连吼了几次,百里雪宥的耐心似乎到了尽头,弹指又点了他的穴,转头对五皇子到:“好苗子是好苗子,还欠些江湖经验。” 季封正看着程可卿,听他说话,顺势收回眼,瞄到面无表情的赵云深,认同的点点头,“到底是个孩子。” 苏桥抬手一根飞针解了小公子的穴,弯腰从药箱里取药,边说到:“小公子是不信苏某?” 被人封了两次穴,还是大庭广众下,赵秦晟觉得脸烧的慌,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磨蹭到苏桥身边,自认为低声下气的说到:“哪里的事,我不过是见小妹晕过去了气的,绝不是怀疑仁医你的医术。” “那就多谢小公子信任了。”苏桥客气的应到。 “针还你。”赵秦晟拔下针递给他。 苏桥不得不停下手,接过针放到一旁,“多谢。” 百里雪宥原想刺他几句,转眼看到季封含笑的望着苏桥二人,冒出来的念头便消了。 季封却说,“一直便听闻仁医使得一手好飞针,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这话听得百里雪宥眉头直跳,合理怀疑这个五皇子是来拍马屁的,只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一个明确划属了阵营的医者,有什么值得他拍马屁的? “过奖。”苏桥头也不抬客气的应到,季封却是眉开眼笑,只道不打扰他让他好好医治赵小姐。 苏桥仔细备了金针、小刀,细纱布撕成条,点了火拿着小刀来燎,程可卿猛然一惊,捧着那擦干净的半截舌头问:“可能接上?还温着呢。” “不能。”苏桥回答的没有半分迟疑。 程可卿显然不愿放弃,将半截断舌又递过去一点,急切到:“那…” “夫人。”赵云深出声提醒,盯着她的眼中情绪复杂。 程可卿转眼看着他,两眼泪光,“这……”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个就够了 “娘。”赵秦晟贴着她站着,手悄悄的撑着她的手臂,以防她受不住倒了。 程可卿低下头,一滴泪掉下来砸在衣衫上,却在无人瞧见的地方眼中带笑,只是一眨眼复又梨花带雨叫人好不怜惜。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些,街上远走来一个女人,戴着斗笠,遮一帘紫纱,风吹了许久也没瞧见那帘紫纱下的容颜。 此时的锦绣阁后院一片糟乱,来问诊的寇寒迟迟未见到公主,正要起身去禀九皇子,被公主身边的旌德姑姑给拦了去路,“公主身娇、畏寒,还未省神呢。先生若是愿意便在这等等,好茶上着。” 寇寒坐回去,颔首到:“多谢款待。” 他自认惹不起这女人。 —— 风雪初停,楼书音披着狐裘倚在窗口看雪,脸被冻的苍白,唇色发紫,楼英陪着他。两个人闲聊着一些话题,遗憾着落云舒还是不肯回家团圆。 修姬从院子外头进来,上了廊,拿着小扫帚扫了身上的雪,跺跺脚,提步过来,“爷,公主来了。” “公主?”许是被冻傻了,楼书音有点愣神,重复了一遍,见她点头,不由得看向楼英,“她来干什么?” 楼英摇头,我哪知道? “苏大人可用了膳?” “爷,公主只说要见爷你。” 楼书音仰头望着天淡淡的“哦”了声,发起了呆。 在前院偏厅灌了几杯热茶的倾歌趁着侍女们不注意溜了出去,熟门熟路的找了过来。一见楼书音倚窗观雪便问,“晓得我快死了,你也好陪着我?” 楼书音一时间没回过神。 “爷。”楼英小心提醒着。 修姬已是转身去请公主过来,小心赔了不是,殷勤请到书房,蹲在角落扒松了火炭,又去院子外头嘱咐着下人送热茶过来。 公主背着一只手仰着头看他,嫣红的口脂衬着她的脸似比他这玉面公子还白上几分。 楼书音道,“公主瘦了。” “在你这地面上,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如何不瘦?”倾歌顺着他的话讲,话里足足的骄傲,背后却是难掩的落寞。 楼书音走过去,手递到她眼前,“臣怜惜公主,能否替公主解忧?” 倾歌看着眼前血管清晰的肤若瓷白的手,她摇摇头,微笑着说到:“本公主特意让人知会你,便不是想着求你或者让你跳进来。苏宸从两位哥哥那回来便没与城主你说些什么?” 楼书音回想起昨夜会见苏宸时的情景,不动声色的摇头,“未得苏大人只言片语,望公主提点。” 窗外有石子落地的声音,楼英悄声退出去。 “你那下人是个榆木脑袋。”倾歌伸手拽着他的袖子,挨着他身前站着,侧耳听了听他胸膛的心跳声,直弄的他这么一个浑身冰冷没了什么知觉的人身体里臊起了一股火才罢,轻笑着道,“我路过迎风楼的时候,副城主跟雪域来的人混在一起,偏偏三哥身边的人也在,我这身子弱,他还替我瞧了瞧。你那副城主若是有心,便会邀着那仁医过来与你瞧瞧,另外,好好与他说说,让三哥别急着回程,本公主还没活够呢。” 转过脸,找了椅子坐下,欢喜的说到:“你我有婚约在身,这般私下见面,漓哥哥会不会生气呀?” 楼书音藏在袖子里的手松了松,抿着唇看着她,良久他才找回声音,说:“公主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啊,是呀。”倾歌继续笑道,眸子明亮,娇小的脸上笑靥如花,端的一派天真。 楼书音瞧着她,一点一点的对比她初来城主府那翻模样,她那时就知道了是不是?宫里的人就是要懂这些的。 “臣会陪着公主的。”楼书音许下了自己的承诺。 倾歌歪头看着他,笑道:“城主也猜到了。一个就够了。”手指着他心脏的位置,“它告诉我,它还能跳很久很久,作为驸马,你便是鳏寡孤独一辈子也好过这般死了。” “九皇子就不打算……找个死囚?”说这话的时候,楼书音有点分不清是自己舍不得她死,还是舍不得自己死了,这世间万物虽无情,可还是舍不得。 倾歌摇头,她不知道,她与这个皇兄相处不过几载,男女有别未曾待在一处,许多时日里都难得见上一面,她去哪知道他对自己有几分真心,恐怕当初接纳自己也只是出于算计。 一时默然,房子里只剩角落火盆偶尔传来一两声炭火烧尽的霹雳声,刺耳清脆,像极了这两个凉了心的男女,临了咔擦一声就消亡在这世间上了。 叩!叩! “进来。”楼书音灰白着脸,捂着小腹坐了下来。 楼英开了门,接过下人手里捧的茶进来,一一奉茶,“公主,爷。” 两人喝着茶。 “大主使出去了。”楼英说到。 楼书音看了他一眼,率先想的是她出去便出去了,“谁的人?” “三皇子的人。”楼英看了一眼公主才小声回到。 楼书音低哼了声,冷笑道:“定是他们闹不开面子,就找了她去。事事都要叫离忧谷插一手,也不怕惹了圣上的不快。” 倾歌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只觉得他说话大胆,敢当着她这个皇家公主的面议论皇子揣测圣上,也是,将死之人不惧罢了。 楼家的人一向狂傲,原以为出了个和善性子的,到头来却是一样的。 “我自幼便听闻离忧谷行事乖张,落云舒更不是一个好惹的。她会乖乖去当那颗棋子?” 公主的语气不善,楼书音一听便知她是为着她那漓哥哥打抱不平。确切的说,她是在为自己鸣不平,落云舒在她眼里是个不受束缚的主,许多事想做便做了,尤其是这样的蠢事。可她不行,就像死也得死得像那么一回事,比如刺杀、劫杀。 其实她可以逃的,楼书音这么想着,但他没敢问她为什么不愿意逃?逃到天南地北,逃过这一劫,这死没了用处,朝廷上谁还会拿她的死做文章?亦或是求求她那漓哥哥,假死一回也可,哪能真死了,多可惜。 可他不知的是,落云舒自认和程可卿没什么情谊,叫人盯了会,面都未露,走了。 见楼书音不应声,倾歌故作不快,“本公主带伤特意来瞧瞧未来的驸马,我受了伤,你倒是一句也不问?” “臣备了良药,还未能着人送给公主。臣这就让人取来。” 楼英去取药。 第一百四十三章 臣没药 趁着取药的功夫,倾歌问了一个她好奇许久的问题,“你与那雪域女子,是真情实意还是虚与委蛇?” 楼书音眸子一颤,抬眼看向她,沉声说到:“公主都知道。” “我不知道。”倾歌摇头,满不在乎的说,“若不是她主动与我交好,本公主还懒得装那回醉呢。” “臣的病只她有药。”楼书音软下音调,缓缓的说到,就像是在诉说着某种因果。 倾歌笑着问他,“那你岂不是离不开她?父皇怎么会让你做我的驸马?” “臣……可以忍。”他声音是颤的,双手用力的撑在椅臂上,额上冒着虚汗隐隐有结霜之势。 楼英取药过来,见他食指点了两下椅臂,知他是寒疾犯了,挪了火盆过来,将药放在桌上,重新与他倒了杯热茶塞到他手里捂着。 公主在瞧着他。 楼书音便让楼英拿着药与公主看,“臣是习武之人常受些皮肉伤。这药疗伤极佳,亦不会留疤……”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也许是因着寒疾发作,话显得绵软而冗长。 “她不是有药吗?你这么怕死,怎么不吃?”公主是听烦了,这个男人不属于她,她不要。 怕死?楼书音倏然抬头看向公主,扯唇笑得僵硬。没得这病前,他是这玉罗城镇守的玉面将军,胡人鞑子眼里尸山血海踏来的阿修罗,一杆长枪威震一方,……是,他是怕死,怕死在沙场上楼家无人可依,去烦阿妹。自从得了这病,沙场呵~是上不去了,凭着一张日渐苍白的脸得了个玉面公子的名头,博了些美名,许是消了些杀孽,人情债越欠越多。楼家败了,阿妹还是不愿意回家。死,反倒成了奢望。 这短短的一瞬,倾歌便懂了,她笑了笑,笃定的说到:“你不怕了。” “臣没要(药)。” “就这么盼着死?”倾歌依旧是笑着,只是这笑里透着苦味,人人都盼着我死,连这个朝野上下人人都称赞一句的玉面公子、驸马爷都盼着和我一起死。 楼书音没说话,垂下眼,下槽牙冻得打颤,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形,狰狞扭曲。 他这么明显的隐忍取悦了公主,公主很是高兴的指着他书房角落藏的一排排白缨长枪,问他,“这都是你惯使的?” 楼书音勉强应着,“嗯,臣…早些年入伍用的是矛,杀伐重了些,改用了,枪。” “倒是成全了别人。”倾歌评了句,起身要走,楼英见势要扶着楼书音起身去送,她便摆手,“着你的人护送本公主回去。见你的事,只有你知我知三皇兄知。” 楼书音点头应下了,“楼英。”坐回椅子里,吩咐到,“护送公主……” —— 迎风楼里飘的酒香到底是喊醒了一众子豪客,三三两两结着伴过来讨酒喝,楼里也热闹了起来,划拳叫好声此起彼伏,好似街上巡逻的士兵皆是虚无,这城里一切照旧。 耐不住季封一再相邀,苏桥还是答应了随他去城主府拜访城主。说是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呵…… 两人由着掌柜引着从后门上了轿,缓缓去了城主府。 在楼上堆雪堆得起烦的寒起见人走了,乐呵呵的甩甩通红的手,在身上抹干净,一个晃眼往城主府奔去,他是定要赶在他们踏进城主府前去见落云舒的。 见到落云舒是在岑馨待的院子里,凰雕竟是不在,随口问到:“怎么那莽丫头不在?” “你倒是好做长辈。”落云舒放下盯腻了的茶杯,瞄了一眼他故意露在袖子外头通红的手,揶揄到,“这是着哪贪玩去了,贪上了朱砂?” “师姐,你什么样的事都塞给师弟我,当师弟是什么人了?”吹了寒风又堆了许久的雪,寒起自是不满的。 落云舒是什么人呐,她才不管他那点子不快,敲敲桌让他坐下,“谷中弟子下山历练,这么好的时候她若不回去,岂不是再等上四年。” “已经回去了?”寒起有些诧异,挨着她座椅坐下,扭头瞧着她专注的问到,“那她跑这一趟,什么意思?” “自然是邀功了。”落云舒懒怠的说到,眸子微垂藏住眼底的冷嘲,复又笑说到,“漓华想要楼书音手里握着的兵符,竟是连对他有情有义的公主也舍得杀了。到现下也未曾替公主谋一条生路。” “公主来过?”只一瞬寒起便猜到了关键。 落云舒抬了抬头,松动肩膀缓解身体久坐的滞涩,方才回他,“公主是个聪明人,想着来探探城主的口风,可那傻子宁愿死,也不盼着活。到底是让公主失望了,她也…就二八年华,早早死了真是可惜。”说完满面可惜,不知是怜惜公主还是怜惜她那挂名的哥哥。 “我记得你那天下楼里……”寒起话没说完就被她横了一眼,遂笑着改了口,“也是,楼家的人都该死。” 听言,落云舒皱了眉,她虽不喜楼家,但一个破落的楼家还不值得她惦记和恨,“苏宸可是知道了三皇子与九皇子这一出大戏?” “他这一日都黑着灯未曾有动静,许是舟车劳顿还未醒。” “苏宸可是肱骨之臣,不过几日劳累,在这群狼环伺的玉罗城他岂敢高枕无忧。”落云舒知道他未说实话,面露不耐,“赵家小子又惹了什么事,让那苏桥去而复返?” 寒起支着下巴兴致勃勃的说到,“百里雪宥昨夜强纳了赵家幺女,徐家那少主许是瞧见了,高热不退急坏了赵家小子,正又见苏桥拜访百里雪宥撞破了昨夜的事,那小子等人一走提着刀就去闯被人擒了。一番闹腾,他那妹妹倒是咬了舌险些死了。” “听你这语气,人没死觉得有些可惜?” “嗤~”寒起冷笑了声,抱臂,不屑到,“那丫头死便死罢,只是你管那赵家的事做什么?” 落云舒起身走了两步,回头与他说,“三皇子所托,怎么也得看看。” “那不是有苏桥嘛。”寒起想也不想就回到。 “苏桥是皇上的人。”落云舒长叹了一声,摇摇头,开门出去,冷风带着雪撞了她一身,她身后的寒起适时的打颤,跟着她出来,嘟囔到,“怪不得公主求死心切。” “她可不知道。”落云舒随口回到,抬手招了角落候着的暗卫下来,未等人行礼直截了当的问,“苏桥在哪?” “在西苑。” “他倒是会卖好。”落云舒冷笑,挥手让人退下,背着手去西苑寻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肱骨之臣 在去西苑的路上,寒起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她的态度,忍不住问到:“既是漓华想要,你怎么就选中了季封?” “选他不过是他占一个皇子身份,我倒是想选漓湮,他愿意吗?”落云舒看了眼堆雪的檐下,背着手与身侧的人商量,“等临寒那女人回来,我们去城郊堆一回雪,难得停了雪。” “你晓得她几时回来?”去堆雪寒起是不愿的,若说与她一个人去尚可,再加一个他就不愿了,“不若我们现下就去,她若回来,叫人知会她过来便是。” 落云舒猛的停下脚步,看着他说到:“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她去哪了。”话罢,提步离去。 寒起在原地站了会,细想她不是知道吗,生什么气呢?抬眼一见人影都瞧不着了,急忙忙追过去,刚巧撞上从西苑出来的苏桥一行人,左右瞧落云舒都不在,气闷闷的要转身离开,谁知道身后的人竟然知道他叫什么唤什么名号,这就奇了怪了。 “寇二。” 寒起站住,回头看他。 苏桥弯身一拱手,行的是文礼,温温和和道一句,“别来无恙。” 寒起眯眼瞅着他,脸上挂着往常爱挂的笑容,奇怪问一句,“先生认识我?” “寇公子莫要说笑,若非认识,苏某又怎会喊住公子?”听苏桥这话显然是认识他,还知道他一些往事。 一旁的季封也拖了他的福知道了寒起与着寇家的关联。 “是吗?陈年往事我都不记得了。”寒起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勾着嘴角意味深长的说到,“这里摔过,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或许先生也在其中。” 苏桥目无波澜的瞧着他,摇头作罢,“既是如此,倒是苏某人唐突了,若是公子相信苏某的医术,暂且一试……” “不记得的事就不用费心去记起了,多谢先生的好意,我还有事,先生自便。”寒起摆手拒绝,转身离开前特意唤了一句,“季副城主,有劳”。 季封瞧着他走远,气不过小声嘁了声,邀着苏桥四处走走。 苏桥瞧了他一眼,一路嗯…嗯的应着他那些琐碎的话,直到两人见到硬撑着坐在书房里的楼书音,苏桥才状似惊异的说到:“这便是无关紧要的人?楼城主真是谦逊。”话语间似要把人情落到楼书音身上,断了季封的念想。 “仁医说笑了。”楼书音忍着身上的刺骨疼痛,起身来迎他。楼英在他身后跟着,保持着一步的距离,眸子微垂瞧着他衣袍下偶尔露出的打颤的脚,时刻准备着在后顶着,以防他摔倒。 苏桥瞧了瞧他面色,蹙起了眉头,说到:“楼城主似乎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得了不该得的病。” 季封闻言一笑,替他说到:“仁医不知,当年边关战役不断,少华领军受了重伤,在回程途中遭遇敌军突袭,军队冲杀过后失去踪迹,再见是一年之后。”说着季封看了一眼楼书音,见他没什么表示,便又继续说下去,“少华被人用旗子裹着捆在马背上,任其生死在边境上晃荡,巡视的士兵发现时少华只剩一口气了。” “哦。想必为了救治楼城主,五皇子废了不少心力。”苏桥淡淡说到,对于楼书音过去怎样他不关心。 季封挑了挑眉,有些讶异于他此时口中的“五皇子”,皇谍上除名,未入族谱,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名不副实的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当年边关战乱,医者悬壶,若说废心力,排不上我。” 苏桥点点头,医者治病救人耗费心力岂是一点半点,世人贪求富贵名利,又想用这泼天富贵换命数,逼着押着医者行医,未想过医者一分一毫,哪来的道理? 微偏头看了眼兀自忍着的楼书音,苏桥轻轻低叹一声,“可惜了。” 几句话的功夫,楼书音却觉得恍惚几十年,往日的事匆匆在眼前过了一遍,再回神,浑身冰冷冻得打颤,犹若堕入冰窟,眸子微颤,他往后伸手抓住楼英递过来的手,哈着冷气说到:“先生坐吧。”一步步走回自己的椅子,坐下。 “楼城主是离忧谷中人,如何不请医仙出谷一试?”苏桥落了座,眼瞧着他情况愈见糟糕也不动一指。 楼书音灰白的脸上透着难看的紫色挤着笑,断断续续的说到:“楼某是个…不详之人……不值得先生感怀……”喘了几口气,就着楼英手里的茶水喝了几口,努力睁了睁眼看着苏桥,眼中雾气朦胧他也瞧不清苏桥脸上的神情,哂笑一声,“先生需要名利立身,可楼某是个将死之人。” “楼城主若有心,此病并非无药可救。”苏桥端着热茶低眉吹着,待茶水稍凉刮去浮沫细品起来。 季封瞧了眼苏桥,他在想这里面牺牲的女孩子真是可怜,没人愿意救她。转眼看向楼书音,不免有些失落,但他藏得很好没人瞧见,他不想倾歌死,他也做不了什么。 沉默了良久。 房中的炭盆又加了新炭,正冒着烟,将人熏回现实。 “多谢先生好意。”楼书音婉拒了。 苏桥端茶的手一滞,抬眼看过去,将茶盏放下,赞叹到:“好茶。”从袖中拿出一叠纸,放到茶案上,轻轻说到,“无关紧要的人不见也罢。”起身便走。 季封跟上去送人。 楼英跟着走到了院门,目送着人离开,转身回来,发现楼书音一头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将人从地上抱起来辗转走进暗室,放至榻上,挪了火盆进来,又给他捂厚厚几层被子,犹豫着要不要去问副城主讨药。 走到外间,抄过茶案上的纸来看,一目十行,“治疗手的……”揣进兜里,转眼又想起落云舒送过汤药,兴许她有法子。提步往外走,临走时特意打了手势让暗中的人仔细照顾着。 刚出院子,见季封背着手站在墙边枯树下,显然是在等自己,抬步往前走,经过他身边被他喊停,“少华不想云大主使卷入其中,你又何故去叨扰?” “副城主管得有点多了。”楼英心有些烦,再怎么样落云舒也是楼家走出去的人,她有知情的权利。 “仁医想要楼家手里的东西,就是三皇子想要,亦是朝廷想要。楼书音他是肱骨之臣,怎么就不懂呢?” 楼英拧着眉看他,“五皇子想要我做什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他活该 “奥~呵呵……你误会了,你不过是楼家一个未亡人,能指望你做什么?嗤~”说着,季封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等他笑够了,楼英早走了。 天又开始下雪,绒绒雪絮飘飘荡荡的下着,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随风来,随风去。 他盯着院墙下堆了一地的雪和枯叶,缓缓的扯了扯嘴角,眸子无光、空洞,在这出神的想着自己何尝不是一个未亡人?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走得下去吗? 面对这满眼花白的世界,季封头一回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怀里藏的药像个烫手山芋烫烙着他的心,明明知道需要这东西的人病得快要死了,他不肯要自己也给不出,谁叫当初算计了,到头来还不是算计到自己头上了。 “呵~呵呵……” 檐角看雪的人被扰了清净,扭头看过来,白雪皑皑的地界上站着一个笑得痴狂的人,看雪的人冷笑了声撇开眼,她问:“一个求死之人,何必呢?” 檐下,楼英仰头看着她,“未到死的时候,还请大主使搭手一救。” “我思来想去,他楼书音握着这玉罗城绵延几十甚至几百道大大小小的关口,怎么活下来的?”落云舒坐在那不动,顶了一头风雪,脸颊被风吹得通红,眯着眼看着天际边那道光亮。 风雪声里,落云舒只听到“楼家的人死了。”热泪便滚了下来,她不是不相信楼家落魄了,只是…… 落云舒抹了一把泪,从檐上跳下来,盯着楼英眼睛问,“他们想怎么分割这一条线上的政权?” 楼英低下头,不说话。 风声呼啸,落云舒没想要他的回复,扫了扫肩上的雪,喟叹到:“走吧。” 江湖上的人还是不要染指朝廷的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转到内室,房里伺候的人又躲进了暗处,落云舒走上前弯腰探了探他的脉,脉象杂乱,凶险万分。先时也替他诊过脉,不知是他久病成医有心糊弄,还是自己无甚用心忽略了,取了腰上软缎里藏的银针,用灯火燎烧后有条不紊的行针。 房中烛火摇曳,灯花落了一地,角落放的炭盆又加了新炭,楼英蹲在那用铁钳拨弄着炭火,满脑子想的是七年前那场风雪下得异常的大,派出去的人皆是无功而返,倒是时任离忧谷四主使之一的琼雪突然来访,也不知少主能够回来是不是因着她的缘故。 这一恍惚,时间便过去了许多。 哐当…滴溜溜…… 落云舒随手将剪子小刀等物什扔到桌上,伴着响声,垂着眼看向角落里蹲着的楼英,问:“唐门的人什么时候和他交过手?” “啊…啊?!”楼英愣了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仔细想想,“少主的身子……近些年来,都不曾与人动过手。” “那就往前推。” 楼英猛的想起一个时间点,也是七年前,更确切一点是八年前,那场战役前的一个月,华山派、崆峒派、峨嵋派几个老门派领着年轻一辈的天骄集结在楼家门前喊打喊骂了一月余。 “……当时战事吃紧,少主特意抽调了一队人马昼夜星驰赶回楼家,才堪堪压下此事。也不知……少主有没有……” “你不在?”落云舒怀疑到。 见她怀疑,楼英急切到,“少主不让我等回去,当年跟去的人马也只是军中寻常士兵,大都已经殉国。此事少主从未与我等细聊。紧接着少主在一场战事中被掳,一年后才……”说到最后,楼英声音愈见低弱,声若蚊吟。 落云舒瞧着榻上的人,冷笑了声,“看来你们瞒着的事不少啊,若不是我有心调查,还不知道当年琼雪已经找过你们。” 楼英起身与她对视,言语激动,“我以为小姐念着少主身体安康怪责我等,却不想怪责的竟是我等未将此事上报。” “我落云舒是离忧谷现任大主使,他,一个即将卸任的主使。知情不报,他活该!”落云舒冷眼看着榻上的人,她知道他醒了,只是睁不开眼罢了,“今日的死局,不过是他的报应。” 烛火飘摇,火光里,楼书音在想他的报应是什么时候埋下的?八年前琼雪来探?还是,自己不该争那一时气短与那些名门贵子一较高下?亦或是,他就不该从那地方回来?楼家就任它生任它死,小妹不会不管它的对不对? 对不对…… “少主,怎么流泪了?是梦到什么了?”楼英坐在榻边,拿着巾子浸了热汤与他擦脸,疑惑到。 这时,已经过了一日。 期间,钦差大臣苏晨登门拜访未果,自去见了三皇子商议到天黑才归府。 护送公主回府的暗卫回禀九皇子漓华会见了雪域的玉女以及鞑靼人,城里便多了不少陌生面孔,愈渐乱了起来。 小姐不知去了哪,迟迟未见归。与她同处的人也是一整日不见踪影了。 衙门的人往府上走了几趟,被他塞给了季副城主,全然忘了那白狸尸身一事,也是那苦主自顾不暇未找上门来,一切都暂时压着不发。 楼英搬了椅子坐在塌边一件事一件事的在楼书音耳边念,倒不是盼着他醒来如何,只不过是他自个心慌,总觉得要发生点什么不好的事,需要念叨分析分析。 —— “京城来的人到了。” 窝在迎风楼喝酒的季副城主迷糊的睁开了眼,推开窗往楼下看,扫过雪的大街上正过着一队人马,冷风扑进来,他下意识打了一个激灵,盯着高头大马上坐的楼书音看了又看,哑着嗓子问:“他什么时候醒的?” “不久。” “呵……”季封低头轻笑,又忍不住偏眼往下看。 那马上坐的人一身白氅,脚踏云靴,额间勒一抹银白,唇红点点。扬眉远眺,走马观花。若非知晓他是将军,不若道他一句好一个富家少公子爱赏这似景人间。 瞧了一阵,一队人马行过这长街转入巷道没了影,季封才收回眼,拢着手凑到嘴边哈气,露在外头的手被风吹得起了皱,红彤彤的,这是他少时吃的苦留下的印迹。 穿不暖吃不饱,冷嘲热讽、欺压凌辱的日子,离他有了一段算是漫长的岁月。只是这玉罗城里冬日太长,一年里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提醒他不能忘却从前。 他接过随侍递来的手炉,笑着默念了一句,“他倒是好,无忧无虑了,只盼着一个死字。” 在旁人听来却是含糊一串笑声,倒没人猜得他心里想的竟是艳羡他楼书音可以一了百了。 大抵人心都是如此,难以叵测。 第一百四十六章 晚间的生意 长街上酒旗飘摇,天空中飘着几片雪。 街角的墙下躲着一个女人遥遥的望着高头大马上的人,满目的痴狂,极致压抑的低笑,“哈哈……呵呵呵……”撑着墙的手指抓进了墙面,捂着肚子笑弯了腰,低下头散落的长发遮住脸,她边笑边流泪,双目通红,嘴唇大张笑得癫狂,望着街面上马蹄踏过的雪,喘着气,直起腰,漠然收回手追着马蹄印往城主府去。留下五个指洞,照雪。 —— 城门口的铁匠铺难得的开了门,炉火烧得旺盛,壮汉拎着铁锤叮叮当当的敲着软铁。 对街的酒铺里飘出来酒香,闻着味壮汉嘀咕了一句,“好酒。” “酒是好酒。要不要来一口?” 壮汉抽空看了来人一眼,少年侠客,杂乱的头发,脏乱的衣服,除了手上拿的酒葫芦腰上挂的铁牌牌没什么值钱玩意,遂低下眼继续打铁,没搭他话。 见铁匠不理会,少年拿着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水淌出嘴角没入领口,游走在小麦色的肌肤上,抹了一把嘴,他道:“好酒!好酒!哈哈哈……”颇俱侠客风范,就是落魄了一点。 叮叮叮,叮叮,当当当…… 壮汉敲了一阵铁,将软铁敲成薄片放入炉火中煅烧,炉火照在他粗犷的脸上,他却在盯着棚子外飘的雪。 脏乱不堪的少侠抱着酒葫芦靠着棚柱睡着了,嘴角挂着哈喇子,被风雪冻得晶莹。 时间一分一秒过,雪越下越大,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再次响起。 靠柱酣睡的少侠睡梦中不耐的皱了皱眉,嘴角挂的晶莹随着他呼吸上下颤动,全然不顾这呼啸不停的风雪。 打铁声停,壮汉蹲下身将风箱拉得作天响。尔后,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淬火声,敲打声,一刻也未停歇。 天色渐暗,壮汉从屋内移了一盏灯出来,照着那少侠看了许,放下灯转身走出棚子,从棚边堆的雪里抽出一把长刀,炉子里的火已经熄了。 这时候酣睡的少年忽然睁开眼,望着他手里的长刀,说到:“我不用刀。” “这便是三月前定制的刀。”壮汉却是不理,将刀搁在火炉上,“开了刃,锋利的很。”踏步进屋,将门锁上,灯也熄了。 留在外头的灯突然被铺面来的一掌风给熄了,灯衣破碎,打翻在地。 “谁?”那少年郎短促的一声急呼,翻身躲开迎面刺来的长剑,顺手抄过炉上长刀,振臂一挥反挡回去,提刀转手削上来人手臂,直奔脖颈,被动转主动。 他刀用的极好。 刀剑铿锵,风雪不止。 —— 玉罗城天下楼分部。 落云舒在这里待了一日一夜,总算是等来了想要的消息,铁匠冯阿三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特意让下属备了烈酒,要好好喝一杯。只是酒未到跟前,不想见的人倒来了一个。 她望着一声不吭站在楼下风雪中的人,笑了,转身下楼,端着酒遥遥敬他,笑呷一口酒,问:“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来的人是寇寒,医者寇寒。 “来看看你。” 烈酒入喉,她品味了许久才接话,“好辣的酒。寇大夫不守着公主,来看我做甚?” 寇寒皱了眉,他一向知道她什么性子,说这些话也是迟早的事,“公主要见张鸿云。” “哦…呵……怪我……一直当你是他漓华的走狗,什么时候倒也听起公主的话了?”说这些话的时候,落云舒睨着眼借着楼里昏暗的光瞧他的脸,想要瞧清楚他脸上有没有愧对,可惜这人木头脸惯了,倒是可惜了她热的酒,凉了。 寇寒看着背光而立的落云舒,眼里的光一寸寸熄下去,低低的问:“你见着琼雪了吗?” “你说什么?我没太听清。” “云大主使,见着琼雪了吗?”寇寒加大了声问,问到一半没了底气,声音被风雪吞掉,落云舒却瞧着他发笑,“哈哈…哈哈哈……你说什么?声音再大一点,我落云舒耳朵不好。” 寇寒,“……” 落云舒笑够了,翻手将酒倒了,温热的酒水洒下砸进雪堆里,融出坑。 她道:“公主想要人,得按天下楼的规矩来。你想要人,得另算。” “好。” “那就好。”落云舒拍拍手。 楼里丢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趴在雪地里,一头乱发混着血,叫人瞧不清模样。 寇寒站在原地,瞧着地上趴的人,眉头紧蹙,“怎的如此血污……” “他如此嗜睡,不过叫人多抽了几鞭醒醒神罢了。”楼里走出来一个女孩子,娇声到。 寇寒定睛一看才发觉是燕如的徒弟萧兰,看向落云舒,干巴巴的道:“你也开始带徒弟了,也好也好。” 落云舒扭身回了楼里。 望着她的背影,寇寒没敢去问弟弟寒起身体如何了,寒毒是否压制住了。 丫头萧兰抓着他问要着信物金叶桃花,他也没时间去问询。 上到楼上,落云舒看着等在房中面目模糊的莲尘,道:“坐下吧。” “你说,他知道这玩意吗?”莲尘摸着脸,眼却瞥着楼下的身影,关上窗坐回桌前。 桌上是早已备好用烈酒浸泡的各样小刀长短针,以及一张人、皮。 落云舒没应她的话,捧着她的脸,用小刀在她脸上刮取死皮。 楼下的对话在风雪夜里一字不漏的传了进来: “寇大夫未免太过抠搜了,天下楼可不做这样的买卖。”萧兰没认寇寒离忧谷里的身份,只催着他赶紧交信物金叶桃花,免得翻脸无情。 寇寒看着手里攥的为数不多的金叶桃花,还是递了过去。 萧兰将信物尽数收在手中,一一对过数后,才仰着笑脸与他道:“数是对的,那罪人琼雪不在这,你自去东城门寻。” “嗯。”寇寒拖着地上装睡的张鸿云往东城门的方向走去,在大雪铺满的街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萧兰望着地上拖曳出的血痕,嗤笑了一声,兀自想着:这都是破了规矩的,天下楼晚间从不做活人生意,今个是破例。回身关了大门,上了楼,瞧见云师伯在待客,好奇这晚上还有什么人来天下楼做生意的,悄摸摸躲在角落想看又不敢,犹豫片刻,悄声走了。 房内,落云舒仔细揭下她脸上的死皮,闲话道:“跟在燕如身边,胆子都练小了。若是魏茗,只怕早过来了。” “她性子急,教出来的徒弟能有今日这般也算是不错了。”莲尘闭着眼任她在脸上施为,“也不能盼着人人都似那丫头的狠。这心凉了,才是叫人害怕。”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为什么不杀她 “惯常见你都是诗书琴酒,徒弟也未曾收一个,倒是对她了解。”落云舒收回手,盯着她的面容仔细瞧了瞧,抄过桌上细小的弯刀,修饰她的唇角。 待她修饰平整,莲尘才道:“以己度人罢了。我是什么样的人?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会不清楚。” 落云舒停下手,拿着刀,迟疑了一瞬,“你真是高看了她。”继续手头的活。 “呵……” 莲尘低笑了一声,未再言语。 换脸是个细致活,需要剔掉坏死的肌理,将那薄薄的一层皮粘贴上,不使其失去活性,哪一项都不容易。 长久的时间过去,窗外的黑夜里风雪猖狂,穿梭纵横在这座人心惶惶的古城里,替多少不眠人呐喊胸中忧郁。 “好了。”落云舒捏着刀长舒了一口气,撕了纱布与她裹上,仅仅露出她一双眼和嘴来,边收拾器具边说到,“听商鹊说他想带着你。” “你不是早知道了。”被白纱裹着脸说话极其不便,为了跟着商鹊去游山玩水,莲尘可是腆着脸来找的落云舒,就为了让她好好给自己换一张脸。 落云舒站在灯烛前回头望着她,想了一会才说到:“八年前琼雪到这里所为何事?” 莲尘一阵无言。 “付筱你怎么就狠不下心呢?” 莲尘(付筱)眸子一震,盯着她,手指沾了冷却的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灭。 落云舒盯着那个字,盯着它慢慢的消失,她才恍然收回神,“多谢。” 多谢?谢什么?付筱想问,却问不出,知情不报她不过也是楼家覆灭的一个罪人罢了。 落云舒在原地站了许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巴巴的撇下一句,“你且在这休养。”脚步匆匆的离去,叫人看着似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付筱坐在桌边撑着手遥遥的看着她开门离去,房外凌乱的脚步声都叫她心头愉悦,又叫她愁绪拢眉,心中不由得想:她落云舒到底是将她看做朋友的,只是惯常无心罢了。 房外暗中窥伺的琼雪看着落云舒远去,悄声走近房门,还未来得及表明身份,里面坐的人已经热好了茶,邀她入座。 “坐。”付筱不想说话,简短的一个字后,再未说过一句一字。 琼雪瞧着她,仔细的看了又看,也不知她得出了什么看法,冷俏的脸上笑颜一展,犹若冰霜花,冷与美的极致,只是话出口就有些难看了,“都快忘了妹妹原来的模样了。” 不需你记得。 付筱低眼将茶推与她。 琼雪手扶着杯沿,试着温度,自觉好笑似的说到:“为了一张脸,你就要抢我要的人,果真不是一家人。” 付筱看着她,笑了。 “寇寒是医谷未来的谷主,一张脸而已,你我同族,同气连枝,何必去求人?” 见付筱瞧着她,琼雪似乎懂了她眼中的意思,“他不善经营,我背着他来找你,他不会拒绝。” 看了她一眼,笑道:“冯阿三算是我还她的,就当是还了忘川客栈。” 付筱眸子微转,垂下眼遮住眼中不甘,还是慢了一步。 “依你这身本事,江湖走走,便可受万人敬仰。何苦去跟着商鹊东奔西走,沾一身铜臭?”琼雪是不懂她为何舍本逐末,好好的江湖威名不要,赠予他人欢颜只为和气生财。 付筱低着眼未理会她。 琼雪讨了没趣,便再也说不下去了,起身便走。 谁曾想落云舒去而复返,撞了个正着。一阵静默后,落云舒率先说到:“外面风雪大,寇大夫还在楼下等着呢。” 这话琼雪是不信的,公主可不会等。但她还是说,“这就走。” 付筱从房里面走出来,与落云舒并肩一同目视着琼雪离开,只不过她的眼里多了一抹戏谑,像是猫捉弄老鼠,她在捉弄一个看似自由的人。 落云舒偏头看向她,“张鸿云的刀在哪?” 付筱回看着她,用腹语说到:“那不是他的刀。”声音近似久居深山的老妪,尖锐,细长,又带点余音回绕。 “谁的?”天机阁汇总的消息她并非全都阅览,刀的主人是谁落云舒并不关心,她关心的是谁卖的消息,又是谁做的手脚。 “十几年前潜入中原的雪域探子哥舒允皓,前几日假死的白狸。” 假死?落云舒眉头微锁,尸体她见过的,左胸被人捅了个对穿,这么严重的伤势,如何假死?不由问到:“哪来的消息?” “哥舒允皓当初也是雪域一等一的高手,张鸿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纵使武功再了得,还能比得过成名数十载的哥舒允皓?九皇子派他去截人,真是令人震惊。”付筱抱臂摇了摇头,脸上裹的纱布让她及其不适,“玉罗城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我这脸到时候去哪寻你?” “这么说你也只是猜测。”落云舒撇眼看向走廊转角接楼梯的地方,改了到嘴的话,“进去说。” 两人一道进去,阖上门。 楼梯转角处站着一个面容惨白的人,个子娇小,眸子却淬着毒,狠狠的盯着那扇阖起的门。 若是落云舒在这,必定要惊讶一回,这魏茗怎么跟过来了? “商鹊下辖商号内有贡品,他这一回定是要进京报备一趟的。朝廷推迟武比,眼看城中局势,这京城我也非去不可。到时候你自来天下楼寻我。” 见落云舒说的诚恳,付筱便也不勾着她了,“哥舒允皓有个胞弟,与他长得极似,这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连三皇子漓湮都不知。” “商鹊告诉你的?”落云舒半信半疑。 “他不是什么话都说的。哥舒允皓初入中原时遭人暗算倒在付家后院,那时候战火纷飞的,治病救人的药都没有,怎么去救一个仇家满地的江湖人?”付筱用着近乎平淡的语气在诉说她儿时的记忆,只不过平淡里多多少少能品出一些苦来,不然她怎会气息紊乱,显然是心乱了。 落云舒隐约觉得这事里有某个人的影子,她问:“你救了他?” “对啊,我救了他。”付筱应得很快,深吸一口气后,接着说到,“我偷用了药材,被族人发现,毁去容貌打残扔在尸堆里,是哥舒芸和将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 哥舒芸和?落云舒看着纱布下她那双近乎执拗疯狂的眼,问:“琼雪?” “是。”付筱恨声到。 “为什么救她?为什么不杀她?” “君师伯护着,我一个门徒怎敢去招惹。” 这…… 第一百四十八章 都病了 此情此景,落云舒不知该说什么,这样的境况她一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好,低着眼想了一阵,承诺,“我不掺合你俩的事。” “姐姐不是求了大主使您的庇护吗?”付筱儿时童真一心向善,可不是现在的轻易不信人,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露出的敌意那般明显,使得落云舒心头一震,赶忙道,“你瞧着我像是大善人吗?她的死活与我何干!” 付筱瞧了她一阵,直瞧到她心里发毛,才说到:“我自是信你的。” 落云舒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一直知道付筱性子执拗,这些年里风花雪月的仅仅是为了藏住那份不安和冲动,喟叹到:“还是你看的比我清。” “……”付筱无声笑了笑,用腹语道,“你早晚死在那丫头手上。” 落云舒猛的别开眼,说实话,她前一刻还在犹疑分辨那暗中人是谁,现下就落实了猜测,心里不太好受,离忧谷里的人都病了。 “死便死吧!” 门外一团风闯进来,萧兰端着热烫的药进来,眼看着落云舒,别的都不多看,娇脆脆的说:“大主使药熬好了。” 落云舒低眼瞧着她软软的发顶,静默了一会,摆手叫她将药碗置于桌上。 萧兰将药碗搁置在桌上,无意间瞄到被纱布缠满头的付筱,心神慌乱的躲开眼去,小声到:“弟子告退。”得了落云舒的准,悄声退下,阖上门,惴惴不安的往楼下去,谁知一转眼便瞧见猫在楼梯角角落睡着了的魏茗。 弯身过去,魏茗却忽的睁开眼,恶劣的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吓了她老大一跳,退了两步,睁大了眼睛瞧着魏茗,又觉颜面受损,气呼呼到:“魏茗你吓唬谁呢!?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当然是来找你的。”魏茗瞧了瞧她身上的衣裳,爬起来,站到她面前,虽个头不及她,这一刻气势是压住了的,顽劣的说到:“我还没去处睡呢,你睡哪?带我一起。” 萧兰怔愣的瞧着她,有些不可置信,“我和你熟吗?”扒开她靠过来的身体,迈步往前走。 “不过是当了个烧火丫头,还当真以为云师伯护着你了。”魏茗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的说到,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她听见。 萧兰猛的回头,一展轻功瞬移过去,锁住她脖子,逼问到:“你在汤药里放了什么?” “咳咳……” 魏茗没了武功,她细嫩的脖子被萧兰像抓鸡仔一样捏在手里,一掐指就能捏断。 她努力的呛咳着,风声也在应和。 萧兰松了松手上的力道,让她可以说话。 魏茗仰着脸,眸子里泛着泪水,殷红一片,可怜兮兮的说到:“你可就冤枉我了,我可什么也没放。” 萧兰松开了手,魏茗却软倒在地,大喘着气,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眸子红彤彤的像是被她可劲的欺负了一般,气的她牙直痒痒。 不过是被废了武功,有离忧谷养着,凭着离忧谷门主入室弟子的身份,这江湖上岂会有人敢轻易开罪?还不是顺顺遂遂过一生。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她占了个全却是不知足,今日还这般恶心于我。若非大主使在上面看着,定要卸了她的手…… 萧兰气哼哼走了。 魏茗倒在雪地里,看着漫天飞舞的雪,无声的笑着。她那双通红的眼,目光发直,眼底映着雪,睫羽上染着雪,思绪早已飘到来年的春天,离忧谷里漫山漫山的桃花开,真是漂亮极了。 楼上,落云舒命人守着火重熬了一碗药,向付筱告了辞,特意走的后门。 —— 城主府里此刻正灯火辉煌。 迎接朝廷来使的晚宴还在进行着,院子中央舞女围着篝火翩翩起舞,丝弦管乐,歌女小调,侠士舞剑,正是兴头。 落云舒扫了楼角一边雪下去,勾脚坐着,仰头喝着讨来的酒水,一面欣赏着远处院子里的热闹,一面接着雪玩。 下面的人告知临寒,“大主使回了院子。”临寒走来寻她。 仰头瞧着她在上面喝酒,纵身而起落在她身侧,挨着她坐下,拿过她手中酒壶,“明日就走。” “去哪?”落云舒接了一手的雪水,问她。 “入京。” “舍得?”落云舒扭头看着她,伸手替她拂去额上绒绒雪。 临寒皱了皱眉头,“这玉罗城里冷呼呼的,他爱待着我可不爱。” “切。”落云舒笑了一阵,夺过酒来灌一口,吸着嘴皮,咽下烈酒,“江家那小子入了擒仙谷,到现在还未传回来消息。” “你把杨修的名头搞那么臭,她就没找你麻烦?”临寒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眺望着前方。 想到半时辰前才见过一面的付雪,落云舒便只觉得他杨修是个笑话,一心一意护着、念着的人,从未替他说过一句公道话,也未曾想过出头为他撑腰,大概这追杀令还是有点威慑作用的。 她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没藏一句好话,“这事出来多久了?同在一座城,也没见她上门问过罪。况,这名声于他杨修有何意啊?” “到底是一个出家人,名声比之性命更重要。”临寒从旁说到,似乎在预示着未来某件事的发生。 “一个是前朝权贵杨家之子,一个是叛君逆主拥有从龙之功的当今国舅之子,谁人敢说他们的是非?”落云舒望着夜空中逐渐落满的雪。眸子里印着白茫茫的雪花,微微染一点篝火的暖光,她平静的说到,“可能就是江家欠他的吧。” 话落,两人沉默了下来。 十几天前,落云舒接到从擒仙谷发来的急信:前朝权贵杨氏嫡孙。短短一行字道尽了其中缘由。 落云舒跟着柳老呆了几年,他那老相好闫婆子还未疯癫时,爱屋及乌教了她一些手段,都是些折磨人的却不致死的小手段罢了。用在江家小子身上的自也是那些,十分经得起长途奔波,尤其是习武之人。 按说这和尚修的内家功夫,也算懂半个医理。不过几月的交情,这和尚呵……中途如此巧妙的与江家的人碰上,还将那江家小子扮做女儿家。若非知晓那一层关系,又有何理由如此作践当今国舅的儿子? 这事情藏了几十年了,早该随人埋进土里了,还是被翻了出来,到底是老天不饶人啊! 雪花落了人满头,一夜尽白头。 落云舒仰着脖子想看云后的月,自落雪起,已是许多时日未得见月光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每一次都是这样 这孤寂的世上,仰头望月的人终究不会是只有她落云舒一人。 在远远的江南,美景如画的擒仙谷里,有一人倚着竹窗静静的看着夜空中那抹月色,久久不移,与月色融为一体,叫旁人如何也不敢打扰。 这人便是她们话聊的和尚杨修。 说到月,不得不提一回两地月色的不同。 玉罗城里的月风雪裹塑着,满眼是月色的粗砺感,极是容易迷人眼,连带着泪水也冒了出来。 落云舒翕动着鼻子,不着痕迹的擦去眼角的泪,随心而动,指着那抹月色道,“想必他也在看月吧。” 和尚看到的月自是不一样的。 江南擒仙谷里的月云遮雾绕、朦朦胧胧,似是绝笔勾勒的吴钩,瓢泼一抹清辉,遥不可及,静谧至极。 杨修望着那抹月,心中颂着佛经,止的是杀念。 他身后看着的他的是睡梦中惊醒的江家公子——江景瑜。 而他动了杀念。 夜空下弯弯的一轮月远远挂着,洒下清冷的光辉,洒入湖面,印进满湖涟漪里,重重叠叠,攒了满湖银波,随着夜风迎来送往,真真是乱人眼。 杨修忽的回头看向身后的竹榻,那眼里的凶狠着实吓到了捂嘴低咳的江景瑜,咳嗽声一下子便止了,低着头躲开视线,将手藏进被子里,别扭不已。 “你知道了。”杨修笃定的问到,气势汹汹由不得他撒谎,江景瑜只得点头。 是,他知道了。 “怪不得……” —— “替他算了一卦,死的太不值当了。”落云舒笑了声,轻飘飘的说着将来似是而非的结局。 冷风卷着雪扑了两人一身,临寒瞧着她,见她一大颗泪水砸下来,还未来得及拥抱狐裘,就被风雪冻成了冰霜挂在了绒毛上。视线便落在了她的狐裘上,临寒问:“怎么算起命来了?” “闲来无事,算算罢了。”她问得轻巧,落云舒压下心中的不适,答的也十分轻巧。 心下却是有些难挨的,命运这种捉摸不透的东西谁不想抓住脉络好好活一场,只是这脉络早在十几年前松开了,便再也拥有不了了。不由得有些苦闷,又不肯轻易承认,望着临寒道:“算人算己,习惯使然。” 风雪呼啸,哗啦啦的吹着,临寒瞧着她冻红了的眼,瞧了一瞬,别开眼去,看着江南的方向,喟叹到:“还是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落云舒心中反问,嘴上却道:“星卜之术岂是轻易能放下的?” “也是,星卜之术除了谷中的宁师伯便属你最精,当初你可是要入天机阁的。” 落云舒撇撇嘴,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还翻什么? 见她不说话,临寒原是有些纳闷的,可一转眼便对上了她愤恨的眼,忽的就明白了,笑到,“怎的?怪我拦了你?” 临寒说的事是十几年前近二十年前的事。 那时候,离忧谷里没有落云舒这号人。也不唤楼云舒,叫的是她那樵夫养爹瞎取的名一一,唯一的一,唤起来尾音拖得像依依,似是要一辈子不离不弃如影随形。 这名字里包含的情感,临寒是怎么也不知的,只当是别人瞎取,瞎唤的。她只记着落云舒入谷的时候瘦的皮包骨,一头枯草似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瘦弱的身子套着不合身的衣服一步一步拾阶而上,走到她面前。那双凶狠又稚嫩的眼盯着她,她也是怕的,挺挺胸脯,壮胆似的说到:“你便是一一吧,跟我来。” 那是临寒第一次领差事,不想出了差错,辛苦的维持着新任门主首徒的娇矜,其实汗流了一背,虚的。 谷里任谁都知道,那些个当死士、暗卫培养的都是些下得了死手的狠人,这个小丫头片子一看就不好惹,还是被暗堂属意的苗子。 小小的临寒领着瘦小的一一去了谷底的暗堂,走到那黑漆漆的石洞门前,腿哆嗦了好一会,扭头去看身后的一一,一一却说,“吃的。” “什么?”她问,她紧张没听清。 “吃的,肉。”一一仰着脸看比她高一头的门主首徒临寒,咧唇一笑露出漏风的牙。 可临寒知道,这个时辰,暗堂是没有吃食的,哪来的肉?她想也不想的要拉着一一往回走。一一却不依,拽着胳臂要往洞口走,嘴里含含糊糊的喊着,“肉!肉!” 临寒怕暗堂里面的人出来,又怕这可怜的一一闹着进去,弄的尸骨无存,死死地扯着她往回走,“你跟我走!走!” “肉……” “不就是肉嘛,我带你去!”小临寒那股子执拗劲也上来了,两手拖着她往外走,恶狠狠的骂她,“饿死鬼投胎!”多的却不敢骂了,因为一一已经昏死过去了。 临寒背着一一去见师傅漓幽珠。 那时正当年的漓幽珠斜睨着眼看她,直瞧到她主动跪下磕头认错,才问:“暗堂瞧中的好苗子,你也敢拦?” “徒儿知错。”临寒头贴在地上,心有余悸的回,“徒儿不知怎的,着了魔似的拉着她……” “不过是一个乞子,你若是喜欢便讨了去,何必如此?”漓幽珠甩袖离去,并不打算管一个乞子的生死。 砰砰砰砰……临寒慌忙磕起了头,她知道师傅还在责怪自己,自己不该自作主张还丢了师傅的颜面…… 那一次,她跪了一晚上,磕了一晚的头,师傅才准她领了罚,带着一一下去由她生死。 临寒回想到这一幕还是忍不住庆幸额上没留下疤痕,不然可就后悔死了。 这短短时间里,落云舒脑子里某些压抑已久的想法跳了出来,怎么也控制不了。 她忍不住的想,若不是那时候兵荒马乱的,她可能真会和养爹相互依靠一辈子,只是到底不如愿。养爹早早死了,死在打樵的山上,尸首都没找着,说是天寒地冻叫山中的野怪吃了。 若是爹爹没死,一一怎么会是个没人要的赔钱货呢?若是爹爹没死,一一怎么会落入这贼窝,学了一身杀人本领做了爹爹最害怕的人呢?爹爹不是要养一一一辈子的吗? 这时候却听临寒娇呵到:“我可是废了好大劲才将你背回来,休得埋怨我!” 落云舒扭头看着她,“你答应过我。” “我……”临寒语塞。她答应过她要帮她去找她养爹的尸身,就算是立个衣冠冢也好。“这不是大火烧了山,没一个活口嘛。” 落云舒痛苦的闭上了眼,她就知道是这样,每一次都是这样。 第一百五十章 无耻 “难得你心还有惦念,哪像我,至今不知自己姓甚名谁,顶着离忧谷里的排号,一活便是一辈子。” 这话……呵呵……落云舒仰头灌了一口冷酒,“知道有知道的苦,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 好?临寒心想了许久,到嘴边的话犹豫着又吞回肚子里去,“早早动身吧,免得夜长梦多。” “你倒是急了。”落云舒嗔笑到,手扫扫身上落的雪,起身,踩着屋檐顶着风往东边走了几步,似是能看到京城一般,手罩在额前眯着眼看了一阵,随意找了一句话,“谷里的冰棺,他知道了。” 临寒听言眸子一眨,微昂了昂头,从鼻腔中呼出一道白汽,颇是感慨的说到:“肖雪替他打探了这么久,也该知道了。” “寇寒跟着他。你说明年能喝到他俩的喜酒吗?”落云舒不纠结于一个点,思绪跳的很快,一会一个想法,“这云琅天真浪漫,怕是不会轻易罢手。啧啧……来年又是一出好戏。” “哪里热闹往哪里钻,明年可有你瞧得。”寒起从院子里踏雪上来,随手塞给她一壶热酒,扭头又和临寒说到,“别怪我没拦,你也知道这是什么地,给他留点面子。” 临寒瞥了眼站在檐下往上瞧的漓华,足尖踏雪轻飘飘落在他面前,俏丽的脸上微微一笑,“九皇子真会寻地方,好好的热闹不凑,惯爱蹿这种巷子胡同口。” 落云舒喝酒最怕人寻,特意找的小院子,周边来来往往穿插几道小巷子,雪堆着,枯树一丛一丛的,最是冷清不过。 既是九皇子来了,落云舒也不得不下去见礼。她随意行了个江湖礼,眉睫微挑,拎着酒壶打算走走遛遛给两人让开道来。谁想到那人不遂她的愿,要留她,“云大主使留步。” 那温和的话调容易让人恍惚,落云舒回头瞧了眼临寒,才看向九皇子漓华,神情冷漠的问:“不知殿下有何事?” 本想套些近乎的九皇子顿时收敛了眼中的笑意,唇角微动,似是笑又似是隐忍怒意,眸子一转瞧着脸若寒霜的临寒,眉头微皱。 “殿下若无事,云某就告辞了。”走的时候,落云舒特意瞪了临寒一眼。便是这一眼让漓华有些没反应过来,叫她溜了,实在不应该,漓华悔恨不已。 瞧着他这微垂的眼睫,临寒仅是一眼就明了他的悔意,仰头看了看风雪,其实黑灯瞎火的也没什么好看的,但她忍不住,只能装着赏风赏雪,一派轻松的说到:“殿下若是无事,本门主就告辞了。”脚却停在原地。 风扯着她的发丝,像是要把她留住。 漓华却道,“临门主似乎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本殿欠临门主一个人情,现下是来还的。” 临寒回头看着他,见唇角微含,似笑非笑的模样,便知他蔫着坏呢,“你想还什么?” 漓华如愿说下去,“公主病弱,若死在了途中,玉罗城易主,你离忧谷何不趁此机会与我合作一番?” “这便是你还的人情?”临寒眸子微眯,她是真没想到这个人如此狼心狗肺,堂堂一个公主说杀就杀了,一座城说送就送了。 “是。”漓华手背在身后,身形挺拔,一身藏蓝色的锦袍外罩厚厚的白色大氅,腰间挂着巴掌大小的环佩,玉勒着额,风度翩翩是皇子该有的模样,只是他说的话到底过于血腥了,“不够吗?用一座城成全你的江湖名望多好的事……” 临寒拧着眉仔细的多瞧了他一眼,“真替公主伤心,认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当哥哥。” 前些日才被人骂了讨奶喝,今日又被指着鼻子骂狼心狗肺,漓华的心情极度的复杂,他不想动手,又发泄不了心中怒火,抿着唇看了她许久,她也不低头,遂只能作罢,笑着掩饰自己的失态,“临门主似乎及其关心本殿。一个合作而已,互利互惠的合作。” “离忧谷还未落魄到需要无辜百姓填命来振名望,你寒阙倒是值得一试。”临寒丢下话,扯唇一笑,扭身便走。 风四面八方的涌来推着她往前走,不许她回头,也不许她停留。临寒想,大抵自己从未了解过他,就像当初一见便心生不喜,时间也慢慢验证了这点。 “不若换个条件。”漓华笑看着她愈走愈快的身影,抛出了最后的筹码,“江景瑜交给我,玉罗城城主还是你离忧谷的人。” 无耻!临寒怒而反身,面上却一点也不显,冷冰冰的目光看着他,“江景瑜是谁?本门主久居山中,江湖上的人知之甚少。” “哦?呵~”漓华低笑,手扫了扫雪,仔细的理着被风吹乱的衣襟,也不瞧她,浅笑着道,“真是艳羡临门主,事事不必亲为。” 暗中听着的寒起,额上青筋直冒,直想给他脸上一拳,打到他生活不能自理。 “看来殿下是个可怜人。”临寒颇为同情的看了他一眼。 漓华喉头一哽,唯有微笑面对。 “殿下不必事事想着离忧谷,还是替寒阙多多着想。”临寒说完这句,一踏雪,飞身上了屋檐,没入月光,不见了踪影。 此刻,寒起悄然退去。 漓华盯着天边的月,冷笑了声,“擒仙谷。”转身没入风雪,匆匆忙忙又投入到盛大的洗尘宴上,与人推杯换盏间,心神却远飘他处。 漓华的人已经在擒仙谷外等了半月有余,至今未传回消息。江家的人也是半点不急,也不知道玩什么把戏?!手中的酒少了些滋味,漓华望着篝火旁载歌载舞的美人,想到了临寒,想到她那柔弱的腰段跳起舞来应当是绝美的,不由得轻叹了一句可惜。 九皇子叹气,在座的理应都问问,楼书音低着头只当未见,三皇子向来不爱搭理他,新来的大臣又怕了他,苏宸是文臣,是真没听见。 漓华看了一圈,摇摇头,将杯中酒饮尽,道了一句乏,起身离席。三皇子丢下手里的果脯,甩甩袖子一派轻松的也跟着离席。 楼书音起身恭送。 其余凑数的人等也三三俩俩告辞,舞姬琴师退场,雪花匆匆落下,楼书音在原地站了许久,楼英端着暖热的梨花酿匆匆赶来,伺候着他入了嘴,身子回暖一些,打起棉帘,移步回了主院。 夜深,楼书音躺在床上,烛火燃烬前,他忽然说到:“今夜就将人遣散了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她走了 楼英拢着被子睡在外间的暖阁里,一听这话瞬间醒了神,睁眼盯着里面烛火暗下去,才披衣出门去安排。 楼书音听着风雪声里细微的门响,忽的闷声发笑,笑着笑着引了泪出来,泪划过脸旁落入锦枕,他便止了笑,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楼英回来的时候,听着房里传出的细微哭声,心中五味陈杂,举起的手又收了回去,站在门外吹了许久的冷风,待到房里再未传来声响,他才轻推门进去,走进内室,给屋中四角呈的火盆仔细添了炭,抹着泪退出去,窝在暖阁里一夜未睡。 第二日楼书音早早的起了床,四处都寻不到楼英,心中空落落的,去到前院,修姬正挑着灯笼指挥下人扫雪,见他过来,忧心他的身体,免不得劝劝,“城主不若进来罢,廊下生风。” 楼书音不过是瞧着扫雪热闹,想沾沾这份热闹,谁叫自个身子不争气,只能退而求其次,掀了帘子进去,见楼英在,脸上一喜,“你倒跑这来了。” 楼英手里藏着热烫的两个鸡蛋,一脸勉强的说到:“早间饿了,过来看看有什么吃的喝的。” “臭毛病。”楼书音笑骂一句,不与他计较了。 修姬从外打帘子进来,“少爷难得来我这,恰巧姑娘叫我早早熬了一锅最是温和滋补的羹汤,我盛出来,少爷尝尝?” 这意外的惊喜让楼书音心跳快了几分,眸子发亮,万分殷切转为叹息,“阿妹…有心了。” 修姬笑吟吟的去大厨房盛羹汤。 寒起面色不愉的站在锅边,眼巴巴的盯着锅里的羹汤,见她过来,抱臂冷哼了一声,等她盛完,见没有自己的,当即便道:“怎没有我的?” “少不了你的。”修姬用托盘端着羹汤出去。 寒起跟在后头,见厅里果真坐着楼书音两人,嘴巴一翘,扫椅子坐下,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哪次少得了你。”楼书音取过羹勺颇有些自得的说到。 “那是。”寒起娇矜到。 楼英背着脸偷摸摸将鸡蛋一口一个吃掉,这引起了寒起的极大不满,敲着桌子,“诶诶诶,怎么回事你?饿死鬼投胎呢?!让你给我一个不给!存心气我呢你!” 楼英擦着嘴憨笑不已。 寒起气得别开眼,怒气冲冲的质问楼书音,“你好端端的将人遣散做什么?” 楼书音闻言看了楼英一眼,“楼家气数已尽,早散早好。”楼英低下头猛喝着碗里的羹汤,幸在不烫,不然非得烫一口疮不成。 “早不散晚不散,偏偏这个时候散,她就这么好拿捏?”这话尤其的重,楼书音脸色瞬间转白,晨起带的一点潮红霎时没了踪迹,不可置信又万分犹疑,斟酌着字眼,语音发颤,“这与阿妹何干?” 寒起怕了人掉泪珠子,尤其是他那双与落云舒极其相似的眼,不觉话语就软了几分,“你知道她什么性子。”话落又觉得抹不开面子,追斥一句,“又不是非得死,不知道你脑子里想的什么?” “……”楼书音沉默的低下了头,谁不想活呢?不都是迫不得已。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于他来说像是在过漫长的寒冬,碗中热烫的羹汤也随着时间冷却,楼书音扒拉着碗里所剩无几的羹,陷入无尽的懊悔中。而桌侧的楼英却在思考着金蝉脱壳能有几成把握,只是他想来想去都没想明白九皇子为什么不放过公主? “她走了,叫我留下来盯着你喝了这碗汤。”寒起妥协似的说到。 楼书音端碗的手顿在了半空,低垂着眼看着碗里的羹汤,低嗯了一声,就着碗慢慢的吃起来,越来越舍不得。 寒起瞧了他一阵,撇开眼若无其事的瞅着棉帘下被风吹着送进来的几粒雪,真若他所言等到楼书音用完羹汤,潇洒起身,一掀门帘出去,风雪扑着他的脸,轻功一展他便踏雪而去,十里长亭外落云舒还在等他呢。 “走了。”楼书音端过寒起未曾动用的羹汤,平静的喝着,心里头竟然什么想法也全无,此刻的他平静的让他自己生疑,陡然想起昨日宴上九皇子途中离席见了临寒,闹了些不愉快,眸子一闭,怪不得圣上下此圣旨。 修姬估摸着时间从外进来,交给他一个锦囊,道:“姑娘给的。”楼书音接过来正打算拆开看,便听她说到,“玉姑娘送了信过来,城主要看吗?” 楼英唰的抬头,玉女?目光灼灼的盯着修姬手里的信。 楼书音却不打算接。 见他不接,修姬就将信收了回去,自掌间化为齑粉,打帘子出去,抛入风雪里,随风来随风去。 —— 迎风楼里的百里雪茵听到探子回报的消息气红了脸,正思忖着要不要去一趟城主府,哥哥百里雪宥带着哑巴了的赵林允过来,见她生着气,不由问到:“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惹着妹妹了?” 百里雪茵却不回他,直勾勾的看着藏在他身后的赵林允,心中纳罕不已,不过几日这女孩子倒是换了性子,如此畏缩,想来哥哥用了不少手段。 侍女沏了热茶过来。 “哥哥找到人了吗?”百里雪茵摁着赵林允坐下,摸着她头上戴的珍珠和金丝攒的雪莲花,扭头对正惬意品茶的百里雪宥说到,“哥哥对赵姑娘真是用心。” 百里雪宥瞧了她一眼,视线落在那朵雪莲花上,勾唇一笑,“自是要多用几分心思。” 赵林允却是肩头一缩,低下头,躲开他那极具侵略性的眼,乖巧而沉默,这让百里雪茵对她顿时失去兴趣,坐回原位。 “那楼书音不见你?” “哥哥对雪茵真好。” 闻言,百里雪宥却是捂嘴失笑,笑罢,揉着鼻子说到:“我妹妹出身娇贵,算他有自知之明。” “哥哥若要嘲笑雪茵,雪茵可有些管不住自己的手。” 百里雪宥脸色一变,她要对自己下手,亦或是她要对自己动手,两样他都承受不来,讪讪到:“我疼妹妹还来不及呢。” 赵林允扭头看向冷着脸的百里雪茵,心中一片骇浪,他竟然怕自己的妹妹? “那哥哥找到人了吗?”百里雪茵撑着下巴,娇媚的问到。 百里雪宥笑着颔首,“做哥哥的,妹妹所托自当尽力,人我是找到了,只是他不愿跟我走。” “在哪?” “现下应该窝在城门口的铁匠铺里。” “那不是离忧谷的哨点吗?”百里雪茵有些疑惑。 第一百五十二章 持心不住 “他可不管。”百里雪宥笑说到,品茗几口,又道,“他那伤……”百里雪宥指着自己的胸口,“这里,被捅了个窟窿。这城里,请不来好大夫,能不能活,两说。” 百里雪茵眉头微锁,认同道:“倒是有些麻烦。” “妹妹,呵……我给你想了个人。” 百里雪茵抬眼瞧着他。 对于这样有趣的事,百里雪宥向来有话说话,绝不藏私,“三皇子门下的苏桥,是个狡猾的狐狸。他的医术也算是妙手回春……” “妙手回春?”百里雪茵撇嘴,苏桥那身医术只是徒有其名。 面对妹妹的嘲讽百里雪宥食指撑着额,悠哉悠哉的瞧着噤声不语的赵林允,嘘笑道,“呃,与他那师傅比起来确是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他那眼却一直瞧着赵林允,仿若他话中说笑的是她,而不是背师弃祖的苏桥。 赵林允知道他在笑什么,仁医苏桥在他眼里都如此低劣,自己在他眼里只会更低贱,只是她忍不住的抬头偷看了眼,就一眼,她清清楚楚的瞧见了他漫不经心的视线里赤裸裸铺陈着戏谑,让任何人瞧得分明,他百里雪宥就是看不起她! 百里雪宥一挑眉,唇边笑意缓缓荡开,轻笑一声,“呵!”到底还是不愿收了眼中那分轻蔑,颇有些得意的瞧着她。 赵林允快速的撇开眼,紧了紧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心头痒痒手头痒痒,碍于他的拳脚功夫赵林允只能一忍再忍,头低下去只求人不识她面上羞恼,免得难堪。 “苏桥……”百里雪茵想了会,还是拒绝了他这个提议,娇笑道,“嗯?妹妹我可是最讨厌狐狸了。他这个人,瞧着清风朗月的,其实呢,睚眦必报、小肚鸡肠。”她说到这特意停了下,瞧了眼将头埋进胸口的赵林允,随后淡漠的撇开眼,“他若是以此相挟,免不得一番麻烦,我又何必自找麻烦呢?” “呵呵……哈哈哈……”自妹妹说起苏桥那般性子起,百里雪宥便有些止不住笑来,手撑着下巴摩挲,零零碎碎的发出几声笑音,啧叹道:“还是妹妹看得清楚。” 百里雪茵淡淡一笑算是应了他的话。 “妹妹就不管了?”见她神情淡淡,百里雪宥笑意便止了,随后又问到,“那赐婚一事,楼书音不见你,妹妹如何应对?” “哥哥身边不是跟着两个绝色美人嘛。这中原的皇帝嘴上说说,我雪域还能当真了不成?”她不愿意了。 百里雪宥扭头去看紧闭的房门,门外站着一双侍女,容颜绝美,当得上绝代双骄四字,他实在有些不舍,那个病秧子可享不起这福。嘴上却说,“就算是我愿意,离忧谷里的人怕是不愿意。” “说到底哥哥还是舍不得。”百里雪茵自然是想到了落云舒,几个月前她还反复的想着要与她怎么相识、相处,现在,这些愿景都破碎了,等进了中原,战火一起,和她落云舒还有什么关联呢?“哥哥这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了。” “谁?” “落云舒。” 百里雪宥招手将暗中的人唤出,吩咐他们去请人。“落云舒落脚城主府,倒是可以让他们再去探探楼书音的意思。” “就怕他们有去无回。” —— 城主府。 寒起去而复返,将两个刚接近城主府的异域人打晕扔给了刚回府的季封。 季封邀着他一起去见楼书音,此时他还不知道落云舒等人已经走了,“不若过去坐坐,这两个探子毕竟是您……” 寒起摆摆手,“不去。”众目睽睽之下,翻墙潇洒离开。 落了面子,季封也不恼,回身叫人将人押着关进柴房,自去书房寻楼书音。 楼书音听到季封求见,放下手里的书,命人看茶,将人请进来,待落了座,随口一问,“副城主有何贵干?” “城主说笑了。”季封面浮三分笑,状似颇为诚恳的说到,“楼将军驻守边关劳苦功高,我一个小小皇子,位居将军之下,不过回禀城中琐事,哪能是贵干?” “哦?季副城主说说看,是什么样的琐事让您都解决不了?”楼书音摸着茶盏边缘,来回的描摹。 季封眸子微敛,脸上笑意愈浓,看向他身后站的楼英。 楼书音顺着他视线回头看了眼楼英,楼英便自觉关门出去了。 楼书音瞧了眼季封,视线又重新落到手中的茶盏上。 “衙门里丢了几具尸体,皆是朝廷钦犯。”季封呷了口茶,润润嗓,说到。 “哦。”楼书音淡声应到,不为所动。 “三皇兄刚拿了令牌来提人,现在衙门里给不出人,只怕三皇兄会登门拜访。” 噌!楼书音将茶杯一盖,丢到桌上,“那不正好,圆了季副城主亲近兄长的宏愿。” 季封面色一滞,端了茶撇去浮沫,品上一口,压下心底蹿上来的邪火,轻笑着说到,“那是再好不过了。” 未入皇谍,也敢自称皇子。楼书音不屑的撇开眼,“既是如此,那便由你来代为处理。”说着起身,转进内室,从一处暗格中拿出两卷黄轴,迟疑了片刻,将另一卷黄轴放回去,锁上暗格,踏步出去,“这是圣上命我,一直替季副城主代为保管的东西。现下,是时候交还给你了。” 闻言,季封眸子里闪过亮光,抬起头面露疑惑,起身跪在地上,等着他念里头的东西,谁想,楼书音只是示意他将手伸出来,只得双手接过黄轴来,道了一句,“谢陛下圣恩。”起身坐回椅子里。 未能第一时间知晓其中内容,季封心有惴惴,坐立难安。他在希冀着一些东西,也在害怕着某些事情的发生。 —— 擒仙谷。 近似年关的日头,杨修在这谷里赏着木犀,清风拂过,满鼻馨香。江景瑜在他身后的竹榻上侧卧着,头倚着榻边昏昏欲睡。 杨修摘了一丛未离枝的花骨朵,回头去逗他,木犀细小的花蕊蹭到他鼻尖,搅了他的清梦。 江景瑜闭着眼,捉着他的手不依不饶的哼唧,“和尚,可别招惹我。” “谁叫你一天两头的睡。”杨修捉了几朵攒在一起的花朵儿簪进他耳边的发隙里,扭头望着湖边问,“凌睿那小子多久没来了?” 江景瑜掰着手指算了算,“也就几个时辰。” 杨修侧身看向他,视线落在他久睡潮红未褪的脸上,顿了会,说到:“是吗,我怎么觉得有好几天没来了。”困在这一潭湖边许久,也不至于这般持心不住。 第一百五十三章 出谷 “怎么会……”江景瑜摸了摸耳边簪的木犀回到,摸过花的手凑到鼻尖闻,感叹到,“好香啊。” “这谷里都是这味。”杨修不在意的回到。 江景瑜默默收回了手,小心的问他,“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杨修望着那面湖,风从湖对岸吹过来,吹皱一湖碧水,迎着风他念了一句佛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江景瑜没听懂,佛家的东西他一向懒得去懂。 这时候,湖对岸传来稚子的欢呼声,两人抬眼望过去,凌睿赤着脚踩着湖中的铁索正快步跃过来。嘴里喊嚷着什么,像是要出谷什么的。 “出谷?”江景瑜闻言不禁面上一喜,这小魔头若是出谷,岂不是我的好日子要来了? 眨眼的功夫,凌睿便奔至了二人身前,瞧着江景瑜还搁被窝里躺着,面露嫌弃,“说你弱不禁风还不爱听。”伸手扯过他藏在被子里的手,把把脉,小大人似的,“嗯,不错,这药效是过了。”随后,又从袖兜里掏出一个瓷瓶,扯开瓶塞,往手心里一倒,拿着一颗墨绿色的大药丸子就要往他嘴里塞。 江景瑜宁死不张嘴。 凌睿就扭头看着和尚,问:“我的药有毒?” 和尚被他这突然之语给噎到,有没有毒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怎么不说话?”凌睿奇怪了。 杨修睨眼瞧着他,回到:“你不是要出谷了吗?” “是呀。”说到出谷,凌睿就开心了起来,笑脸扬着,说不出的兴奋,“不过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小脸一沉,趁江景瑜不注意,一粒药丸塞进他嘴里,嘴上还说着,“啊啊啊,乖……” 江景瑜脸憋得通红,想要吐出去却无能为力,继而恼怒自身受制于人,还是一个小孩子,涨红的脸未曾歇下颜色,湿漉漉的眼瞧着杨修,一言不发。 杨修只需睨眼就能瞅得到他那副受气包的样子,收回眼,双手环臂,换个视角赏湖边风景似乎更见幽美,全然不顾目光幽怨的他,恰似闲聊般说到,“你这么聪明,出谷总要闯荡一番,到时候去哪?也好告知一二。” 凌睿支着下巴认真的思考起来,到底该去哪好呢? 见他想的认真,杨修不免有些失望,擒仙谷里似乎对这个小孩不是那么看重。 他问,“你不去找你师姐?” 凌睿手挠着下巴,想了会,“我有好几个师姐,你说哪个?” 杨修哂笑了声,没接话。小孩子的话,接来也无用。 “师父让我给你带句话。” 杨修没回头,两眼平静的望着湖面,脑子里却忽的涌出了那日在江上将景瑜拌做妇人的模样,唇角微动,倒有些让人忍俊不禁。 凌睿见他不搭理自个,从怀中掏出一把银针来,吓得江景瑜身子往后缩了缩,强吞一口唾沫,“你和我说便是。” 凌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手里的针,嘀咕到:“我又不扎他。” 江景瑜放下心来,语气轻快了几分,“那你拿这针做甚?” “江家递了门贴进来,师傅让我跟你走一趟。”凌睿边说边瞧着他,见他似乎早有预料不免有些无趣的撇撇嘴,大人就是无聊,事事算到,扭头又朝杨修的后脑勺喊,“师傅叫我把你赶出谷,免得惹来江家的不快,你这秃驴怎么死的都不知。” 杨修下意识摸了一把头,这几日剃发剃得勤,脑袋光溜得狠,叫人骂了倒也生不出气来,回头低笑着瞧着他,“那就,多谢小施主慈心了。” 凌睿往后撤了一步,微仰着头,“你这和尚邪性得很,罢了,我也懒得管你这事,话我可给带到了。”说完,两手一摆掬在背后,小胸脯一挺雄赳赳气昂昂的往湖边铁索走去,直到身后那道视线消失,才敢松一口气。 他实在是怕了这和尚了,不就试个药嘛,竟还对小爷动起手来了,专挑痛点打,要不是小爷我年纪尚小,不善武功,定要与他斗个不死不休!想到这,他又回头偷看了和尚一眼,见和尚正与小白脸闲情逸致的摆弄着木犀,嗤笑了声,一展轻功踏水而去。 他这刚离了岸,竹屋下闲话的两人立刻投来了目光,话聊到:“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本事,只是这擒仙谷里对他太过娇纵,养得这般无法无天的性格,这要是出了谷,不知惹多少祸端。” 杨修盯着那湖面上未散的涟漪看了瞬,笑他,“你倒是关心起他来了。” “我哪是关心他?我又不欠他!”江景瑜当即就不乐意了,眉毛一扬,包着被子坐起来与他理论,“我这叫惜才。” 闻言,杨修低笑了声,接话,“擒仙谷也未曾亏待他。” “诶,你不觉得就他这性子,以后肯定一大魔头。我这是惜命!”江景瑜气鼓鼓的说到,显然是想起了连日来因凌睿带来的痛楚。 “确实,凌睿在医理方面过分聪颖,小小的年纪在某些方面甚至超出了行医数载的名医,尤善以毒攻毒之法。”杨修抱臂长叹了一声,江景瑜对这一点倒很是认同,补充到,“就是嘴贱了点,贱嗖嗖的。” “不过哦,他要是出谷了,这不意味着我和他一道出谷?”江景瑜现在才明白过来。 “嗯。”杨修点了点头,“等你出谷,我自回寺里去。” 江景瑜把玩着木犀,后知后觉的说到,“他不是来赶人的吗?” 杨修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小孩子的话你也信?” “也对。擒仙谷看着也不像是个孬的。”江景瑜垂下眼,颇不是滋味的想着接下来的短暂时光要怎么渡过。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江景瑜话里的落寞一听便明,杨修开心的笑了笑,怎么说道是赤子心呢,呵呵。“你便好好的回去,勿用担心我。粤北云浮虽说不上什么好地方,老和尚在江湖上尚有余威,想你江家还不敢把手伸过去。” 我说的不是这个。江景瑜下意识的反驳,却不敢把话说出口。放在事情未揭晓之前,这话他都不用过脑子张口就说了,可现下不同了,“怎…怎么会不敢呢……” 看来他一直知道江游是什么样的人。 “走了。”自那日擒仙谷给了答案后,杨修心中便放不下了,也不敢与他独处一室,总是站在门边,话聊完就走,不得停留。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何大侠 江景瑜望着他走远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捂着脸忍不住的啜泣出声,原本清澈的眼续满了泪水,只是手捂着不肯掉一滴眼泪。他心里想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姑姑,高堂华殿上的姑姑。 他想啊,姑姑定是要囚着自个,那起子剑啊刀啊也休想摸了。看来,这擒仙谷里的木犀花香,未曾遮住他灵敏的嗅觉,血腥气愈演愈浓了。 江景瑜仰起脖子,朝平波暗淡的湖对岸看去,那里是出谷的方向。来的时候他记得要越一座崖,高悬的瀑布下是横穿崖壁的铁索,自己那三脚猫功夫,也不知要连累谁。 这些没有定算的事,大体都有了运转的方向,只是到底如何发展江景瑜却不愿再花心思去想了。起身下了榻,抱着软被回了竹屋,窝在长椅上等饭点凌睿来送饭。 不算长的时间过去,凌睿依着时间过来送膳,往常身后总会跟着和尚杨修的,这次倒没有,也不知去哪了。 江景瑜原是想问,但那小孩没让他问,摆好饭菜,盯着他吃,嘴上嚷嚷着,“快些吃,吃完了我好收碗回去。” “急什么?”江景瑜不满的撇嘴,吃的愈发慢了起来,心道谁还不是纨绔了? 凌睿见越催越慢索性不催了,翘着二郎腿坐在他对面,也不知道学的谁,小手放在腿上打着拍子,哼的什么调他是没听清,不禁好奇,“你怎么不急了?” “急什么?”凌睿反问,神情一派天真,仿若刚才急的人非是他。 见此,江景瑜乐了。看来可以聊聊,“小孩子倒是会翻脸。” “你瞧着也不大呀!”在年纪上,凌睿自有他的心气,不服。 江景瑜扒了口饭,笑看着他,赞赏性的说到,“看来你混的不错。” 凌睿狐疑的瞧着他,“怎么说着说着夸起我来了?你不记恨我了?我可是给你下毒的。” “你不是要同一同出谷吗?我记恨你有什么好处?” “是没什么好处,你不说出来,我也就当不知道。这谷里的人谁不对我恨得牙痒痒?又不缺你这一点。” 凌睿这番话倒是让他有点惊讶,瞧着一派和谐的擒仙谷,调皮作乱的孩子心思竟这般重,“我瞧着你那师姐就对你不错。” “谷里面的人对我都好。”凌睿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倒是叫江景瑜瞧着心里升起了几分不适,“你是自小……喜欢学医,还是……” 这个问题凌睿一点也不想回答,他好奇自己在江景瑜心中是什么样的,“你不觉得我心术不正?” 听言,江景瑜思考了会,多吃了几口饭菜才回他,“心术不正小孩子不适用。” 凌睿组织着语言想要再问一句。江景瑜却说,“你师姐瞧着不爱说话,你倒是话很多。” “你在为她说话?”凌睿有些生气,他不喜欢外人跟他谈论师姐,师姐怎么样轮不到别人说。 江景瑜放下碗筷,从桌上拿过一方帕子掩了掩嘴,拎着茶壶倒了一杯茶水漱口,事了,才跟从凳子上跳起来落了地的凌睿说到,“看来你都知道。” “我不知道,我是一个孩子。”凌睿拒绝承认,那晚太黑了,雨也很大还是没遮住雨中的呜咽声,他不想知道哭的人是谁,他只想逃出去,越远越好。 凌睿突然看着他,目光坚定,落地有声,“你带我进京城!” 京城?江景瑜来不及疑惑就被这两个字给震在了原地,脑海中姑姑的模样愈加清晰,他回过神来,“入京,你跑得了马吗?” “我可以学。”小孩子还是很坚定。 “什么时候走?”江景瑜放弃了与他讨论为什么进京的打算,问了出谷的时间,也一并打算着等夜深了去找和尚睡一觉,他若是在礼佛颂经,就不去了。 “明天。”凌睿手脚麻利的收拾了碗筷,提着食盒跨了门槛出去。 江景瑜抱着软被跟了出去,凌睿却一直没回头,泪珠子掉了一路。跟在后面的江景瑜却满脑子想着杨修挑灯诵经的模样,笑弯了眉眼,一个心里住着魔的人,偏偏被佛骗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道分两条各走一边。凌睿回了厨房,江景瑜便去找杨修。 杨修不在,屋里的灯是熄的。 江景瑜抱着被子在门口站了一小会,没再等下去,抱着被子又回了竹屋,囫囵睡了一觉醒来,凌睿背着行囊站在他床前盯着他瞧,他便问,“这么早?” “你哭了!羞羞~”凌睿小手指着他昨夜惊梦泪湿的锦枕,一惊一乍的说到。 江景瑜不甚在意的起身,将被子拢起盖住那锦枕,下了床随意拘了把水净脸,边洗边问,“人都到了?” 凌睿歪着头想了会,说,“不知道。” 江景瑜手一停,回头看着他,“那你这么早过来?” “昨天晚上谷里摸进来一个人,师傅叫了和尚过去谈了一夜,我怕你跟和尚先走了,就先过来守着你。” 江景瑜拿了帕子擦干脸上的水,顺带擦了擦手,边擦边笑着说,“那这人功夫还挺高,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 见和尚都不好使了,凌睿扬着声调说到,“他来找你的。” 门外何萧走了进来,凌睿小手一指,“喏,就是他。” 江景瑜呆在原地,何萧抚着胸口向他弯了弯腰,道了句,“少爷。” “和尚呢?” “走了。”何萧从怀里拿出他先前丢失的玉佩,递给他。 江景瑜接过玉佩,握在手里沉思起来。 趁着这个空当,何萧已经走到床边替他整理好了床铺,将泪湿的锦枕用内力蒸干,规规矩矩摆好,顺手将他散在桌上的小物件收起来,零碎的物什打包拎在手里,走回他面前只等他回神,出谷。 何萧有好耐心等,凌睿没有,推了他一把,“走啊!” “少爷。”何萧说着瞥了眼凌睿。 凌睿汗毛顿时竖了起来,躲到江景瑜身后。 江景瑜将玉佩系在腰间,牵着凌睿往外走,何萧跟在身后。 过湖的时候,何萧一手一个拎着二人衣襟,点水而过,只一眨眼便到了湖对岸。 一落地,凌睿抱着何萧的手不肯撒手,非得叫他出谷的时候那段山崖带他,他不想一个人爬铁索,他想飞。 何萧坚定的扒开他的手,继续往外走,等要走到山体中的石洞往上开的洞口处,却听后面传来呼喊声。 “江公子,何大侠留步!”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万毒谷 何大侠?呵…… 何萧虽不屑,还是停了下来。 原来是樱花蝶命人送来驱虫和解毒的药粉,出谷的最后一段是万毒谷,林中毒虫密布,急需备一些。 等人到了跟前,那人笑着,将三份用锦囊装着的药粉递过来,言语中未见攀扯,何萧才伸手接了过来,即使他用不到,转手分发给江景瑜他们。 凌睿低着头一脸不情愿的攥着锦囊,年纪小没学会要向着谷里,脸上都是嫌弃,嘟囔到,“就这东西,我配个十包八包不成问题。”还有些话,他没说,在场的人也猜得到。 擒仙谷避世多年,谷中消息闭塞,樱花蝶对何萧轻视是常理,况她占着一个医仙的名头,在自己的地盘傲气一点似乎也不无不可。只是江家领不领情?领多少情?樱花蝶看明白了,不在江景瑜,在何萧。 擒仙谷终是挡不住这般有能之士。 短暂的静默后,送药粉的人向前一步替凌睿理了理他的衣服,“师弟莫要嫌弃,都是谷里最好的药材配的。”谁晓得他干脆就扔给了江景瑜,“你拿着。” 江景瑜来者不拒,许是上次入谷时被毒虫咬了,吃了些不必要的苦,都记着呢。 这些,何萧都看在眼里,回头瞧了一样樱花蝶所在的方向,不屑的扯了扯嘴角,擒仙谷只是景色衬了这名,人倒是名不符实。 凌睿在那人手上重重拍了一下,不耐烦的说到,“行了,师弟我晓得的。物尽其用嘛!” “珍重。”那人抱拳向三人行了江湖礼,有了几分依依惜别的氛围。 “这还用说。”凌睿摆摆手,第一个从洞口往下走,他没回头不知道那位师兄掉了眼泪,脸上扬着大大的笑容。 喜极而泣?江景瑜视线落在那人身后的梨树上,随意的猜测着,脑子里浮现着初入谷时的情形,倒一直没好好瞧清楚这里的景致,当真可惜。 三人拾阶往下走,一路上钟乳石垂挂,石笋奇突,水流潺潺,凌睿如履平地般走得极快,早早的等在下面出口淤积的池水边玩着水,一见江景瑜冒头,就朝他泼水,喊着让他快点。 江景瑜摸了把脸,小心避开头顶的钟乳石,急走几步追过去。他身后的杨修自始自终都与他隔着一臂的距离,不紧不慢的走在后头,神情淡漠,似乎身在此中神游其外。 “快点!”凌睿拉着江景瑜就往出口冲,一道滔天瀑布悬挂下来遮在二人身前,江景瑜刹住脚,低头一瞧,水流奔涌直泻而下,万丈悬崖就在脚下,心蹦到了嗓子眼,喘着粗气,低吼到,“你要吓死我啊!” “嘿嘿嘿……”凌睿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笑够了,江景瑜也气够了,凑到他耳边吼,“放心!这地方我来过不下百次,闭着眼睛都知道路,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嘁!”江景瑜扭过头表示不想听,余光却悄悄的瞄着脚下的万丈深渊,往后退一步再退一步,撞到了何萧,尴尬的露齿笑了笑,“何叔,怎么过去啊?” 何萧认真的打量起崖壁,瀑布垂直而下,眼前一片白,根本瞧不清对崖如何情况,只听得到瀑布声声,带两个人恐怕无法横越。 凌睿见他久久不语,蹲下身在崖壁间摸索起来,他一向偷懒,师傅要他记的机关一个也没认真记,只记得大体在哪。这不摸了好一会才摸到机关,摁下去一条铁索直直往对岸投射而去,其势迅勇牢牢的扎在对岸石层里。于此同时,对岸也同样投射过来一根铁索,套在出口上悬的铁钩上,叫人不至于手无着落。 何萧盯着那粗壮的铁索出了会神,跃上去试了试韧度,跳回地面,“可以试试。”话未落音,拎着两人一提内劲,踏上铁索冲出瀑布往对崖飞奔而去。 被淋了一头水,江景瑜一脸懵回头望着那道从天而降的瀑布,视线下移望向崖底,很快又闭上眼,不敢去瞧,任风刮着脸,不敢动一分一毫。 另一侧的凌睿就不同了,左顾右盼,若非何萧先一步点了他哑穴,估计很热闹。 一阵铁索声过后,三人顺利抵达对崖,脚落到地面的一瞬,铁链便从崖壁脱落出去,何萧抬手擦着汗,顺手解了凌睿的哑穴,蹲下来想去摸地面的机关,凌睿一个屁墩坐下来指着何萧撒泼打滚的喊,“他点我哑穴!点我的穴!” 江景瑜奇怪的看着他,见何萧收回手,站了起身,说要走,还没回过神,人就被拎着离了地,像个蚱蜢似的一蹦一跳攀上了崖顶。 何萧喘了口气,看着眼前云雾笼罩下的山林,放开他二人,“往下走是万毒谷,有锦囊在身,还是省些力气。” “好。”江景瑜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三人便扎进林子里,听着虫鸣鸟叫往山林下奔行而去,山体陡峭胜在他们武功在身,一路下行皆是顺畅。直到前方光线渐弱,瘴气横生,步子才慢下来。 这是到了万毒谷。 一入谷中,地势开始低平,林木大都矮小,野草疯长,密密麻麻的虫鸣声、长虫翕动的声音充斥耳膜。何萧在前方开路。江公子出生富贵没受过这般苦走在中间,凌睿殿后。这也没让江景瑜好受一点,两手紧抓着锦囊,一听到什么细细碎碎的声音就将锦囊举起来,举起来又放下来,举起来又放下来,未曾停歇,跟在他身后的凌睿一阵无语,翻白眼翻得眼抽筋。 忽然前方的江景瑜停了下来,凌睿没看路一头撞到他大腿上,捂着额头往后退一步,却是未吭一声。 江景瑜僵硬的停在原地,两眼发直盯着吊在眼前的蛇,面部表情失控,张着嘴却喊不出声,额上的汗涔涔往下落,汇聚在下颌处嘀嗒嘀嗒的落了满襟。 短手短脚的凌睿看着树上掉着的艳红色毒蛇,跃跃欲试。 忽然一道刀光闪来,江景瑜下意识闭眼,温热的血洒了他一脸,他下意识摸了把脸,脚上却被什么砸到了,低头一看,那毒蛇断成两段,蛇头张着嘴,血洒在草上,云靴上也是蛇血。身后的凌睿惋惜的收回摸出来的飞针,掏出一柄小刀准备剖蛇取胆。 何萧擦去刀上蛇血,粗布扔到草堆里,拎着刀继续往前开路。 江景瑜匆忙擦过脸,小心跨过那毒蛇的尸体,紧跟在何萧身后,一步也不敢落下。心里暗暗叫苦,这要何时才能走到头啊? 第一百五十六章 道分两边 小孩子很是熟练的取了蛇胆,将蛇丢弃一边,小脸上溢着欣喜,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二人身后,小脑袋瓜里全是想着:要不要捉几只毒物养着?毕竟出了这万毒谷,想要再找这么好的毒物可没这么容易了。转眼瞧见前头走路腿肚子打颤的江公子,瞬时打消了念头。 还指着靠他去京城呢!要是吓坏了,嘻嘻,不带我去了,那可就不好了。凌睿这厢想着,步子也放轻松了许多,背着小手悠哉悠哉跟在二人后头,显然这处林子他常走,外面的道也熟。 不知走了多久,林中光亮渐多,树叶子也稀疏了起来,再往前行一段路,脚下的碎叶声愈渐繁多,这是到了梧桐林。江景瑜舒了一口气,出了这片梧桐林便算是出了擒仙谷的地界了。 梧桐林外,江家大批人马在此候着,正是困顿疲乏之际,偶听得这碎叶声精神大震,互相招呼着,“都打起精神!少爷出来了。” …… 一声声招呼下,江家弟子精神奕奕的盯着梧桐林,谁曾想冒出一个面容妖冶、头冒青茬的和尚来,纷纷暗自吸气。吭!刀剑声起,人马却未动。 场中飘过一缕清风。 杨修从林中走出来,掸去肩头落叶,风在他身后吹动,吹胀了他灰黑色的僧袍,恍惚一眼人便近了跟前。瞧着严阵以待的江家子弟,杨修嘴角上扬,无奈的轻笑了声,腕套佛珠展一柄云扇挡在胸前扇动,沉下脸,平扫了眼江家之人,细耳倾听林中动静,唇角微掀,扬了扬下巴,满目挑衅,有一人抵万人之势。 见此,众人心中齐齐冒出一念头,好生嚣张! 风止了声息。 呼吸声重,不闻鸟鸣。 守在暗处之人,细汗密布前额,手摸上细针,瞪大双眼以备寻机而动。 忽的,杨修一侧眼。 那人手一顿,往后退去。 杨修眉头微攒,收回视线留意到此处山道两旁较之先时有了些不同,本该草木繁盛的长坡被人为的削砍掉,只余几处乱草供马儿吃嚼。 身后传来一声,“和尚!” 杨修未曾理会,提步纵气,挥扇扫开挡路之人,手含在嘴里吹一声长啸。长坡上不知自何处奔出来一匹骏马,乌黑骏亮,擦着那暗处之人奔腾而过,仅一瞬就到了他跟前。 “和尚!” 又是一声和尚! 杨修身形一顿,尔后毫不犹豫的飞身一跃落于马背上,纵马而去。 “和尚!”少年清朗急促的嗓音响彻了这方天地,江景瑜从梧桐林里飞奔出来,落叶在他身后纷纷扬扬,还是未能看上一眼。 一人一马很快便消失在这宛转山道里,尘烟下去,只余哒哒马蹄声和着山间鸟雀啼叫振羽扑飞,以及那遥首相盼的江家公子满目忧愁与企盼的呆站在原地,尔后反应过来,脖青脸红的大吼,“和尚!”拔腿便追,用尽了生平所学,被后赶来的何萧一把抓住,丢上了马,挣扎不脱,憋屈的流下了两行清泪,似是以后再无缘分相见了。 崎岖山路上杨修从马背上翻身滚入草丛中,验证着先时猜测,猫着身子一步步往山腰上摸去。 这山一面奇石耸立,不生草木,一面又草木葳蕤,枝繁叶茂。此处坡度较为平缓,是跨江绕路的最好去处。没有道理不设防。 暗中的探子冷汗涔涔的撤隐入树林,庆幸着自己慢了一步。待要取道往山下去,一粒泥丸嵌入眉心,砰!永别人世。 …… 林中脚步声碎碎,归于平静。 几番辗转,和尚牵着马绕走了一程山路,赶在江家人马后面转了水道,将几具尸体顺手抛入湍流中,瞧着从野草堆里冒出来的秃驴,杨修撇了撇嘴角,老和尚还是不放过自己,扭头要往回走。 那和尚只不过多瞧了两眼尸体,杨修便不见了踪影,“师弟?” “师弟?” …… 这一声声师弟,听着倒像和尚和尚,杨修颇为恼恨的走了回来,“闭嘴!” 那和尚一见他便眉开眼笑,合手道,“善。” 河边陆续冒出来一排武僧,纷纷行了佛礼,杨修不满的走过去,一行人沿着河边行去,与老和尚碰了面,往南取道回云浮。 自此道分两边,各走各路。 话往回说。江景瑜憋屈郁闷的窝在何萧怀里,眼泪也顾不得擦,红着眼不发一言。 底下的人不由得庆幸未对那妖僧动手,转念又怪责上那秃驴不识好歹,难不成怕了我江家不成?那般急迫的走了,倒叫少爷心伤。 凌睿从后挤过来,站在马旁边朝何萧伸着手,小嘴微张却不说话,红扑扑的小脸上掩不住的渴望。 何萧坐在马上牵着缰绳,禁锢着怀里的江景瑜,瞥了眼山道两旁的坡,未曾注意到马下眼巴巴瞧着他的小孩子。 “何叔!放我下来!”江景瑜抹了把脸,在何萧的怀中挣扎,自要再寻一匹马独骑。 何萧却不肯,箍着他,摆了摆缰绳让马来回溜走了几步,在他耳边低语,“少爷,擒仙谷的景色绝佳,不妨多住几天?”话罢,回头命人照顾着来自擒仙谷里的贵客,便不再说话。 好一段时间,江景瑜才安静下来,眼中水波不断,直愣愣的瞧着天边那团青黄,心思已经飘去了和尚庙。 凌睿在下头眼巴巴的瞅了好一阵,才等来了江家的人找来的一匹小马驹。招呼着他上马,他不会马术,又是害怕又是惊奇,一阵手忙脚乱后,抱着马脖子坐住了。江家人好一阵温言软语相劝,才让他撒了手,扯着缰绳,由着人牵着往外去。就是瞧着这绵延山路出去得废不少功夫。 一行人骑着马浩浩荡荡的往外行去,马儿哼哧,蹄声零碎,几缕寒风,倒叫小孩儿乐不颠,拍着手一直叫好。 江景瑜惊了神,回头瞧着小马驹上喜不自胜的凌睿,无趣的瘪瘪嘴,蔫嗒嗒的坐在马上。 见他回了神,何萧当下换了马,扬鞭纵马而去。 江景瑜见了,唉声叹气的催马跟上去,道中尘土飞扬,马蹄声碎。只可怜见的小孩子一脸艳羡的望着从身侧越过去的众人,满目的渴望。替他牵绳的人瞧着了,劝慰他,“小公子聪慧,等出了这山道,好叫人教教小公子您……定是能学会的。” 凌睿欣喜的点着头,这时候的他还不明白天赋这个东西于他是特定的。 直到……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至于此 直到江家之人挨个上阵悉心教导也没把他拉上正轨,他才依稀觉得自己大概是没那个天赋的。 那些江家的人皆是善骑术的个中好手,尚有些带刀上阵杀过敌的,教过不知多少儿郎,怎就教不会自己?凌睿盯着身下的马颇为头疼,小小年纪开始有了烦心事。 原是抱臂上观看戏看得不亦乐乎的江景瑜见他一懊恼,英雄气概便涌了满腔,昂着胸脯踱步过去,伸手拉住小马驹的缰绳,自是秉着一股江家少主担着万千责任的气度,扭头与人说到:“本少爷是江家少主,江家的贵客就是本少爷的贵客。此等小事交与本少爷!” 凌睿一听,双眸发亮,自是喜不自禁,欢喜的应着:“你快好好教教我!”态度极其良好。 江景瑜盯着他瞧了一阵,确认他不会耍什么花样才认真教起来,如何上马,如何抓着缰绳,腿上如何使劲等等,凌睿都一一的应承着,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嗯嗯嗯……”身板却僵得像万年沉木,一动不动。 “你倒是松点手啊?!”江景瑜非常焦灼。 “哦…”凌睿闻言低头调整,不安的摸了摸马背上的毛。 江景瑜一拍马屁,“走!” 凌睿吓得吱呀乱叫,从马上跳下来,毫发无损的看着小马驹跑远,满目无辜。 江家的人笑做一团,在外混饭吃许些年没见这场面了。江景瑜瞪过去,见他们闭嘴将小马驹牵回来,又扶着凌睿上了马,“这回你给我好好骑,别想着跳下来,又摔不……”死你…… “嗯嗯……”凌睿依然应着,甚是乖巧。只是手不由心,缰绳越拉越紧,满目的紧张。 小马驹被勒得来回走动,马蹄高扬。江景瑜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将他从马上提溜下来,责怪到,“使那么大劲,想勒死我的小马驹啊?” 尤不心甘,恨铁不成钢的啐了句,“真笨!”好好体会了一刻老父亲耳提命面时焦灼的心,只是这巴掌他是不敢下手的。 凌睿平生从未听过有人说教他笨,尤其这般多人面前,这两字乍一入耳,闹得他目中凶光陡现,扭头就瞪过去,江景瑜一个激灵,昧着良心正要安慰他,岂料他一个脱手,攀着马鞍不叫人扶灵活的像小猴般贴着马腹翻身上了马,身下的马焦躁不安的来回跑动。擒仙谷里的人若是在,见了必得好言相劝什么好的都说给他听,只是为时已晚,江景瑜心智也不过是不足事的少年,何萧又舍得。 那小马驹也是初生牛犊,凌睿越是扯着它拘着它它愈是走得快,甚至是跑起来,不吓着他不罢蹄。凌睿被吓得面色发白,冷汗沿着鬓角哗哗的流,旁观的江景瑜也被吓得不清,一使轻功淌着扬尘追上去,江家的人见少爷追上去各使本事也追上去,哗啦啦一群人在扬尘堆里跑,也瞧不清踪影。 山脚下淌过一条几百米宽的河,绕着山脚迂曲着,水势急迫。 一阵慌乱过后,江景瑜总算是在河边追上了凌睿。大喘着气,扶着腰累得不轻。 凌睿背对着他立在河边,脚下湍流擦着鞋底过,溅起水珠落在地上还未死透的马驹身上。他盯着流动的河面大喘着气,小脸上滚动着汗珠,久久未能回神。 缓过劲来的江景瑜扭头四顾,猛的发现重金求的良驹死了,气得心慌,手足无措,又瞧着凌睿立在河边一副无事人的模样,恨不能揪着他打一顿,何萧伸手将他拦住,“再叫人寻一匹便是。” 江景瑜愣住,瞧了瞧那小马驹,再瞧了瞧何萧,“何叔?” “你还想打他不成?”何萧看着他,又看了眼河边立着的萝卜头,意思不言而喻。 “……”江景瑜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家人马不一会跟了上来,呼啦啦的脚步声将发愣的人给惊醒了。 上好的良驹产的崽还未得……就叫人给毒杀了,叫人怎么都难以接受。人群里议论纷纷,无畏是一些猜测,擒仙谷的做派存疑。 “这马驹烈性,幸在未伤及贵客,死有余辜。”何萧眼瞥着地上的马尸,面无表情的说完,招手命人收拾着去埋了。江景瑜自认和这小马驹是有过交情和缘分的,偏要跟上去替它铲一锨黄土,私心里却是不想面对杀马凶手的稚童。 一批人抬着马尸呼啦啦往山上奔去。 江景瑜跟在后头,拿定主意要替这枉死的良驹选个好穴,张着五指兴致勃勃的算起风水来,彰显彰显本事。 凌睿回神望过来,闹不懂这些人的想法,不过是死了一匹马,还兴挖坟埋冢的?嗤~他心底冷笑了一声,面对审视着自己的何萧低下眉眼,瞧着自己被河水打湿的鞋尖瞧了又瞧,终是鼓着腮帮子抬头问起来,“不过是一匹马而已,还是这是你们江家的道理?” 见他稚嫩的脸上浮现着对生死的漠然与不屑,何萧的心咯噔跳了一下,他不知道这擒仙谷里的人都若他这般还是单他一个如此,江家要借力绝不能借这样罔顾生死的…… “医者慈心。”何萧肃着脸,将手背在身后,视线从他的小脸上落到奔流不止的河面上,微昂着下巴,“江家替朝廷办事,陆路所依马匹良驹,水路所依船舶。不到万不得已……” 后面的话,何萧没说,凌睿自是听懂了,面色不虞,这个贼在怪他,当即便道,“不过是一匹马,还你便是。” 见他置气何萧无所谓的笑了笑,心想着:等进了城,自有人拘着你。一匹马驹若不是少爷上心,为此赌了气,江家的人还不至于挂心,这擒仙谷里的人啊娇纵得厉害。 “小小马驹,不至于此。”何萧收了念头,摆手撤步,牵着马往前走。 这是不打算等了。 凌睿眉头一攒,跟了上去。 江家余下的人马,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零零碎碎几句话语,混着河水涛涛,倒叫人听不清来,凌睿支棱着耳朵有心要听,也没听出个一二来,心中怀疑更甚,这江家的人似乎极善侦查,望了望前头的何萧,垂下眼来,琢磨着:这事倒是亏了,也不知师姐走的哪条道? 一行人走了一阵,后面才传来马蹄声。凌睿回头看着纵马而来的江景瑜,鲜衣怒马少年时,倒叫他心生羡慕,尔后兀自叹了一口气,慢吞吞继续往前走,倒是走出了暮气。 第一百五十八章 命数啊 江景瑜骑马到他跟前,弯身向他伸来手,笑说到:“小屁孩,没了马,小爷我载你一程!”眉眼张扬那般鲜活有力。 看着伸到眼前的手,凌睿捏了捏腰上系的囊袋,怎就不生气了?犹疑着将手交过去,借力上了马。 随着一声催促,“你可坐好了!驾~”道上尘土飞扬,马蹄声碎。 凌睿被迫抱着江景瑜的细腰,信了道上那条消息,想起了和尚来,年关将至,倒要死不少人。 他的猜测在几日后应验。 江湖道中不知谁布散了消息,妖僧出现在襄阳一带,自认承了江家情面的正道们,纷纷操刀赶去襄阳,几波人马围追堵截,却叫杨修杀了个片甲不留,连老和尚的面都未瞧见,提前吃上了菜。 江湖上杨修妖僧的名头更甚了几分,有些许往魔头身上靠的意味。 似是十恶不赦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老和尚听着这江湖道里纷纷乱乱的消息,又瞧着这跪在自己脚边的弟子,长叹一声,“命数啊……” 杨修低着头,不发一言。 该认的罪他早认了,该受的罚一分也没少受,倒是无人替他鸣一声不平。这因果往数到底要如何了结?杨修满心困顿,真若一辈子困锁寺里,自己又如何甘心?若与他持刀相向……自己又怎下得了手? 这时,他不禁想起了那个喜着青衫的姑娘来,那姑娘神情甚是认真,说着:说不定你真是哪家公子呢?那双眸子里没有一丝怀疑,全是笃定,与初见景瑜时不同,一个心生欢喜一个心生平静,不若不出这擒仙谷便是。 只是这美若仙境的谷里不留外人,连她也留不得。 这世上的事总归是有迹可寻的。 几日后,寂静的梧桐林里踏足了一个青衫姑娘。 姑娘素着脸,两眉微皱,那双眉间似藏着无数忧愁,有对人世的茫然,有对前途的迷惘,更有对后路断尽的麻木,她终归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无人记得,无人收留。 她一个人一个包袱,几点碎银,没有马,拿一把破剑,漫无目的走着。走到山腰下天就下起了雨,她也没带伞,淋着雨往山脚下的河边走,看能否碰碰运气遇上歇脚的船家避雨。 走了十里地都未见一条船,雨也渐渐停了,只斜斜的飘几滴雨,兴起便舞了一会剑,身影所到处都是飞溅的水珠,好生耍了一阵,丢了剑窝坐在地上,又是哭又是笑的,仰着头闭着眼,张着嘴却嚎不出一嗓子来,泪水滚了满脸,觉得饿了,从湿漉漉的包袱里翻出油纸包的素饼子,狼吞虎咽的吃完,一使内力蒸干身上衣衫,拾起剑,腰背挺得笔直,挎着包袱潇潇洒洒的往前路走去。 这一走便是几月余。 —— 玉罗城,天色灰暗。大雪下了月余,不见止歇。 白茫茫的天地下,一个裹着厚厚袄子的壮汉在雪地里奔行,熟门熟路的窜进锦绣阁后院的巷子,敲响了偏门,门房上开了一个洞口,里面伸出一只手来,壮汉将细竹筒交与过去,哈手离开。 锦绣阁的主人正站在窗边看雪,狂啸的北风吹打着他瘦削的脸颊,一双眼直而愣的望着院中纷飞的雪,他在等消息。 距倾歌公主启程赴京已经有几日了…… 身后传来敲门声,他算得不差,消息到了。倾歌病死于回京途中的哀讯并着江湖道上的消息传来。 大雪纷飞不止,漓华背着手站了许久,将手中的纸条递给身后的人。 这纸条一路递进了城主府。 楼书音望着手里的纸条,提笔写信,收封叫楼英去送信。 立时,城主府里奔出去一人一马。 巷口蹲守的人躲在暗处仔细辨认后将人放走了。 一柱香后,巷子深处楼书音骑马而来。该人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几天几夜的风雪兼程,楼书音总算追上了公主的仪仗。脚一软,昏倒在公主榻边。 旌德姑姑素着脸,容颜憔悴,两目泪光,招来随行的大夫寇寒替驸马爷把脉,嘴上念着,“倒叫娘娘心忧了。” 倾歌公主病死,楼书音情根深种病倒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传得朝野皆知。隐隐透出,楼书音有殉情之意。 落云舒此刻还未入京,收到消息,调转马头往回奔,紧赶慢赶也未见到他最后一面。 看着躺在一起的两具尸首,落云舒难得的承认了他们俩的相配,袖子里藏的手紧紧的捏着,泪珠突然滚了满面,身后传来声响,她回头看过去,来的人是百里雪茵。落云舒瞧着她,笑了笑,回头继续瞧着那张苍白的脸。 百里雪茵裹着一身白纱,脸也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被风吹红的眼,她望着那断了生机的尸体,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 这一夜,来探望的人极多,悄无声息的。梁上,落云舒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想了良多,第二日天未亮,策马离去。 十里地外寒起带人来接应。 落云舒心中一紧,问到:“她呢?” “武比提前了。”寒起叹了一口气,没说多的。 两人并驾齐驱往京中赶。 半途又收到,玉罗城被围,落云舒忽的就落下泪来。寒起怎么劝也劝不住,由她一路哭着进了京。 近月余的奔波,总算赶上了武比。 公主的仪仗挂着白幡再次启程,轻车软轿换成棺椁,带着圣旨在武比过后的半月,小年前进了京。 本就白絮飘飞的京城,处处挂满了白幡,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公主的死似乎变成了另一个说法。 当天,仵作开棺验尸,为证明此说法的合理性。洗去了倾歌脸上厚厚的脂粉,露出底下青灰的皮肤,以及脖子上修缮过的刀口。 刀口极其的巧妙,是关外蛮夷的手段。 京中最热闹的酒楼里,落云舒手里的酒热了三回,一口也没咽下去,耳边太过热闹,一句也没听清,她有点想楼书音了。 小年夜。 寒起和临寒一道邀她去喝酒,路上遇到付筱和商鹊,他们俩好好的在一起,牵着手,极是柔情蜜意,瞧着让人生羡。 落云舒主动讨酒喝,付筱盯着她看了许久,笑着扯开话题,“此次武比正如大主使所愿,明年商路也走得更广些。” 临寒奇怪的瞧了她一眼,从碰面到现在她还未弄清付筱这张脸是怎么回事,瞧着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同,偏偏她又不是个对下属关心的人,脑子里一点多的印象也没有。 第一百五十九章 要如何呀? “你瞧着我做什么?”付筱不解的看着她,未曾多虑便问出来,让她好一阵心惊,摸着杯子的手收了回来,老老实实的圈在桌面上,唇角一弯,强笑到:“有些时日不见,倒觉你年轻了些,瞧着比若儿更像妹妹了。” 胡扯!付筱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微微动了动脚,一转念,玩笑着应下来,“此般若是真,倒要唤她做姐姐了,不然可不依。她是极爱做姐姐的。” 没一个安分的。临寒眼睫微垂,笑容平淡下来,摸着指尖状似无意的说到:“可惜了。”眼却瞄着独自喝酒的落云舒。 付筱寻迹看过去,噤声不再接话。 这时天机阁的人传来消息,樱花蝶最小的徒弟凌睿跟着江家少主一并出谷了。 临寒将消息在心里转了又转,才附耳告知落云舒。 落云舒双眼迷醉,脸上飞红,张着嘴不知所云的念了句,“花落无声。” 临寒一懵,拿过酒来闻,确确实实只是寻常烧酒,没来由醉了? “青璃呢?”暗中坐了许久的寒起问到。 “出来了。”临寒对这个人不甚在意,回答后,扯开话题,“寒阙的人倒是惯会搅混水,好好的应了一番景。” 这消息寒起是知道的,想起杨修那副模样,配上魔头这个称号便惹人发笑,打抱不平似的说到:“按理,那琼雪也该知道了,倒是一封信也未见去。真叫人寒心。” “嗤~”临寒冷笑了声,喝了口酒,“此次武比赵家长子退避,使得华山落了脸,现下对赵家是颇有微词,也不知赵云深这老狐狸在想什么。” 商鹊从盘中拣了几粒杏脯递给付筱,闲聊到:“精武营的采买已经许久没有动静。朝中的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等这年关一过,还得另辟蹊径。” 听这话,临寒只觉头皮一紧,浑身难受,商鹊掌的是离忧谷财物往来,朝廷方面一向都是大进项,朝廷不愿向离忧谷买粮买物,武比进去的人又毫无消息传回…… “江家呢?” “江家…江家的处境也不甚好。加之公主受伤回京途中遇刺,圣上命贵妃暂理中馈。同去的旌德姑姑被罚自断一臂,贬去替公主和驸马守陵,对此皇后都未曾有一丝表示。” “相较这些,江家述职押进京的绫罗绸缎、米面无端浸了水,近一段时间闹的人仰马翻的,中宫又无表态,反而是九皇子的人出面相谋。” “九皇子,嗤~”落云舒端着酒杯,杯中盛满了酒水在她摇晃下肆意的流淌,显然她已经没了喝酒的兴致,眸子也清明了,“江家可不敢承他的人情。” “不过是些微末小事,漓华图的可不是这个。” “你的意思是说,江家可取而代之?”商鹊把玩着玉扳指,心不在焉的问到。 “……”落云舒一阵语噎。 这想的未免也太多了。 “关外打得热火朝天,正是缺粮之际,江家的米面在天子的眼皮底下受潮,不知道是在挑衅谁呢。”寒起摸着下巴,嘴角一牵,半是嘲讽半是怜悯的说到,“真替国舅爷掬把伤心泪。” “听闻国舅爷以前是习武出身,怎不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或是去军中立业也未为不可,反倒弃官从商,白白惹人眼不说,还无端禁了江家族人习武之能事。偏偏生的儿子又极是能闹腾的,初走江湖便闹出笑话来。”此时付筱插进话来。 落云舒扭头见她脸上笑意盈盈,似变了个人,以前当她是人淡如菊,现下瞧她倒像温良贤淑之人,莫不是?多留了一个心眼,与她对视,会意到:“总不会将小命折腾没了,这天下又有谁敢当面笑他江家。” “前些日我听了点风声,也不知是真还是假。”付筱自商鹊手里拣了一颗杏脯含进嘴里,丝毫不受影响的继续说到,“也不知最近怎的了,觉得嘴里发苦,爱用些果脯压压。” 一听此话,落云舒明了过来,这是真在了一起。没成想她等的人竟是商鹊,而不是师兄。 “你倒是说说听到些什么了?!”寒起很是不耐烦的问到,等来这么句话,可不乐意了。 商鹊抬眼盯着他,见他撇过来,无奈的转开眼去,若非打不过,真想套个麻袋打上一顿。偏眼瞧着付筱,手在桌底下摸到她的手抓在手里,心里才好受一点。 “消息若不假,江公子在回江家的路上被人劫掳了。”付筱无视掉寒起,心平气和的说到。 “我记得……何萧跟在那小子身边,怎会叫人劫了?”谁能从何萧手里偷东西?寒起想不明白。 落云舒敲着桌面思考起来,脑子里一遍遍过着江湖上说的上号的人,来来回回的想她没想出个人来,真是奇怪。难道天下楼未曾收录? 顿时房中四人一筹莫展的思考起来,显然无一人怀疑事情的真实性,谁会拿国舅爷的宝贝儿子开玩笑? 长时间的寂静后,临寒突然说到,“有没有可能是这个人。”抬手沾了酒水在桌上写下寒字。 寒起凑过来一瞧,没太懂。 商鹊倒是隐约猜到了是谁,姓甚名谁却不清楚,索性也未说。 “寒阙的酒疯子?”落云舒疑惑不解,问临寒,“此人一向未展露武力,天机阁也只曾探得他善用两尺长的钧剑,这剑却被他典了酒钱喝。莫非轻功一途……” “此人脚力非凡,善隐匿,不久前在襄阳冒头,杨修被人围杀,很大几率便是他。” “漓华杀他干什么?”落云舒想不明白了。 临寒皱眉仔细想了想,回到:“不知道,可能是我想错了。” “这么说……”寒起一手掐着下颌来回磨蹭,沉吟良久却未接着说下去,惹来一众的白眼方才笑嘻嘻接到,“管他杀不杀的,与我们又有何干?” 落云舒没理他,抬手示意暗里的人去查。 一匹快马奔出京城,一路疾行,消息一站一站传递下去,又一站一站传回来。 几日后,落云舒在皇陵里的一片松林背手赏雪,云鹰停在她肩头张目四顾,雪如棉絮纷乱的下。玉罗城城破的消息并着何萧重伤江家少主被劫一并传到她手里。 望着这漫天的雪,落云舒思绪放的很空,多年前的战事又重演,那时离忧谷救扶万民尚且落得这般下场,如今要如何呀? 第一百六十章 风雪袭人 风雪袭人,林中传来走动声。 唳! 云鹰一展长翅飞入云霄,盘旋在皇陵上空,监视着周遭。 落云舒偏头望着来人空荡荡的衣袖,笑意铺满脸,眸中多了一抹神采,简洁的道了句,“来了。” “残废之人,劳大主使惦记了。”来人断了一臂,不便行礼,只是弯着腰略低下头,便是一礼。 望着那空荡荡的袖子,又瞅着她发顶愈积愈多的雪,落云舒问她,“主仆情谊当真如此?”眼中一派好奇,抬手示意免礼,似又觉得天冷,缩回了手掩在大氅下。 一句轻飘飘的问话,却使得旌德怔忪良久,尔后笑了笑,平日严肃惯了的脸上沽涌着僵硬的笑,胸中情谊难以言表,嗫嚅着,似是而非的道一句,“大主使莫非忘了。” 嗤~ 落云舒心底嗤笑了声,到底没驳她面子,不是什么人都像那女人一样有颗强大的心脏,有意识的收敛了欲往上翘的嘴角,抬眼望着翱翔在天空的云鹰,压着话调说到:“你要的,我给了。拿出你的诚意来。”话落,找回了理由,目光落在了对方脸上,忽然发觉岁月匆匆,十年一晃就过了,眼前的人也白了头,再也瞧不出往昔的娇俏。 压在剑柄上的指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现下的处境,思绪还是止不住的飘忽起来,看着万里高空纷扬着的雪花,忆起那时候冬日里旌德躲在枯井旁嘤嘤痛哭时的模样,依稀记得说了些什么,却想不起自己来,还没来得及深思,便听旌德道:“羲和还在她手上。” 抬眼瞧去,竟能从她脸上瞧出落寞、怜惜和痛恨来,落云舒不由得想,当初莫非瞧走眼了? 随口诌一句,“不过是露水情缘,你竟也惦记着。” 旌德垂眼未言,满脑子想的是羲和那丫头。只恨一切谋划都来得太匆匆,那丫头偏又是一根筋的守着她。不自觉动了手指,一瞬又压下去,恍若幻觉。 落云舒余光瞧见,心道,不就是如此,哪能看错了。 “常听人戏言,你这宫中红人好男色,犹是娇弱善妒的男子最得你喜欢,近几年那夙芙颇是得宠,怎未瞧得他前来?莫非……呵呵……”落云舒有心学着那临寒奚落人,捂着肚子笑了一阵,意犹未尽,遂又道,“一场风露,哪能叫你惦记着,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旌德。倒让我瞧瞧那美娇男如何模样,可好?哈哈……” 旌德眉头紧蹙,离忧谷里的人莫非都是疯子? 见她蹙眉,似是不舍,落云舒不禁又是哈哈笑一阵,“哈哈……我又能抢了去不成……哈哈……” 夙芙。旌德心中默念这二字,眉头皱得更紧了,似要挤成山川,自成一片天地。想起平日种种,旌德转眸冷笑出声,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他倒是乖张。时时捧着真心说假话,恨不得扒我的皮!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落云舒闻言收住笑,她也不屑得往人伤口上撒盐,把玩着剑柄上交缠的穗子,脑子里想着:什么情呀爱呀,不过是世人设下的骗局,其中妙意不过是棋高一着罢了。嘴上却说着,“不瞧也罢。” “叫大主使您见笑了。”旌德拧着眉头很是不悦的说到,今日前来非是来说这个的。忽又想起死去的倾歌来,偏眼瞧着没过软靴的雪,想起殉情的楼书音来,世间污浊唯有这一位清白的来清白的去,叫人好生羡慕。抬眼看向落云舒,“大主使此来不如见见公主和驸马。” 落云舒抿唇不语。寒风吹着飞雪扑打着她的脸,旌德便低眼等着。 不过几息时间,像是听了一整个冬季的风声似的,落云舒道,“不怕逾了规矩?” “驸马与公主合葬皇陵本就逾矩了,不过是祭扫一番,大主使您又怕什么?” 逾矩?我倒不觉得。 “带路。” 旌德闻言垂眼一笑,转身领路,绕过皑皑松柏,一路往皇陵去。 “大主使,旌德有一事不明。” “何事?” “回京途中,玉女一直尾随公主仪仗,大主使为何放任不管?” 闻言,落云舒视线落在她后脖颈上。 旌德只觉得后背发凉,整个身子绷直了,不由自主的慢下步子,腿上运气,随时准备奔逃。 好在落云舒像是看厌了,移开了视线,不紧不慢的走到了她身侧。 旌德心如鼓擂,不敢再发一言。身畔却传来落云舒的自嘲声,“云某只是一江湖草莽,尚不能独善其身,哪管得了公主的死活。”独有的清冽嗓音在这冬日寂静的柏树林里像是一把刀划过,霜雪抖落沁入脖颈里,凉,冰。惊得她一时乱了思绪,未加修饰的接着话,“如今玉罗城内外战火绵延,百姓流离失所,九皇子和三皇子却一同返京,离忧谷当真作壁上观?” 落云舒脸色不郁的看了眼旌德,冷嘲到:“待久了,倒是向着她了。” 旌德语噎,垂下眼去,思考着眼下局面。 “楼家的事不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见她不安分,落云舒再次出言警告,手一展掠上银装素裹的松枝枝头。 云鹰从高空掠下,唳!惊空遏云,滑过树梢,落云舒借力踏走远方,很快便消失在这方天地。 与此同时,纸条搓成的弹丸悄无声息的递进了宫里,高位上的人,只瞧了一眼,身侧的宫女便将一匣子纸丸倒入火盆里,燃起明火来,黑烟升腾转又消失,一匣子纸丸便化作了灰,只消得那人一句,“也玩够了。” 立在原地的旌德眯着眼看着风雪中远去的身影,心里忽的慌了起来,手捂着胸口,眉头紧锁住,脑子里不停的回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有什么地方遗漏了…… 宫中偏僻的下人房因年久失修四面漏风,雪也纷纷扬扬的下了进来。 姿容艳丽的夙芙正扬着牛皮软鞭蘸着早已凉透的水,一鞭又一鞭的抽打着地上昏死过去的女人。直到立竭,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来,踢了一脚毫无动静的女人,从怀中摸出壶酒,仰头灌了一口烈酒,眉梢一扬,蹲下身翻过那女人的脸,鼓着腮帮尽数喷去,见她不醒,又闷一口酒喷过去,还是不醒,便失了兴致,索然无味的瞧着屋外头,真想姑姑呢。 “咳…咳咳……” 夙芙扭头看过去,轻笑道,“你可总算是醒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羲和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视线里白茫茫一片,想着或许就死了呢。 “姑姑一个人守着皇陵多寂寞,要不你去陪陪她?”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好一副爱女心切忧国忧民的仁君模样 羲和木然的视线转向那团黑影,张着嘴却发不出一声,心中苦笑,还能念他有多好。 “这雪多好看。”夙芙起身扫了扫衣摆,大踏步出去,立在院中回头瞧着趴在地上的羲和,就像瞧见了趴在地上的姑姑一样,柔弱可欺。 “呵~” 整整袖口,踏步离去。 门外雪未停,羲和脸贴着地砖,感受着沙砾的摩蹭,静静地看着门外落的雪,台阶上雪愈积愈多,蓬松有若棉花堆积,她看着看着便想起了年少时光,永远灰蒙蒙的天,红色的宫墙,走不出的院子,一回想,好似算不得有什么值得回顾的东西,想想这一生倒是可怜得紧。不由有些奢望,这一死,会否博她一滴热泪呢? …… 天黑得极快,夙芙着人送了饭菜过来。 只是这里偏僻得很,挂在廊下的灯笼早被风吹得没了踪迹,那人拿着灯笼拎着食盒匆忙进来,见屋里未着灯,一阵唏嘘,也未起良善之心,扭身将食盒搁下,匆匆忙忙夺门出去,闷头奔进一条巷子,一下子没了踪迹。 雪接连下了一晚,第二日天蒙蒙亮,这破旧小院子,突然热闹了起来,昨日还趾高气扬的夙芙,今日便被人押着要去问刑。皆是怪他太过跋扈,竟让那旌德姑姑认的干女儿一命呜呼了。总归要赔一条命去。 一众人押着他往监牢去。 路上,接到皇后的懿旨,围观的人便做鸟兽散。 与此同时,宫门口有人牵马离去,直奔郊外皇陵。 尚懒在被窝里睁不开演的云大主使一听到这消息,哈欠连天,提不起一点精神来,倒头便又睡下了。 拿着消息在她窗外徘徊了好一阵的寒起不禁嘀咕,“昨晚捉鬼去了?还是不醒。” 话还未落,方升从屋内出来,瞧着他,眼里无光,面容素着,用着僵硬的声调与他说到:“大主使叫你不要扰她清梦。” 闻言,寒起不禁眉开眼笑,“我倒还没踏进去,她却知道是我。好好好,我不扰她便是。”话尾还扬高了音调,听得睡梦中的人皱紧了眉头,梦里便已拔剑杀做一团难解难分。 寒起站了片刻,听屋内并无动静,摇头轻叹,背着手走了。 方升这才回到角落里待着,余光瞧着那被褥里蒙着的人,心便安了,想到那不甘而去的寒起,平日不曾有过的心思一一冒了出来,赤裸裸的摆在他面前,好要他下个抉择。 如何解法? 梦中尽兴了一回,落云舒揉了揉发酸的手臂,掀开被子下床来,见方升杵在角落神思远飘,拎过火盆上架着的铜壶,倒了茶水解渴,一阵收拾过后,见他犹未回神,不禁拣了盘子里的杏脯砸过去,倒是叫他接住了,神色张皇的瞧着她,“大主使。你醒了。” “啧。”落云舒瞧不惯他这副样子,还是原先那副嚣张独孤求败的模样入得了眼,略有嫌弃,“有一阵了,将那边送来的账本取出来。今日得闲瞧瞧。” 方升捏着那杏脯转身便去取账本。 说是账本不如说是话本子。 风土人情其上皆有。 只不过因着落云舒惯用算术来解字,这话本子才有了点账本的意味,大篇幅的阿堵物,瞧着让人心花怒放,喜不自禁。 随手翻开一页,细细读过其上记叙,几年几时某地某公子怒斥当地乡绅兼并田宅,闹到县衙,继而指责官商勾结,扯出陈年旧案,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众官员落马。抄家流放斩首热闹了好一阵,其后金银珠宝更是赘叙良多。 落云舒瞧着欢喜,提笔解字,随口一问,“江家的粮队折返南下,宫中现又热闹,玉罗城成了弃子不成?” 方升捏着那粒杏脯,垂着眼没说话。 索性落云舒没想着他能听懂,在纸上写写画画,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江家的商队什么时候落到九皇子的手里了? 搁下笔墨,落云舒长叹一声,“此番折返,江公子怕是要深受一番苦楚。” 门外响起敲门声。 “进来。”落云舒揉着发酸的脖子,将账本收入暗格。 下人推开门却没进来。 落云舒拉过架子上搭的巾子擦了擦手,瞧着门帘外。见踏进来的靴子,笑着丢开手里的东西,也不出去迎,转身挨着桌边坐下,等人进来才笑着问,“怎么好心给我送吃的?” 临寒皱眉瞧了她一眼,等身后的人将餐食摆好退出去,才择了椅子坐下,闲闲答到:“只是赶巧。” “就当是你送的。”落云舒捏着松软的饼子狠狠咬上一口,就上一口小咸菜,吃得心满意足。 “中馈似有旁落之嫌。”说这话的时候临寒是皱着眉头,不过美人皱眉也是好看的。 “管她呢。”落云舒不在意。 “玉罗城俨然成了一颗弃子,数十万军民将活不到明年开春。中馈旁落于我们可不见得好。” “那是做臣子的该忧心的,于我们这些江湖草莽何干啊?”落云舒略为敷衍。 临寒未在意她的态度,继续说到:“宫里的消息,皇上似乎龙体欠安,缠绵病榻有些时日了。” “好一副痛失爱女忧国忧民的仁君模样。”落云舒恨不得拍手叫绝。 “演的?”临寒笃定的说着,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这成本也太大了些。” “未见得他有这般大的魄力,想必其中九皇子出力极多,只不过可惜了楼书音,白白送了一条性命,替他皇家装点上了。”多少落云舒心里还是有些不甘的,楼家的人死的死,残的残,被困锁在西塞撤防不下来,待战事平定,还有几人姓楼? 临寒知她惦记着楼家那些人,便问,“那日见你派人去西塞寻那楼英,可有消息了?” “未曾。”落云舒吃饱喝足,提了剑往外走,“你与我一道练练剑。” “我看着。”临寒起身跟上。 不出所料,外头的雪还没落干净,零零碎碎的下着。 落云舒挽着剑花便冲了进去,潇洒肆意,所到之处雪絮都叫他处多。 临寒抱臂倚着门看着,没什么思绪,早早来找她,也不过是心有不安寻分安定罢了。 外头院子的管事派人送来滚烫的热酒,顺便告知她二人,有位貌美的公子只身出去了,如今是在京城,怕生事端。 临寒听后,假模假样谢过,随意安排了几个人跟了过去,至于寒起让不让跟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我又不傻 虽不尽心思量,到底她还是有几分不满,低着眼,指甲划拉着门页,声若蚊蝇的念着,“一个二个都爱往风月之地跑。” 闻声,落云舒忽的收了剑招,朝临寒看了一眼,眸中讥讽毫不遮掩。手持着剑挑着落雪舞,剑势如虹,雪屑消融,轻飘飘到,“这能怪谁?” “我……”想起往事,临寒一时语塞,揭过话题,“自大典后,我那徒儿日日跟在你后头,却未曾见上一面。心是野了。” “日日在你眼皮子底下呆着,也未见得你多看一眼,远了倒念起来了。有道是远香近臭,不过如此。”落云舒剑尖挑着雪弯着腰从背上划过,翻身一跃,剑若游龙裹挟着风雪直袭看戏人的眉间。 临寒眉头微皱,脚尖踏地借力往后退去。见她紧追不舍,身子往右一偏,伸手去捉她手,被她一个旋身躲过,剑封从喉前过带着丝丝凉意,却也止在右肩前一寸。 临寒卸了她手上的剑,丢给方升,“知道你想喝酒,我让人弄了暖玉酒来。” 方升便叫人将院子里的雪铲走。 隐隐听到她说,“我可没留她。” 这方小院一下子便落了个干净。孤孤零零的什么也没有,花和草早死了个干净。落云舒又不是个爱景的,这院子一地的砖铺着,到处都是划痕,角角落堆着种花草的盆子厚厚的一层雪盖着瞧不出什么来。 像是个荒院子。 雪落的慢了几分,落云舒带着酒兴拎杆长枪到院子里耍,方升搬来椅子摆上酒,临寒出来倚着门瞧着,不愿往前凑,以前吃过亏。 不出一阵子,那院中摆着的桌椅哐当一声碎了个稀巴烂,酒却立在枪头上。落云舒回身一招,酒入喉,兴致勃勃的一踢地上雪,凌空纵步跃上屋檐,一把长枪随手掷在地上,枪头钉进雪里,白缨被淹在雪里,飘摇着露出一点尾巴。 屋顶上,弄枪之人抱着酒壶喝得好不尽兴,显然忘了某人。 风雪在飘。 落寞的人自要离去。 远远的有人匆忙过来,与临寒擦肩,未见停顿,一眨眼已经到了院中,揖着手,“探子来报,玉女已经进城。” 闻言,落云舒灌了一口酒,回味一了下,低笑,“呵~” “该来的总会来。” 下首的人垂首立在原地,揖着手在等她下文。 院外,临寒匆匆离去。 落云舒扭头望着皇宫的方向,抿了一口酒,道:“将消息递进去,换那死尸。” —— 驾! 铁蹄阵阵! 一行身着棕褐色骑装的魁梧汉子,腰挎长剑,背着箭袋和弯弓,神情肃穆,自北门而来。 长街纵马,无人敢拦。一路直通宫门,其中一人翻身下马,进了宫门,约莫半个时辰从里头出来,领着一行人奔进西市里去,再无踪迹。 后宫正院,斜倚在榻边由着宫女伺候着染指甲的女人,眉目紧闭,哀哀的长叹一声,却没道个缘由。脚边盛放的炉子正燃着余烟,时刻准备着死灰复燃。 良久,女人才道一句,“这个老九。” 宫女吓得一哆嗦,垂着脑袋只当未闻。 瞧着这默不作声的宫女,女人几不可闻的感叹了一句,“到底是不如她。”旌德的手艺可比这好多了,再不济她那徒弟也不错,可惜死了。 此刻,落云舒的人将羲和的尸体运到了西市一家药行。 而,旌德在此已经等了许久。 当她看到那具尸体确认是她的傻女儿羲和时,她的心一下就碎了,恍闻童音,如坠云端。 安静,这一刻出奇的安静。 门窗紧闭着,窗外的风雪过客匆匆,来不及停留便消了踪迹。 旌德软着手脚慢慢地慢慢地靠近那个困锁着眉头逝去的傻女儿,冰冷的手触到更加冰冷的坚硬如铁的…… 她嚎啕大哭起来,满眼泪光,却流不成行。 她没明白,傻女儿怎么走到了她前头? 缭绕耳边的稚语让她头痛欲裂…… “为什么不让我叫你娘亲?” “为什么?” “为什么…” …… 旌德捂着头,张着嘴,嗓子暗哑,用尽了全部力气问自己,“为什么?”声若求死不成求生不能被困于无尽深渊的恶鬼,裹挟着哀怨、凄楚、邪恶……一遍遍冲刷着陪同的人岌岌可危的信念。 好在解救的人来了。 “大主使有话。” 旌德捂着头,两手张着半掩着脸,赤红的眼瞧着说话之人。 “速回皇陵,懿旨在路上。”方升睨眼瞧着这疯癫的老女人,话收得很是干净,不带一丝情绪。 “…好。” 得了允诺,方升转身便走。 旌德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出去,怔愣了一会,扭头看了眼傻女儿,抬步便往外走,怎么来怎么回去。 回去的路上,泪像决了堤亳无规章的流着。路走到一半,她倒想起什么来,拿着帕子糊着脸一顿乱擦,深吸几口气,硬是平复下来,问:“还有多久?” “一刻钟。”外头的人答到。 车轮滚滚,停在皇陵一里地外没了动静。风卷着雪闯进棉帘里,定眼一瞧,里头空无一人,连坐在外头驾车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迹。 风雪呼啸,天地寂静,白茫茫一片,落了个干净。 此刻,落云舒在幽香阁顶楼吹雪弄玉无暇顾及她旌德如何如何,只道,“那位刚一入京便解了禁。江家公子又吃了不少苦头,也不知这皇后娘娘是更看重江家还是九皇子?” 商鹊却道,“瞧你这般,看来青璃将人找到了。终究是快了那杨修一步!” “你倒不跟着江湖上的人喊。”落云舒笑言。 “寻常皮貌哪能惹人妒。莫若美事?” “此言甚是。”落云舒拍手应和,“他这名头多多少少还有些作用,杀得甚了,或能破上一局。” 商鹊怪异的看向她,“你又瞎算了?” “什么话?”落云舒佯装生气的说到,后又反问到,“我可有哪次算错了?” “你倒是每次算得对,哪次准点对上了?”商鹊瞥了她一眼,希望她有点自知之明。 落云舒摆着手,“莫提那些陈年旧事,对就是对。”甚是理不直气也壮。 见此,商鹊忍不住调侃,“你说当初我没把位子让给你,你是不是就算瞎眼了?” 虽然他说的对,但落云舒就是不想承认,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到,“我又不傻。”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他想杀我? “呵呵…”商鹊但笑不语。 落云舒气急拂袖欲走。 商鹊眉开眼笑招呼到,“别急着走啊!”却又招着手,赶着她往外走。 半推半就,落云舒回头横眼相看,恶声到:“叫你的人好生护送,莫叫那起子人又劫了去。” 临阵换将?商鹊垂眼一思量,摆手,不耐道:“知道啦,快去,快去。” 下了楼,落云舒顺了壶好酒,这才不情不愿的走了。 楼上藏着的寒起扒着窗缝瞧着落云舒没了踪迹,这才舒了一口气。 谁晓得这女人怎么跑这来了?可见从未想过落云舒会为了他而来。 他自己也想,不过是一时兴起,才来的这幽香阁,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就怕见她? “走了?”身后的人走过来,推窗往外看,雪絮纷飞,街上哪曾见得半个踪影。 屋檐坠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寒起偏头瞧着他,问:“你怕什么?” “怕?”寇寒不解,如何用得上怕这个字眼? “人生苦短,应当及时行乐。”寒起回身拨开垂纱往里走,不与他争辩,兴致高昂的喊着,“喝酒!” 寇寒眉毛一挑,努嘴,尔又嘴角噙笑,拿出了舍命陪君子的架势,搭放在胸腹前的手指尖微捻,阔步跟上去。 此间尚是凛冬霜雪天,拨开这层层垂纱却似换了天日,这层层叠叠的垂纱后竟是暖意融融,歌女含羞弄词曲别样风情,舞姬挽袖半展阔袖半遮面,低眉却把媚眼抛,琴声转,一展阔袖昂首旋身叼着玉壶,笑吟吟来去,屏影重重重重魅影,只闻:“……一斛明珠万斛愁,关山漂泊腰肢细。错怨狂风飏落花,无边春色来天地……”正是常闻女郎小调,闲来却把青丝绕指柔。 这时窗外翻进来一位不速之客,在垂纱后站定,素色衣衫,苗条身量,容颜比花娇,面上寒霜却叫人好生害怕。 琴声断断续续。 来人正是琼雪,等了片刻,挑开垂纱一步一步往里走去。环顾四周,心道:小觑了这幽香阁,怪不得落云舒不相让。 房中舞姬扭着腰体态轻盈的抖搂着裙衫,若蹁跹飞蝶,抓着梁上垂下的垂纱点在桌椅上借力飞向高处,旋身又若飘飘落叶,身若无骨的落入寒起的怀中,还未待留恋,一转身若蝴蝶飞入寇寒的怀中,再也离不开了,娇笑,吟娥…… 眸光落在美人堆里纵酒饮乐的两兄弟,琼雪再皱起了眉头,似有不信似又习以为常。 琴声戛然而止转调弹起凤求凰,她看向角落里抚琴之人,往前行的脚步慢下来,漓华?他怎么会在这?转又看向寇寒。 如此明目张胆的视线却没引起寇寒的注意。他呀!正端杯揽娇儿入怀,戏谑于长榻,哪顾得旁人相看。况怀中美娇儿甚是娇气,惯是会玩,纵有万般刀子,她也是抗得住的主,便是瞧也不瞧琼雪一眼,衔着玉杯翻身就要把主做,乳白的酒水湿湿嗒嗒落下喂了一个对嘴。 寇寒掐着她的腰高声叫好,哈哈大笑着喊:“娇娇,好娇娇。”乳白的酒水含糊的滞留在唇边,像个刚讨完奶喝的馋猫喵喵叫着,盛赞她的慷慨。凑着脸过去便是一个香吻,惹得旁侧的美人们不愿了,扒拉着手脚不依不饶起来,一声情哥哥长一声情哥哥短的,像猫爪子似的挠得人心头发痒。寇寒自是多情最不吝奖赏,来者不拒,一人一个香吻,带起的啧啧水声听了倒叫人好不脸红。 娇娇不依,骑着寇寒叉腰打骂,话里话外都是叫那起子妖艳货离的远远的,又是撒娇又是闹,不合心意张手抓起垂纱飘身欲走,脚踝却被男人紧紧攥住,回头一望,一头栽进他怀中,带落一片垂纱,正盖在二人身上,娇唇红艳惹人采撷,双眸剪水无限春意…… 那片软纱,那双眸子,在琼雪的眼前一遍又一遍的过着,时间都慢了下来,手不自觉攥紧了剑柄,回头往后看。 风从窗口吹进来,还未触动室内悬垂的长纱便化为虚无。莺莺燕燕似止了声息,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临寒踩着垂放的的软纱,身若柳絮,飘落在寒起身后,瞧了眼放浪形骸的寇寒,才转眼看向低眉弹琴之人,眸染不悦,转步寻了个座坐下,显然是没想到撞见琼雪,又不好借题发挥。 这阁中姑娘再怎么个肆无忌惮也是认得这位主的。毕竟,逼得岑馨姐姐一退再退的可仅此一位。如今都避走雪域了。今儿个这刀子若是落到自个身上,不去一身皮,怕是活不成…… 寒起似是不解,拎着杯子嘬着酒,酒水沾着唇,他笑问:“姐姐们,怎的瞧着小生?”半展唇,露出内里的齿白,偏着头故作不悦,“莫不是嫌小生贪杯?” 众女闻言垂眉欲语,微抬了头似又不敢亵渎了他,几番思量却等来他展颜一笑,怔愣之间倒忘了为何局促,痴然的看着他。 “不就是杯乳香酒嘛,可把姐姐们稀罕的。”说着,寒起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偏头瞧着琼雪,“要不你也来一杯?”自是忘了临寒这人。 剑出鞘又回鞘。 寇寒醉眼朦胧的瞧过去,见是琼雪,眉头不展,窝在美人怀中,嚷着说头疼,要让美人好好怜惜。到底是未看见临寒,还是故作未觉有待思量。 琼雪瞥了眼临寒,将剑归鞘,不悦的扫开扑到脸上来的垂纱。心中暗恼,又暗自啐一句胭脂俗粉! 寒起头一次在她冷若冰霜的脸上瞧见这般明显的情绪,有心怜她,笑着央人与她腾了座。 她却不领情,兀自站着。 见她不领情,寒起当下转了脸,不兴看她的冷脸,叫人倒了酒,凑着与美人们好姐姐的喊着,又是要听曲,又是要看舞,美人们使出浑身解数,场子一下子热闹起来。他便半曲着腿,打着调,懒于招架跪在腿边的美人喂到嘴边的美酒,时不时搂着美人儿娇花般的脸庞耳鬓厮磨,叼着女人耳挂的玉坠儿喟叹,“美人在怀,无暇他顾啊!”话落,取酒续杯。 酒中见乐,畅快之至。 琼雪如看客一般立在原地,看着这场男女之欢的闹剧,久久未动。她来时得全然不顾的勇气被击退了,木然的望着面前人来人往交织若云的场景,她忽的闹不懂了,她要的究竟是什么? 转眼望着那个低眉弹琴的男子,纵使换了脸,还是能瞧得出他于此地格格不入,但她不相信这种假象。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琴声不止,她却失了耐性,银牙暗咬,“当真是不染一尘的谪仙。”话还未道尽,便被那人抬眼看过来时眼中浓重的杀意给吓退。 他想杀我? 第一百六十四章 莫非 他想杀我?琼雪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愣在原地。只瞧得寒光一闪,那琴中剑直面而来,她却躲不开。 身侧香风阵阵,乳香四溢。剑光擦着脸过,鲜血的味道在此中弥漫,又在此中消亡,她终究是躲开了。 琼雪回头望着正由着倚在怀里的女子叼着酒杯喂酒的寇寒,寻了软座坐下。摸了把被割伤的脸,愤恨的转开眼,比起命,这点场面她还受得住。 寇寒喝得醉醺醺,捧着那美人小脸,摸着她腰身将人凭空抱高了些,酒杯倾斜,那乳香酒尽数落入喉间,随手摘去美人嘴中酒杯,托着美人腰肢,笑尝红唇,尽是啧啧水声,翻身将人压在身下,衣衫缭乱…… 寒起掏出折扇哗啦遮住脸,眼露期盼,活春宫? “够了!” 寇寒笑撑着身子,从美人身上下来,扭头望着身侧站着的琼雪,很是羞恼的道,“美人?!”推开身下的人,抬手将琼雪扯了过去,她便一头栽进了他怀里,鼻间都是乳香味。 还未等她回神,被他压在身下胡乱亲了起来,竟让她有一丝迷惘,人尽可亲? 思绪间,身上的人却停了动作。 琼雪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知何时,临寒将剑架在了九皇子的脖子上,稍一动便会身首异处。不由有些好笑,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稍一思量,又觉自己可笑。往日种种,竟是幻象,是自己着相了。 举目四望,那些个美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了,轻纱也不见摇曳,娇花似无了光彩,叫人凭生郁闷。心头像拢着一抹纱,猜不透也悟不透,扭眼去瞧寒起,想着他总归是个清醒人。 寒起倒也不负她所想,目光清明,正摇着扇子翘着二郎腿再悠闲不过,见自家门主拿着剑架在人脖子上,想不明白闹得是哪一出,直到房外掠过一阵轻响,他才勾起嘴角,笑了笑,低声自语:“九皇子殿下还有这癖好。” 在场的都是江湖中人,这一声自语当是揭了九皇子的脸面。压在他脖子上的细剑更用力了几分,鲜血沁了出来。 漓华垂着眼擦拭着手中的剑,任由那剑架在脖颈上,心中想的还是:不知道是他的剑快,还是离忧谷门主的剑快? “嗤~”见此,寒起笑了声,目光落到琼雪二人身上,眼中满是鼓励之色,心里却盘算着如何离场。 琼雪玉面羞红,恼怒的推开身上的人,翻身下去,这人当自己是什么?妓子不成? 砰噔一声,寇寒酒便醒了些,瞧着不远处执剑背对之人,笑问,“这是…?” 临寒未曾理会,搭在漓华脖子上的手往下一压,反手震开袭上胸口的剑,踏步一追,剑偏一寸没入胸口,鲜血沁出,在他素白的衣袍上开花。 撤剑,丢下四字离开,“靡靡之音。” “殿下。”寇寒笑着看向漓华,醉眼迷蒙,摇摇晃晃站起身,便要过去,无人拦,踉跄几步又倒回了软榻上,挨挨蹭蹭的滚到地上没了动静。 琼雪恼恨的去踢他,脚上看着轻,实际用了不少巧劲,试他一试。 地上的人闷哼了一声之后再无动静。 琼雪将信将疑的弯身将人拖着往榻上挪,背对着二人,无人知晓她怒火中烧。 寒起瞧着琼雪拖着人很是艰难,原是不信倒信上了几分,转一眼瞥向漓华,心中疑虑不减反增,反倒全然不信了,抬手倒酒,端着酒杯,瞧着这其中乳白的酒水,赞叹到:“难得这乳香酒,色香味俱全,真不愧是都城之地。”见漓华抱着琴抬步要走,押着调儿的笑说,“只可惜,这琴声不甚入耳。” 闻声,漓华看向搅局之人,眼睫半垂,唇瓣微张道,“见谅。”抬眼瞧着他,笑意浮在脸上,眼底却透着些微杀意,浅笑着又道,“告辞。”瞧着他胸口明晃晃的血色,寒起窝在软座上强忍着笑,“慢走不送。” 漓华点头,顺势瞧了眼身上碍眼的颜色,将琴挡在胸口,推门而去。 门外久候的人,闻见血腥味,话还未问出口,手上奉的狐裘就被拿了过去,一把古琴摔到脸上,纳闷:谁惹爷生气了?往里头瞧了眼,只瞅到一头血的寇大夫,匆忙追着漓华的脚步走了。 门里头,寒起揉了揉发酸的手,对着怒目圆睁的琼雪,歉声到:“失误,失误。” 懒得看他那副嘴脸,也不想接话,想到师兄先前的所作所为,她也没了要替他争一二的心思,瞧着寒起头上止不住的热血,淡声说了句,“我不知道。”翻窗便走。 寒风吹进来,让人身上一冷。寒起搓了搓手,嘀咕着“世态炎凉”四字,推门而去。徒留那榻上装醉之人将醒未醒…… 走出这条长街,琼雪望着天空飘扬的雪花,一步往前一步退后,来来回回,地上白茫茫的,掩了她的来处,藏了她的归路。寒风吹上脸,散去她脸上的绯红,脑子也清明过来,来路也好归途也罢,走在脚下的是掩不住的。心下一松,步子也轻盈起来,落在肩头的雪沁着红,阴湿进袄裙里她也不顾,星星点点的,远远瞧着像是有心人肩头绣一支梅寓意高洁…… 风声里诉说的都是她离去的不舍。 待到灯火通明时,寇寒方才转醒,本该暖如春阁的雅间里寒风阵阵,有如冰窟。 鲜血干涸在脸上,粘着睫毛使得他非常难受,揉搓着脸,出门要去招姑娘来亲热,却叫门外立的人吓得魂飞魄散,怎的她来了? “云琅?” 云琅瞧着他这吓人的模样拔腿就跑,恨不得脚下生风叫她一下子便回到爷爷的身边。 臭男人!!! 前后脚回来的二人刚坐下,便叫人唤去了梅园。 落云舒难得有了闲空,有了雅致,叫人煮了酒烧了好菜专等着她二人回来一起快活。 两人刚到,便被拉着入了席。 “今儿个是哪一出?”寒起是不信她的。 落云舒乐呵呵的只顾着倒酒。 临寒眉头微蹙,当下时局哪有值得高兴的? “来,喝酒。”落云舒碰杯,仰头便灌,喝水似的。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喝完杯中的酒。 “还是读书人有雅兴!瞧着这花我就只觉得开的好!哪像他们似的,特意念着写着画着,还要赏着……”落云舒一阵慷慨陈词,寒起总算嗅到了一丝苗头,“岑姑娘传回消息了?” 临寒执筷的手顿住,莫非…… 第一百六十五章 左手倒右手 “她说什么了?”只一瞬,临寒便敛下了思绪,抬眼看向落云舒,见她轻狂,手中摇着的酒杯仿佛烫手迟迟不肯饮尽,伸手替她喝了,揩去嘴角酒渍,抬眉道:“现在可以说了。” 落云舒看着她手中杯子上的那抹殷红,沉默半晌,重新翻了个杯子倒酒喝,边喝边感慨,“还是你酒量好。”手边飘落来一片梅花瓣,落云舒扭头往院角的红梅看。这一看才晓得院里那么多红梅,都艳不过漓幽珠种的那一株。那般冷艳、傲雪凌霜,就如同那被伐倒的梨花一样伤人眼…… “你倒是说啊?”寒起敲敲桌子眉宇间尽是不耐烦,丢开酒杯。杯子在桌上哐当当响,定住。突然灵光一闪,拧眉问到,“战事未定,她能做什么?” 闻言,落云舒看向他,笑着抬手,在他期许的目光注视下,吩咐手下,“上酒!” 一声令下,院子暗处的人影霎时交织如流,一张张纸条经过无数人的手,经过甄别、推敲,重新誊写压在酒坛子下端上来。 雪又大了几分。 酒是玉罗城里特有的烈酒,三碗下肚,醉倒大汉。 炉火旺盛抵御着寒冬。寒起将手往炉火边摊了摊,意兴阑珊的看着炉中的火,神思远飘。 看着汇总过来的消息,临寒秀丽的眉毛皱成了疙瘩,暗咬着牙,平复着心情,良久才将纸条压在桌上推过去给寒起,怒火复又升腾起来,却忍着不发一语,面无波澜叫人瞧不出个中情绪来。 望着推到面前的纸条,寒起眉心跳了跳直觉不是什么好消息,倒有些犹豫起来。抬手给自己灌了杯酒,辛辣的酒水灌到胃里似压下了那抹情绪,这才捏过纸条展开来看,良久才道:“给她个机会,你看?”再不济调到我手底下也行。 “白养着她了。”临寒扭脸不想看他,她也知道这事还真拿不了大错,偏偏胆大包天的掺和进去,又自作聪明的闹到明面上,怎么不去死? 正赏着花的落云舒一脸莫名的看着临寒,“多套了两个人不高兴了?” “你高兴?”临寒闲声问到,手搭在桌上,素白纤细,骨节分明,说不上的好看。 “不就多套了一个辛安嘛!”落云舒不以为意,多大的事。 临寒不悦道,“你倒是好做起宽解人心的了。” “早杀了她好不过。” 闻言,落云舒冷眼瞧着她,“她毕竟是你的关门弟子。” “……”临寒沉默下来,她倒是想教也得看她想不想学。 “擒仙谷出来的那毛孩子,听说是跟着江家的人马进京了。据说性子乖张,不通情理。樱花蝶将他放出来,下的是哪步棋?” 落云舒剥了几颗花生丢进嘴里,拍落手上的碎屑,接话,“他可不是樱花蝶放出来的,是有人请他出来的。” 临寒满头问号。怎么天机阁从未收录过有关的半毫消息? “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晓。先时废掉的鸽站还在运作,消息是合着我的那道一起传过去的。”落云舒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粗心让人钻了空子。 “所以…九皇子是奔着青璃去的?江景瑜只是顺带。说不定江家也参与到其中。自古医毒不分家,宫中那位……” 坐在一旁的寒起像是看穿了落云舒的想法,直勾勾的盯着她,“废掉的鸽站死而复生,这里面会没有你的首肯?” “比起圈养,我喜欢散养。” “江家左手倒右手,说来说去只是为了那根独苗。江家要的不是凌睿吧?” “他要凌睿做什么?” …… 此时正被人议论着的凌睿,被人捆绑着丢在马背上,两眼紧闭像只夭折的鹌鹑毫无生息。 运货的马队时不时有一两人打马过来巡视,眼见得太阳西落他也没醒,纷纷议论着,“这孩子睡得真沉,被人拐了都不晓得……” “天气也是真冷,再往北一点,我这袄都不顶用了。” “快给这孩子裹个袄,别地没到,人没了。” “你倒是拿张袄来啊,兄弟们都紧销着呢。” “得得得,张硝子你穿得宽松,将这娃子抱怀里,暖和,也让匹马出来。” “行。”叫张硝子的削瘦汉子翻身下了马,将凌睿解了绑,拢在怀里绳子一紧,一溜烟又上了马,“偏生这个时候进京,哪顾得及。” “少屁话,拿钱办事,该咋就咋!北方还打着仗呢,有命活,有钱挣,你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张硝子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挡在凌睿的脸前,笑嘻嘻的说到:“跑完这趟,得歇个半把月,吃不消。” “想得倒美!”那人打马去前头了,留下一溜马蹄印。 “硝子,这半把月去哪快活啊?” “瞧你这身板,受的起吗你,哈哈哈哈……” —— 皇子府,漓华披着大氅坐在廊下看雪,手边的侍女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温着酒,酒热了三回,他一口都没喝。气氛很是凝滞。 漓华端着玉杯长叹了口气,问:“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 将玉杯一置,起身,“云芜。” 唤作云芜的女人拿着厚厚的披风过来,挥退了温酒的侍女,绕到他身后替他换了大氅,“爷,宫里来了消息,姑娘的尸身在娘娘眼皮子下丢了。娘娘正生气呢。” “什么时候的事?”漓华系带子的手一顿,想了会,敛下思绪,问:“姑姑知道吗?” “懿旨一早送过去了。” 漓华拿过墙角的伞走了出去。 云芜站在廊下看着,直到他消失在门廊处,这才转身往回走,“爷进宫去了,收拾一下,都退下吧。” 侍女出来扫洒,酒便倒在廊下的雪地里,雪盖一层又一层。 宫里。 “儿臣见过母后。” 良久才闻女人疲累的声音传来,“免礼。” 隔着珠帘,漓华看着雍容华贵的皇后,“母后,那夙芙可处置了?” 林滟抬眸看着他,手指点在脸上,鲜红的指甲,红色的唇,隔着一道帘子看什么都不真切,“出去那么多年,长大了。” “儿臣这不是回来了。” “到底是念着我。”林滟状似笑着说到。 漓华低下眼,“儿臣……” “番邦进贡的美人你是一个不留,倒要了个不起眼的丫头。叫什么来着?” 身边伺候的宫女替她记着了,“回娘娘,是叫云芜。” “是了,云芜。”林滟笑着咀嚼这二字,莫说这番邦进贡的美人美是美,却没一个好听的名字,“百里雪茵也尚可。” 第一百六十六章 到底是谁 听她提及百里雪茵,漓华垂着眼未有所动,似未曾听过。 “瞧瞧,瞧瞧,还是那般样子,与你小时候是半点未改。”林滟把玩着手腕上的暖玉镯子笑说了句,似是欣慰又似是感慨,“原想着你能有点长进,呵呵……” 闻言,漓华抬眼看向帘后的女人,笑声轻淡偏偏像炸在耳边,让他皱紧了眉头回想了一下她言说的期盼,发现无迹可寻,骤然间觉得浪费心神,暗叹道:着了魔了,听她胡诌。撇眼往后看去,门帘遮着外面的光景,依稀听得一声风声,屋里头热得出奇,倒叫人待不住。指尖微动,到底忍住了。 林滟瞧着那道帘子后的人影,人老了,眼睛也看不太清了,眯着眼倒也瞧出了他几分别扭,嘴上又说着,“不过是像了那么几分。可叫你机灵的,这么多年时时记着模样,倒也不差半分。” 又听她提及生母,漓华眼睫微颤,眸中神色未变,话音低了几分,“孩儿未曾记得……” “知事的人尚且活着。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大胆。怎么?也要像你孩提时一般,提着刀子杀到人府上去?”林滟连连问了几声,话里说不出的疲累,没了旌德在身边,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使不上劲来。 漓华抿着唇,微垂着眼不做应答。 “朝中元老皆为国之柱石。如今北狄来犯,烽火狼烟,未得见你筹谋,竟在此等事上……” “儿臣不能也不敢。”漓华拱手回到,声音沉缓却又分外清朗,背挺得如一杆松,过分瘦削了一些。 林滟抬手压在太阳穴上揉捏,闭目轻叹,“如今看来,你连老三都不如。” 漓湮… 漓华心里默念了声,口上却称,“儿臣自是不及三哥的。” “哦,什么时候你倒对老三服气了?”林滟从玉盘里捏了颗葡萄,含进嘴里,净了手,摆手叫他回去,不稀的听他废话。 “儿臣告退。”漓华揖手退去。 滚圆的葡萄丢进盘子里,林滟长叹了一口气,吩咐到:“去查查那批人马的落脚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应昭儿端了茶水过来,“娘娘,可是要…”反悔? “旌德跟了本宫那么多年头,她就这么一个干女儿,留在宫里头叫人害了,本宫心里有愧啊!”说来说去林滟还是舍不得放她出宫。 应昭儿低眉退了出去,消息便传到了皇子府上。 西市更是一阵闹腾。 这时候竟是江家的商队进京了,赶在年关前进了京,不早也不晚。 江家来人竟然是杨氏?这让接到消息的落云舒一阵恍惚,“怎会?” 与此同时,方升带来了第二个消息,“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召旌德入了宫。” “嗯?”落云舒不解,尔又嘲讽到,“这贵妃也不顶用呀,瞧着她人来人往,毫无作为……” 放下思绪,落云舒转而问起了江家运进京的货来,“这第二批货如何?” “我们的人验过,都是上等的好货。” 门外响起脚步声,“大主使。” 落云舒抬眼望去,“何事?” “是我。”商鹊应声进来。 瞧他穿金戴银一副豪绅模样,不禁笑问,“怎么亲自跑一趟?” “有好消息当然得跑一趟。”商鹊笑着接过方升递来的茶,万般享受的喝上一口暖暖胃,从怀里掏出一本文书交到她手里,“刚拿到凭证。” 落云舒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打开一看还真是军资供应凭证,“当初那么棘手,现如今怎么就拿下了?” “这可不是我拿的,有人送的。”商鹊笑嘻嘻的又替自己续了杯茶水,内力一烘将热茶变冷茶,牛饮几口,“本来都作罢了,送上门的好东西,没得放它走的。” “去了趟雪域,倒叫你胆大了不少。”落云舒将凭证丢还给他,摆手叫方升下去。 “送进去的人断了联系,离忧谷不作为,会寒了天下武林人的心。” 落云舒问:“明知是个圈套,你也要去?” “管它是狼是虎,总得探探虚实,总不得都替他寒阙做了嫁衣!?” “你是说……” “这还只是个猜测,是不是真的,要看大主使你肯不肯了。” “再等等,再等等…”落云舒皱眉看着墙上的地图,红线划的区域是她任四主使时标记的消息缺失点,如今已是大主使这些区域不仅未消除,反倒区域越划越大,埋藏的暗线接连失踪,消息传回来的准确性有待斟酌不说,效率也大打折扣,到底是谁? 商鹊想起来时付莜叫他打探的事,便问:“我听闻门主的徒儿掺和了天下楼的事?” “这事你也感兴趣?”落云舒一时没想起来他和付莜的关系,见他一副我不感兴趣谁感兴趣的模样,不尤有些后悔嘴快了,“我倒忘了……她是掺和了天下楼的事,只是有人想保,一时压着,还没拿出个章程来。原说这事也不该我管,天下楼出的岔子不小,她又退位了,顶上去的人就是搅混水的奸细,说来说去倒没合适的人了。” “谁要保她?”商鹊好奇起来。 说到此处,落云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能是谁,花蝴蝶咯。” “寒起?”商鹊不明白起来,“他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甚是爱惜羽毛,有何缘由去保她?” “那时你人在雪域,魏茗被小辈唬着误食了毒药,断了经脉,此事是他经手的。眼见她误入歧途,他该是心里过意不去吧。” 商鹊更不明白了,“谷中自弟子年幼入谷起便教医理药理,虽不及擒仙谷,如何会出现误食毒药一事?” 落云舒猛的抬头,“此事另有其人?” “历代弟子从未出现过此种情况……” “是了,那一干弟子被打得尚存一息也不改口,看来他们是真不知情。”落云舒努力回想起当时的事来,经手人不是她,她也只记得一些零碎片段,谁定的论都不太记得了,“天下楼如今群龙无首,作为四使之一,你可有推荐的人?” 商鹊瞧着她拇指无意识的在指节上变动,不怀好意的建议,“大主使可是问错人了,不若卜卜卦?” “又笑话我!”落云舒没好气的砸了一个核桃过去。 商鹊接过核桃,顺势剥开吃了起来,“还不错,适合你。” “嘁!”落云舒白眼伺候。 第一百六十七章 巧合还是意外 商鹊砸吧着嘴说了句,“该削就削,趁早不趁晚。”话落又伸手问她要核桃,“再给点,怪好吃的。” “临寒不会同意的。”落云舒抓了把核桃丢给他。 “她一向想染指天机阁,不如就送给她?”商鹊一手捏碎核桃将核桃肉完整的挑出来,转手塞到她手里,“你尝尝。” 看着手里的核桃肉,落云舒一阵默然,“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商鹊笑看着她,“桌椅用得久了总会坏,不是虫蛀了便是榫头松了,留着旧的不如换套新的。” “该修还是得修。” “修便是了,换条新腿也是去旧迎新。” 落云舒颔首低眉思忖良久,下了决心,“她若有心,怎样不是修。” “消息也快传回来了。”商鹊将核桃壳丢在桌上,拍了拍手,走到房门边左右瞧了瞧,“我还真是不放心你。” “我已经轻易不算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落云舒跟着走过来,撇眼叫暗处的人打扫了桌子。 “花蝴蝶呢?来这么久都未见他现身,故意躲着我?” “他又不是我的人。”落云舒无语。 “大主使。” 方升从天而降,带着一则消息踏步过来。 商鹊留意着他走过来未曾在地上留下一丝脚印,不由赞叹,“你的人倒挺有意思。” 落云舒没搭理他,拿过纸条打开一看,扭头看着他,对上他戏谑打趣的目光,“你早就知道!” “出门在外不容易,打听得差不多才敢接下来,特意过来,也是想确认是不是真的。” “他们是什么时候搭上线的?”落云舒不解。 “不知道。”商鹊摊手一摆,撅嘴五官乱动,手一拂面换了一副模样,先时豪绅模样变成富贵似孔雀的俏公子,“先行一步,不必相送。”只一晃眼,便不见了人影。 方升睨眼看了一圈也不知道这人是如何消失不见的,半点生息也没有,叫人防不胜防。 落云舒往院子里的假山看了一眼,进了房,见方升还在外站着,“进来。” 方升刚进来,院子里假山后的商鹊披着一身白氅匆匆离去,巧的是,雪地上亦无半点脚印。 “多年未见,大主使还是这么相信他。” 落云舒停住步伐回身看着他,半抬着下巴,“不信能怎样?信又能怎样?” 方升低眼瞧着她,直瞧到她眼底去,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属下只是觉得他的消息来的准确又迅速,远超天机阁传递来的消息。” “你怀疑暗里下手的是他?”落云舒背着手往后走,发带飘过他鼻尖,方升下意识屏住呼吸待她走远才放松下来。 “太过依赖天机阁会造成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天下楼这个烂摊子还要交付出去……让你找的人呢?” “我们的人被冲散了。” 落云舒拧眉看着手上捏的核桃,心里想这有什么好吃的,嘴上却道:“巧合还是意外?” “应当是意外。” “既然是意外,等你的好消息。” “是,大主使。”方升应声退下。 见他出去了,她才松开手,手中的碎屑如沙般絮絮掉落,撒了一地。 巧合还是意外? 烧了忘川客栈还不够吗? “哧~还真是贪心。”张手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往床边走,“来了人就说我在睡觉,概不接客。” 房中响起沉闷的应答声,“是,主子。” 去了鞋袜,落云舒一头栽进被褥里,只期盼着岑馨此去能带回点东西,别的就没什么所求了。 她这一觉睡得好,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子夜了,夜深人静无人打扰甚是欢欣,她提笔写了封信,叫人连夜送往西塞玉罗城。 寒起蹲在房檐上听了一晚的雪,没想到她醒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寄信,长叹了口气,飞身下去,慢慢悠悠回房。 房里掌着灯,临寒守着灯坐着,昏黄的灯光印在她脸上,她的眸子亮的惊人,“他要保魏茗。” “谁?” “魏茗!”临寒语速极快的重复了一遍。 寒起拖着椅子坐到火盆边烤火,搓着手,他本该高兴的,可现下他有点恐慌,“你怎么知道……” “他怕我杀了她,点名道姓的说的。” “他没吃药?”寒起问。 临寒低下头回想,尔后笃定的说到:“不可能,他走不出去。” “我听说夜蝶那老鬼跑去了寒阙。” “你是说,夜蝶……”闻言临寒一阵恍惚,难道从一开始就错了?“玉罗城里,他明明不认识我。” “所以……”寒起看着她欲言又止。 临寒察觉到他展露的一丝杀意,不由心下一凉,“你想杀她?” 寒起摇头,“我不会动手。” “那就将我的好妹妹处以极刑好好让他们瞧瞧,长长记性。” “辛安呢?” “擒仙谷送上门的人质,养一个也是养。” “怕是难以服众。” 临寒冷眼看向他,“多打她一顿就是了。” “又得费神养了。”显然他还记挂着魏茗上次挨的罚。 “丢给擒仙谷那位,吊着命就行。”说完临寒便翻窗走了。 “什么毛病。”风雪闯进来令他打了个哆嗦,走过去关紧了门窗,回身坐在火盆边烤了会火,才踢了鞋袜拢着被子睡下。 第二日起来,天难得的放了晴,下人正搭着梯子扫檐上昨日拢的雪。寒起伸着懒腰推门出来,侍女端着热汤匆匆过来,还没等他回房净脸,就听到远远传来一声,“走了。”直觉不好,抓过巾子丢进水里淹湿了胡乱擦了把脸,夺门而出,一阵烟般奔去了落云舒所在的院子。 院门禁闭,大雪堆积着叫人迈不出脚步。 寒起纵身跃上墙头。 一眼望去,院子里全是白色,走路的道都没有。 飞身下去,踏雪走过去,在白茫茫雪上留下一行脚印,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没有走下去的必要。跟过来的暗卫来禀,“落云舒是子夜过后走的。” “知道人去了哪吗?”寒起颓然的站在原地,脚下的雪越陷越深。 “往西南方向走的。” 寒起这才继续往前走,推开房门,房间里空荡荡的,来时是什么样这里便是什么样,似是久无人居住,往日犹如泡影。 临寒听信过来进去走了一圈,不由感叹,“清的真干净。” 第一百六十八章 替死鬼 寒起看着她,不说话,直叫她心底发毛,问:“看我做什么?”他不言语,临寒又道:“不过是一夜,以你的速度想追还怕追不上?”莫名其妙。 闻言,寒起收回目光,低下眼看着脚下白雪,颓然的叹了口气,回身往外走去。 临寒目光复杂的看着他走远,等他转过门廊不见了踪影,才拍手叫人来,“吩咐下去,盯紧大主使的踪迹。” “诺。”来人并未现身,应声离去。 寒起站在了无人踪的长街上,看着那奔走在幢幢建筑上的暗探,心道:她果然知道。 雪落下,融在他眉间沁湿愁绪,他眉头紧皱,往街的另头走去。 风雪萧萧。 —— 落云舒赶了一夜的路,半路叫人拦截,半推半就改道去了江家在京城外的屯粮点,见到宫里那位娘娘,她是一点好脸色也没有。下了马,弯身扫了身上的雪,将靴子在石阶上敲了敲,倒掉里面混的草须沙粒又套回叫上,扭身看着里头站的人,喘着粗气,“大早上将我叫过来,什么事信里头不能说!?能办替你办了,不能办喊我过来也没用!” 落云舒边说边往里头走,“我可是有急事!久停不得。” 寒气迎面扑来,林滟紧了紧身上的貂裘,手捻着玉串子缩进袖子里,撇了眼随侍,待随侍拎着炉上温的茶水替落云舒倒茶,她才细声慢语的道:“知道你是大忙人,不是要紧的事哪敢劳驾你。” “呵!您就说违心话吧您!”落云舒笑了声,端过热茶来轻呷了口,感慨,“不愧是宫里头的东西。” “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一罐子,都给你。”林滟抬手将手炉搁置到桌上,从袖子里摸出来一页纸笺,窄窄的只有两指宽,夹在指缝中递给她,“这是云梦的东西。” 云梦?落云舒接过来一看,那泛着黄的桃笺上清秀的写着两行字,“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旌德为我辛劳许久,因公主一事受了牵连,认得女儿亦是惨死宫中,我心底愧疚原想着替她……” “谁死了?”落云舒有些不太明白,看着林滟的脸色,忽又懂了,“旌德死了?” “云梦是她入宫前的名字。以为她了无牵挂,留了她那么久,直到后来做主替认了干亲,想着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出宫,不会离我而去,没想到却是走在了我前头。”林滟说的有些感慨,眸子里却满是寂寥,这些话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 落云舒看着手里的桃笺,挑眉道:“我不认得什么云梦,只晓得一个叫旌德的。她死了你可倒大霉了!你这宫里怕是风水不好,叫人改改。” 当了半辈子皇后,林滟第一次听到这样毫不掩饰的话语,微垂眼,低声道:“我召她入宫,她却想出宫,说是当一个粗使婆子也好过在这伤心地待着。” “我便允了她出宫,谁料到她当晚却死了,死在了碧云殿里。” 落云舒抬眼对上她视线,眸子微眯,惊异不已,“碧云殿?”婉妃。 “婉妃吓坏了,叫嚷着让本宫赔命。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没法交代。”林滟揩了下眼角,抹去脸上并不存在的泪,走到窗边,推开窗,风雪呼啸进来扑了她一脸,她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天,那苍白的天际风雪在飘荡,雄鹰在展翅,苍劲有力,“久居深宫,都不知道这天下是什么样子了。” “看来娘娘是人老心未老。”落云舒走过来,替她将窗子关了,状似关心道,“天气寒凉,吹了冷风可是又要头疼了。” “是我有错在先,你心有怨怼,我了解。”林滟抬手招人递上一块铁制的令牌,推到她面前,“这是擒仙谷的出谷令,亦是谷主令。” 落云舒看着这推到手边的令牌,眉头紧锁,她显然不信天下有这样的好事,推回给她,“你觉得你在我这里还有信誉可言?”指的是她出尔反尔要回羲和尸体一事。 “那就拿着吧!”林滟将令牌塞到她手里,淡声说到,“有些东西终归是要物归原主的。” 看在老妖婆的份上,落云舒终究是妥协了,“尸体在哪?” 林滟抬手,门重新被推开,两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抬着尸体进来,举重若轻地将尸体放下便退了出去。 门又重新阖上。 落云舒收回视线掀开白布,蹲在地上仔细查看了一遍尸身,盯着尸体的脸瞧了许久。她实在不信旌德会这般轻易死了,林滟在这里她又不得不信。 “全身只一处剑伤。”落云舒站起身来,拍了拍手,看着那尸体感慨不已,“死的可真憋屈。” “可看出什么了?”林滟问。 “你的人怎么说?”落云舒避而不答。 林滟摸着手腕上戴的玉串,思量了一瞬,“没有致命伤,亦没有中毒。还得仰赖你。” 闻声,落云舒从袖袋中取出一柄匕首挑了挑尸体脖颈上的剑伤,伤口极浅,似乎杀她的人下不了重手。还真是奇怪。 “此事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大主使不是答应本宫了吗?”林滟捻着玉串子细声道,抬眼看过去,轻声慢语的,“另请高明,除了你落云舒我还能找谁?樱花蝶吗?还是临寒呀?” 见她瞧着自己,不禁莞尔,“这么瞧着本宫做什么?本宫久居深宫,又遭陛下忌惮,这走地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所以你找了个替死鬼?”落云舒拉着白布将尸体盖住。 林滟低笑着说到:“人就是死了啊。”手摆弄了下衣裙,撑着椅臂坐下,睨眼瞧着地上白布盖的尸体,“她一向好强,武功要练最好的,做事要做的最漂亮,连喜爱的男子也要顶顶好看的,就是认得这个干女儿蠢笨了一些。” 落云舒净了手,拿着帕子胡乱擦着,“你放她出宫。夙芙呢?” 一听到这名字,林滟想也没想丢出这二字,“死了。” “真是母慈子孝。”落云舒讽刺到。 林滟笑了声,“呵呵,我儿自是孝顺的。” “行,我知道了。”落云舒丢下一片金叶桃花推门而去。 林滟看着桌上那片金叶桃花,意味深长地笑了。 半月后,这片金叶桃花出现在燕如手里,随后天下楼的里便多了个没有脸的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新的主事人 天下楼突然出现了主事人。作为离忧谷的门主,临寒是一点也不知情。自从那日跟丢了,再也没有落云舒半丝踪迹,今日偶一听闻,她不由得想起了一月前旌德姑姑去世的消息,偏偏她又不敢多想,太过荒唐了。 “找了她那么久,人也没半丝踪迹。你说她到底躲哪去了?”临寒站在窗边望着京城方向。窗外的风雪尤其大,白色遮着绿色,什么也瞧不清,前路渺茫。 寒起屈膝坐在窗下屋檐的翘角上,一头墨发半扎着,风吹得凌乱,露出他久未打理的胡茬来。自从落云舒没了踪迹,魏茗半死不活的被拘在这谷中,他便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说好的一起过年人也没了踪影,还留下这么一个麻烦。 “麻烦。” 临寒闻言一笑,他倒也知道是个麻烦了,当初怎就那般热忱,谁劝都拦不住,本就当养着一个闲人罢了,还不用遭这般罪。 他脑后像是长了眼睛般,即使她没笑出声,他还是知道了她在笑他,又补充了一句,“我说她怕麻烦。” 对于此事临寒未做多言,踱步到案几边跪坐下,取了炉上烧得正热的茶来,边冲洗茶碗边道:“我可是听说擒仙谷里头大变了样,连着那青璃近日也有些躁动。她若是走了,我还怎么拘得住那小霸王。” 寒起望着脚下的云雾皱眉思忖了一会,回到:“这是你该思量的事。” “喝茶?” 寒起未有应答。 对此,临寒仅是笑了笑,端着茶慢慢品味,时间缓缓流逝,待到门外响起叩门声,“进。” 寒起纵身跃下归于云雾、风雪。 “天下楼彦青见过门主。” 戴着面具,男人的声音微哑醇厚。真不知她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人。 临寒打量了来人一会,将茶杯搁置,重新看了茶,淡声道:“坐。” 彦青未动,临寒也未在意,只是多添了一只茶杯,倒上热气腾腾的茶来,烟雾缭绕间,她问:“竟不知你也是离忧谷门人,不知在何处历练?怎至今日才归?” “彦青已入离忧谷龚长老门下二十余载,一直跟着龚长老在外游历未有建树,门主不知彦青,彦青惭愧。”面具下的人目光平静有若深渊之水,显然说的是假话。 “哦?这么说龚长老回来了?” “未曾,师父只是让我回来听调。” 临寒垂下眼,看着杯中的茶,感慨到:“那真是可惜了,还以为龚长老回心转意了呢。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龚长老也该回来了。” “师父说外头他呆惯了,天大地大逍遥快活得很,他不愿回来窝在山洞里,哪也去不了。”彦青用着近乎淡漠的语气讲述着,好似他只是个看客,没有过多的想法在里头。 呵呵……离忧谷何时拘着他了?还不是任他来任他走的。临寒心里头想着,冷着脸,“既是龚长老的意思,那便去拜拜山门吧。好叫人晓得天下楼换了主事人。” 闻言彦青眉眼轻垂,一身的寂寥与孤傲全数散尽,淡而寡的问到:“彦青是惹了门主的不快吗?”尾音拉长,颇具几分幽怨。 临寒疑惑抬眼,龚长老那般粗犷之人怎教出了这么个娇娇儿?“若有什么不便,你自去寻…天机阁阁主便是。”话到嘴边打了个旋,心底还是不愿与落云舒搭上,何必事事问她。 “彦青谢过门主。”彦青将面具摘下大大方方的行了一礼,不是江湖抱拳礼,却是宫廷礼仪,这不由让她有几分上心,“可在宫中待过?还是跟着哪位夫子学过?” 彦青无趣的撇撇嘴,拿着面具摆弄了一会,才道:“门主不也自小未进过深宫吗。” 临寒喉头一梗,话虽如此,怎说的如此直白? “龚长老有心待你,莫要辜负了他。” “退下吧。” 彦青应声退去,踏出房门那刻回头望了眼里面白纱落地遮住的妙曼身影,戴上面具,摆手将门合上悄然无声的离去。 廊环尽头燕如快步走来,敲开门进来。 临寒见是她,与她倒了盏茶,问:“可曾见着他了?” 燕如往外看了眼,寒起不在,“谁?” 临寒端茶的手顿住,前后不过几息时间,竟然未碰面? “彦青。” 燕如摇头,“未曾。” 临寒倏然起身,脚尖点地,人如弦上箭飞射而去,手成爪穿透门板抓住那门后之人往里一带,门板应声而破,露出那痛苦呜咽之人,“是你?!”厌弃的丢开,面上泛起浓重的不悦之色。 魏茗手捂着脖子蜷缩在地上打滚,呜呜咽咽的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燕如持剑跟过来,皱眉瞧着地上的人,见她脚上踩着高架,很是不解她又在玩什么把戏,偏头与临寒道:“门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迟早要出乱子。” “有什么法子,现在出的乱子还不够多吗?”临寒背着手往廊道另一头走去。燕如跟在后头,显然无一人关注地上这个要死不活的丫头。 “门主,不若将人锁起来,圈在一地之内,她如今也是个废人,还能去哪。” 闻言,临寒步履微滞,望着远处山峦,长叹一声,“这离忧谷还是太大了。”回首望了眼仍趴在地上呜咽的魏茗,素着脸,垂下羽睫半遮着眸子,沿着长廊慢慢走着,背脊却未曾弯一瞬,燕如跟在她身后缓步走着,这般情形想来经历了许多,都有些习惯了。 良久,临寒问,“近来天下楼的生意可好?” “听闻,尚可。”燕如斟酌了一下才会回。 “想必你早早便见过那彦青了吧。” 燕如还未答,她紧接着又是一句,“你觉得此人如何?” “未得见真颜,尚不知为人如何。倒是听闻他对楼中大肆整顿,在此期间那柳老未曾露面,算是默许了他的存在。” “柳寒枳就这么放心?他不是和龚长青交恶多年,怎就肯让龚长青的弟子……” “说不定龚长老想通了,要回来了。” “你怎么不说是他柳寒枳想通了,要走?” 燕如语噎,那么多年前的恩恩怨怨谁又说的清的。话说,她到现在也没搞清楚这俩人是怎么结下梁子的,怎么说有仇就有仇了。 “怎么不说话?”临寒停下脚步,回身看向她,见她神游在外,不由发笑,笑问:“你那徒弟历练得如何了?” 第一百七十章 办事不力 “回门主,劣徒在漠北幽香阁经营,时时传讯颇见些成效,想必至端午,原藁城一带皆辐射在内。”燕如拱手答得小心。 “雪域那边可传回来消息?” “未曾。” “这么长时间,竟毫无消息传回,是死了还是办事不力?”临寒轻声细语的问着,目光平静的望着一步一步走来的人。 魏茗拖着扭伤的腿走过来,一步一挪走的极为别扭,小脸上冷汗涔涔,像是忍受着某种巨大的苦楚。 燕如皱眉打量着走过来的魏茗,不过半年,竟消瘦到如此地步,等人走近,“何事?” 砰!魏茗哐当一声跪到地上,悲戚的喊到:“惊扰了师父和主使,魏茗自知有罪,还望师父责罚!” 跟过来的影子一脸无措的看向燕如。 燕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门主刚问责办事不力,这小崽子就撞过来了! “拖下去!” 影子上前钳住魏茗双臂,将人从地上拖起来,捆住她双手,拎着她正准备纵身跃入下方的岩洞抄近道去禁闭室。 临寒撇下燕如正准备走,便听到一声呼喊,移到栏杆边,欺身往下看,有一道黑影迅疾的往下降云雾遮挡下没了踪迹,估计十死无生。啧叹了声,消失在原地。 燕如站在岩洞边,抓着吓得瑟瑟发抖的魏茗,脸黑得能滴下墨来,望着脚下的云雾,恨不得将这丫头丢下去陪葬!但是她不能!将人丢在地上,跟来的影子,迅速将人拖走。 “主子,人已经派下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燕如咬牙切齿的吩咐,敢算计到我的头上来,胆子不小! 因着这道命令,离忧谷小小的热闹了一场,崖壁上多了许多壁虎,仔仔细细的搜寻着那高处掉落的人。 搜寻了半日也没见着踪迹,底下的人也不敢上来回复,只匆匆忙忙纠结着人一批一批下去崖底搜,势必要将崖底翻个地朝天。 魏茗被带下去后,便患了高热,着人看了只说受了惊吓,审问也无从说起。白白没了一条人命,燕如越想越气闷,望着这一桌子的饭菜,没一点胃口,“都搜到哪了?” “崖底大致搜了一遍,暗堂那边也派了人过来,想必有他们的帮忙,很快会有结果。” 燕如强撑起精神来,捏着筷子挑了几根素菜嚼了嚼,啧叹了声,“真是闻到腥的猫,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跟过来了。这一次提了什么要求?” “倒是没提什么要求。”影子迟疑了一下。 “哦?没提要求,这是想要拿人情,哼!”略微思考了一下,想到那无声无息就没了命的下属,燕如还是心有不甘。平日里兰儿让着那狼崽子连带着谷中弟子吃尽了暗亏,以后怎能让人顺服?!“派人去盯着。依照规矩此子该处以极刑,听朝不该这么窝囊的死了。找到尸体便叫人验尸,没有尸体,那就验她的尸!” “是。” —— 夜色无边,崖壁上错落的灯火有序退下,湮灭在无数个洞口里。 山崖上高耸突出的九翘宫里人影如织,却声若蚊蝇,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 平日里最是散漫不羁的寒起难得的端坐在一边,看着软着骨头趴跪在地上的小丫头,狠狠地皱起了眉头,他实难想到单纯良善的人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崖底下掘出了许多陈年的骨头,人骨兽骨皆有,唯独没有那叫听朝的尸身,连块碎肉沫都未曾有。倘若他还活着,也该现身了。 看着地上趴跪着的人,燕如恨恨的抓过杯盏砸了过去,其势迅疾却被左侧飞来的花生米打偏了方向,擦着那人脑侧飞过砸在她腿边,茶盏碎裂,瓷片与热茶飞溅,趴跪在地上的人才有了丝动静,痛苦的呜咽了声,没见醒来的动静。 “你还想护着她!” “尸体都没找到,说明人还活着。你怪罪她有何意义?” “话倒是说的轻巧。别忘了听朝可是从你门下出去的人,轻功可不在你之下,这谷里他自是来去自如,怎会因为带一个小儿而落得生死不明。这里头没有她在耍手段,谁敢信?” “你也看见了,她的经脉早被挑断,只是一个废人。”寒起望着魏茗无奈的说到。 燕如气不打一处来,“说出这话你自己信吗?” “我看啊,她一向自作主张胆大包天,都是你给惯的!说不定以前就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以前便听兰儿说谷中弟子时有伤亡,今日索性一并查了。” “你这是要扰乱人心?!往年失足之人不知凡几,你要如何去查?”寒起正视着她,见她虽语气冲,却面无动怒,想来是思虑良久绝非心血来潮,不禁放缓了语调问,“门主同意了?” 燕如懒得理他,拍了拍手,外头候的管事推门进来,“吩咐下去,好生查查这谷里的大小事务,但凡沾上人命的立即处死。” “谨遵主使命。”管事退下后,当即招来人去查,“都给我小心仔细着,切勿隐瞒,该杀的杀,该留的留。若叫主使查出来尔等玩忽职守,莫说好生活着,连死都是一种奢望。暗堂是什么样的地方想必你们也听过,听闻他们对人肉极其垂涎……” 命令一下,九翘宫一下子便闹腾了起来,纷纷扰扰的人流往下延伸,寂静的桃花林里多了几分热闹,这一夜灯火通明。 听着外头这连吓带唬的话,寒起无奈的问,“你就打算这么查?” “只不过是借用一下名声,想必他们暗堂乐意之至。”燕如兴致缺缺的喝了口茶,走到趴着的魏茗身边,手裹着帕子捏着她耳朵将她头从一丛乱发中提溜起来,见她闭着眼不禁嗤笑了一声,装得还挺像,松了手,抓着她衣裳将人翻了个面,魏茗软塌塌的瘫在那。 燕如蹲在那却越看越起兴,招手让影子下来,“去请小神医来。” 很快影子去而复返,身后跟着辛安。 “小神医快来瞧瞧,这毒入骨髓可还有治?”说着一指点在魏茗睡穴上。 辛安疑惑的蹲下来,抓过魏茗的手来诊脉,这丫头也是真可怜,哪一次不是一身伤,两只手都诊过脉后,“这毒已侵入五脏六腑与她同根同源,实无救治的必要。” “医者仁心,小神医就真的别无他法了吗?”燕如笑着问,随手解了魏茗的穴。 闻言,辛安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她这已然是经脉断绝,靠着这毒才苟延残喘的活着。为何要执着于祛毒?”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救了 “那我换个问法,照这样下去她还能活多久?” 辛安怜惜的看了眼气息微弱的丫头,“她的体内有数种剧毒,按常理早该埋骨,偏生她还活着。若是我师弟在此定会替她分解一二。” “小神医不若说个定数。”燕如不想听这个,她只想知道这狼崽子还能活多久,时间长了她没有耐心等。 辛安垂下眼,盘算着该说个什么时间好,不想添罪过,又不能得罪人,“好生调养尚有月余……可活。” 闻言,角落里的人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大步走过来,背对着烛光,落下来的阴影正好挡住魏茗微睁的眼,他说:“你我都是看着她长大的,该知道她活着多坎坷,她这年纪本该和兰儿一般出谷历练,恣意潇洒的行走江湖,只剩月余便让她过个清净日子。” 燕如站起身来与他对峙,见他一脸坦然,不由讥讽道:“清净日子?呵呵,知你对她偏爱有加,却不知你如此颠倒黑白。我倒要看看,那山崖下的尸骨到底有没有她在作祟!” “你!” “小神医,你给我句准话,一个经脉寸断身负剧毒之人,有没有能力毒杀一个内力深厚的武林好手?” 辛安被问的突然,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此人若未设防,确有可能。只是……” 有她这句话足矣,燕如轻笑着看向寒起,眸光落在他紧锁的眉头上,“听到了吗?她有这个能力。她该死!” “这事你说了不算。”寒起神情不悦,扫了眼不知如何自处的辛安,垂眼居高临下的看着瘫在地上不知何时睁开眼的魏茗,她的眼里有毫不遮掩的愤恨和怨毒,他不禁想,她就这样死了也好,免受折磨。 魏茗循着感觉抬眼看过去,正对上他的视线,发觉他眼底遮掩不及的杀意,心中一惊,小师伯想要我死?连小师伯都不要我了吗?心尖发颤,手心开始冒汗,红肿的眼眶已经存不住眼泪,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她盯着寒起如丧家犬般哀鸣,“小师伯…疼……我疼……” 这有如幼兽一般垂死的哀鸣,听在耳朵里甚是刺耳,寒起忍不住心头躁意,魏茗这丫头本该是一个聪敏伶俐的丫头!看向一旁的燕如。 “将人拖下去,好生关着,除了必要食物和水任何东西都不要给她。”燕如累了,摆摆手叫人来处理。 魏茗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在被拖走的那刻起,她便不再哀鸣,她忽然间懂了云大主使的那句话“有些东西你碰了,就失去了博弈的资格。”,从一开始她们就都知道,她们都知道!呵呵……呵呵呵呵…… 她开始发笑,但她笑不出来,身体内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毒又开始乱窜,痛得她发不出一声一息。五指抠在光滑的石壁上,死死地抠着,鲜血从指缝中流出,她闷哼了一声,将涌到嗓子里的血和舌下藏的毒药一并给咽了下去,毒药瞬间发作,抠在墙上的五指松了下来,拖拽出五道血淋淋的痕迹来。 石室外,寒起将她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看着她生息渐弱几近死亡,心底却泛不起一丝怜惜,甚至想:多年前她就死了多好…… “发什么愣呢?不救了?”燕如带着辛安走过来。 寒起下意识摇头,“救。”看向辛安,“麻烦小神医了。” 辛安闹不懂,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拎着药箱跟在他二人身后进去。 硬石板上躺着的人已经没了声息,辛安摸着她的脉却迟迟未敢松手,她隐约能探到有一丝脉动,但不敢确信。从医十余载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将死未死之人,只是,这明明是一个孩子,身中剧毒,没有根基,救字从何说起? “恕在下无能为力。”辛安站起身来,对着他二人说到。 见她眉头微蹙,嘴上说着无能为力眼睛却还盯在那丫头身上,燕如笑着劝道:“人各自有命强求不得,小神医无需挂怀。” 将视线收回,辛安看向燕如,颔首道:“多谢主使劝慰。” 寒起拧着眉头将视线从魏茗身上移开,盯着石壁上她留下的五道血痕看了良久,暗暗想着:她到底在做什么? 燕如走到外头,命人备好柴火准备焚尸,这才发现他没跟出来,“还不出来,耽误事。” 寒起低头又看了丫头一眼,闷不做声的从里头出来。 下首的人积极的将柴火堆进去淋上油,退出来,将点燃的火把往里头一扔,关上石门,便是一个天然的焚尸炉。 见了大世面的辛安吓得魂飞魄散,努力的咬着牙不敢吱声。她知道那女孩并没有死,怎么能…… 久未露面的临寒突然从天而降,看了眼瑟瑟发抖的辛安,抬手命人清场,无关紧要的人陆续退下,一并将辛安也请离了当场。 她才道:“怎么舍得了?” 寒起偏眼看向她,当师傅的脸上没有半丝难过,反倒问起旁人来了,不禁有些想笑,“你做师傅的都舍得,我怎么就舍不得了?” “你们说谁会救她呢?”临寒盯着那道关紧的石门问到。 紧闭的石门里火光冲天,烟雾缭绕,却没有一丝火焰灼烧到那石板上躺的人儿。 里面的人拿生死做了赌,门外的人跟着赴局,甚至加了注,就看谁先忍不住掀桌。 “谷中同门倾轧不在少数,你今日一闹,人心惶惶,可想好要怎么收场了?” “等抓到人,什么都好说。”此事燕如自有打算,当下也未做分解。 “什么时候你也开始防着我了?”寒起眉目一挑,殷红的唇瓣微扬,笑了起来,悄声道,“好,我走,希望你得偿所愿,可不要叫我看了笑话。不然,一命换一命。”话落,纵身跃下高崖,身形快速坠落又极为轻巧地踏走在崖壁上,直至落入桃花林,挨着一株老桃树瘫坐下来,提不起一丝劲来。 望着黑布隆冬的夜空,寒起笑弯了腰,“呵呵呵呵……哈哈哈……” “算什么!算什么…” 一阵桃花雨。 “兰儿性子绵软当不好表率,谷中的人性子又散漫惯了,你这个做师父的自要替她管管,等日后她历练回来,上手也顺畅些。” “燕如明白。” 两人显然已经离开,给暗里的人留足了空间。 第一百七十二章 构陷 两人离开后,大火在石室里演绎灼热,唯一的观众却全然无知无觉的躺在那里。火舌不断的试探,只差一点一点就能攀上她的衣角…… 时间太慢,也许是没有风,甚是难挨。 “回禀门主,听朝找到了……” 燕如猛的起身,问:“在哪?生还是死?快带我去!” 临寒揉了揉眉心,问:“莫急,让他说完。” “回门主、主使,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被老松串在崖壁上,没有知觉。小神医已经过去了。” 闻言,燕如不知该是庆幸还是生气,扭头看向临寒,临寒起身抬手道,“过去看看。” 来人当即提步带路,两人一前一后过去。 寒起先她们一步到了,正站在松枝上,皱着眉头纳闷的往上看,思索着该怎样人会落到这边来,刚巧又串在这老松枝上。低头踩着折断的松枝试了试力,嘴上仍是惊奇,“太不可思议了。” “看出什么来了?”临寒走过来,见是他便问。 寒起仰头看她,却避而不答,“人怎么样了?” “神医说尽力,我相信她。”临寒淡声说着,视线停留在那株老松上,“此处乃为侧壁,又无大风,谁将他送到这来的。” “听朝在她心中份量不轻,你不怕她闹出事来?”寒起笑了笑,这可不是一件好解决的事。 “彦青呢?”临寒像是突然想起这个人来。 “你叫他去拜山门,被莫老头囚住了。”寒起脚踏松枝借力飞上栏杆,侧身蹲坐下来,半边身子在栏杆外,很是飘摇,她都习惯了。 “不过这小子轻功好得很,龚长青肯定藏招了~” “连你也比不过?”临寒纳罕。 “天下之大,我寒起比之不及的人比比皆是。”寒起对此看得很开。你可千万别当真,离忧谷并非等闲江湖势力,论之轻功无人出其右。 “话说回来,你真不怕她闹出事来啊?” 临寒将手背到身后,看了眼天色,“天快亮了。” 寒起看向明显黑漆漆的天空,沉默了半晌,“有什么就问吧!” “为什么救他?” “谁?”寒起看向她。 “听朝。” 寒起不在意的笑了声,“他可是我门下出去的,死了多丢面子。” “那药可仅此一颗。”其实她想说的是,落云舒给你救命的,就这么给出去了? “你不是相信她吗?”寒起跳下来,手搭在栏杆上,半个身子倚着往后躺。 “与其说相信她,不如说相信那颗药。” “知道那是好东西,谁知道那么好。”说起来真有点惋惜,身上的皮都开始疼起来了。 “谷里难得热闹,莫长老不派人表示,当真是见猎心喜再无其他心思了?”临寒轻声问到。 …… “门主。”燕如走过来,“听朝已经醒了。” “这么快?”临寒迎着人往前走,“神医可吩咐了什么?” 燕如停在原地,“命人这几天候着,滴水沾不得。” “这可怎么受得住。”临寒长叹一声,悻悻然往前走着。 燕如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脑子里一头乱麻。 临寒想着既然人都醒了便去瞧一眼,脚步不停过去。 精心布置过的石室里挤满了人,多了很多生面孔。临寒未曾多看一眼,这些人耳后都描着一根黑线,不用想便知是暗堂的人,只是想不到这暗堂的人对他如此看重。临寒回头看了眼寒起和燕如。 燕如眉目一敛上前道:“都挤在这里做什么?没眼力见的!还不见过门主。” 众人稀稀拉拉行礼,江湖礼的、平辈礼的、门中各派礼的皆有,这一幕便如一张耳光狠狠扇在了临寒脸上,令她血色皆无,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张了张。 啪!啪啪啪! 燕如收回抽红的手,淡定的从怀中抽出帕子擦手。 “燕主使什么意思?!”门外走进来一道颀长身影,人未至声先到。 “暗堂主来得巧不曾见到,不若……” 暗七踱步过来,笑看了眼捂着脸面红耳赤的部下,抬手便抽过去,一连串的耳光声连在一起听不到独断声。收手,颔首道:“燕主使手嫩,这等粗活交给我等便是。” 燕如不动声色的将手掩到身后,微扬了眉眼笑说,“倒不知暗堂主如此乐善好施。” “呵呵呵……”暗七轻笑了几声,眉尾一挑,“你我不识乃是好事。今日倒叫主使笑话了。”说着弯腰便行一礼,身却朝着临寒。 见此,燕如才微松一口气,朝临寒瞧去,临寒似笑非笑的回看她。叫她背后徒生冷汗,后颈发凉,“……” “暗七。”临寒收回视线往前走去。 “嗯?”暗七摆正身姿望向她,却见她走过来,手微抬,食指微点在他肩侧,冷声道:“让开。” 暗七往旁边撤步,身后的部下也跟着撤开,让出中间的道来。 临寒站在那里,微扬着下巴,审视着躺在石床上的听朝,厚厚的纱布裹在他的腹部,隐隐透着血色,“听闻暗堂设有一种刑罚,用铜柱洞穿人的肚子,这个人若是活过十二个时辰,便免去所有罪责。不知是否属实?” 暗七看向石床上的人,“的确。其中尚有一个条件,不可求救,不可自医,亦不可他医。” “行刑者,为何选择堂外之人?”临寒冷下脸问,暼眼看他。 “属下不明白。”暗七告饶。 “我一直不明白这丫头的药从哪里来的。今日见到了你才突然想起来,谷中可不就只有你给得起!”临寒踏步走过去,一步两步,走得缓慢又坚定,声声问责压向对方。 暗七闻言哂笑不已,哂笑之余不忘看一眼寒起,“门主说笑呢,我暗堂是什么地方?又何故与一个小孩牵扯?” “今日之事蹊跷,我暗堂虽为影子,但也不能平白遭人构陷。至于刑罚,听朝最是争气,我哪舍得洞穿他的肚子,喝他的血呀?!哈哈哈哈……”话落身若魅影,大笑离去。 室内暗堂部下皆提步跟上,若无数黑丝汇成一缕从身侧溜走。 室内一下子空荡下来,烛火也明媚了几分。 “派人去看看人是死了,还是化成灰了?” “是。”燕如转身出去,见辛安背着药箱过来,“小神医。”暗中的人悄悄离去。 “燕主使。我来施针。”辛安朝她点点头,攥着药箱的手不安的搓动。 “劳烦神医。”燕如让开路待她进去,暗里的人及时递来消息,魏茗没死! 第一百七十三章 弟子急诏令 “谁救了她?”燕如问。 “……” “什么意思,没人救她?”燕如心头一跳,事情脱离了轨道,崖底下的尸骨还能查出什么来? 燕如拢了拢眉心,闭眼缓了会才出声问:“崖下尸骨可有冤屈?” “回主使,东北面的侧壁下尸骨堆积腐朽,数目难断,一时怕难以理清。” “避而不谈,怎么?这谷中出入相友,守望相助……” “回主使,陈年旧案我等已然做了分类,不出两日便会有结果。” 听到想要的答复,燕如心情总算好了些,疲惫的挥退了属下,“下去吧。” 这边辛安提着药箱进到石室里,乍然见到临寒心下一惊,她怎会在这里。低声唤了句“临门主。”后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这般局促倒叫临寒挂不住脸上的冷意来,微微颔首,“小神医多挂心,有什么缺的尽管吩咐下面的人。” “我会的。辛安谢过临门主。”辛安仓促的揖了手,小脸上尽是慌乱,在临寒面前她实在摆不出小神医的谱,真怕自己下一秒就身首异地,愧对师父她老人家多年的精心栽培。 迟来的燕如解救了她二人,僵持的氛围被打破,“门主,这里有小神医看着,我们便不打扰了。” 临寒看向走来的燕如,侧眼看了眼局促的辛安,内心总觉得不该,颔首道:“小神医自便。”樱花蝶从不花无用的心思,大弟子怎会如此不堪?带着满腹心思与燕如一同出去。 “门……” “我累了。”临寒抢白到,显然她猜到了事情的结果,“你也忙了一天,好好歇息。”转身离开。 燕如只好咽下到嘴边的话,应声到:“恭送门主。” 待人走远,燕如匆匆往那禁闭室赶去。不亲眼所见,心难安。 廊道两旁火把腾腾的燃烧着,照得这方寸地有若白昼。燕如赶过去见魏茗已经醒过来了,趴在地上虚弱的喘息,她苟延残喘的模样令旁观的人心有戚戚,无一人敢靠近她。 “主使。” “主使。” …… “主使。”这一次魏茗领教到了。 燕如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扭头吩咐,“都散了。”一步也不停的离开。 人群呼啦啦的散开,徒留火把在燃烧。 魏茗半睁着眼看着扬长而去的人,扯着嘴角想笑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嗬…嗬……”像漏风的风箱,声若细蚊难听得有限。 转弯处两人抬着担架步履匆匆过来,架起地上的魏茗往担架上一放,又步履匆匆的离开。 灯火渐渐退去,身侧的景致快速的变化着。还未来得及多看多记,便被一团黑给笼罩着。 两人将魏茗从担架上抬着移到一旁的石床上,动作利索的抬起担架就撤,全程未发一言。 魏茗躺在石床上还未得喘息就听门外传来咔嗒声。 房门从外落了锁。 魏茗长松一口气,只是囚禁…… 天光大亮,辛安打着哈欠从那边回来,生熬了一夜困得不行,泪水涟涟的与路过的离忧谷门人打招呼。 “小神医回来了。” “是啊…” “可要用了膳再做歇息?” “好。”辛安揉着发酸的肩膀跟着来人过去。 来人手脚麻利的摆饭布菜,拢手在腹前,谦卑的说到:“小神医辛苦了,可还合胃口?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尽管吩咐我等。” 辛安神情恹恹的拣了个包子叼在嘴里,含糊的应着,“那就多谢了。”站起身便往里间的床榻走去,摆手到,“我先歇着,无事不要打扰我,有事也……等我醒来再说……” “诶…” 那人站在原地无措的盯着床榻上睡死过去的辛安、她嘴里叼的包子,不知道是该拿走还是给她留着,万一她神思警觉误伤了自己可怎么办? 叮!叮~叮!叮。 弟子急诏令! 来不及多想,转身奔出去,往崖顶飞身而去,一路上皆是从各处台阶石室掠身而出的同门。 “怎么回事?突然急诏……” “去了便知!” 谷中弟子若洪流般涌入崖顶,乌压压的人群集聚,看向敲钟的人一同噤了声,诸多牢骚咽进肚里,低下了头。 燕如一身赤红站在老松下的铜钟旁,身后是云涌霞光,本是无限暖意的朝景,偏她神情漠然的看着越聚越多的弟子,直到再无一人赶来,她才说到:“今日急诏,一为明崖下尸骨,二为查叛门之徒,三为清不正之风。”一声比一声令人心惊。 下首一片哗然…… “尔等弟子资质天性有别,门中有教无类,令尔等不拘己身各有专长。”燕如偏眼看向身侧的人。 那人颔首。弟子们才注意到平时神龙不见首尾的刑堂长老邱远和主使站在一块。 下首的弟子里走出十余人,捧着厚厚一摞书卷,分别站定面向众弟子。 邱远道:“今日一诏,是为赏,亦为罚。” 话落,又有十余人从人群中出来开始分发书卷,阅完,依次往后传递。百余份名单目录经传递阅览截止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里,弟子或惊或惧,强装淡定者有,软腿跪地者有,垂头丧脸者有,唯面露喜色者寥寥。 陆续有人从人群中脱离,被刑堂执法弟子带走,带走之人无一不是面如白纸,两腿抖如糠筛。 邱远眯着眼很是难为情的说到,“你们倒是给我出了道难题。” 弟子们低头苦闷不已。 天知道哪冒出来个人伤了,救他还救出错处来了。 “昨日巡崖搜救凡带队者,自去刑堂领一百鞭。搜救者,领五十鞭。视而不见者,领四十杖。造谣传谣者,领三十杖,禁一旬。盲从者,执剑刻书一卷,需字字明悟,解错一字一杖。” “至于赏,呵!” “散!” 话落,邱远如鹤展翅奔向云涌浪深处。 “怎么没有赏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就你们消极怠工的样子,没要你半条命都不错了,还想着赏,呵!能早早出谷试练,拿个好成绩才是真赏呢。” “这算什么赏赐,外头兵荒马乱的,出去送死啊?” “我不跟你这个拨算盘的一般见识。” “嘿!有种别问老子要银子!” “走了走了,赶紧去刑堂看热闹。去晚了,遭罪。” “不是说揪叛徒吗?怎么就……” “闭嘴吧你!你想去见邱远那铁嘴鹤,你去,可别连累我。” “那……主使啥时候走的?” “关你屁事!还去不去刑堂了?” “走,走走走!” 三五成群往刑堂奔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守望相助 刑堂位于赤壁峰的半山腰,在离忧谷更深处的西北面,峰峦耸翠,云深雾绕。较九翘宫是更为隐蔽的地方,暗堂就位于此峰背面,不常与谷中弟子来往。 如今因着刑堂热闹,暗堂那常年湿冷的地界好像也多了几分燥意。 “人我给你带来了。”燕如拍拍手走人。 暗七拧眉让人将人拖走,“叫下面的人爪子收起来,邱远那张老脸见一次倒一次胃口。” “新来的一批崽子还扔在山头呢。” “这倒是个麻烦事,她那些宝贝疙瘩也的的确确还有点用…” “要不…” 暗七一个眼刀飞过去,“尽做无用功!” “那…” “刑堂热闹,去瞧瞧。” 两人来到半山腰一株大樟树上,远远看着那山下绵延的人流,“她倒是给面子,这一罚罚了谷中大半弟子,若非昨日相帮,今日这人流里怕有我暗堂弟子。” “赏罚不明,燕主使此举岂不叫弟子离心?” “谷中庸碌之才比比皆是,她不做这恶人,难道让我暗堂来吗?” “那些老家伙可小心眼了。”暗玄小声嘀咕,不敢张扬,就怕哪个角落跑出来一个老家伙逮着他一顿揍,瞧见山下爬了一个时辰了还没爬上半山腰的弟子,又忍不住多嘴,“邱远也不知在干什么?弟子们废成这般。” 暗七瞅了他一眼,抱臂在胸前,手支着下巴认可的说到,“要不你当面问问?” “开什么玩笑,我可打不过他。” “知道打不过我,嘴却也闲不下来。”邱远飞身来到二人身侧,两手一拢放到身前,长叹一声,“门中弟子惫懒,我刑堂责无旁贷,为响应燕主使赏罚之举,正门中风气,问你暗堂要点人不为过吧?” 暗玄摸摸脑袋,背后说人坏话又被人抓了现场,尴尬。 “邱长老开口,岂有推辞之理。”暗七瞥了眼暗玄,暗玄垂眼弯眉一副虚心之相,得了示意悄声退下。 “爽快!” 刚回到暗堂里,便见到早早等候在此的邱远大弟子晏束己,暗玄拍了拍额头,心中暗啐:老狐狸! 晏束己见他立马便行礼,“刑堂繁忙,人手短缺,刑堂与暗堂互为邻里,当守望相助。束己腆脸奉家师之命前来,还望暗堂能拨冗人手相助一二。” “人手,可以啊!要多少?”暗玄瞥了眼躲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兄弟们,打了个手势压住这些好动分子。 晏束己低眉思考,来时师父什么也没交代,只说要人,要多少却无计较,难道是越多越好?抬眼看对面这混不吝的人,眉头皱成一团,这暗堂的人手重,真能…… “怎么样?要多少?”暗玄叉腰看着他,面上一派烦躁,磨磨蹭蹭的,真烦人! 想到师父最近月余将不外出,晏束己下定决心,“自然是越多越好,此事并非朝夕能解决。” “行!”暗玄向他比了个大拇指,笑嘻嘻的转身,大手一挥,“还等着干什么,刑堂的好兄弟请兄弟们办事,岂有不去之理!” 一呼百应,哗哗啦啦一群黑衣人从暗处跑出来挤在大厅里。 “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 暗玄勾着挤过来的一人脖子,笑得张扬,“晏执事,可够啊?” 闻言,晏束己认真点点头,“多谢玄管鼎力相助,这便够了。” 本想跟过去凑热闹,听他这话,蠢动的心思一下子消散了个干净,邱远那厮不出去了? “行吧!兄弟们跟着晏执事好好干,酒肉少不了。” “哥,你不去啊?” 暗玄拍开凑过来的脑袋,“去去去,你哥我忙着呢,有这好事哪回不是我跑第一个,还忽悠你不成。” 打退堂鼓的众人眼睛一亮,齐刷刷看向晏束己。 晏束己轻轻整理了下衣袖,朝暗玄点头,“诸位便跟我来吧,家师还等着呢。”话落,背身往外走。 身后的人也化作一缕缕黑丝越过雕花门朝四面八方散去,如一团墨入了水,慢慢化作虚无。 暗玄拍了拍衣袖,扯着袖子左右看了看,拧着的眉头成了旮瘩,心上也结起了旮瘩,自言自语起来,“这刑堂什么意思?” 堂中生风,暗玄回头看过去,“这是连着我暗堂一并罚了?” 暗七翘腿坐在团椅里,接话,“听朝的命,她看重,岂是三言两语打发得了的。” “又没死。”暗玄烦躁的揉揉眉心,不能想越想越烦。 “你这话可别叫她听见了。”暗七回想起昨夜听朝的样子,那么大的伤口,能活着真是奇迹,“昨日进谷那人可打探清楚了?” “被贼鼠拘着,我们的人进不去。”说到这,暗玄不禁又气了,再怎么稀罕,也不能拘这么久,要玩坏了,哪时候才能查得到! “莫属那老头子年纪越大玩心越大,你见不到人还能不查了?下面的人可别叫你都带坏了脑子。”暗七不禁为此感到担忧,暗玄这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他可不希望下面的人也如此。 “哪能啊,我叫人去外头查了,等明日,不,日落!日落就能传回来消息。”暗玄拍着胸脯保证。 暗七看了看他,笑着撇过脸去,“突然冒出来的人,还是龚长青的弟子,想查,看他们想给我们看什么。” “什么意思?不查啊!”暗玄凑过去蹲在他身边,扒着椅子,凑得很近,似乎呼吸都能交融。 暗七不适的往后直了直身,眉头微皱,“查,但也查不到什么。不好交差。杀人的名头要是扣下来,拿谁的命去抵?” “听朝是从暗堂出去的不假。早就除名了的人,还能攀扯到我们头上!要我说,那寒起还是我们暗堂出去的呢……” “慎言!瞧瞧你说的,他也是你能置喙的!门主对暗堂的意见已如实质,切勿在口舌上致人把柄!” “我就是过过嘴瘾,嘿嘿…”暗玄讨好的看向暗七,见他没有真生气,又笑嘻嘻的凑过去,“他不能说,那小丫头我总能说吧?” “你查到什么了?”暗七挑眉,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见他眼巴巴望着自己,又取杯给他也倒上一杯,转手抛给他。 暗玄探手接过茶一饮而尽,顺势坐到椅子上,将茶杯又抛回桌上,这才砸吧嘴说到:“这丫头可机灵了,她手上的毒都来自门中每月派发的伤药。” ? 暗七不解,“寻常伤药怎会有毒?” 第一百七十五章 喝酒 “普通的伤药的确没有毒性,但派发给我暗堂的伤药,很多是具有毒性的。也不知她从何处知晓我们练的功法,一个毛头丫头,啧啧~”暗玄感慨万千,自己那个年纪哪有这般算计,活着就废了好大力气,可能脑子也是那时候锈掉的吧?! 未等他话落,暗七已奔往书阁。 书阁乃归拢暗堂一派所有文书典籍之处,非暗堂之人不可踏足。 “噫。”暗玄忙跟过去。 一阵翻找,两人很快便找出往年伤药派发的记录,逐一比对发现每一笔数目都是一一对应的,没有错笔作假,“我们暗堂的伤药派发从未假手于人,数目也未见缺漏,到底哪里出了错漏?”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来来回回的对照,还是一处错漏也未有,不由得松下心神,“看来,与我们无关。” “去问问提审的怎么样了?”暗七将文书典籍归回还原位,提笔给燕如去了信。 暗玄悠哉悠哉往外头去,候在外首的人见他出来,上前递上文书转身就撤。 暗玄手指夹着纸张略扫了一眼,万分轻蔑的撇嘴,又悠哉悠哉往里走,隔着几丈远就开始喊,“真给你面子,说来就来。” “噢。”暗七伸手接过飞速而来的纸张,摊平来看,“看样子,她知道。” “所以说,她消遣我们。”暗玄两手抱胸略为不爽。 “自从方升撂挑子不干,堂内与门中联系松懈不少,很多事出现了偏差,而有人很清楚这个漏洞。” “总不会她贼喊捉贼吧!?” “不是她。”暗七摇头,蹙眉思考着,思考到深处时不由感叹,“真命大啊!” 暗玄拧眉不解的询问,“打什么哑迷呢你,什么命大不大的?” “我在说门主的小徒弟。”暗七回过神将手中的纸张震成粉末,拍拍手,走到一边净过手,才与耐着性子等解释的暗玄说到,“按理说此人七年前就该死了,谁能料想,寒起能为她奔波一趟捡回来一条命。” “这又是什么跟什么?没头没脑的。”暗玄挠头,脸上写满了困惑,怎么又扯上了七年前的事?这事越来越玄幻了。 “据我了解,临寒对这个占了自己首徒名号的弟子颇有微词,七年前,谷中弟子自发争斗,为的就是这首徒名号。”暗七说着停顿下来,越想越不对,“七年前,这批弟子才刚入谷两三年,最早的也才四年,所学不过吃住行,如此孱弱,怎会对功名上心?” “你我不也是这等年纪为了活着争名逐利?”暗玄觉得这事没有什么想不想得通的,谁不想过得好?这事还分大小? 闻言,暗七白了他一眼,只恨幼时下手重了一点,打坏了他的脑袋,谁想到这傻子还活下来了,缠上了自己,“我去一趟九翘宫。”丢下话,一展轻功化作清风消失于远处松柏后。 望着他离去的地方暗玄长叹了一声,尔后又委屈不已,做什么都不带自个,白眼是一堆一堆的赏,算了,去邢堂瞧瞧。 等他来到邢堂,脚还未踏进去,就被人从背后唤住,耷拉着脸转过身,“邱长老,咱就来瞧瞧弟兄们,不干什么。” 邱远抱臂好整以暇的望着他,耗到他耐心皆失才开口到,“你倒是光长年岁,武功还如这般稀松平常。” “当不得邱长老,不过蹉跎岁月罢了。”暗玄略略摆手,浑不在意。 “哈~”邱远失笑道,“心性还是如此。此次,你若是令门主满意。”指着手臂上的经脉,“这条经脉便是耗费些力气,我也替你打通了。” “你舍得?”暗玄可不信,一不小心可就自损寿岁,得不偿失。摆手,“别说了,我可不想欠人情,尤其是你邱远的人情。” “就这么不信我?”邱远笑眯眯的问。 “我管你。”暗玄撤步就往邢堂里奔去,速度之快愰若逃命。 邱远双手拢在腹前,遗憾摇头,“长大了,不好骗咯~”背着手,踏步进去,身侧不断有弟子来往行礼致意,“长老。”摆摆手任他们去了。换做往常定要赏他们个筋骨错位的,眼下诸事缠身,没兴致没兴致。 这事他没兴致,暗玄倒有兴致得很。躲在暗处手攥几颗石子,见哪个走得急的,赏一颗,“毛毛躁躁。”见走得慢的,赏一颗,“拖拖拉拉。”长得俊秀的,赏一颗,“顶一副臭皮囊。”长得普通的,赏一颗,“相貌平平还不用功,该罚!” 渐渐的这正大门的路来往的人竟少了起来,大家都有意无意的绕路走,宁可爬树翻墙也不走这正门。 晏束己握着大卷名单过来,见来往的人行色匆匆,远非平日所见,纳闷的四处张望,瞧见那树梢上一抹影子,眉头皱起来,按捺下心中躁意,招手让人去张榜。 榜上名单一个时辰一换,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每个名字后皆附各项惩罚,从属不同惩罚不同。好农者,抄书百卷以明心见性,不可错不可漏,需倒背如流,字字入心。好商者,允出谷历练挣银钱万两,不得杀生,不得为官,不允作假,时限一年。好工者,利农而从科,每月余行考,一年为期,末尾者逐。凡有错漏不可违,诸罪刑罚,勿相减。 等暗七忙完杂事想起今日竟有半日未见这家伙,派人去寻他,只说他在邢堂忙着抽不出身,不由找过去,好家伙,这邢堂吵吵闹闹的好生热闹。而他最怕热闹了,当即便转身往外走。 百无聊赖之际,暗玄似瞅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当即便追出去,这一瞧才发现,原来早已入夜,回去的路隐在夜色下瞧不出痕迹来。转身往后看,人潮涌动,灯火阑珊,好不热闹。 “这是要走还是……要留?”晏束己走近朝他扬了扬手。 暗玄转眼看向他,问:“有酒吗?” 晏束己垂下眼笑了声,“自是有的。” 暗玄伸手搭在他肩上,凑过脸去,“那还不快走。” “这酒你却动不得。”晏束己抬手推开他的脸,淡声说到。 “寻我开心呢?”暗玄眸中似有火跳,紧紧盯着他。 “酒要喝得兴致自要去个喝酒的地方。”晏束己说着又拉开他的手,放在手中轻轻拍了拍,“我前些年出谷替我师父办事,在外曾喝过一种酒,味淡如水,入喉若冷冰,入胃却似火烧,这滋味此间少有,特藏了两壶。不知玄弟可有兴致一饮?” “哦?”暗玄抽出手来,脸上却没见喜悦,低头思量,又回头往外看,夜色寂寥回去也晚了,“走吧。喝酒去!” 晏束己也跟着往后看了眼,笑吟吟的邀着他往自己居住的小院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 罪不至此罢 两人相携回到院中,暗玄一眼就瞧见院落粗壮的梨树,枯枝落叶满目寂寥,平白生出几分惆怅来,“你这院子倒也雅致,只是为何种着梨树?” 虽说谷中没有强求大家喜好,可也都知晓门主不喜梨花,连入谷那株梨树都叫人砍了。 “天生地养的东西,砍了也可惜。”晏束己望着梨树长叹一声,从怀中掏了火折子,弯腰将院中的地灯点燃,风声缱绻,灯火跳跃照着这一射之地似也照着人心,“这梨树自我幼时入谷便在了,陪了我多年,怎舍得。” 暗玄望了眼黑漆漆的屋子,心想邢堂忙乱倒也不至于点个火烛的人都没有,今日之约怕是有诈!?摇摇头,不愿纠结这些,“酒呢?”有暗七在,还是喝酒先! “晏兄,还不将酒拿出来,馋得我胃挠的慌……” 晏束己闻言刹然一笑,“倒是忘了,快随我一道去取来。”飞身遁入山壁,壁上林星几棵松柏,枝叶舒展却也有了藏匿之处。 “你藏哪啦?”暗玄在原地张望,并不愿跟去。 粗壮的梨树下设了石桌石凳,想是他闲情逸致时赏景之处。暗玄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扫落桌上的落叶,支着胳臂等他过来。 等着等着觉得有几分冷,那边的松柏下人却还没冒出来,正思量要不要前去探探,送菜的弟子倒先来了,“大人,热菜备好了。是要在这里,还是?” 暗玄顺着他目光看了眼黑漆漆的屋子,又瞥了眼身前的石桌,微不可查的轻叹,尔后才道:“放这吧。” 那弟子赶忙将食盒放下,犹豫着没敢走。 “站着做什么?等我请你吃饭?”声音微凉。 弟子不敢多留,“弟子不敢,弟子告退。”转身便跑。他感觉身后有阎王在追,下次再也不抢这样的任务了。有命抢没命活! 伴着微乱的脚步声跑远,晏束己飘然而至,言语到:“松柏的根茎穿透石层,险些找不着我这酒。” “这天黑夜冷的,在这喝?”暗玄显然不满意这里。 晏束己将酒放下,手往屋子一挥,灯火骤亮驱散无边夜色,“怠慢了,请吧!” 嗯?暗玄心中惊疑,如何做到的?点燃烛火会些巧劲轻而易举,但要同时点燃…… 暗玄背手准备往前走。 “玄弟,菜。” 暗玄心情复杂,转身拎着食盒跟在他身后往屋子里去。 大敞开的屋门,一眼望过去屋中摆设竟与邢堂任何一处赏罚论处之地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暗玄不禁停下脚步,“这就是你说的好去处?” “喝酒的好去处?”暗玄再问。 “此处除了你我二人再无其他人,怎会不是喝酒的去处?”晏束己不解,从书桌下寻摸出来炭盆,燃了些柏叶松枝才将炭盆点燃。 满屋子浓烟。 “咳咳咳……” “这就是你说的好去处?”暗玄又问。 “邢堂诸事繁杂,这些小事力有不逮乃为常事,比不得暗堂人才济济。” 闻言,暗玄朝他丢了个白眼,躲去屋外吹风。 待余烟散尽,晏束己殷勤的唤他进来,“玄弟,快来。” 两人相继落座,执壶饮酒。 “这寒天喝这酒!够劲!” “哈哈哈……可美?” “美!” 晏束己往他碗里添菜,“酒烈,多吃菜!” “别管我,你吃你的!”暗玄兴致正高,眉宇间的阴郁散了不少,“说吧,好好的请我喝酒,藏着什么事呢?” “两位邢使不日将回谷。”晏束己说完看着他。 暗玄天生也许是后天脑子里缺一根闻弦知雅意的筋,察觉到冷场,抬眼看过去,“怎么了?” 晏束己一噎,夹了块鱼肉与他,“鱼肉鲜嫩,尝尝。” “邢使回来,怎么了?”暗玄吃着鱼肉没想明白。 “彦青很得莫老喜爱,怕是去不了天下楼入主。” “他是龚长青的弟子,又不是莫属的弟子,谁还能拦着他?”暗玄叼了根青菜叶在嘴边嚼着,恍然大悟般,“你不会想着抛弃你家师,入主天下楼吧?!” “说什么呢!”晏束己没好气到,“怎么就给你打傻了。” “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暗玄嘀咕了一句,塞了一嘴肉菜吃着。 晏束己选择闭嘴,话说到了,自然会有人听懂。 剩下全是吃吃喝喝的事了,气氛融洽了不少,直到夜深,两人醉成一团相拥着在地上睡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酒醒,睡眼朦胧凭着本能各自踹了对方一脚,摇摇晃晃起来尚分不清今夕何夕,因着那一脚新仇旧帐一上头,噼里啪啦的打做一团,衣衫尽毁凑不出整件来…… 两人缠斗在一起谁也不愿松手,呼哧呼哧喘着气,红着眼对视,眼里都闪着清醒后的羞恼,谁也不想轻易揭过。 “哟,我来的正是时候呢,这么好一出戏。”邱远倚在窗边朝他们招手,视线游走在他二人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啧啧,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哐! 紧闭的门被人从外暴力踹开,抵在门后的长桌被砸下来的门板弄得散架,来人站在门板上背着晨光一步步走近。 “你你…你怎么来了?”屋外的冷风吹进来,让他直打了个哆嗦。 暗七眉目一沉,不悦的开口:“我不能来吗?” “倒不是不能来,要看怎么来,像你这般粗鲁,踢坏了我宝贝徒弟的门板不说,还吓到了我宝贝徒弟呀!”邱远一个闪身挡在了暗七身前,拂开暗玄紧抓不放的手,晏束己顺势松手。 “邱长老说的是,是晚辈鲁莽了。错听了动静,还以为……” 暗玄瞪了眼晏束己,乖乖走到暗七身后,低着头,双手交错,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 “这门得赔偿。”邱远话不多说,张口就来。 暗玄猛的抬头张嘴欲说,被暗七一个眼神给止住,撇嘴低下头去,愤愤然,打死不喝他师徒俩的酒!!! “踢坏了晏执事的门,理应赔偿。”暗七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让出身后的暗玄来,“只不过,我这好好的人,贪酒吃,罪不至此罢。” 邱远眯着眼看向暗玄,大为震惊,“这脸?”要钱的话说不出口了怎么回事?回头瞅了眼徒弟,悲愤道,“怎么回事?同门切磋,何至于此?” 顶着两人震惊悲愤的眼神,暗玄后知后觉的摸脸,疼的他一个激灵,剩余的酒劲都没了,清醒了不少,“我我我…脸…怎么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岁魈 邱远扭头四顾,打这么一瞧才发觉这屋子摆设简陋得可怕,屋里唯一的桌子正碎在人家脚下,连个能细瞧的物件都没有。 暗玄瞪眼。 晏束己揣手装死。 “咳!”暗七示意。 “怎的这么没分寸?打人哪有打脸的,为师平时怎么教你的!友爱同门,友爱同门,总是这般左耳进右耳出,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父……” 邱远贴脸教训,吧啦吧啦… “弟子知错。”晏束己秉持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原则,顶着一头唾沫星子,低眉顺眼,师父说什么是什么。 邱远说累了,叉腰,“还不快争取人家的原谅!” 闻言,晏束己朝暗玄赔罪,“玄兄昨夜应邀慎之高兴,多喝了几杯,失了分寸,多有得罪。”再多的话他是说不出口了。 看够了戏,暗七回头瞥了眼义愤填膺却疼的脸抽搐的暗玄,将身上的披风解下丢给他,“人我就带回去了。”踏着晨光离去。 暗玄抱着披风去追,风一阵撩拨,才发觉四面漏风冷飕飕的,慌忙抖搂披风披上。也不敢大踏步了,小碎步走着。路上零星碰到几个弟子打招呼,一副不敢多看的样子。捏披风的手不自觉又紧了几分,冷漠颔首,心中已经将晏束己大卸八块,邱远的老脸摔在地上踩了八百回。 他敢肯定昨晚的酒里有东西!不然,就凭晏束己那三脚猫功夫,怎么可能与自己对招?!!老子是醉了,不是废了! 接连碰到不少人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这张脸现在不能见人,匆忙躲入树林,却也不敢使轻功赶回暗堂,想着这山中随处可猫着人,尤其是暗堂那帮牲畜!憋屈的爬起山来,绕半座山总比叫人笑话的好。脸肿了有说辞,这衣服……要是被瞧见了,哪去说理? 等他好不容易爬回暗堂,还没喘口气就被人拎着丢进山顶的水池子里,那酸爽。 “哥,你干什么!?”暗玄怒吼。 池水透着刺骨的寒意。 暗玄委屈。 “洗干净了再来找我。”暗七一个眼神也没丢给他,化作黑烟飘走。 啪!暗玄拍水,无能狂怒! 他就知道! 啊啊啊啊…… 乖乖忍着刺骨的寒意洗白白,直到身上再闻不出一丝酒气,内力烘干湿发,爬上岸套了衣裳,又是俊朗小郎君一名。 咕。 咕咕!暗玄摸摸蔫瘪的肚子,提不起一丝力气来,磨蹭蹭下山回到半山腰的暗堂。 见他回来的如此慢,暗七凉声到,“还是不够饿。” 闻到肉香味,暗玄冲过来,抄起肉包子,一手一个左右开弓且丝毫不耽误说话,“真香,还是哥惦记我!” 隔着腾腾热气暗七顿觉心累,眉眼染上愁绪,眼下竟是比刚得知人员无故折损在皇宫还令人心烦。 待他霍霍完,暗七才下定决心,“明日出谷,跑一趟京中。”将纸条压在桌上推向他,“两个月前的事。” 暗玄接过纸条来看,“岁魈死了?怎么可能!?” “京中乱了,什么事都有可能。”暗七端着热茶细细的啜饮,袅袅茶烟便萦绕在他眉间,似乎又多了一番愁绪。 “两个月前的消息现在才落到我们手里……”暗玄一拳砸在桌上,意难平,“哥!他们欺人太甚!” “楼主使与公主双双殒命,北狄南下,雪域圣女失踪,天子怒火岂能轻易浇灭。” “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九皇子不会错过的。”说着放下茶杯,轻笑了声,“还是要感谢燕主使,不然……呵呵……” “这事就这么揭过了?”暗玄问到。 暗七手点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思忖了一会,才道:“岁魈与听朝同出一所,关系隐秘。此事不可轻视。” “知道了。”一听要做事,还是这种扯来扯去的官司,暗玄只觉得浑身没劲,软趴趴的,下巴抵在桌面上,手指划着桌面,闷声闷气的说,“一个月前,门主和云大主使皆在京中,眼皮子底下出事,真是不敢想。” “……” “不想去直说。”暗七敲桌。 暗玄不得不直起身子,郑重其事的说到:“我不是不想去,是,总想着我这一去来回少说一个月,多则半年。” “怎么了?” “半年,等我回来黄花菜都凉了。”暗玄不满。 “暗堂是见不得光的。”暗七无奈叹气。 “那么多号人,能多留一个是一个。”想起跟在他后头一呼百应的弟子,日后再也见不着了,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一个成百上千人中厮杀出来的人…… 暗七忍下到嘴边的责骂,冷声到:“留下来也无济于事。” “可…” “你不就是盼着邢堂能给你…留位置吗?!那你倒是舍得下脸去求邱远呀?怎么不去?”暗七腾的站起来,恨不得废了他这一身百转柔肠。 想起邱远那张老脸,求人的话暗玄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我…” “邢使要回来了,求他也没用。”暗玄气馁道。 “既然知道还赖在这里。”暗七丢下话自去忙。 盯着他离开的身影,暗玄长出一口气,揉了揉发胀的脑子,“算了,去领副面罩。” 待第二日尚未破晓,暗玄拎着一个松垮的布袋慢悠悠出了谷。 出谷口紧挨着那棵梨树桩,新种了一株桃树,枝嫩,待暖风一起便要抽芽长枝,桃粉遮梨白自成一片风景。 天光大亮,莫属终是玩够了,将彦青放出来见人。 邱远领着弟子过去,打一初见,“仪表堂堂,不愧是龚长青的弟子。” “见过邱长老,晏师弟。”彦青行礼。 晏束己回礼。 “哦…”邱远惊讶的看了眼莫属,老小子教的? 莫属朝他摆手,“走吧,走吧,都去门主那里见见,免得她个小丫头担心,我怎么着他了!” 邱远大笑附和,“哈哈哈……走走走……” 一行人往九翘宫去。 临寒刚收功坐下,远远听到邱远毫不遮掩的大笑声。这处楼阁自刑罚定下,已然少了许多弟子走动,清净了不少,倒不想今日来了热闹。 外面候着的弟子敲门提示,“门主,莫长老和邱长老,带着弟子与彦青过来请示。” 临寒看了眼窗外,天朗气清是个见人的好时候,“让他们过来吧。” “是。”弟子应声去。 “门主。” 临寒转身看到笑吟吟的莫属,转眼看向同样扬着笑脸的邱远,“莫长老,邱长老。” “弟子,见过门主。”晏束己从两人身后侧出一步行礼到。 彦青瞥了眼晏束己,仗着身量高,弯腰一礼,“彦青,见过门主,门主安好。”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有缘无分 “莫长老,拘着他几日,都瘦了。”临寒浅笑着走过来,邀着他们落座,“快坐。” 莫属拉着彦青到身边,拍了拍他手,“龚长青好不容易收个弟子,舍得送过来给老夫玩,岂能不尽兴!” 临寒看了他的手一眼,命人看茶。 待人退出去,这才接话,“噢,师父在世的时候常常提起龚长老与您,说常与您二人外出玩乐,惯做行侠仗义之事,倒不知龚长老怎就不回来了?” 莫属脸色一僵,怎么上来就提这晦气事?还会不会说话了? 端着茶悠悠品了一口,唏嘘到:“这……当年的事谁又说得清对错,年少轻狂罢。” 闻言临寒轻笑表示了解,转而与邱远说话,“两位邢使回来,邱长老可有什么想法?” “……”邱远沉默了会。 “谷中规矩整顿仅靠你师徒二人是有些勉强了,想必二位邢使回来,你二人也能腾出时间练功,江湖行走多些武功傍身也叫人放心些。” 邱远抬眼看向她,余光瞄了眼晏束己,端起茶杯,尾指敲在杯底,慢慢饮了口茶,“是邱某驽钝,多年武艺不得精进,让门主忧心了。” “暗堂的人动身去了京城,我想邢堂的人也该去瞧瞧。”临寒瞧着邱远说到。 邱远垂眼。 莫属嬉笑了声,这铁鹤刚云游归来,脚还未歇够又要被赶出去,还是惹了眼。 “师父,门主,弟子愿往。”晏束己起身一撩衣摆单膝跪下,头颅低着。 “有赏才有罚,二位邢使不如当面叙话。” 邱远猛的往后看。 身后帘帐映出两道身影,一高一矮。 “如门主愿。” 两位邢使撩开帘帐,踏步而出。 近两米的汉子裹挟着浓浓肃杀之气,五官浓烈,身形健硕,称着身旁的女子更加娇小玲珑。 “赢野,朱焉见过诸位。”二人刀剑不离手,简单行了个江湖礼。 见是他二人,莫属看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冷哧了一声,“真是好久不见!” 邱远起身还礼,“见过二位邢使。” 晏束己抬头快速瞧了一眼,连二人样貌也没看清就低下眼去,老老实实跪在原地。 “这两位不常在谷中,彦青可要好好认认脸。”临寒起身往外走了几步,拉开帘帐,窗外的风景便涌进眼帘,她微凝着脸回头与他二人说,“不知二位可曾到过京都?” “……”彦青放下手,选择闭嘴。这女人的性子太难琢磨了一些。 赢野看向朱焉,朱焉往前一步,“未曾。” 临寒看着这个年近五十的女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太多痕迹,眼尾的那道疤更是惹眼,红得太分明,“楼书音与公主合葬皇陵,二位邢使便不曾想去瞧瞧吗?” 朱焉面不改色的回答,“此事明了,楼书音已逝,无需多看。” “雪域圣女失踪,二位可有想法?”临寒又问。 此话朱焉却未应,落于身后的赢野接过话来,“此事不在我二人职责范围内,不宜置喙。”明话,百里雪茵不是离忧谷中人,他们管不着。 “是我心急了。”临寒未再多言。 见她一时半会不会再言语,赢野这才看向邱远,“邱长老,邢堂之事还是以你为主,我二人从旁协助。” 此话一出,邱远的心瞬间落定,小心的瞥向临寒,见她不知何时走到窗边赏起景来,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那就多谢二位邢使了。慎之…” 回头见徒弟还跪在那,走过去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押着人过来见礼,“这是我徒儿,刚及冠。”抬手拍在晏束己背上,“快见过两位师伯。” 见此,莫属立马拉着彦青凑过来,“快拜见两位师伯。” 彦青和晏束己各自弯身行礼,暗自看了眼对方才直起身,同声异口,“慎之见过两位师伯。” “彦青拜见两位师伯。” 俩人各自点头,不加言语。 场面冷下来,邱远腆脸笑着拍着徒儿的身板,“这徒儿跟了我十多年,终日窝在这谷中从未见识过外面的世道,缺了历练,不知二位邢使此番回来待上多少时日,可否出谷时带这傻小子一程,也好叫他全了历练。” 邢堂的人无需历练,或者说,能进邢堂的,都是别处历练过,才入的邢堂。 独他这弟子特殊了些,早早便入了邢堂,半分正经功夫也没学,终日混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里头,眼瞧着及冠了,却还是一事无成,平白叫人忧愁。 朱焉细瞧着这少年郎,笑说到:“邢堂的空可不好留。” 邱远小心的看了眼临寒背影,扼腕长叹,“规矩我知道的,这不是全凭这小子想法,总拘着他,说不得生了嫌隙,想待也待不下去了。” “可以。”赢野粗着嗓子答应了。 朱焉抬眼瞧了他一眼,未做言语。 “行了,旧也叙了,不若来试试我的新阵法。”莫属伸手就去拉朱焉的手,只见两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身形却不动分毫,莫属更是嬉笑怒骂,“想不到你这手上功夫见涨不少,接我这招……” 朱焉眉眼微沉,再一次挡开他捉过来的手,错手斜抓,中途变招点向他腕口,被他低手偏开,反手劈来。 朱焉手如鹰爪钳住他行来的手,另一手与他对掌,平地生风,涨着衣袍鼓鼓囊囊的。 莫属瞧着朱焉眼尾那道疑似游走的红疤,惊疑出声,“你这颠婆子惹了哪个煞神?倒叫脸上添这么一道疤?!” 朱焉率先收了手,给了他一记白眼。 “莫老贵人多忘事,能是哪个煞神呢?” 从旁插进来一道声音。 莫属怒目看过去,“你小子躲着不见,现下倒跑出来瞧热闹了。” 寒起自顾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捉着茶杯悠悠吹着,听他呵骂只是垂眼笑,良久才看过去,“这人故去了,不然,瞧莫老这脾性,怕是要抽皮扒骨叫人生不如死呢。” “你是说…”莫属脑子里一下子冒出一张老脸来,“她脑子坏了多久了,怎么可能,怎么会……” “原来你是真不知情。”寒起别有意会的笑了起来,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我还当你惹不起那姓柳的呢!” 莫属脑子里轰然炸开,眼前一片发白,怔愣愣的转过头看向朱焉,又怔愣愣的望向彦青,抬起手却被朱焉弹出的刀柄打了下去,冷喝到:“陈年旧事,休要再提!” 莫属心不甘情不愿的低下头,垂眼看着被抽红的手,慢吞吞的想着,嗫嚅到:“是了,疯婆子都死了,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摇摇头,算不清的糊涂账,罢了,有缘无分罢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都听师父的 看了一出热闹,寒起心满意足的起身准备退场,却被彦青给伸手拦住,不禁挑眉,“咱俩认识?” 彦青揖手,“寇公子于在下有救命之恩。” 此话说的在场的人一阵迷糊,尤其是当事人寒起,“我救你?呵……” 彦青低着头未做解释。 寒起闹不懂了,推开他要走。 “二十一年前,藁城。”彦青在他身后淡声说着,却未回身看他。 他脚步停在门口,伸出去拉门的手停在空中,缓缓收了回来,回头笑说,“听着像那么回事了。” 彦青背对着他。 “既然像那么回事,你怎么要恩将仇报,特意回来呢?”寒起索性不纠结这救命之恩的真假了。 临寒蹙眉转身,她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她都听到了些什么胡话? “寇崎不是死了吗?”彦青回身,目光冰冷的对上他探究的视线。 “哈哈哈哈…”寒起大笑着离去,懒得与他攀扯。 莫属向前拉着彦青,“你小子和你那师父一条心,惯会揣着明白装糊涂,想来他叫你回来定是谋划些什么,可不要错估了人,白白没了性命。” 彦青低眼看向他拽自己胳臂的手,淡声应到,“彦青并非要谋划些什么,只是报恩罢了。” “报恩?”莫属丢开他的手,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当真以为你是个合我意的,结果却不是。是老夫我瞎了眼了。”手一挥,“走了,门主,改日赔罪。”大摇大摆出去,一个眨眼消失的楼宇转寰之处。 临寒淡漠的瞧着这场闹剧。 邱远拉着徒弟小心的赔了个不是,要与两位邢使一同去往邢堂商议要事,见临寒点头才敢退去。 几人离开,彦青站在原地无奈的笑了声,回身走向临寒,“门主。” “你要攀扯他,却说不出个缘由,这谷里你怕是待不下去了。”临寒往前迎了一步,两人咫尺相对,仔细瞧着他面容暗暗发觉越看越多了几分熟悉,“眉眼倒是生的别致,叫人忍不住多瞧。” 闻言,彦青又往前走了一步,脚尖相对,他低眼瞧着她,纤长的睫羽微垂,那双眸子里满是星辉,“门主。”这一声,他唤的轻了许多,若风轻拂,一触即散。 临寒抬眼望进他的眸子里,眸子里的她古板无趣怎会叫他如此大胆? 她手抵着他愈发靠近的身子,慢声到:“龚长青都教了些什么?”抬手又替他理了理鬓发,冰冷的指尖游离在他脸颊,故作怜惜,“在外漂泊总比不得在谷里安逸,想来总要会些营生。” 彦青眉毛微动,抬手捉住她作乱的指尖,捂在掌心待她手指尖一寸寸回暖才悄然放开,轻叹到:“门主。” 临寒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这才正眼瞧他,嗔怪:“总是这般唤我,常常让人恍惚。” 彦青又往前一步,拉起她的手放在掌中细细打量,“莫老留我,为何门主却不留?” “他与你师父情同手足,留你,而我……”临寒抽回手,绕着他走了一圈,这人比起那漓华似乎还高了一头,“留你做什么?” 她走到哪,彦青的目光便追随到哪。 为着这莫名的气氛,临寒撑了许久,想不通这是谁的主意,派这么一个人过来折磨自己,“既是不愿说,那便走吧。” “门主让我留下来,给你暖被窝好不好?” 临寒眉头紧皱有点怀疑自己听到的话,“……” 彦青站在原地眉眼弯弯的笑着。 拗不过他,只能松口,“这便不管天下楼了?” 闻言,彦青笑得更是明媚了,如爽朗的风裹挟着融融暖意直直撞上她的心尖,在她不能回神之际,言笑晏晏的说到:“自是不能不管,但也想替门主分担一二。” “你的分担就是替我暖被窝?”临寒失笑。 “彦青回来之际,师父交代过,让我好好服侍门主,门主缺什么我得补什么,若是缺了暖床的角色我也得补上。”说到这,彦青故作了几分羞涩,满目含情又羞又怯的看着她,真与她视线对上,又似火掠心头般慌乱错开,面红二分,叫人声了几分错觉来。 “原是奔着我来的。”谜题解开,临寒顿觉心头一松,忽觉几分困倦,歪身坐到桌边,拾起未读完的书卷看将起来,时间一缓倒也渐渐看了进去。 被冷落下来的彦青也不说走也不说留,兀自走到外头去吹风,脸上几丝红云散去,戴上面具他便又变成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彦青,最是等得起时间。 听闻两位邢使回来,燕如特意去了趟邢堂拜会,从邱老儿那里得了只言片语,不由多派了几波人去探虚实,人都出谷了还是心有不安折道回来,来寻门主,她得知道临寒是怎么想的?! 还未走到门口,就被寒起一支镖给钉在脚前,吓出一身冷汗,她是没想到在自家门口还能…… “你…”对他燕如是敢怒不敢言,硬生生转了语调,“拦我做什么?” 寒起单脚倒挂在檐角随风晃荡着,轻飘飘的接过话,“她忙着呢,谁也不见。” 燕如满面狐疑,忙什么事不让我进?侧耳细听了会,却什么也没听见,只道里头呼吸声似乎重了些,衡量了一会,还是算了,不见就不见。 等人走了,寒起从怀里掏出两团棉花塞进耳朵,虽无甚差别,态还是要表的。 房里,风搅乱着垂纱飘舞,两道身影在其中似游鱼嬉戏,你追我赶往来繁复。 临寒使着轻功再一次避开靠过来的彦青,呼吸却越来越沉重,平日冷若冰霜的脸已是两颊绯红、艳若桃李,瞪向彦青的眼违和的冒着杀意。 彦青却未管这些,再次贴了上去,一手捉住她打过来的手,拢在胸前,一手揽住她劲痩的腰肢,低头贴着她的发顶,轻轻说到:“门主也是愿意的对吗?” 在他怀里临寒挣扎了几下,红着脸慢慢安静下来,耳朵贴在他胸膛听着他缓慢有力的心跳,心也渐渐静下来,良久她才说,“谁让你这么做的?” “彦青都听师父的。”头顶传来男人的轻语,临寒却摇头,“还有谁?” “彦青告诉门主,门主便愿意吗?” 闻言,临寒抬头望着他,手也攀上他的肩膀,软软的靠着他,严丝合缝的靠着他。 这一剪双眸还是那般冷漠,彦青无奈叹气,抬手遮住她的眼,单手抱着她往她歇息的榻边走。 第一百八十章 赝品 脚离地的那瞬临寒身子僵住,混沌的脑袋突然有了一丝明悟,落云舒绝对在里头掺了一手! 彦青掀开被褥,将她塞进去,弯身在她惊诧的目光中点了点她眉心,顺手点了她的穴,擦着她的脸颊耳语,“门主可不要多怪。”话罢,移到窗边迎风飞跃,扎进云雾中。似一只青雀扎进云雾中欲破生路,扑棱着翅膀反被云雾遮了身影,迷了方向。 临寒扭头望着那道窗,窗外云涌成浪,一想到在外头看戏的寒起,恨不得剁了他的手脚,要来何用!即便心中如何发狠,身体的酸软以及那内里不断翻涌的渴望时刻提醒着她,彦青对她的所作所为皆由她放纵所致。 僵躺在那,思绪漫无目的的发散,想起仙逝的师父拿着戒尺,一板一眼的教着年幼的她怎么使剑,稍有不慎戒尺落身便是口吐鲜血的下场,只有快!再快!更快!握剑的手更有力,击碎那把戒尺,她才有资格成为门主首徒率领一众弟子。 练剑,练剑,比斗,养伤,练功……周而复始,如此几年,枯燥的生活里突然多了一抹亮色,漓华在月圆夜入了谷,送了她一个点心,称是他母亲给他的,他最是舍不得的。 那一晚,是了,她栽了,丢了师父的脸。 “无可救药!”漓幽珠给她的评价。 年少不懂事,现在又怎么会不知事,皇宫里出来的人早早成了精,惯会算计人心。 想着想着,脑子里开始想这彦青入谷是为了什么? 师父又和谁打了赌? 想不明白。 情欲是漫长的折磨,在这既定的时间里不会渐渐消退,她好是出了一身汗,才缓过来,面无表情的洗漱过后,似乎此事已了,再无迹可寻。 月照当空,星子入眸。 临寒收剑,看向从他处奔走而来的寒起,“为何不出手?” 寒起捏着一纸信笺,轻笑着靠近,弯身趴在栏杆上低笑了好一阵才回她,“我哪敢坏门主的好事呀,哈哈哈…” “他人呢?”临寒撇开眼,剑背在身后冷冷问到。 “不知道,想必躲哪去了吧。” 临寒微叹了声,问:“哪里的消息?” “自己看。”寒起弹指一挥,那纸笺轻轻飘飘飞向临寒,落入她掌中。 看着纸笺上内容,临寒眉头微皱,“怎么这时候被赐给了三皇子?”话落,纸屑从手中溜走。 哗!拔剑声。临寒执剑朝那悠闲之人刺去,寒起脚步一转避开剑锋,往后撤一步,躲开挑过来的剑尖,抬臂隔开砍过来的剑身,反手执刃,哐哐铛铛砍回去,两人你来我往,不知踢掉多少瓦片,碎了多少栏杆,才堪堪停住。 临寒一剑搭在他肩头,剑锋紧挨着脖颈,她冷声说到,“作为最出色的暗卫,我想你不用我教你。” 寒起笑着推开她的剑,“这不是让你涨涨见识,终日窝在这离忧谷里,还不是一勾就走。” 收了剑,临寒厌弃到,“他又有什么…” “往后总会多相见的。”寒起摆摆手就走,特意赶来让她出了这口气,可累坏了了。 月下,临寒眉头紧皱,站立在高处,看着这一滩银辉下万般寂静的楼阁屋檐,胸中怒火无处发泄,执剑的手又抬起来发了狠的练起来,哪一次不是这样! 彦青这一避,便是三月。 离忧谷里桃花开的正艳,天高云淡,临寒有了几分兴致赏花,早早收功携一壶酒躲进桃花林里喝酒,躺在那老树枝上,仰头灌酒正是畅快。 却来了个久不见的人。 “你怎么来了?”她懒声问到,鼻翼翕动似乎闻到了血腥味,定睛一看,“你受伤了?” 受伤一事,落云舒避而不答,只是说,“三皇子触怒龙颜,被打入天牢。” “因着什么?”难得她多问一句。 “因着公主的死。” “多久的事了。”临寒又躺了回去,顺手接了一片落花捏在指尖把玩。 落云舒难得见她懒散,多瞧了她一眼,问:“不怨我?” “怨你什么?”临寒叼着花,偏眼看她,姿容清丽却偏叼一朵艳丽的桃花,落云舒飞身上来,她只好起身挪了挪,嚼着花瓣。 “他不行吗?” 临寒身子微僵,不言语。 林中起风,桃花一茬一茬的往下落,不多时两人皆是落粉无数。 “我知你不是个长情的人。”落云舒拍落身上的桃花瓣,又伸手替她扫去发间落英,“男女情爱又非一人不可。” “你知道多少?”临寒眯着眼,怪不得去天下楼里找不到主事人。 “彦青长相虽比不得他,但,身姿,武功,学识,人品,哪样不比他好?” “他是赝品!”临寒负气道,甚至想起那日来,就恨不得回到从前,杀了那个负心汉,而不仅仅是揍了他一顿! 落云舒知她羞恼,却不认同她口中赝品一说,“彦青是彦青,漓华是漓华。” “你…” “没有漓华,彦青还是龚长青的弟子,终归他是要入谷的。” “师父,这次没打赌?”临寒有些不信,就怕漓幽珠死了也不想清净。 “少年慕艾,此事有何做赌的?”落云舒给了她答案。 “他见过我?”临寒不信,她终日不出谷,年少的时光里可不曾见过这个人。 “那时藁城尚在,雪域的人蛮横在城中多处点火挑起事端,号称天下第一,武林中人皆赶往藁城欲争高下,之后几年又起战事,门主不得不前往处理。此事过后,离忧谷与朝廷彻底站在了对立线上。” 临寒面露疑惑,此事发生的时候,她还未出生,跟她和彦青有什么关系? “彦青的父亲是前朝太子。” “嗯?”临寒越听越糊涂。 “当时的朝廷认为离忧谷不作为,引发藁城动乱,致使民不聊生,饿殍千里。太子代表朝廷前往藁城安民心,止动乱,回程途中被枭首……” “不…”临寒知道有这么回事,可,这不对吧?! “此太子非彼太子。”落云舒解释到。 “前朝并未新立太子。” “改朝换代,圣旨变成一纸空文……门主救了不该救的人,此人便是彦青与你同日入谷。” “什么?”临寒震惊不已,冷俏的脸上藏不住的惊愕,“我才是那个赝品?” “既是同日入谷,为何我从未见过?” “这谷中的人亦非日日相见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窃国贼子 “为何?”临寒问。 落云舒瞧着她,眸中情绪复杂,别开眼,看着林中落花成雨,久久不语。久到临寒都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了,她又突然出声,“一步错步步错,唯有走一步看一步。” “执棋之人又怎会走一步看一步?”临寒不满意她的敷衍。 落云舒笑着拍去身上落花,飞身落入林中,轻缓和煦有如浮云不起风雨,只是声音清朗落地有声,“对弈的人死了,不就只能如此。” “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他吧!” 临寒歪坐在树上拿着酒壶摇了摇,待她消失在石门后,仰头灌了口酒,辛辣的酒水冲进喉腔,又直直坠入胃底,腹中有若烈火燃烧一路攀岩,“呵~”她冷笑了一声,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脚踩着桃树枝,仰头望着天边,这天空无边无际却不见一只飞鸟掠过,长饮一口酒咽下满腹牢骚,万般豪情的想着:那高堂之上,竟是个贼子,窃来的国到如今都不敢自称为主,当真是好笑! 转又想起那道青色身影,那日纵身一跃便如昨日,她落云舒要将他与那贼孙做对比,比较来比较去倒真如她所说真不差什么。可一回想,哪里问过自己的意思了,是谁都可还是唯我一人尔? —— 石室里,落云舒敞着衣衫处理左肩连到胸口的刀伤,斜斜的一条,伤口极深隐约见骨,回来的路上虽简单处理过还是避免不了伤口化脓,轻薄的衣料粘贴在烂肉上,撕下来都是零碎的细肉。 她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拿刀的手却稳得很,刀锋在火上燎烧,又淋上烈酒,照着镜子咬牙剔掉烂肉,厚厚的撒上金疮药,思考着要不要穿线缝上一缝…… 砰!外面传来肉体撞击地面的响动。 落云舒扯过桌上的纱布从胸口往左肩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待缠严实了系上绳结,外面的打斗声消失了,一抖衣衫正低头系腰上的绳结,熟悉的身影冲到了面前,“师姐!” 落云舒顿住手,抬眼看向面前不过一拳之隔的寒起,瞥目看向跟进来的方升,落在他空荡的袖子上,语气轻飘,“又欺负他了?” “他让你受伤了。”寒起回头看了眼,满是怨气与怒气。 “属下失职。”方升低着头告罪。 寒起腾的站直了身子,捏紧了拳头准备再来一场,被身后的人拉住了衣袖,回头满是无辜的说到:“师姐!总是偏心。当初若是选我,又怎会让师姐你受伤!” “方升伤了臂膀,勿要胡闹。”落云舒整理好仪容,慢条斯理的处理了桌上的残局,这才看向瞪红了眼的寒起,“江湖中打打杀杀实为常见,不过是挨了一刀,又不是要了命,你这般攀缠,叫她如何做想?” “况且,不论今日如何,选了便是选了,再无其他可能。你也应尽责守着她护着她,而不是任由她醉酒。” 寒起如玉般的脸庞前一刻因着怒火似浸着血,又若红霞满天,眸子含情有种动人心魄的美感,这一刻听她话里话外的指责,脸上莫说红霞,便是一丝血色也不见,脸色苍白若雪,长眸里续满了泪水,将落未落,“可是,我不希望师姐你受伤。”话落,掉下一滴泪来,含着多少言不由衷的苦楚。 “你怪我捅破了天?”落云舒拧着眉看他,见他落泪,抬手替他拭去泪珠,温声道,“我此次回来,是想求莫老的机关手。” “知道了,我带你去见他。”寒起收了泪,抬手用袖子擦着脸往外走。 落云舒看了眼方升问,“上过药了?” 方升低着头,“小医仙送来的药。” “呵~”落云舒闻言低笑了声,垂着眉眼想了会,才与他话聊,“总是拘着她,倒让人小瞧了,不若放她出谷,到底还存一份情谊。” “是。”方升领命离开。 落云舒这才迈步往外去,屋外阳光大好,照得人眼眸微眯,这谷中一向不吝惜风景,一步一景实为常见。她走了会,察觉到身后跟的小尾巴愈跟愈紧,不耐的闭了闭眼,拾阶往上寻,总归要找一处好去处闲闲心。 朗日清风,吹着人心头做痒,本欲寻个清净地,这回便又想着试试功法,不由勾唇笑道:“着人吩咐下去,崖顶汇聚,本主使试试弟子们的成效。” “是。”方升当即派了人去,冷冷瞧向攀附着躲在石壁的后魏茗,待人怯了心不敢再往前一步,这才若鹤展翅又轻飘似烟,眨眼不知飘向了何处。 魏茗紧贴着石壁,石壁上凹槽深陷着湿润的青苔,她的鼻尖便抵在这一从柔软上压出水迹,那一点点微凉如若冰霜不断侵袭着她的不甘,不断的呼气又吸气…… 崖顶钟声敲响,余韵悠长。 谷中弟子闻讯而动,一个又一个身影从魏茗身边掠过,无一人能瞧得清背影,亦无一人注意到她。 这偌大的谷里只有她一个闲人,各人各有各的归处,唯独她像个羸弱的蛆虫,何处都可去,又何处都不可去。 可这谷中盛事,她亦想同往。 犹豫踌躇了半晌,迈出去的步子终究是缩回了。回头望着崖顶那棵招展的老松,一步步往下走去,回到属于她的地界。 崖顶,着赤橙色衣衫的女子长发束在脑后,笑得肆意而张扬,大喊着:“来!” 踟躇的弟子们得令蜂拥而上,兵刃相接声刺激着众人的耳膜,浑身涌上热血,不一会便开始喊打喊杀,倒叫他们忘了眼前的人是谁了。 见群雄如此激愤,落云舒便不再相让,前一刻一根长枪舞的密不透风,后一刻枪挑万千人,破人衣裳扫人出局干的越发起兴,一时间场上尽是肉体撞击地面的厚实声,却无人敢哀嚎。 “来!”落云舒一抖长枪,大笑不已。 地上装死的弟子们只好跃身而起,一招一式都写着刻板二字。落云舒轻松躲过身后的暗箭,枪横在腰间往后一送,左手提枪,笑道:“咱们换只手。” …… 一阵霹雳乓啷,一众歇菜,另一帮补上。 “来!” …… 越打弟子们越怀疑,这大主使是吃了什么神仙丹吧,这么多人车轮战,怎么还越舞越兴奋了?! “再来!” …… 一人敌万人不落下风,虽然武学差距大,但也不至于这么大吧!总不能……大主使骗人!偷偷解了武穴? “起来!” …… 来个人救救弟子吧!不能只挨打不出声吧!真想解穴…… 第一百八十二章 你自找的 或许人飘渺的希冀也会形成愿力,飘遥着到达神的耳边,神便赐予信众解脱。 “这是干什么呢?” 仙音降临。 弟子们如蒙大赦,脱力的瘫在地上,跑不动了再也跑不动了…… 谁曾想落云舒一刻也不停,唇角噙着冷笑,枪尖直奔最先瘫倒在地的弟子,被锁定的弟子手撑着地慌乱的挣扎起来,额头冒汗,瞳孔瞪大,寒光凝聚在他眸中愈来愈盛,几欲占满他的眸子。 “呵!”落云舒轻笑了声,冷光从他眼前一闪而过,掠走他额前一缕碎发。 落云舒背过身,反手提枪背在身后,闲庭信步走了许,待弟子们都爬了起来,她才略有意动的耍了耍手中的长枪,长眸微睨,视线所及是那松上人,眸中战意盎然。 弟子们瞧得分明,大主使还未歇气,这一场怕有得打,齐刷刷看向临寒。 临寒自任门主以来弟子们未曾见过她出手,自也想着瞧瞧、看一看……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邀战,以及弟子们探究的目光。临寒抿唇,拉直了唇角,轻哼了声,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最讨厌喝酒的时候约架了。撇下酒葫芦,脚下一踏,抽剑,剑声铮鸣,转眼落到她面前,剑尖一挑,直奔她喉间。 弟子们哄然散开,逃也似的往外奔。 剑停在她身前一寸,临寒双眸晶亮,道:“来。” 落云舒笑了声,岔开她的剑,点了点自己的左肩,“前些时日受了伤,总是活动不开,门主可要让着我些。” “嘁。” 临寒抬手便要给她左肩来一剑。 落云舒错步格枪,挡开她的剑,嬉笑道:“门主可要好好让着我才是。”话未落倒手便是一个平刺过去。 临寒提剑避开,剑锋擦着枪身往前迅速靠近,待要往上削,落云舒已然换了左手,臂膀一震,枪也收到了身前,狠狠地往她剑上劈来,好好的枪被她用出了刀的架势。 临寒眉毛一跳,手腕一转,卸力,剑锋擦着她腰身去,剑柄在手中快速的旋转,似持匕式,一寸一寸的切割她持枪的空间。 好好的人,枪不当枪用,剑不当剑使,看得旁观的弟子一众不解,早知道就多习些武艺了,何至于现在跟个睁眼瞎似的,看不明白…… 见此,落云舒笑骂,“花里胡哨。”撤步旋身避开剑锋,竖劈,错步横扫,步步紧逼…… 感受到这一枪比一枪强的力道,临寒拧紧了眉头,收了轻飘的剑势,大开大合的迎了上去,颇有几分使刀的架势,攻守相异,看得场下的人一阵迷茫。 古有云,一寸短一寸险。剑对长枪本身便是弱势,还这般无所顾忌,真不知道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这本身便是一场闹剧。 也许,旗鼓相当才能散开怒火。落云舒一双眸子狠狠地盯着她,手中的枪有如活物,每一招一式都出在了大家意想不到的地方,鲜血的气味在此间蔓延,随风飘去布衫不得片刻流连。 她似乎在外头吃了很大的苦头。临寒收住念头,一剑划开袭来的枪头,撤身后退拉开彼此的距离,转一眼便又蹬地迎着枪势冲上去,踩在她奔来的枪尖,反身落地一剑横劈往她肩头架去。 落云舒肩带动手,身子后仰,长枪擦着额头而过,扎在右手边,手撑着长枪一个飞踢,临寒的长剑直直落入围观弟子中,险些便伤了人。 临寒轻笑一声,毫不犹豫的向她奔去,一脚踹碎枪杆,落云舒已然翻身落地,长腿一横扫过她下盘,临寒凌空一翻,掌风直落她肩头。 挨着这掌,落云舒双手撑地,给了她两脚,好好的衣衫落了两个脚印,临寒低头觑了眼,抬手碎了扎在地上还剩半茬的枪杆,碎屑夹在指尖朝飞身远退的人飞射而去。 围拢的人群适时的让出空间来,临寒蜻蜓点水似的掠过,如鹅鹅白雪轻盈的不像话,不紧不慢的追逐着远逃的人。 捂着左肩,落云舒长嘘了一声,利落的躲开飞射而来的木刺,余光瞄见弟子们愈发上扬的嘴角,笑吟吟的回了头,步态轻盈的迎上去。 两人一触即分,相视走了几步,又忽而默契的同时出招。肩膀相撞,视线纠缠,不断的出招拆招,不过转眼便已是百招。偌大的场地中心,赤橙如火焰,冷白如霜雪,两者炽烈的交融,不解不分。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邀约在落云舒不堪重负的左肩再一次作废,伤口崩裂收场。 临寒冷着脸扫了眼看戏的弟子,待弟子们夹着尾巴退场后,收回剑,顺手挑了扎在地上的枪头,拿在手里掂了掂,转而抛给落云舒,“拿着。” 落云舒臂膀耷拉着,些许无奈的捞过枪头抱在怀里,长叹一声,怅然若失的望着天边的云,“不错吧!”扭头看向临寒。 哗!临寒将剑归鞘,拎着老松下挂的酒葫芦走过来,盯着她手中的枪头看了看,才认出这枪头的不凡之处,“这是楼家的……” “是啊。”落云舒不适的摁了摁肩颈,“我从未想过他们会走在我前头。” 临寒微微皱眉,她并没有收到风声,“你确定?” “不。”落云舒摇头。 “那你……” “世人愚昧者良多。楼书音死了,楼家过的不好,好像怎么想都会怪在本主使的头上。”楼家的人若真是亡了,落云舒想想,好像也真不该。 “有心之人拿出了诚意,诚意还不错。”说着,落云舒向她递了个眼神。她此番回来就是想来看看临寒是否知情,寒起的嘴她还是不信。 临寒拧眉思索起来,这个有心人是谁? 落云舒瞟了眼她衣衫上的脚印,看一眼再看一眼,待她抬眼之际,笑眯眯补充一句,“只是我没想到,楼书音死早了,他该好好看看的。”语句里无不是叹息和扼腕。若非临寒早已注意到她的视线,便真要心软替她接骨了,抓着剑身剑柄狠狠地捣进她肩窝,待到她痛呼出声,满怀恶意又语带轻飘的问:“除了她还有谁插手了?” “她到底念及同门没下死手,还派人救了他一命。”落云舒呲牙倒吸气,右手握着无力晃动的左臂,还是忍不住唾骂,“你还真下得去手!” 季主使?临寒收了思绪,给了她一个白眼,薄唇一吐,“你自找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养伤 季封这人还真有点本事,呵!临寒轻笑着捻了捻指尖,欣赏了会落云舒面上压抑不住的痛苦,才抬手叫人去唤寒起来,“你特意回来,为的不仅仅是暗卫的一条臂膀吧?更不用说那些可有可无的消息了。” 在她刻意的凝视下,落云舒终是泄了气,抬手封了左肩穴位,盘膝坐在地上,仰头与她笑说,“回来当然是养伤了。至于那些可有可无的事说与你听,不过是想让你闲来无事有些消遣,不必喝酒度日。” “是吗?”临寒蹲下来直视着她,偏头往那上崖的小径看了看,“你看,叫人去唤他倒要些功夫。不若,你说说,我听着。说不定也能帮上一帮。” “门主手下英豪众多,想听什么样的消息听不得?偏偏要问我这个浪荡儿,说不得哪时在外丧了命,也不叫门主忧心,舍一副棺材钱。”落云舒笑吟吟的说完,在她惊诧的目光中哇的吐出一大口黑血,适应良好的抬手擦去嘴角溢出的黑血。 临寒猛地伸手攥住她手腕,手指搭在她腕口细细感知,于药理医术虽不及她落云舒,但她也知道些,这分明是命不久矣的脉相,捉过她另一只手来号脉,还是如此,抬眼睨她,见她脸上笑意不减,颇有几分置之生死于度外的洒脱,可她是一点也不信的。 落云舒可以不怕死,但绝不会死于他人之手,还是这般龌蹉手段! “你的本事学去哪了!?”临寒恨恨的丢开手,恼怒不已。 见她真的生气了,堵在胸口的郁气消散了几分,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口污血来,朝她摆手,“你知道我的性子,这笔账势要讨回来!”说完,又咳出一口血来,袖子一抹,气弱的说到,“他的事,原本不想去查,可不查,有人偏要上赶着。楼家败了,他死了,玉罗城沦为人间炼狱。这位五皇子送来赔罪,施施然回了京城,站在了公卿前列……便想让我罢手了。” “……” 临寒一阵无言,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先站上高堂的竟是籍籍无名的五皇子,皇后失势…… 方升从小径过来,远远便瞧见落云舒身前吐的血,拿出早早备好的药送过来,“临门主。”与临寒打了一声招呼便单膝跪下,将肩膀靠过去抵着落云舒右肩,药丸夹在手心,两指捏着她下颌将药塞进去,又打开带来的水囊,逼着她灌了一口。 临寒这才发现自己沉默的时间似乎有点过长,落云舒不知何时没了知觉。 “寒起呢?”见本该在莫属那的人出现在了这里,该来的人却迟迟不来,这还是那个心里嘴里念着师姐的那个人吗? 方升摇头,“不知。”将落云舒右手搭在他肩上,调整好姿势,单手将人抱起,朝临寒她颔首,“方升告退。”一展轻功,几番跳跃消失在小径深处。 约摸过了会,寒起急匆匆赶来,看着地上的污血拍了下脑门,还是来晚了,早知道就不戏耍他了。 “她醒来若是发现你这个好师弟阳奉阴违,并没有还她一个健全的方升,你猜猜,你还能再唤她一句师姐吗?”临寒抱臂冷嘲。 崖上的风绕着她束在脑后的发丝来回的摆弄,远处的日光洒下它的光辉,斜映在她俏白的脸上,冷与暖的极致。 寒起眯着眼看向她,又极为快速的别开眼,反舌冷笑,“门主神颜倒叫人不敢直视。” 闻言,临寒低头看了眼衣襟,衣衫上不可忽视的黑脚印,冷哼一声,执剑离开。 寒起回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烦躁的走了几步,抬手招人将血污清洗掉,又去莫属那取来机关手,急急忙忙奔向门中膳食堂、洗手作羹汤,势要讨回那句师姐来。 当他喜滋滋捧着新做好的鱼羹并一道鸽子汤过去的时候,落云舒已经醒了,正由着方升喂着喝乌鸡汤。 尚未喊出口的师姐二字卡在了喉腔处,不上不下,使人十分难受,但他还是将鱼羹端了过去,挤开方升坐到她身边,“我做了鱼羹,受伤了吃这个好。” “怎么去了这么久?”落云舒端过方升手里的鸡汤,一饮而尽,瞧了眼他手里的鱼羹。 寒起运功将手上的鱼羹催凉些,舀着凑到她唇边,“师姐尝尝。” 依言尝了口,落云舒便偏头不再吃第二口,“没什么胃口,且放着吧。” 话语刚落,寒起便红了眼眶,泪水簌簌的掉,一滴滴往下砸,“师姐是恼我了吗?” 落云舒摇头,垂眼看着身上盖的被子。 方升早已隐进了暗处。 “师姐一定是怪我了,都怪我不好,该早早告诉师姐的。” 他说得哀怨,听的人却没几分心思在上面,只是敷衍的说着,“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有什么好怪的。” 寒起猛地抬头,白皙的脸上挂着两帘泪珠儿便滑溜下去,带着他眸子里的震惊一并消失不见,他闭了闭眼,起身,从宽大的袖袍里拿出早就备好的机关手,塞到她怀中,“这是……”声音哽咽不成句,转身而去。一滴泪飘来,落云舒迟疑的抹去手背上的泪珠,未去在意他的去留,拿着机关手沉思了片刻,抬手招来方升,“去试试。” “是。”方升接过机关手,拆了左臂裹的纱布,露出圆钝的前壁,将机关手套上去,不断的调试迫使肌肉去适应机关手的重量,五指的活动度有限,基本的抓取的还是可以做到。 多练练,等时间久了,这机关手也未尝不能代替原有的左手,杀人于无形。 他垂着眸子,视线落在脚下的影子,还是忍不住眼酸,做不了影子,算是彻底背弃了暗堂。 落云舒旁观了许久,待他平复情绪,便问:“见过莫长老了?” 闻言,方升停下手上动作回到:“未曾。” 落云舒面露狐疑,“既未当面,这机关手……” 方升摆弄着机关手,心里琢磨着:太过合适。耗费了不少心力,时间上来得及吗?自问莫属不欠自己人情,那…… “派到那小崽子身边的人可仔细查过?”显然她也清楚莫属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还未等他回应,又兀自否定了,“不对,接手的人不到两日,消息往返做不到。” 尔后她又问,“小医仙呢?” 自从伤了手,方升走到人前来已有几月余,学会了话说半句,“下面的人办事一向谨慎。” 第一百八十四章 过了明路 见他说得煞有其事,落云舒便有了几分心思去瞧瞧顶上来的人,抬眼看向暗处。 阴影处走出来几道身影,皆是低眉颔首,“见过主子。” 方升撇眼看过去,垂下眼,搭在机关手上的手指轻轻点着。 都不是熟面孔,“暗七送来的人?”落云舒转回头看向他,神色不明的问到。 “是。暗卫护卫不当理应受惩,回炉重造。” 落云舒笑了笑,回炉重造,最该回炉重造的合该是自己罢,自从当上这大主使之位行事也越发没了顾忌,胆子越撑越大,什么人都敢让其近身。 心里想归想,但若说责怪后悔落云舒是从未有的,挨这一刀也罢,毕竟也是条命,“他从哪得来的消息?”这么不光彩的事,他知道了,还这么快。 搓了搓指尖,手有点痒。 方升回看着她,抬手命人撤下去,走到她床边,带着机关手的手臂往前伸手掌摊在她面前,那截手臂上青色的血管像是苍劲的老松根蜿蜒的隐没在冰冷的钢铁下,褐色的肌理隐隐藏着乌紫,这显然不是醉生梦死的毒效。 “属下有罪。”方升单膝跪下,低下头颅,亮出脖颈有取死之意。 如此作态,叫她不忍回想。当日临寒说:画上有毒,倒是没料到不止一种。她只当是不识药性误判了,现在想来,“呵呵呵……” 落云舒垂眼收笑,坦言到:“倒是我愚钝了。”略略点头,抬手摸上他低垂的脸,五指用力掐着他脸颊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的眼睛,“就这么糊弄我?也是,你向来听话,命你胆大便胆大。”说罢丢开手,“算来算去,这画还是我亲手放进去的。” 知她这是不打算计较了,方升并没有心情好一些,固执的低着头,身子往前倾,脖子更是往她眼前递了一递,“属下自知聪慧有余,行事无章,武功亦不是最精进的,做做暗卫尚可,方……” 突然落到他脖颈上的手,圈着脖颈缓慢的摩挲,冰凉的触感让他思绪一断,茫然的抬起头来看向落云舒,接触到她近乎怜悯的视线慌忙垂下头去,“方…方升逾越,望大主使惩戒。” 落云舒用手丈量着他脖颈的宽度,闲心的想着:这谷中到底是谁插手到自己身边来了。低眉看了眼方升,淡声说:“我不信你是个莽夫,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方升垂着头没应话。 “手伸出来。” 方升眉目一展依言伸出右手。手搭上来,冰凉的触感还是让他忍不住心慌,求死亦是为了求生。想到她先时怜悯的目光,不知这怜悯之心到底有多少? 因着他左手齐腕斩断,落云舒一时半会没挪手。 时间沉寂下来,方升视线一直落在她诊脉的手上,隐隐期盼着些什么。 “怎…”落云舒皱紧了眉头,与他相比自己倒成了不该躺着的人。松开手,掀开被褥要下床,只是这人还跪在那里非常不知趣。往下探的腿又缩回了床上,弯身与他对视,视线在他脸上左右游移,“你想跪到什么时候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呢! 方升神色窘迫的用手撑了撑床沿试图站起来,筋脉长久淤滞,他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的样子让落云舒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医术,应当不至于吧?爬起来扶了他一把。 “屏风后备好了热汤,望大主使洗漱时注意伤口。”方升强压下腹中往上滚涌的热流,“方升告退。”匆忙退出去,合上门,在原地驻足了会,闭着眼咽下喉头的腥血,这才离去。 隔着一扇门,落云舒似清楚的看到了这一幕,若有所思的走向屏风后,待衣衫落尽身子沉入水中她才回神,原先想不通的事似乎有了答案。至于伤不伤口的她才不在乎,打不了多躺几日,又死不了。 方升匆匆忙忙躲回暗室,门合上的那一瞬间,他好似察觉到有人张望,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拿过桌上碗中的冷茶仔细端倪,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 门外风声细细,廊下无人行走,这里是背阴的崖壁人工嵌凿借力搭来宛转的长廊,是少数几个不见光亮的地方。 哐当! 廊下叮当响了声,方升冲出来却只看到一只黑狸猫慵懒的舔着前爪,四下无人,这只猫又从何来? 狸猫喵喵的凑上来,攀着他腿便要往他身上跃,被他捉住脖颈,钳开它的下颌,发现那牙下粘的蜡丸,或许吃过亏,他也不敢直接伸手去取,卸了猫的下颌,拎着猫去寻人,至于背后的宵小且留他几天。 听闻方升前来,还特意捉了只猫,暗七诧异的同时还是丢开了手头事情第一时间赶过去。遥遥相见便伸手要与他来个拥抱,被他抬手挡住。 暗七眼中满是笑意,轻拍他的肩,“子望,好久不见。”挽了袖子与他添茶,边倒茶水边问,“找我何事?” “听闻燕主使的暗卫受伤,谷中上上下下翻了个遍,不知这人……” 暗七将茶盏推给他,这才落座,轻呷一口茶水,姿态闲逸,略略点评一下,“你变了。”尔后又笑了声,“你才刚回来,谁又去触你霉头了?” “有人在盯着我,我想你应该知道点什么。”方升没去动那盏茶,他平素就不爱喝茶。 “听说你拎了只猫过来,猫呢?”暗七来的时候就看过,这待客厅里除开他二人其余的活物一个没有。 方升没接他的话茬,而是另起了一个话头,“大主使不喜欢人凑到她跟前,看她笑话。” “已经过了明路,那倒是多谢子望了。”若是暗玄赶得回来,便是多挨她几个白眼也依得。抬手将桌上的点心推过去,“暗玄小子最喜欢吃这些个点心,你与他一般不爱喝茶,不若尝尝。” 方升瞧了眼推到手边的桃酥,不用多看都知道一口下去都是屑,这暗玄怎会爱吃些这个,只不过盛情难却,还是在暗七灼灼目光下拣了个尝尝,也只是尝尝。 “听朝的事我们查了许久,没有什么头绪,后面岁魈身死的消息传来,此事便不宜再查。子望,暗堂的人走不到阳光底下,你若是想查,不如去问问燕主使。”暗七说完自顾的喝起茶来,也不去细瞧他神色了。 方升取了帕子擦手,仔细叠好塞进怀中,手搭在桌上沉吟了一会,才说到:“只要账对得上,大主使自不会多过问。” 暗七心头一惊,不是他方升要查? 第一百八十五章 猫 “你都与大主使说了?”暗七从没想过他方升会对落云舒如此坦诚,难道不计较了? “她是大主使,只要她想知道。” “既是如此,为何伤了手却不寻求她的帮助?”虽多年未见,暗七自觉与他有着几分非比寻常的情谊,此事梗在心中已久既然当面还是要问个清楚。 方升抬眼看向他,心中有些惊疑,但还是将机关手摊在他眼前,言语淡淡,“这非我所求。” 暗七诧异的伸手去摸,待摸到机关手上细密的凿痕,他才信了,“原来外界传闻为真,大主使向着你,此次回谷是为了求机关手的。” 方升不太能接受这个消息滞后的暗堂,顶上来的人真的能用吗? “怎么不说话?”暗七有些失笑的看着眼前出神的人,是了,岁魈一事到底叫暗堂成了笑话。 “谁给你的消息?”方升决定还是直问的好。 暗七看了眼厅外候着的人,以及他手里拎的猫,答:“猫。” “嗯?”方升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是有只猫,只是? “进来吧。”暗七没搭理他,待人将猫拎进来,一并呈上蜡丸,挥手叫人退下,这才看向他,“我说你拎只猫来。” “猫?”方升疑惑不已,“听起来谷中的猫不少。” “也不多。”暗七将猫抱在怀里顺毛,刚洗过的猫还有着几分性子,在他怀中不断的挣扎,“你在哪里发现的?还是活的。” 方升脱口而出,“什么意思?”转又道,“怪不得查不到。” “猫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不知。”暗七摇头。 “你查到多少?” 暗七摸着猫,很是无奈的说到,“寥寥无几。” 显然,暗堂已经是一个笑话了。自寒起斩断与暗堂的联系,方升不肯再回暗堂起,暗堂便如它的名字一般成了个睁眼瞎渐渐的变成了聋子,目不视物,耳不视听,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 “为何?”方升问,为何会放任至此。 “世间事不是我想管便管得了的。我多大能耐,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谁又一心向死?”暗七看向他,“近几年,执行任务的人有去无回。子望,你若有余力可否替暗堂查查?” 怪不得。方升心中暗叹,至于他的话,无可无不可。 “暗七明日拜会大主使,还望子望知会一二。”暗七起身送客。 方升看了眼蜡丸,终究是没问,踏步离去。 等回到落云舒身边,才知她也在找他,低眉道:“大主使。” “去叙旧了?”落云舒放下手中的书,抬眼看他,见他身上粘着猫毛,不由问到:“是伺候猫主子去了?” 方升低头瞧了眼,快速拣走衣裳上粘的猫毛攥在手里,“属下捉了只猫去见暗七,那猫爪子利的很,已是小心翼翼倒还是沾染上了。” “猫?”猫不猫的她不管,只是这离忧谷里何时兴起养猫的事来? “不知大主使找属下何事?” 落云舒暂时放下了猫的事,转而问起先前之事,“让你查的事查的怎样了?” 方升眉毛微动偷看她一眼,来的路上下面的人已经回禀过消息,只是消息不尽如人意,也不知她听了会不会生气,“我们的人没有截到送出谷的消息。”停了停,接着说到,“暗堂的人也不曾接洽过南方的线网。” “你去见暗七,只是为了送只猫?” 这是怀疑他偏袒暗堂? “是,送只猫。”方升没做多的回答。 落云舒视线落在书上翻了几页,见他没走,才又说到,“还有什么事?” “暗堂明日前来拜会大主使。” “噢,是有求于我?”落云舒笑道。 暗堂的状况他不清楚,但他不信落云舒会不清楚,有心想替暗堂说几句却不知该从何言说,才不叫她怀疑他心不向她。 看他直愣愣杵在那里又不退下,便知他在想些什么,“我应了,还不退下?” 方升犹疑的望向她,“谷中没有消息传出,此事可还要查?” “查?查什么?”落云舒不懂,燕如将这离忧谷上上下下犁了一遍,也没见她找出个人来,难道我就能了? “寒起呢?”方升问。 “怎么提起他?”落云舒垂下眼思索,若说谷中谁的消息最灵通怕是只有寒起了,可这事她不想去问他,平白没了面子,还叫人笑话。 “你若有什么其他的途径,便去查,便是带上暗堂我也允了。只此一条,不要叫临寒的人知道了。” “是。”方升退了出去。 房外有人端着药罐早早候着,方升没做多想以为是给里头的药,伸手去接,“怎的是用药罐装着?” “这是给大人您的,怕风吹着,可不就用罐子盛着。” 方升回头看了眼房内,唇角微牵无声的笑了笑,朗声道:“原来装这机关手这么多讲究?多谢大主使替属下着想。” 话落,又小声问一句,“大主使的药可送了?” “早送了,大人放心,小的们都盯着呢。” 闻言方升放下心,抬手拍拍他的肩,“去吧。” 那人点头离开。 方升端着药罐又踏回了落云舒的卧房。 他去而又返,落云舒也没多在意。 他倒是笑着上前来道谢,“多谢大主使。” “刚才不是已经谢过了吗?”落云舒不紧不慢的翻着书。 “多谢大主使任用暗堂之人。” 落云舒翻书的手一停,问:“暗堂之人,人人以刃饮血,你不觉得端茶倒水埋没了他们?” 方升脸上微惊,“大主使竟还记得属下轻狂之言。” “……”落云舒一阵无语,这书是看不下去了,合上书,提醒到:“去喝药。” 方升捧着药罐咕嘟咕嘟的灌,大有一种畅饮美酒之感。 药也喝完了,人总该走了吧?落云舒如是想。 方升拎着药罐放到一旁桌上,却没有离开之意。 落云舒不禁怀疑他还有什么未尽之言,“还有什么事?” “属下没有去处,待在大主使身边即可。” 听此话,落云舒拧眉,疑惑不已,什么叫没有去处? “你愿意待着便待着。”转头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来,只是旁侧若有若无的视线让她感到烦躁不已,她讨厌张嘴的方升,并在心里下定决心下次再不许对下属有所勉励了。 想归想,做归做,落云舒忙活完所有的事,抬头看到杵在一旁替她磨墨的方升,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是哪里不好吗?” “房中有人动过。”对这事,方升不隐瞒,走到明处的人多少会碍别人的眼,尤其是大主使的人,那是镶了金边的碍眼。 第一百八十六章 无主的猫 “呵!”落云舒胸中怒火抖升,动土动到她头上来了。但她更生气方升的举措,“你这就不回去了?” “属下想着那房间本就偏僻,不见日光,谷中不见得有几人知晓。如今被人盯上,只有终日抓贼的道理哪有终日防贼的,不若不回,免去这些烦扰。” “所以?”落云舒竟觉得的有几分不识得眼前人,嘴皮子这般利索了? “大主使这里空旷,属下自带包袱打个地铺即可。” 空旷?落云舒环视一圈,桌椅相挨哪里空旷了?离忧谷里若说空旷地界,除了崖顶的练武场,便是烛台楼临寒的住所。 罢了。 “抓到人,你就回去。” 方升喜不自禁,“谢,大主使。”拎着药罐踏步出去。 等在门外的人递上来包袱,顺手接过药罐,“大人,谷中的猫品种不一,皆不是有主的。此事还需时间查探。” “私下叫农科的人去查,不要叫门主知晓。” “晓得。” 此事落定,方升方觉胸中郁气消散,抬头望天色而天色向晚,远处红云遮蔽,霞光万丈,而此处黑云渐袭隐有雨势,长吐一口郁气,摆手叫人送膳。 晚膳是一盅莲子汤,几样素菜并一道粉蒸肉。落云舒平日喜辛辣,这桌上饭菜无一合口味的,举着筷着一时不知从何处下筷。 方升站在一旁瞧着,也不上前,他一向知道大主使不是个胡闹的人,养伤怎么能胡闹呢? 落云舒愁眉苦脸的用完膳,盘算着几时出谷,这伤不养也罢。 下面的人收拾了碗筷出去,方升自去用了膳回来,见她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便想着给她找点事做,“岁魈一事可要与邢使会见?” 落云舒暼眼看向他,纳闷怎么提这茬? “属下去用膳的路上见着两位邢使了。” “不必了,在京中他二人特意避着我,此事便不要拉到明面上来说了。”落云舒兴致缺缺的摆手。 方升点头应下,当初知会暗堂便没想着走明线,只是谁能想到听朝出了事。知道她不想见朱焉,转了话题问,“那药?” “药?”落云舒转头对上他视线,“什么药?” 方升轻咳了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到:“不是属下惦记着您的药,当日您给了寒起,属下就当没有了。只是寒起将药草草给了听朝,可惜了些。” 落云舒皱眉,发现长了嘴的方升说起话来还不如不长。“给他便是他的,管他与谁用。”睨眼瞧着他,不悦的说到:“倒叫你好一番惦记。” “属下是想,那药仅此一颗,若能验配出药方,总比草草用了的好。” 知他还记着遇险一事,折进去太多人,他在替他们不平,也是在怨自己。 “邱远呢?”落云舒问。 方升低着头让人瞧不出神思,她问得突然,他想来想去觉得她应只是问消息一事,幸在她没忘,“邱远一向走的白线,此次回来只是替他徒儿谋一条出路。”揉了揉发酸的左臂,活动着机关手,“两位邢使自玉罗城往东入京追查岁魈一事,南下回谷走水路未经襄阳。” 没等她继续问,自顾的将所有可能信息补全,“彦青走的北境幽香阁的路子,从兰州搭线一路南下过来,未岔过线。” “像是个消息灵通的主,只是龚长青又是谁给他递的消息?”这千丝万缕的缠在一起,一时半会竟也分解不出源头来。 是皇后,还是旌德?谷中又是谁在接递消息?落云舒被迫陷入了另一番苦恼中。 漏刻声起,房中燃起烛火。 落云舒撑着下巴在桌边坐了许久,正是不耐要起身,方升却引着临寒进来。见她来,想懒睡的心思散了个干净,些许不愿的坐回去,“你怎么来了?” “生气了?”临寒好笑着走近,挨着她坐下,“大主使身受重伤,我这个当门主的,担子重了不少。”欺脸去瞧她,盯着她圆钝的眼睛看,笑着补充,“这才抽出空来瞧瞧,你是不是死了?” 落云舒别开眼,后脑勺对着她,给她四字,“扰人清梦。” 看了眼漏刻,时辰尚早,临寒很是心安的坐定,煞有其事的说到:“他从你那里回来后就不见了身影,你可知他平日有什么去处?” “你就是来说这个的?”落云舒起身准备送客。 “当然。” 落云舒抬手做请,语气诚恳,“慢走。” 临寒施施然起身,理理衣袖两手合握在身后,浅笑应话,“大主使,留步。”踏着烛影而去。 人刚走,方升便开始挪桌椅。 落云舒疑惑的看着他搬来搬去,待他拿出包袱,将被褥铺陈在地上,她才意识到那女人的来意,来看笑话的。 “你让人去查了什么?”落云舒走去梳妆镜前坐下,撤去发带,散下头发来理。 方升手撑着长桌背对着她,听她问,略为感叹的说到,“属下今日抓了只猫,猫儿太过凶狠,便想让人去查查可是有人驯养的,若是没有,养一只逗趣未为不可。” “无主的猫。”落云舒讨厌猜谜题,念了一句便失了耐心,抓过木梳就朝身后之人丢去。 方升抓住飞来的木梳,握在手里把玩了一瞬,走过去,将梳子搁到桌面上,看着镜子里她模糊的脸,郑重的说到:“非是属下隐瞒,疑虑一只猫从而去查,追溯那么久时间,不要个几天是没有结果的,没有结果的事又怎敢往您跟前报。” “非得是农科的人?”通过镜子落云舒注意到他扶着左臂穿戴的机关手在慢慢的活动,滞涩而缓慢,就如同他的回答一样,缓慢到她以为这人手坏了脑子也坏了。 “农科…的人,应该…通晓猫的习性。” 对此,落云舒紧抿唇瓣表示沉默,她还能说什么,希望找的人聪明一点?这才过去多久,看笑话的人已经上了门。屈指抵在眉心揉了揉,这些琐碎事情竟比听闻三皇子入狱更叫人烦恼。 也不知程可卿在何处?赵秦晟那混小子若是知道了…… 短短几日昏迷当真是错过了许多事情,一件件事不断在脑子里过,慢慢理顺,这一刀的背后始作俑者竟是那所谓的谪仙,他就这么自信能捏死五皇子吗? 皇后示弱,旌德假死,他参与了几分? 皇上称病罢朝是真病还是假病?为何临朝的是五皇子,而不是他九皇子? 狱中赐妃,皇上是属意三皇子的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自请下堂 房中烛火突暗,风扰着奔进来,带来一卷湿意,羞答答的染了染她的眉眼,落云舒骤然一惊,望了眼漏刻才发觉夜已经深了。 屋外下着雨,淅淅沥沥的,走过去关了窗,挑起灯芯耐心的修剪,待得火焰明亮,罩上灯纱,仔细打量了一番,回头又往方升窝着的地方瞅两眼,见他两眼紧闭准备大睡一场,抬手揉了揉眉心压下烦忧,这一路顺着心意被赶着回来,总归一个被字叫人着恼。 楼书音一去,好像是个人都敢到她面前一试身手了。带着这样的烦忧,落云舒渐渐睡了去。 窗外,寒起踏雨而来,走到窗前却止住脚步,屋内明晃晃的两道绵长的呼吸声使得他不得不止步,转身手撑着扶栏四下张望。 雨夜的离忧谷,没有小孩子吵扰的声音,亦没有掉书袋的声音,一切似乎都折服于这场雨,早早入眠。 此夜沉醉,寒起扭头不解的往后看着。 那扇寂静的门严丝合缝,他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后,无奈的踩着雨声漫无目的走了一段,又折回,看了看,终归是走远。拾阶而下,廊下雨扑打沁湿了思绪,脚下愈发的轻飘,渐有些恍惚的意味,恍惚着飘过了不知多少人的门前,不让人察觉是他本能。 此方天地间的风雨携着零落的花瓣,热情的款待了他,好叫他不孤单。 他的本能驱使他迎接这风雨,下到桃林,执剑去迎风势,劈开载雨的花瓣……天地风涌,雨水齐下洗刷着,抬手抹去一脸水,他突然有了回望过去的勇气,从简单的起手势练到自创的剑招。一招一式都在追随过去,又在不断的碾碎过去,直到气力尽失短剑掉落进污泥里,溅起的水珠早已浑浊,他急促的喘息着,手撑着软泥的一瞬他才猛然惊觉,林外夜色已去。 抬眼望去,雨打过的桃林一眼便能瞧见天空。 一缕清辉从天而降落了他满身…… 他望着那旭日东升,此刻澄澈的蓝色铺满整个天空,没有多余的一丝白。 他怅然的望着,大雨过后,如此澄澈的天空。 “呵~”寒起低笑了一声,找回了思绪,飞身遁入暗处,自去洗漱。 远在京都,阶下囚三皇子终如了大家的愿同新纳的皇侧妃百里雪茵圆了房。 得到消息的漓华难以自矜的来回踱步,低着头遮掩着跃上眉梢的喜色,满脑子的盘算下下下一步走哪里更划算。 想来想去还是不禁的感叹,“还是五哥得力。” “来人,为五哥添份贺礼。” 说是贺礼,自是贺礼。 季封跪着接下圣旨的时候,他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父皇对九皇子的宠爱。 也是自这日起,他季封五皇子拥有了自己的皇子府,不日将要迎娶皇侧妃。 这份礼添得太过隆重了,但这话他不能说。 三哥在天牢里刚纳了玉女,九弟…九弟…… 他思忖着,如此似乎陷入了泥沼,寸步难行了。 中宫,圣旨刚出宫,皇后便知道了这九皇子换了个心,只顾向着他自己,心中早就没了敬畏。 “三皇子如何了?” “狱中艰苦,圣上体贴三殿下,允了皇侧妃贴身伺候。” 闻言,林滟揉着额角疲惫万分,“还说了什么?” “说是皇侧妃什么时候生,三殿下什么时候出来。” 又是这出。 林滟拉平了唇角半晌才吩咐,“明日朝会去仔细打探。” “是…” 见她答的迟疑,便知手下的人在外受了些掣肘,“不过是做母亲的一番良苦用心,当真让新妇受委屈陪着皇儿在狱中直到生产,本宫不如自请下堂好了。” 言语会随着风聚,席卷了整个京都。 连狱中饱受折磨的三皇子也有耳闻。 百里雪茵小心陪侍在他身边,替他磨墨。 他是皇子再如何落魄,这天家该给的脸面还是会给,如今他便依着这些尚能叫人给他添纸墨写意山水。 待到最后一笔勾折落下,华山之巅便跃然纸上灵动了起来,漓烟低眼仔细看着这一卷山水,对于天牢外传进来的风声他亦细细思量了一下,那高座他当是没了资格。 想到此,他偏眼看向百里雪茵,伸手擒住她皓腕,问:“为何来?” 百里雪茵低眼瞧着他,仔仔细细的将他容颜打量了一遍,勾唇笑了笑,“小女子听不懂。”搁下墨块,拿着帕子净手,身后的视线却愈发粘腻,她忽然回头,笑吟吟的说到:“殿下~” 她一语未停,漓烟已然觉着身体战栗,收回眼,问:“百里姑娘甘做这弃子?” 闻言,百里雪茵眼睫低垂笑意渐深,抬眼看向牢门外走道的转折处,转回眼瞧着他,“殿下不认?” 见他不言,又只得说:“殿下不也心甘情愿。” 漓烟瞧了眼墨未干的画卷,随意到:“看来九弟对姑娘并未坦诚。” 百里雪茵看着他,不懂他何意。 “我这个九弟向来心硬如铁,姑娘进了这天牢又怎知何日出这天牢?”漓烟手指点着桌面说着,眉目舒朗确有几分气定神闲。 对于这个问题,百里雪茵难得的给了他答复,“殿下忧心了,外面的风吹进了这里,我想,离出去也不远了。” “噢,看来百里姑娘很是倚重母后。”漓烟眉眼未动,手拢进袖子里。他算错了一步,离满盘皆输也不远了。 是了,母后向来如此,不偏不倚,可又着实偏爱九弟,叫人如何亲近? “殿下,秋闱在即。” 漓烟抬眼看向她,秋闱早已订了人选,北方战事吃紧,武举仓促,民意沸腾,此次秋闱怕是要刷下一大批学子,到时口诛笔伐…… 这秋闱考题偏偏是自己的人主张…… 百里雪茵见他久久不言,干脆收起晾干的画卷,又仔细洗了笔和砚台,一番忙活回头见他还愣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细又回想起秋闱一事,还是不明了他在寻思什么。 “江家的商队自开春以来皆连受挫,不久又要运粮,恐有波折。”漓烟想了想,皇后此举是想让我去? “殿下忘了,此事已交由九殿下。”百里雪茵在一旁落座,笑吟吟的看着他。 “……”漓烟沉默不言,心里默念着玉罗城三字,恨只恨楼书音死太早了,楼英又不堪大用。想到楼书音,他忽然警觉的暼了眼百里雪茵,见她依旧笑吟吟的望着自己,提起的心又放了回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遇刺 两人相对无言坐了许久。 日头西斜,朝堂上的争吵终于落到了实处,大太监曹延捧着圣旨过来宣旨,漓烟跪在地上听着,果然,江家运粮一事还是移交到了自己手里。 曹延离开后,漓烟捧着那圣旨呆立良久,一脚踏上母后的船,他日若是船翻了将永无葬身之地。可若不踏,这方寸之地便是往后栖息之所。 “殿下,殿下?”百里雪茵立在牢门外,殷切的唤他,见他久不回神,微垂着眼睫,眼含几分无奈的看着他。 油灯燃落的光影照着她的侧影,漓烟寻声看去,她像是一个瘦削的鬼皮美人软软的搭在两个丫鬟身上,不舒展亦不自在,不觉皱了眉头,沉默着。 见他总算是瞧了过来,百里雪茵手捏着帕子轻轻挨了下鼻子,视线落在脚下的影子上,只当是不曾发现他的神色,轻声道:“殿下,府里的管事着人来问了。”见他颔首,这才偏眼看向丫鬟,站直了身子,也不学那弱柳扶风的姿态了,她当然知道他不爱看了。 漓烟将圣旨交给上前来的丫鬟,看向光亮的地方,才发觉狱卒拎着油灯候在转角已久。低头理了理衣冠,神情振作,昂首阔步踏出牢房,似卷清风,两袖摇曳。 见他似放下了胸中郁结,一派豪气干云的模样,百里雪茵的忧愁反而更甚了,被人这么直白的忽视。 无论如何他都不该这样才对。 拍了拍丫鬟的手,几人心照不宣的加快了步伐,这狱中灯火是有数的,若落在黑暗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虽然,她不怕就是了。 一行人反复侵染在黑暗与光亮里,路过一个个面容不清、深情麻木的人的牢门前,他们不曾留意,他们也不曾注视。就像黑夜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丝流动都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思想一寸寸的腐朽,身体也行将就木,一个好命的人活着进来又活着出去罢了,有什么值得去看的。 他们在等的就只有白绫和毒酒。 除经第二层时那颗挡道的小石子,这一路十分畅通。漓烟胸中略微有些松快,轻吐一口浊气,不经意间又想到少时相遇的那个热烈外放的女子,不知此次过后,她能否得偿所愿。 带着这种念头往前走,当他踏进阳光里,抬手遮在眼前,他也敢直视日光。 久候的老管家殷勤的上前来劝阻,“殿下可不能久看,仔细伤着眼睛。” “知道。”漓烟将手背在身后,随口应着。 “欸。”百里雪茵仍在好奇着牢中的人,打算出去后叫人查查。谁料他二人未曾停留,步子迈的也太大了些,提步追了上去。 漓烟淡定坐在马车里,不介意她的闯入,也未曾在意她的走神是因为什么。 马车沿着山道往外行径,百里雪茵无聊的支着下巴,挑着窗帘往外看,群山环绕是片苍凉之地。 车轮滚滚向前,两人于安静中闭上了眼,静等时间的到来。 进了主城,人潮涌动,各种喧闹声向着马车袭来,似是洪流想要将他二人掀翻,裹挟着挤入昏暗的地狱。 暗玄坐在高楼上眺望,总算等来了出狱的三皇子,放下一口未动的茶杯,起身整理衣摆,准备装模作样像个人似的去会会这三皇子。 人还没转过身,就被飞来的细针阻在了原地,他老老实实坐了回去,实在不明白让他来这里干什么? 哪有暗卫明着盯梢的?再说了,这劳什子的茶又不好喝! 楼下人流交织,马车行进的非常缓慢。 缓慢得不合常理。 漓烟还是耐住了性子,静等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老天也赞同了他的想法。 下一瞬,飞羽钉进他身侧的车壁,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滞留,随着一声“杀人了!”,时间又猛地往前奔去。 百里雪茵不清楚他武功造诣如何,一掌劈晕闯进来的刺客,夺过长刀,拉着他的手,跳下马车杀入人群。 流矢飞落,漓烟挣脱开她的掌心,随意踢起一柄长剑,跟在她身后往外杀去。 一批又一批刺客前仆后继,将纷乱的人群堵死在这短街上,他们执刀握剑,杀人如砍瓜切菜般轻松写意,还未奔近已经送来鲜血。 锋利的刀刃砍入血肉,溅起猩红的血,漓烟拼命忍住涌到胸口的怒意,红了双眸。 “啧啧。”暗玄丢下茶杯,纵身跃下,脚尖掠过檐角,眨眼落到场中。 因着他的出现,这奔涌的人流,悍不畏死的刺客瞬时四下散去。 暗玄嘴角微抽,该死!又多管闲事了。 黯然退场。 百里雪茵好奇的张望着,见他背影萧瑟,心知唤不住他,便也歇了心思。 转眼看向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老管家,以为他死了呢。 老管家小心的夺过漓烟紧攥的长剑,轻唤,“殿下。” 街道外传来马蹄声。 漓烟抬眼看去。 他的好皇弟骑着高头大马信马由缰的过来,坠在他身后是压着步子的巡卫。 步履声重重,却也抵不过他耳中的嗡鸣。他环视着周遭,淡红色的视野里,漓华那身明黄如此扎眼。 “三哥。”漓华惊呼下马,匆忙到他近前,见他眸子赤红,神情癫狂,不由痛惜出声,“贼子可恨,如此猖狂!三哥可是受了大罪,可有受伤?”说着便要伸手来摸他。 漓烟不言语,挡开他伸过来的手,“无事。” “无事便好。皇弟我这就让人去查,何人敢在天子脚下作恶,如此残杀百姓。” 漓烟抬头看了眼两侧楼宇,门窗紧闭,除了地上的死人,还有什么值得他作秀的? 茶楼上,旌德盯着面前烧滚的炉子,如今她换了一副面孔,与莲尘原先模样有几分相似,亦换了个名字,叫莲心,天下楼楼主。 楼下,漓烟语气微沉,“此事交给皇弟,我放心。” 漓华一摆手,身后的人四下散开,开始搬运尸体,清理街道。 当着面毁尸灭迹,漓烟心底冷笑了声,闭着眼靠在走过来的百里雪茵身上,“走罢。” “多谢。”百里雪茵朝漓华点了点头,扶着漓烟往街口而去,那里有新派来的车马。 漓华盯着两人相贴的身影,有些怀疑,如果作真,很可能先前谋划全做空,抬手招来下属,耳语几句,便撒手不管踏步离开。 至于今日之事,死了百姓几何,无人敢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