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纨绔权臣家的小娇娘》 第一章 魂归 被十几个凉国男人羞辱之后,祁涟被扔在了凉州城冰天雪地的郊外。 鹅毛似的大雪飘飘扬扬地从漆黑的天幕落下,轻柔地落在她身上,像嬷嬷还在的时候给她盖被子时那样温柔。 身体里的温度在一点点地消失。 祁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裹紧了自己那副残破的身体,身上的公主礼服还是一样的华丽,穿在她身上,真是这世间罕有的绝色。 看着满天飘雪的天空,她觉得,自己能在死之前再看一眼这俗世红尘、感受这个旷远的大西北也挺好的。 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出宫,便结束了她短暂的一生。 …… 玄正二十一年腊月二十八,大雪。 凉国王爷耶律沙曼率军杀进大夏皇城,掳走了常年居于深宫中的涟漪公主祁涟。 二十日后,雪后初霁。 镇国大将军贺正及左相左光霁率军攻入凉州城,发现了死在凉州城外的涟漪公主。 远处的枯树枝上停着不少塞北的秃鹫,时不时地发出鸣叫,却不知到底为何它们从不曾真正靠近地上的女子。 她一身赤色官制的公主礼服,发饰衣着皆端正严谨,和衣躺在被白雪覆盖的大地上。 这个生前不受皇帝宠爱的公主,在死之后,还保留着最后一点皇族尊严。 她眉目如画,妆容惊艳,艳绝无双的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惊艳了在场的众人,一身红衣在这白雪皑皑的天地间绽放出生命最后的绚烂。 那一抹红色,彻底惊艳了赶来的将军贺正。 他语气沉痛地吩咐,“来人,找一副最好的棺木,厚葬涟漪公主。“ 朱颜辞世,寒鸦尽渡。 这世间,又少了一个真正的美人。 …… 意识恢复清明的那刻,祁涟最先感受到的,便是指尖触碰那冰雪的刺骨寒凉,睁眼的一瞬间又是一片满目的莹白。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看得到光? 高悬在青天上的日头光照在雪上,又映到她眼里,明晃晃的,刺目得紧。 祁涟眼睛刚睁开了条细缝,又紧赶着闭上了。 “大姐,呜呜呜,大姐你别扔下映之,大姐你怎么还不醒呀!” 一直有孩童的哭声在她耳边呜咽,迷迷糊糊地,也听不太真切,只像只扰人的苍蝇,烦人的紧。 祁涟从来就不是个爱哭哭啼啼的性子,就连小时候那么苦的几年里,她也是咬着牙挺过来了,最不爱在人前展露自己的脆弱,也最烦别人在她面前啼哭。 她已不记得有多少年没听到小孩子在她耳边哭喊过了。 印象里唯一的那次,还是九皇弟和他的伴读左丞相之子左脉之,有一年因在御花园和其他的小孩子打架输了,两个好兄弟躲在灌木丛里偷偷地哭,被偶然路过的她给听到了。 她平时少和宫里嫔妃的子女们接触。 不过既然听见了他们的哭声,也不好当做没听到,一时好奇便去瞧了。 不想,两个小孩发现她在偷看后马上变了脸色,收起哭意,又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故作坚强地向她解释。 他们并不是因为同别的兄弟打架输了才哭的,只是眼睛里进了沙子。 第二章 兄妹 于是,戏没看够的她也不得不重新端出公主姐姐的姿态,安慰了他俩一会儿。 她还记得,左丞相的儿子左脉之长得玉雪可爱,嘴唇粉嘟嘟,还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圆眼,十分地好看,像画里走出的小仙童。 宫里的娘娘、公主们都特别喜欢他,就连她,看见这么可爱的男童也忍不住手痒,想过上手捏一捏。 可惜,那孩子在她面前从来都别扭得很,从不愿让她亲近几分。 耳旁出声的人仿佛偏要与她对着干似的,那哭声没见降低反而愈演愈烈。 祁涟下意识地就皱了皱眉头,攒着力气低喝了一声,“闭嘴!” 哭声戛然而止。 呼,世界终于安静了! 祁涟虽身子虚弱,但还是挣扎着张开了眼睛。 视线里便陡然出现两张花猫脸。 一个女孩儿头上梳着个双丫髻,用两条洗的发白的红头绳系着。 另一个男童头上简单梳了个椎髻,用布巾包着堆在头顶。 他们身上都是件打满补丁的麻灰色圆领袄袍。 脸上全是污泥,竟看不出本来模样。 唯一显目的,竟是眼下因流泪而冲刷而出的两条泪沟,伴着两双黑亮澄澈的大圆眼睛,真是颇具喜感,可里面又盛满了关切,让祁涟憋在胸口里的那股怒气一下子就发不出来了。 个子不高,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身上沾满污迹,露出来的皮肤略有些黑黄,长得跟两颗没水的豆芽菜似的。 祁涟像只被打败的病猫似的一下便泄了气,“你们,是何人?” 听得她此言,其中那颗颇矮的‘豆芽菜’居然又开始嚎了起来。 他惨兮兮地看向另一颗‘豆芽菜’,“呜呜呜,二姐怎么办呀,大姐不认识映之了,呜呜呜,怎么办。” 话闭,那小小的身子又重重地趴在了祁涟身上。 本想拒绝的她反应不及,被这豆芽菜砸得有些晕,“呜呜呜,大姐,你可千万不要抛下映之啊!” 映之?想来,身旁的另一颗‘豆芽菜’便是这小孩儿口中的二姐了。 语嫣自记事起便没见过父亲,因母亲和大姐又经常被村里人欺负,所以自小便养成了一副强硬的男孩性子。 之前因大姐饥饿晕倒她有些慌乱,这会儿看见祁涟醒来,平日里的镇定和从容一下子就回来了。 只见她板正了脸,一副严肃正经的样子看向哭哭啼啼的小弟,“快闭嘴映之,你可是个男子,怎么能这样软弱没有脑子,怪不得村口的大虎他们不愿同你玩呢?你这爱哭鬼的样子,换我我也不愿。” “大姐被饿晕了,精神不济也是正常!现在我们紧要的事情是快些找到食物裹腹,大姐病成这般都是因为没吃东西。母亲常说你是男子,要照顾女子,现在你这副样子,怎么撑起我衡家的门楣呢。” 只见她小手叉腰,一脸大失所望的模样。 女孩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话连气也没喘上一口,声音流畅,逻辑清晰,看来素日里是没少教育小弟的。 第三章 语璇 这般模样看得祁涟也是有些呆,这个小娘子好生厉害。 看那副小大人的样子,想来已是全然忘了刚才涕泗横流的人还有她呢! 小语嫣教育完弟弟,才重新将视线转回祁涟身上,神色严肃地问道,“大姐,你身子感觉如何了?” 听得俩姐弟一番话语,祁涟身子虽然还有些无力,但精神已然全部清醒了。 她微微抬起右手,看见一只清瘦略黄,手上布满薄茧的手。 这会儿她已经反应过来,恐怕她如今的身子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一具了,而是属于眼前这两个孩子的大姐。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想的这番话一般,她头倏地一疼,脑海中便多了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果然,她确实是换了芯子,借尸还魂到了一户衡姓人家,成了名唤衡语璇的十二岁女孩。 面前的两颗‘豆芽菜’,大些的是她的二妹衡语嫣,如今九岁,小一些的是她的三弟衡映之,才刚七岁。 她爹衡立轩本是正和三年理县的秀才,后因中了举人,七年前便去了雍城参加会试,之后便杳无音讯,再未归过家。 至此,家里只剩下娘和姐妹二人相依为命。 她爹离开后不久,她娘夏楚珍便发现有了身孕,之后便生下小弟,但也因此落下了病根,身子一直不太康健。 一个月前,夏楚珍因为这些年的过度操劳,在家中病逝。 她爹的父母在多年前就已病逝,族中亲眷也所剩不多,更兼亲缘淡薄,这下家中唯一的大人一走,没人庇护,这姐弟三人便如同砧板上的鱼肉般,只能任人宰割了。 因着她爹这么些年都未归,村里人早以为他死了。 这下母亲也过世,衡家那些个对于大树子村人来说不菲的家产便仿佛成了无主之物,人人可得之。 衡语璇一个小姑娘,从小性子就胆小怯懦,虽二妹语嫣性格要刚强一些,但到底是个小孩子,在那些如豺狼一般贪婪无耻的村人面前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三姐弟便眼睁睁地看着衡家的东西被那些村里人瓜分了个干净,又被驱赶出大树子村。 本就穷乡僻壤,民风剽悍,加之当地乡绅与村人狼狈为奸,姐弟三人无处伸冤,形状十分凄惨。 衡语璇无法,因她娘临终之前道出她爹居然没死,还当了官,如今人在雍城。 虽然令人震惊,但为了姐妹三人能好好活下来,她便决定,带上弟妹北上去找寻父亲。 要说这姐弟三人也是不幸,理县地处南方,往年冬日里下雪的日子少之又少,偏偏今年遇上了十年不遇的大雪。 姐弟三人才走出理县不久,这白茫茫一片便成了世间万物唯一的颜色。 身无分文,他们只得一路上靠挖食野菜充饥,有时又有些好心人送些干粮给他们。 实在没有办法时,也只能往路边上一蹲,看看能不能得些过路人的施舍。 姐妹三人离开家的时候根本就没什么盘缠,只带了仅有的几件衣服御寒,一天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了。 第四章 茫然 昨日,衡语璇将仅剩的一些干粮分给了还年幼的弟妹,自己只能吃雪饱腹。 说到底那雪怎么能吃得饱呢! 尽管衡语璇只是个小孩儿,吃的少,但仅喝雪水也不能安抚她空落落的胃,再加上她身子本就虚弱,连日的饥寒让她的胃时常痉挛,腹痛时如同针刺一般。 虽是冬日,冷汗也是涔涔地往外冒。 日子长了,原本还有点肉的脸蛋,也消瘦了。 终于,在一个下着大雪的日子,衡语璇倒在了前往雍城的路上。 再次醒来,这具身体便换了芯子。 想到此处,祁涟只能仰天惆怅。 前世的她纵然从未出过宫门,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但也不会做如此愚蠢的事。 且不说他们姐弟三个就不怕在去往雍城的路上被那人伢子拐卖,就单想着要靠乞讨的方式一路去到雍城,也是异想天开。 看着面前这还有些懵懂的姐弟二人,祁涟微叹了口气。 本想着重来这一朝,她可以快意江湖,从此走遍大地山川,众览这人世美景。 可如今这具身体到底是和他们有着血脉亲情的,也不能就这样将他们抛下,还是将他们送到雍城她那便宜老爹身边,至少有个依靠吧。 这样,也算对得起这身子原来的主人。 “咕咕~咕咕” 祁涟腹中突然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声音,让长大之后再没出过丑的涟漪公主顿时耳朵上似着了火似地,通红一片。 实在是失仪! 刚睁眼时她便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只不过一时间被现实惊了个措手不及,根本就没空儿想着这口腹之事。 这会子一下接受了现实,那饥饿的感觉一下子冒了上来,身上更是极为绵软,仿佛连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似的。 “那个,小......小妹,快拿上些吃食来给我填填肚子。”祁涟抬了抬下巴,对衡语嫣说道。 她公主的日子过惯了,下意识的语气中就是使唤下人的口吻。 这姐弟两也是少不经事,根本就没听出什么不妥来。 只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大姐,你忘了吗?咱们带的东西早就吃光了,要不是因为你将最后一点食物都给了我和小弟,你也不会晕倒的。” 闻言祁涟下意识地想揉揉眉心,她倒是忘了这茬儿了。 因为三个都是年纪不大的孩子,从未出过远门,所以也并不清楚他们此刻在何地,距离雍城还有多远。 在原主的记忆里,她只知道大树子村离得最近的镇子是青山镇,青山镇隶属理县,理县是在南边儿,而雍城则是在很远很远的北边儿。 至于那具体前往雍城的路线,衡语璇完全是一头雾水。 而她的两个便宜弟妹,就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他们全身心地依靠着大姐,大姐说往哪里去,他们就往哪里去。 这一路上,他们都是边走边问的。 了解了当前姐弟三人的情形,祁涟便满脑子想着到底该去哪里找食物。 至于之后要往哪里走的问题,性命都快要没了,谁还有精神思考这些呢! 第五章 温饱 官道路旁,既无人家,又因冬日地里没有作物耕种。 田垄之中,间或有稀疏的树木分布。 隔得几里远,便能看到几座低矮的小山连绵成一片,一条十几米宽的小河流过山间,流向北方。 看样子,这会儿他们是在一个山间盆地,虽然视野里没瞧见人家,但想来距离是不远的了。 如此,祁涟也是松了口气。 幸好附近没有高大的山林,要不然遇到一些凶猛的野兽,这姐弟三人准能成为它们口中的美餐。 旁边两颗豆芽菜还看着祁涟,她想了想,对两人说道,“看这附近都是农田,想来离有人家的村子距离已经不远了,咱们先找些食物垫垫肚子,午后便出发找人家夜晚投宿。” 不知道这冰天雪地的,能否找到愿意招待他们的人家,施舍他们一顿热汤水。 蓦然又想起方才从她眼前略过的小河,祁涟眼中就是一亮。 既然附近有河,那河中定有鱼虾。 到不如在那冰面上凿出一个洞来,水下的鱼儿们浮起来呼吸新鲜空气之时捉上几条,不正可以解了他们当前的困境吗? 想到这里,祁涟便招手让那两颗豆芽菜上前来。 说了这个法子,又嘱咐了一番,让他们上冰面时小心一些,先查看那冰面是否牢固再行动。 二妹衡语嫣和小弟衡映之都听得是连连点头,脸上满是对大姐的敬佩之意。 语嫣握紧拳头,拍着小胸脯对着祁涟保证道,“放心吧大姐,我可会捕鱼了,村子里的男孩子都不是我的对手呢!” 映之也附和道,“是呀是呀!大姐,二姐可厉害了,映之也会努力的,一定让大姐吃上鱼。” 他眉间神色飞扬,一想到他们就要有食物了,有些消瘦的脸上也显得有生气起来,一双纯净无暇的眸子里满是期待和向往。 就是配着一张大花脸,实在是滑稽又可爱! “扑哧~”一声,祁涟忍不住乐了。 她轻轻拍了拍映之的小手,用“十分少见”的温柔语气说道,“好了,你和二姐快去吧!” 眼睛瞧着两颗豆芽菜走远,祁涟心中感慨! 是否自己转世重生,连心境都变了,以前她可是从不轻易与人亲近的,而此时这老母亲一般的心情是怎么一回事呢! 明明她可是高高在上的涟漪公主! 怎么就对才认识的两个平民孩子如此亲近了,祁涟陷入了“沉思”。 或许是衡语嫣和衡映之这两个孩子,眼神是在太过清澈,而自己也渴望一点人间温暖、骨肉亲情,才会不自觉地对他们产生几分亲近之意吧! 距离太远,祁涟也无法凭借肉眼看清那不远处河面上冰层有多厚,她身子又虚,此刻靠大树坐着,想要站起来也是件困难的事。 只得让姐弟二人先去找些石头木棒之类的东西,看看能不能破开冰面。 衡语嫣和衡映之都是乡下长大的小孩,平日里除了满村子乱窜,帮着娘亲和大姐干活儿也是少不了的。 第六章 凿冰 没一会儿就见姐弟两个一人抱一个石头,肩上架着木棍就过来了,两孩子向祁涟招呼了一声便向着冰面行去了。 估摸着已是清理过了,两颗豆芽菜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小弟衡映之年纪还小,全是稚童模样。 二妹衡语嫣不过九岁,许是平日里总是爱和男孩儿一道玩耍的原因,她是三姐妹中身子最为康健的,身高相比同龄孩子要高上几分。 不过想是近来吃住皆不是十分如意,姐弟俩面色都有些蜡黄,两双杏眼嵌在瘦黄的小脸上,到显得眼睛越发大而明亮。 身上也没几两肉,看着着实有些可怜。 以彼知己,祁涟这副身子想来也是差不多的模样。 不过姐弟两人骨像皆是美人模样,要是褪了这肤色,再吃些好的补补身子,想来也是一副好相貌。 可见这衡家父母也一定都是长相十分出色的男女。 等到她们找到了落脚处,祁涟再用些养肤的方子将这身子再好好保养一番,到时虽算不上绝色佳人,但秀丽婉约总是有的吧! 思考罢,祁涟也是长舒了口气。 她前世十分貌美,曾被当世大儒赞过妖媚天成、玉骨冰肌,有仙人之姿。 纵然那美貌从未为她带来什么好处,但对于她来说,已经得到了,那再失去就是十分难受的一件事了。 …… 一日未进食了,两个小家伙依旧是生气勃勃的样子,一人抱着一块石头满是干劲儿,可再怎么样,那力道始终还是不如男子。 两人身量都不高,走上冰面之后,歪歪斜斜,几欲滑倒,看得祁涟心惊胆颤地。 “罢了,你们两个回来吧!还是姐姐来吧。”祁涟紧锁着眉头,望着渐渐行远的姐弟二人开口唤道。 看着两个小小的身子在河面上跌跌撞撞地走着,祁涟到底是不放心的,也不是心疼他俩摔跤,而是害怕动静太大,惊走了冰层下面的鱼群。 谁知语嫣转头朝她灿然一笑,“没事儿的大姐,我们能行的。” 衡映之也像是附和二姐的话似的,小身子停了下来,小脑袋一点,非常郑重地向祁涟保证道,“大姐放心,映之是男子汉,映之会努力照顾好你的。” 饶是这样,祁涟还是不太放心,依旧披了一件破旧的棉袄站了起来。 虽然祁涟已经接受了她变成衡语璇的事实,但从生理上实在还没那么快能适应。 原主的身子虚弱地跟个小鸡仔儿似地,祁涟刚扶着树站起来,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在原地深呼了好几口气,那股子晕劲儿才堪堪过去。 前世她幼年虽受苦颇多,但身子一直较为健壮,大一些之后嬷嬷还专门教了一套练身的功夫给她,所以祁涟自十岁后就连风寒感冒这类的病症也少得。 现在突然成了“林妹妹”,心里一时间还不能完全适应。 “罢了,我还是认清现实吧!” 待到祁涟再一次靠着树干一屁股坐在地上之后,祁涟终于放弃了要自己动手的打算。 第七章 破庙 此刻她面色有些不健康的潮红,气喘吁吁,发丝蓬乱,衣裳也不甚整洁。 此等不雅的举动,实在是祁涟公主之尊从未做过的。 还好她如今已是换了皮相,若是前世的涟漪公主作出这样不雅的举动,面皮薄的祁涟可是要羞死的了。 …… 好在捕鱼计划虽然进行地磕磕绊绊,但最终成果却是喜人的。 二妹语嫣手疾眼快,加上冬日里河流冰封,无人捕鱼,小河里的鲤鱼长得甚为肥美,两孩子捕了两条十分肥硕的鲤鱼。 然后手脚麻利地刮去鱼鳞,刨去内脏,生火搭灶,三人便满心期待地围在火堆旁,等待着美味的烤鱼。 小孩子则更为直白,映之蹲在烤鱼旁,咽口水的声音连祁涟都听见了。 可见姐弟几人这些日子吃了多少苦头。 祁涟已是将自己整理了一番,此时也是睁着新奇又期待的眼眸看着炙烤中的鲤鱼,口中液体分泌得旺盛。 烤鱼虽然没有调味,但味道却十分鲜美。 这副身子许久未沾荤腥,好不容易解决了饭食,祁涟身上总算有了些力气,这晚上居住的问题又让她头疼起来。 她身子实在是虚弱,今天也不打算行路,便想着在附近找个地方好好休憩一晚,明早再做打算。 可惜天不遂人愿。 这附近确实有村落聚居,他们在道旁看见的农田也是这些人家的。 可惜这里的人相当排外,他们遍访了整个村子,却没有一户人家愿意借宿给姐弟三人。 最后一户人家遇见的老太太,看他们几个半大的孩子实在可怜,给他们指了个方向,说村口有间破庙还能避下风雪,又给了他们几根山药便闭紧了房门。 村口的破庙虽然杂物许多,但确如那老太太说的那样,屋顶和窗户都还能挡风避雪,他们便决定今夜歇在此处。 祁涟自觉身娇玉贵,便没动手,指挥着两颗豆芽菜在破庙收拾了一块干净的地面,又将庙里挂的经幡扯下来挡在了风口,屋子里好歹暖和了一些。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祁涟身子早就乏了,脑子里也乱的厉害。 她啃了几口老太太送的山药,又被暖烘烘的火堆烤地昏昏欲睡,没过一会儿便靠着柱子睡着了。 可睡得也并不安稳,梦中一直反反复复地闪过一些前世的片段,有父皇落荒而逃的背影,还有被掳出雍城时满城百姓的尸.体。 甚至,是一些她不愿意想起的,那些刻骨铭心的耻辱和疼痛。 那些在她身上粗鲁动作的大手,和那些裹挟着马粪与汗液的刺鼻味道。 “不,不要……” 祁涟猛地一下从梦中惊醒,她靠着柱子坐了起来,急促地呼吸了几下。 额头上都是冷汗,脸色更是苍白如纸,眼神中依稀还流露出梦中的那种恐惧和不安,是在她眼里少见的情绪。 此刻已是深夜,天地间静得只听得见大风刮过树梢的呼啸。 好像除了祁涟自己和雪,什么也不存在似的。 透过窗棂间的缝隙,她看见外面刮过鹅毛般的大雪。 第八章 惊马 一时间好似又回到了她死的那一日,她不安地用双手裹紧了自己的身子。 待到过了一会儿,祁涟才从那惊惧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她起身看了看窝在火堆旁睡得正安详的弟妹,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一时间没了睡意。 也不知道当今是个什么世道,她将这两颗豆芽菜送到雍城之后又该怎么打算,眼下都是个不确定的事。 祁涟想着这些出神。 许是晚睡时喝了些雪水的缘故,祁涟坐了一会儿,下腹便觉得有些涨涨的难受。 人有三急,有时候是连公主殿下都不能避免。 她慢慢挪到门口,借着月光,看见门外不远处有一片矮矮的树丛。 正好有个半人高的样子,虽然那处昏暗透风,但也算是有个遮挡。 好歹安慰了祁涟一颗骄矜之心,全了她仅剩的一点体面,是这会儿祁涟觉得最佳的方便之处了。 …… 时近夜半,四下寂静,只余风声呼啸,树丛里,祁涟正为解决了生理问题而稍感轻松。 渐渐而来疾奔的马蹄声和马车压过落雪的声音却打破了此处的宁静。 月光皎洁,虽是深夜,祁涟也能看清院中的情形。 很快,离着树丛不远处的院子中便停了几辆马车。 周围一队骑着马的黑衣人,个个腰上带着刀,行动之间迅速且安静,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祁涟一看呼吸便是一紧,心里也是一个咯噔,再不敢动作。 这厢左安勒了缰绳,动作轻盈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来到为首那马车旁边,恭敬地开口,“公子,此处靠近旭阳山,所居的庄户人家不多,提前来警戒的兄弟说,这里只有这间破庙可以暂时歇脚。今夜咱们是否就暂居此处?“ “可。“ 短暂的一声从封闭的车厢内传来,声音是银瓶乍破、初雪消融般地清冽,偏又带着一丝丝倦怠之后慵懒的意味。 听见车中人的吩咐,余下的人都迅速动作起来,一队二三十个高壮男子没发出任何声音。 稍过一会儿,一个身穿月白长袍、肩披雪白狐裘披风的俊美男子便立在马车旁。 祁涟透过枝桠间的缝隙打眼儿一瞧,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大概说的就是此人了吧! 他身材颀长,姿态飘逸,如山间松柏般从容内敛;面如冠玉,目若寒星,又如山巅冰雪般高洁出尘。 凝脂雪肤,漂亮的凤眼微微上挑,平添几分风流,光华流转之间,勾人十分魂魄。 如此相貌的男子,真是祁涟平生仅见。 遥想前世,大概也只得年轻时有霁月公子之称的左相可堪媲美了吧! 祁涟一时间想得出神。 这边,左脉之下了马车便伸手按了按眉角。 没日没夜的赶路确实让他有些倦怠,看了看周遭环境,他低声吩咐左安,“安排好值夜的人,注意警戒,马车里面的人,给他们喂点东西,看好。” 听他吩咐,左安便沉声回答,“是,公子。” 见得他们公子迈步朝破庙里走去,左安才挺起腰来,眼神儿悄悄瞟了他背影一眼。 第九章 脉之 心底真是忍不住地羡慕嫉妒,果真不亏是他家公子,赶了这么多天路,风姿还是如此俊逸出尘,看不出丝毫倦怠。 再细瞧那衣服摆儿,更是连一丝褶子都无。 哪像他们这群兄弟,蓬头垢面、风餐露宿赶了这许多天的路,只怕是这衣襟里的黄泥都能掸出三斤来了。 站在他们公子旁边,这姑娘们的眼风都不曾扫他一眼,照这样子,他可什么时候能讨上个媳妇儿来啊!他老娘都不知道催他多少会儿了。 左安又心里吐槽一番,眼看他们公子都要迈进门槛了,连忙停了心中的腹诽跟上去。 几番观察下来,祁涟也看出这群人绝非是什么普通老百姓了。 唯恐受到什么牵连,她也尽量收束自己不被别人所发现,身体也一直保持着静止不动的状态。 只可惜,这事实在是有心无力,她坚持了如此之久,四肢早就僵硬无比,看着还在院中来来往往的黑衣人,祁涟觉得她就要支撑不住了。 果然,一个重心不稳,祁涟便差点仰面跌倒。 可是,明知道身后是什么,作为公主的骄傲和自尊,祁涟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出那样的丑的。 所以她只能急忙伸出手来,企图抓住点什么来稳住将要倒下的身体。 最后平衡确实也保持住了,可她却因为手指抓握借力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不负众望地被人给发现了。 “什么人?出来。” 听见身后的细微声响,左安又立刻驻足朝灌木丛方向厉声喝斥道,四周的一群护卫也历时警戒起来。 左脉之旋即脚步一顿,转身目光便往祁涟所在的地方投去。 眼前层层枝杈阻挡,可没来由的,祁涟便觉得男子的目光已经牢牢锁住了她。 那目光不带丝毫情绪,疏离淡漠,祁涟只感觉一股冷意从尾巴骨儿朝上蹿,立马就到了头顶。 与此同时,一位黑衣人迅速从破庙里走了出来,凑到男人耳边说了什么。 祁涟便知道,庙中的豆芽菜也被发现了,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黑衣人说完话便退到了几步之外,其他人呈护卫的姿态纷纷站在男子周围。 左脉之凤眼扫过院中那丛颤巍巍的矮树,嘴角止不住地勾了勾,眼神里多了几分兴味。 “里面的孩子是和你一起的吧!若是你不想他们活命,那你也可不出来,我允你离开。” 他声音说的极为漫不经心,仿佛两个孩子的性命在他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祁涟这一刻真想抛弃庙里的便宜弟妹就此远去,也不要怪她冷血,宫闱生活多年,让她理解最深的便是千万不要为了任何人而牺牲自己。 前世,世间值得她付出生命的人也不过嬷嬷一人罢了! 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 可她知道,远处的男人脸上虽然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嘴上说着放她离开,实际却是绝不可能的。 祁涟多希望时间能够就此停留在这一刻,让她就蜗居在这一处阴暗之所,不用离开,不用去承受那命运之手向她推来的滚滚洪流。 第十章 怀疑 早在这群人来到这里的那一刻,祁涟就预感到,她们逃不掉了,可惜她却不知前方等待她的到底是什么。 几息之后,祁涟整了整衣襟,装作颤颤巍巍似地站了起来。 一副畏惧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公子求你千万不要伤害我的弟弟妹妹。” 原身这副身体本就不好,加上这段时间的折腾,整个儿地面黄肌瘦,身无二两肉。 再加上祁涟故作几分畏惧,一出声就和小猫儿似的,一个没见过几分世面的乡下姑娘形象就非常立体了。 月光照在她脸上,将消瘦的小脸称地惨白无一丝血色,脸上嵌着的一双杏眼更显得大而明亮,眼仁乌黑如墨,居然显出几分诡异。 要是遇到个普通的庄稼人,或许就把祁涟当妖怪了。 可对于左安和这群黑衣人来说,这就是个普通的乡下丫头。 他们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心里一时间都放松了警惕。 祁涟看他没有言语,便从树丛里走了出来,慢腾腾地挪到了左脉之身前。 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这群人里面谁才是说话管用的那个。 “这位公子,我们姐弟三人只是普通百姓,如今父母双亡,便想去投奔亲戚,天晚无处歇脚才暂居此处,并不是什么歹人!求公子行个方便,让我们姐弟三人在这里住上一晚,明日一早我们便会离开。” 祁涟这也算得上是能屈能伸了,面对明显斗不过的对手,适当示弱才是明智之举。 “那你刚才为何要躲在树后,既是乡民,也不必畏惧我等。”左脉之好整以暇道。 “方才…方才”,祁涟吞吞吐吐,她总不能说方才躲在树后方便吧!那也太失她大夏公主的颜面了,祁涟兀地抬头对上左脉之那张俊颜,脸上突然有了丝热意,“小女子出身乡野,从没见过公子这般好看的男子,一……一时间看得有些呆了。” 说完还羞怯地低下了头,十分不好意思。 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围观的属下们心底里竟然都未怀疑眼前小娘子话语的真假,因为此种事他们早就见识过多次了。 众人好像都在等待左脉之开口。 “公子,我看这小娘子说的也是实话,样子看来也对我们并无威胁,”左安向前一步,肩臂微垂对着左脉之耳边说道,“不如,咱们就放他们离去吧!” 他们这趟差事确实是秘密出行,需要掩人耳目,可路途中遇见些普通老百姓总是免不了的。 以这小娘子的见识和眼界,就算自己将他们的名号和身份告知,想必她也是不知的,之后,大概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同时,左安也再一次坚定了以后娶了娘子决不让她看见公子的决心。 左安看祁涟这么个娇弱的小娘子,再加上庙里酣睡的两个半大孩子,样子确实不像是有心人派来试探他们的,因此也就动了恻隐之心。 左脉之睨着眼睛不发一词。 在场的人都觉得眼前的女孩儿无甚异常,可他心底里却总觉得有些异样。 第十一章 权贵 至于,这丝怪异之处从何处来,他暂时也没有什么头绪! 罢了! 左脉之又瞥了一眼面前有些惴惴不安的少女,“既是如此,那便允你们在此住下,明日早些离开吧!” “那真是太感谢这位公子了!”祁涟赶忙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向他致谢。 一面又止不住地在心中腹诽,从前她作为特权阶级,从未做出些什么十分出风头的事,这下可真是见识到了外面这些权贵们是如何行事的。 一座无主的破庙而已,竟然像是他的东西施舍一般,要她们感恩戴德。 只恨当初她做公主的时候都是规规矩矩的,从未做过什么以权压人的事,如今想来也是憾事一件。 庙外这么大的动静,就是睡得再熟的人也该清醒了,更何况衡家姐弟最近颇遭遇了些不幸,因此睡觉之时更不敢放松警惕。 祁涟一走进他们歇息的角落,便发现两颗‘豆芽菜’都醒了。 “大姐,发生什么了?”小弟映之睁着有些惊惧的眼睛问道,见她进来连忙依偎进她的怀中。 自那群装扮不同寻常的人在庙中来来回回走动之时,这孩子便是这番惊恐的模样了,他胆子又小,自然不敢和这群人搭话。 “大姐,他们的穿着怎么这么奇怪,看着有些吓人。”语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同样挤进祁涟的怀中问道。 祁涟生怕两个孩子再说些不好听的话惹到这群瘟神,便连忙安抚道,“没事儿,不过是一群和我们同样的旅人,也想在这里歇息一晚罢了,你们快些睡吧!” “哦!大姐,我要你抱着我睡。”映之心中还是有些害怕,撒娇似的扑在祁涟怀中说道。 他的身体暖呼呼的,像个小火炉,抱着格外舒服,冬日里这样的温暖的确是祁涟没法拒绝的。 俩小孩儿懵懵懂懂的,看这群人虽然忙忙碌碌,但都没将过度的关注放在他们身上,也没释放些不善的气息,他们便又靠着祁涟蒙头酣睡了。 却说左脉之一行人都是惯常在野外行走之人,不消片刻便将休息之处安排好了。 简单吃了些干粮,众人便安静下来休息,祁涟也怀着满腔的心事再度入睡。 破庙内只剩呼吸声起伏,窗外风雪声渐大。 …… 为防再生波折,祁涟是打算第二日一早便叫上弟妹离开的,不想却因为晚上一番折腾而睡过了时辰。 待到她醒时,隔了不远的一群人都已经起身。 那貌美男人的一群手下生火搭灶,在屋子里熬起了粥,浓郁的米香弥漫在整个破庙里,勾得人馋虫欲起。 上好的粳米熬出浓白黏稠的米汤,便是普通老百姓一年也吃不上一次的精贵粮食。 衡家姐弟除了祁涟还能摆得出一副不为外物所动的模样,两个小的都有些禁不住这诱惑频频朝那边望去,然后又默默地转回头来吃着昨天剩下的山药棍。 祁涟忍不住心中自我调侃,她如今着算不算得上是虎落平阳,凤凰折翼呀! 公主之尊沦落到这般田地,想也是百年不遇的事了。 第十二章 试探 出乎意料的,衡映之不像昨晚那样害怕这群举止奇怪的人了,他对他们起了浓浓的好奇和向往。 原因无他,这世上长得好看的人总是能在个个方面都占到好处的。 就连小孩子的戒备心,也会因为一张好看的脸而降低。 祁涟絮絮叨叨,衡语嫣正帮着收拾东西的时候,这孩子就摸出庙外到处溜达去了。 不过,衡小弟还是不敢主动去找那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大哥哥搭话,他另辟蹊径找上了左安。 身为左脉之的贴身侍卫,左安在这群人当中算是除了他们家公子外最能说的上话的人了,穿着打扮也与别人有细微的差别。 不提手臂上绣着银丝线的护臂,用的是江南织造世家白氏刺金绣的技法,便说他右腰上挂着的匕首,就是当世铸剑大师楼空海打造,刀鞘上更是嵌几颗名贵的猫眼石。 左安虽然常常吐槽它华而不实,但这匕首毕竟是公子器重他才赐给他的,左安一向是宝贝得很。 也因此当左安转身看见个孩子一脸向往和羡慕地扫过他那柄匕首时,心中一股得瑟油然而生。 “大叔,你这把刀看着真贵气。”衡小弟星星眼,眼神从头到尾将这把匕首打量了个遍,再一次觉得它真好看,比官衙里的那些大爷腰上配得大刀漂亮多了。 以往每次他同娘和姐姐们去镇上赶集时碰见那些办差的衙差,腰间总是配着锋利无比的大刀,样子威风极了。 现在他能近距离地接触这么精巧的武器,他心中高兴地同时也有些羡慕。 这艳羡的眼神着实让左安心中畅快了一把。 他伸手薅了一把小孩儿的头顶得意道,“哈哈小孩儿,大爷的这不是刀,而是把匕首,锋利无比、见血封喉,这可是能杀人的利刃。” “诶我说大权,你跟个小孩儿装什么威风啊!就你那把匕首,华而不实,也就只能骗骗小孩子了。”不远处,一个面相有些凶恶的男人忍不住打趣道。 他这话一说,旁边的几个男人都十分给面子地笑了。 公子不在,他们才敢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此次出门兄弟们神经都绷得挺紧,放松放松也是好事。 左安被他们臊得不耐烦,朝众人挥挥手道,“去去去,你们都给我一边儿去。” 一群人这才嘻嘻哈哈地到一边儿去了。 小孩子哪听过杀人这样吓人的话,衡小弟方才还对那匕首跃跃欲试,这会儿一下子便失去了许多兴趣。 左安也是个人精一样的存在,况且他刚才说那话也颇有试探一番的意思,哪曾想这小孩真是个普通人,听见句杀人的话便显得有些畏畏缩缩,他也就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左安又朝衡小弟招手,“嗨,小孩儿你过来。” 衡小弟明显还对刚才左安的话有几分畏惧,也因此左安唤他过去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 在原地踟蹰了一会,才踏着犹疑的步子挪动几步。 左安没在意,他蹲下身脸上重新换上一副和煦的笑容,“小孩儿,这么大冷的天,你们姐弟几个不好好待在家里,怎么会出来到处跑的。” 第十三章 身世 昨晚那小娘子含糊其词地提过一句,公子虽说没有计较,但左安身为左脉之的左膀右臂,偶尔对于他的心思还是能揣测出几分的。 他们公子明显是对那女孩儿的话有几分怀疑。 现下既然这小孩儿自己撞了上来,左安自然想为他们公子分忧解难。 衡映之从小没见过父亲,一直是由母亲和姐姐带大,性格自然而然地带着些女子的细腻和柔弱,对于别人的要求,他很少能说出拒绝的话。 加上山村里人心简拙,他也没有想过面前这个陌生的大叔有什么坏心思,于是,他便将他和姐姐们流浪到此的经历说与了左安听。 这么小的孩子就经历了这些,又被饿的面黄肌瘦,叙述时不免想到伤心往事,满是童真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哭得甚是可怜,看得左安这个大男人不免也对姐弟三个同情起来。 他暗自嘀咕了一番,萍水相逢也是缘分一场,左安觉得自己和公子走南闯北的,见识的人也不少,他左大爷今天就发发善心,看看能不能帮到这姐弟三个。 “嘿!小孩儿,那你们姐弟有你父亲的消息吗?我们都是些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要不你和我讲讲你家的情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听过你父亲的消息呢!“左安说道。 衡小弟正伤心着呢,听见这话他一呆,连抽噎的动作也顿住了,鼻涕泡儿挂在鼻子下面傻傻地看着左安。 随即睁大眼睛惊喜道,“大叔,你真的可以探听到我爹爹的消息吗?” 自从母亲病逝,家产被夺,衡小弟可算是彻底感受了一把如何叫人间疾苦、世态炎凉。 这一路上遇到的陌生人,大多都对他们姐弟不假辞色,愿意帮助他们的可谓少之又少,难得遇见一个愿意主动帮助他们的人,衡小弟心中自然是不胜欢喜。 对于左安,他也觉得他长得越发像个好人。 左安一愣,瞧小孩儿这惊喜的小模样,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多事起来,要是他最后没什么好消息给他那是多伤人的事儿呀! 说不准公子还得责怪他又多管闲事呢!心中这样一想,又有些打退堂鼓。 不过他犹豫的这会儿功夫,衡小弟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左安也就不再好说出拒绝的话来。 “大叔,我爹爹他叫衡立轩,听我娘说,他以前读书很厉害的,是我们村最能读书的人,还中了秀才什么的,村里人可羡慕了。可后来他去了别的地方考试,就再也没有回乡了。” 话落他有些落寞地低下了头,“我们都以为他去世了,可娘去世前和我们说他没死,他只是不要我们了。“ 说完这些,他像是再也忍受不住,水珠儿落了线似的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又被衣袖抹掉,他抬头期待地看向左安。 “大叔,你们听说过我父亲的名字吗?” 虽然他伤心父亲抛弃了他们,但是从未见过的父亲在他的心中却依旧是个既威严又神圣的形象,他还是期待着终有一天他能和父亲相见。 左安却是没空安抚这个伤心的豆芽菜,因为出乎意料地在一个乡下孩子中听见‘衡立轩’这个名字,他还是颇为吃惊的。 不过,这天下之人何其多,保不准儿便是两个重名的人呢! 他便又让衡小弟多讲了一些他家里的事,细细打听了一下他们家住何处的。 衡小弟人小,话说的不太利索,但左安还是从中得到了不少的信息。 他顿时心中一凛,这件事他须得立时禀明公子,看看他的决断。 左安急着回去禀报,便随意地拍了拍衡小弟的左肩以示安慰,“嗨小皮猴子别哭了,你大爷虽然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我可认识不少人,回去我就去帮你打听打听。” 衡小弟闻言还是有些失望,“好的大叔,你一定要帮我留意一下啊!“ “嗯嗯,放心吧!“左安保证。 “大叔,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嘿!你记着,我是你权大爷。“ …… 自幼便养成的习惯,左脉之通常卯时三刻起身,因昨晚歇在破庙之中便有些没睡好,今日卯时一刻便起身了。 也因此,衡小弟清晨也不过是惊鸿一瞥,便对左脉之念念不忘,只不过这好看的哥哥实在是神出鬼没,一个错眼的功夫便是不见。 这厢,衡小弟刚被左安连家底都询问了个干净,那边左脉之才施施然地踏进破庙的大门。 左安看见了他家公子的身影,赶紧地疾走两步追上了他。 “公子,你还真是神机妙算啊。”一见到左脉之,左安没说些什么,先拍了个马屁。 左脉之懒得听他油嘴滑舌,直接便说道,“有话便直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少些开口。” “嘿嘿”,左安摸了摸鼻子,“公子,你真是慧眼识人呀!属下真是佩服,您可知破庙里的那三姐弟却是出身并不普通。” 左脉之迈出的步子一顿,微侧了脸看向左安,神色却并无波澜,“哦,这么说你发现了什么?” “破庙里的这三姐弟,或许是礼部右侍郎衡大人的孩子。”左安道。 破庙偶遇,本以为只是三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孤儿,却没想到他们身份却并不简单,竟有个进士出身,官拜礼部右侍郎的爹,如今施国公的东床佳婿——衡立轩。 这世上的事果真是变幻莫测,随便出个门都能遇见朝廷官员流落在外的家眷,对此左安觉得实在是奇妙。 接着,左安又把他和衡小弟间的谈话简单复述了一遍。 左脉之听罢微一挑眉,“是施国公那个进士出身的女婿?” “现在并无确凿的证据,但如若他们所言属实,事情应当是如此的。”左安回道,“属下记得,正和四年里出身理县的进士可就一个叫衡立轩的,是娶了施国公的嫡次女施雪柳。” 时间和名字,都和那小孩儿说的对得上。 正和四年,乾国初立。 那时政局才刚平稳,当年那场春闱是在当今皇帝的主持下召开的第一届科举。 第十四章 旭阳 因大夏朝的官员不少都和祁云崇命丧了西南,那几年间朝中有不少官职空缺,正是需要大批新人入朝的时候,所以那一届便选了不少人。 也算是不负众望,衡立轩考试的那一届人才辈出,好几个进士如今已是当朝的中流砥柱。 左脉之对于这位衡大人倒是颇有些印象。 这倒不是说他有着多出色的政治才能使人惊艳,而是因为此人样貌实为不凡又手段了得,竟攀上了施国公这颗大树,娶得了他的嫡次女施雪柳,成了国公府的东床快婿。 一介寒门举子高中进士,又能得娶国公府的贵女,才子佳人结良缘,在当时的雍城实在是一桩美谈。 却没想到这位衡大人在家乡早已娶妻,且还有三个孩子,确实有些叫人意外。 若要唱‘抛妻弃子’这出戏,可实在是叫人期待。 左脉之沉思了一会儿,左安也未急急出声询问,直到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左脉之才徐徐开口。 “既然如此,你稍后便派几人去他们的家乡探听一下,看消息是否属实。小心一点,不要留下尾巴。” “是,属下立刻去办。”左安道。 …… 可惜,祁涟对这期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待到她将自己稍加打理了一番,衡小弟也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和大姐说说方才他已经拜托了权大叔帮他探听爹爹的消息,祁涟已经着急忙慌地要他收拾好准备离开了,如此一来二去地便忘了开口。 虽然祁涟对地理方位一无所知,但她知道雍城在北方,往北走总是没错的。 待到找到个城镇落脚,再找人细细打听便是了。 那貌美男人一群人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百姓,和他们牵扯过多恐生些什么变故。 祁涟打理完也没打算和他们一行人告辞便拉着弟妹匆匆离开了。 破庙外,左脉之一行人也整理好了行装准备出发。 容貌艳绝的男子端坐在马车之内,慢慢拾起面前的茶壶,往天青釉色的茶盏里添了水。 气质如松风朗月,动作若行云流水,这通身的贵气,没有百年世家的底蕴绝养不出来。 这般地赏心悦目,行止如画,可惜却没人欣赏。 左安身姿挺拔地立在马车旁,看了看姐弟三人匆匆离去的背影,脚步急切,那样子像是身后跟了什么洪水猛兽。 他挠了挠头,转头朝马车内询问道,“公子,咱们要不要留下这姐弟几个,或者我派几个兄弟跟着他们。“ 左脉之端起茶盏小酌了一口,“这倒不必。” 放下茶盏,左脉之又朝左安问道,“咱们是快到泾阳了是吧?” “是的公子,前面便是旭阳山,翻过这座山咱们便能到祈城了。” “这样,你附耳过来,我要你去办些事。”左脉之道。 左安凑近,左脉之便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左安领了差事,匆匆离开。 …… 出理县而入泾阳,其间需翻过旭阳山,方能到泾阳首府祈城。 因此地山势险峻,土壤贫瘠,从古至今便咸少有百姓在此定居。 但这处又是多地前往祈城的一条快速通道,从这条道前往祈城,能比其他路线缩短近一半的路程,所以许多来往的客商为了节约在路上的时间,都会选择这一条路线。 久而久之,这条路线上便开设了许多酒肆茶寮以供来往的客商歇脚补给。 这安稳的状态持续了不少年头,不知是哪一年,这旭阳山上突然来了一群为躲避仇人追击而隐藏起来的盗匪。 因这个地方易守难攻,他们成功摆脱了对手的追杀。 官府也无人治理,之后这群山匪便在这里安顿了下来,专门做些抢劫过路商旅的行当。 刚开始,这山上的酒肆茶寮被这些山匪们骚扰地苦不堪言,后来实在没得法子了,便暗地里和这些山匪们有了勾结,帮他们传递消息。 匪民勾结,致使每一次官府的剿匪行动都不太成功。 事情久不得到解决,慢慢也就被搁置下来,这群山匪也就成了这旭阳山一霸,没人敢得罪他们。 所幸,这群山匪除了打劫这过路的客商,也没有横行乡里,大肆屠戮。 路过些大型商队和官府的人马他们也十分地有眼力见儿,不会主动去招惹,于是场面便这样维持着,日子过得十分潇洒。 不过,对于附近几座山头的村民来说,有这样一群人在,也是一直让人咬牙切齿的事。 这也是为什么昨夜祁涟他们投宿时,那村里的人十分警惕的原因。 因那村子已经距离旭阳山不远,村民们便都不愿意陌生人借宿到家里,生怕引来什么祸事而牵连自身。 这些情况祁涟自是全然不知,路过旭阳山时姐弟三人便是一点警惕之心也无。 今日里雪下得大,在野外待久了身子冻得慌,路过山路边的茶棚时,茶摊老板便热情地请了他们喝上一杯热茶。 要说祁涟是绝对不愿接受陌生人的茶水的,可这冻天寒地的,能有一杯热茶暖暖身子,那可算得上是美事一桩了。 看着弟妹都毫不犹豫地喝下了茶水,祁涟踟蹰了一会儿便也喝下了。 然后身子一软,眼前一黑,这世界便成黑暗一片。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祁涟想的便是,这以后再也不能随便接受别人赠与的吃食了。 …… 就在祁涟姐弟三人落入匪手,现状凄惨之时,左安却换上了一身寻常衣物朝祈城飞奔而去。 他先是去了趟祈城刺史府,面见了刺史,期间谈话旁人无处知晓,但左安离开之时身后却跟了一队府兵。 除此之外,祈城外的驻守军队,也有一队兵马集结,准备前往旭阳山。 又至于左安是凭借着何种方法让刺史听他号令,这其中的关窍旁人也是无处得知。 左安自刺史府离开后,刺史便立刻命人在府门前张贴了告示。 言及旭阳山山匪霸占山头,为祸乡里多年,刺史一直因为思考解决此事而忧思难寐,终不得其法,今朝张榜,便希望能倾泾阳百姓之力一举剿灭山匪。 第十五章 山匪 刺史将请驻守在泾阳附近的泾阳军出兵协助,余者泾阳本地的英雄好汉们,愿意出手帮忙的,事毕官府皆有酬谢。 告示一经张贴,先不说有没有百姓愿意协助官府剿匪的,就说这山匪问题多年未解决,也没见官府有什么动静,眼下州府似要一举剿灭山匪的决心,倒是引起了祈城百姓的一番热议! “这旭阳山上的山匪都为祸多少年了州府都不管,怎么现在想起要剿匪了。” 这大概是最多祈城百姓的心声了,语气之中不乏对州府治安管理不利的不满。 “可不是吗,这些年来往的百姓商旅多少遭了祸的,都没见官府吱声儿。”有人便附和了。 “这旭阳山在咱们泾阳和理县之间,虽然离咱们祈城近些,可理论上却是大部分属于理县的地界儿,这山匪又凶恶,不管哪边出面解决,都是个不小的麻烦,管了这事儿出力又不讨好,谁想管呐!” 有看的清形势的,便大致明白州府的小心思,出声发表自己的看法。 “再者说了,理县和咱们祈城都出兵剿过几次匪,可哪一次不是被打得屁滚尿流地回来了,州府里的酒囊饭袋哪几个又是能顶事的。” 有些人便低声八卦了起来,“于是乎,剿了匪没几次便没了下文。” “还有啊!这旭阳山上的山匪虽然猖狂,但到底没胆大到来咱们祈城撒野的地步,剿了他们也无甚好处,州府可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错不错,就如今刺史那懒怠的性子,连升堂问案都没心思,那里就愿意出兵剿匪了。”又有百姓小声嘀咕。 “不管怎么样,可那些商旅和百姓总是无辜的,特别是那些被糟蹋的年轻小娘子,真是些杀千刀的山匪。” 一些百姓便觉得,不管州府如何地不称职,这次颇为迅捷的行动便是好事,若真是将旭阳山的山匪剿了,可是为当地的百姓解决一桩大麻烦。 “是啊,希望这次能一举剿灭这些天杀的强盗吧!” …… 不管祈城的百姓们怎么想,这次刺史想要剿灭旭阳山山匪的决心倒像是十足。 祈城里那些会些拳脚功夫的好汉,或者曾经受到山匪劫掠想要报仇的商户、百姓,每天拉帮结派,弄得城中是好不热闹。 这边的事暂且不提,说说祁涟姐弟被茶棚伙计的一碗加了药的茶水药倒后,再次醒来,便到了山上的土匪窝里。 这旭阳山的山匪窝里,自然是男多女少,这些山匪们个个身形魁梧彪悍,每天似有发泄不尽的精力。 这火气一旺,便会出事。 不是山寨里几个不对付的打起来,便是几人骑着马匹去祸害老百姓。 他们本是靠劫掠为生的一群人,骨子里便是嗜血残暴,对那些普通百姓家的年轻娘子便是更不会客气,要是有这样的女子路过便会指使路上茶寮的伙计,通常一杯茶水便能成事。 而那些被掳到山上的女子,通常结局都很惨烈。 为何这旭阳山的山匪被这么多人唾弃,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这个了。 对妇孺孩子下手可是最为人所不耻的,这附近不知有多少遭了灾的人家,夜里做梦都在咬牙切齿想要灭了这群山匪。 不过幸运的是,祁涟姐妹俩年纪都还小,加上这段日子受的罪,样貌实在不佳,脸色蜡黄,瘦的像个猴儿。 这群山匪们瞧着实在是没有下口的欲望,便多是让他们干些端茶倒水伺候人活计。 涟漪公主多么尊贵的身份,怎么能干得好这些端茶倒水伺候人的工作呢! 结果便是祁涟不是将茶杯摔碎,就是将饭菜漏洒,就连洗个衣服,也能掉河里被水冲走。 但这些山匪又哪是些好脾气的主儿,一见祁涟这干不好那也干不好便是轻则辱骂,重则踢打,身上的淤青伤痕自上山起便没断过。 “大姐,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儿啊!映之好疼。” 又一次被山上的孩子欺负以后,映之哭着来找祁涟诉苦。 祁涟又气又心疼,拉过映之的手臂细细察看。 他的手臂上全是被山上山匪的孩子扔石子落下的青青紫紫的瘀伤,轻轻一碰便疼的不行。 祁涟只觉得心疼,心底又泛起一股无力感,她从没想过一个人在这世上活着会如此地艰难,没有人庇护,人命如草芥。 前世,她在深宫中至少还有启嬷嬷,可如今她成为了那个保护者,才知道那是个多艰难的事。 “昨日旁边屋子的青竹姐姐也被人带走了,今天早上才回屋子,我看见她的时候身上有好多青紫的伤痕,这群人都是些坏人,大姐我们必须快点离开这里。”语嫣也说道。 语嫣自小便懂事,此时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也知道该如何做才不会惹怒这群山匪,所以这些日子她最多遭些责骂,身上却并无伤痕。 虽然语嫣不知道青竹经历了什么,但从她清晨脸上那种痛不欲生、绝望的表情来看,那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语嫣打心底里不愿她和大姐也经历这些。 祁涟打起精神安慰他们,“映之、语嫣别急,大姐这几天都在想着逃出去的办法,很快咱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这山寨守卫森严,加上山匪们本就对刚掳上山的人格外注意,因此祁涟她们行动并不自由。 不过祁涟三姐弟自上山以来便从未反抗或闹事过,一直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近来山匪对他们已经放松了警惕,看管没有之前那般严格了。 她已经发现后山有一条下山的小道,平常寨子里的管事多是从这条路下山采买物品,这段时间祁涟一直尝试着与管事套近乎,看能不能从她口中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真的吗?”听得此言,衡小弟和语嫣都十分高兴。 “是的,”祁涟肯定,“不过这几天一直还有人在监视我们,所以你们还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打草惊蛇,一切都听我的,知道吗?”祁涟认真嘱咐道。 第十六章 黄雀 若不是为了安抚弟妹,祁涟是不愿意现在就告诉他们她已经在计划出逃的事情的,小孩子都没什么心眼,别人一问便什么都说了。 是的,祁涟已经知道左安在衡小弟口中将他们祖宗八代都调查清楚的事了。 “嗯!”衡小弟并语嫣严肃认真地点了头。 …… 又过几日,祁涟将后山的路线摸得更加清楚了些。 后山那条小路,直通到山下的一户人家,住着一家三口。 那户人家也是这山寨里的人,平常装作农户样子,暗地里却是寨子的暗哨。 山下有什么风吹草动的第一时间便会给寨子里的人通风报信,同时也监视着从山上下来的人。 山上的管事每次下山采买,都须要路过那处人家去通报一声,然后由那家的人陪着一道而去。 祁涟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地皱眉,如此可是十分地不妙,她现在知道的下山的路只有两条,他们不可能从把守森严的前山离开,却没想到后山也并不容易,逃跑的事看来还需从长计议。 又过得几日,寨子里突然传来一个惊天消息。 官府正在征召百姓和军队,准备攻打寨子。 消息一出,山寨里立时人心惶惶。 祁涟他们这些被掳上来的人倒是很高兴,私底下大家都在说这次剿匪的消息,期待这一次官府的人能将他们救出去。 “哈哈,州府那缩头乌龟老儿要来攻打老子就让他来,看老子不打得他屁滚尿流。”又不出一天,便传出山匪头领嚣张的话,语气里完全没有将州府的行动放在眼里。 这旭阳山的山匪官府下令围剿过多次,但没一次成功的。 反倒是几次山匪们将那些官兵杀的屁滚尿流,毫无还手之力,平白增长了山匪的自信心,也因此这次官府的行动他们也同样未放在眼里。 山匪头领此话一出,立刻稍稍安抚寨子里些许浮动的人心,想起头领过去的‘丰功伟绩’,这些底下的山匪顿时安了心,而那些被抓的普通百姓则是再次心一沉。 祁涟立即意识到这或许是个逃跑的绝佳机会,不管官府围剿是否成功,他们都得趁此次机会逃出去。 因为官府要攻打寨子的消息,山寨的进出控制地更加严格,听管事的说,现在她下山都要通过好几道通报才能拿到下山的腰牌。 到时候官兵攻上寨子,山匪们肯定大乱,后山的守备也会放松,他们便能趁乱从后山溜走。 …… 旭阳山距离祈城并不十分遥远,城中的队伍集结完毕,才不过一天,一支近五百人的队伍就到了山脚下安营扎寨,白色的军账连绵一片。 虽瞧着未有攻打寨子的样子,山上的山匪们还是做好了随时开战的准备,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而左安早就带着州府的府兵潜伏到了后山,左脉之一行人早就等候在此。 “公子,事情都办好了。我已经安排了几个弟兄在后山埋伏,要是衡家姐弟出来一定能第一时间发现。”一见到左脉之,左安便将此行的情况汇报了一遍。 这些时日,左安早已把衡家姐弟三人的情况摸清,发现他们的确就是衡立轩遗留在老家的三个孩子。 纵使人在荒郊野外,左脉之依旧是一般清风雅乐的贵公子做派,面如冠玉,身披鹤氅,背风立在山间。 清风从他身旁拂过,吹起乌黑长发,飘然如仙似要乘风而去之感,全然不似这世间之人。 左安瞧着,私心里还是喜欢他们家公子在雍城时的样子,虽然全是装出来的,但身在红尘之中,染上了世俗的风尘,才有了些身在此世中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样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留恋的模样。 “那马刺史什么反应?”左脉之眺望了一眼前方的旭阳山问道。 “嗬!”左安唏嘘一声才接着道,“尸位素餐,处在刺史的位置上全不干些正事。属下进城的时候听闻,这位马刺史平日里最不喜的便是升堂问案,爱好附庸风雅,曾经为了一张前朝大家的山水画,将祈城外两百亩上好的水田给判给了贿赂他的那家人。普通百姓前去报案,更是敷衍了事,这么多年虽没干什么祸害百姓之事,但全无作为倒是个十成十的,城中大多百姓都对这位刺史大人无甚好感。” 身为一介区区护卫,本不应该随意评判当朝官员,可左安跟着左脉之胆子颇大,一点儿畏惧之意也无。 “才召见属下的时候更是不假辞色,直到表明身份那马刺史才像是害怕了似的,对属下十分畏惧。”左安接着道。 “呵,”左脉之听罢启唇轻笑了声,“咱们这位马刺史可不是畏惧于你,是害怕我们将他的情况传回雍城他那位大哥耳中,怕受罚罢了。” 他语气又是一顿,才又说道,“不过,这下他也算是好日子到头了。眼下朝中新旧两派的斗争越发激烈,陛下的几位皇子也渐成气候,雍城的水可是越发地浑了。” “父亲一直要求手下的人收敛己身,不要惹麻烦,却不料他还是这般胆大妄为、不思进取。等到回雍城便想办法把他调回,马尚书这柄利剑悬在头顶,可得让他过几天心惊胆颤的日子!不然山高路远的,这好日子过得太久了,真把自己当土皇帝了,若是哪日被参一本,倒霉的可不止他一人。” “公子慎言。”左安听得他们家公子口中冒犯当今之语,便是躬身一伏,害怕他再口出什么惊人之语。 当今皇上恩威正盛,若是被什么有心之人听去,虽皇上一直器重公子,但少不得让人心生芥蒂。 “无妨,这里都是信的过的人。”左脉之淡淡道,脸上神色并无波澜,但眼中却有一股浓烈的恨意一闪而逝。 …… 等待了一整个白日,却没想到官兵并没有直接攻上来。 山上的山匪看似十分平静,丝毫不惧此次大规模的围剿,但暗地里,山匪头领已经察觉这次剿匪似乎情况与以往不同,暗中派遣了属下将一些亲眷和财物送往了别处。 第十七章 突袭 寨子里看似守备森严,可中腹却是已然空虚。 这些事情山匪头领都做得隐蔽,只极少数人知晓,祁涟也只是在偶然间才发现,山上似乎在偷偷运一些东西下山。 之后,她便和那些被掳上来的百姓一起被圈禁了起来,不知道会有什么等着他们。 太阳的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在地平线。 伴随着日光的逝去,山匪们紧绷的神经也好似放松了些许,山寨各处出口依旧把守森严,但有些处山匪已经放松了警惕。 他们都觉得此次剿匪与以往来说并无不同,说不准那些官兵只是在山下摆个架子,连攻上山的勇气都没有呢! 祁涟同几个年轻女子又被指使去厨房做饭。 “山下的官兵都围了一整天了,到底还打不打呀!他们要是敢上山来,看爷爷我不砍瓜切菜似的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我看呀,他们一定是怕了!这理县的、祈城的官兵围剿过咱们多少次了,哪次成功了。我还听说呀,这祈城的州刺史是个软蛋,一听见我们老大的名头,腿都打哆嗦,站都站不稳呢!” “那些衙差能有什么出息,平日里不都是些狗仗人势的家伙,在城里办些寻鸡找狗的差事,连老子的一刀都抵挡不了。” “哈哈哈哈。” 山匪们一边与同伴谈笑,一边动手在那些分发饭菜的女子们身上做些不干净的举动。 这些女子们虽然不情愿,可心里又害怕地紧,只得咬牙默默地承受这一切,偏脸上还不敢做出些抗拒的表情。 祁涟侥幸逃过一劫。 她拿着食盒游走在这些山匪之间,耳边听到的全是些山匪的狂妄之语。 历来不管是百姓还是恶人,听到官兵的名号总会起几分敬畏之心,却不料这旭阳山的山匪竟这般不惧,想来也是这本地的州府不作为,才养得了这群土匪不知天高地厚。 可笑这群狂妄自大的山匪还不知道他们的头领已经在悄悄地转移财物,还以为他们此战必胜呢! 暮色渐深,山匪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也好似有些放松。 纵使是山匪首领多次振奋士气,让手底下这些人保持警惕,也有些山匪抵挡不过生理上的疲惫有些昏昏欲睡。 祁涟他们一群被掳上山的人都被统一关在一间屋子里,这里大都是些老弱病残,身体稍微康健一些的男子都被山匪强逼着去守寨门了。 时近夜半,纵然再是心惊胆颤屋子里大半的人也已经累得睡着了,只剩下祁涟,还有不知哪个角落的年轻女子在偷偷地哭泣。 身旁的弟妹早已睡熟,祁涟却了无睡意,她总觉得今夜会发生些什么。 一夜辗转难眠,直到天边泛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恐惧的大喊,“官兵攻上寨子来了!”。 如同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祁涟闻言立马坐起了身子。 这时正是常人好梦正酣之时,也是山匪们精神疲倦、防守最为薄弱的时候,没想到这个时候官兵攻上山了。 稍后,便是兵器交戈之声乍起,喊杀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知什么时候,官兵已经将整个寨子团团围住了。 睡眼惺忪、连装备都未穿戴整齐的山匪迎击全副武装、武器精良的官兵。 这些狂妄的山匪心里慌张不已,这些官府的酒囊饭袋怎么突然间变得这般勇猛了。 不出一个时辰,山匪们便有些力怠。 眼看着寨子门口的手下就要不敌,山匪头领大声吩咐,“快,去将那些抓来的人都堵在寨子门口。” 此时,屋子里的其他人都还处于一种将醒未醒、云里雾里的状态,祁涟察觉这情形却是心如擂鼓,拉起还在迷糊的姐弟二人便要冲门而出。 她不知道山匪头领已经决定要拿他们抵挡官兵的攻击,只是觉得这个时候正是绝佳的逃跑时机,趁着山寨大乱没人有空理会他们之际。 可惜天不遂人愿,下一秒屋门便被人粗暴地打开,三个浑身浴血的山匪站在屋子门口。 “屋子里的人快出来,快点。”一个手上持着滴血大刀,面相凶恶的山匪对着屋内众人喊道。 同屋的人这下也终于反应过来,知道可能是山下的官兵已经攻上山了。 看见那山匪凶神恶煞的样子,这里都是些胆小的妇女孩子,被他厉声一吼,便不免吓得出声尖叫和哭泣。 “别哭,别叫,扰得老子脑仁儿疼。你们乖乖地给我出来挨个儿站好,要是不听话,老子下一秒就要了你们的命。“ 那山匪十分地不耐,一脸的凶恶,仿佛下一秒钟便会将他手中的大刀砍向这些妇孺。 屋子里的人被胁迫着一个个鱼贯而出,一群人战战兢兢地朝寨子门口行去。 形势越发地危急,远处的喊杀声也越来越近,几名山匪越发不耐,神色也变得焦急起来,不停催促他们朝寨子口的方向赶去。 又是一声惊雷般的炸响传来,在场的几个女子被吓得尖叫,几个年幼的孩子更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现在已经没空管这些人了,其中一个山匪突然停下脚步,神色惊惶朝着同伴说道,“不好,好像是寨子门塌了。” 另一个山匪抬眼看了眼寨子口的方向,停住步子低声对他旁边的山匪道,“山门肯定破了,那些官兵已经朝这边儿来了,咱们还用去寨子门口支援吗?我看现在咱们去也是送死,倒不如趁这个机会逃跑,你们觉得怎么样。” 旁边的山匪闻言也停下脚步,听他一番话也变得迟疑起来,他脸上神色几番变幻,最终一咬牙,“行听你的兄弟,咱们现在去也是送死,倒不如逃将出去,说不定还能谋得一番生机!” “那咱们现在就走吧,我知道后山有条小路直通山下,平常没人走,我们可以从那里离开。”另一个山匪也道。 看见寨子口兄弟们被轻易地突围他们心里就已经开始突突了,知道这次官府是来真的,连军队都出动了他们怎么可能逃得掉。 所以此时一番合计,三人立马同意。 第十八章 凶险 他们都是些亡命之徒,心里自然没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言,那管得了还有兄弟在前方抵挡官兵的进攻,此刻自然是保命最重要了。 “好。”三人都点头同意。 “那咱们身后这群人怎么办?”那山匪斜眼看向身后众人。 三人都是小声讨论,因此祁涟他们并未听到。 这山匪便想到,这会儿他们既然都决定逃跑,那头领的命令也不必听从了,如此的话他们便不需要压着这群人到寨子口去。 “咱们带着这一群人目标太大,不如放了他们,一来咱们好浑水摸鱼,二来他们也能干扰一下那些官兵的视线。”一个山匪提议道。 并不是他不想把面前这些人都杀掉以绝后患,而是现在时间紧张,将这群人灭口也需要时间,根本就来不及,任他们自生自灭才是最快的办法。 “行吧!反正现在也用不上他们了。”另一个山匪也同意道。 “你们这群人听着,现在大爷心情好要放了你们,你们快点逃命去吧!”三人一番合计之后,其中一个山匪转头对着祁涟他们道。 听得这话在场众人先是一呆,然后有些反应迅疾的拉上同伴便赶紧离开了,譬如祁涟。 而有些人虽然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这山匪居然这般轻易就将他们放了,但之后也是迅速就离开了这个危险之地。 祁涟心里感叹,虽然这些山匪确实都是些毫无原则的恶徒,但她还是感激他们在最后一秒选择放了这些无辜百姓。 然后祁涟也不耽搁,拉上衡小弟和语嫣便按照着预先排查过的路线离开了。 虽然眼下山匪窝里大乱,除了刚才那三人,大多数山匪都还在寨子口方向抗击官兵,但后寨免不了还是有几个山匪在活动,祁涟他们走得很是小心。 所幸这一路并无凶险,加之祁涟早就在心里演练过多遍她计划逃离的路线,由此姐弟三人十分顺利地离开了寨子。 出寨的那一刻,远方天际一轮红日正欲喷薄而出,璀璨的霞光染红了大片天空,美丽极了。 祁涟看着那朝霞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他们终于迎来一个充满希望的清晨,浑身好像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大姐,我们终于出来了,我好开心呀!” 衡小弟一手牵着祁涟的手,同样看着那美丽的朝霞张着一口漏风的牙齿笑得十分灿烂。 “大姐,这里离寨子太近,咱们还是快走吧!”语嫣摇了摇同祁涟交握的手,欣喜的同时也免不了忧心,那皱着眉头思考的样子活像个小大人。 这段时间经过这些磨难,语嫣的确成熟了许多。 祁涟轻拍了下语嫣的肩膀,“语嫣说的没错,咱们快走吧!” 就在姐弟三人庆幸他们终于逃出生天之时,身后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怪叫。 声音尖锐刺耳,好似有人逮着一只鸡死命拉扯着它的脖子,那鸡发出临死之前最后的嘶喊。 “嘿嘿。大哥,看咱们前面是谁,这不是咱们前阵子抓上山来的那三姐弟吗?” “哟,还真是呀!“另一人也发出猥琐的笑声。 “如今寨子也毁了,老大也死了,咱们身无分文又无家可归,倒不如将这三姐弟绑来卖给人牙子,手上还能捞点钱过几天潇洒日子。”一个山匪大声询问着同伴,好似祁涟三姐弟已成为他们手中的货物一般可以任意买卖。 祁涟听见这声音身体便下意识地一激灵,边逃边回头张望了一眼,看见身后紧追而来的几人,瞳孔忽地收缩了一下。 她还记得他们被抓来这山上时刚一睁眼见到的便是这几个山匪,就是他们将姐弟三人捆上山去的。 此刻几人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迹,一看便知是从战斗中挣脱出来,其中一人脸上更是添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这会儿祁涟心里就是再镇定也免不了叹一声“呜呼哀哉“,真是刚离虎穴又入狼手。 “大姐,是那群坏人。”衡小弟激动地指着后面三人说道。 “映之别看,咱们快走。” 祁涟心急如焚,看他还频频朝后面张望立马就将他的小脖子扭了回来。 后面几个身强体健的山匪持着大刀一直追赶着祁涟姐弟三人,以他们的体力来说追上祁涟他们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他们却并没有尽力,而是像猫捉老鼠般戏弄的态度一直不紧不慢地追在他们身后。 “嘿嘿,两个小娘们加上个小孩儿还能跑到哪里去,乖乖地给本大爷站住。“那山匪又发出猥琐的笑声,祁涟能感到手中握着语嫣的手在轻微发抖。 同行的其他山匪也是桀桀怪笑,“看着刚上山的时候挺老实的,没曾想胆子还挺大,这会儿居然都逃到这儿了。川子,待会儿抓住这两个小娘们,咱哥几个先舒爽舒爽,然后再把她们卖到窑。子去。” “行啊!那那个小的呢?”另一个山匪道。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剁了喂狗了。” “哈哈哈哈。” 几个山匪又是一阵瘆人的怪笑。 祁涟气得浑身发抖,可她又深知自己斗不过这群穷凶极恶的山匪,便只能咬牙不吭声低头拉着两个小不点儿赶紧跑。 后方的山匪看着祁涟姐弟三人在他们恫吓之下根本就没有惊惧的反应,反而因为他们的懈怠三人距离他们越来越远,便也不再说话连忙追了上去,万一这两个小娘们儿跑了,他们可那里去找换钱的东西! 姐弟三人虽奋力奔跑可体力终究是比不上身后的山匪,情形十分危急,其中一个山匪再近一步便能抓到祁涟的衣角了。 此时山下不远处逐渐传来队伍行进的声音,动静越来越大,听起来似乎人数不少,步伐沉稳有力,不像是那些刚刚还在浴血的山匪。 祁涟眼睛霎时一亮便说道,“快走,咱们或许有救了。” 不知是那里来的力气,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山下的动静身后几个山匪自然也是听见了,害怕是官兵的队伍,他们的步伐便有些迟疑,“像是官兵从这边上山了,咱们还追吗?” 第十九章 转机 “咱们再追上一段,卖了这两个小娘们儿咱们拿了钱可以出去躲上好一段日子,若是身上没些银钱,咱们怎么跑路。”一个山匪道。 “我也同意。我们就再追上一段儿,再下去一段有个小道,非常隐蔽,在那儿之前咱们要是追不到就从小道走,官府的人肯定抓不到咱们。”另一个山匪也道。 “那行。” 商量毕,几个山匪便也是发了狠,加快了脚步想要抓住祁涟姐弟三人。 山下的动静越来越大,祁涟眼睛越发明亮,只要确定是官府的人他们便能呼救了。 却不想突然形势突变。 “大姐。” 伴着这声疾呼,祁涟身后忽然一股大力袭来,重心不稳她一下便跌倒在了地上,手被地上的细石子磨出斑斑血迹,火辣辣地疼。 她这跌倒连带着身旁的衡小弟和语嫣也摔在了地上,只不过那山匪第一个目标还是祁涟。 趁着祁涟跌倒在地使不上力的时候,他便将祁涟的双手从背后控制住,一只手像镣铐一般紧紧地抓住祁涟的双手,让她再动弹不得。 那山匪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见祁涟这会儿了还在不停地挣扎,一个巴掌甩出便扇在了她脸上。 “嘿!你这个臭娘们儿还敢跑,我看你这下还怎么跑。” 祁涟嘴角霎时间便流出了鲜红的血液,又在挣扎之间弄到脸颊上不少,吓得映之和语嫣都怔愣在当场,一副惊吓恐惧过度的模样。 可祁涟却没放弃,眼看着后面的山匪越追越近,她这时候不知道从那儿来的力气,脚下一个飞蹬就朝山匪下身踢去。 趁着山匪吃痛之际双手用力挣脱了束缚,然后死死地抱住了那山匪的双脚,让他没办法再去纠缠旁边的弟妹。 两个豆芽菜害怕地不敢动弹,也发不出声音。 祁涟只得焦急道,“语嫣,快带着映之走,山下有人赶来了,你们快跑,找人来救姐姐。” 语嫣身子一震,才好似从巨大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声音中是莫大的凄凉和畏惧,“大姐。” 祁涟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了那山匪的双腿。 那山匪见挣脱不开,便下了狠劲般地用脚踢向祁涟的腹部,没几下子,祁涟嘴角的血迹流得更多了。 她只觉得已经疼的失去了知觉,除了下意识地还牢牢抱住山匪,其他的便什么也不知道。 语嫣眼里止不住地流下眼泪来,知道大姐这是在为他们拖延时间,她立马站了起来,狠一咬牙便要拉着还在惊吓当中的衡小弟飞快地朝山下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不停地抹泪,心里想着她一定要快点找到人来救大姐,她一定要救大姐。 变故便在此时发生了。 那旁边的树丛当中突然间窜出一个人影来,祁涟眼前一花,来人便和山匪打斗了起来。 因为双腿还被祁涟死死地抱住,那山匪行动不便,不过霎时便在两人的缠斗中落入了下风。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从怀中掏出一把刀来,对着山匪的胸口连刺了几下,祁涟立刻便感到手中抱着的双腿没了挣扎的力道。 因为伤到了要害,那山匪身体里的鲜血如落雨般喷洒了出来。 温热的鲜血洒了祁涟满头满脸,叫人一瞬间看不清眼前的场景。 现实的一切都好像变得模糊,耳边也好似听不见任何声音了,那些深藏在记忆深处的、不堪回首的场景却忽地在脑海中越发清晰起来。 眼前是大雪飘洒的草原,冬季的草原不像雍城,有种别样的美。 来来去去的皆是些穿着奇怪衣服的男子,那些声音她不想听,但它们却依旧顽强地钻进她的耳朵,像一个诅咒。 “嘿嘿,真不愧是大夏的公主啊!这滋味就是比咱们草原上的女人味道好。” ‘ “这皮肤真白,腰真细,这脸比草原上最美的女人还要美上几分,我努尔这辈子能睡。上大夏公主也算是没白来这世间走上一遭。” “哈哈,努尔,你可是有老婆的人了,还敢出来偷食儿吗?” “呵呵,怎么不行,中原人不是有句老话吗,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中原人都如此好se,我们草原男儿自然比那些细皮嫩肉的家伙更加威武。” “哈哈,说的好。如今大夏国都被我们灭了,以后那里的美女、黄金、美食自然任我们享用,玩儿个公主算什么。” “哈哈哈。”几个男人的笑声顿时又混作一团。 那些难堪、粗鄙的话语渐渐远离,周遭又变得安静起来。 而祁涟自己呢!她像个无知无觉的人偶躺在雪地上,灵魂游历之外,麻木地、冰冷地看着这一切,好似躺在雪地上的那个女子并不是她一般。 她以前从未感到绝望过,直到那时她才知道,真正绝望之人,那些屈辱和疼痛便都是感受不到的,因为她早已形如枯槁。 一段已毁之木,又怎么能感受到生的气息呢! 之前她不愿意想起那些隔世的回忆,好像不去想它,就感觉从未发生,可祁涟这时才知道,那段痛苦的经历一直深刻在她的脑海深处,无时无刻不想折磨她。 “大姐,二姐,快救救我。” 祁涟的思绪游离在时空之外,一声孩子的惊呼忽地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双手紧紧抱着那山匪,只不过那人已经瘫倒在地上、眼睛惊恐地睁大,没了呼吸,祁涟这才如蒙大赦地放开了他的双腿,猛烈地喘息了几下。 后方的山匪已经赶到,但也没能救下那已死的同伴。 刚才蹿出的黑影此刻也显出了身形,那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身材中等,面容朴素,看着是个普通的百姓。 他手里拿着把猎刀,瞧着倒是颇为锋利。 眼见着刚才的山匪已经咽了气,他便转而开始刺杀于后面赶来的几个山匪。 几个山匪本以为解决一个普通的百姓是件轻而易举之事,却没想到这人却比他们想象中难缠,几番缠斗下来,已经有了两人负伤。 第二十章 获救 一个山匪按住流血的胳膊与同伴商量道,“这是个硬茬子,像是练过几年拳脚,咱们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他,待会儿官兵就上来了,我看咱们还是撤吧!” 他的看法马上得到了另外两人的赞成,反正山子已经死了,此时再为他报仇也不过是意气之争。 一番商量,几人便有了退意,和那人缠斗时也没那般拼命了。 可惜,想走却是不那么容易的事。 见几个山匪想走,那汉子攻势越发迅猛,完全不给几人逃走的机会。 其中一名山匪受伤较为严重,腿脚自然就没有其他两人麻利,因而便落在了后方成了那男人首要攻击的对象。 那山匪眼看就要不敌,瞟眼看见离他不过一丈远的衡小弟,那人不假思索便粗暴地将衡小弟掳到他身前,企图让那人因为他手中的小孩而稍微忌惮一些。 那声唤回祁涟的惊呼,正是衡小弟发出的。 此刻他正被掳在山匪胸前,随时都可能被用来替那山匪挡刀。 那山匪眼见着同伴已经跑远,自己就快有性命之忧,立时便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心里慌张偏又做出一副谄媚讨好的样子向那汉子求饶道,“这位大哥,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方才是小弟我有眼不知泰山,竟然敢和大哥您作对,实在是不对,现下小弟知道错了,大哥您便放过小弟我吧!” 这中年汉子本是一介普通百姓,原做过帮人押运货物的行当,因此习得几年拳脚。 后来因为一些变故便选择带着妻子安家在旭阳山,做了个农夫,后来又生了个女儿。 家中主要靠打猎和种地为生,生活虽然清苦但他媳妇温柔贤惠,女儿也孝顺懂事,日子也就过得十分和美。 他十四岁的女儿名唤窈娘,去年的某日,女儿窈娘在独自去市集的路上被这山上的山匪给掳劫去了,他们夫妻俩遍寻未果。 之后待他再见到女儿时便是在这山上的乱坟岗,那时的窈娘已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身上遍布着被男人糟。蹋过的痕迹。 他媳妇见到当场便晕了过去,后来因为痛失爱女郁结于心,没几个月便离世了。 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一瞬间分崩离析皆是因为这群山匪,可想而知对他是多大的打击,这男人在那之后便对这群山匪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 可是他自己也知道,凭他一人微薄的伎俩是没法子杀尽这群山匪的,所以之前他只能蛰伏,如今,他终于等到了这天。 此刻的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根本就不管那山匪说了些什么,他一边挥舞手中的猎刀,一边声嘶力竭地吼道。 “我要杀光你们,我要杀光你们这群天杀的山匪,你们还我女儿,还我娘子来。” 山匪本就负伤,已经无力阻挡,被那汉子逼得连连后退,也是连不住地求饶,“大哥,大哥,别杀我,别杀我,我就是个小角色,也没杀你女儿呀!” “我呸,你们都不是好东西,我要杀光你们这群山匪。”男子愤怒地回应。 山匪看那男子的神情,估计也知道这汉子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了,遂也不再讨饶,只一个劲儿地躲避着汉子的攻击。 他手里还有个孩子,放手一拼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要是死了也有个人替他陪葬。 语嫣见状心下大骇,连忙跑到祁涟身边将她扶起来带着哭腔焦急道,“大姐怎么办!映之在那人手里好危险,咱们快救救他。” 祁涟现下也是心急如焚,经过这么些时间的相处,祁涟早就将姐弟俩当作自己的亲弟妹,已将他们放在心里重要的位置了。 她现在颇有些‘为姐则强’的意味,这会儿看着衡小弟身处危险也是心如刀绞。 只是她现在也不敢贸然行动,那汉子一看便神志不清,就害怕她一个错误的行动而导致事态更加不可控。 那山匪此刻也是失了理智,若在平时他便会反应过来,此刻最佳的选择应当是扔下衡小弟赶紧跑,而不是带着个累赘。 已经杀红了眼的男人根本就不管那山匪身前还有个弱稚孩童。 他只知道他前面是穷凶极恶的山匪,他的十四岁的女儿就是被他们所掳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他要报仇,他要为女儿复仇。 眼前便是一个山匪,一个杀人如麻、禽兽不如的山匪,虽然有个小孩在他身前格挡,但他相信,自己日夜擦拭的刀足够的锋利,可以直接洞穿他的胸腹。 那山匪已经完全没有了方才洋洋得意、趾高气昂的模样,也只有在此刻,人们才能够看见,当这种人面临死亡,那恐惧而不顾及他人生死,自私自利的面目是多么令人心生厌恶。 衡小弟被他紧紧地圈在身前,企图用他幼小的身体来护住自己的要害,好让自己活命。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那汉子手中猎刀一个横扫,眼看就要划过衡小弟柔软的肚腹。 情况危急,祁涟来不及多想,好像用尽了此生最快的速度扑到映之身前,牢牢地把他护在身前。 在刀落下的前一秒,祁涟还感叹,自己竟然还有心思想到自己这次新生居然是如此短暂的一生,不知道嬷嬷知道了会不会心疼。 不过她也不算后悔,上一辈子她没有能力救下那些雍城的百姓,但这一次,至少她救下了自己的弟弟。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祁涟一直想象的剧痛没有传来,她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好看的大哥哥!” 直到映之出声唤道,祁涟才发现那锋利的刀没有落下,心下突然涌出一种大难不死的庆幸来。 她转头望去。 在这一刹那,祁涟想,如果这世上有神仙的话,那或许便是这个样子的吧! 在你面对最危险的场面之时,一个容貌绝世,浑身像是散发着金光的人出现在你的身边,不管他长得多么普通,这一刻他在你的心中都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第二十一章 邀请 更何况事实上这人还长得貌比潘安,容胜卫玠,是个绝世的美男子。 那精神失常的汉子被左脉之一脚踹飞,挟持映之的山匪更是被左安一箭贯穿了大腿,此刻正躺在地上不停地呻吟。 见到来人,祁涟瞳孔微缩,眼底有不易察觉的欣喜,她启唇道,“公子,是你救了我么?“ 若说她以前对于左脉之是戒备大于欣赏,那么现在心底则是感激和赞赏多一些了,甚至还觉得自己之前是否有些小人之心了,霸占她们栖身的寺庙与救命之恩相比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要知道这世道锦上添花的容易,雪中送炭则是少之又少。 怪不得以前看的话本中,那些娘子都容易倾心于那些救她们于危难之中的公子呢!此刻祁涟看待眼前的男子也是格外地顺眼。 祁涟晃神的功夫,左安带着几个人已经把那伤人的汉子和山匪们都捆了起来,场面已经被控制住了。 左脉之一行人是和另一队官兵一起上山的,他们的任务便是从后山包抄,一举歼灭残余的山匪。 见这里除了几个逃跑的山匪并无其他情况发生,那些官兵便顺着山道继续行动了。 这次剿匪能够如此成功,大部分功劳还是要归在左脉之身上,毕竟要不是他身份特殊,这泾阳的守军是不会轻易出手支援州府的行动的。 自贺正登基以来,地方州府和地方军队一直便是一种相互制衡、各自为政的局面,为了巩固皇权,贺正对于此种情况也一直乐见其成,未做改变。 泾阳刺史一直无所作为早已是远近闻名的事,因此这里的守备军长官便一直不太看得上此人的作为,对于辖区内的一些的小骚乱他也懒得去管,这才容得了这旭阳山的山匪在这里横行多年。 不过,这次既然是左脉之出面,他自然不好得拒绝,不仅不能敷衍了事,还得尽心竭力地做好这件事。 …… 随着大部队的离开,此地立马变得安静起来,只剩下祁涟姐弟和左脉之一行人。 祁涟从美色之中回过神来,看着当下的这番情形,心里又免不得对左脉之的所作所为怀疑起来,他救下他们姐弟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折腾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天光已经大亮,阳光照在左脉之脸上,简直像是在他脸上镀了层光,又似薄雾般的一层仙气氤氲。 大约是公子矜贵,左脉之对于救祁涟的事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倒是左安,态度却比十几天前来了个大反转,现在对上祁涟态度可谓十分热情,这让她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衡大娘子,今日咱们公子恰好来这旭阳山游玩,怎知碰巧遇见了你们姐弟遇险,咱们公子可是二话不说地便上来救你们了。” 对于左安的一番掩耳盗铃般的解释,祁涟只能内心呵呵了,谁来登山赏风景会和官府的人一道的呀! 况且,这旭阳山也不是什么风景秀雅之地,远近闻名的山匪窝,想来左安也不会不清楚。 不过她心里知道大约是这群人不便透露身份,想借此来暗示她不要过多地打听此事! 她自然不是那般没有眼力见儿的人,既然左安都如此说了,自然也不会刨根究底。 不管如何救命之恩大过天,祁涟还是诚心诚意地向左脉之一行人道了谢。 “小女子知道救命之恩本该涌泉相报,可现下我们姐弟三人身无分文又无依无靠,这份大恩若是公子以后有需要我们的地方,一定尽管开口,我们姐弟定不会推辞的。”祁涟诚恳道。 语嫣和映之也都懂事地表达了感谢,“感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我们以后一定会报答的。” 左脉之这下总算弯了弯唇角,脸上有了几分很淡的笑意,“不过顺手的事,小娘子不必在意。” 左安也伸长了脖子,满脸笑意地对着祁涟道,“衡大娘子不必客气,我们公子最大的爱好便是助人为乐了,他以前可救过不少你这样的年轻小娘子。” 左脉之乜斜了他一眼,眸中凉凉的不带一点温度,左安立马便识相地闭嘴了。 祁涟方才在与山匪的缠斗中伤得不轻,大半个身子都靠在语嫣身上。 但她还是强撑着下意识地按照前世的礼节给他行了个叩拜的大礼,“两次相遇,今次又幸得公子搭救,小女子如今竟还不知公子名讳,如若不弃,现下请公子告知,以后我们姐弟报恩也好知道恩人的名讳。” 左脉之本不太在意这些虚情假意的东西,愿意花费功夫去解救他们笼络人心,也不过是因为这姐弟三人对他来说有利用价值罢了。 至于其他的,他也不在意。 但在下一刻,左脉之瞥见祁涟那熟悉又陌生的行礼动作时,忽地心头巨震,眼中骤然像聚起了风暴。 眸子一凝,他死死地盯着祁涟的动作,不放过一丝一毫,好像要从她的动作中,看出那逝去已久的人的影子。 可惜,面前的女孩看上去和那风华绝代的影子实在是没有一丝相似,相貌普通,身材瘦弱,脸上还有着不少在刚才的缠斗中落下的淤青和泥灰。 若是在雍城,左脉之朝这样的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是污了眼睛。 可此时他总觉得有什么抑在他胸口,久久无法教人释怀。 男子灼热的视线长时间地停留在祁涟的脸上,弄得她有些无措起来,只好用疑惑的眼神朝左安望去,以期他能解救于她。 左脉之出神了实在太久。 许久之后,待到左安都开始疑惑他莫名其妙的反应之时,他终于缓缓收起了眼中的惊疑之色,将内心的情绪都掩藏了下去。 仿若随口闲谈一般地说起,“我姓左,娘子可唤我左湙。衡大娘子,听闻你们要去雍城寻找父亲,正巧我们一行人也欲往雍城去,你们姐弟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与我们一道同行。” 此话一出,不只祁涟,便是左安都有些诧异了,他们原本的计划,可并不是将这三姐弟一起带上的啊! 第二十二章 露馅 毕竟他们此次出行是带着任务的,人多眼杂,若是耽误了差事可是不妙。 公子之前也说的是会另派几人护送他们到雍城去,现下为何就改变主意了呢! “公子?” 左安欲言又止,虽然这姐弟三人身份特殊,但还不值得他们公子如此特殊对待吧!不过是手里一颗不受控制的棋子而已。 左脉之抬手打断了他,“这件事我自有分寸。” 他又转头看向祁涟,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强势又霸道。 “衡大娘子,经过这一遭我想你也知道了这外面的世道并不太平,就凭你们姐弟三人想独自去到雍城更是不太容易,所以在下可是怀着十分的诚意邀请你们同我们一道。” 说实话,祁涟是不太喜欢左脉之这种淡漠又带着些高高在上的态度的。 可他们才刚救了自己的命,加上他所言不虚,祁涟实在是没有办法婉拒他的好意邀请,若是能和他们一起上路,那一路上定然会少许多麻烦。 许多个念头在她脑子里转过,最终,祁涟还是选择接受了左脉之的好意,又朝他行了一礼道,“如此便麻烦左公子了。” “不过是顺手帮助一把的事,对我来说不算麻烦。”左脉之扫过她的动作淡淡道,心中越发莫测起来。 殊不知,这话又惊掉了左安等几个兄弟的下巴! 这…这…这,他们公子原是如此乐善好施之人吗?怎么以前在雍城没见公子主动帮过哪家小娘子呢! 左脉之是不知道众属下心里的小九九的,话毕,他又好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刚才我看娘子所行之礼,仿佛是前朝皇室之中惯行的,不知娘子是从何处学来的,但是如今已是乾国,新皇当政,为了娘子的安全着想,以后还是不要再做这番举动为好。” 祁涟听见此言面上虽然不显,但心里却是突突地打起鼓来,害怕被人瞧出破绽,这事她确实做得有些鲁莽了。 也是她骨子里刻下的教养使然,下意识地便向左脉之行礼了,却不想这人是个观察入微的,这么点儿疏漏都被他捉住了。 按他所说,大夏是前朝,如今已是乾国,那么她一个乡下的女子居然会前朝皇室的宫廷礼仪实在是一件令人费解之事。 祁涟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如何说辞,脸上闪过一阵慌张。 场面寂静良久,她才磕磕巴巴道,“这......,小女子出身乡野,从小未读得几本书,也没学过什么规矩,刚才那般,也不过是在乡间看见别人那样做东拼西凑的一些动作,东施效颦罢了!公子千万不要取笑于我,以后我可再不敢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了。” “娘子记着便好,如此荒郊野外的除了我们也无人看见,你不必太过紧张。”左脉之道,看起来好似相信了祁涟的一番说辞。 祁涟心里偷偷地摸了把汗,这事好歹是糊弄过去了。 不过这短短的几句话,其中透露的信息可是巨大的。 左湙一眼便认出她行的是大夏的礼仪,那他的身份也只怕是不简单,也不知道自己答应与他们一道是对还是错。 但眼下来看,这却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了。 一行人也不便在这荒郊野岭待太长的时间,要说左安实在是个妙人,左脉之是个冷淡的性子,这一路上的气氛真是全靠他来烘托了。 走到山下,便见两辆马车并排停在路边,几个左脉之的手下站在马车边等候,高冷的左公子自顾自地上了他的那辆车。 左安带着祁涟姐弟来到另一辆马车跟前道,“衡大娘子,这是公子给你们准备的马车,请上去吧!你们姐弟最近想来也没睡过什么好觉,先在马车上好好休息一番!等咱们到了祈城,再好好休整。还有你身上的伤,到了祈城我马上请大夫为你诊治。” 如此提前做好了准备,便是左安再说这是个巧合那祁涟也是不信的。 “多谢左安大哥了!”祁涟道。 祁涟自觉左湙已经帮了她们不少,反正也不在乎这一件两件了,便没什么负担地接受了,坦坦荡荡地带着弟妹上了车! “谢谢你左大叔。”映之语气中带着奶音也同样郑重地感谢道。 “哈哈。”左安稍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嘻嘻哈哈他是在行的,可真真到了这种时刻他反倒是有些腼腆了,“这些都是公子的命令,你们感谢公子便是了。” 祁涟微微一笑没再说话,转身进了马车。 左安却是被这一笑闪了眼睛,真觉得有个绝世美人在他面前展颜一笑,那光芒亮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继而揉了揉眼睛,睁眼又是衡大娘子那平平无奇没有丝毫出彩的样貌,让他不由得怀疑刚才定然是自己眼花了。 马车内虽装饰素雅,但细节之处却透露出不凡。 车座上的软垫、摆放的小几,甚至是小几上的茶具、茶点等都透露出左湙这个主人身份的不简单。 马车内没有外人,祁涟便没那么拘谨了,放松身子瘫倒在软垫上。 方才她实在是伤得不轻,现在浑身就无一处是不痛,不过祁涟向来是喜欢苦中作乐的。 惊讶于自己竟能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这般勇猛的同时,对自己很是佩服了一番。 在车厢中打量一番之后,心思便飘向了别处。 这人呐果然是由奢入简难,这宝车软垫、香茗茶点准备着,祁涟以前的那种骄矜之气一下子便回来了,深以为还是喜欢做公主时的生活,怪不得这世界上爱钱的人那么多呢! 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他们现在寄人篱下,全靠左湙依仗,以后还是得想办法赚钱才是正理儿。 这厢,衡语嫣看着祁涟用着车上这些富贵人家的东西没有一丝陌生之感,诚然心里是划过些许疑惑的,但仅剩姐弟三人相依为命的她下意识地不去多想那些有的没的。 看着大姐熟练地照顾弟弟喝茶吃点心,虽然手脚略显笨拙但眼里的关心却是真的,语嫣便将心中的那些阴云打散,露出一个发自内心愉悦的笑来。 第二十三章 风华 “语嫣,你快尝尝这个玉髓芙蓉糕很好吃的,你最近长身体要多进些食物知道吗?”祁涟看着语嫣小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全然不像映之看着桌上的美味便停不下嘴了,便出声催促语嫣道。 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太懂事了,也太要强了些。 “嗯,大姐你也吃啊!”语嫣笑得甜甜,也递了一块儿糕点给祁涟。 祁涟没多想,吃了几块点心便困倦起来,抱着映之窝在车厢角落打盹儿。 她也是疲惫以及,靠在柔软的车厢内壁,不过几息神志便有些模糊了。 姐弟三人的马车内十分安静,左安胯下骏马护卫在左脉之马车左右。 左脉之生来便是个神仙似的人物,至少在雍城大部分官家小姐眼中便是这样,举止爱好皆行的是风雅之事。 此次出行因要横跨多地,路途遥远,左脉之多数时间便是在马车上度过的,闲时品茗、抚琴,在普通百姓眼中那便是神仙才能过得如此惬意的日子。 马车两侧的珠帘垂下,他清俊无双的脸在珠帘后若隐若现,白皙修长的指尖拂过琴弦,琴声徒然在空旷的山中荡开,琴声温婉却又刚毅,悠悠荡荡,又似高山流水,汩汩韵味…… 祁涟与弟妹两人入睡不久,车外便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映之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声“真好听”又转身睡熟了。 祁涟也在半梦半醒间,耳边萦绕着《风华录》灵动高华的曲调,想起前世那些她珍藏在心底的温暖记忆。 “想不到这左公子还真是才华横溢,琴技高超,竟能将名动天下的《风华录》奏得这样传神,想来要是连苏大师还在世的话,定然会将他引为挚友!”祁涟喃喃道,竟已经沉浸在了这美妙的乐曲之中。 连苏先生乃是她前世大夏最出色的乐师之一,善操琴。 传闻他乃是个真正淡薄高洁之士,曾经为了逃避朝廷的封赏而逃进了深山隐居起来,一住便是十年。 后来先祖皇帝承诺不再强迫于他,他才再次出世,暂居在雍城外的一座无名山峰之中,偶尔进宫为先祖皇帝奏上一曲。 这首曲子乃是连苏大师的绝奏,是他死之前谱的最后一首曲子。 名为《风华录》,演绎的便是大夏近百年来出现的那些精彩绝艳、风华绝代的女子风姿,可谓人间颂女子之极。 这首琴曲的琴谱在连苏大师过世后广为流传,可惜真正能弹出琴曲其中意蕴的人万中无一,之后便渐渐在下层民众之间销声匿迹,只在达官显贵之间还能偶然听之。 祁涟前世第一次听这首曲子是在宫中,专司教授皇子公主的乐师为他们弹奏的第一首琴曲便是它,当世惊鸿,便得此生,祁涟再未忘却过。 按说当时教授他们琴技的乐师已属世间操琴技巧极高之人,如今听来,也比不上这位左公子琴曲中富含意蕴之十一。 那位乐师当时便说过,若是心中只懂得玩弄技巧,而内心没有真正地欣赏这些女子的风姿,世间那些崇尚男尊女卑的士大夫们,是绝弹不出这首琴曲真正的神韵的,他十分惭愧,也免不了世俗的那些思想。 如今再听这左公子的琴音,仅因为这一个原由,也值得祁涟对他另眼相看了。 …… 旭阳山的山匪一夕之间被一锅端了个干净,连带着沿途的那些黑茶棚也被肃清地差不多,从此多地往来祈城又多了一条坦途。 祁涟在祈城住了几天,身上的伤也养好了大半。 这里大街小巷几乎都在谈论旭阳山山匪被剿灭的消息,不少百姓拍手称快。 这位左公子虽说打着走商的幌子,行为动作实在是太过敷衍,直至到了祈城,他才吩咐左安象征性地置办了一些当地的物产,扮作要贩商的样子。 他们做的这一切都没有刻意地在衡家姐弟面前隐瞒,好像有意无意地,左湙便在告诉祁涟,自己的身份并不简单,并且他也不打算有所隐瞒。 祁涟同样有种预感,左湙迟早有一天会把他的真实意图告诉她,并且如今距离这一天并不遥远了。 这一行人并不急着赶路,他们到了祈城之后便找了个住所安顿了下来。 之后的日子里左湙便时常带着衡家姐弟三人在祈城游山玩水,去了不少有趣儿的地方。 祁涟前世从未出宫闲逛过,因此外界的许多东西她都感到新鲜,好奇的样子也是挂在脸上的,误打误撞地十分契合衡语璇乡下丫头的形象,又让左安等人有些看不明白了。 跟着左湙的这几日里,他们姐弟吃穿用度皆换了个档次。 人靠衣装,凭着些华丽的绫罗绸缎撑起来,瘦骨嶙峋的姐弟三人居然有了些富贵人家的气派。 除去祁涟,映之和语嫣刚开始是不习惯的。 他们以前穿着皆是粗布麻衣,这些摸上去柔软的衣料都是些富贵人家才能用的,他们是从未肖想过的,因此便显得有些局促。 对于左公子这般的举动,刚开始祁涟也是不明白,但自从一次左安和她闲话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试探起她那个未谋面父亲的情况时,祁涟便觉得左公子如此善待他们的因由便是出自于此了。 或许,原身那个还未谋面的爹真的在雍城谋到了一个高位,才值得左湙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地来笼络他们三姐弟,其中所图定然不小。 如此思考一番之后,祁涟对于左湙这些举动便看得淡然了,之后始终会付出代价的东西,现在也理所应当地该享受这些。 内心里原主对那位形象模糊的父亲其实并无什么深厚的感情,加之祁涟对于这位没有担起丝毫父亲责任的男人也无什么好感。 所以对于左湙或许存在的某些目的,她愿闻其详。 当下跟着这位左公子,能让映之和语嫣提前见识一下富贵人家的生活,以免等到了雍城之后,乍然富贵,被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迷了眼睛,失了本心,也是好的。 第二十四章 夜话 祁涟从来不是什么矫情之人,既然心中打定主意便不再胡思乱想。 左湙一行人在祈城一间普通的客栈包下了几间屋子,映之被安排和左安住在一屋,姐妹二人自然便是一间。 这晚亥时三刻,因白日里众人游览了祈城着名的风雨廊桥有些疲累,其他人便早早入睡,只祁涟却并无睡意。 祁涟睡姿端正堪配大夏公主的尊称,双脚伸直,双手相交放在小腹位置,头也端端正正地放在床上软枕之上。 因睡不着,便望着床顶间挂着的包裹了安神香的粉紫色绣云纹缠枝牡丹香囊出神。 语嫣躺在里侧,侧脸朝向床里一侧睡得十分安静。 姐妹俩身上着的皆是松江细布做的月白色里衣,柔软亲肤,穿着它祁涟身上起的红疹都消了大半。 她对于这些布料的价格是不太了解,但她摸着同前世在宫里用的也差不了许多。 可据她最近几日的观察,普通百姓大多数穿着的还是用麻线编织的衣物。 能够舍得用如此上乘的面料来给他们做里衣,可见这位左公子真的不是什么身份普通之人。 又能和州府扯上关系,祁涟猜测左湙身份实在应当不低,就算不是官宦子弟,但其家族一定和官场有理不清的关系。 祁涟思绪如同天马行空,不知辗转腾挪了几个时空一直都了无睡意。 直到那端庄的睡姿快要支撑不下去,身子僵硬地想要换个姿势的时候,身旁她以为早已熟睡的语嫣却突然开了口。 “大姐,你还未睡么?” 想动弹一下的祁涟顿时僵住,“是呀!不知为何今日一直难以入睡。语嫣你是想起夜吗?” 语嫣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一双杏眼看着祁涟,“不是,大姐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祁涟闻言,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才说道,“你说罢,有什么话想同大姐讲的。” 屋子里安静了几瞬,语嫣才道,“大姐,你觉不觉得左公子他对咱们太好了些么。 不仅为我们准备衣物,还带咱们四处游玩,咱们如今的吃穿用度我瞧着比咱们镇上的钱老爷家用的还精贵许多,他们对咱们这么好,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莫不是咱们遇上了比那群山匪心机更深之人。” 钱老爷乃是青山镇上有名的富户,家中家眷又是出了名的爱显摆,因此青山镇上几乎的所有百姓都知晓他们家过着怎样富贵的日子。 那里的小孩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长大了要过上钱老爷家那样富贵的日子”。 语嫣第一次出远门,钱老爷家便是她见过的最富贵的了,所以不自觉便拿了钱老爷出来比较。 她身子埋在被子里,手心却有些薄汗,攥着被角的手微微发紧。 小女孩儿眼睛晶亮,一骨碌将心中藏了许久的疑问说出来,她顿觉轻松不少。 祁涟心说那群山匪能有什么心眼呀!皆是些无脑莽夫。 可语嫣直觉还是颇准,这位左公子不就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儿吗?只可惜这话却是不能说。 只不过,若是什么都不同语嫣提及,又免不了让她忧思多虑。因此祁涟思索一番,还是决定先将自己的一些猜测告诉语嫣。 “语嫣,这件事大姐本是不愿意同你说的,但既然你已经有了这般思虑,大姐也不能还将你当成个稚儿,什么都将你瞒着了。” 语嫣闻言双眼十分郑重地看着祁涟,好似将要被告知什么天大的秘密,“大姐,我已经不是孩童了,有什么事你也不要瞒着我,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分担。” 祁涟闻言轻笑了一声,“傻丫头,现在咱们有吃有穿的,哪有那么多不好的事啊!不同你说,只是不想你同左公子他们相处时有芥蒂罢了。” 顿了顿她才又道,“其实也并无什么事,只是左公子他们待我们如此,大概是咱们爹爹在雍城谋了什么好差事,这位左公子大概是想利用咱们达成某些目的。你也不必太过忧心,这件事情交给大姐解决,你只管安安心心照顾好自己便是。” “可话又说回来,他对咱们的救命之恩实在不假。若不是左公子他们救了我们,纵然咱们再有利用价值,可没了性命,便什么都没了。生恩大过天,对于左公子咱们要常怀感激之情,你可知晓。” “原来是这样的。”沉吟良久语嫣才道,她语气十分平静,似乎对此事接受地十分坦然。 心中的疑惑被解开,语嫣顿时轻松不少。 “如此这样我便明了。大姐,咱们没了娘的这些日子,我可是将这世间的人心都看了个遍,像咱们这等无依无靠的孤儿,示弱乞怜不仅不会得外人的怜悯,反而会引得那些恶人更加幸灾乐祸。” “若是咱们对左公子无甚用处,他不求任何回报地对咱们好,那我心底还会感到些不安,相反,咱们对人有利用价值,我们享用这些才能更加心安理得。左公子救了大姐和映之,我也是从心底里感谢他的。” “更何况,爹爹抛弃咱们和娘亲这么多年,左公子又救了我们,报答他也是应该的。“ 自古女子地位便是卑贱,因为大姐是家中的第一个孩子,虽更喜爱男孩,可爹爹以前在时对大姐也是颇好的。 直到她出生,爹爹见她还是个女子,心中自然就没有那般喜爱了,当时的她虽然年纪尚小,可隐约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更何况衡立轩离家多年,那点微末的父女之情早在时间的流逝中消失殆尽。 如今他们北上寻父,也不过是需要大人庇护罢了,对于再见父亲的期待语嫣早已没有了。 祁涟惊讶,想不到这个妹妹这么小的年纪就将事情看得这般透彻。 她心下又不由地叹气,寻常人家像语嫣这样的年纪的小娘子多数还在父母膝下承欢,那里经历过他们这般许多。 可这么小的孩子,若是现在就对生活失去了期待,心中全是对着世道不公的愤懑,那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感到快乐的。 第二十五章 前世 祁涟伸手拂了拂她披散的长发,嬷嬷曾说过,头发越软的人,心底也最是柔软,“语嫣,须知咱们生在这个世道,虽如今看到的都是些丑陋不堪的事,遇到的都是坏心肠的人,但我们也要相信这世间还是有真善美的事情存在的。” “而且,有些人对你好也不是非得就要求你回报的,譬如大姐和映之,我们便是你一生都可以依靠的人,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熟知以后不会遇到比家人对你还要好的人呢!” 眼看着语嫣就要辩解,祁涟微笑着阻止了她又接着道,“别急,所以我们也不应当对所有的事情都报着消极的态度,要知道寻常度日,还是有许多值得期待的事存在的。以后你会知道,这世上会有真心以对的家人,也会有相见恨晚的挚友,不要因为一时的沮丧而丧失咱们对美好日子的期待。” 语嫣似有所悟地点点头,毅然说道,“大姐,你和映之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此刻的语嫣或许还不太了解祁涟某些话的意思,但今晚的这场谈话却在她心底里铭记了许久。 姐妹俩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话,直到月上中天,祁涟小打了个哈欠,语嫣瞧着也是睡眼迷蒙,姐妹俩方才入睡。 自从两姐妹谈过之后,语嫣平日里说话做事便自然了许多。 ...... 若说一个漂泊的灵魂,还魂到一陌生的身体里第一要紧的事是什么,那估计人人都会认定是要弄清楚原主的生平了。 要说祁涟也算幸运,一到这身体里那衡语璇的记忆便往她脑子里钻,不至于冒出些惊人之语叫人当了妖怪烧死。 可不幸的是,这小娘子没什么大的造化。 生在一贫苦人家,从小听到看到的都是些家长里短、鸡零狗碎之事。 要说说当今的世道局势,那龙椅上坐的又是何人,这位姑娘大约从出生起便没思考过这问题,脑子里真是空空如也。 偏偏身边又只有两个更加年幼的弟妹,之后到了山匪手里也没得到些有价值的消息,因此这么长时间以来,祁涟对如今的形势可谓是两眼一抹黑。 眼下到了祈城,祁涟便终于有了机会打听清楚了如今是何年月,世道又是个怎样的世道。 却原来,此时距离她死的那一年也不过堪堪才过了十一年的光阴,如今的乾国也不过建立十年而已。 而当今圣上,正是当年大夏的镇国大将军——贺正。 如今这世道,虽称不上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对比她父皇祁云崇在位那几年,坊间的形状可真是有了大大的改善。 在祁涟这几日的探听里,多数的百姓对如今这位圣上行事都是推崇备至的。 十二年前,由于玄正帝的昏聩无能,官府的苛捐杂税层层盘剥,加之国内连年的干旱,下层的百姓日子过得十分艰辛。 许多百姓因吃不起饭被活活饿死,有些州县甚至出现了剥树皮而食这样听来骇人听闻之事。 草木俱尽。 饥荒之极,为了活下去,许多百姓不得不铤而走险沦为强盗。 那些同样流离失所的百姓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在四野游荡,运气好些的能到个临时遮风避雨之所,而那些苦命的遇到些山匪强盗便立时做了刀下亡魂。 在那个吃人的世道,想安安分分地做个老百姓,却是最难的事了。 之后,那些活不下的百姓们最终还是揭竿起义,欲要推翻这个已经充满腐朽的泥淖味的王朝。 朝局动荡,满朝文武和祁氏的皇亲贵胄们纷纷追随玄正帝逃去了西南。 可惜,在路上便被奋起的起义军杀了个干净。 同时,趁着大夏军队忙着镇压国内四起的起义无暇他顾之时,北方凉国的铁蹄几次扣边骚扰北方边境城市。 待得知大夏国内的局势时,凉国大军便趁此机会一路势如破竹地打到了大夏的皇宫,在雍城大开杀戒,城中之人十不存一。 又席卷了存于国库的金银珠宝和雍城各处的粮仓,迅速返回了他们的大本营。 皇帝身死,官员们死的死,逃得逃,整个国家混乱地不成样子。 正是这时,远在西北的将军贺正一边抵御着北部凉国的进犯,一边痛陈于国境内百姓的惨状,深感百姓生活困苦,不忍心见到大家再遭受磨难,于是愤然起事。 当时逃亡在外的大夏丞相左光霁深感贺将军的大义,便立即决定投靠明主,帮助贺正肃清河内,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镇国大将军贺正率领众军勇猛无比,很快地就追击到了凉州城,后大败凉国军队,一路打上了凉国国都。 最后,凉国国君自动上缴了降书,又交出了掠走涟漪公主的王爷耶律沙曼。 凉国求和态度诚恳,又因为此次发动战争的根源耶律沙曼已被凉国王处决,再加上大夏国内本就不安宁,再经不起战争的消耗。 贺正便顺水推舟地接受了凉国的降书,又转身回去镇压国内的农民起义。 待这一切祸端都被解决之后,玄正帝的尸骸都不知道被扔到哪儿去了。 祁氏皇族大部分都在那场农民起义中丧生,就连唯一留在雍城的公主祁涟也死在了凉州城外。 剩下的几个旁支手中既无人马也无兵权,还靠着起义军接济,自然不敢夺贺正之威严,都默默着不发声。 一时间整个大夏群龙无首,各地官员茫然无措,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于是,身为丞相的左光霁便带头上谏。 请求大将军贺正为了天下平民百姓,为了江山的稳定,登基为帝,重振国祚。 那些能在官场上浸淫多年的官员们,自然都不是什么脑子不灵光的。 此话一出,侥幸还活着的文武大臣们纷纷附议。 再三推辞之下,大将军贺正顺理成章地登上了帝位,乾国便就此建立了。 那贺正虽是个武夫,却在治国之道上颇有建树。 第二十六章 巾帼 自他当政以后,先是颁布政令减轻了百姓的赋税,划分出大量荒地供百姓开垦,大力发展农业和商业。 又大开科举,选拔治国治世之能臣,改革法度,整顿吏治。 这样一番治理下来,十年过去,如今整个乾国已是一番欣欣向荣之象了。 最令人惊讶的是,在这段轰轰烈烈、英雄辈出的立国伟业里,祁涟居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这可真真儿地叫人惊讶。 要知道,在这些士大夫看来,自古女子便是男子的附庸,她们或许天生最大的能力便是相夫教子,在这个男权至上的时代里,许多女子在史书上连一个姓名都无法留存。 祁涟自觉何德何能,居然能让这群傲慢的士大夫们允许她一个女子的名字与这些‘伟丈夫’们并肩。 当时,左安正领着衡家三姐弟在客栈附近的一家茶馆听书。 左大爷看起来对此类活动十分熟悉,甫一进楼,便叫小二唤了一个倒水添茶伺候人的丫头,又想再添上两个弹小曲儿的。 若是映之语嫣不在此处,祁涟尚可允许自己体验一把勾栏听曲的乐趣。 可她对于此种带坏小孩子的行径十分地不赞同,虽未明言不妥,可是射向左安的眼光里那反对的意味可是明晃晃的。 左安对于如此炙热的目光全不能当作没看见,反应过来之后咳嗽了两声,又掩饰般地摸了摸鼻子便示意小二将唤来唱曲儿的俳优叫走。 这衡大娘子虽然年纪小,但眼中的威压却实在不轻,整的左安下意识地便想听她的吩咐,反应过来之后又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真是个‘贱皮子’,又不是公子,为什么要听她的吩咐。 映之的眼神在大姐和左安之间逡巡,仿佛洞悉了某种诡异的气氛。 恰在此时,左安点的茶水点心一应端了上来,楼下戏台上的说书先生也开始用那勾起人十分好奇心的语气开始了讲述。 传闻,这位涟漪公主在宫中之时并不受玄正帝祁云崇的喜爱,在大夏的朝政还算稳固的时候,这位公主一直久居深宫默默无闻。 直到玄正帝带着亲信弃都出逃,整个雍城的勋贵子弟都逃了个干净,这位公主才第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贪生怕死的人都逃了个干净,而这位公主却站了出来,独她一个人守卫着王宫,守卫着大夏皇族的尊严。 据说凉国铁蹄入城之时,这位公主正穿着公主仪制的袆衣,寒风凛冽,她就站在太仪殿三十九层台阶的最高处。 呼啸的北风将她的秀发吹地猎猎作响,可她的表情却是一片平静肃穆。 凉国的士兵将她带走时她面不改色,只对那为首的将领说了一句话,“今为大夏公主,大夏存,我便存,大夏亡,我便亡。凉国的铁蹄可踏碎我大夏的山河,可踏不碎我祁氏皇族的脊梁”,之后便从容赴死。 又传闻,涟漪公主死之前最后一次出现便是在凉州城高耸的城墙之上,当她看见凉州城的百姓被凉国军队肆意屠戮,她深感玄正帝为帝昏庸无道,德不配位,才让大夏的百姓遭受如今的苦难。 她身为大夏的公主,享百姓供奉,此刻却无力救他们于水火,只能以此身告慰天地,以偿她父皇犯下的罪孽。 然后纵身跃下城楼,身上的公主袆衣被破空的风声吹地咧咧,宽大的袖袍覆在她身上似一双翱翔于天地的翅膀,她脸上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仿佛死对她来说是那么从容的事。 凉州城沦陷了,可涟漪公主的死却似吹响反攻战的号角,没过几日,镇国大将军贺正的军队便率军夺回了凉州城。 当贺正率军队在凉州城外发现涟漪公主尸身的时候,她的呼吸虽已停止,但脸上神情依然鲜活,好似仅是睡着了一般,明艳万端,耀目夺日。 周围停着不少塞北的秃鹫,可这些阴鸷贪婪的灵魂却没有伤害地上的女子一分一毫。 在那之后当地人传言,这些秃鹫都是有灵性的生物,它们感悟涟漪公主是为了凉州城的百姓而殉国,所以不忍心破坏她的遗体,便让她在雪地里长眠。 而且那些秃鹫停留在周围,也是不是为了破坏,而是为了守护。 当时的世人都说,大夏皇帝的七公主祁云雪花容月貌,有仙人之姿,乃是世间一等一的美貌女子。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身处深宫中的涟漪公主,才算的上是这大夏最美的女子。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这世上最美的诗句,也不能完全展现出她的美来。 只可惜她藏于深宫,一直不为人所知。 直到祁涟公主以死殉国,世人才发现,原来大夏皇室还有这样一位巾帼不让须眉、性情刚毅的公主。 而为了彰显贺正对这位殉国公主的敬意,如今这位正德帝宣布乾国建立时,第一件事情便是以公主的礼仪安葬了祁涟。 据说,涟漪公主那豪华的陵墓现在还伫立在凉州城外呢! 或许是涟漪公主香魂保佑,这些年来凉国屡次进犯乾国,都被阻在了凉州城外。 当地的百姓都觉得,这是祁涟的信念在护佑着凉州城,便在城外当初发现祁涟尸身的地方修了间庙,又塑了个泥像以此来纪念这位公主。 听罢这里,祁涟已然维持不了骨子里的公主仪态,她眼睛睁得老大,险些被刚吃进嘴里的点心呛到。 实在是没想到这些百姓对鬼神之说竟然如此信服。 也不消说听见自己的陵墓是多么地复杂心绪,便是坊间将她死之事传得如此荡气回肠,便让祁涟有种错觉,觉得自己真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了。 可惜,世人都愿意将一些东西美化成自己希望听到的那样。 岂知,她死也不过是因为被那些凉国士兵玩儿腻了,耶律沙曼为了斩草除根,以绝了大夏王族卷土重来的可能。 于是,她便被一根金簪送了命,断然是没有殉国那一说的。 第二十七章 疑惑 由此可见,这江湖传言实在是不可信。 左安想来是听到过许多这等传闻了,脸上神色不见丝毫波澜。 倒是语嫣和映之因为没到这等茶楼酒肆消遣过,被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勾得十分入迷。 对于那故事里的涟漪公主,更是敬佩非常。 “左护卫,像你们这等走南闯北的商贾定然听过许多事情,那这位涟漪公主真如这故事当中说地这样厉害吗?”回过神来,祁涟忍不住向左安询问。 这世间又有谁能对自己的事情不感兴趣的呢! 虽然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但之后的事情祁涟还是很有兴趣一探究竟的。 祁涟觉得她实在是一个非常乐观之人。 “衡大娘子,在我看来今天咱们今天听到的这个版本的故事算是相当正常的了。”左安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对祁涟的大惊小怪感到十分地‘不屑’。 左安脖子伸长凑近她低声道,“你可不知道,我可听过更加离奇的。有说这位涟漪公主貌若天仙,凉国士兵看见便走不动道的;也有的说这位公主背生双翼,可从凉州城的城墙上纵身一跃,一身武艺可在敌军阵中走上几个来回的,似这等玄之又玄的故事,我可不知道听说过多少个版本呢!” 说罢摇头晃脑陶醉一阵,对于自己的博识十分满意。 祁涟听得是连连眨眼,对于民间百姓的想象力感到十分佩服。 不过,有一点那些人却说得没错,她却是是个天香国色的大美人。 “那,这么多个不一样的故事,到底哪一个是真的呢?”祁涟追问,“想来左护卫你走南闯北见识颇多,定然是知道的。” “这我可不清楚,我又没亲在现场怎么能知道呢!不过,公子倒是知道,当时……”,说到这里左安戛然而止,嗓子里像是被堵了什么东西似的,就是说不出话来。 场面霎时变得安静。 左安这会儿心里真是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苍了天了,他怎么把这话说出来了。 天知道这么多年,公子最不喜的便是听见有人议论关于涟漪公主死的事,这要是知道他说漏嘴了,还不知道他能不能瞧见明天的太阳呢! “当时怎么样啊?”祁涟仍就急急地追问,“莫非,你们公子当时在场?他那时才多大呀!他是怎么出现在哪儿的呀?莫非他是凉州人么?” 左安开始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就是不愿意正面回答祁涟的问题,都怪他嘴太快,没个把门儿的。 祁涟还在睁着求知的眼睛不停地追问,左安实在是怕了祁涟这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又实在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搪塞过去。 他瞧着两小的都听着说书的讲得入神,没注意这边儿,便硬着头皮双手合十向着祁涟告饶,“衡大娘子,你可别问了,公子是最不喜别人提起这事儿的,他要是知道我同你说起了这个,会杀了我的。” 祁涟咂了咂嘴,犹豫片刻收起了那询问的模样。 她自觉向来是个善解人意之人,看见左安一脸十分为难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了。 不过这心中的好奇却愈发浓郁了,这个左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人现在看上去不及弱冠的模样,算算十一年前她死之时也不过是个幼稚孩童,难道他那时就已经去过战场了吗? 哪个富贵人家会让自己的子弟那么小便去战场冒险的,祁涟想着。 心中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反而有了更深的疑惑,但祁涟也不急于在这一时半刻就得到答案,她想她最终总能知道的。 他们出门听书后没过几日,左脉之和左安便开始忙了起来,几日都不见人影,颇为神秘。 未免多生意外,祁涟便每日拘着语嫣和映之待在屋子里,少往外面跑。 可孩子玩儿心总是重,轻易是在屋子里坐不住的,特别语嫣和映之从下在乡下长大,早就习惯了在那阔大的山野之间放肆地疯玩,这哪里是轻易能待地住的呢。 祁涟便托了左脉之的下属帮忙购置了一些书籍,开始在屋子里教导两个弟妹学问。 在她的记忆中,她那远在雍城的父亲在大树子村时曾也是同母亲度过一段赌书泼墨、红袖添香的日子的,原来的衡语璇因此也识得一些字。 后来衡立轩离开以后,母亲也没少督促过她识字,这种情况直到映之出生,母亲身体变得不好方才停歇。 虽然原主不算是那有学问之人,可眼下教两个弟妹还是完全够了的。 更何况如今这身子里存的是祁涟的灵魂,教授两个未开蒙的孩子便更是不在话下。 至于语嫣,祁涟从来便不是一个标准的皇族公主,前世她那些姐妹学习的礼仪才艺她从来便未曾上心过,所以对于该如何将语嫣培养成一个淑女,祁涟实在是有些没有头绪。 不过,虽她技艺粗浅可约莫还是听说过那些世家大族如何教养子女的,女子虽然不能同男子一般在外面的书院读书,但许多人家都会在家中开设书室,延请名师于家中教授。 当然他们现在是没有这个条件的,不过祁涟有信心,等到了雍城安顿下来,便要好好教养语嫣。 她幼时便吃了许多苦,现在年纪轻轻便有了当‘母亲’的职责,心里免不了就想将自己觉得好得都教给语嫣。 以往嬷嬷总觉得她不懂事,不知道她知道了这件事后会不会感到些许欣慰。 …… 春雨洗残雪,春风轻布衣。 祈城隶属南方,每年四季景色最为分明,过了立春那日,整个祈城好似便换了花样。 朝来庭树有鸣禽,红绿扶春上远林。城里城外,无不彰显着春日的来临。 就在祁涟三姐弟都快要习惯在祈城这清幽娴静的日子时,左安有些突然地便告知他们,即将启程去往雍城了。 “我们一行人出来也快大半年了,家中老太太想咱们公子得紧了,催咱们回去看看呢!”左安是这样对祁涟说的。 第二十八章 天林 于是,众人清点行李,不过一日便出发了。 直到清点行李之时祁涟才发现,这段时间左湙给他们添置的东西实在是多,三姐弟的衣物都能收拾出一大箱子来,叫人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前一段时间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在祈城磨蹭了许多时日,可自从他们从祈城出发之后,这赶路的速度就好似有瘟神在后边催似的,每日天刚亮便出发,直到暮色渐深才会找地方安置。 祁涟可真是相信了左安说的话,若不是家中想得紧,他们能这样疲于奔命吗! 这般车马劳顿,每日颠簸,可真叫祁涟吃不消,她以前可从没乘坐过这么远的马车,如今看来远行实在是遭罪。 这日车队路过一个叫天林镇的地方,天色还尚早,可马车行进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不久,左脉之便派了左安过来支会了祁涟一声。 “衡大娘子,公子说今日咱们便休息在这天林镇上,咱们待会儿便能到客栈。” 祁涟掀了马车的竹帘朝左安道了谢。 天林镇地处南北交界处,虽是个小镇,可南北往来之人颇多,贸易也十分繁荣。 祁涟和语嫣在客栈稍微歇息了一会儿,左安便带着映之来唤她们。 “衡大娘子,今日在这天林镇上休息,我们顺便补给一些物资。你以前必然没有来过这天林镇吧,此地虽小,却连接南北,平时往来之人众多,汇聚五湖四海之人,这里的美食也较平常之处更多。 坐了这许多日的马车,想必你们路上都没有怎么吃好吧?嘿嘿,公子道今日晚膳咱们就不在客栈里用了,去那镇上最好的酒楼点上一桌席面。”左安满脸堆笑地对祁涟说道。 他们公子平日里可没这么细心还会考虑他们这些糙汉子,若不是祁涟姐弟三儿跟着,公子哪有闲功夫管他们这群莽汉是不是吃的不太顺心呐! 要知道这天林镇虽小,可却是一处南北美食聚集地,以往他们每次出任务路过天林,别的可以不管,可这五脏庙是一定要祭好的。 本以为这次与公子同行是不会让他们如此放纵的,可没曾想因为衡家三姐弟的缘故,他们还是有口福吃上这镇上最好吃的席面。 既然左湙都发话了,祁涟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况且虽然羞于出口,但是她却是同左安有一样感觉,这一路上因为赶路而啃的干粮,实在是不好入口。 没有任何困难的,受左湙照拂的这段日子,她十分顺畅的将以前当公主时养尊处优的习性养了回来。 虽然略有收敛,但骨子里好享受的性子也是挡不住的。 祁涟姐弟三儿虽然经过这阵子的调养,模样俊秀了不少,但还是普通人模样,再加上年级尚小,因此不必遮掩大大方方地便出了门。 偏生因为左湙容貌生得太过俊美,一旦到了人多的地方,他便不得不遮掩一二,出门的时候居然带了个女子常会用的幂篱。 出门之时,映之还非常好奇地朝左安问了,“为什么漂亮大哥哥要带个奇怪的帽子将脸遮起来呢?” 对此左安只能在他家公子锐利的眼风下,掩饰般的摸了摸鼻头。 左脉之从来是不大同小孩计较的,不知今日怎么便起了兴致,偏要睚眦必报。 他见左安牵在手里的映之仍然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盯着他的幂篱瞧,便对他道,“映之你年纪尚小还不懂,这世上许多人都太过虚妄,相信的皆是自己眼前所看见的,有时太过华丽,反而会迷失自己,我带这东西,便是叫他们不要迷失在其他的幻觉里,从而用内心去感受真实的东西。” 这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在场恐怕没有几人能听得懂。 便是左安这等跟在左脉之身边许久的人都常常会出现听不懂他家公子话中深意之时,就更遑论才刚刚启蒙的映之了。 左安暗自腹诽,还不就是因为映之又拿公子的容貌说事儿吗? 非得说些让小孩听不懂的话,别人都说七窍玲珑心,可要让他来说,他家公子比七窍玲珑心都还要多两窍,足足有九窍那么多。 祁涟忙把映之拉到身后,脸上笑容十足端庄可亲,“左公子千万莫要同映之计较,他小孩子不懂的。” 左脉之掀起面纱看了祁涟一眼,脸上却没有生气的神色,他唇角微掀有丝笑意,“衡大娘子放心吧,我是不会同小孩子置气的。” 说罢放了面纱,首先抬步出了客栈大门。 出了客栈,就见这天林镇果然如同左安所说的那样,因为汇集了南北来往的客商显得十分繁华,街上人流如织,加上道路两旁小贩的叫喊更是显得热闹喧嚣。 在去往酒楼的路上左安还给映之买了许多零嘴儿,只把他乐的见牙不见眼。 “想不到这小小的天林镇竟如此热闹。”祁涟低声感叹了一句,看着大街上人流如织,热闹的程度竟与祈城不相上下,可祈城乃是一州首府,而这天林却只是一个小小的镇子。 “这里地理位置优越自然造就了与别处不同的繁华,衡大娘子想必显少出门,以后你去的地方多了,对这些不同地域的不同风物也就不会感到奇怪了。” 这大街上的人实在是多,他们一行人被在挤一个小圈子,左湙的护卫们走在周围,有意无意地将他和祁涟三姐弟围在当中。 不知何时祁涟竟已走在了左湙身旁,两人位置靠的极近,祁涟仿佛一伸手便能触碰到左湙那雪白的袍角,方才那一番话便是左湙对她说的。 “多谢公子解惑。”祁涟微侧了侧身向左湙道谢。 她从小长在深宫,显少涉足宫外的区域,更遑论是离雍城如此远的天林了,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是自然。 不过她生来要强,此刻左湙的话在她耳里听来,便仿佛在嘲笑她没什么见识,去过的地方太少。 由此她心里是暗暗不服气的,谁生来便是见过高山,眺望过大海的呢! 第二十九章 奴隶 况这世道本就不公,女子只能困于深宫或那闺惟之中,而男子却能在广阔的天地间驰骋。 这些自来自由男子,是永远无法体会作为女子在这世间的艰难的。 左脉之看出女郎眼神中的倔强,却也不再言语,两人之间陷入一种沉默的特殊氛围。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映之听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急急地摇了摇左安的手臂,好奇询问,“权大叔前面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热闹?” 左安踮脚眺望了一下不远处,可人实在太多看不清楚。 左脉之便朝着左手旁的一个护卫使了眼色,那人会意,立即钻入了前方的人群查看情况去了。 映之腿短却一个劲儿地想看清前方的状况,因此一直在左安身旁蹦跶,可惜最后还是徒劳。 左安在一旁看得好笑,最后不得不忍笑将映之提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果然站得高看得远,这样一来,整个世界好像在映之面前都变得清晰了起来,让他兴奋的哇哇大叫,迫不及待看向前方喧嚣之处。 “那边有一个老婆婆在大声地说着什么?还有一个圆脸小姐姐站在她身边,好奇怪呀!她的脖子后面竟然插着一根稻草。”映之抱着左安的脖子,兴奋地将他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此话一出,众人立马便知道这是遇上了人贩子了,那老婆子应当是个牙婆!而那圆脸的女孩便是亟待出售的奴隶。 此时左湙派出去探听消息的护卫也回来了,所说事实和映之描绘的情形相差无几。 众人慢慢接近喧哗最盛之处,随着人群渐渐被分开,当中的情形便彻底展现了出来。 便见一个年岁与祁涟相仿的圆脸女孩子站在人群中央,脖子后插着一根稻草,一张圆脸上满是惶恐不安与无措,仿佛知道自己的命运就将被眼前这些人所决定却又无能无力,满脸的麻木。 而在她的身前站着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妇人,一身酱紫色圆领麻布袄袍,一头花白的头发都梳在脑后挽了个髻,里面斜插着一根木簪,吊梢眼,鹰钩鼻,一看面相便觉得不是什么好人。 “刘婆子你也太狠心了些,这么小的女孩儿,你竟忍心又将她卖了?”人群中一个中年的矮胖汉子忍不住说道。 那汉子和刘婆子都是这天林镇上的人,想来十分熟悉刘婆子做的买卖,这会儿见她又带了个年纪不大的女孩来卖,便忍不住插上两句闲话,引得一旁众人附和。 刘婆子已经带了圆酥站在这好一会儿了,一直没人搭腔,眼看这天色马上就要暗下去,若是今日这女孩儿再卖不出去,那可真是砸她手里,连哭都没地儿哭去了。 想到这儿刘婆子心中难免着急上火,此刻又被数落便忍不住回呛道,“嘿!我说你个杀猪的,这儿有你说话的地儿吗?老婆子我便是做这门营生的,怎么就舍不得卖一个丫头呢!她身生父母都忍心做的事,我怎么就做不得呢!怎么你可怜她,那你便将这丫头买走吧!可惜你是个耙耳朵,在家里连你娘子的一句嘴都不敢回。” 那汉子被堵得哑口,转身灰头土脸地回家去了。 刘婆子看那汉子走远,脸上十分得意,像只斗胜的母鸡。 转头看向围观众人时,又瞬间换上忧愁神色,“众位贵人郎君这其中的事你们可不知晓,我老婆子好不容易发个善心收留了这小姑娘,想着让她给我帮帮忙,也就给她一口饭吃,可没曾想!这姑娘她怎么那么能吃呀? 一顿饭能吃我三个大饼,三碗藜麦粥,都是些穷苦人家,哪里经得起这么吃呀?再说了,我买她来是给我干活的,可不是来吃穷我老婆子的哟!众位老爷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呀!” 刘婆子说起这桩事来便忍不住心中抹泪。 她自己家里开了个染布作坊,平日里靠着买卖人口搭上的路子生意着实还过得去,也因此偶尔那些卖不掉的奴隶她也就凑合着留下来用了。 可哪成想,这女孩实在能吃,若是不给吃饱饭还学会了朝厨房里寻摸。 偏生她力气实在是大,好几个汉子都摁不住,供在家里像是个祖宗。 她刘婆子虽然是个做人口买卖的,可也不是那等罪大恶极之徒,只不过他们这些底层百姓,日子都过得艰苦,哪里有闲钱来养这样一个能吃的。 刘婆子实在是没法子,才不得不又将圆酥倒卖出去。 她颇说了自己的一番不易,话毕又生怕别人瞧不上圆酥,于是又迫不及待道,“不过也不是老婆子我骗人,虽然这小娘子吃的多了些,但力气实在是大,双手可是能举起一个成年人来,绝对是看家护院的一把好手。” 又生怕众人不信,又赶忙将圆酥叫到跟前来,“小酥,快来让大家见识见识你的本事”,她指着面前的一个石磨,示意圆酥举起来。 这些时日圆酥一直跟在刘婆子身边,她年纪小且未经世事分不清好坏,只父母将她卖给了刘婆子,便让她好好听刘婆子的话。 如今她纵然知晓了刘婆子又要将她卖出去,也茫然地听从刘婆子的话,一伸手便将眼前这个约有一百来斤的大石磨给抱了起来。 众人看她竟有如此神力,一时之间满场皆惊。 又有那不信邪的,以为刘婆子为了将这女孩儿卖出去定然在那石磨上做了假,便有人亲自上手抱了抱石磨。 结果使尽了浑身力气也不过将石磨抬起来一些,连地上一颗石子儿的高度都没有,又换来满场的嘘声。 圆酥这女孩生来便与别的孩子不同。 她那把子力气特别大,可庄户人家力气再怎么大,没有那点头脑,干的还是些卖苦力的活,从前虽然圆酥能在家中帮父母干活,让一家子老小都轻松不少,可她饭量也实在是大。 今年她家里遭灾,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全村老小都勒着裤腰带过日子,有几户人家还生生饿死了人。 第三十章 草芥 圆酥父母虽然不是那等卖儿鬻女的人,可为了一家子的生计着想,还是不得不将这个吃的最多的女儿给卖了。 想着若是她命好到那些富户人家里去,说不得还能活下来,混的上口饱饭吃。 可哪曾想来买奴婢的人家都没把她瞧上,刘婆子便只得把她留到了自己身边,让她在布坊里干些活。 可像刘婆子这等抠搜的,那舍得让她吃饱,没几日便打算定然要将她卖出去了。 “各位公子郎君们,你们看这孩子怎么样?这等神力便是两三个男子也比不上的,你们带回去好好调教,说不准也能成为一位好手呢!”那刘婆子还在不停的说着买到圆酥的好处。 而那可怜的女孩儿,小嘴委屈地抿着,眼里含着泪水,看起来十分可怜。 周围不少人都发出略带同情的声音,可愿意出手买下圆酥的人却是没有。 若追溯其根源,买卖奴隶这种恶习,还是从大夏流传下来的,到了祁云崇当政时,整个大夏的奴隶买卖发展到了最顶峰。 因为祁云崇便是那等草菅人命之徒,每年去围场打猎时,他最喜的节目便是让那些地位低下的奴隶背着箭靶在猎场当中乱窜,而那些陪王伴驾的王公贵族们便拿着弓箭来射杀这些奴隶,以此取乐。 他还喜欢观看那些病弱的奴隶在囚牢之中与猛兽搏斗,以欣赏这些奴隶在濒临死亡之时爆发出的潜力。 也因此,每年在猎场之中丧生的奴隶最少也有数百之众。 祁涟思绪纷飞,看着那被人待价而沽的小女郎未免生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想着若是他们姐弟没遇上左湙,如今大约也是这下场。 这个世道,奴隶地位本就低下,若是遇到那心善的人家,还能得一顿饭吃,可若是遇到那心不善的,便是连畜牲也不如了。 人命,可真是这世上最珍贵却又最低廉的东西。 她心中这样想,眼神中不免便流露出一丝不忍,虽她自己未曾察觉,但当左脉之与她双眼对视时却感觉到了。 “衡大娘子可知道有些人生来境遇便是不同的,你又何必为了自己未曾遭遇到的事而伤神,且不庸人自扰。况且人生的路还长,眼前的这女孩儿如今虽然沦为奴隶,可又怎知她日后不会有另外一番际遇呢?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左脉之淡淡道。 祁涟整理了一番思绪,觉得今日之事实在是稀奇,左湙今日对她说的话,好似比以往加起来都要多,还安慰了她好几次,她心中难免生起一些异样的情绪。 左湙又唤来左安吩咐道,“你去将那女孩买下来。” 祁涟见此才方才回过神来,连忙向左湙道,“左公子你不必为我如此,我们姐弟已为你添了许多麻烦”,她实在是不想再欠他些什么。 左湙对她道,“无妨,衡娘子我买下这女子也不全是因为你,这女孩儿天生神力,实在是颗习武的好苗子,将她买下对于我来说也不算吃亏。” 祁涟伸出的手缓缓收了回来,既然左湙都如此说了,她也不再劝阻。 况且若那圆酥能跟着左湙也实在是她的一番造化,她也算为自己积德了。 不消片刻,一脸茫然的圆酥便被左安带到了两人跟前。 这会儿人多,说话不便,一行人便径直到了这天林镇最大的酒楼。 待左安点完菜,又将圆酥的身契给了左湙,才向众人介绍道,“那刘婆子说,这女孩儿名儿唤作圆酥,今年十一岁,父母是天林镇下辖一个叫做余湾村的庄民,上个月才被她父母卖给了刘婆子做苦力,不过因为吃的多,被那刘婆子厌弃,才决定重新将它卖了。” 这女孩儿天生神力,若说那读书有神童,天生记忆力精湛、聪慧过人,那这圆酥便算得上是习武之中的神童。 要让左安来说,这圆酥天生力气大,便要比常人吃的多些也算是正常。 似这等天生神力之人,若要让她发挥出十分的天份来,此事就如同养那千里马一样,若不按照千里马的标准将它驯养,就是再好的马匹,也发挥不出原本天赋来,只能成为驽马。 恰若是将这圆酥好好教养长大,多加培养训练,定能成为那等绝世高手。 可惜如刘婆子这些下等人,哪有这等眼力见儿能明晓这些道理,待在他们手里,只能浪费了这女孩儿的天赋。 左湙颔首对左安道,“这女孩便交由你了,待到了雍城找个师傅好好培养,至于吃食上,切莫克扣了。” 他一进酒楼包房便将头上的幂篱取了下来,一张光华自蕴,清冷雅致的脸便立马显现出来,一时间便仿若佛光照耀一般耀眼夺目,那木讷的圆酥更是看得呆了。 这样一行人举止谈吐皆为不凡,在知晓他们口中所言之事关乎自己,待到此刻就是那圆酥年纪尚小,再不通晓世事也知道这是遇到贵人了。 她旋即走到左湙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左湙磕了三个头。 抬头竟不敢直视他那张脸,敛目说道,“这位好心的公子,多谢你救了我,圆酥此生当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 左湙眼神淡漠,对于圆酥效忠的誓言心中掀不起任何波动,因为已有数不清的人曾跪在他面前,宣誓效忠于他。 他端起杯中茶轻抿了一口,语调淡然,“你先起来吧!我买了你,以后你自然是要听命于我,可是这世上想要效忠我的人很多,可我也不是什么人都需要的。” 他放下手中茶盏,垂眸看向圆酥,“这世上有用的人才有价值,你懂么?” 圆酥被他一张靡颜腻理的脸晃花了眼,根本未听出他话中深意,便直愣愣地点了点头。 这番木讷的表现,真是与衡大娘子可差远了,祁涟与圆酥年纪相仿,不自觉地左安心中便开始将两人进行比较。 他又将圆酥扶起对她道,“小娘子不必紧张,能跟着公子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你以后好好做事,立下大功,说不定还能脱了奴籍恢复自由身呢!” 第三十一章 车内谈话 圆酥再次直愣愣地点头。 虽然听不懂他口中的许多话,但她至少知道自己以后是能吃饱饭的了,这位公子还会给自己找个师傅,若是他在主人家做工再好些,说不准以后还能脱了奴籍,这下她心里便是一心都要好好跟着这位公子了。 这些年,与凉国的战争虽然未对这些南方的百姓造成什么影响,可战争到底是促进了两国之间的交流,这潜移默化之中为百姓之间带来的变化也不少。 这一方面便体现在了吃食上,今天他们来的这家酒楼,便是一家融合了凉国与乾国饮食的特色馆子。 据说酒楼老板少时曾在边境待过一段时日,那时从军也杀过不少凉国蛮子,后来遇到了如今的娘子,却是一个生活在边境上的凉国女人,因在战争中失去了父母,辗转流落到他所在的地方。 两人在边境相识相恋,最后打破国与国之间的芥蒂,最终才走到一起。 通过过去多年的所见所闻,加之娘子的一番遭遇,那老板顿感战争与杀戮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战争给普通平民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悲伤,无论是凉国还是乾国。 之后再上战场也无当初那种意气风发、横刀立马之感。 于是他便离开了军队,带着娘子在这天林镇落下脚,开了这样一家酒楼。 随着酒楼的名气越来越响,老板的经历也渐渐为人所知。 不消片刻店小二便上了菜。 首先端上来的是一个上方有口,中间高耸的一个铜锅,然后又将几块烧得正旺的炭火放进那铜锅,在四周掺入高汤。 紧接着便端上来几盘鲜切的羊肉并一些蔬菜、佐料,之后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他们这群人走南闯北对各地风俗都颇为熟悉,只有祁涟姐弟并未见识过这等吃食,有些茫然不知如何下箸,左安便担起了这介绍的重任。 “此地虽然不临边境,但老板家养的羊味道却甚为鲜美,膻味儿很淡,厨师的刀工也是极好的,瞧这羊肉切成薄薄的一片,在这沸腾的汤锅里一涮很快便好,再佐以老板秘制的韭花酱,味道十分鲜美。”左安一边运起筷子,一边对着祁涟姐弟说道。 这铜锅涮肉左安不知吃过多少家的了,始终还是觉得这家是做的最为和他心意的。 听他说的这样美味,众人还不等肉吃到嘴里,便已觉得口舌生津,一股羊肉的鲜美直冲天灵盖而来。 随即便各自动作起来,赶了这许多天的路,总算能吃到口热乎的东西了,遂也不再多话,大快朵颐起来。 之后又尝过几道特殊风味的美食,众人便回到客栈,各自歇下。 次日离开天林镇,之后的日子便又是同之前一样,车轮辚辚,朝着雍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又坐了近十日的马车,终于接近雍城的地界。 祁涟姐弟三儿好似连骨头都要散架了,这进城的喜悦早被这一路上的颠簸冲刷了干净。 这天她按着常日的安排正教授着映之和语嫣《论语》,一边听着映之背诵,一边靠在车厢内的靠枕上假寐。 她眼睛才刚闭上一会儿,便听见车外左安的声音,“衡大娘子,公子说此时微风袭人,春光正好,想请您到他的车上去坐坐,探讨探讨诗文。” 这样一番莫名其妙的理由,搞得在场众人皆是一头雾水。 自从左湙将祁涟在旭阳山上救下后,他们虽经常一同出游,但两人从未独处过,此刻突然相邀,还是以这样奇怪的理由,实在显得十分突兀。 语嫣看着祁涟准备下车的动作,注视着她的目光中隐含担忧。 祁涟对此事早有预料,对上妹妹的眼神透露出安抚的神色,便下了马车。 左湙的马车从外表看十分普通,可内饰却是别有洞天。 车内装饰虽然素雅但处处显出精致,其间还飘散着一股冷梅香气,清冽不低俗,透露出主人不凡的品味。 当中摆着一个葡萄纹黑檀木茶几,上方一套茶具并几样水果点心,四周摆放着几个素色的蒲团并几个凭几。 左湙一身月白色织银丝绣如意云纹的袍子,头戴墨绿色玉冠,同色云纹如意簪,姿态闲适地坐在车厢内。 “衡大娘子,请坐。”见她进来,左湙指了指他对面的蒲团道。 祁涟这会儿了也并不紧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左湙既然让她坐下,她便坦坦荡荡地坐了。 左湙给祁涟添了茶,却不讲话,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左湙才呷了一口杯中香茗对祁涟道,“咱们再过两日便能到雍城了,所以今日请大娘子过来,实是有事相求。” 祁涟心底一个咯噔,道这一天还是来了。 她将双手收回规矩地放在身前,这才看向左湙开口道,“公子说笑了,您救我们姐弟于危难之中,按理说小女子的这条命都是您的,为您办事实在是应当应分之事,公子是绝然用不上求这个字的。” 常理来说,祁涟如此回答便是已经答应的意思,可左湙却没接这话茬儿,而是另转了个话题。 “前些日子我手下一个贩商的兄弟路过大树子村,听说了娘子一家的事,说到娘子年纪轻轻就带着弟妹千里迢迢去雍城寻亲,这般胆识,实在是让人佩服。“ 祁涟不明其意,说道,“公子说笑了,家中双亲皆不在了,我既为长,自然就得担负起照顾弟妹的责任,无论境遇多艰险,日子总是得过下去不是吗?“ “娘子说得极为在理“,左脉之闻言点头,“不过,我那弟兄还听到一件事,说是娘子从前在村子里时性子并不如当下这般果敢有担当,这倒是令在下十分地好奇?为何娘子竟然有这般大的变化。” 祁涟早知道左湙心思深重,肯定早派人调查了他们姐弟的生平,于是也早便想好了说辞。 她抬头与他对视,“这想必不足为奇吧!公子既然将我姐弟三人的生平都调查清楚了,自然清楚我们经历了些什么。 第三十二章 故人 “这人总是会懂事的,家中遭遇剧变,小女子若是还如同以往那样天真不通事务,那以后我们姐弟又怎么在这世上活下去呢!” 祁涟也不介意反刺他一句,“难道公子便是从小就这般能说会道,善于揣度人心吗?” 左脉之忍不住地笑了,这小娘子居然还会拐着弯儿地说他心思阴鸷,玩弄人心,雍城的那些高贵矜持的小娘子们可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这般伶牙俐齿的姿态来。 祁涟被他这带着丝邪气的笑容给渗了个激灵,暗恼自己怎么将心里话说出来了,人在屋檐下,自己这心直口快的毛病怎么还是改不了啊! 却没想左湙似乎丝毫没有生气,反而面带笑意地又端起茶壶为她添了些茶水,“是在下唐突了,娘子不要介意。” 他这样大方有礼又突地让祁涟觉得刚才的自己是否太过牙尖嘴利了些,有失大夏公主的风范,于是也十分干脆地向他致歉,“方才却是小女子失礼了,言语无当,还请公子宽恕才是。” 面前的女孩神色几经变换,实在是精彩,直叫的左脉之又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来。 若是雍城的那些贵女们都如同眼前的这位女子这般生动活泼,灵气十足,那以前的他便也不会感到无聊了。 可惜,她们虽然美丽得就像那画师笔下精致的工笔画,端庄优雅,貌美贞惠,可那骨子里的刻板教条却甚是无趣,到底失了几分灵气。 意识到自己想得有些太远,左脉之不再与她闲话,径直问道,“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霓族”。 空气之中静默一瞬。 祁涟心下一沉,脸上的镇静和沉稳差点便绷不住了,看着左脉之的眼神闪过震惊、慌乱。 重生以来她从未想到过此生还能听到这个字眼。 她怎能不知道霓族呢?那可是她母亲的亲族。 她强自压下心中的震惊和不安,故作平静地说道,“左公子说笑了,想必你已将我的身世查得清楚明白,便知道我自出生以来从未离开过大树子村,那里信息闭塞,村人都没什么见识,怎么会听说过霓族呢?” 左湙收回凝视在她脸上的目光点头道,“衡娘子不知道也是自然,这霓族原是前朝大夏西南边部的一个小族,他们人口并不算多,也无自己的军队和政权,因为他们弱小,所以选择早早的依附于强大的大夏。可惜,乾国建立之后不久,这个族群便从原本聚居的地方消失了。“ “据传言当时的霓族之所以消失,或许便是因为如今的皇帝陛下派了当时的心腹施国公将他们剿灭。” 祁涟心不由得一紧,前世她之所以死的那样毫无牵挂,便是因为那时的霓族已经远离了当初那片是非之地,重新找了一处安全之所居住。 那时他的舅舅坐稳了族长之位,族内也涌现了许多有才之士辅助于他,整个霓族族内是一片繁荣之势,他们皆过的很好。 可她完全没有想到,她死后不过多久她的那些族人们也死去了。 镇国大将军贺正,如今百姓传言,他是一位厚德仁爱的皇帝,他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母亲的族人? 祁涟的眼睛几乎要充血了,这一瞬间那汹涌的泪意竟然止不住便欲往外喷薄而出了。 可是,她到底是忍住了。 祁涟低着头,偷偷地拭去了眼边那欲滴未滴的泪珠,“如此说来,那他们可真是可怜”。 她抬头看着左湙,“可却不知这霓族与公子希望我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 左湙没接话茬而是接着道,“霓族乃是一个小族,为了保护族人的安全,巩固他们与大夏之间的连接。当时决定依附于大夏的霓族族长便决定,每一位大夏新君登基之时都会送一位霓族女子前来和亲,以求得大厦对彝族的庇护。”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神和祁涟的交汇,“而我的祖母便是一位霓族人,她与当时祖父景王成婚,之后生下了我的母亲——乐怡郡主。” 祁涟本以为今日再次听到霓族,已是让她震惊不已的事了,却没想到,面前这个人却居然是昔年的一位故人。 是了,之前她便想过左姓在整个大夏并不多见,更遑论他身上还带着那种百年世家培养出来的气度,想来便只有那一支了,前世有霁月公子之称的左相左光霁出身的柳西左氏。 而眼前这个人她早该想到的,是当时九皇弟的伴读,左丞相与乐怡郡主之子左脉之。 祁涟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他和九皇弟因为和人打架输了躲在御花园里哭的场景。 却没想到,此生再遇却已是物是人非。 她面目全非,而他却长成了这般神姿高彻,风尘外物的清贵模样。 原本以为前世那些人早已尘归尘土归土,却没想到今生这么快便与他们有了牵扯。 祁涟压下心中的感慨,“原来公子竟是公侯贵族之后。可是如今大夏已不在,霓族也被灭族,却不知晓公子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呢?难不成公子需要我做的事和这个已经被灭了的霓族有关吗?” 左脉之轻嘲了一声,眼中有丝哀泣一闪而过,“如今大夏早已不存,我母亲也早已亡故,哪里还算的什么贵族之后。“ 祁涟一怔,原来乐怡姑姑已经过世了吗? 左脉之话风又是一转,“却与霓族相关,娘子可知,虽然这些年来乾国国内再无霓族之人现世,可据我得到的消息,霓族之人或许还在这世上,只是他们避世之处太过偏僻所以无人得知。可是,或许能在如今的施国公那里得到些许线索。” “我祖母乃是霓族的圣女,母亲生前更是与前代圣女当时的霓妃相交莫逆,可怜当时我年纪尚幼、力量薄弱,并不能为当时的霓族做些什么,教那些族人生死未卜,此事在我心中却一直是个心结,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一丁点消息,恕在下实在不愿意错过,便只能劳烦娘子了。” 第三十三章 霓族 她回过神来,同样作为霓族之后,祁涟只恨不得马上答应下来。 可惜她现在身份不同,若是表现地太过急切,恐引起左脉之的注意,只得按捺下心中的悸动。 “公子救命之恩,我必当涌泉,可我们姐妹出身卑微,公子口中的那些高门世家皆是我们这等微末百姓不能轻易接触之人,只怕要叫公子失望了。” 左脉之勾唇浅笑,眼神间是全然的笃定,“我请娘子做的事情并不困难,而你们姐弟如今也算不得什么微末之人。你可知你的父亲衡立轩如今人便是在雍城,他于正和四年的那场春闱中名列前茅,如今已高居礼部右侍郎之位。并为你们姐弟三人娶了位继母,正是如今朝野之中,权势滔天的施国公之嫡次女施雪柳。“ “衡府与施国公府比邻而建,若我猜测无误,等到你们到了雍城,如今的衡夫人必然视你们姐弟为眼中钉肉中刺,不会将你们养在眼前,而会送到施府去教养,到时你便能便宜行事了。当初皇帝陛下派去围剿霓族的正是如今这位施国公,你在施府仔细查探,想必会有些收获。” 祁涟沉吟良久,心中飞快地思考,。 现下左脉之虽说得这样诚恳,可左丞相在当初乾国建立之事中居功至伟,说明左氏早已背叛了大夏。 既然已另择明主,又何必关心前朝之人的死活呢? 且他母亲虽是乐怡郡主,可男子向来薄情寡恩,左丞相如今对于乐怡姑姑的感情还能似当年那样吗? 祁涟实在不敢真的相信左脉之不是为了什么别的目的而要寻找霓族人的踪迹。 因她的母妃身为前一任的霓族圣女,祁涟自然知道霓族的许多秘密,当初贺正选择灭了霓族,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些特殊的能力,如此怎能不叫她怀疑。 前世,舅舅在危难时刻选择挺身而出保护了她,那么今生,便让自己来守护他们吧! 如今正是一个好机会,她身为投身在施府当中联络的棋子,既能从左脉之这里得到他探听的消息,又能在施府暗中查探,还不需要为此找什么借口。 如此心中一番思量,祁涟已是做好了决定。 她抬头看着左脉之道,“左公子既然是如此纯孝之人,救命之恩,此等小事,我怎么会不答应呢?只是现在我们还未到雍城,具体情况如何我尚且不知晓,这事又过去那么多年了,只怕短时间内得不到什么线索,反而让公子失望。” 左脉之敛目,“无妨,我找寻霓族已这么多年,此时好不容易得到一点线索,自然知道徐徐图之的道理。况且如今施府之内情况也甚为复杂,此时我暂且不便与你详说,等到了雍城,到时我再安排人告知于你。” 祁涟点头表示明白。 左脉之又道,“到时我会安排将圆酥送进去,与你做个帮手。” 当下左脉之虽然面色依旧沉稳淡定,可心下对于祁涟的反应却是十分满意。 这位衡大娘子果然不是什么寻常的庄户女子,便是听见这等关于自己身份之事,也能形容淡定,没有喜形于色,颇有一番沉稳气度。 且对于自己要她办之事,也没有为求表现直接鲁莽应承,而是思考利弊,胸有成算。 祁涟点头,“如今既然需要我帮您做事,那公子也切莫再哄骗于我您是什么商贾了,希望公子能告知您如今的身份,也好叫小女子知晓到底是在为谁做事。” 左脉之唇角略弯了一下,“正要告诉衡娘子,我父乃是当今丞相左光霁,我姓左名脉之,湙乃是当年我入学时父亲为我取的字,以后你还是唤我左公子便好。” 祁涟点头表示明白,对于他的身份她心中早已猜到,所以当左脉之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她并未表现出什么较大的情绪。 祁涟朝他深深一揖,之后起身,“未曾想到竟是左氏的公子救了我们姐弟,承蒙公子不弃如此看重于我,待到了雍城,必不叫公子失望。” 与左脉之的一番密谈,完全打破了祁涟原本的计划。 曾经以为这一世再也不会与前世的人和事有什么牵扯,却没想到冥冥之中老天爷便早已有了安排,这一世才刚开始不久他们便有了牵连。 而自己,也被命运之手所推动,卷进了这场俗世洪流之中。 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她确实没有办法放任那些霓族人生死未卜的,如今便只能老老实实的听着左脉之的安排行事了。 接下来的日子,祁涟就完全不能如同前段时间那样将日子过得没心没肺了,因心中装了许多事,她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众人皆看在眼里,不仅语嫣和映之心中担忧无比,就连左脉之都亲自来询问过,害怕自己给予这位衡大娘子太大的压力,也曾找过机会宽慰她两句。 如此,祁涟只能强压下自己心中的思虑好叫众人放心。 车轮滚滚,就在祁涟满腹心事之间,他们一行人一路疾驰,雍城也离她们愈来愈近了。 …… 祁涟本以为他们会直接入城,毕竟以左脉之丞相公子的身份,想来入城检查也不会十分繁琐。 可事实并非如此,越发接近城门口,车队行进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随后,他们全都停在了城门口附近的小径上。 祁涟好奇掀帘朝为首的马车看去,左脉之便在那辆马车上。 视线里看不见那人的身影。 为首的马车旁,左安像是听了车中人的吩咐,视线频频朝这边望来,随后他便催动马蹄朝她们的马车过来了。 “左护卫,怎么不走了?”祁涟问。 “衡大娘子,待会儿进城咱们就得分开走了,公子已经安排了人护送你们到住处休息,之后见您父亲的事我们也会帮您安排的。” 左安一本正经地说完,脸色突然便是一改,他眉眼上挑,眼睛朝祁涟飞快地眨了几下。 祁涟看出他是有些话想说的表情,但她那爱捉弄人的性子上来,却偏偏不打算如了左安的意。 第三十四章 花孔雀 再者说,现在他们算是寄人篱下,什么事情都要仰仗左脉之,八卦太多不算什么好事儿,便爽快地应了声。 祁涟唇角微挑,严肃正经又带着几分看戏似的乐趣看着左安,“左公子愿意带我们姐弟到雍城来寻亲我们已是感激不尽了,自然是公子安排便是,我们姐弟都听公子的安排。” 左安一下子泄了气,没能倾诉的失望就写在脸上。 本想讲讲公子的事,奈何对方根本不接茬儿,对于一个充满八卦之心的人来说,这是多难受的事啊! 他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呆愣半晌,左安想着也不用他多舌,待会儿他们就能看见他想说的一切,说不定,还更能震撼一下这群乡下人呢! 哼。 随后他颇有些无趣地调转马头,又重新回了左脉之的马车旁。 车队又开始行进起来,祁涟发现,车队其余的马车都渐渐与为首的马车脱离开来。 …… 雍城作为乾国都城,一天之内往来于城间的车马行人不甚繁几。 随着车队越发地接近城门口,队伍中汇入的行人和车马也逐渐多了起来,祁涟他们和左脉之所乘那辆马车的距离便越发地远了。 通过入城检查,他们很容易地就进入了雍城。 作为六朝古都,雍城经过几代王朝的修缮,已成为这片大陆上最为雄伟的城池之一,是一座盘踞在陆地上的庞然大物。 祁涟他们从南城门进入雍城,一入到城中,映之和语嫣便迫不及待地撩起车帘打量着繁华的城池。 车行过一段时间,马车外小贩的叫卖声便响了起来,他们已经进入了南城较为繁华的区域。 耳边又不断响起小弟小妹对于这新奇事物的惊叹之声,祁涟心中思绪万千。 没有人知道,祁涟几乎是以膜拜又怀念的心情看着这繁华的城池。 她从未见过这样繁华的雍城,前世离开的时候城中血流成河、一片残垣断壁,却没想到,再次回到这里,又能亲眼目睹它的繁华生机。 这一刻,祁涟才隐约有一丝体会,一位真正的帝王应当是如何的。 “大姐二姐,你们快看,路边有好多年轻的小姐姐。” 忽地,衡小弟的惊呼拉回了祁涟的思绪。 语嫣已经伸头出去打望了。 祁涟同样探头望去,她便明白刚才左安蠢蠢欲动是想说些什么。 只见前方大约离他们的马车百丈远的地方,左脉之所乘的马车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周围全是些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他们如同蜜蜂见了蜂蜜似地想要往左脉之马车边靠,不仅如此,还时不时的有香囊、鲜花和水果往马车上掷去。 左安那高大的身形已经被挤得不成样子,骑马护卫在马车旁,间或还会被东西砸到。 见这情形,祁涟很是为他觉得疼痛了一会儿,怪不得他们的马车要同左脉之的分开呢,这般的无妄之灾,祁涟可不想遭遇。 “南烛公子,南烛公子。” “公子,您终于回来了!” “公子,您看看我,您不在雍城的日子里,奴家可想您呢!” “公子” “公子” “……” 能容得八辆马车并行的承天路,居然被这些小娘子们占满了。 岂知,这些都还算不得什么。 与那些路上站着的平民家的小娘子相比,那些自诩世家贵族的小娘子们对待钦慕之人的行为自然就要含蓄一些的了。 她们自然不会如刚才那些百姓家的小娘子般,舍得撕下脸皮当着众人叫喊。 可她们却会指使着侍从丫鬟使劲儿地朝马车上投掷着鲜花,做出这些大场面来。 而她们自己呢,便会面若三月桃花,眼带风情月意地打量着马车的方向,希望南烛公子能够看到她们的小女儿家心思,眼神略过时,与她们神思相交。 城南的留香楼乃是雍城几个有名的大酒楼之一,这里之所以生意那么火爆,不仅是因为这里别出心裁地以花入宴的留香宴,还因为这里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 既是由南城门入城的必经之路,旁边又紧临着雍城一处绝佳的约会游览之地,登高远望,既看得城中的繁华热闹,又瞧得临水畔的清风雅绝、美景如画。 得知左脉之的马车今日会从城南入城,留香楼早早便被这些贵族小娘子们包下。 马车才刚路过留香楼,漫天花雨立刻飘散而下,二楼围栏边妖娆多姿的舞娘开始翩翩起舞,乐师也奏响高妙的乐曲。 一切的一切,皆是为了一个男子。 上辈子,祁涟听过不少那些贵族女子追求郎君们的“英勇事迹”,但如此这般地疯狂追逐这些当世的名流公子,着实是祁涟没有见过的。 今次实在是开了眼界了。 左脉之也不愧他南烛公子的雅名,对于这等能够传播他“风流”的场面也是从来不会让这些卿卿娘子们寒心。 自进入雍城起,他便撩起了马车的帘子,让这些小娘子们都能看见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容貌。 有时看到些十分有趣儿的场景,也不会吝啬他那令人倾倒的笑容,每每此时都会引得一些小娘子们惊呼,不知害了多少小娘子们的芳心。 左安躲避着不时飞来的“暗器“,一边朝左脉之抱怨,“公子,以后咱们还是不要如此大张旗鼓地出门了,您倒是风光了,可属下却是遭了罪了。” 话落又是一个香包袭来,正正儿地打在左安眼睛上。 左安有些气急败坏地嚷道,“唉哟,那个不长眼睛的扔的呀!我家公子可不喜欢这般粗鲁的小娘子。” 可眼下几乎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左脉之身上,万不会有人管他的死活嘞! 左安实在是委屈极了。 离都半年,这些小娘子真是比以前还更加厉害了。 如此疯狂,着实是祁涟没有见过的。 她十年不在这世间,没想到如今的风气已经变得如此开放了,连如今的小娘子们,也如此地大胆了。 “骚包。” 再也没有了什么看热闹的心情,祁涟暗自嘀咕了一声,便恨恨地放下了帘子。 第三十五章 左光霁 “大姐,你怎么不看了,外面这么热闹。” 映之不明就里,他兴趣正浓,明明好好地怎么突然就不看了。 祁涟吐了口浊气,看向萌萌哒的映之认真道,“映之,此等热闹看看就好,你可千万别学!需知君子要文质彬彬,这般喜好浮夸、场面可不是君子所为。” 映之立刻懂事地点了点头。 他心里知道大姐好像不太喜欢这个漂亮大哥哥,总是叮嘱他不要跟着大哥哥学,虽然他觉得也没见大哥哥做过什么坏事,但听大姐的总是没错的。 毕竟要是不听大姐的话,那他可是要被罚写许多篇大字的。 祁涟这下满意了,真是孺子可教也。 这一路行来,祁涟确实听过几次南烛公子的大名,因他求学时居于千秋书院的南烛亭,他的那些同窗们便给他取了个雅号,之后渐渐传开,世人便惯常以南烛公子称呼他了。 知道他是当今丞相左光霁的嫡长子,也知他师从当世大儒,容貌才情名动天下,但祁涟今日着实被这大场面给惊呆了。 她依稀记得他小时可不是这样喜爱张扬的性格,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难说人的性子不会改变什么。 虽然震惊于当下小娘子的大胆奔放,可难说这样的情况不是左脉之刻意造成的。 他今日这样的行为,属实不是祁涟所欣赏的。 一直以来,她便觉得君子行事须得温文尔雅、谦和有训,不做媚人之态, 而像左脉之这样招摇如同开屏的孔雀一般,实在是当得起“骚包”二字。 马车磕磕绊绊行过留香楼,车队朝不同方向驶去,人群喧哗之声也渐渐远去。 雍城位于两座横亘于玄奕大陆的巍峨大川之间,土地平旷,土壤肥沃,整个城内地势起伏不大,修建地十分方正。 左脉之暂时将祁涟姐弟安排在了南城新乐坊串儿胡同之中的一处小院,这是他名下的一处私产,除了几个心腹以外,没人知道这间屋子是在他的名下。 因着这两日祁涟他们初到雍城,人生地不熟的便没出门,吃穿之事都由左安来安排了,便不知道因为左脉之的回城在雍城世族圈子里引起了多大的动荡。 那些因为左脉之不在雍城而平息下来的宴饮游乐好像一夜之间又重新折腾了起来,延邀的帖子如雪花一般从各处飘来,堆满了他所住的暮苍梧。 不过这些左脉之全都没理睬,尽皆丢给了左安,他一回左府便径直去了府中的书房澄心堂。 左脉之回城之时引起的阵仗,自然瞒不过耳目遍及雍城的丞相左光霁。 柳西左氏乃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根基深厚,枝繁叶茂。 虽然祖地并不在雍城,但左氏在这里有个极大的宅子,如今落脚在雍城的这一支左氏便尽皆居住于此。 乐怡郡主离奇离世,后来令慧长公主下嫁左光霁,贺正为了显示他对左光霁的器重,便将靠近左府的一处皇家园林“景慧园”赐给了令慧公主作为公主府,左光霁与令慧公主成婚之后便搬到了公主府居住。 令惠公主嫁入左府之时左脉之早已知晓人事,对于令慧公主这位继母却是尊敬有余,而亲近不足。 因此左脉之作为左光霁的嫡长子,却并未跟随父亲一起居住于景慧园,而是依旧住在左府。 虽未明言身份,可众人都已默认,这位芝兰玉树、冠绝天下的南烛公子便是下一任左氏族长,而这偌大的左府也将由他继承。 左脉之回城,父子俩相见并未选择在公主府,而是于左府主院书房的澄心堂之内相见。 距离左脉之离京已半年有余,父子俩虽然时常书信联系,但再次相见却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左光霁如今虽已过不惑之年,却并无寻常四十男子常见的那种油腻,依旧俊朗不凡,就如那等被人经年温养的美玉,光蕴内藏,朗润光明,比之寻常年轻男子,更多了几分岁月带来的成熟韵味。 虽然已娶了两任妻子,中有一人还是皇帝之妹令惠长公主,但暗地里还是有不少女子倾心于他。 离家之前,左脉之见父亲身上还是一股压制不住的上位者的威严气势,但这半年来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他身上的气势也好似收敛许多。 左光霁乍见长子也觉变化颇大。 脉之今年不过十九,尚在生长,经过这半年的磨练,他身量又拔高了些许,面容愈发显得俊挺,也越来越有他母亲和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诚然左脉之内心里对父亲是尊敬的,可因为早已离世的母亲,父子俩之间早就心生隔阂。 每次相见,虽然心中都十分记挂对方,但相处之间总有些生分。 “父亲。” 见到左光霁推门而入,左脉之躬身行礼道。 左光霁眉眼扫过大儿,心中有许多感慨,虽不善表达,但这半年来他心中对儿子的牵挂却是无时无刻不存在的。 他走上前去,本想与儿子拥抱一下,思虑良久,想到父子之间许多年的嫌隙,最终便只是轻轻地抚了下他的肩膀,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左丞相。 左光霁走到书案之后坐下,抬头对左脉之说道,“此次事情完成地不错,想来陛下那里会有一番嘉奖。明日你将折子递上去,不出三日,陛下当会召你入宫的。” 左脉之面露恭敬之色,朝皇宫方向一揖道,“都是儿子应当做的,承蒙陛下看重,自当尽力而为。” 左光霁又对此次出行事务的一些细节做了询问,左脉之皆一一细致地回答了。 父子俩说完公事,屋内随即陷入一阵沉默。 左光霁看着儿子沉静的面庞,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平日于政事上运筹帷幄的左丞相,在做为一个父亲之时,实在是个言辞笨拙之人。 左脉之抿了抿唇,上前为左光霁的茶杯里添了些水,然后才道,“此次出行,儿子路过祈城时见了如今泾阳的马刺史,儿子依稀记得他是马伯父的弟弟?” 第三十六章 祖孙 朝中现任吏部尚书马长赐,自大夏朝之时便与左光霁一同为官,乃是左光霁的至交好友。 虽如今朝中官员不敢光明正大地结党,但私下里官员们都将以左光霁和马长赐为首的一派称作‘前朝党’。 左脉之与他也颇为熟悉,寻常便唤他马伯父。 左光霁闻言沉思了一会才道,“不错,钧道兄确实有个弟弟,如今外任泾阳刺史,怎么他出了什么事吗?” 左脉之低眉颔首,“暂时还未,不过我此番路过祈城,发现当地的百姓对于这位刺史十分的不满,一番调查之下,发现这位马刺史这些年外任地方时,实在无所作为,反而因为剿匪不利、收受贿赂等事情在百姓之中留下了相当不好的名声。” “孩儿觉得,此时朝中正是风起云涌、波谲云诡之际,陛下对待父亲的信任也不胜往昔,再让这位马刺史在地方为非作歹下去,恐对咱们不利,儿子只希望父亲和马伯父有所准备。” 左光霁脸色凝滞地听完这番话,又朝左脉之点了点头,“此事你考虑得极为周全,既然那马长德外任地方多年,也是时候该回雍城来了,这事为父已经知道了,你便不必再管了!” 十一年前,左光霁于大夏衰微之际慧眼看出贺正有君临天下之象,带领左氏投靠于他,并辅助其建立乾国,居功至伟,甚至名声一度有盖过正主的风头。 且这些年贺正一直很器重他,让他依旧稳坐于丞相之位。 并且随着左光霁的年龄渐大,他于政事上的手段也越发娴熟老辣,权势之盛,更胜于前夏朝之时。 在整个乾国,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人可触其锋芒。 众人如今看待左府皆是鲜花着景,一派花团锦簇的场面,岂不知道这大权之下又有多少暗流汹涌。 随着这些年乾国的局势稳定下来,贺正也算坐稳了皇位,他这些年年纪越大心思也愈发深沉,心性反而不同当年豁达,已是将帝王心术运用地炉火纯青。 虽然对待左光霁亦如往昔,可那心底的防备到底是藏不住了,如今已是默许另一派与左光霁的人对上。 左府如今看着表面风光,外人却不知这私下的局势已是烈火烹油,如同在刀尖之上行走,一旦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地步。 左光霁正是看到了这一点,近些年才选择了避其锋芒,在某些政事上也不会同以往那样与皇帝争锋相对了。 左光霁的一番夸奖,并未让左脉之喜形于色,他只是面色恭敬地听着,旋即向左光霁躬身道,“是的,父亲。不过,还有件事须得禀明。” 随即左脉之便细细地将路上遇见祁涟姐弟三人的境况说与了左光霁知晓,又透露了一些自己想要利用他们达到目的之事。 左光霁听罢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没想到儿子对于他母亲的事依旧耿耿于怀,“你还小,为父并不想过早的让你参与此等阴私之事。” 左脉之抬头正视着左光霁的眼睛,不偏不倚,流露出他坚定的决心。 左光霁知晓这个儿子完全继承了他的性格坚韧却执拗,便也不再说什么。 只对他道,“为父知道霓族的事情这些年在你心中一直是根刺,既然你想做那便去做吧!此事你全权做主,不必说于我知晓,你天资聪颖,行事也知道分轻重,父亲相信你。” 说罢左光霁又看了儿子一眼嘱咐道,“你祖母很想念你,你既如今回来了,想必短期内是无什么差事了,那便好好在你祖母面前尽尽孝道。” 左脉之点头,“同父亲禀报完毕,儿子便准备去见祖母了。” 父子俩相继走出澄心堂,左光霁政事繁多便要回公主府处理政事,左脉之也准备去往左老夫人的寿喜堂请安。 左光霁没走出几步脚步便是一顿,转身对着左脉之道,“你今次回来在城中闹得动静不小,父亲的那些同僚们私底下有不少都来询问为父是否有结亲的打算,你若是倾心于哪家的娘子便告诉为父,此事自有我为你做主。” 脉之是他左光霁的儿子,虽然在外名声一直不好,但左光霁心里是了解自己的儿子不会是个空有风流公子名号的废物,所以这些年脉之在外传的那些不着四六的事迹他都不曾多加过问。 若不是此次有同僚恰好提起,他也不会谈起此事。 左脉之似是一怔,片刻后摇头,“儿子此时并无成亲的打算。” 左光霁点头看向他道,“你若没这打算,那便收收心,好好做些事,少去些那等上不得台面的地方。” 左脉之点头默然不语,没有应承他的话。 父子俩之间再无多的言语,出了澄心堂各自离开。 寿喜堂是左氏历代老太君所居之处,自左光霁当初在春闱中一举夺魁,一步步走到丞相之位,又将老母亲接来雍城,左老太太便一直居住于此。 左光霁幼年失父,全是母亲一人将他们兄妹几人养大,因此对于这位母亲,府中的几位老爷都颇为尊敬。 她所居的寿喜堂也是个十分气派的院落,前后便有两进,正面主屋加偏房共有五间。 一般小辈们来请安便是在这屋子里,两侧共四件耳房,而左老夫人住在与主屋相连的后院的抱厦里。 此时左老太太午睡方醒,一听闻下面的人禀报说道大公子回来了,忙不迭地叫人起身服侍,不出一刻钟便从里屋出来了,身旁跟了两三个常年服侍的老仆。 一身酱紫色绣蝙蝠纹的锦地刺绣袍,满头银丝,头上梳了个云朵髻,并无什么华丽的配饰,只在眉心正中坠一块翠绿色水滴状翡翠抹额,耳朵上也是同样款式的绿色翡翠耳坠。 面上虽然皱纹不少,但脸色红润有光泽,且两个耳垂颇大,面色和蔼可亲,脸带笑意,一看便是位养尊处优、生活顺遂的老妇人。 乐怡郡主离世十年,左光霁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又另娶了令慧公主为妻,他常年心思又都放在政务之上,左脉之这个儿子便大多数都是左老夫人在管教。 第三十七章 旖旎 经年养在膝下,左老太太在整个孙辈之中自然最为疼爱左脉之这个长孙。 一见他回来,还没说什么,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见祖母这样左脉之忙不迭地迎上前去,“祖母,孙儿不是回来了么,您莫哭,当心伤了眼睛。” 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也是赶忙劝着。 左老夫人拿帕子轻拭了下眼角才拉过他的手,“祖母这不是高兴吗!自你出门便开始盼你归家,盼了这大半年,可总算是回来了。” 旋即满带关切地看向他又感叹道,“黑了,也瘦了”,她轻嗔似的拂了拂他的臂膀说道,“真不知道你那父亲为何如此心狠,叫你出去了大半年,在外风餐饮露,实在是遭罪了。” “孙儿没遭罪。” 左脉之目光温和,动作轻缓地将老太太搀扶到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才又道,“孙儿身为男子,吃些苦实在不算是什么。相反,孙儿此次出门历练经历了不少事,也见过了不少百姓疾苦,比起那些百姓来,孙儿实在算不得辛苦。” 左老夫人最心疼这个孙子,自然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好的,“是是,你说的是这个理儿,可祖母虽然也知晓那些百姓过得辛苦,但他们又与我何干,你从小在祖母膝下长大,可是祖母最记挂的人。” 自他母亲去世,父亲另娶,左脉之便是被左老太太养大的,祖孙之间的感情自然比左旁人更加亲厚。 左脉之也是打心底里尊敬着老太太的,他也知晓祖母是真正心疼自己。 他伸手抚了抚老太太的背,像哄孩子一般,“是是是,我知道祖母最疼孙儿了,以后我便天天不出门了,时常在家中陪着您。” 老太太被他哄得满脸笑意,又作势要抬手拧他,“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只像祖母要拘着你似的。你们这些年轻人整天待在家里算什么事,你出去多交些好友才是正理儿。只一条,祖母不许你出去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也不要往来些来历不明的女子。” 只怪这些年左脉之风流公子的形象扮得太过深入人心,虽他实在没干出些逾矩的荒唐事来,可那风流多情的名声在老太太这里也是挂了名的。 左脉之年少盛名,又风流蕴藉,这雍城之中流传他的故事自然不少。 因他身份尊贵,才华横溢,又长得似个落入凡尘的仙人,所以这雍城之中倾心于他的女子自然不甚繁几。 钟鸣鼎食之家的贵族女郎不少,那些栖身于平康坊的名伶花魁更是许多,甚至有那等花魁娘子们,倒贴也愿意一亲这位南烛公子的芳泽。 由此,便生出了许多香艳又迤逦之事。 这其中一遭便是说,他曾邀过平康坊一位备受雍城仕人追捧的花魁娘子外出游玩。 行至半途,看周遭景色秀丽,赏心悦目,便差使家仆停车。 于路边搭建凉亭与花魁娘子一道赏玩嘻乐,其间那花魁娘子更是半推半就地卸下自己身上的红裙纱罗,将凉亭围成一座纱帐。 左脉之与那花魁娘子坐卧其中,旁人不可窥见其影踪。 又有旁人传言他与那花魁娘子于那纱帐之中行敦伦之事,如此香艳又露骨之事,简直是坊间之人最喜传闻的八卦。 偏世人还觉他长了一张神仙般的脸,那花魁娘子才是占尽了便宜的人,引得众人艳羡不已。 老太太照顾孙儿的面子,从未找左脉之求证过这事的真假。 但她一直觉得这世上的许多事都是空穴不来风,只不过在她看来孙儿这等事也不算出格。 只那等出身风尘的女子,在外玩玩便罢,真正上心了那是万万不行的。 他们左氏从来都家风清正,若不是左脉之本身实在出色,再加之他父亲乃是族长,在外名声如此浪荡,只怕早就家规伺候了。 哪里还能像如今这般,只得了几句叮嘱便无事了。 左脉之拍马道,“瞧瞧,谁说咱们家老太太不讲理儿的,明明是这么明理的一位老夫人嘛!雍城里的这些个祖母,哪个都没您好。” 一旁家下的几个丫鬟婆子都随声附和,“是嘞是嘞,咱们家老夫人可是这雍城最慈祥可亲的老夫人了。” 一帮子人帮着左脉之插科打诨,直把左老太太哄得呵呵直乐。 祖孙两人自又是一番天伦。 当日夜晚,为了迎接左脉之的归来,左府又聚起了家宴,自是一番和乐融融的景象不提。 …… 左脉之递上折子的翌日,贺正便召见了他。 因此次左脉之秘密出行是奉了贺正之命,所以虽未大肆褒奖,可私底下却是赏赐了不少好东西给他。 祁涟三姐弟在串儿胡同休整了几日,因着左脉之初回京事情不少,又身份特殊,他就不便亲自将姐弟三人送到衡府,便派了左安做这事。 知晓即将要见到久未谋面的父亲,映之和语嫣这几日颇显得有些紧张,读书之时,也时常出神。 纵然衡立轩再是不对,可毕竟血浓于水,父子亲情总是割舍不掉的。 加之两个孩子都这样小,面对这种事情,有些心绪不宁也是正常。 姐弟三人上门那日是个大晴天,一大早左安便敲响了串儿胡同的大门,并给姐弟三人各带了一身鲜亮的新衣裳。 待到坐上马车之时,映之和语嫣还显得有些忸怩,过不了多一会儿便会问祁涟今日他们的装扮是否得体,也是看得出来姐弟俩是十分期待见到父亲的。 车轮滚滚,驶入了雍城北区乐宁坊的南楼巷,这条街上多住的都是些官宦人家,其中占地最广的便是这施国公府。 施国公本名施正海,早年如今的皇帝正德帝贺正还是大夏朝的镇国大将军之时,他便追随于他。 后来又将自己的女儿施月笙嫁与贺正为贵妾,生下如今的三皇子贺琪。 大夏大厦将倾,贺正起事,施正海又跟着他南征北战,一直对他忠心耿耿。 待到乾国建国论功行赏之时,贺正便直接封他做了施国公,赐下了南楼巷的这所大宅子。 第三十八章 国公府 他的长女施月笙更是被封为德妃,施府一时间风头无俩。 这些年虽然宫内嫔妃接连为皇帝诞下子嗣,但因为背靠施国公府,德妃所出的三皇子也算是朝堂之上其中不可小觑的一股势力。 施正海与那些前朝老臣和乾国建立后提拔上来的人都不一样,可算得上是贺正的心腹大臣之一,如今领着左军神武军统领之职,保卫京畿防务,位子十分紧要。 如今的德妃生母,乃是当初施国公的结发妻子,其人娴静温雅,极善持家。 可惜这样的好女人总是命不长,那时她刚生下德妃不过三年,便因病去世了,那时的贺正还未起事,施国公在边境还是个小小的任勇校尉。 而如今的这位国公夫人唐婉云,乃出身河西唐氏,当时她一眼便相中了地位还不高、鳏居未娶的施国公。 虽乃是唐氏的庶女,但对于当时还是位昭武校尉的施国公来说已算的上是高攀了,所以对于这位夫人他十分地敬重。 施国公地位显赫,加之施雪柳身为唐夫人与他的第一个孩子,自然备受父母的宠爱。 当时她一眼便瞧中来京赴考的衡立轩,求了施国公为她做主。 夫妻两人成婚后,因着唐夫人对这个女儿的拳拳爱护之心,便没舍得让她离自己身边太远,就将国公府近旁的一座五进的宅院买了下来作为施雪柳出嫁后的住所。 这方是如今的衡府了。 又在两府相交之处开了个角门,便于时常往来,如此施雪柳出嫁后和当初当娘子时过得日子也并无多大不同。 施家军功出身,若有一位进士出身的女婿,这样不管在文官还是武官之中,施府皆有几分人脉,倒是十分地合宜。 所以对于衡立轩这位女婿,虽然出身差了些,但施国公也是颇为满意。 这些年衡立轩官途走地这般顺利,其中也不乏施国公这位岳父在为国公府的以后考虑,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缘故。 这些情况左脉之早就派人告知了祁涟,所以她如今虽然还未进入衡府,但对于这府中的大致情况还是摸清了的。 马车稳稳地在衡府门前停下,左安随即便派了马夫前去通传。 施雪柳出嫁后的日子可谓过得十分顺遂。 衡立轩幼年丧母,又少年丧父,家中亲故皆亡,孤身一人。 所以她出嫁后并无公婆需要奉养,且因为娘家就在隔壁,日子比当初做娘子时也差不多,甚至不用每日再早起请安,比往日更加轻省了。 衡立轩如今虽官居礼部右侍郎,可真算上俸禄却并无多少,在雍城这等地界上且要过得不被那些高门大户所取笑,只靠他一人的俸禄那还真的够呛。 因此,如今衡府这光鲜亮丽的日子,大部分都是靠施雪柳的嫁妆撑起来的。 手上有了钱便有了底气,在这府里更是夫人说一绝计不敢有人说二。 今日本是个大晴天,衡立轩是早早的便出门办公去了。 因昨晚衡立轩又来了她的屋子,夫妻二人蜜里调油,一番云雨,施雪柳今日的心情便显得格外愉悦。 今日她手下的丫鬟又从花园中摘了一朵开得十分娇艳的牡丹,陪房柳嬷嬷看到便拿到了她的闺房来。 施雪柳拿着牡丹对镜比划了半天,还是觉得太过明艳了些。 她脸上红晕还未褪去,带着几分娇羞对柳嬷嬷道,“嬷嬷如今我已是近三十的人了,你还给我摘如此娇艳的花,叫旁人看了可不得取笑于我吗?” 柳嬷嬷是她的奶嬷嬷,自小这位娘子便在她跟前儿长大,她是将她当做亲闺女来疼的。 照顾了她这么多年,又怎不会知他的小女儿心思。 伸手便拿过牡丹对着她的发髻比划了几下,选了一个正相宜的地方簪上。 方才乐呵呵地开口,“夫人哪里老了?依我看您如今正是容貌最盛之时,就好比这牡丹是开得最繁盛、最美丽的时候。您今日若是插上这牡丹,更衬得姿容艳丽,若是老爷下衙回来,看见您这会儿这般美艳的模样,定然会欢喜的。” 听见柳嬷嬷的一番说辞,又忆起昨晚夫妻二人的甜蜜,施雪柳只觉心中一股暖意流过,更觉熨帖和甜蜜了。 她便忍不住娇嗔道,“嬷嬷,您就会打趣我。” 主仆二人在屋内一阵嬉笑,忽听外边有丫鬟来禀,她便让人进屋回话。 她又准备从妆匣之中取出一支黛笔来描眉,见了丫鬟便问她道,“何事?” 丫鬟恭敬地行了个礼才道,“禀夫人,门外来了辆马车,车内之人说是要见郎君,他们说是从理县来的,是郎君的故人。” 那丫鬟话一说完,施雪柳描眉的手就是一顿,耳边的那朵牡丹的花枝不知怎的也突然折断,从她的发髻上跌落了下来。 那繁盛的牡丹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桌案之下,沾上了几丝灰尘。 看着那掉落在地的牡丹,施雪柳的好心情一下子便没了,她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烦闷。 将手中的黛笔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就说郎君不在,让他们改日再来”。 丫鬟将头埋地低低的,“可那人自称是丞相府的护卫,是奉了南烛公子的命令送老爷的故人来此的。” 施国公纵然再厉害,在朝中的权势也是比不上左光霁的。 更何况左脉之如今乃是全雍城适婚贵女的梦中情郎,他们施府也有几位娘子倾心于他,既然来人是左脉之身边的侍卫,这下施雪柳便是不想见也的见了。 于是,左安并祁涟姐弟三人被衡府下人引入偏厅。 衡府面积虽比不得那些京中有名的园子,可因背靠施国公府这座大山,又有国公夫人的鼎力相助,当初施雪柳出嫁时,便没少带嫁妆。 对于这园子的修饰也是没少花银子的,所以这院子虽小,却胜在精巧雅致,移步换景,颇有些南方水乡园林的精美意境。 映之和语嫣从没见过这样精巧的园子,进府之后难免显得有些拘谨。 第三十九章 继母 但好在前些时日跟着左脉之见了不少世面,又有祁涟从旁教导,却也没做出失礼之举,言行举止都十分得宜。 四人被仆从引入偏厅,稍坐之后便有家中下仆端来茶水并一些糕点。 姐弟三人都只是饮了些茶水,至于桌上的糕点却并未动作。 约莫一盏茶之后,渐有脚步声愈近,应有几人之数。 屋内几人都将视线投向门口位置,便见一位美貌妇人跨入屋内。 她约莫三十上下的年岁,五官虽未有多明艳,可一身肌肤白皙,腮凝新荔,再加上平日里养尊处优养出来的气质,看上去也算的上一位大方端庄的贵夫人。 一身粉紫对襟曵地长裙,腰间翠蓝色绣缠枝莲宽腰带,头上梳凌云髻,斜插了一支双蝶花金丝盘花细簪,一见便是从小锦衣玉食教养长大的女子。 施雪柳打眼一瞧厅中等候之人,一位作护卫打扮的年轻男子并三个年纪不大,皮肤蜡黄,身材瘦弱的孩子。 那最大的女孩儿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虽面色不佳,但五官匀亭,骨像精致,隐约透着衡立轩的影子,施雪柳一见心下便是一沉,偏又装作没有瞧见的样子,看向左安。 这人虽自称是左脉之的护卫,但也不过是个下人,还不值得她露出平易的神色。 自听闻是理县来人后,她便有些不耐,对着左安也没了几分客套,进门便直直地说,“你便是左府的护卫?找我家郎君是为何事。” 左安躬身回禀道,“夫人有礼,我家主人乃是左府脉之公子,此番突然上门叨扰,请夫人勿怪。” 施雪柳心底暗哼了一声,南烛公子出门游历大半年近几日方回早已是整个雍城人尽皆知的事,外人皆道他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却不知道他何时如此爱多管闲事了。 “不怪不怪。不知左护卫今日上门是有何事?”施雪柳问道。 左安回道,“禀夫人,今次在下陪公子出门游历,路过理县时恰好遇到了这三个孩子投宿破庙。初见之时,这三个孩子几乎快要饿死了,公子不忍心便给予了他们一些吃食,谈话之间无意了解到,他们此次千里迢迢要来雍城是为找寻生身父亲。” 听到这里,施雪柳虽然仍面无表情,但一口银牙几乎便要咬碎了,手中一张绣帕被她捏得死紧。 衡立轩在与他成婚之前是有娘子的,这事施雪柳早已知晓,也知道他与前头那位娘子育有两个女儿。 她从小便备受宠爱,也甚是讨厌与别人分享自己的东西。 对于丈夫,更是绝不允许有别的女人越过自己去的,所以在成婚之前,衡立轩也对他早有承诺,要将与前面那位娘子的事情处理干净,才会与她成婚。 因为一颗心早已系在他身上,她就答应了。 至于衡立轩如何处理这桩事,只要不闹到她跟前,她便是不会管的。 而衡立轩也处理得很好,成婚这么多年,从未听他讲起大树子村的妻女来让她烦心,更从未听他讲过,他有第三个孩子,且是个男丁。 她看向映之,心里生起了怀疑,这个男丁不会便是他前头娘子使的诡计吧! 定了定心神,施雪柳看向左安道,“这姐弟三人的遭遇听起来实在叫人怜惜,可是左护卫为何不将这几个孩子送到他们亲生父亲那里,又为何会来我衡府呢?” 左安再一次拱手道,“不敢欺瞒夫人,据这姐弟三人所说,他们父亲的名字正是府上大人的名讳,且这姐弟三人所说之事与府中大人情况实在相似,公子担心这姐弟三人真是府上流落在外的孩子,便一起将他们带来了雍城,倘若此事为真,也算是功德一件。” “砰”的一声,还不等左安将话说完,施雪柳便愤愤地将茶碗扔到了一旁的桌案之上,瓷器清脆的敲击之声响起,那茶杯立时碎成了几瓣。 施雪柳一双柳眉倒竖,面沉如水地看向左安道,“大胆奴才,虽你出身左府,但我家郎君的名声又岂是你可以随便污蔑的。我从不知道家中郎君还有三个孩子流落在外,你可慎言。” 她眼神又一一扫过正襟危坐的姐弟三人,目光冷利如刀,“还有你们这几个小骗子,再想攀附权贵也别找到我衡府来,你们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可是施国公的女儿,又岂是你们这三个小骗子能欺瞒的。今日念你们是初犯,我便不追究了,快滚出府去。” 映之本就年幼,胆子也不大,才被施雪柳的一番举动给吓到,又听到这般恐吓,与她凌厉的目光对上之时,便不由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便朝祁涟的方向躲了躲。 施雪柳心中气愤又不免暗暗心惊。 虽然不愿意相信,看这姐弟三人的面相,虽然面色看上去便是一副营养不良,生活窘迫的模样,但一身衣着打扮得体,眼神也显聪慧机警,全然不似那等庄户出生的孩子一般没有见识,畏畏缩缩。 她便不得不承认,这几个孩子看上去便是极出色的。 施雪柳这一番色厉内荏的样子却根本没震慑到左安,他只是装作一副十分惶恐的样子向施雪柳赔罪道,“夫人恕罪,在下确实没有这等污蔑衡大人的想法,只是这姐弟三人经历实在可怜,此番来到府上,也只是想寻衡大人求证一番,并无什么别的意思。” “若他们真的是衡大人的孩子,那自当是我们做了一件好事,若他们并不是衡大人的孩子,那这三个小贼便实在是谎话连篇,不仅欺瞒了我家公子,还麻烦了夫人,届时我家公子一定登门向夫人赔罪,也定然不叫这几个小贼好过。” 他这一番话说的十分有理,也并无什么冒犯之语,若是那等心无之人便是不会怪罪。 可施雪柳本就心中有鬼,如此一番话便更是叫她心中火起了。 她声音显得更加尖刻,“左护卫既然说这几个孩子出生乡野,想从小便是没好好教养过的粗鄙之人,那他们的话怎么可信呢?“ 第四十章 不顺 “我看你还是请回吧,此事也不必再麻烦我家老爷求证一番了,我今日便可告诉你,这三个孩子绝对不会是我家老爷的,你若还是护着他们,就算你主子是南烛公子,我也绝不让你好过。” 施雪柳态度十分坚决,就是不想让这三个孩子见到衡立轩。 左安见状,心知今日事是办不成的了,便起身陪罪告辞。 在这期间祁涟姐弟三人皆不发一语,听见左安说出告辞的话,也都起身向施雪柳行了一礼,便紧随着离开了衡府。 待到四人皆上了马车,左安才略带些苦笑对祁涟道,“衡大娘子,咱们今日选的时日实在是不对,看来这坊间的话虽然大多数不可信,但空穴未必来风,传言也不是都不可信的。这国公府小姐的性子果然便如同雍城之中人们传的那样,娇蛮任性,被施国公夫人给宠坏了。 这衡夫人对你们姐弟三人定是深恶痛绝,连认也不愿意认下,不若咱们另挑个时日,等衡大人休沐之时再来登门吧。” 祁涟点头,对于此等情况她虽然没料到,但心里也不觉得奇怪。 这施夫人确实是个不好相与的,此时原主那渣爹不在府上,看这些下人们都对她十分畏惧,实在不是个认亲的好时候。 “那估摸着左护卫还要陪我们走几趟了,瞧这样子,我们姐弟来雍城实在是不受欢迎。”祁涟苦笑道。 左安不在意地摇摇头,又将车赶回了串儿胡同。 等到左安并姐弟三人一离开,衡府便立刻大门紧闭。 家中仆从好似都知道夫人心绪不佳似的,连走路说话皆不敢发出太大声响。 倚澜居内,施雪柳手中拿着张绣帕不停地翻搅着,心绪烦乱,在凳子上坐一会儿便更加烦躁,又忽地站起来在房中来回踱步。 又突然转向柳嬷嬷道,“嬷嬷,你说那三个孩子真是郎君的吗?他不是告诉过我他与前头那娘子只生了两个女儿,这会子怎么突然冒出一个男孩儿来。” 虽然方才她不愿意承认,但知晓他们是从大树子村而来,那几个孩子又长得和郎君十分相似,对于他们所说之事,她已经信了八九分了。 柳嬷嬷是施雪柳的心腹,她的事情皆不会瞒她,所以对于府上郎君前头那位娘子之事,柳嬷嬷也是知晓的。 她觉得这年头男人三妻四妾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更何况郎君前头那夫人可是在他们夫人前边的,给郎君生孩子便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可怜这几个孩子千里迢迢从理县找来雍城,既来了,养着便是,又要不了多少粮食。 如今他们娘子嫁给了郎君,便更是要在郎君面前显示出大度来,才能让郎君怜惜她。 她是明白这个理儿的,可他们家夫人从小备受宠爱,性子骄纵惯了,哪里又能听进去这许多道理。 这些年府中虽然添了几个妾室,但都是施雪柳手下出去的,皆对她唯命是从,府中也没从别的女人肚子里爬出过孩子。 可今日见到这三个孩子,她便想到曾经也有一个女人于郎君红袖添香,就心生厌恶,所以对于他们所求之事本能便拒绝了。 未出嫁之前尚能对衡立轩使些小性子,可她当初生蓉姐儿时伤了身子,大夫说她之后便不能再生养,这些年虽然精心调养,病症却始终不见缓解。 不能为衡立轩生下一位男丁延续衡家的香火,让她一直觉得对于衡立轩有些亏欠。 这些年郎君虽然不曾抱怨,但去别的妾室屋中的次数却是多了不少,她心中虽然嫉妒,可因为她有错在先,便一直隐忍着没有发作。 郎君早就盼望着有个男丁了,若是只有两个女孩,她尚且还不会如此慌张,简单打发了便是,可现在却是有个男丁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 若真是郎君的,那以后在他心里还能有她和蓉儿的位置吗?施雪柳心里便不由地担心。 虽说柳嬷嬷一心向着施雪柳,可她清楚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子嗣意味着什么,虽然不乐意,但那毕竟是郎君的孩子,如今都找上门来了,郎君若是知晓了,定然是不会不管的。 她知道娘子一直有心结,可为了娘子以后能继续与郎君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柳嬷嬷还是决定好好劝阻解一下。 她温和地揽过施雪柳的肩膀,在她背上轻抚了几下给她顺气,“不过是几个孩子罢了,夫人有什么可担心的。郎君的心可一直都在夫人身上呀!养几个孩子对于咱们府上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可别为了心中的一些龃龉,离间了你们夫妻的感情,待郎君回府,夫人与他好好说吧!” 被亲近之人关心着,施雪柳忍不住地红了眼眶,心中却愈发觉得委屈,“嬷嬷,我非是不懂这个道理,可一想到曾经有一个女人为郎君生儿育女,我这心里便不舒服。” 施雪柳重又坐在板凳上,头与肩膀皆靠在柳嬷嬷怀中,像小时向她撒娇那样。 虽然知道夫人有些小性子,但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哪里能看得自己宠爱的孩子受委屈呢!见她眼里就要流出泪来,柳嬷嬷也止不住的眼眶红了。 “夫人,奴婢知道你委屈,可一时的委屈与郎君之后的恩爱相比,这些委屈便无足轻重。咱们女人呀!就得想清楚什么对咱们来说才是最要紧的,夫人且忍忍!待郎君回府,细细将事情说与郎君知晓,也能让郎君知晓夫人也是深明大义,懂得分寸之人。” 施雪柳抬手用绣帕拭了拭眼下的泪痕,心里也晓得嬷嬷说这些一切都是为了她好,“我知道了嬷嬷,待郎君回府我会和他说的。” 虽施雪柳同柳嬷嬷承诺,等到衡立轩回府便会与他说清今日发生的事。 可这日等到衡立轩忙完公事回到府内已经是深夜,之后便又去了她的屋子,与她一阵温存。 施雪柳一见他俊挺的面容,便会想起他曾同另一个女人生儿育女,心中便忍不住地酸涩,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心里的骄纵之气一上来,干脆便忘了这件事。 第四十一章 平康坊 之后的几日里,衡立轩都来了她的屋子,更是让施雪柳感到一阵甜蜜,便更加不愿意将那事说出口,打断这份他们已经多日不在的温存。 她便想着让她再享受享受这几天温存吧!等过几日她一定同郎君说起。 柳嬷嬷瞧在眼里,虽知道她这样不妥,也劝了几回,但每次都被她撒娇说服了。 如今这宅子虽称做衡府,但却是当初施雪柳成婚之时施国公夫人帮忙置办的。 家里的下人多数也是她从国公府带来的,身契都握在她的手中,所以在这府中家仆们对衡立轩虽多尊敬,但对施雪柳可就是敬畏了。 之后的几日左安带着祁涟姐弟又来了衡府几次,可施雪柳都选择了避而不见。 曾有两次衡立轩还在府中,可因为她吩咐下人不许通传,衡立轩便没能在第一时间得知祁涟姐弟千里迢迢来雍城寻他的事。 施雪柳私下里也曾过找人贩子,想要将祁涟姐弟三人捆了卖往别处去,可串儿胡同的宅子虽外表看上去与普通民居相差无几,但左脉之实际上却派了不少人看守,祁涟姐弟出门也有人跟随。 那些人贩子行动过一次,就知道这是个硬茬子碰不得,再不敢接这单生意了。 施雪柳也只得在暗地里恨恨咬牙,责怪左脉之多管闲事。 施雪柳选择避而不见,好似此事从未发生过,可左脉之却不是这等坐以待毙之人,且他对于看戏这等事一直都乐此不疲。 这次能够看施国公府的笑话,他便是非常乐意的。 于是在这之后的一段时日里,雍城的各大茶馆酒肆之中便流传出一则‘陈世美’抛妻弃子另攀高枝儿,孩子历经千辛万苦前来雍城寻父,却被继母拒之门外的故事。 方开始时,人们还以为这只是哪个说书先生新写出的段子,后来却居然有人道出,这是个真实发生的事儿,故事的主人公正是如今的礼部右侍郎,施国公的乘龙佳婿衡立轩衡大人。 乾国初建时,因吸取了前朝大夏玄正帝荒淫灭国的教训,是禁止底下的这些官员狎妓宴饮的,可随着这几年朝政平顺,国富力强,不知何时这种风气又在雍城的官僚圈子里盛行起来。 官场之上行事,便少不得逢场作戏、曲意逢迎一番。 衡立轩处理完一天的公务,几个同僚便相约着去雍城有名的平康坊宴饮。 平康坊是这雍城里有名花坊,占据了一坊之地,面积自然不小,里面分了好几条胡同儿,曲径通幽,又有无数小巷穿插其间,地形便更是错综复杂。 倘若是那第一次深入其间之人,保不准儿转个头就找不着北了,可若有那等喜爱探花寻径之人,柳暗花明,身处其间便觉别有一番妙境。 此地有那等直截了当开门做生意的花楼,通宵达旦,灯红酒绿;也有那等清新幽静、半遮半掩的清院儿,灯影袅娜,引人遐思。 朝廷虽未明令禁止官员狎妓,可身处官场,在外的名声也是极重要的,所以对于这些官人郎君们来说,那等掩起门来做生意的独立雅院才是他们来平康坊的首选之地。 几位同僚都是平日相交颇近之人,于是众人在桌上自然是一番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再加之一旁作陪的青楼姐儿们不断地劝酒,在场之人便大多都多饮了些,神智有些不清楚起来。 其中一位官员便在兴头之上提起了这桩近日在雍城流传甚广的传言来,其中不免稍微流露了一些对衡立轩这位靠女人上位,抛妻弃子的‘陈世美’的鄙夷来。 衡立轩虽是个读书人出身,但浸淫官场多年,平日里早已习惯了这些应酬交际,酒量也就练了上去。 今日虽多饮了几杯,但神智还算清明,听到这位同僚这半遮半掩的暗示之语,他脸色慢慢便沉了下来,手中酒杯也被他搁置到了桌案之上。 其余众人看他脸色凝滞下来,也回过神来便忙不迭地开始劝阻那位同僚少说些话,以免惹得他们之间的不快。 其中一位同僚便劝道,“刘兄刘兄,你今日着实喝地有些过了,都是些谣言,你怎可轻信呢?” 又转身看向衡立轩道,“衡兄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刘兄今日定是喝醉了,他说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咱们同僚多年,怎能不知你是何种为人,是绝做不出这等抛妻弃子之事来的。” 于是在场之人纷纷出声缓和气氛,皆出言劝解衡立轩不要将他说的话当真,坏了两人之间的情谊。 这位衡侍郎可不同他们一般,人家背后可是靠着施国公府这棵大树的,这些话今日说出来胸中倒是畅快了,可就不知道哪日一个倒霉,丢了这身官袍。 不得不说,当初衡立轩能凭借一介布衣之身夺得国公府小姐的欢心,是绝对有一身好皮囊的。 如今他虽已过而立,却依旧保养得宜,面容清俊挺拔,有君子之风。 此刻他饮了些薄酒,脸上微有些潮红却并不失态,更显得英伟不凡,只让一旁作陪的花娘心下一阵儿花枝乱颤。 衡立轩眼风扫过在场众人,虽然对于刚才同僚所说之语有些不明就里,但心知此事一定关乎自己,且并非什么好事。 看众人的反应此事竟人尽皆知,只有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他于是拱手抱拳看向在场的同僚们,“诸位,我们已共事多年,想必你们都清楚我衡立轩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对于你们刚才所说之事,我实在一无所知,今日看在咱们皆是同僚的份上,还请诸位不吝告知。” 众人方才皆以为他对这传言一定已经知晓,只是背靠着施国公府这株大树才有恃无恐,可此时又看他的表现,便有些不确定了,是否这位衡大人却如他自己所说,一般并不知晓这传言呢! 一位同僚便立刻解释道,“不敢隐瞒子林兄,近日坊间确实流传着有一桩与你有关的流言。” 衡立轩,字子林。 第四十二章 怒火 衡立轩连忙躬身一揖,“还请罗兄告知。” 那同僚赶紧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只是那流言之中,说子林兄你当初进士及第之后攀慕国公府的荣华,抛弃了家乡的糟糠之妻,又舍弃了与她所生的孩儿,另娶了如今的嫂夫人。 近日,你那几个孩儿,因母亲在家乡亡故,历尽艰辛,千里迢迢赶来雍城寻你,可你却因为他们可能会影响你同国公府的情谊选择避而不见,将他们拒之门外。又说你不养子女,是对待已逝去的父母不孝,这般人品,实在不堪礼部侍郎之位。” 他说完又似害怕因此牵连什么,于是连忙解释道,“当然我等是绝对相信子林兄你不是这种人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又轻咳了一声,“不过,在下觉得子林兄还是得尽快解决此事才好,若这流言再在城中这么传下去着实对子林兄不利!我想嫂夫人必定知道些什么内情,待子林兄回府还是了解一二吧!” 衡立轩越听脸色愈发地凝重,也知晓此事若再不解决,到时候流言若传到皇上耳中,恐对他未来的仕途不利。 当今皇上虽然不曾明令禁止官员狎妓,男人三妻四妾也属稀松平常,但乾国还是个重视礼教的国家,讲究尊老爱幼。 此事皇帝若知晓了,虽不一定会得到什么处置,但总会留下个坏印象,坏了他的前程。 想到此,他立马起身向在场的同僚抱拳行礼道,“诸位同僚,此事我确实不知,今日若不是听你们提起,还不知道我何时才能知晓此事。也请诸位相信,我衡某绝不是那等抛妻弃子之人。今日我便不再方便与你们同饮了,我自罚一杯向你们赔罪,诸位勿怪。” 说罢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向众人告辞,便一甩袍角面色沉沉地离开了这方院子。 余下之人面面相觑。 替他赶车的陈平见他出了院门,连忙迎了上来问他,“郎君今日这么早便结束了吗?咱们现在去哪儿。” 衡立轩抬步跨上马车,掀起车帘进了车中,直到坐下才回了他的话,“将车赶得快些,咱们立马回府。” 语气是不似往常的沉郁。 听这语气陈平便知今日郎君心情十分不快,便识趣地不再多言,只顾闷头赶路,将马鞭甩得飞快。 马车之内,衡立轩面色越发深沉,眼前不断浮现起今日在场说话的那位同僚脸上讥笑不屑的表情,将拳头越握越紧,朗月公子般的面上竟显出狰狞之色。 他是个颇有野心的男人,纵然天资比不上那些真正惊才绝艳之人,可对权势的渴望却并不比那些人低。 正因为他是这样一个权势至上,野心勃勃的男人,当初才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家中的糟糠之妻,而另娶施雪柳这位出身高门却脾气骄纵的世家小姐。 所幸施雪柳虽然脾气骄纵,可在他面前最多耍些小性儿,却也不曾真正违逆他的意思,所以这些年他对她还是颇为满意的。 可他不知,不知他这位夫人竟然如此愚蠢以极,竟做出这等不长脑子之事。 思及那位权势滔天的岳丈,胸中的那股怒意又被暂时压制。 衡立轩眼前浮现起当初他高中之后秘密回到家乡之时发生的事。 那时的他已将施雪柳这位国公府嫡次女的心牢牢地握在手中,为了自己今后的前程,他便向当时的娘子提出了和离,两个女儿他可以带到雍城亲自抚养,以免她日后不好改嫁。 当时的他为了掩人耳目,乃是半夜悄悄回去的。 进入家门之时,妻子并两个孩子都已熟睡,听到动静,他那娘子喜形于色地迎了出来。 他因为心中记挂着自己的前程之事,便没想着进屋看看孩子,只想尽快与娘子和离回到雍城,以免与施雪柳的事情出什么意外。 妻子见到他,眼中本是满怀着情意的,可还来不及与他说出自他离开之后生活的艰辛,便听到他提出和离。 他清晰地看见,娘子那眼中的欣喜与恋慕一瞬间变成了冰冷一片。 他求她为了他的前程放了自己。 本以为事情会变得十分艰难,可没想到他一说完,娘子便同意了。 他还想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带走,可没想到她答应的唯一要求便是让自己的两个女儿待在她身边,她们也不会去雍城打扰他。 他虽然略有些不舍,但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一切都可以舍弃,于是也便同意了。 当夜便写下和离书,留下二百两银票便匆匆离开了生活二十余年的大树子村,从此再未回去过。 一晃便是七年过去。 眼前的场景又重新浮现,再想到今日的流言,车厢封闭的环境又让他感到一丝憋闷。 因看出他心绪不佳,陈平将马车赶得飞快,不出半个时辰便回到了衡府。 衡立轩下了马车,一甩袍袖大步跨进府内,驻守大门的家仆一见他回府便立马迎了过来,“郎君回来了,可要通知夫人。” 此时,衡立轩的胸口之内便如同一座被压抑着的活火山,怒意随时都有可能压抑不住喷涌而出。 他语气低沉压抑地问道,“不必了!夫人在哪儿,我亲自过去找她。” “夫人这会儿正在厨房呢,今日庄子上新送了几条肥美的鲈鱼,夫人亲自下厨说要给郎君补补呢!”那仆人堆笑着回答,郎君向来十分怜惜夫人,如此说定能讨他欢心。 却不想今日却触了霉头。 衡立轩脚步急切欲往厨上去,突然想到往日里皆是这仆人看守大门,那平日里府中与何人往来他定然知道。 于是便将急急迈出的脚步又转了回来,走到那家仆跟前。 “我问你,近日可有几个稚子来府中寻我。” 霎时间那仆人脸上的笑意便凝固了。 他立马想起夫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将此事禀报郎君,可他看着郎君脸上那盛怒的样子,若是不说的话,不知今日这条小命还能否保得住。 第四十三章 谎言 那家仆犹疑不定的样子,顿时让衡立轩心中火起,胸口那座怒意汹涌的火山止不住地便喷发了。 他一个巴掌朝那家仆脸上抡去,劲风阵阵,用了十足的力道。 家仆的嘴角立刻渗出嫣红的血来,耳朵里也开始嗡嗡作响。 可此刻他非但不敢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反而立马跪伏在了地上,脑袋在青石地上撞得砰砰直响。 不停向衡立轩求饶道,“郎君饶命,郎君饶命!非是小的不说,而是夫人不让小的与您说啊!小的一家子身契都捏在夫人手里,若是不听夫人的吩咐,他便要将家里的那女娃子送到平康坊去卖了,小人实在是无法。求郎君饶过小的吧!” 那一巴掌,让衡立轩蓄积在胸中的怒意稍微缓解了些许。 他平日里在家中的仆从面前从来都是温和宽仁的形象,若不是今日实在觉得气愤,怎会如此失态呢! 衡立轩理了理刚刚激动之间散乱的袍袖,脸色又恢复往常的样子,看着还在地上不断求饶的家仆说道,“既知道错了,那便算了吧!不过切记,到底谁才是这府中真正的主人。” 那家仆抬起头来,一脸涕泗横流,嘴角渗血。 但他也是不傻,连忙便说道,“小的谨记,是郎君。” 衡立轩又道,“起来吧,你跟着我去书房,将这几日的事情都说清楚。” “是的郎君。” 待到了衡立轩平日里处理公务的书房,那家仆再不敢隐瞒,老老实实的将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说与了衡立轩知晓。 “前些日子确实来了三姐弟,说是自理县而来,来找主君您的。跟着他们一起的,还有左府南烛公子的一名护卫,名儿唤做左安。” 衡立轩一听左府的名头,便立刻来了精神,紧盯着那家仆道,“接着说!” 那家仆缩了缩脖子,十分地惶恐不安。 又紧接着说道,“后来小的进去传话,刚开始夫人说不让他们进,可又听说来的是左府的护卫便进了,之后的事情奴才便不知道了。夫人只留了几个婆子与丫鬟在里头,小的便退了出去。” 衡立轩又问道,“之后他们还来过吗?” 那家仆又犹疑片刻才道,“之后还来过几次,不过夫人都嘱咐小的他们再来不要让主君知晓,所以小的便瞒了下来,私底下禀报的夫人。” 衡立轩脸色沉沉的点了点头,便让那家仆退下了。 他总算知道了,这阵子城中的流言不算是空穴来风,至于如今造成这等难的局面,全是拜他那位好夫人所赐。 听下人回禀说郎君回府了,原本还在厨房指挥着厨娘做饭的施雪柳兴冲冲地赶到了书房。 也没叫人通禀直冲冲地便进了书房,“夫君你可回来了,还未用饭吧!今日庄子上新送来几条新鲈鱼,我瞧着甚为新鲜,方才我才在厨房蒸上,待你更衣之后便能开饭了。” 察觉到衡立轩没有反应,施雪柳的脚步便慢了下来。 往日她若是如此的话,郎君早就该迎上来了,可今日,他怎么还是面色沉沉地端坐在上首。 她绞着帕子,小心翼翼地靠近,“郎君今日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不好,是谁惹你不快吗?” 衡立轩抬眼直视着她略带讨好的目光,面色如常,“夫人,近日你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施雪柳心中一突,强笑道,“郎君,我哪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呀!” “那可有几个孩子来找我?” 施雪柳摇头否认,“这我可不知晓。” 衡立轩微眯了眯眼睛,见她还不知悔改,突地用力一拍桌子,声音略拔高了几度带着质问的语气,“你不知晓,你不知晓,那城中这几日的流言是怎么回事?” 施雪柳一头雾水,她一个妇道人家,除去初一十五会去国公府请安外几乎不会出门,在外交际也少,所以如今雍城官场之中传出的流言自然未曾流入她的耳中。 衡立轩见她还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便更是气愤,“我的好夫人,你可知近日这满城都在流传着我衡立轩是个‘陈世美’,抛妻弃子。” “甚至连自己的几个亲生孩儿来寻我,都被继母拒之门外的事。我今日已问过门房,说他们来了好几次,都被你给拒之门外,都如此了,你还要说你不知道吗?” 衡立轩“啪”地一声将手边的一个茶杯扔到了地上,那茶杯立时就碎成了几瓣。 周围伺候的奴仆见郎君发这样的怒,都畏惧的缩了缩脖子,立马都识趣地退下了。 此时,屋内只剩下衡立轩与施雪柳两人。 施雪柳看到衡立轩这满眼怒气的样子,心里也是一阵无措。 在他的印象里,郎君是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这暴怒的一面的,她甚至不知该作何反应。 可她心知这本是她做错了,嬷嬷劝过她那么许多次,她总是怀着侥幸心理,觉得郎君如此宠爱于她,就算最后知道了也不会将她怎样,可如今看来,她便是完完全全的想错了。 向来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施雪柳,此时被衡立轩一阵怒气冲冲地质问,忍不住的一阵泪意汹涌,眼角立刻变沁润了。 “立轩,立轩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晚几日告诉你而已,这阵子我看你这样忙,夜晚还休息不好,我便想让你少操些心。”她眼里的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又急急地向衡立轩解释道。 她在衡立轩面前一向自觉扮演的都是温柔得体的模样,又怎会让他知晓自己心中的那些阴暗心思呢? “可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难做。”衡立轩道,“你可知当今陛下是最注重伦理纲常之的人,当今为官不只要考核政绩,也要考核官员的名声,如今你放任这事情不管,这流言闹得满城都是,你可有为我的前途想过吗?” 他只字不提施雪柳作为继母苛待自己亲生儿女的所作所为,只是讲些道大道理说与她听。 女人便都是这样小心眼得很。 第四十四章 平息 你若越是与她们强调这些,她越会觉得你在乎别人更多,可若是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她们便不会那样胡搅蛮缠了。 心里还会想着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 衡立轩一脸的不敢置信与失望,“夫人,当初咱们于雨时亭初识之时,你是多么地善解人意、端庄知礼呀!如今你竟成了这个样子。”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看他这样,施雪柳心中的委屈立马换成了愧疚与慌乱。 当初与他初相识时,她是什么样子的她早已记不清楚了,却原来在郎君的心中她竟是这么善解人意的人吗? 施雪柳的心中突然被汹涌而来的愧疚所淹没,他将她看地如此美好,可她竟然因为心中的一丁点委屈就铸下如此大错,实在是不应该。 她急急地走到衡立轩跟前,抬手便抱住了他,他的胸膛还是那样温暖宽大,带给她无比的安全感。 衡立轩假意挣扎了几下,便又将她抱紧了。 这下施雪柳便觉得郎君还是没有怪罪于她的。 她埋在他怀里说道,“那日,是有一个自称左府护卫的人来府上寻你,还带了三个孩子,两个女孩大一些,一个男孩今年七岁,说他们是来雍城寻父的。 可郎君你不是说过吗?你与前头那娘子只生了两个女儿,怎么又突然冒出一个男孩儿出来呢?我便疑心那三个孩子是来诓骗于我的,便没当真。又加上那几日你正是繁忙,我也不想郎君你烦心啊。” 衡立轩心中一阵腻味,可又想到岳父施国公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便也没想过真的要同施雪柳翻脸。 他紧了紧怀中的女人,语调又恢复以往温柔关怀的样子,“如此便好,夫人我相信你是一时糊涂才做了错事,你心底里还是我初认识的那个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的小娘子。既如你说的那样,为了让这城中的流言休止,咱们也得去瞧瞧事情是否是真的。” 施雪柳的心中又是一阵甜蜜,点头道,“只要郎君你不要误会我便好,这么多年你知道我的心一直系在你身上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这个家好呀!你说得对,咱们去看看也是好的,若那几个孩子真是郎君家乡的孩子,那咱们尽快将他们接进府里来才是正经的事。” 她又得装作一番大度知礼的模样了。 “以前是我不好,一心都扑在政事之上将这府中大小事全压在了夫人身上,以后便不会如此了,我会帮你一同分担不再让你如此操劳。” 衡立轩脸上动容神情不似作假,这让施雪柳更觉羞愧。 经过这事,衡立轩已经彻底明白,虽然如今他已官至礼部侍郎,可不论是在外人还是在这府里人看来,自己依旧不过是一颗施国公手中的棋子,做不得任何主。 就是在他这府中,他这位夫人说的话也比自己的有分量,甚至那些家下仆从也敢欺瞒于他。 造成如今此等现状,确实是他疏忽了。 他心里暗自发誓,以后他决计不会再犯下此等错误,不论于政事之上,还是这府中的琐事,他都要培养自己的人手,将这些事情掌握在自己手中。 …… 这些年来,衡立轩的一众妾室皆无所出,如今这偌大的衡府便只一位小辈,便是施雪柳所生的大娘子衡语蓉。 这厢听到衡立轩同施雪柳发火,柳嬷嬷便暗道不好,急急地从隔壁国公府将衡语蓉带了回来,路上她也没说到底发生了何事,只便说了衡立轩回府要见她云云。 待两人火急火燎地赶到书房,却发现屋内没了争吵之声,柳嬷嬷才心底暗松了一口气,将衡语蓉推了进去,“蓉姐儿,快进去吧,夫人和郎君都在里面。” 衡语蓉今年方不过六岁,还是稚童模样,继承了衡立轩与施雪柳的好相貌,长得玉雪可爱。 她一身鸭黄色簇新小袄,头上梳了个双丫髻,系着两个十分精致的发带,施雪柳一见着便仿佛心都要化了。 看着女儿进来,房中方才还有些暧.昧的气氛立马消失。 衡语蓉迈步娇声唤道,“阿爹,阿娘。” 施雪柳拉过她的小手,笑着对她道,“今日在老祖母那里玩得开心吗?” 衡语蓉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与七姨母玩儿了翻花绳,可她欺负我,她总是赢,我一直输,都不知道让着我些,我便觉得不好玩儿了。” 衡语蓉是施雪柳教养出来的女儿,将她的娇蛮任性简直学了个十成十,在这府里只她一个孩子,便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得宠着她,有时连衡立轩都训不到她。 施雪柳满是溺爱的神情,“那改日娘去说说,让七姨妈母让着你些。” 衡语蓉又觉理所当然道,“七姨母还有个比我好看的风筝,今日我说让她给我玩玩,她都不让。娘亲,我要一个比七姨母的那个风筝好看很多很多的。” 施雪柳又是满口答应。 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又是一派温馨。 翌日一大早,衡立轩并施雪柳便穿戴整齐一起乘车去了串儿胡同。 左脉之吩咐将流言传下去之时,他便料到有这么一天。 似衡立轩这等一心只想要往上爬的男人,最在乎的便是那等关乎他前途命运之事,若这等流言真的继续在雍城官场里发酵,对于他之后的仕途肯定会有影响。 所以左脉之早便料到,他总会做些什么来平息如今传的这般广的流言,提前给祁连做了预警,让她时时注意衡立轩可能会亲自上门。 衡府的马车缓缓驶入串儿胡同,停在祁涟所居的宅子门口。 衡立轩甫一下马车,便听见了自那扇绛红色大门之后传来男童朗朗的读书之声,那稚嫩的童音传入耳中,重重地敲打在他心房之上。 陈平上前去叫门。 不一会儿,那绛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便开了。 出来一位年纪十一二岁,面容有些清瘦的小娘子。 一身嫩绿色锦缎褙子配棉绫挑线裙子,好似三月里堪堪长出新芽的柳枝,让人打眼一瞧便觉眼前一亮,这便是祁涟了。 第四十五章 相见 祁涟一眼就瞧见了立在台阶之下的施雪柳,并一个年纪三十来岁的俊美男子。 那熟悉又陌生的模样,一下子便和原主记忆中年轻俊秀的爹爹面容重合了。 此时她自然知道如何做才是一个正常的女儿多年再见父亲的表现。 祁涟眼睛一下就红了,热泪涌上,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一双杏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衡立轩。 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衡立轩纵使再是那等野心勃勃、一心只求仕途的男人,对于第一个延续着自己的血脉出生的孩子还是有过很深的感情的。 他心里还记得,自己初为人父时,她那团小小的身子窝在自己的怀中他心中是如何地悸动欣喜。 也因此,看着祁涟一副想要靠近却又害怕的模样之时,他眼睛里止不住地涌出一种酸涩之感。 那颗早已被阴谋算计、官场倾轧充斥的心,突然从充斥着野心与功利的牢笼里挣脱了出来,涌现了些许消失已久的慈父之情。 对于这么多年来对于他们不闻不问,心中充满了愧疚。 “璇儿。”他轻唤他的小名。 于是祁涟便再不怔愣在那儿了,她擦了一把眼里淌出的泪珠,立马冲到了衡立轩面前抱住他欣喜叫道,“爹爹。” 身后,紧跟着出来探听情况的语嫣和映之也冲到了祁涟身边,将衡立轩围成一圈同样激动地喊道,“爹爹,爹爹。” 施雪柳略显尴尬地站在一旁,完全不知道该做何表情。 看着丈夫和他以前娘子为他生下的子女抱在一起痛哭的情景,她竟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外人一般。 可又碍于昨日对郎君许下的承诺,不敢再像以前一样耍小性子。 便只能立在一旁,露出丝略带僵硬的笑容。 过了片刻,祁涟觉得自己扮演一个多年未见父亲的女儿形象已十分成功,便将自己的头从衡立轩的怀中挣扎出来。 看着他的语气中仍带着丝哭意,“爹爹,我们终于找到您了,您可不知道我们这一路多么辛苦。” 祁涟故意忽视了立在一旁的施雪柳,将衡立轩拉进了他们所住的小院子。 小院虽只一进,却布置得十分清新雅致,院子里铺满了青石大砖,中间一个半人来高的大水缸,里面养了一从莲花并几条锦鲤。 靠近东南角的地方种了棵高大的银杏树,下方摆了一张石桌,并四个石凳,桌子上有一壶茶,两盘点心,以及一本翻开的书和几张明显才临摹出的字帖。 一见到这副场景,衡立轩便蓦然想到自己当年同夏楚珍在大树子村时的场景了,也是这般的清风雅乐、淡雅温馨。 祁涟将衡立轩引到石凳之上坐下,又为他沏了一杯茶,才将他们姐弟三人这些年的经历娓娓道来,讲起被迫离开家乡的辛酸,讲起于路途上偶遇左脉之的幸运。 听见待他离乡之后,夏初珍便又为他添了一个儿子,衡立轩立刻满眼热意的看向映之。 施雪柳也是一脸的震惊,没想到这孩子真是郎君的儿子。 当初她生下蓉儿便害了身子,再不能生育,没能为衡家添上一个男丁,此事一直是她心中的一个结,她也一直因为这对衡立轩颇感愧疚。 可惜这么多年,纵然遍寻名医,也治不好她的不育之症。 她心中突然一股惧意油然而生,这突然冒出来的儿子,会不会就此夺去郎君的关注?郎君再也不会是她的了。 可惜施雪柳再是心潮翻涌,此刻衡立轩的注意力也没放在她身上。 因着施雪柳的不育之症,衡立轩虽未多说,可这些年为了生下个儿子,还是多在那些妾室上使了力的。 可不知为何,这些年除了施雪柳所出的施语蓉,竟无孩子再出生,他虽未明言,可心里也是着急的。 未曾想到,如今上天突然将一个男丁送到他的眼前,还是他的嫡长子,叫衡立轩如何不激动难耐呢! 又将映之拉到眼前来,端详地打量他的模样,眉眼确和自己几分相似,心中便更是欢喜。 父子四人之间的天伦,一下子便刺激了施雪柳,她再忍不住出了声,“郎君,既然孩儿们都找到了,那咱们便立即回府吧!如今他们住在左公子之处也实在麻烦,这会儿赶紧接回家才是正理。” 听到这话,衡立轩从狂喜之中回过神来,他看向面前的三个孩子,点头掸了掸袍子站起来,“你们母亲说的不错,此处既是左公子的院子,咱们便不再好麻烦别人,快跟着父亲回家去吧!今日左公子既然不在,那改日为父定当登门拜谢,感谢他将你们姐弟三人护送到雍城来。” 对此姐弟三人早有准备,同守这院子的护卫告知了一声,便利索地收拾了行李便跟着衡立轩回了衡府。 中午衡立轩又让施雪柳带着衡语蓉见过了两位姐姐并兄长。 虽然衡语蓉对待祁涟他们不甚热情,但碍于父母在场,她也不便再耍小性子,只得乖巧地喊了人。 吃过家宴之后,衡立轩便匆匆离府出门办事去了。 这城中的流言总得让它止息下去,临行前还特意嘱咐施雪柳要将姐弟三人照顾好。 施雪柳自然无不应诺。 为了在衡立轩面前显示她做为继母的重视,更亲自指了柳嬷嬷让她带着姐弟三个到府里到处走动走动,熟悉熟悉环境。 衡府面积不大,前后不过五进,因东边靠近国公府,所以在西面便设了一个西跨院。 主院前面两进为前院,平日里衡立轩办公以及招待访客都在这里。 后三进院子便是后院了。 正中是主院,乃是衡立轩与施雪柳住的倚澜居。 因衡语蓉年纪尚小,施雪柳不放心她一人住一个院子,便住在主屋后边的抱厦里,方便平日里起居照应。 隔着后面的水榭,住着如今衡立轩的两个侍妾崔氏与韩氏,她们都是从施雪柳手底下出去的人,身契都被她握在手里也不敢作妖,平日里十分安分。 第四十六章 住所 这院子的最后一进院子修建的便不如前院那般规整有度,便是这衡府的下人们居住的区域。 柳嬷嬷指着那片偏远矮小的屋子说道,“咱们府上这院子是有些小了,家中仆从也甚多,这前后五进院子都占了个满满当当,没有什么空闲下来的院子。那处是家下的仆从住的地方,我就不带着娘子们和公子去那里了,怕污了您们的眼睛。” “夫人怕委屈了小公子和二位娘子,便做主将二位娘子的屋子给安排在了西跨院的萃玉斋,小公子就住在近旁的墨云院,那边院子要大些。” 她领着祁涟姐弟三人走马观花地逛完了整个衡府,便领着三人通过主院与西跨院连接的垂花门进了另一旁的园子。 这西跨院平日里施雪柳是当做衡府花园来用,初建时便请了南方有名的建园子的师傅,假山怪石,亭台楼榭交错其间,雕梁画栋,移步换景,布置地颇有一番雅致。 如今时时都有人维护修缮,每个时节也便有不同的风景。 一行人行过一座石桥,又绕过一个小花园,便到了施雪柳给姐弟三人安排的住处。 萃玉斋与墨云院相隔不远,两座小院分处在西跨院内湖两岸,其间一座廊桥相连。 柳嬷嬷领着姐弟三人先去了萃玉斋。 推门而入,虽是西跨院,可整个院子修建地也不差,玲珑精巧,清秀雅致,对于给祁涟姐俩安排这样一个住处,也不算是亏待。 可一进到屋子里,便不是那般模样了。 这边的园子平日里虽也在打扫,可因临着内湖,长期不住人,便略有些阴凉。 知道衡立轩要将姐弟三人接回府,施雪柳才草草地命人打扫了院子。 下人行事难免匆忙了些,整个住处虽全都用熏香都熏了一遍,但隐约还是散出一些霉味,祁涟一跨进院子便闻到了。 又进屋看了里面的家具陈设,全是些珠光宝气之物,看着虽夺人眼球,可若是那些自诩清贵的世家子弟看了,便觉得甚为庸俗,有些许上不得台面。 祁涟心知这是施雪柳给他们的下马威,欲以这些珍玩宝器晃花她们的眼睛,叫他们心生自卑。 可她那位好继母却料不到,这些富贵人家的样式早被左脉之带着他们见识过了,心里自然就没了那等自卑之心。 “两位娘子且仔细瞧瞧。” 进了萃玉斋柳嬷嬷满脸是笑,指着屋内陈设的一众花瓶摆件对三姐弟道,“知晓今日要接娘子们和小公子入府,夫人特地去家中府库为你们挑选了这些摆设,都是些上头赏赐下来的东西,放在平日里夫人自己都不舍得用呢!” 祁涟脸上十分欣喜,看着柳嬷嬷的眼神中饱含感激,“母亲为我们姐妹这样上心,语璇实是感激不尽,请嬷嬷回去一定要代我向母亲致谢。” 柳嬷嬷略显丰腴的脸上笑容更盛了,“娘子这是哪儿的话,咱们夫人一直是个好相处的人,日子长了你便知道了。” 如今,府上添了位公子,那这三姐弟在郎君心中的地位自然会不同。 虽说不是夫人亲生,可关系处好了总没有坏处。 柳嬷嬷处处为施雪柳考虑,可她到底没想到,自己这位从小看到大的娘子属实不是个心眼大的人。 将祁涟姐弟安顿好,又与他们寒暄了一阵,柳嬷嬷便离开了。 留下两个侍候人的丫鬟并一个照顾映之的小厮。 这两个丫鬟,是施雪柳特意挑选了才放在姐妹两人身边的,年纪约莫十四五岁,一个唤作云香,一个叫云霞。 想来她们之前在这府中日子过得不错,脸色红润,眉眼飞扬,身材比之祁涟语嫣的搓衣板来,倒有几分看头。 家中父兄都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如今两人的娘都在施雪柳身边当差,便自觉有几分体面。 虽算不得主子,可却是将各自娘老子那尖酸刻薄、狗眼看人低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自从知道祁涟姐弟来自穷乡僻壤,心里便没生出过半分尊敬。 那两双眼睛里射出来的,是满满的轻蔑和鄙夷。 夫人可说了,这不过是两个乡下来的女子,粗鄙不堪、身份低贱,就连府中的丫鬟们也比不上,便不必多么用心侍候。 柳嬷嬷算是这府里的大管家,两人自然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可等她一离开,两个丫鬟立马现了原形。 祁涟姐妹俩初入住萃玉斋,自然要将带来的细软收拾一番。 两个丫鬟手上说着不劳烦娘子动手,可瞧着那模样,便是没想着要帮忙的。 见她们更没带多少细软,甚至还见几件带着补丁的衣袍,心里更觉得夫人嘱咐的话没错,确实是些上不得台面的。 待的时间越长,这屋子里的潮气越发叫祁涟难受,若真一直在这间屋子待下去,明日一身的红疹便是跑不了的了。 她便唤来了云香,因初来乍到,态度十分温和,丝毫没有官家贵女使唤丫鬟的那般颐指气使。 “云香姐姐,烦劳你去拿些木炭并熏香过来,我想将这屋子再熏一遍。” 本以为是个简单之极的事,却不想那云香听罢却一直站着没动。 她面带几分讥笑,眼睛里没半分恭敬,对着祁涟直言不讳道,“娘子这可是为难婢子,如今都开春了,府里的炭早在立春之前便用光了,眼下可不好找。” “再说说熏香,各屋主子都是有份例的,娘子今日方入府,夫人那边还没安排,婢子去取定然是拿不到的,娘子就不要为难奴婢了。” 言下之意,便是木炭和熏香一样也没有。 真是让人没想到,才刚进府这位施夫人便迫不及待要给祁涟姐弟下马威了,且手段还是如此地低劣。 可有时这种直白的方式最能让人意想不到,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寄人篱下,祁涟他们又刚到府上,孤立无援便只得先忍下这口气了。 “是我考虑不周,让云香姐姐为难了。”祁涟道。 之后便再也不提这遭事儿。 第四十七章 下马威 如今初到施府,这府中情形只知道个大概,丫鬟婆子都是施雪柳手下的人,便是她现在当场发火,恐也无济于事。 后宅倾轧,左不过那些手段,如今她只能按兵不动,端看施雪柳能使出些什么花样了。 当下能做的,也不过是以不变应万变。 晚饭之前,衡立轩还是忙完公务赶了回来,祁涟姐弟到府第一天,一家人少不得要在一起吃顿饭。 开宴之后不久,施雪柳笑语盈盈地分别为祁涟姐弟三人添了菜,然后一脸温和可亲的向他们询问,“今日已去看过你们住的屋子了吧,可还满意。” 语嫣蠢蠢欲动,就想将今日在住处与姐姐受的气立马讲给爹爹听,好让爹爹知道,这个继母私底下是如何对待她们的,想来爹爹一定会给她们出头。 可刚想开口说话,右边的衣袖就被姐姐拽了一下,这话就被咽了下去。 一会儿,就见一旁的大姐放下了手中的竹筷,恭敬地对那‘面甜心哭’的继母道,“女儿们甚是喜欢。想必母亲为了我们姐弟张罗住处也是辛苦,语璇多谢母亲费心了。” 语嫣眼见着大姐不肯,再没了告状的机会,脑袋垂下的时候嘴角翘得老高,十分地不开心。 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姐不将今日在府里丫鬟那里受的气同爹爹讲呢? 大姐睡了潮湿的屋子长红疹的样子她也是见过的,如今她们既已寻到了爹爹,为什么还要这样委屈自己呢? 语嫣实在是不明白。 姐妹二人之间的一些小动作幸而未被旁人发现,席间气氛依旧融洽。 又见施雪柳笑答,“这有什么费心的,如今我既为你们的母亲,自然是要将你们照顾好的。以后你们便如同蓉儿一样,在我面前千万不要拘束才好,吃穿住用上有什么不便的,也要及时同我讲才是。”施雪柳假意客气道。 几个乡下来的孩子,又怎会对这堆金砌玉的大宅子不满呢,想必一定是被这府中的气派晃花了眼吧! 只一想到这几个孩子没见识的样子,施雪柳便想抿嘴直乐。 祁涟自然应诺。 如此一番母慈子孝的场面,自然让衡立轩十分合意。 他平日里忙于公务,也没有许多时间照管祁涟姐妹的生活,如今施雪柳表现地如此大度,不需要他太过操心,他心里自然是满意的。 加之如今的世家风气便是男主外,女主内。 这些士大夫们都理所当然地觉得打理好内宅,教养好子女本就是女人们的分内之事,男人只管在外操心些家国大事就好。 继而衡立轩又问了姐弟三人可曾读书。 祁涟便说母亲在世之时时常教导她读书,直到后来小弟出生后身子不好方才歇了,可她自己平日里也会练些字。 在来雍城的途中,她有时也会教弟妹认些字。 衡立轩便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晨他去串儿胡同接姐弟三人之时,便看见那时桌子上有《论语》和字帖,知晓了姐弟三人平时都是酷爱读书之人,心中便更为称心。 映之的出现,解决了一直以来悬在衡立轩心中的、衡家后继无人的困扰。 于饭桌之上他对映之便格外地上心,详细询问了他如今读书的进度。 知晓他已快将《论语》背完,又初涉了《尚书》与《诗》则更是愉悦,便想着要为他寻一个好的老师,悉心教导,以期日后能光耀他衡家的门楣。 又说起祁涟与语嫣姐妹,如今国公府的众女郎多在惊鸿学馆读书,便让施雪柳安排,过几日也将祁涟与语嫣送去。 众人吃罢饭,又说了一会儿话。 就有仆人鱼贯而入,其中一位丫鬟手中一个托盘上放了六盏清水,一一放在了几人手边。 高门世家处处都讲究规矩,就连在这用餐之上,也有许多礼仪可讲,譬如这一杯清水,若是那等没有见识的百姓,便会以为这是用食以后润口之用。 可实际上,这水乃是用薄荷柠檬等香口之物炮制,是为了饮食之后漱口,去除口中异味所用,在口中涮过之后便要将其吐出。 将此物端上来,不得不说施雪柳实在不怀好意。 她也不为姐弟三人解释其用法,便是想让姐弟三人在衡立轩面前出丑,让他看看那乡下女人为他生的孩子是多么的粗鄙不堪。 可她万万没想到,预料之中的事没有发生。 他们皆是规规矩矩地端了水杯将水饮入口中,不一会儿又将那污水吐了出来,一番规矩做的十分得宜。 施雪柳再如何想,也不会想到祁涟的芯子里竟藏了个前朝的涟漪公主。 原本的衡语璇或许真不知道这东西做何用处,会在众人面前出丑,可她一公主,若是真将这些规矩礼仪做到极致,就是施雪柳拍马也赶不上的。 况且这用香茶漱口的规矩,也是自大夏朝才开始的,祁涟又如何不知呢! 若不是贺正一朝登了帝位,施国公跟着鸡犬升天,或许今日的施雪柳就是个在边城生活的普通小吏之女呢! 祁涟一番举止得宜地漱了口,又用帕子仔细地将唇边的水渍擦去,方才抬头笑意盈盈地看向施雪柳,“让母亲见笑了,来雍城的路上唯恐见了父亲失礼,女儿便央着左公子让人教了些规矩。如今看来当初或许多此一举的事,今日觉来倒是做得对了。” 施雪柳唇边的微笑有片刻的僵硬,“璇儿真是慧质兰心,做事竟想得如此周全。” 衡立轩更是朗声一笑,看向祁涟的目光带着赞赏,“真不愧是我的女儿,如此冰雪聪明。我原还想着要让你母亲找个教养嬷嬷让你们学学这城里人家的规矩,如此看来倒是不必了。南烛公子身边的人,想来也是不差的。” 此言一出,施雪柳方才恢复的神情又是片刻的凝滞。 这可不行,她原还想着要借教养规矩这事拿捏这两个丫头呢!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让她们躲了过去。 施雪柳立时便想出声反对衡立轩的决定。 第四十八章 闺房私语 却不料,这时柳嬷嬷一步上前手轻叩在她的肩上。 施雪柳眼神询问望去,就见柳嬷嬷微不可察地朝她摇了摇头。 施雪柳犹豫片刻,便迟了开口的机会。 祁涟见到主仆二人之间的眼风,也只是微微一笑,这位柳嬷嬷倒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于她来说,自然不希望被施雪柳处处拿捏。 她行止皆不出丝毫差错,便是这位国公贵女想做些什么也不占理。 虽小胜一步,但祁涟丝毫不敢大意,也不敢将她得罪狠了。 眼神一转,遂又带着端庄得体的笑容对着施雪柳道,“不知母亲这漱口的香茶是如何调配的?气味竟这般与众不同,女儿甚是喜欢。” 今日计谋未成,施雪柳心中十分失望,见这会儿祁涟又端庄得体地向她讨要香口的方子,更是恨得牙痒痒,偏还得装出那端庄慈爱的模样。 她净口之后,又拿着一旁已经热过的帕子擦了手才道,“呵呵,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香口方子,等闲人家是决计没有的。璇儿若是喜欢,待会儿我便让柳嬷嬷将它写下来予你。想必你以前在村子里也少有接触这些东西,以后我会好好教你的,隔壁国公府的院子里,这样的方子多着呢!” 话里话外,都是对祁涟姐弟出身底层的不屑。 祁涟丝毫不恼,反而娇羞一笑,“如此那便多谢母亲了,从前在乡下倒是未见识过这些稀罕东西,以后便要辛苦母亲教导了。” 现在这位母亲处处以出身公府为荣,贬低他们,可她确从未想过,她心爱的相公不也是出身农户,寒门子弟吗? 从前或许不甚在意,可若施雪柳这么经年累月地提起,难不准她那野心赫赫的爹爹不会心生不快。 晚间家庭和睦、母慈子孝的一番场景,让衡立轩这个一家之主感到十分欣慰,心中也涌起了些许对施雪柳的愧疚,晚饭之后便径直去了她的屋子。 昨日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与施雪柳发火,拂了她的面子,虽当时心中十分畅快,可之后冷静下来,又想到自己如今羽翼未丰,之后的仕途还要靠施国公这位岳丈扶持,断然是不可能与施雪柳撕破脸皮的。 更何况他的这位夫人虽任性了些,但两人之间还是有些真情谊在,他也不会因为这等小事便厌弃于她。 见他径直入了她的屋子,施雪柳自是心中高兴,可转念忽又想起昨日受的委屈,脸上的笑意便又收敛了些许,身子也扭到一边,一副生气需要人哄的模样。 夫妻之间在外人面前自然要扮作相敬如宾的样子,可私下里,女人若是偶尔使点小性子也算是增添几分夫妻情趣。 今日之事让衡立轩扬了一家之主的威风,由此,在这闺房之内衡立轩也就不吝于在她面前说些软话儿。 他俊朗的面容上流露出温柔之极的表情,轻轻地将女子柔软的娇躯扳转,双目之内满是深情,温柔缱绻只教得施雪柳恨不能溺死在他怀中。 轻柔地勾起她耳旁的一丝长发,指腹不经意划过肌肤的瞬间,好似带着万千电流,鼻腔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廓,激起阵阵战栗。 “夫人今日为了我,实在是委屈你了。” 说来这世间的事便也奇怪,施雪柳本是父母手心上捧着长大的人,性格娇气受不得半点委屈,若是旁人把她得罪了,那定是半点好果子都没得吃。 可事一遇上了衡立轩,她便没了办法,往日里再跋扈的性子,在他面前也化作了一滩春水。 施雪柳纵然心中委屈,之前如何赌咒发誓要让衡立轩求得他的原谅,可此时他才说了一句软话儿,再对她温柔小意一番,她便受不住了,双腿使不上劲儿瘫软在他宽阔的胸膛之中。 心里泛起一股又苦涩又甜蜜的感觉来,眼眶也忍不住的红了。 她身子埋在衡立轩的怀中,抬手轻轻地垂了一下他的胸口,“你还知道我受委屈了吗?嫁于你这么多年,你这可是第一次同我发火。” 衡立轩又抬起手掌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又让施雪柳止不住地脸红。 “都怪为夫,夫人你莫怪。我那是听到外面的流言太过气恼,才一时莽撞伤了你的心,你便大度些,饶了我这次吧!” 他边说边拉着施雪柳走进屋内。 二人慢慢地靠近屋内那张雕工精美、技巧繁复的拔步床。 将她的手放在掌心一阵揉捏,衡立轩的语气更加温柔了三分,“你能如此善待璇儿他们姐弟三人,为夫很是欣慰,也感谢夫人为了我所受的这许多委屈。如今咱们既已一家团聚,以后的日子便会更加和美的。” 他丝毫不提对于前边娘子的感情,这让施雪柳感到她在他心中的分量依旧是别的女人比不上的。 因火热的一颗心全寄在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衡立轩的一通软话,立马便让施雪柳对于那些怨怪消散了大半,只面色潮.红地靠在她怀里。 男人宽厚的大掌又在她的身子上一阵乱抚,女人的身躯便如香炉之内升起的烟雾,扭曲又柔软,再吹一下,便散在了床榻之上。 房舍之内鸳鸯交颈,缱绻绵绵。 …… 衡立轩一向认为大丈夫不应困在闺惟之中,所以后宅之事,譬如关心儿女吃穿的这等微末小事,他是从不放在心上的。 这两个女儿虽是他亲生的,可相隔多年,又能有多少真感情呢? 所以教养祁涟姐妹俩个的事他更是不会细细过问的,只抛给施雪柳便是。 不过对于映之的教育,他却是极为上心。 一个家族的兴旺繁荣皆托付于男子之身,对于这等事关宗族基业之事,在衡立轩心中自然是极为要紧的。 为着这个,甚至在前院另选了一处屋子给他平日里教养映之之用。 知道这个男丁在郎君心中十分重要,施雪柳自然不会耍什么心眼儿, 不过这两个女儿可就在她手上拿捏住了,以后便就任她捏圆戳扁。 第四十九章 刁难 初初几日,施雪柳还吩咐着下人对姐妹两人照顾有佳,可没过多少时日,便学会了在那私底下一些小事上为难。 祁涟前世甚为喜净,每日都有沐浴的习惯。 之前那段时日流落在外,她便不挑剔些什么,本以为到了衡府热水能宽裕些,可没想到指使身边的两个丫头去要水时,也会被刺回来。 “娘子也别嫌咱们说话难听,我们俩自出生便在这府里,可没见过哪位主子热水用得像您这样勤的!虽说您爱干净儿,可糟践人也不是这个法子呀!”云香那头一歪,斜眼就看向祁涟,话里话外非但没有一丝尊敬,还藏着丝怨怪。 要说这两个丫鬟真不愧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年纪这样小便学会了一个做红脸,一个做白脸。 前头云香刚驳了祁涟的话,还不等祁涟说什么,身旁的云霞便又接着道,“娘子初初从乡下来,想来便不清楚这府里的门门道道。那些厨房里的管事嬷嬷在夫人面前寻常扮作那唯唯诺诺乖巧的样子,可咱们去要水那里又是轻巧的事儿呢! 要我说,这些婆子平日里爱吃个酒,不如娘子给些银钱与我,我从府外买些酒来打点一下厨房的管事嬷嬷,好叫咱们以后这院子里的热水用地便宜一些。” 祁涟那端庄的笑也维持不住僵在了脸上。 两个丫鬟等了一阵子,见祁涟没什么动静,心上大概也知道这乡下来的娘子是个没什么油水可捞的,眼白一翻便端着架子走了。 祁涟心里这一口气呀,真是憋着上不去也下不来。 于是,她便悟了。 这世上的人虽各有各的不同,可有些事便是同宫里也是一样的,那就是银钱在哪里都是个好使的东西。 可姐弟三人皆从乡下而来,钱袋子真是比脸还干净,哪里有银钱来打点下人。 此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如今寄人篱下,又没有银钱傍身,平白无故还受着小丫鬟的白眼,只怕他们姐弟在这府里的境遇会越来越艰难。 衡立轩作为男子,行事必不会像女子那般细腻多思,且对于后宅那些糟践人的阴私手段他也不甚了解。 心里觉得纵然施雪柳对于他前头的娘子会有些嫉恨,也不至于将火气撒到几个孩子身上。 这府中的下人们最会看眼色行事,又多是施雪柳从国公府带来的,便大多知晓这夫人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所以他们便在施雪柳或假做不知或暗许的情况下,没少给祁涟姐妹俩下绊子。 只不过祁涟自己也明白,这些府中的下人就如同当初宫里那些伺候的奴才也没什么两样。 都是些看人下菜碟的主儿。 如今他们姐弟三人在这府里既没钱,又不受重视,还是夫人的眼中钉,想过上好日子,那真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儿。 那些女人的腌臜手段,祁涟自小便见识到了。 她前世在她父王宫里,见惯了他父王那许多嫔妃平日里相互别苗头,私底下又互相使绊子的事儿。 女人有时阴狠毒辣起来,甚至比男人还厉害。 祁涟从来就没想着,要去靠讨好她那位“好”继母在府里过上安生日子。 她们如今唯一能够依靠,也只有那攀上高枝的爹爹了。 可她也打心底里知晓,像衡立轩这样自私又虚伪的人,要让他为了他们姐妹的生活而同背靠国公府的妻子对上,绝不是件简单的事。 这样的男人,只有动摇他最看重的、最核心的利益时,才能偶然一瞥他的真性情。 如今人微言轻,祁涟自认也是没辙,只能徐徐图之。 …… 虽说在衡府的日子过得并不顺心,可这磕磕盼盼地,眼看也快要到了三月暮春。 府中的事没能让祁涟舒心几日,雍城的三月三眼看着又快到了。 这三月三又称上巳节,本是个除邪祓禊(fu二声xi四声)、游春取乐的节日,往年雍城的这些世家夫人女郎们便总喜欢在这一日去那曲江河畔踏春赏景。 到了乾国,就多了一样颇为新鲜的玩意儿,城中的各勋贵世家会在河畔提前搭建赏景的草庐。 虽名为草庐,但实际却同那些平民百姓家中的玩意儿大有不同。 这种草庐,皆是由名家好手设计。 用上好的竹材为基底,选用名贵的花木装饰,最后再添上些绫罗丝绸,安上雅座茶席,夫人女郎们姿态娴雅地于其中休憩赏景,凸显的便是这些高门世家们高雅的品味。 统统摆在曲江河畔,也是有个争高低的意思,哪家的草庐能更新颖好看,那家在这城里便能更出风头一些。 说得直白些,这草庐其实也是各世家之间一种炫财斗富的小手段。 这些高门贵族安生日子过得久了,就总会觉得这样的日子没什么取乐的玩意儿,这草庐也算得上是他们想出来的一种罢了。 今年又恰逢科考之年,每次春闱放榜之后,皇帝陛下总会在曲江河畔犒赏百官,宴请新科进士,雍城之中那些出色的世家公子们也多会出席。 这样难得的能一观城中出色儿郎的机会,那这些常囿于深宅中的夫人女郎们便更是不能错过的了。 如此想来,今年的三月三城中定会格外地热闹。 施雪柳自出嫁之后便懒怠了,纵然国公府就在一墙之隔,可也不是每日都会去请安的。 不过,平日里她倒是喜欢指使着柳嬷嬷带着衡语蓉过去。 他们施家当初之所以能傍上贺正这根大腿,继而如今过上这等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生活,除了多亏她爹当初舍命打拼之外,也少不了当时的祖母慧眼识珠,一眼便瞧中了贺正不是池中之物。 如今施老夫人还健在,居于国公府的荣膺堂。 虽然老太太年事已高,但脑子依旧聪慧非凡,遇到些大事,施国公也多会征求她的意见。 由此施国公府如今的中馈虽是由国公夫人唐氏掌管,但遇到大事多还是由这位祖母决定的,在府中很有些威严。 第五十章 施景润 国公府孙辈繁多,可再往下一辈儿便没几个孩子。 施雪柳指使柳嬷嬷带着衡语蓉过去,便是想让衡语蓉同老夫人多亲近亲近,承欢膝下,以后遇着什么事儿,老太太也能多想着他们府里一些。 平日里懒惰,可临近三月三便怎么也得去给老夫人请安了,顺手还得商量一下这操办搭建府中草庐的事。 清晨衡立轩离府之前,特地叮嘱了施雪柳,让她带着祁涟并语嫣一起去给老夫人磕个头。 虽然他如今心里起了别的心思,可局势尚不明朗,国公府那边自然还是要认真对待的。 于是,早晨祁涟姐弟三来同施雪柳请安之时,便被施雪柳告知今日要去国公府请安之事。 “按理说你们姐弟都来了这些日子,早该带你们去见过府里的老太太,可我总是懒怠,近来身子又有些不适,便忘了这茬儿。可这临近三月三,怎么也得带你们去给老太太见个礼了。” 身后的小丫头按在她头上的力道合宜,施雪柳舒坦地差点呻吟出来,语气里全是好梦初醒的慵懒。 祁涟照旧是十分懂事的模样,头低着乖顺地听施雪柳说完,“都是女儿们让母亲伤神了,听说府里老太太和善可亲,我同语嫣、映之一直神往着要去同老夫人磕头呢。” 映之近日来都被衡立轩养在前院,下朝之后也时常教导,能同两位姐姐相处的机会极少。 今日衡立轩特允了他与祁涟她们一起去国公府拜见施老夫人,同施雪柳见过礼后,虽然如今面上已是沉稳许多,但映之还是悄悄地将小手塞进了祁涟手里。 大姐的手温润柔软,映之只觉得安心极了。 只当没看见姐弟三人的小动作,施雪柳伸手又轻按了几下太阳穴,也未说自己的辛酸,只觉这乡下来的孩子虽没什么见识,但这嘴里的话倒是让人听着舒坦。 只道,“你们这样懂事,那我辛苦一些也算值得,你们爹爹在外拼搏,我自然得照看好你们姐弟几人。” 又假意寒暄了一番,施雪柳便带着姐弟几个出了倚澜居。 一行人并七八个丫鬟穿过与国公府相连的角门,到了一处布置精巧的园子。 又过一个垂花门,走入一个抄手游廊,游廊两旁,皆为水榭,其中假山怪石耸立,塘中养着一群五颜六色的鲤鱼,景致十分优雅。 再转过一个拐角,正沿着湖边小径行走,便见前方小径出现两名男子的身影。 此处已是国公府后院,若是外男一般不会出现在此处,祁涟猜测来人许是国公府中的几位公子之一。 待到双方再靠近一些,也逐渐看清来人的模样。 为首的是位未及弱冠的俊美男子,他生得目若朗星,眉如墨画,穿了一件衣摆处绣墨竹纹的薄蓝色长袍,外罩亮蓝薄纱,身姿挺拔如林中翠竹,仪态温润雅致,行动之间更显潇洒俊逸。 周身的容貌气度比之左脉之也不差几分,直叫人看得目眩神迷。 祁涟只听得施雪柳朗声一笑,对着那年轻男子道,“景润,今日居然这样巧,难得遇见你在府中。” 那年轻男子在距离几人不远处站定,朝施雪柳行了一礼。 “见过二姐姐。” 他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朗润光明,让人一见他的笑容便觉如沐春光,“临近三月三上巳节,老师特准我下山参加曲江盛宴,故此这几日都在府中。” 声音也如玉器相击般清脆悦耳。 祁涟立时便知,这位应当便是如今施国公府二房的嫡子,在施府三代男丁中行二的施景润。 施家是个大家族,自贺正登基之后,施国公便将整个施家都迁来了雍城,如今施家几房都住在这偌大的国公府之内。 亏得施国公深得贺正器重,赏了他一个大院子,要不还住不下施家这么多口人呢! 施老太太一生所出三个嫡子,老大正是施国公施正海。 老二施正兴如今领兵边塞,也是个厉害的,老三施正焕却是个不成气候的,但好在有个好大哥,早为他在光禄寺谋了个闲职,也算是领了份差使。 除此之外,早已离世的施老太爷还留下几个庶子庶女,几个庶女早已出嫁。 除四子施正君人才出众,如今任司农寺少卿之外,其余人皆不太有出息,居在国公府偏院,靠着府中勉强过活。 单说这位二公子施景润,在边塞之时施家还未发迹,所以并未有他过多的消息。 自乾国建立,施氏举族搬至雍城,施府的这几位公子正式进入书院读书,这位二公子的天分方才显现了出来。 他在政论、策议方面十分有见地,刚入书院读书便得到了书院几位先生的褒奖,后来更是拜入了当世大儒言既无的门下,成为如今天下儒生们艳羡追捧的对象,更得到了雍城不少世家贵女的青睐。 传闻都说,若不是他老师觉着他年纪太小不能出师,这位二公子早就是状元探花之人了。 施家如今的三代男丁之中,外界传言最为出色的便是这位二公子。 祁涟今日一见,觉得也应当如此。 施景润回罢施雪柳,转头笑看向祁涟,视线停驻在她脸上,眼神有瞬间怔忡,又忽然地漾起些许温柔,“这位妹妹我好像见过!” 施雪柳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几息之后方抬手用帕子遮了下嘴角才缓过来,略微尴尬地笑了笑才说道,“景润这可说笑了。这是你姐夫家乡的几个孩子,可不是妹妹,合该唤你声二舅舅的,别乱了辈分。” 虽每每见旁人提起丈夫的这几个孩儿她都有些心中不快,但施雪柳知道这坎儿总得要迈过去,总不能让雍城的这些人看了她的笑话。 所以此时她心里虽仍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大方地面对了她继母的身份。 这话一出,不仅施景润,连祁涟一时都呆愣住了。 先前没考虑到这点,如今方才想起,施景润和她父亲乃是同辈,算算她确实应当唤面前这位不过大她几岁的施景润一声二舅舅。 第五十一章 国公府 方才只得悄悄地打量上他一眼,这会儿祁涟抬头,正直直地对上了施景润的双眼。 眼眸干净澄澈,如一汪清泉,好似一眼就能望到他心底里去。 全然不似左脉之那深沉之中带着迷雾的眼眸,叫人总看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祁涟一下想起左脉之给的消息之上,对这位二房嫡长子施景润的介绍,美词气,有风仪,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是位真正的端方君子。 确如左脉之所说那样,祁涟初见这位公子,便觉得这世上便真的有人如诗句所说的那样,“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想想前世,好像也有着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呢! 于是她心中的那点轻微的别扭也消失了,祁涟带着语嫣大大方方地唤了声,“二舅舅。” 倒是站在不远处的施景润好似不太习惯似的,听见这称呼连耳朵尖都开始有些隐隐泛红。 然后急急地朝施雪柳告了声罪,“二姐姐,景樾和景深他们这会儿还在邀月亭那儿等着我呢,景润就先告辞了”,说完便脚步匆匆地走了。 略有些凌乱的步伐,显出此时主人心中的不宁。 施景润的侍从茗修坠在身后,眼看着便要追不上了。 目送施景润离开,众人皆不再言语,朝着施老夫人的院子行去,又走过一段抄手游廊便来到了国公府的西跨院。 一路行去,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正是到了国公府的主院,进了施老夫人的院子荣英堂。 此时正是小辈请安的时辰,整个院子里十分热闹。 隔着挡门的纱帘,祁涟都能听到时不时地从屋内传出的阵阵笑声。 门口打帘儿的丫鬟老远便见着施雪柳来了,瞧她走近,便向屋内通禀了声说二娘子来了。 施雪柳虽早已出嫁,可国公府这边还是称呼她二娘子。 那丫鬟应当是施老夫人身边说得上话的,与施雪柳说话颇为熟稔,“二娘子来了,今日老夫人这儿可热闹了,您来的巧,这会儿几位夫人娘子们都在屋里呢!您快进去吧。” 施雪柳也是笑意满盈,“远远地便听见祖母屋里好生热闹,我这便进去瞧瞧。” 随后就指挥着门口的丫鬟将祁涟和语嫣带入了近旁的一个偏厅歇息,她便打帘儿进了主屋通报去了。 祁涟姐弟三人在偏厅休息了约莫一刻钟时间,便进来一个十三四岁容貌清秀的丫头。 进来便朝祁涟问道,“是衡府的两位娘子和公子吗?” 祁涟应是。 那丫头便说,“正房那边二娘子禀了老夫人,现在老夫人请两位小娘子和小公子过去呢!” 于是姐弟三人便跟着小丫头出了偏厅,穿过两处相连的游廊到了正屋,守在门口的丫鬟打起帘子,姐弟三人便跨进了屋子。 虽门口被帘子遮住,但屋内采光却极好,四面都是镂空雕花的窗户。 进门便是一架紫檀木边座百宝嵌花卉图屏风,隔着屏风,祁涟影影绰绰能瞧见屋子里或坐或站了不少人。 绕过屏风,正中一张紫檀木百宝嵌花果图宝座上坐着一位穿绛紫色蝠寿纹织金袍的老夫人,发饰素净,银丝暗藏,只在正中坠了一块水滴状的透绿翡翠,双耳是一套的翡翠耳饰。 许是这些年时常忧思,她双眉之间印堂处有一道深深的竖纹,使得整个面相看上去有些不善,凌厉逼人。 身旁俩个长得玉雪可爱的女童,脖子上皆带着一个做工精美的金项圈,一个是衡语蓉,另一个祁涟却不知晓。 老夫人左首第一位坐着的是位四十来岁的夫人,鹅蛋脸、柳叶眉,端庄大方,瞧着保养地极为丰润,满头的乌发点翠,金光耀目,最叫人瞩目的,是她头上斜插着的一支镶宝石碧玺花簪。 那花簪为铜镀金点翠,上嵌碧玺、珍珠、翡翠等宝石,用料讲究,花片镶嵌地巧夺天工,一看便不是凡物。 能带得上这样名贵的首饰,其主人简直不做它想,必定是那位地位尊崇的国公夫人唐氏了。 紧挨着的唐氏的妇人,倒稍显年轻,但也似有三十多岁。 穿了件杏黄色八团云龙纹妆花袍,眉眼深邃,天庭饱满,一脸的精明长相。 她身段苗条纤细,脸上的妆容正是当下时兴的,瞧着像是位爱打扮的,身上穿戴的首饰虽不如唐氏的名贵,但看着也是不凡。 靠近屏风这边的,都是几位年轻的娘子,瞧着与祁涟差不多的年纪,长相虽各有千秋,都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可也没有特别出挑的。 施老太太左右各坐了四位三四十岁的夫人,其下又有约莫三四个年轻的小娘子,加上各位夫人娘子身后站的丫鬟婆子,整个内室站了少说也有三十来人。 祁涟眉眼紧扫了一圈堂上之人,便再不敢打量,恭敬地垂下头去,只觉得屋子里人太多,呼吸都有些憋闷。 这时,施雪柳从下首坐着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堂中。 拉过映之的手带到施老太太跟前满脸笑意道,“还未给老祖宗细说,这几个便是立轩同前头那娘子生的孩子。这是映之,如今正被郎君带着启蒙,那边的两位小娘子,大的是语璇,小一些的是语嫣。” 衡立轩前头那位夫人生的孩子来雍城找寻亲生父亲的消息早已传的满城风雨,似国公府这样显耀的门第,耳目众多,又怎么会连这点风声都未曾听说呢! 自祁涟姐弟进府之后,这府里的人便几乎全知晓了此事,因此堂上众人未曾流露出任何惊异的神情,脸上都带着得体的微笑。 姐弟三人恭敬地上前,一起见礼道,“拜见老祖宗。” 之后,又被施雪柳带着拜见了在场的各房夫人,除祁涟名义上的祖母唐氏外,坐在她下手的是三房的夫人薛氏。 右边首位坐着二房夫人黄氏,脸似银盘,一脸福相,瞧着倒是这堂中面相最为和蔼之人。 在黄氏下首的,是在场唯一一位主君乃是庶出的夫人——王氏。 第五十二章 众人欢 她长相清秀婉约,虽称不上美人,但通身气质娴静温雅,倒是比其他几位夫人看着要舒服些。 王氏出身清流世家,累世官宦,他父亲是两朝元老,如今供职于翰林院,在朝中文官队伍中颇有威望。 在如今这样一个看重嫡庶的世道上,王氏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坐在堂上,且态度不卑不亢,府中这各色人等皆不敢轻慢,可见四房主君也是个颇有能耐之人。 祁涟心中这么想着,免不了就想起当初左安同她说的话来。 “如今的四房主君施正君能坐到司农寺少卿的位置,虽他那王家的岳父使了不少的劲儿,可若不是他乃是个真正有才干的,能得朝廷的青眼,那官位也是够不着的。” “施国公更从未在这位庶弟的仕途上使过力,全靠人家自己撑起的门楣,所以虽说四房乃是庶出,但那夫妻俩在国公府内却是从无人敢轻怠。比起那些靠家族荫蔽的二世祖,我却更欣赏似这等真正有才干之人。” 祁涟自己也觉,这世上的靠山再厉害,也是不如自己立得住来的靠谱的。 如今世道,嫡尊庶卑,若不是四房主君自己的本事,哪能在这国公府里风光。 与这堂上一干人等见礼之后,施老夫人便是满脸欢喜地朝祁涟姐弟招手道,“哎哟!这三个孩子长得真是不错,快快过来,让老祖宗瞧瞧。” 虽说不是亲的,但好歹也有个名头,寄人篱下,祁涟可从未教过语嫣、映之两人要同国公府众人疏离的,自然是越亲近越好了。 或许这些人面上的和善都是装出来的,但为了好好儿地在这雍城过下去,他们不也得同样装出个孺慕尊崇的样子吗! 不过祁涟自觉她如今年岁长了,便不好再做那等承欢膝下,殷勤讨好的模样。 “映之,去,去老祖宗身边去。” 于是趁着堂中众人寒暄之际,祁涟低头悄声对映之嘱咐。 似是没意料到会在此时被大姐招呼,映之‘瞧来’的目光带着懵懂与茫然。 祁涟又朝施老太太那边努努嘴。 虽然略显无措,但映之还是听话地去了。 昨晚父亲也嘱咐过他,让他今晨问安的时候多说些乖巧话,讨讨老夫人的欢心。 他如今虽还不知为何要讨好这个素不相识的老婆婆,但既然爹爹和大姐都这样说,他听话地做了便是。 哎!他可真辛苦呀! 爹爹和大姐那样大的人了,居然还得靠他这样一个小孩来讨老奶奶的欢心。 脚下今晨刚换的绣金描边的棉履软软的,映之觉得像是踩在云朵之上,让穿惯了草履的他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老祖宗福寿双安。”映之似个胖墩墩的小鸭子一般,亦步亦趋地走到施老夫人身边,用还带着丝童音的语气说道。 “今日映之见了您,就好像见着了庙里的菩萨一般。” 祁涟暗自满意,竟不知映之何时学会了说这些甜话儿。 虽口吻尽力装地稳重,但因为语气太过稚嫩,反有些弄巧成拙的效果。 但小孩子心思单纯,这样直白的奉承话倒是比那等舌灿莲花的讨好听着还教人舒服。 施老夫人听了一张脸笑得似朵花,她牵起映之的手,“好好好,瞧着是个好孩子,想来立轩前头那位夫人也是个知书达理的。” 之后的一番对话,不过是长辈见小辈的那几番说辞,问了映之的年纪和学业,又问了祁涟同语嫣的女红规矩。 听到姐弟三人来雍城路上的辛苦,不竟又流了几滴眼泪。 之后便朝着在场众人说道,“我瞧着这几个孩子都是些听话懂事的,前头儿也吃了许多苦头,这几个孩子如今既入咱们家的门儿,那便要当自家人看待。” “那是自然的了。” “母亲说的极是。” 在场地位最为尊崇的老太太都这样讲了,其他人自然也没有不认同的,纷纷出言附和。 老太太既说了这话,也就把基调给定下了。 施老夫人经历过的风雨不知多少,自然是比施雪柳想的多些,年纪到了她们这样的时候,那些情情爱爱、缠缠绵绵的,早不是他们眼中最为重要的东西了。 与此相比,子孙出息,家族兴旺才是他们所追求的。 所以对于施老夫人来说,好好对待这几个孩子,能换来一个前途光明的孙女婿,巩固国公府的权势才是极为划算的。 如今施家虽然看着风光,可在文官之中并无人脉,对于衡立轩这个女婿,她同施国公都是打心底里看重的。 他的这三个孩儿,虽不至于打心底里当作施家人对待,可也不能太过怠慢了。 如今公府孙辈虽多,可成了亲的却没几个,重孙辈上如今只有宫中的四皇子贺琪与衡语蓉两个。 四皇子天皇贵胄,虽然连着亲,可天家到底和他们是不同的,他们之间更多的便是君臣之间的尊卑敬重。 细想想,已有许多年没有这样乖巧、讨人喜欢的男孩儿在她面前承欢了。 虽有几分假意在里面,可这人上了年纪,喜爱孩子的心却是真的。 只在这时老太太身旁另一个女孩儿,四房的七娘子施凝蕊却突然出了声。 众人此时都将注意力放在祁涟姐弟身上,就见她嘟起小嘴朝老太太撒娇道,“如今来了位小侄子,瞧着老祖宗便不喜欢我了。” 小女孩儿声音脆若银铃,恰如噀玉喷珠,嘴里虽说着酸话,却一点儿不叫人反感,反而有种小孩儿的纯真可爱。 此话一出,先是满场寂静,接着众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娘王夫人板正脸斥责了她一声,“凝蕊,休要胡言。” 施老夫人却是笑得合不拢嘴,伸手点了下她的鼻头,遂打趣道,“哈哈哈!你这小妮子,小小年纪便学会拈酸吃醋了。如今你虽与映之同岁,但却是长辈,那有还在子侄面前撒娇的道理。” 施凝蕊歪了歪头,又看映之一眼,瞧着好像是同她一般大小,心里便更加觉得自己说的对了。 第五十三章 女儿思 “哼!且不说我是长辈,他本就该敬着我,就说他是个男子,也该让我这个女孩子呀!我娘说,真正的好男儿是绝不会同女孩子抢东西的,都是会让着她们的!” 映之惊讶地微张了张嘴,真是觉得自己好生冤枉,自己哪里就有了要同面前这个女孩子争宠的意思。 面前的这位老婆婆,今日自己方才见她一回,只知道是那继母的祖母,自己尊敬便好,可没打心底里当她是自己真正的家人。 小孩儿哪能分辨玩笑不玩笑的话,还以为真惹了她生气。 遂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朝着那“小长辈”告了饶,“姨母恕罪,映之绝不会抢姨母的东西的。” 施凝蕊听了这才满意,“那你以后有好吃的,好玩儿的都会分给我吗?” 映之忙地点点头,只要她不再胡搅蛮缠了,那一切都好说。 堂上众人见着这俩小孩儿一阵你来我往,都一副看趣儿的样子。 夫人们要含蓄些,连笑都要拿手帕挡着嘴,年纪小些的便没了那许多顾及,笑得前仰后合。 众人笑闹了一会儿,施老夫人便让身旁的婆子将衡语蓉、施凝蕊和映之带到了偏厅去玩耍,那里备了些瓜果点心,孩子们都喜欢。 “正好你们今日都来了,那便及时将操办上巳节的事宜给定下来。”看着几个孩子都入了偏厅,施老夫人才朝向众人开口。 “今日人来得这样齐整,媳妇儿想来今天母亲便是要说这事的。”薛夫人娇声道,“我那边早备好了近来南边时兴的雪菱纱,就等着府里上巳节用呢!” 三房主君施正焕虽是个不得用的,可薛夫人在这府里可是个得脸的角色。 她娘家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世宦人家,可却是南边顶顶有名的富商,家里的银子多得花不完。 如今皇上当初起势之时,因着与施家结亲的缘故,薛家提供了不少军需物资支持而建下功勋,得到了皇室的信任。 至乾国立,便成为直达天听、既富且贵的皇商,掌着一方宫廷供应的织品与绸缎。 这里子面子都有了,薛夫人在家中虽是个庶女,但因在打理生意上颇有几分能耐便得了施老夫人的看重,所以和唐氏一起管着这府中的中馈。 她本是个精明算计的性子,可为人八面玲珑、处事圆滑,将这府里的事情安排地样样妥帖,在府里是极有威严的。 施老夫人虽喜热闹,但平日里留在这里的多是些下面的小辈,各房的这些夫人们往往是问了安便让她们各自回房了的,如此才有了现下这薛氏这一说。 施老夫人点着薛夫人笑道,“就你是个机灵的。” 这时一旁的唐夫人又说话了,“三弟妹向来是个办事周道的,往年的上巳节不都被她操持地极好吗?可这话又说回来,母亲我同几位弟妹年纪都大了,各自管着着府中的差事和各家院子里的事已经甚为忙碌了,不如这操持上巳节的事宜就交给下面的小辈吧!” “是极,是极。母亲,如今我同大嫂管着家里的一干事宜,每日忙得打脚后跟,今年便饶了我吧!”薛氏也讨饶道。 平日节日操持,府里的一干用度都走的公账,如今她管着这些油水颇大的差事,自然也就看不上上巳节那点蝇头小利了。 况且,府中用的绫罗丝绢都是从她陪嫁的铺子里进的,那边来钱也是不少。 此时的一番对话,也是她早和唐氏商量好的。 施老太太点头,“我也心疼你们管家辛苦,今年的上巳节又逢春闱放榜之时,咱们家的草庐一定要多花些心思才是。那这样的话,便让家里的几个姑娘们操办吧。你们都大了,也该学着操持些家事了。” 家里的几位适龄的娘子,如今都跟着各自的母亲学着管家,可这样盛大的节日,以前也未让她们插手过,今次也打算让她们历练一番。 “正是这个理儿,让几个妹妹都拿这次的上巳节好好练练手。几位妹妹也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定要趁着这次的机会,让这雍城里的青年才俊们都看看,咱们府里小娘子们是多么出色。”施国公嫡长子施景翰的妻子吴氏也顺嘴接了话。 她是如今孙辈上唯一的媳妇儿,丈夫又是施国公的嫡子,以后定然在家中主事,在府里也是说得上话的。 此话一出,厅里的太太媳妇们都笑起来。 在坐的几位小娘子也都害羞地低了头,不过看那绯红的脸蛋和耳廓,瞧着也都是懂齐氏的意思的。 年少而慕少艾,这也是人之常情。 府里已出嫁的几个娘子除外,如今府里还住着二房嫡女施湘雯,三房嫡女施玉瑶,三房庶女施萃华,以及方才出声的家中行七的四房嫡女施凝蕊。 除了施凝蕊外,其他几位娘子都是十三四岁上,是可以准备着相看亲事的年纪了。 似国公府这等豪门显贵,娘子们的婚事也是该早早打算的。 如今乾国国力蒸蒸日上,正是一片繁花似锦、国富民强的样子,对于施国公府来说,也是他们壮大家族,光耀门楣的好机会。 若不是他们施家选对了站位,才有了如今皇恩盛宠的施德妃,才有了这钟鼎之家的国公府。 老太太尝到了联姻的好处,便觉得这几个小辈儿的亲事也不能随便就决定了,须得好好斟酌。 施老夫人道,“可不是吗?正该让家里的这几个小妮子好好锻炼锻炼。” 施老夫人其实心里也有这心思,只不过不如年轻媳妇儿那般好玩笑,她们都是自持身份的人了,纵然心中是如此想的,但也不会直白地就说出来。 施家的这几位娘子,出身勋贵世家,自然心高气傲,平日里不屑于同那些小门小户家的娘子们交往,也不愿意似她们那样,轻易就放下身段去追捧那些男子。 可到了这年纪,不管是周围人还是长辈们都在提及婚事,嘴上虽然羞于出口,但心里对于那些年轻郎君也是向往的。 第五十四章 姐妹密语 平日里困于深闺之中,鲜少有机会得见外男。既然今次长辈们发话了要让她们来操办这上巳节的一干事宜,那这几位娘子心里自然也是下定了决心的,要拿出自己各自的本事来,叫长辈和外面的公子们看看,她们施府的娘子是多优秀的。 事情一经分配到她们头上,就立马起了兴儿,当下就在堂中讨论开了,一会儿便是一个主意。 堂中的施老夫人和几位夫人也由着她们去了,时不时地还给几个姑娘出些主意的,整个屋内是好不热闹。 见众人新开了话题,祁涟和语嫣也就自觉退到了靠近门口的两张椅子上坐下。 祁涟姐弟三人出身贫寒,又无什么出色之处,样貌上比之这些穿金挂银、打扮精致的贵族女眷们也无可比之处。 再加上是衡立轩那边的子女,与施国公府这生拉硬拽、些许尴尬的关系,这些自视甚高的夫人娘子们也很难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她们身上。 因此关于她们的话头就在刚开始进来时讨论过一阵子,之后便没人搭理他们了。 祁涟并语嫣坐在末尾的凳子上,屋内众人的谈话也显少触及他们,只显得这一方角落十分冷清。 语嫣坐在凳子上,看着前方那个几个陌生的姨母讨论地热闹,自己和姐姐插不上嘴,两人像个木头桩子似地杵在这儿,心里便略显得有些急促。 祁涟到得着些趣儿,品尝一旁桌子上放着的茶点。 看到妹妹那坐立难安的样子,她伸手又摸了个糕点递给她,“嫣儿,快尝尝这糕点,似是用了以前不曾吃过的用法。” 语嫣闻言睁大了眼睛,注意力被拉到祁涟手上的糕点上,眼珠儿瞪得溜圆,“真的么”,看了眼热闹的屋内有些迟疑,“可是咱们在屋子里吃东西是不是不太好呀大姐!” 祁涟道,“这有什么,这些糕点摆在这里不就是给咱们吃的吗?你瞧瞧上位的各位姨母,不都吃得开心吗。” 停摆语嫣才尝了一口,又在口中仔细回味一番,“甜而不腻,吃起来软软糯糯的,还有些脆脆的东西,像是马蹄,真好吃。” 这下心思便彻底没在众人讨论的事宜之上了。 她吃东西的时候,连带着脸上的两团苹果肌也在动,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又鼓鼓的,像极了他们曾在旭阳山看见过的小松鼠。 许是以前饿得很了,语嫣吃东西从不浪费,对每一次进嘴的食物都十分珍惜。 祁涟看见她这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眯了眼睛。 进而又凑近语嫣道,“咱们刚来这府里,也别想着出什么风头,安安静静的把日子过好就行。先将这水摸清楚,规矩都记牢了,咱们这以后的日子才能好过。如今这场面,咱们就只需安安静静听别人说话便是。” 语嫣是个聪明听话的孩子,话一点到这儿她便清楚了。 听话地点了点头,遂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吃起糕来。 坐在此处虽进不了那热闹中去,可同样的,做些小动作也没旁人发现,插不进这群女人的话题中,但仔细听听这些雍城贵妇人们的八卦,还挺有趣儿的。 祁涟向来是个会苦中取乐的人。 既然选定了操办三月三的人选,那这各处办事的人也就开始动了起来。 因着施老夫人发话,要照看着祁涟姐妹俩一些,所以国公府里几位娘子们商量装点草庐的事宜之时也叫上了她们。 这国公府里如今还没出嫁的姑娘里最年长的便是四娘子施湘雯,她是二房嫡女,今年方不过十四岁,也已经到了该相看婚事的年纪。 除她之外,五娘子施萃华今年也是十四,六娘子施玉瑶却是十三,施凝蕊要小些,平日里被老太太带着,并不同几位姐姐玩耍。 虽然差着辈分,可算起年纪来,祁涟与众娘子都相差不大,大家也更有些话聊。 来往几次之后,大家便有些熟悉了,每次来国公府请安之后,祁涟姐妹便和众位姨母们聚在香云蔚雪。 这名字取得文雅,原也是个十分雅致的花园。 园中种满了桃花、李花这些,此时正值春季,杂花生树,如粉雪蔚霞,众人聚在园中的凉亭之内,阳光透过花枝间的缝隙洒进来,留下一地碎金。 叫祁涟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如斯美景。” 难怪人人都向往这富贵人家的生活呢!不用为柴米油盐烦忧,为生计奔波,才能有那般逸致来欣赏这美景。 国公府的草庐,虽明面上交给了这些娘子们打理,可都是些贵女,哪真能亲自上手妆点! 而具体操办起来,不过是几人热火朝天地讨论了应当选哪位城中着名的花匠来侍弄,又用怎样的绫罗方能营造出仙山楼阁、云阶月地般的雅致来。 而每日去往曲江河边查问进度,也不过是这些常年困在闺中的贵女们一个出门玩耍的借口罢了! 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上面的几个长辈也由着她们去了。 只不过明面儿上也做了些遮掩,捡了细枝末节的事在府中亲自动手,祁涟自也去帮忙。 因曲江河畔的草庐搭建前后需要的时日不短,所以草庐中选用的花木一般都是能放不少时日的,可这草庐若想要出彩,少不得是要些鲜花点缀的。 鲜花保存时日极短,便有妙人想了主意。 用裁衣服剩下的云锦制成绒花,与真花的娇艳明丽相比丝毫不逊色,且时日能保存地更长久些。 于是,今年国公府草庐中使用的花朵便尽皆换成了绒花,这些姑娘们闲暇之余也拿着做一做。 “四姨母,听闻你们如今都在惊鸿学馆读书,不知里面可教些什么?”祁涟一边用剪子修剪掉多余的绒毛,一边朝施湘雯问道。 她可是一直立志要将语嫣养成一个大家闺秀,既然如今已经安顿下来,那便要开始想着如何教养的问题了。 祁涟虽自觉她是个各方面都极为优秀的人,可个人再优秀,也比不上几个只精通一处的好夫子。 第五十五章 左府往事 似在读书这等事上,还是将语嫣送到学馆里去最为合适。 “学馆么?那当然是什么都教了,琴棋书画,习字诗文,都有先生教授。”施湘雯停下手里动作,看着祁涟,“怎么,祁涟你也想去学馆么?这事我听二姐姐同祖母提起过,说要送你同语嫣去上学呢!” 还不等祁涟回答,旁边施玉瑶便兀自开了口,“祁涟你怎会想着去学馆呀!我最烦的就是去学馆了,馆里的老夫子们整天‘之乎者也’的,他们只要一念,我就想打瞌睡。” “还有馆主令惠娘娘,虽她生的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可她规矩最为严苛,只不去上学便好,可只要去上学,规矩没做好就要被罚,好几次将我的手都打肿了,好几天都握不了筷子呢!” 施玉瑶嘴巴翘得可以挂油壶,瞧着是对令惠公主十分地惧怕了。 “你害怕令惠公主,那你可害怕南烛公子?”听得她此言,圆桌对面五娘子施萃华停了动作,瞧着施玉瑶嗔笑道。 施玉瑶霎时间羞红了脸,可也不忸怩,十分大胆地说,“我当然不害怕南烛公子了,他那样英俊的公子,每次见他我都忍不住脸红呢!” 一提到这种儿女情事,在场几位娘子都来了兴趣。 施萃华双眼放光、两腮泛红,纵然施湘雯要老成些,可那乌发掩映中的耳朵也是微微泛红,眼睛瞧着要比平时亮些。 她看见众人看她都是一副瞧乐子的样子,心里又有些羞恼,忍不住回了嘴,“你们还敢取笑我,待你们以后有了心上人,那时便有的瞧了。” 岂不知这样的威胁丝毫没起来作用,大家甚至还笑出了声,就连祁涟也露出了些微笑意。 “那令惠公主还是南烛公子的嫡母呢!你就不怕万一将来嫁给他,那令惠公主不成了你的婆婆吗?”施萃华又道。 施玉瑶这时站了起来,抬头直言不讳道:“令惠公主是令惠公主,南烛公子是南烛公子,她又不是南烛公子的生身母亲。如今谁不知道,令惠公主虽嫁给了左丞相,可左氏的下一任家主可与她儿子无关,这可是皇帝陛下亲口许下的承诺。” 这事虽然已过去许久了,可这城里还是有许多人家记得。 早年令惠公主对于左丞相一见钟情,情根深种,以致双十之年还未婚配。 自前大夏乐怡郡主去后,便一直心心念念要嫁给左丞相,可丞相一直坚持再不续弦,后来在正德帝贺正的圣旨压迫之下,才不得不娶了令惠公主。 皇帝也知强人所难恐落下怨恨,所以一开始便向左丞相承诺,以后公主生下的孩子地位决不会越过左脉之去。 虽令惠公主如今贵为左脉之的嫡母,可左脉之的事,公主是根本插不上手的。 她们三个之中,施湘雯年纪最大,也最是懂事稳重。 她见施玉瑶越发说的没边儿,忙道,“玉瑶,休要再在那儿口无遮拦。公主和左公子再不亲厚,那也是一家人,你纵然再不喜令惠公主,可公主之尊,又岂是你可以随意议论的,小心我告诉老祖宗去。” 施玉瑶小姐脾气颇重,平日里薛夫人也溺爱她,犯错之后从不斥责,三郎君更是个不着家的,这偌大的府里,便只提到施老太太能治的住她。 一听要告诉老夫人,施玉瑶十分识趣地住嘴了。 不过嘴巴还是嘟着,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不过,别看施湘雯办事稳重,可对于读书这等事上说来也是头疼,不过她自己也知晓读书习字、识文明理是她们这些贵女们社交往来所必要的本事。 只她没有那等出色的天赋,便只能勤能补拙了。 想到此处,她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真佩服二哥哥,怎么那样难读的书都看得懂,又能写出那些精彩绝艳的文章。” 施玉瑶手肘靠在桌子上撑着下巴,也赞同道,“唉!四姐姐说的没错,要说读书,家里我最佩服的便是二哥了。 祖母曾说过,二哥小时候也皮得很,那时候还在祖地,每天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的,整个家里的男孩儿就属他最能折腾了。可不知从哪天开始,二哥这性子就变了,变得沉稳了许多,于读书上面也有很大的进益,写出的文章比当时家中教授的夫子写的还要好。” 对于自家哥哥的事,身为他亲妹子的施湘雯肯定更为清楚,她因笑道,“当时咱们都还不记事,不过母亲却是说过,自二哥小时候一次落水醒来之后,性子便大变了。可我却没感觉,自我记事开始,二哥一直就是如今的这副性子了。”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咱家二哥哥才华横溢,长得又英俊,待人还温和真诚,这城里不知多少娘子倾心呢!我可太羡慕未来的二嫂嫂了,瞧二哥那样子,将来一定是个好夫郎。”施萃华道。 作为妹妹,她们有施景润这样一个完美的哥哥,不知道多自豪呢! 自那次花园偶遇后,祁涟一直以来对施景润都有些好感,因此此刻话题引到施景润身上,祁涟就止不住心中的好奇了,听得格外认真了些。 说真的,当时施景润说出那句,“这位妹妹我好像见过”时,她心中其实也浮起了同样的感概,只不过她不似施景润那样说出声来罢了。 见几位娘子脸上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祁涟便乘势问道,“不知各位姨母那处可有二舅舅做的诗文吗?听你们说得这样厉害,祁涟也想见识下呢。” “这有何难,改日里我拿些二哥做的雅集给你看便是了。”施湘雯不甚在意道。 “二舅舅的诗文,咱们私下里拿来看是否不太稳妥。”祁涟有些踟蹰。 施景润的墨宝,祁涟自然是想要一观的。 她上辈子在宫中无聊之时,也喜欢去藏书阁看些文人雅士的评书诗文,既然世人都将施景润说得如此才华横溢,那她想要一观也是正常。 第五十六章 傲气生 可这年轻男女之间,私下里互传诗文,若是传将出去是否会引起些闲言碎语,祁涟免不了有这方面的担忧。 施湘雯却道,“无碍的。二哥哥的诗文我本不应该随便传于人知晓,只不过那些个都是公开给旁人看过了的,那便无妨了。况且都是家里人,你还唤一声二舅舅,那会有什么不妥的。” “如此,那便麻烦四姨母了。”祁涟道。 众人说罢,又开始动手做绒花,一直到日暮时分,祁涟和雨嫣方回了萃玉斋。 又让云香、云霞去备了热水,这才有机会歇歇。 这两个小丫鬟,最近瞧着祁涟同国公府几位娘子热络起来,也开始了见风使舵,平日里让她们去做个事,推脱之词也没有那么多了。 别看众人不过是坐在凳子上修修剪剪,一旁还有小丫鬟伺候茶水点心,可这一天下来身子也是不好受,肩膀更是酸痛。 祁涟‘嘤咛’一声,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已有些酸软的肩膀。 雨嫣见了,连忙走上前来替祁涟捏肩,忍不住抱怨道,“大姐,咱们如今又不是住在国公府,你做什么每日都要去请安呢!听院子里的小丫头说,咱们那继母一月里逢旬日才去一次呢!况那些姨母们,也不是什么好相于的人,心高气傲的,心里就觉得她们作为国公府贵女就要比别人高人一等呢!” 雨嫣看着祁涟每天天不亮便要去国公府请安,最近又跟着那几位姨母鞍前马后的,心里就免不了心疼她。 祁涟叹息一声,苦笑着对雨嫣说道,“大姐以为你在咱们落难之时便想明白了这些道理呢!士农工商,富贵贫贱,在旁人眼里,这国公府的贵女不就是比咱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要高人一等吗?” 前世不也是如此吗? 且同为皇帝的子女,也有个三六九等可分呢! 那些有母妃疼爱的皇子公主就是天潢贵胄,所有人都得巴结讨好,而她这个母早殇父不慈的,就是那宫里最下等的奴仆也可随意践踏! 可见这世上的事,不是抱怨或是假作不知就是不存在的,她们还是要认清现实的。 “咱们初入府,这规矩定是要做足的。你也别担心姐姐,这日子不就是这么过的吗,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况且如今大姐已同众位姨母熟识了,平日里同她们一道消遣,也是好的呢。”祁涟又安慰了她两句。 她原也不想讨好这些姨母的,可不讨好又有什么办法呢!做人第一要义就是要学会能屈能伸。 现在她们那爹爹都不敢说就要舍了国公府这颗大树,更遑论她们这些躲在树下乘凉的人呢! 这会儿瞧着,雨嫣还是太天真,性子也太直爽了些。 这样的性子在那人口简单的家中还好,若是似国公府这等深宅大院,可别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再者,她们进这府里可是还带着任务来的呀!霓族的消息,她至今连听说都是不曾有的。 如今这情形,那继母摆明了是不想管她们了的,想要探听到国公府的情况,祁涟只得自己想办法了。 而如今她唯一能想到的突破口,便是这几位姨母了。 别看这当下,几位姨母都对她好似十分友好,可这也是祁涟努力而来的结果。 刚熟识那几日,祁涟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那府里几位娘子平日里都玩在一块儿,自成了一个圈子,如今祁涟一个外来的姑娘想要插进她们去,那可是不容易的。 所谓三代成世家,施府发迹也不过是如今施正海这一辈约莫十来年的光景罢了。 往上数两代,施国公的爷爷辈还是大夏北境长风城守城的一个边关小卒,也就是到了现在施府老太太这一辈。 因老太太教子有方,施国公在当年大夏与凉城的战役中获了几次军功,成了长风城守备将军。 后来贺正起兵,他便看准了机遇投靠了贺家,这才有了今日施府的显贵来,可论起底蕴来是怎么也不过那些世家的。 对于教养族中娘子之事,便更是简单。 那些传世百年的世家们都开始教自家娘子贞静贤德、知书达理,文墨皆通时,这国公府里教授的还是些《女德》《女戒》之流。 且祁涟平日里常见,这几个娘子也是个不爱读书的,时常惯爱讨论的,也是些穿戴赏玩之事。 她居于深宫中多年,自然不清楚这城中各家贵女是如何交往的,平日里都喜爱玩儿些个什么花样。 所以府中几个小姨母谈论当下这城里的贵族娘子们喜欢穿哪样的衣裳,时兴怎样的首饰时,她都极为识趣儿地选择了沉默。 以至于刚开始之时,众人看她皆是有些鄙夷,且还不稀得掩饰,心里想的全表现在来脸上。 虽然祁涟自觉大度,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也不喜欢同人争个长短,可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 被人这样轻视,有时也想拿出几分真本事叫旁人瞧瞧,她涟漪公主可不是个真的草包,不过是不愿意同她们争罢了。 她父皇虽然昏聩,可大夏朝屹立四百多年,在位二十四位帝王,长久以来积攒的贵气可不是这些才显贵十来年的娘子可比的。 若是她认真起来,那混上个雍城才女的名号那也是不难的。 要是施家还在祖地柳州,凭着这国公府的名头,那这些施家娘子估计地位也就和‘公主’差不多了。 可她们偏偏来了雍城,虽大夏已经不在,可那些能够屹立百年而不倒的世家可是没那么容易就分崩离析。 巍巍大夏几百年,这些世家们早就根深蒂固地在这雍城扎下了根,关系盘根错节,又岂是像国公府这样的新贵能够轻易撼动的呢! 如今乾国建立不过十年,朝堂上这些大臣们,出身世家的便不少于五成。 所以虽施国公府当下炙手可热,可于那些簪缨世族而言,相比于他们这些出身低贱寒门中的女郎,又能有多少才情呢!有时被人瞧不起这也是有的。 第五十七章 真假瑶琴 虽贺正出身军武,可若是要将这天下治理好,现在那还是得笼络好这些世家。 也因此当下城中贵族圈子里对女儿家的评判标准,依旧是样貌和才情。 可施氏出身低微,祖上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 所以每次国公府里的几位娘子们外出交际之时,免不了会被那些世家的姑娘们明刺暗讽一番,说他们出身低微,不堪与雍城的这些士族们为伍。 心眼儿里看不起她们的出身,几位娘子回来哭鼻子的事也是不少的。 可当今世家地位颇高,施府想要融入雍城的贵族圈子里,和这些世家相交好又是必须的,所以便处处学习士族的作风。 府里这几位娘子平日里琴棋书画虽学的不怎么样,可如今世家皆推崇风雅,少不得要附庸风雅一番,时常会花大价钱去收藏些历代名家的藏品。 不消那些大家们的书画字帖,只他们用过的一些东西,也是非常受人追捧的。 之前已经说过,如今国公府的几位主君也不是人人都出色,就如三房的这位主君施正焕来说,便是个平庸的。 可好在他有个好大哥,也有位精明的夫人,才使得三房在这府里不至于沦落到似那些庶子一般的境地,平日里这手里的银钱也没短手的时候。 虽屋里也养了几房姿容艳丽的妾室,可平日里总不爱待在家里,就喜欢往平康坊那灯红酒绿的深巷子里钻,就是他娘施老夫人也是管不住的。 他是个诸事不管的,对于嫡女施玉瑶尚且不用心,就更遑论施萃华这个庶女了。 施正焕庶子庶女不少,若不是因为施萃华的亲娘本就是从前薛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平日里对薛夫人讨好奉承,施萃华得了薛夫人的几分青眼,这才能在这府里排上辈来。 施玉瑶本是嫡女,婚事自有薛夫人会为她考虑周全。 可施萃华却是庶女,她母亲地位低微,对她的婚事根本出不上什么力。 她心里自也盘算过,若是不靠她自己想法子,等到适宜婚配的年纪,指不定薛夫人就会随便将她配了个寒门子弟。 施萃华长在施国公府这样的富贵高堂里,又怎会甘心随随便便找个人就嫁了呢! 趁着今次上巳节的机会,她便想过要为自己争取一把,看看能否得到一位世家贵子的青眼。 因此花了大价钱,从黑市上收了一把据说是连苏先生生前曾用过的琴。 她的琴技在众姐妹当中实算得上不错,就连馆中的夫子也曾说过她在操琴上有几分天赋。 施萃华便想在上巳节那日在草庐中弹上一曲,或许便会有哪家的夫人觉得她贤淑贞慧又有才情,原意聘她做媳妇的。 待到施萃华从黑市贩子上拿到琴之后,便兴冲冲地邀请众姐妹把赏了。 侍琴的丫鬟将古琴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桌之上,祁涟与众位姨母便一同凑近了细看。 这把古琴乃神农式,桐木斫,通体黑漆,鹿角灰胎薄而坚,小蛇腹间牛毛断。 施湘雯伸手在琴弦上弹拨了一下,“琴音温劲松透,纯粹完美,听音色是把好琴。” 施萃华闻言有些得意,“为了得到这把琴我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听说,当时有好几位女郎都相中了这把琴,可卖琴的听说我是施国公府的娘子,便直接卖于我了。” 祁涟看着围绕着古琴谈论着正兴奋的几人,自己根本插不进嘴儿。 便也没想着要费那劳什子功夫了,如今有机会再次瞻仰连苏先生的琴,也是个难得的好事。 待她又细细看了下桌上放置的古琴,却发现了不妥之处。 这把琴似乎不像是连苏先生用过的佩琴。 又瞧了瞧说得正热闹的几人,祁涟有了些迟疑。 因她始终无法融入这些姨母们的话题之中,她已被她们暗地里孤立了许久,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机会可以在她们面前显示一番她的才学,她又不想轻易放过。 虽说出来可能会惹得施萃华的不快,但她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再次装作看了看那古琴,祁涟站直了身子朝着众女斟酌着开了口,“几位姨母,依祁涟的拙见,这琴虽是把好琴,但好像却不是连苏先生的琴!” 下一刻,满场寂静! “你一个乡下来的丫头能有什么见识!”施萃华气急,猛然从祁涟手中抢过那琴,怒目瞪向祁涟。 “是呀!语璇,这琴买来五姐姐花了许多银钱,况且之前也请懂行的人看过,却说这是连苏先生用过的佩琴不错。”施玉瑶见得施萃华恼怒地不行,便有些埋怨了祁涟。 祁涟也不恼,款步移到石桌旁,指着琴面上的一处说道,“众位姨母请看,虽然连苏先生一生用琴从不在意材质,可他用琴却有个习惯。古琴琴面上有十三个徽位,象征一年中的十二个月与一个闰月。 其中七徽为君,居中以象闰,连苏先生用过的每一把琴,都会将这处的徽位刻上他曾经一位知音的小字——勤煦。方才我仔细看过了,这把琴上好像并未有这两个字。” 她曾在宫中见过两张连苏先生用过的古琴,上面都刻有勤煦二字,由此才有这一说。 “不过”,她转头又道,“这把琴音色圆润浑厚、清新悠远,虽不是连苏先生用过的,但定也是前代名士遗留下的一把好琴,五姨母买下它也不算吃亏。” 在祁涟看来,连苏先生如今虽赫赫有名,人人都以能够弹出他的琴曲为傲,可前代也有不少优秀的琴师大家。 人们学琴是为陶冶情操,而不是为了假借大家的名义来附庸风雅。 这把琴内藏神韵,丝毫不输连苏大师用过的琴,也不该被人轻慢了。 能想到此,也多亏了前世宫中那位教琴的夫子是连苏先生的狂热追捧者,每逢讲课遇到些有关连先生的事,便要讲出来同他们分享。 见她说的如此信誓旦旦,倒教施玉瑶同施湘雯迟疑了,是否事实真如她说的那样。 第五十八章 显才学 “那你有什么证据就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呢!”施萃华昂着头,一脸不屑地看着祁涟。 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而已,哪里就有这般见识。 她说的话她便是一句也不信的,她一个国公府的贵女,难道还没有一个乡下丫头见识多吗? 祁涟淡然一笑,“如今离连苏先生辞世不过一甲子而已,要找出些史料证实想必不难。况且连苏先生一生所用之琴不下五把之数,当今也有留存,五姨母找一把来对对便是了。” 说完又似想起什么,“对了,我听闻似乎南烛公子那里便有一把连苏先生曾用过的古琴,四姨母不妨借来一观,也好证实我所说是否属实。” “你。”施萃华满脸涨红。 她怎会好意思同南烛公子借琴一观呢! 何况这城里谁人不知,南烛公子虽多情了一些,但从未同他们这些贵族女郎们有什么牵扯,更别说将他的私人佩琴借给自己了。 施萃华只觉得祁涟实在是不给她面子。 抱起琴便负气离开了香云蔚雪。 虽不能找左脉之借琴,但依着国公府的人脉,想证实一把琴的真假还是不难的。 施湘雯将这事同施老夫人一说,施老夫人便亲自找了人去查验祁涟所说是否属实。 国公府神通广大,还真找到一位连苏大师的后人,只不过如今家族已经落寞,待在距离雍城百里外的一个庄子务农。 据那人说,连苏大师用琴确实有这个习惯,且如今他们家中都还供奉着连苏大师那位知音孙勤煦的灵位呢! 要说判断那琴是否连苏大师曾用过这事十分简单,可施萃华偏偏遭了灯下黑,觉得她贵为国公府的娘子旁人绝不敢欺瞒于她,这般才失了面子。 这般折腾下来,还真证实了祁涟所说之语,便叫施湘雯、施玉瑶并着整个国公府的人都高看了她一眼。 如今的高门世家,都极注重脸面,多亏祁涟及时发现才能避免丢了他们国公府的面子。 只剩一个施萃华,连着几日见到祁涟都没给过好脸色。 像施萃华这样功利心极重的人,哪里会觉得祁涟提前发现这是把假琴,近而避免了让她在更多人面前丢脸的问题。 她只觉得祁涟是看不起她这个庶女,偏要叫她在众姐妹面前没了面子。 二房嫡女长女,四娘子施湘雯,因随了黄夫人的长相,生的珠圆玉润,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且性子也端方沉稳,大方知礼,却又不失女儿家的娇憨。 在祁涟有心地交往之下,她与施湘雯也比其他两位‘姨母’要亲近些。 待到经历了这样一遭,施湘雯便更觉得祁涟也不似那等庄户女子一般粗俗,心中更有了亲近之意。 这哪里是什么没见识的乡下丫头! 能对连苏先生的琴曲如数家珍,且还能分辨出连她们都看不出的古琴,这可是一些雍城中自诩才女的娘子们都做不到的事。 这一日大家聚在一起时,施湘雯便单独找了祁涟说话。 “语璇,前几日那事你可不要生气呀!五妹妹对她新得的那把琴在意的紧,有些口不遮言,你切莫放在心上。” 见她过来同她说话,祁涟心中松了口气,就害怕因为在这事几位姨母都与她心里有了芥蒂。 她笑容得体道,“四姨母这是什么话,我一个小辈怎会同长辈置气呢!只是希望众位姨母不要觉得我僭越了便好。” “哪里哪里,要我是五妹妹感激你还来不及呢!这琴要是真拿到上巳节那日去同别的官家娘子们展示,说是连苏先生的琴,被人看出来,那可丢人及了。” 祁涟还是微笑,“四姨母你这样说,那我便放心了。” 施湘雯又道,“你既对琴曲如此地有研究,那以后你便同我一道练琴吧!等到家里将你入学的事情办妥,咱们便可一同在学馆习琴了。” 祁涟虽前世潜心研究过,可终究是纸上功夫,实无那等乐理天赋,要她亲自弹奏一曲,那估计是连施萃华都赶不上的了。 就更不提左脉之那神高雅乐了。 但施湘雯能亲自提出邀请,便是她真正将祁涟当作地位平等之人看待了。 祁涟眼中浮起感激。 她拉过施湘雯的手,语气低沉,带着比往常更多的真诚,“多谢四姨母。你以后便不要唤我语璇了,我那过世的母亲曾为我取过一个字,换做祁涟,以后姨母便叫我祁涟吧!” “明明我俩年纪差不多,你却要唤我姨母,听着实在是别扭,明明我这么可爱的一个小仙女,怎么就成了你的姨母呢!”施湘雯俏皮地嘟嘟嘴。 又朝祁涟眨了眨眼睛,“那以后私下里你也唤我吟娥吧!这是我的小字,只有母亲和哥哥才会这样叫我呢。” 祁涟这下笑容更是灿烂了几分,“好的,娥儿姨母。” …… 因着老丈人的缘故,衡立轩这些年官途走得颇为顺利。 因事事顺心,所以已经三十而立的年纪,也看不出几分老相,依旧清俊儒雅,由此还能将施学柳迷的晕头转向。 只不过最近因为映之入学之事,心绪稍显烦乱。 今日衡立轩一回来便去了外袍进了内室洗漱,出来之后也不讲话,在书房看书,习字时也紧皱着眉头。 你若心中时刻记挂着那人时,只他几分几秒不高兴,你也能看得出来。 只瞧他那样子,便像是将不快表现在了脸上。 施雪柳在他面前一向是温和贤惠的,见他烦恼便亲手为他斟了一盏茶,递到他手边。 “郎君为何事愁眉不展呀?” 衡立轩闻言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架之上,眉间的皱纹还是没有放松,“前些日子我考教了映之的功课,他小小年纪能有这般水平已是很不错,比起我当初来,只怕更精进几分,以后想必金榜题名也不是什么难事,便想着给他延邀一位名师教导。” 施雪柳闻言点点头,“那孩子也到了该启蒙的年纪了,合该请一位好的老师才是。” 衡立轩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夫人你说的不错”。 第五十九章 公府郎君 施雪柳又歪了歪头,迈步走到衡立轩身后,为他捏起肩来一边提议,“如今这城中的官家弟子有出息的,大都在千秋书院求学,郎君不若把映之送到那去吧。” 这话可算是说到了衡立轩的心里,“夫人真是最了解我的人,可你也知道,我是从家乡考上来的,从未在千秋书院进修过,在书院里也并不相识之人,无人引荐,要想给映之找一个好老师也不太容易。” 语气中颇有几分无奈。 如今的大儒们大多地位崇高,且崇尚清流,不重名利,又讲究传承有序,等闲人冒昧求上去想要拜师,那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施国公军功起家,现在施家人大多数都尚武职,在朝廷的文官队伍里,除了衡立轩这位礼部侍郎外,便无别的依傍了。 施雪柳一时也为难起来,“要不我找找景润?他师从言大师,肯定有办法的。” 衡立轩摇摇头,“景润虽拜在言大师门下,同为儒林,可隐居避世多年,如今只管教导景润这些学生,那里会管这些俗务。” 他转头看见施雪柳也是一脸为难的样子,心中又浮起一些柔情。 伸手拉过她的柔荑,轻拍了几下宽慰道,“好了夫人,此事你也别操心了,为夫自会想办法的。” 转而又问道,“今日带着语璇他们去了老祖宗那边,如何?” 施雪柳强笑道,“老祖宗瞧来倒是挺喜欢这几个孩子的,让映之无事的时候多去那边请安呢!” 衡立轩抚掌一笑,“那便好,可映之也到了该上书院的年纪,这时还是多在家中用功为好。语璇和语嫣倒是可以常去。” “老祖宗也说了,祁涟同几位妹妹年纪相仿,无事的时候,让她们几人多走动走动呢!” 衡立轩心下一点头,对于施国公府对待这几个孩子的态度他还是满意的,便对着施雪柳道,“夫人你辛苦了,我知道如今将这几个孩子交在你手中教养是有些为难,但他们毕竟都是我的骨血,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也只能劳烦夫人多费些心了。” 施雪柳听罢又是娇羞一笑,郎君总是这样会讨她欢欣,本是心有郁结之事,可如今他熨帖几分,施雪柳竟觉得她也不是那般委屈的了。 又说了一番闺房私语,两人自去休息不谈。 …… 且说到了上巳节那日,祁涟三姐弟早早地就穿戴整齐,跟着施雪柳到了国公府。 等祁涟到了国公府的前厅,就见一众下人已经恭敬地等候在哪儿了,中间围着国公府的众位公子女郎们。 春日万物复苏,阳光和煦。 众位夫人娘子们穿的衣物,头上簪得首饰便要比平日里鲜亮许多。 “看这众位妹妹今日鲜亮的样子,只像是整个春日的百花都到咱们家里来了。”一进入厅堂之中,施雪柳瞧了一眼便拿帕子掩着嘴娇笑道。 因除了入宫的德妃之外,就属施雪柳年纪最长,见她过来了,众位姊妹皆都停了话头向她招呼。 一时间屋内好不热闹。 祁涟一进这室内,便见到几个不曾见过的年轻男子。 施湘雯知晓她还未见过这府中几个哥哥,便在一旁为她介绍。 除了几个已见过的姨母,孙子辈上长房嫡子施景瀚,二房行二的施景润,行三的施景樾,四房行四的施景深,三房行五的施景恒今日都出现了。 施景瀚跟随施国公入了军武,长相随了北方人的粗狂豪迈,虎背熊腰,颇为健硕。 三公子施景樾与施景润乃是同胞兄弟,长得颇为相似,只不过施景樾也是个不爱读书只爱拳脚的,所以比之施景润来说少了几分读书人的清润俊朗,多了分阳光开朗的活力。 至于四公子施景深,祁涟初看只觉这人心思有些深沉,看不透。 今年十七,虽也长得一派贵公子的俊美不凡,但与左脉之的神姿高彻、风尘外物可不同,总透着种阴沉,盯着人看的眼光也带着审视与打量。 祁涟下意识地便有些排斥与那人眼神接触。 好在她平日里便低调,在这种人多之时更是不多说话,因此施景深也未太注意她,只眼风扫过一下。 “怎么,几位弟弟也要去参加些女郎们爱玩的消遣了吗?”施雪柳打趣道,“若是你们去了,那些世家的娘子们可不得要将咱们府里的草庐给挤坏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女眷们都开始笑。 “唉!二姐姐此言差矣,这上巳节怎么能说是女儿家的消遣呢!这明明是咱们这些生在苍天之下的黎民除邪祓禊,驱祟除恶的祭祀之日,又不单单是女郎们才能参加,自然咱们男子也是可以的了。” “再说了,春日万物生长,阴阳调和,曲江河畔那般美景,若少了我这等翩翩公子,只有些小娘子岂不无趣。” 五公子施景恒颇得了他父亲的几分真传,虽长得在众兄弟中算是平凡,身形也有些肥硕,但从小也是个爱在女人堆了打滚的。 年纪轻轻便自诩风流,时常拿着把折扇,走街串巷,调戏平民家的娘子也是常有之事。 只今日在家中女眷面前收敛几分,可从他话语之中便也能听出几分轻浮。 家中谁人不知他这般秉性,也是个油嘴滑舌的,施雪柳自觉说不过他,“景恒,你这张嘴,二姐姐我是说不过你的。” 一旁施景润便接话道,“二姐姐误会了。今日恰逢上巳节,我们几个是不同几位妹妹一道的。承蒙皇上器重,让我同景深都可去参加曲江盛宴,大哥、景樾和景恒不爱同我们一道,自有其他去处。” 施景深轻笑一声,“不过五弟说得也对,若是今日曲江河畔少了些公子,也却是少了点意思,只怕会叫那些女郎们失望了。“ 祁涟只觉这四公子实在有点儿意思。 众人闲话几句,待到施老太太姗姗来迟,便登上马车向着城内的曲江沿岸行去。 出门之时,只在这儿还出了个小插曲。 第六十章 人凳 因这是祁涟到雍城后第一次随施府众人出门,不晓得其中规矩,等到出门欲跟着施湘雯踏上马车之时,才发现马车旁放着的不是她之前曾用过的马凳。 而是一个约莫十一二岁弓着腰、蜷着背,跪在地上的男童。 面色蜡黄,骨瘦如柴,祁涟见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祁涟便有些迟疑了,本以为人凳这种陋习已随着大夏的消亡而废除了,却不想还是保留了下来。 她看着那孩子瘦削的脊背,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将脚踏上去。 施湘雯见她面有难色,还反过来劝慰她道,“如今城中有头脸的人家才能用人凳,这是陛下特许的,祁涟你不必介怀。且那孩子本就是一流民,若不是我家给他一口饭吃,早就不知饿死在何处了。” 祁涟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此时只觉得这人生是如此不公。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万丈光,有人一身锈。 为什么人生来便有那三六九等呢! 不过她也知道,似这等无病呻吟之语只怕说出来也会被别人所取笑。 在旁人看来或许她不管是如今还是前世,都是那权贵中的一员,若是一边享受着权势带来的优渥生活,一边又在心底看不起权贵们欺压手段,那可真是会被他人所耻笑。 当下只得按捺下心中的一点郁结,随着施湘雯登上了马车。 只她上车的时候却未注意,施景润的眼峰扫过她身上不知多少次。 …… 曲江虽长,可流经这城中的不过是其中的一小段,其中河岸平缓,适宜踏春赏景的区域便更是短。 也因此这草庐,也不是哪府想搭便能搭的。 整个雍城也不过二十四家府邸,得皇帝恩赐,才能将草庐搭建在曲江两岸,施国公府便是其中一家。 由此便可看出,施国公虽寒门出身,但如今在乾国的地位可真是不低。 马车行驶到距离河岸边约有一里地的地方时便不能再前进了。 因今日来这儿踏春赏景的人太多,不仅有普通百姓,还有这城中那许多官宦人家,各家赶着的马车,将离得河岸边的那条街堵了个水泄不通,众人便只能下车步行了。 除施老太太及各房夫人因年纪大了,走不得太远的路,特地唤府中下人们抬来滑杆亲送到河边草庐外,几个女郎都是一边朝施府草庐走去一边赏景。 众娘子们欣然应允,打扮地花枝招展地汇在一起,还真有点春日百花盛开的美景了。 草庐离地约有两尺,并不直接就建在岸边,而是与沿河的道路隔了一段距离。 中间用围栏围了,隔了十几米远便有一个官兵把守。 各位官眷自可以在围栏内自由行走,可那些普通百姓便只能隔着围栏远远瞻仰一下了。 虽将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划分地如此分明,可那些淳朴的百姓们却并不觉得不平,反而觉得有个这样近的机会可以得见这些大人物是件十分有幸之事。 觉得哪一座草庐修建地更为合自己的心意时,也会将自己手中的花朵掷在那座草庐的前方。 富贵人家又如何,可管不了自己的真心喜爱。 祁涟又矛盾地想着,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可不知比她父皇在位时好了不知多少。 祁涟之前从未跟着几位姨母亲来看过,因此这沿路行来她倒是看的颇有些兴致。 不得不说,如今雍城的这些世家里,卧虎藏龙还真不少,虽这些草庐造型各有不同,或大俗或大雅,但从不同的角度看来,都是有着自己的特点,各有各的美。 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众人走到一座装饰素雅,却透着禅意的草庐。 那草庐整体以翠竹为主材,并无什么名贵花木点缀,只其中穿插着几只青松枝,庐内挂着些洁白的素纱,河畔春风拂过,还有一缕檀香散出。 风吹起纱帘,里面隐约显出几个人影。 只不等祁涟细看,便听见前方施玉瑶有些兴奋地招呼道,“三姐姐,今日你们竟然到得这样早。” 祁涟抬眼看去,就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掀起纱帘,从那草庐中走了出来。 眼睛生的狭长,眼尾微挑,只嘴巴要略大些,显出一种不一样的妩媚之美。 瞧着那人与施玉瑶热闹攀谈的模样,想来应是施府娘子们都熟识之人。 祁涟好奇问向施湘雯,“不知那位夫人是?” 施湘雯看了一眼,笑答道,“那是我三姐姐,如今嫁到了左府二房,前方那座草庐,便是丞相府的。” 祁涟立时便知道了,这位年轻的妇人便是施府二房行三的施金盏,是个庶出,如今嫁给了左府二房的主君左光赋做续弦,膝下育有一个六岁的男丁。 正经算起来,也算得上是左脉之的婶子。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草庐之前。 几个姐妹打过招呼之后,施金盏便看向了祁涟,“这位妹妹我倒是不曾见过,有些日子不曾回府了,竟不知咱们家还添了新人。” 施金盏看着祁涟的目光带着打量,女孩肤色之中透着几丝病弱,但丝毫掩饰不了她的清丽来。 虽年纪尚小还有些未长开,可只那双眼睛便叫人看了挪不开。 瞳色很浅,有些偏灰,却如琉璃一般清澈璀璨,闪着晶亮的光,只觉世上最美的宝石也无这般玲珑剔透来。 这双眼睛嵌在脸上,只有些清丽的容貌都变得惊艳起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祁涟近些日子的肤色已好了不少。 且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的这张脸上虽还有着原来衡语璇的样子,但隐隐也透出些前世那具身子的模样,特别是那双眼睛,那双肖似霓族人的眼睛。 如今她心里也是极为矛盾。 前世那张脸她诚然是极为喜欢的,能够重新得到也是一件高兴之事,可另一方面,虽已时过境迁,可前世经历过的那些人而今不少都还在这世上的。 她还未敢想,若是再次遇到那些人,瞧着她顶着这样一张脸,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第六十一章 蓝颜祸水 左脉之已经是个意外了,不知其他的意外又会发生多少。 不待祁涟深想,就见众人的话题转到了她的身上。 有道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施金盏当初在国公府做娘子的时候便因为庶女的身份没被重视过,所以如今她出嫁后虽同在雍城,可回家的日子也鲜少。 所以对于祁涟的出现,不清楚状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一问,施玉瑶便小嘴叭叭地将祁涟姐弟来雍城寻父的事说了。 施金盏听罢,只觉又来了一个打秋风的亲戚,心中渐生了不屑。 遂也不再关注祁涟,重又与施玉瑶和施萃华说起话来。 算起来虽她与施湘雯的关系要亲些,可因为嫡庶之别,心中总有芥蒂,所以不论是当初做娘子还是如今嫁了人她都要更喜欢三房的人些。 施湘雯也是同样的心思,所以带着祁涟在一旁说话。 就在几人攀谈的这一会儿功夫里,有不少世家的女郎陆续都到了丞相府这边的草庐内。 左氏虽也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可如今住在雍城的这一支里却不是个人丁兴旺的。 府里未出嫁的女郎就更是少,左老夫人和令惠公主都是不会出席这等节日庆仪的,因此今年的上巳节左府操办的人选就落在了三房纪夫人和施金盏的身上。 虽为二房夫人,可施金盏是续弦,年岁就要比纪夫人小些,又因三房乃是嫡出,主君如今任国子监祭酒,地位比三房主君不知高了多少。 施金盏为了讨好纪夫人,便自觉揽了这些‘辛苦’的差事。 这事便如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别人觉得辛苦的差事,施金盏却觉干劲十足。 如此盛大的节日,整个左府连个主事的夫人都没有,还只能靠她这偏房的夫人,她心中是极为得意的。 她一个庶女,能嫁进百年世家左氏,虽只是续弦,可也是极为有脸面的。 陆续来了许多官家的女眷,施金盏也就和施家几位娘子打了个招呼,便去招呼其他女郎们了。 一时间整个草庐外是好不热闹。 所幸此处风景甚美,暖风又醉人,众人你一个话题,我一个话题,丝毫不显得无聊。 祁涟也跟着施湘雯,认识了不少官眷娘子们。 有些知道祁涟寻父内情的,或许心中都有些轻视祁涟来自乡下,可面上却都是极有涵养的,说话儿一点没让人感到不适。 瞧着这些霞飞双晕、眼含春意的女郎们,本已叨扰了不少时间,那脚下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祁涟只扫一眼,便知道这些女郎们打的什么主意,公子丰神俊秀,轻衣风流,都是打着来此能有一段艳。遇的心思!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南烛公子也。 从来都道红颜祸水,可见蓝颜也祸人呢! 他人虽然风流多情,可总也是个行踪飘忽的,众女郎们想要见一面,便只能想出这样碰运气的法子了。 祁涟心中暗叹了一声,左脉之,真是不解风情呢!倒让这些卿卿娘子们好等。 …… 又等了许久,见顶上的日头往上升了一些,左脉之依旧未曾出现,众人心中难免就有些焦急。 虽这些小娘子们自诩矜持,可也有那大胆的,直接就问了出来,“施姐姐,不知今日南烛公子可会来么?” 有人带头,众人立刻停了寒暄,火热的视线便都向施金盏看了去。 施金盏自然希望今日左府的草庐博得最大的风头,虽她心里估摸着府中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堂侄不会出现,却也不愿直说,只嫣然一笑道,“我一个做婶子的,那里会去扫听脉之的行踪。” 话落就有几位女郎眼神里闪过几分失望。 她眼珠灵动地一转,掩着帕子又娇笑了声,“不过,这事儿也说不准。今年府里的这座草庐,还是家里的老太太要脉之给画的草图呢!只他自建成从未来看过,说不准今日便想来看看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贵女们眼睛都比方才更亮了些。 方才不曾正视的草庐,如今才正眼打量起来。 “怪不得我看着就如此喜欢呢!原来是南烛公子的手笔。”一个长相可爱玲珑的贵女毫不掩饰对左脉之的倾心,羞红着脸道。 其他女郎们见状,为了不被比下去,都纷纷夸赞起这座草庐来。 就连施湘雯几姐妹,都差人去了河边的小贩处买了不少鲜花,放在了左府的草庐之前。 只这般做派,祁涟私就以为,若是左脉之成了那等流落风尘之人,那乾国第一花魁的盛名肯定非他莫属,拜在他靴下的女郎定然不知繁几。 她是早就想离去了的。 就算这左府的草庐搭得再是那意味隽永、禅意深远,可看了这样久也看得腻味,她是早就想瞧点儿新鲜花样了。 瞧着那河边小贩卖的小吃都好似比这草庐中精致的糕点可口。 可施湘雯她们却与其他女郎一样的心思,都不愿离去,祁涟也只得作罢。 这群人在这处逗留了不少时间,就有些站不住的,施金盏便顺势邀了这些女郎们入到草庐内休息。 众女郎们虽脸上羞赧,心中也知道在这草庐之中实在待了不短的时间,可为了今日能亲近一下左脉之,都厚颜留在了这处。 过了一会儿,又见一位身姿曼妙,长相明艳万端的女子随着丫鬟撩起纱帘,走进了草庐之中。 “我来迟了,竟已有了这么多娘子到了吗?”声音也悦耳动听。 众人望去,就连祁涟都怔忡了一下,这女子相貌比之前世的自己竟然也差不了几分。 一身宝石红缂丝撒亮金牡丹曳地长裙,外罩绣金线暗银纹罗纱,梳着个飞仙髻,头上斜插着一支银镀金嵌珠宝蝴蝶簪。 那蝴蝶被工匠雕饰地栩栩如生,似就要凌空飞去之感。 这样鲜亮的颜色,若是那等样貌普通之人是绝压不住的,可这位女郎穿来倒衬得人比花娇。 纵使祁涟不甚喜欢朱红,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女郎穿这条裙子是极好看的。 第六十二章 温元灵 有道是,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 只这位女郎一进来,众人就觉得室内都亮堂增色了不少。 有几位自觉长得普通一些的娘子更甚于都略微低下了头,就害怕被人与这位女郎所比较,更衬得她们如同鱼目一般。 就连向来性子娇气的施玉瑶,因方才还同她攀谈的女郎,这会儿却突然抛下她去了温元灵身边都未曾多说什么,只暗地里撅嘴了撅嘴,瞧着温元灵是有点儿不服气的。 因纪夫人喜静,就在初时露过一面,之后便离开了草庐,这边诸事便交给了施金盏打理。 见那人一进来,施金盏立刻便起身迎了上去,笑得喜上眉梢,“元灵,你怎么这会儿才来,倒让婶子好等呢!” 那殷勤讨好的模样,是今日在场的娘子们从未得到过的热情。 “温姐姐来了呀!” “元灵姐姐,今日你这裙子穿得真是好看。” “若是早知道你要来我就在入口处等你了。” 不肖施金盏,就是已经来了的其中几位娘子都停了各自的话题,迎到来人身边招呼。 那娘子性子也是圆滑机敏,不过几句话,便让几位女郎同施金盏笑逐颜开了。 叫祁涟实在是纳罕,是何等神仙似的人物,才能叫这些心高气傲的小娘子们如此喜欢同她结交。 祁涟除施国公府外,对于当下雍城各世家之间的关系可是一无所知,左脉之也从未同她讲过。 不过,只看旁人对那温元灵殷勤讨好的样子来看,怕也是个地位不低的。 好在不久之后,祁涟就知道了这位温娘子的身份。 怪不得几个施府娘子都是心高气傲的,可到了这位女郎面前,也不得不低了头。 这雍城虽是权贵聚集之地,可门庭也分个三六九等。 若说这施国公府算的上是一等的高门显贵,那这一等之上除贺氏宗室外,便非这位温元灵娘子出身的安国公府莫属了。 虽同为国公,可一个是皇帝股肱,一个却是当朝太后的娘家,明眼人都知道孰贵孰贱了。 且这位温娘子不仅长得貌若天仙,还是如今温家小辈一代中唯一的嫡女,深受太后的喜爱,时常进宫同皇子公主们交往,便更是叫在场这些贵女们望尘莫及的事了。 祁涟暗道这位温娘子真是位天之骄女,那边就看温元灵同众人寒暄之后对着施金盏直接了当地问道,“施夫人,不知脉之哥哥今日可会来此。” 祁涟绝倒,得,又是一个被左脉之迷晕了的女子。 面对着施金盏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温元灵面上笑容只能说是得体,虽态度和蔼却带着点疏离。 可施金盏仿佛却丝毫不在意。 不过她之前应付众姑娘的都是些推脱之词,可在温元灵面前却不好再拿这话搪塞过去了。 “呃……,脉之去了沂南拜访友人,已有几天。出发之前给老太太说的是会在上巳节之前赶回来,可今日我出门子时都未归家,恐怕今日是不会出现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娘子们都大失所望。 还以为今日又能见到南烛公子呢!却原来依旧是一场空。 那温元灵面上也闪过失望之色,不过转头她便将那神色掩去,面上又是一片端庄,“我如今刚来,走得有些渴了,夫人不吝分我一盏茶水吧!” 施金盏忙道,“那是当然,今日特地备下的祁山雪芽,就等着你来品尝呢!” 如此区别对待,还真叫人唏嘘。 这厢,众女郎们知晓左脉之今日恐不会出现之后,顿时做鸟兽散。 施玉瑶因不喜温元灵在此处,也拉着众姐妹离开了。 “呼!真不知道今日怎么那样倒霉,偏就遇见了她。”出了丞相府的草庐行了一段不远的距离,施玉瑶才好似松了口气,略带娇嗔地埋怨道。 “今日上巳节,城中的闺女们十之八九都来了曲江河畔踏春,温娘子来这儿也是正常。”施湘雯道。 她虽与温元灵不熟,但心中也不曾讨厌过,就不知道作何玉瑶就对温娘子这般不满了。 “嘻嘻!我瞧着你平日里同她也没什么交际,今日怎么就不喜她了呀!”施萃华也问道。 “也不是我小心眼,虽说与她交好的娘子都说她为人和善,可我就觉得她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施玉瑶撇了撇嘴。 “上次在露沣园放风筝,因人太多我与她的风筝缠到了一起,那风筝越飞越低,眼看着就要缠在了树枝上,她就唤了丫鬟来将我的风筝线剪了。之后我使丫鬟去将风筝捡回来的时候,那风筝两边的翅膀都已经坏了。 我心里气急,便与她分说了两句,凭什么要将我的风筝线剪了,却不剪她自己的。她就说她那风筝是南边的制筝大师老陈张的手艺,因那老师傅已经过世,如今全乾国不过还剩下十几个,珍贵得很。虽她有些不好意思,可没有法子,只能将我那风筝线剪了。” 施玉瑶越说越是气愤,“可我看她那模样,虽嘴里同我说着对不住,可眼里却是没半点道歉的意思的。旁边几个同在的娘子都劝我说算了,可她们凭什么要我算了,那风筝也是我娘在南边制筝好手中买来的。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她是太后她老人家的侄孙女,咱们家比不过吗?” “好了,”施湘雯宽慰她,“既然你知道太后娘娘是她姑奶奶,咱们比不过,那就不要同她计较了。” “我哪敢同她计较呀!没见今日我都躲着她吗。”施玉瑶嘟嘟嘴,势不如人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各位姨母,咱们切莫说这等糟心之事了,今日景色这样好,不如咱们去河边看看吧!切莫负了这春光。”祁涟见气氛一时沉重起来,便适时插话道。 这段时间祁涟同施玉瑶接触,便也觉得这姑娘绝不是什么难相处之人,只是被薛夫人宠溺地太过,加上施国公府地位崇高,养出了一些骄纵之气而已。 对比温元灵目中无人的态度也算不得什么。 第六十三章 河面笛声 只不过这天下从就不缺那些捧高踩低之事,势不如人便只能自己受着了。 施湘雯也道,“祁涟说得对,咱们就不要置气了,那只会伤了自己的身子。六妹妹,我看那边那小贩卖的花环倒是挺好看的,姐姐同你买一个吧!” 施玉瑶心里虽还有些不快,可也不愿意就因那温元灵坏了她今日赏景的好心情。 既四姐姐这样说了,那眼睛顺势就看向了她手指的那个小贩,见那小贩挑的担子之上的花环确实比别处要新颖许多,便兴奋地拉着施萃华过去了。 祁涟同施湘雯相视一笑,也跟了过去,四人分别挑了一个花环戴上。 施玉瑶本就是个小孩儿性子,脾气来的快也去得快,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便将温元灵之事抛在了脑后。 一众女眷正沿河赏景,今日来此处踏青的百姓实在是不少,人流如潮,摩肩接踵。 不过似这般热闹每年也没有几次,众人不觉得喧哗,反而喜欢得紧。 祁涟几人走过一处人烟最盛之处,来到曲江河畔的一座码头处。 因今日上巳节,河面上飘过的画舫,小舟也是不少。 施萃华有个惧水的毛病,虽从河面上赏景别有一番乐趣,但几人也不好抛下她而去,便只打算在这岸上走走。 平日里这处也是城中一处公用的码头,沿岸有不少芦苇,正是春日万物复苏之时,那芦苇丛中栖息着不少鸟雀、鸳鸯,时不时发出些清脆的鸣叫,听着到有些悦耳。 行到此处几人都有些累,便让丫鬟去了码头旁的沧浪亭中,整理一番好做休息之用,近旁的几座观景亭之内也已经坐了不少公子女郎。 几人坐下,摆上茶水点心,施萃华便让了侍琴的丫鬟将带来的琴放在桌上。 方才路过附近之时,她晃眼已经见到几位打扮地十分考究的年轻公子在附近游春,便想着现下倒是个好机会。 如今施萃华手上这把琴已经不是当初那一把了。 祁涟听闻,因之前那把琴让施萃华在众位姐妹面前出了个大丑,回屋之后她便扔给了丫鬟处置。 想必,现下那把好琴已经不知落入到谁人之手了。 祁涟深感惋惜,那确然是把好琴! 只可惜落到施萃华这位女郎手上,便不能叫它发挥出自己的奏鸣了。 见她将琴拿了出来,施玉瑶好奇问道,“五姐姐现下打算弹琴么?” 因心里怀了些小心思,施萃华的笑里就带了几分羞怯,“此处风光绮丽,莺啼燕语,便起了这个心思。” 施玉瑶十分捧场地道,“那可真是太好了,许久都未曾听过五姐姐的琴曲了,今日可真是有耳福呢!” “不知今日五姐姐打算弹哪首曲子?” 施萃华沉吟一会儿便道,“《潇湘水云》吧!” 施湘雯赞同,“今日咱们在这曲江河畔,又见春光明媚,烟波浩渺,这景与这曲子倒是极为相衬的,五妹妹选的极好。” 施萃华娇俏一笑,心中对于自己的琴艺还是有些得意的。 祁涟这会儿只能微笑。 自上次她指出那琴不是连苏先生用过的之后,施萃华虽没明着同她不睦,但也没给过好脸色呢! 在这儿她便做个听客便好,现下她可不敢随意插嘴了。 就见施萃华手腕微抬,琴声便悠扬而起。 乐曲开始,飘逸的泛音就使人进入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意境,慢慢地那琴音开始变化,交织成一幅天光云影、气象万千的图画。 轻微淡远,虽差了些意境,可对比祁涟听过的其他女郎弹琴来,施萃华已算得上是她们之中略微拔尖儿的了。 风景如画,又有丝竹之声相伴,众人心中欢悦,今日的出游也算的尽兴了。 更甚有几位公子夫人已经在打听那亭中弹琴的到底是何人了。 施萃华瞧着,心下更是欢喜,今日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就在她一边儿弹琴,心里一边又想着如何将她才女的名声传扬出去之时,又有一阵笛声从远处飘来,清幽婉转中又饱含情丝万千,清新隽永,比之施萃华的琴声更有深刻的意蕴。 那笛声一出现,高下立判,周围之人便瞬间将施萃华的琴音抛之脑后了。 众人再无心赏曲,纷纷站起来眺望,想知道到底这般仙乐到底是谁吹奏出来的。 今日天气极好,春天的日头不似夏日那般毒辣,曲江沿岸还种满了高大的垂柳,脆嫩新绿,更衬得沿河两岸风光秀丽,美景无限,那笛声也是从江面上传来的。 祁涟循声望去,就见江面上飘来一苇扁舟,舟尾一位六旬老汉,头带斗笠,身披蓑衣,白眉长须,颇有种仙风道骨的味道。 那老汉撑船的技巧极好,只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竿,便能在江面上任意漂流且速度丝毫不慢。 可惜,老汉手艺虽好,可能注意到他的人却极少,绝大部分人都被船头的那人吸引了注意。 祁涟抬眼一瞧,不是左脉之还能是谁! 今日他穿了一身素白色交领大袖长袍,中间一根玉带系了显出劲瘦的腰身,领子开得比常人要低些许,露出脖子之下一点雪白的皮肤。 美人骨露出,禁欲之中又显出一点若隐若现的勾人来。 头戴天青色玉冠,同色莲花玉簪束发。 素色洁白无垢,但常人穿来只觉寡淡无味,只左脉之这等仙人之姿能穿出这样飘然出尘的风致来。 周围碧波荡漾,他一身白衣站在船头极为显眼,如寒空之皓月,光华自蕴,清冷雅致,河风拂过,衣袂飘飘,犹似仙人临风独立。 祁涟此生所见之人,也只有他能将白色穿的如此勾魂摄魄、引人遐思了。 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句,‘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因是上巳佳节,曲江两岸挤满了来踏春的百姓,热闹喧嚣。 整个江面上当下却只那一条小舟,江上与江岸上一动一静,一杂乱一出尘,只衬得船上站着的左脉之更加神姿高彻,意态风华。 第六十四章 毒舌的男人 待他一出场,岸上所有年轻娘子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这般情景,只那些意中人在场的公子们也不得不心中苦笑,奈何要让他们同左脉之生在这同一年代呢! 只他一出现,女郎们的目光哪里还会往他们身上投来。 祁涟正在心中无限感慨左脉之魅力非凡之时,便听见附近有女郎在小声议论,“方才才听丞相府的施夫人说南烛公子回雍城不久,便又去了沂南拜访友人,大家都猜测今日他应当赶不回来参加琼林宴了,却不想他这会儿还是回来了”。 “距上次他回雍城时,已是有了月余了吧!果然不愧是南烛公子,出现的方式总是这么独特。”这位娘子便犯了花痴。 “天哪!我还是第一次见哪位年轻公子能将白衣穿得这样好看的。”另一位娘子也忍不住感叹道。 “早就听闻南烛公子在乐理上颇有一番造诣,今日又听他这一管笛声,真是声声入耳。唉!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完美英俊的公子呢。” 随着左脉之的出现,聚集在码头附近的人越来越多。 瞧着那小舟越来越近,施玉瑶拉着施湘雯的手有些兴奋道,“四姐姐,瞧着左公子正朝着咱们这儿来呢!咱们去码头那边看看吧。” 施家的这几位娘子里,施湘雯算是最沉稳端方的,虽她也钦慕过左脉之,可心里却很清楚,她此生的良配绝不是他。 所以她对左脉之的喜欢,也不过是正常女子对美好事物的向往罢了,是绝没有那种非君不嫁念头的。 不过,如今乾国初建,举国大力提倡生育,风气也比前代开放,年轻女子当街追求男子之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对于施玉瑶这等有些大胆的举动,她也没有过多指责。 瞧着施湘雯和施玉瑶都走了,施萃华才施施然地挽起鬓边散落的长发,忸怩了一下,才动作轻柔地抱起瑶琴,款款朝着码头边走去。 祁涟是没打算去凑热闹的,不过还是找了个临近看得清的地方站着,想着能有什么第一手的八卦秘辛,也好叫她知道。 吃瓜,属实是人类古今都未曾改变的一大乐趣! 施玉瑶看得没错,左脉之乘的那小舟确实方向是朝码头这边来的。 祁涟站得稍微高处,就见那小舟在渡头停下。 左脉之向那撑船的老翁说了句什么,那老翁笑答了一句。 然后左脉之才翩翩然地从小舟上走下来,后方还跟着一个肌肉遒劲的汉子,正是左安。 虽他单拎出来也算长得龙行虎步,身姿如松,可只要一走在左脉之身旁,便好似没人再会注意他了。 不得不说,这是作为一个男人的遗憾,祁涟也忍不住为他辛酸落泪一瞬。 人群越聚越多,左脉之走过之处,大家都下意识地为他让出条路来。 温元灵也不知何时赶到了码头,站在众女郎为首处。 明艳万端的脸上笑得十分可亲,对着左脉之的态度也不似别的女郎那般羞怯,更加落落大方。 等到左脉之走进,才笑说道,“左公子,今日真巧在此处竟能遇见你。” 左脉之闻言,抬眼扫视了一下四周或小心翼翼,或忸怩作态朝他看来的众女郎们,轻笑了一声,“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如此美景,怎能少了我这个惜春之人呢!” 此话一出,在场的女郎们就有许多都忍不住红了脸,抬眼拿一双含情似水的眸子看他。 就连站在远处的祁涟也忍不住感叹,无怪乎这城中有如此多的女郎钦慕于他了,似这般嘴里能说出甜言蜜语的,那位娘子能逃得过呢! 似是很满意他造成的效果,左脉之笑得勾人极了,转而又慢条斯理地问道,“不知方才是何人在此处弹琴呢?” 此言一出,施萃华立即心如擂鼓,原来左公子不嫌麻烦地从小舟上下来,竟是为了找寻她么! 霎时间周围有不少女郎都对施萃华投去了或羡慕或妒忌的眼神。 就连温元灵的目光里都带了一丝的不甘,原来左公子竟喜欢擅长乐理之人。 施萃华满脸潮红地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朝他盈盈一拜,眉眼含春地看着左脉之,“左公子,方才弹琴的正是小女子,不知您有何事寻我呢?” 左脉之转过头来,眼风平视着从施萃华的面上扫过,她心跳得越发厉害了,背脊也挺地笔直。 原本以为,左脉之会开口对她的琴技大加赞美一番。 可他接下来的话语,却让她一瞬间面如土色,羞窘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只听得他轻笑一声,“呵!原来是施国公府家的娘子么,你的琴弹得太难听,污了我的耳朵,以后千万别再在我面前弹琴了。这琴也不是你卖弄才情的手段。” 一时间场面简直落针可闻。 祁涟都替施萃华感到了些许难堪,被左脉之这样一说,将来她还如何在这雍城的贵族圈子里立足呢! 不过以祁涟对比施萃华同左脉之的琴声来看,她私认为左脉之这话说得实在是对极了。 左脉之这话一说出口来,施萃华便立刻从人人艳羡的对象,变成了大家避之不及之人。 更有甚者,一些小娘子看着她难堪的脸色还捂嘴直乐,施萃华的脸色又从苍白变得潮红,看着左脉之的羞赧也成了恼怒。 这一刻,风姿出尘的南烛公子在她的眼里简直变成了一个谈笑间可夺人性命的魔鬼。 温元灵则更是不给她面子,轻伶伶地便笑出了声。 别人可还顾及着施国公府的颜面,不敢表现地太过明显,只她却不用。 祁涟原只想找个隐蔽地方呆着,无意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奈何偏偏有人不愿意放过她。 左脉之好像完全没有发觉他这句话一出口给施萃华带来了多大的难堪,待视线寻到祁涟之后,便抬步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祁涟不解他到底是何意,不过她却知道在此时同左脉之扯上关系实在不是一件美妙的事。 第六十五章 祸事上身 因此,那眼神里暗示他不要靠近的意思十分明显。 可左脉之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好像根本未读懂祁涟的暗示似的。 他眼底浮起些微笑意,张口的同时再一次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衡大娘子,咱们又见面了。” 这一刻,祁涟敢肯定他是故意的。 于是乎,围观众人嘲讽或可怜施萃华的心情还未散去,眼睛又聚焦到了祁涟身上,都在猜测这是哪家的女郎。 莫非又要被左脉之的毒舌给刺一顿吗? 再或者说,这女郎私下里同南烛公子有什么来往。 就连施湘雯和施玉瑶,都是一副吃惊的表情,她们可从未知晓此事! 祁涟的得体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可左脉之的话也不能不回,于是她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向左脉之行了一礼。 “左公子,奴家这厢有礼了。” 左脉之霎时面上变得可亲起来,也不管祁涟那故作镇定的脸色,只好似什么也不知道般关心她道,“自那日城外一别,已有一月余未见,不知衡大娘子如今在家中可还好么?” 这下那些周围的贵女们可是真嫉妒了,纷纷向周遭的人打听,这是哪家的女郎。 祁涟只能极力忽视那些朝她投来的热切目光,“托公子的福,奴家在家中一切安好,父亲同嫡母对我们都是极好的。多亏公子搭救,奴家姐弟三人的性命才得以保全,我一直感激在心呢!” 祁涟三言两语将左脉之为何认识她的事情道出,就是不想周遭的这些贵女们以为她同左脉之有什么牵扯。 如今她好不容易在施府站稳脚跟,可不想因为这个‘蓝颜祸水’出了什么差错。 她内心咬牙切齿,看向左脉之的眼神里像燃烧着小火苗。 虽然那是她自己以为的。 而在左脉之的眼中,此刻的祁涟就好像一只炸毛的小猫,虽拼了命地反抗,可挠在他身上却只有些痒意。 那感觉细微却缠绵,像是丝萝一直传到了他心底里去。 不等左脉之再说些什么,祁涟先发制人道,“眼看着日头便要到了正午,不知公子此时要到何处去呢?” 话中隐含的意思,便是要左脉之赶紧地从她面前消失,如今他已给她惹了大麻烦了。 看面前女子就要跳脚的样子,左脉之也不敢再刺激她,只挑了挑眉,用手中的玉笛抵了抵下巴,似是有些百无聊赖,“陛下隆宠,要我出席曲江盛宴,今日紧赶慢赶从沂南回来,总算是未曾错过。” 曲江宴虽要举行一天,可白日里不过是新科进士们同一些资历尚浅的官员出席,皇帝陛下要等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之时才会出现。 左脉之受皇帝厚爱的事已是满城皆知,若是别人能得皇上如此器重,早八百年就得焚香沐浴,祭告祖先了。 祁涟垂眸,“那小女子便不敢再耽搁公子的时间了。” 你,快走吧!没看见我已成为众矢之的了吗。 左脉之似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好吧!衡大娘子咱们有缘再见”,说罢又看了周围女郎们一眼,“一身繁琐事,怎奈无空赏梅花。各位娘子们,在下告辞了。” 众女郎纷纷羞红着脸俯身回礼。 祁涟扶额,我可一点都不想同你有缘呐! 随后就见左脉之抬步便朝着丞相府的草庐方向行去,左安随即也跟上,只临走之时还朝着祁涟挤眉弄眼,深怕别人不知他也同祁涟认识似的。 祁涟郁结,左脉之何时变了个性子,以前在她面前不都装得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高贵冷艳的模样吗? 众人不由扼腕,今日是多好的机会呀! 这位娘子也太不知道珍惜了些,竟还催着南烛公子早些离开。 见着左脉之终于离开,祁涟心中大松了口气。 众女郎也纷纷离去,只离开前依旧不停用余光打量着祁涟,间或同身旁的娘子讨论,这是城中哪家的闺秀。 待大家发现,祁涟身旁一直跟着施国公府的几位娘子时,便约莫有了个猜测,这位应当是才来雍城不久的礼部侍郎衡大人在家乡的大娘子。 听闻他们姐弟之前一直待在家乡,近日才来到雍城,且也未外出交际,此刻众人一时不知身份也是正常。 衡侍郎老家的几个子女来寻亲的事虽不是人人都还有印象,但总有几个性格机敏的,一看见施家姐妹便想起了这事来。 至于她同南烛公子的一番谈话,此刻大约也找不出什么答案,还是留待日后细细打听吧! …… 要说今日这事,最惨的还是施萃华,本想在众人面前博得一个才女的名声,却不想平白无故便被左脉之贬低了一句。 这下恐怕不仅会落得个无才的名声,只怕以后在这雍城的贵女圈子里也不好混了。 可当下祁涟尚且管不了施萃华今后会有什么下场了。 只一旁惨白着脸的施萃华向她投来的眼神了就像是淬了毒一般,叫祁涟忧心自己还能活得过今日吗? 左脉之同温元灵都是家大势大,只她一介‘农女’,人人都可欺负呀。 毕竟连傻子都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呢! 果如祁涟想的那般,施萃华当下心中已是怨极,可左脉之她又自知得罪不起,于是便将怨恨一股脑儿都归到了祁涟的头上。 原本心中那点儿对左脉之的幻想也变成了狠毒。 她抱着琴,一步步地走到祁涟面前,脸上全是怨毒和控诉,“衡语璇,我原还可怜你失了母亲,对你真心以待,却没想到你和左脉之和起伙来耍我。” 祁涟心道,这还真是无妄之灾呀! 她心知此刻施萃华恐怕听不进任何解释,可还是开口道,“五姨母,事情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同今日这事可没有任何关系!” 施萃华奋力地一拂袖,“你别说了,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说的话吗!看你一副愚蠢的模样,却没想到内心是这么的阴毒。怪不得前几日那把假琴拿出来之时你让我去同左脉之验证呢,却原来你们两人早就私下里有了首尾,决心是要我出丑的。” 第六十六章 不白之冤 女子清白是多大的事,只听她越发说得没边儿,就连施湘雯都忍不住开口喝止,“五妹妹,切不可胡言。” 左脉之什么身份,她怎可随意污蔑呢! 何况这会儿可不是在家里,人多嘴杂,他们施国公再是权势滔天,也抵不过众口铄金呀! 祁涟虽没什么得力的母家,可真要到了那般地步,二姐夫也不会不维护祁涟的,那毕竟是她的女儿。 祖母向来将家族荣耀看的极为重要,五妹妹再闹下去最后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见自家姐妹都在维护祁涟,施萃华心中更是怨入骨髓,脸上忍不住留下一滴清泪,朝着施湘雯控诉道,“四姐姐,没想到连你也帮着她说话。” 随即她再忍不住心里的委屈,掩面疾步朝着施府马车的方向去了。 如今她已成了这满城闺秀眼中的笑话,还有什么颜面在外待下去。 施玉瑶实在是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么多事,完全始料未及,站在原处一时间竟然理不出事情展开的头绪。 她平日里同施萃华交好,此刻看着她负气离开的背影,心里便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瞧瞧。 转头看向祁涟,又好奇她同左脉之到底是什么关系。 最终,还是熊熊燃起的好奇心短暂地打败了姐妹之间的情谊。 施家姐妹二人见围观之人纷纷离去,此时只剩下祁涟同她们,面上再不能维持方才得体的微笑。 因她们觉得今日虽不是祁涟的过错,但她从未与她们提起与左脉之的关系便觉得是被密友背叛,心里难免就有些不快。 两人年纪都不大,那点心思怎么会瞒得住呢。 施湘雯看着祁涟,唇角都压得低低的,“祁涟,我原本以为咱们已是无话不谈的密友了,却不想你还有这么多的事情瞒着我。” 施玉瑶跟着也撇嘴道,“是呀!若不是今日南烛公子出现,你怕是根本不会同我们讲你俩认识吧!平日里你还说将我们当成亲姨母呢,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同我们讲。你不会也喜欢南烛公子吧!” 只她喜欢左脉之,就以为这全城所有的女子都喜欢他了。 祁涟只又在心里臭骂了左脉之一通,心眼比马蜂窝还多的男子她怎么可能喜欢。 于是祁涟便从一开始姐弟三人如何在破庙偶遇左脉之开始讲起,将事情来由娓娓道来。 她本就不想将此事瞒下来,也从未否认过左脉之对他们的救命之恩,只不过她那位好继母从未向施府众人提过。 无非就是施雪柳害怕众人知道她们姐弟是承蒙左脉之搭救才来的雍城,施府看在左脉之的面子上不会对他们过多为难罢了。 就是不想让她们过上好日子就是了。 随着祁涟的讲诉,姐妹俩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她心里这才放松下来。 又有些无奈道,“此事我本不予对姨母们隐瞒的,可左公子却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若是不经允许,我便到处散播同左公子的关系,恐会惹得左公子不悦,这却是我不愿看到的。不过,这事母亲也知道的,祁涟只却不知为何母亲没有告知众位姨母呢!” 两人听罢这才觉得误会了祁涟。 况且祁涟姐弟之前遭受的苦难也是她们从未经历过的,施湘雯不免就想,若是她陷入祁涟那样的境地不知会不会比之祁涟更加坚强。 一想到祁涟受过那样的哭,此时还被误会,她内心不免就愧疚起来,面上都有些羞赧。 施湘雯拉住了祁涟的手十分抱歉,“方才误会了你,祁涟你原谅我吧!听了你的话,此刻我才感激多亏左公子救了你们,要不你同弟妹还不知要受多少苦楚呢!” 施玉瑶也是一脸心疼,心里对左脉之的爱慕又多了一些。 原以为南烛公子只是皮相好,却没想到也是个胸怀赤子之心的。 祁涟摇头,“这些事已经过去了,如今好不容易找到父亲,又得几位姨母真心相待,我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呢!” 随即又苦笑道,“多谢二位姨母体谅,只这下我却把五姨母得罪的恨了。” 施湘雯此时本就心里愧疚,又见她一直愁眉紧锁,遂又安慰她道,“没事儿,这事儿原也不是你的错,南烛公子说的话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施玉瑶也道,“我想五姐姐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今日也是一时气愤才对你说了气话,过段时间便好了。” 至于左脉之,施玉瑶如今正是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模样,又怎会说他什么坏话呢。 …… 今日发生了这么一桩糟心事,施家姐妹自然再没了赏春的心情,皆若有所思的回了施家的草庐。 一进了庐中,薛夫人便迎了上来,笑说道,“你们几个倒是走得慢,这日头都到正午了才回来。” 看在场之人的脸色,施老太太和众夫人想必还不知道今日在这曲江河畔发生的事。 施湘雯正沉吟着该如何开口,就见施老太太拭了拭唇角的茶渍笑问道,“老婆子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瞧着今日外面那般热闹也看不了,六姐儿,你不是个惯常爱凑趣儿的吗?快同祖母说说,今日外头都那些热闹啊。祖母听说,今日左脉之也出现了,你们没有遇到吗?” 施老太太含笑看了她们一眼。 施玉瑶面上的笑容一僵,眼神瞟向施湘雯,平日里撒娇的她倒是挺会,可今日这事她实在是不好说了。 薛夫人也朝几人身后看了看,方问道,“是呀!我瞧着今日外面可喧嚣了,只不过懒得动弹,不过,萃姐儿怎么没同你们一道回来呢!” 施湘雯这才硬着头皮上前,将方才发生之时说了,其中自然隐去了施萃华同祁涟说的那番置气的话。 只她一说完,在场几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薛夫人用力一拍桌子,“好一个丞相公子,他也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吧!萃姐儿一个小娘子,今日得了他那番评价,明日还怎么在这城中立足呀!” 施萃华虽不是她生的,可也是她们三房之人,怎可随便就叫人欺负了去。 第六十七章 曲江宴 施老夫人何等的人物,深知此事的严重,立刻便吩咐了下去,“去探听一下,今日听到左公子那番话的都有哪家的娘子。” 她心知若是左脉之品评施萃华的那段言论传了出去,那施萃华这辈子就不要想在雍城立足了。 下人领了吩咐,立刻便去办了。 施老夫人又扫了一眼堂上众人,除了薛夫人面上带着几分恼怒之外,其余几房的夫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她忍不住便是心中一叹,他们家到底是底蕴不够,若是那等百年世家,都是将家族声誉看得极重,那会像如今这等样子,人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罢了,施老夫人又沉声道,“今日之事咱们知道便好,且不可传扬出去。既然现下时辰也不早了,我也乏了,今日便先回去吧!” 于是施国公府一行人并着祁涟匆匆回了施国公府。 …… 那边国公府一行人面色沉沉地回了家门,落日方沉,这厢曲江盛宴的热闹却才刚开始。 这宴席以皇帝的名义举行,邀请了今年的新科进士并文武大臣。 地点就设在曲江河畔的紫云楼上,教坊司还派遣了乐队演奏助兴,又有宫中御厨亲自操持宴会菜品,汇集各种珍贵食材。 四海之内,水陆之珍,靡不毕备。 左脉之方下了马车,依旧是白日的一袭白衣,在一片青红之色的朝服之中显得格外显眼。 峨冠博带,轻衣风流,实在是个神仙似的人物。 紫云楼内张灯结彩,火树银花,显示出一派盛世繁华景象。 如此环境映衬之下,左脉之一张白璧无瑕的脸都被染上了一丝霞色,更显得他眉目如画,龙潜凤采。 见他出现,周遭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而来。 有那些仰慕南烛公子风华的,便纷纷前来同他攀谈,一时间左脉之身旁是好不热闹。 施景深和施景润是早就到了的,这两人在城中都颇有几分才名,在左脉之到来之前,两人周遭都围了不少人。 可自左脉之一出现后,两人的风头立刻便被夺去了。 施景深唇角带着丝不明意味的笑,看向那边漫不经心地摇了摇扇子,“这位丞相公子可真是受人追捧呀!” 语气之中,总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 “丞相公子博古通今、满腹经纶,如此精彩绝艳我也自以为不如,这样神仙似的人物,受大家景仰也是自然。”施景润一手背在身后,看着左脉之那处,一脸温和地笑着,丝毫不见被人夺走风头的恼意。 施景深轻笑了一声,“二哥你向来是个心胸宽广的。” 施景润只微笑却不答话。 过了片刻,正德帝的仪仗便出现在二楼临窗的御座前。 楼内众人纷纷离座跪拜,皇帝落座之后,众人方起身参拜。 皇帝身后一宦官出列唱和道,“众宾入宴,就位。” 随后,屏风之后的伶人开始奏乐,宴席正式开始。 今年会试的主考官们率领着新科进士向正德帝行三跪九叩大礼,皇帝向新科进士们说些勉励之语,再由皇帝身边的内官唱和表文。 皇帝向新科进士们封赏赐酒,新科进士们一一谢恩。 如此,正式的流程便走完了。 虽是宴会,可如今的正德帝却是个勤勉的,也不喜这些浮华奢靡的场所,淡饮过几盅薄酒之后便离开了现场。 帝王威压之下,在场之人交谈皆是轻言细语,半点不敢逾矩。 这下皇帝一走,场中气氛才算是轻松了些许,余下之人各找人攀谈说话。 礼部历来主管科举事宜,衡立轩身为礼部侍郎,似曲江宴这等盛事自然是不会缺席,加上他又是今年会试的同考官之一,自然也少不得新科进士来向他叩赏谢恩。 说话间隙,他自然也看见了人群之中鹤立鸡群的左脉之。 遂想起了一直以来说要感谢左脉之将祁涟姐弟送到雍城,结果最近因为春闱之事一直忙得不可开交,便忘了这事,当下看见左脉之他方才想起。 于是放下手中的酒盏,单手背在身后向左脉之那处靠近。 这厢左脉之虽一直同周围之人攀谈,但衡立轩的身影一动他却是第一时间便察觉了。 况且,今日他来此的目的一部分本就是因为他。 左脉之的唇角不由自主勾起一抹浅笑,屈身和周遭之人告罪,待他走进自然一拱手道,“脉之见过衡大人。” 以往未曾与这位礼部侍郎接触过,如今一见发现他确实有一张好皮相,怪不得能勾得国公嫡女如此倾心呢! “唉!你如此可就见外了,如若你不介意唤我一声伯父便是。”衡立轩摆摆手,今日心里可是存了要同左脉之打好关系的想法的。 左脉之自然从善如流,弯腰一躬身,“脉之便见过左伯父。” 他一介丞相公子,衡立轩厚颜让他唤一声伯父,哪里还敢真的就以长辈的身份自居。 衡立轩立马上前将左脉之扶了起身,“左贤侄不必如此拘礼,伯父一直说来要同你道谢,可却未寻到合适的机会。今日有缘在这里相遇,我可一定要向你致谢的,多亏你将我那三个儿女平安地带到雍城来,才能让我免受骨肉分离之苦。” 语气情真意切。 左脉之浅笑道,“伯父客气了,我见映之纯真无邪,您的两位女郎又是性格坚毅,品行不差之人,这才起了怜悯之心。本想着若是他们是孤儿,我便为他们寻一处安身之所,可却没想到是衡伯父您的子女,顺路将他们带回雍城,也算的上是功德一件了。” 衡立轩道,“无论如何,多亏了贤侄你起了恻隐之心,我才能骨肉团聚,如此怎么答谢都不为过的。改日我邀请贤侄过府一叙,请贤侄一定要赏脸。” 虽左脉之说得不在意,可在衡立轩这里却算得上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如此那晚辈便却之不恭了。”左脉之答。 “听闻近日伯父时常来往千秋书院,不知可有何事吗?”左脉之转而又提起话头。 第六十八章 商议 衡立轩叹了一声,“贤侄你也知道我出身贫寒,当初寒窗苦读数十载才能得中进士,其间为了读书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如今我既然成了父亲,那免不了也想让映之有出息,就想为他在千秋书院寻一位好先生。” 这件事在衡立轩心中也一直是个结,外人皆道他当初得中进士,进而又迎娶施雪柳是多么光彩之事,可其中的艰辛又有多少人知晓呢! 前大夏朝之时,世家的权势就颇大,朝廷的权势一直被他们所把持,寒门出身的子弟想要出头则更是困难。 后来乾国初立,虽说朝廷不拘世家寒门,弟子都可参加科考进入仕途,可一介贫寒布衣想要出头又是何等困难之事呢! 在他科考那年,参与会试的十之八九都是国中有名的书院出来的,像他这种师出无名的最是被人所排挤。 “伯父慈父之心实在令人感动,不知伯父可曾为映之找到先生了么?”左脉之问。 衡立轩赧然,“最近事忙,还未曾。” 左脉之眉间一挑,只淡笑道,“我同千秋书院的院长还算熟识,若是伯父有意的话,我可以代为引荐一二。” 衡立轩闻言大喜,若是左脉之愿意出面那可就简单多了。 他三叔左光凌如今任国子监祭酒,门生无数,他又与千秋书院的院长交好,若想送映之进书院找个好老师那便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若是贤侄能帮上忙,那可实在是感激。”衡立轩按捺下心中激动之情诚恳道。 “我与映之本就投缘,加上伯父您同我父亲同朝为官,他在家一直说你无偏无党,忠于职守,是个难得的好官。您实在是客气了。” 自古以来说话便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左脉之虽平日里在外人看来显得高高在上了些,可真心要想笼络住一个人时,那便不是件困难之事。 若一个人为官,夸他官做的好,那一定是能舒坦到对方心里边儿去了的,何况说那句话的还是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任两朝丞相且备受世人景仰的丞相左光霁! 这可是衡立轩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只他如今这一番夸赞,便让衡立轩满脸春风了。 “丞相大人当真这么说。” 左脉之颔首,“那是自然。父亲还说,如今虽与衡大人同朝为官,可私下里您却同施国公那边更为亲近,未有同您认识的机会,实为遗憾,希望衡大人有空之时多去丞相府饮茶呢!” 这才衡立轩终是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他朝着虚空一拱手道,“我对丞相大人可是仰慕已久,虽同施国公走的近些,不过是夫人的原因,可于政事之上可是从未有什么牵扯的。 既然有丞相大人愿意折节下交,那下官又岂有拒绝之礼,请公子代为转达,过些日子定去府上拜访。” 与丞相一派相交一直以来便是衡立轩的打算,只是以前从未有过好的机会,现下丞相公子亲自投来橄榄枝,实是千载难逢,衡立轩当然不会错过。 左脉之回礼,“如此,那便在府上等候大人登门了。” 二人又互相寒暄了几句,方散了。 …… 到了这日深夜,施府几位参加曲江宴的主君公子方才回府。 一跨进大门便被施老夫人身边的婆子拦了下来,“国公爷,几位郎君公子,老夫人让你们一回来便去荣英堂说话。” 几人虽心中疑惑施老夫人这么晚了为何还未歇息,脚下步子却不慢地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荣英堂里还是灯火通明。 施国公跨进屋门,便见施老夫人头上戴个抹额,一脸肃穆地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嵌染牙菊花图宝座上。 他心里担忧,嘴上不免就关切道,“母亲今日是因何事头疼呀?” 施老夫人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这么晚了本不该再叫你们过来,看可今日里发生的事我却不得不同你们商量。” 施国公道,“母亲这是那里的话,儿子再晚都该来向您请安的,您直说何事便是。” 随后,施老夫人便将今日之事说了。 “方才我派出去的人才来回话,只怕情况不容乐观。今日那左脉之说话之时在场有不少城中贵女们,咱们要想按下这件事只怕不易。不过,我已写了信给那些同咱们交好的人家,拜托了她们不要胡乱宣扬此事。” “母亲说得也太过严重了些!他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哪里就有了那般大的口气,就凭他胡乱说了一句,咱家的萃华难道就嫁不出去了吗?”三房主君施正焕随即一拍桌子站起来,十分轻蔑地说道。 他平日里仗着国公府的势头横行惯了,除了那龙座上的皇帝,恐怕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只不过这府里其他人倒不像他那样是个没脑子的。 施老夫人皱眉斥他,“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废物,整日流连花丛不说,如今就连局势都看不清。” 左光霁把持朝政数十载,历经两任皇帝,再加上他出身名门,弟弟又掌握一国教学科考事宜,便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他们家不过是借着皇帝的东风才发展到如今的势力,若论底蕴深厚,和丞相府那可是比不了的。 施国公也是头疼地捏了捏鼻子,“三弟,此事你插不了手,还是回房去吧!” 接连被母亲和大哥说教,施正焕本就不是什么好管这些的,既然大哥都让他离开了,那他也不再掺和,遛达着又出了院子。 施国公想起今日在那曲江宴上左脉之在众位儒生之间的名望之盛,又念起方才施老夫人所说之事便是眉头紧皱。 左脉之若是只是丞相嫡子那这事情还好说,可他却有另一个身份,如今儒林巨擘,乾国第一书院千秋书院山长曲临风的关门弟子。 且他又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在如今的读书人之间名气颇盛,又备受雍城贵女的青睐。 这样一个人,只他穿一件衣服都会引领城中风潮,更不论他亲口品评一个女子的才学了。 第六十九章 施景深 不见以往同他春风一度的花魁们,如今都成了人人追捧的对象吗! 只怕以后萃姐儿在这城中的名声不会好了。而他心里更担心的,却是施萃华这事会影响家里湘雯和玉瑶未来的婚嫁之事。 在场之人皆是缄默不言,堂中气氛一时诡异的安静。 这时施景深却出声问道,“不知祖母想如何解决这事?是暂时平息风波,还是一劳永逸呢!“ 闻言施老夫人的锐利的目光直射向他,“景深你可有什么法子吗?” 这个孙子平日里便是个颇有成算的,见他如此一说,心里定然是有了主意的。 施景深道,“若是祖母只想暂时平息风波那也简单,只需要先将五妹妹送到城外庄子上去一段时间,然后假借祖母的名义举办一场花宴,再邀请南烛公子前来。 其间让家中的几位妹妹一展才艺,到时不用左脉之再说些什么。只要他离开之后咱们稍加运作一番,说南烛公子对家中娘子的才学非常欣赏,这流言自然不攻自破了。” 施国公沉吟道,“这么简单吗?那左脉之怎么会如此简单便配合。” 那可是丞相嫡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不会畏惧于他们施国公府的权势。 施景深勾唇一笑,“那这可就要看大伯的配合了,您与左丞相同朝为官,相信左丞相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您的。官场之中少不得一些利益交换,只看咱们家是否愿意付出一些代价罢了。再不济,咱们那新来的外甥女不是还同左脉之有些交情吗?” 施老夫人却道,“景深,你且说说那一劳永逸的法子又是什么。” 施景深道,“这一劳永逸的法子嘛!自然就是立刻将五妹妹寻个人家嫁出去,且那户人家要远,最好也不是什么官宦世家,一来那样以后在官场之中也不会再有什么流言,二来嘛,这样也不用同左脉之再有什么牵连。 这法子虽说对五妹妹来说有些残酷,但也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五妹妹如今才出府交际,声名不显,且世人本就健忘,这城中若是再出什么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过段时日这事想必也不会有人提及了。” 话毕,施老夫人同施国公都开始思考此法是否可行。 施景润却站起来道,“景深,这样做对五妹妹是否有些残忍。不若让我去同左湙兄谈谈,他为人向来淡薄,此次想必也不是故意为之。五妹妹年纪还小,左湙兄想必也能知道名声对一个女子的重要性,不会故意为难的。” 历来施老夫人便知施景润是个怀瑾握瑜,光明磊落之人。 孙子辈中,施老太太也一直最喜欢他,认为只有他这样品行高洁方正的人才能一辈子都行光明之事,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施家有成为那等可以传承百年的世家的可能。 这样的人,你就得一辈子都让他行那光明磊落之事,且不可接触那等人世丑恶阴暗的一面,所以纵然老太太有时会觉施景润没有杀伐果断之气,可她从不说教。 也不愿意让施景润行那等阴私之事,她只会让别人去做,不想让施景润的手脏了。 一个家族总得有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当下施老太太虽不赞成施景润的提议可却未明说,只道,“景润,我听说有几位金科高中的举子明日会在曲江集会,还邀请了你是吗?” 施景润颔首,“回祖母,孙儿确实接到了祁寒兄他们的邀请。” 施老太太点头,“既然如此的话,时辰也不早了,那你便先回屋吧!” 施景润欲言又止,知道祖母不想让自己再插手此事,可一想到五妹妹今后会遭遇的事情,他便又有些不忍了。 施国公见他不愿离去,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规劝道,“此事老祖宗和大伯自然会解决,景润你便先回去吧!” 心中念头翻转,施景润见施国公面色坚毅,也只好先离开了。 片刻之后,堂中只剩下施老太太,施国公和施景深三人。 施老太太看向施国公,“老大,你是如何考虑的?” 施国公道,“母亲,要我看来如今要解决这件事,咱们这最简单的法子要用,这一劳永逸的法子也要用。” 为了施家今后的名声,一个庶女舍弃便舍弃了,施国公没有丝毫犹豫的。 施老夫人也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想法,赶紧把萃丫头嫁出去吧!寻个南边的人家,嫁的远远的”,若是任那等流言传久了,使得他们家名声不佳,只怕还会连累家中其他的娘子的婚事。 如果最后真的因为这事,他们施家的女儿被这雍城世家们所厌弃,那她的谋划不是全都落空了吗! 运筹帷幄如施老夫人,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三房家的他们家的生意不都是在南边儿吗?让她寻一个当地的富户把萃姐儿嫁过去吧!出门子的时候多给些嫁妆,也不枉她做了咱们家的娘子一场。”老太太垂着眼皮,一手锤着腿道。 “明日我便让夫人去办,至于邀请左脉之来府上的事,我也会办好的。”施国公颔首。 施老夫人点头,“如此,你们便先回去吧!” 众人商量毕便各自回屋。 待祁涟得到这个消息之时,也不由得感叹当权者的无情。 世事便是这般对女子残酷,像施萃华这等没人依靠的,只能沦为家族牺牲的工具,连一个表达自己意愿的机会都不曾得到。 但当下,祁涟还未曾知晓此事。 今日虽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可到了夜晚她却睡得极安稳。 上巳节向来不是一天便结束了的,临近的几日里,都是适合踏春的日子。 曲江河畔每日不仅有画舫游船,还会举办斗草大赛,热闹非凡。 虽昨日发生了那等子事,可为了不在外人面前显得心虚气短,今日施国公府的娘子们也还是要出门的。 似国公府这般有头脸的人家便是这样,就是内里再乱得不成样子,在外人面前也得做出个若无其事的模样,断不可失了脸面。 第七十章 猜想 祁涟自然也在外出之人中。 原本施湘雯和施玉瑶是极不想出门的,可为了撑起府中的面子,今日还是强打起了精神。 三人同其余的官眷女郎们斗草之时,不知道是否是施玉瑶的错觉,她总觉得旁人看她的眼光都带着几分讥笑,这对平日里没受过什么气的她来说实在是有些受不了。 连着斗草也没了什么兴味,祁涟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提议去放风筝。 春风徐徐,凭风借力,实在是个放纸鸢的好时候。 “吹吹风,心绪或许能好些。况今日里娘子们都在这里斗草吟诗,那边人不多,也安静些。” 平日里最喜欢热闹的姑娘成了这般模样,祁涟也不免有些心疼她。 施玉瑶正是想摆脱这群女郎们的时候,祁涟如此提议立刻得到了她的赞成。 如今娘子们玩乐的花样颇多,像春日里最受欢迎的纸鸢自然是出门时便带上了的,娘子们吩咐丫鬟去马车上取风筝,祁涟三人便先向着曲江河畔放风筝的草坡上行去。 去往那草坡的途中会经过一段河岸,此处却和别处有些不同,这里未曾种上河边常见的柳树,而是栽满了樱花。 丛丛花海掩映之下,一座精巧别致的阁楼伫立其间,名为梵音阁。 每到春日,樱花盛开之时,这里便会有许多文人墨客聚集于此,或吟诗作画,或议论时政。 今日祁涟她们路过之时,便已见许多小娘子假借赏春之名在那偷瞧阁上的年轻公子。 “听闻,今日新科状元沈清流也来了,不知他长得可俊美?”一位娘子小声问道。 “这便未曾知晓了,不过听闻探花郎祁寒倒是一位温良恭俭,丰神俊秀的翩翩少年郎呢!”旁边的女郎答她。 “若是长得不行,想必也不会被陛下指为探花了。” “嘻嘻,如此那比之南烛公子如何。” 便见方才说话那娘子轻笑一声,“那可比不得,若说这些公子们是在人间的英才,那南烛公子便是天上的仙人也不为过。” 隔得不远,便能听见几个年轻小娘子在哪儿叽叽咋咋说话。 祁涟闻言,又忍不住感叹,左脉之真是这雍城所有未婚小娘子共有的财富。 若是有朝一日他成婚,那他夫人不知要得罪多少女郎呢! 如若往日,这等热闹施玉瑶是一定要去凑的,可今日因想着施萃华的事,一直心中郁郁,便是这样最能勾起人求知欲的‘风花雪月’之事也引不起她的兴趣。 “快看,那边好像是施国公府的二公子吧!” “不是说他一直在雀山读书吗,今日怎会出现在城中呢?” “你那消息实在是滞后,景润公子受邀参加曲江宴,不在城中又在何处呢。” “他既为言大师的弟子,深受儒生们的推崇,与几位新科进士又交好,今日出现在梵音阁也不是件稀奇的事。” 不远处那群女郎们又是一阵喧哗。 祁涟抬眼,便看见一模湖绿色身影朝她们的方向走了过来,清俊的容颜一闪,不是施景润又是谁呢? 隔得不远,就听见他身后追着一位英俊潇洒的年轻公子在叫,“弗正,弗正,你等等我”。 祁涟霎时间心骇巨震。 一时间只觉自己失去了行动能力,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儿动也不动。 施景润的字,怎会也是弗正? 言既无既是他的老师,那言老知道吗?如果知道,又怎会允许另一个人也叫做弗正! 难道……祁涟越想越深,一个念头突地从她脑海里钻出来,便再也收不回去。 “祁涟你怎么了?”施湘雯见她在哪儿愣怔了许久,连忙晃了晃她的衣摆儿。 祁连心下有些慌乱,但还是强压了下来,还了她一个别担心的表情。 就连施玉瑶也有些焦急,“祁涟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她转身向施湘雯问道,“吟娥,方才那位年轻的公子叫的弗正,可是二舅舅吗?” 施湘雯轻拍了拍胸口,脸上又恢复轻松的模样,“嗨!你可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呢?你说弗正吗?那是二哥哥的字,是当初他拜在言先生门下时,言先生亲自为他取的字。 “你初到雍城,想必还没听过言先生的大名吧!” 施湘雯一脸的钦佩,“言先生可是当世大儒,自前朝起他就是十分有名的儒学大家。前朝灭国后,言先生便隐居了起来,一直等到十年前他才重新出山。听闻他一生从未收徒,二哥便是他如今唯一的弟子。因有了这份机缘,所以家中长辈不知多喜欢二哥哥呢。” 祁涟心道,不,施景润怎会是言既无唯一的弟子呢! 他明明还有一个弟子的,那人深受雍城百姓爱戴,爱恤民命,忠厚仁恕,是大夏朝最后一位太子,是对她极好的太子哥哥祁云锐。 祁涟只觉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静。 衡语璇这个普通女孩是定从未听过言既无这个的名字的,可她身为涟漪公主,是绝不会忘记的。 太子哥哥初被封为太子之时,他父皇祁云崇本是要封言既无为太子太傅的,可当时被言先生所婉拒了,虽无太傅的名声,可他却是实打实的太子哥哥的老师。 弗正,这个字也是他送给太子哥哥的。 前大夏太子祁云锐,天下的百姓都只知道他的名,却不知道他还有一个老师所赐的字名为‘弗正’。 祁涟曾想过,若是她死之时太子哥哥还在,那大夏又怎会沦落到那般下场呢。 言既无既然如今还在世,又怎会再赐一个为‘弗正’的字给施景润! 除非,除非……祁涟不敢控制她再往深继续想下去,如今已有她这样一个孤魂,这等惊世骇俗之事,又怎会发生第二次呢! 她得冷静下来,既然心中已有了猜测,那便要仔细的去寻求一个答案。 祁涟愣神的功夫,施景润并着方才那位年轻公子已经走到了三人身前。 施湘雯同施玉瑶都唤了声,“二哥哥。” 第七十一章 兄妹相识 施景润一直都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样子,只不过他身旁那位公子看着却活泼些。 他眼睛十分有神,笑起来又弯如月牙,还有两颗小虎牙露出来,让人一看便感觉亲近。 施景润适时为几人介绍道,“这位是祁寒兄,今年的探花郎,也是我的好友。” 祁寒未等施景润再次说话,便扫了一眼祁涟三人稍提高了些音量径自说道,“我知道了,这一定是你府中的三位妹妹吧!” 施景润摇了摇头,“这是我四妹妹和六妹妹”,抬眼看了祁涟一眼,方才指着她说道,“这位却不是,她是我二姐姐的女儿,闺名唤作语璇。” 祁寒知道施景润的二姐姐虽已出嫁,可年纪却也未到可能有个这么大的女儿的地步。 不过,仕宦人家的主君总不可避免的有一两房小妾,可平日里妾室的子女可未曾有这样的脸面可以同国公府家的娘子一同出游的。 都是人家府里的私事他也不好过多打听,便在一旁听几人寒暄。 因施景润同施湘雯是一母同胎,两人说话便更亲近些,施湘雯自然地问起,“二哥哥,今日你怎会出现在这儿?” 施景润道,“今日几个好友在此聚会,便把我也叫上了。你同六妹妹和语璇这是要去何处?” 施玉瑶插嘴道,因施景润从来都脾气温和,家中的姐妹最不怕的便是二哥哥了。 “祁涟说今日天气好,正适合放纸鸢呢!”她娇俏答道。 施景润怔愣了一瞬,一向温和的表情也突然僵在脸上,“祁涟?” 施玉瑶正想接着道,却没想突然被施景润打断,她一脸不明,“是呀!二哥哥你不知道吗?语璇的小字便是祁涟,平日里我们都这样唤她呢。” 施景润目光凝滞,视线僵硬地转看向祁涟,“是么!原来语璇还有一个这样别致的小字,不知是出自何处呢?”。 祁涟此时心中也是纷杂无比,眸子里几多情绪涌过,却不知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当下的局面。 可她却没想躲避,直直地对上了施景润的惊疑万分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母亲为我取的。 在我家乡的神话故事里,祁连山乃是世间万山之母,坚毅巍峨,因我是家中长姐,母亲便希望我能同大山一样成为弟妹的依靠,就取了这样一个小字。又因算命先生说我自出生起便五行缺水,才在将祁‘连’换成了‘涟’漪的‘涟’。” 霓族本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种族,祁连山的故事从小到大母妃便同她讲起,太子哥哥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这一刻,两人的眼中都有万千的情绪浮现,虽未曾言语,但对方想说些什么都好像已知晓。 施景润的那双眼睛,以前她未曾细看,现下越发觉得像从前了。 祁涟长长的睫毛紧眨了几下,想将眼下突然涌出的热意给逼回去,结果却好像不太成功,眼中忽然就有一滴湿热的东西滑落了下去。 看着她的眼眶红了,施景润嘴唇翕动了一下,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便想替面前的女郎擦去那眼泪,可他却生生止住了。 施景润想说话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那双向来含笑的眸子里却突然多了些以往不曾有的怜惜与怀念。 祁涟脸上浮起一抹微笑,她已知道了,虽然不可思议,但现实便是她想的那个样子。 太子哥哥,也回来了。 两人此刻面上情绪实在不对,施家两姐妹只以为施景润也在心中为施萃华忧心,并未追问什么。 他们这会儿站在此处就已引起了不少路人的侧目,心中也知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 施湘雯便向施景润与祁寒施了一礼道,“既然哥哥今日有正事要忙,那我们便不打扰了。哥哥你同祁寒公子快去吧!不要让你那些好友等急了。” 施景润此刻已经稍稍平复了心情,当下实在不是什么相认的好时候,他同祁涟心里都知道。 眼神又看向祁涟,她眼中只有依赖与怀念。 施景润狠掐了一把掌心,迫使自己不再去看她,“那哥哥便走了,湘雯你们三人切莫玩得忘了时辰。” 别了施景润两人,三人又继续向放风筝的地方行去。 那地方就在曲江附近,地势稍高,周围又无高树遮掩,上面的细草在春日里长得颇为茂盛,是个适合放风筝的地方。 这草坡有个别致的名字-‘驱风场’。 因发生了方才那等事情,整个放风筝的途中祁涟都是神思不属的样子,不过今日里施家姐妹兴致都不高,所以倒也未曾有人注意。 祁涟一面拿着风筝线一面出神地想着事情,不知何时手中的风筝线断了都不知道。 还是一旁施玉瑶的惊呼方拉回祁涟的思绪。 抬眼就见方才还被她拉扯在手里的风筝已经直直地往远处跌去了。 “那可是我最喜欢的风筝,”施玉瑶眼里满是不快,愤愤地跺了跺脚埋怨道,“祁涟,我好心将风筝给你放,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珍惜呢!” 上次放风筝才遭遇了温元灵那糟心事,今日又被祁涟弄丢了风筝,施玉瑶觉得自己于放风筝这事上运气实在是不好。 “好了”,施湘雯做和事佬,拉过施玉瑶的手,“不过是个风筝而已,祁涟想必也不是故意的。改日我让二哥哥帮你寻一个更好的,那风筝让丫头捡回来便是。” 又转向祁涟问道,“祁涟,你无事吧!我瞧着你好似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祁涟摇头,“无事,许是昨晚没睡好吧!多谢姨母关心。” 她心里觉得施湘雯实在是一个好姑娘,应是那种同谁都能相处好的性格。 端看她这些日子同她相处,事事周全,处处体贴,总是能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安慰你的情绪,实在是没有比她再招人喜欢的女郎了。 祁涟想罢看向施玉瑶,心里又觉十分抱歉,“六姨母,实在是对不起,是我方才走神才将风筝弄掉了。我看它掉的地方也不远,我去给你捡回来吧。” 第七十二章 人贩子 她这样说施玉瑶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想起昨晚自己也因为五姐姐的事情辗转反侧,便觉得方才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 可一时又舍不下面子来同祁涟说‘无事’,便支了身边的丫鬟同她一起去找。 幸运的是,因为驱风场附近没有高大的树木阻挡,祁涟清楚地辩明风筝所掉之处。 那是位于曲江河畔的一片民居。 祁涟同丫鬟找寻了一会儿,便发现那风筝挂在了一处人家院墙边的一棵树的枝桠上。 “清荷,你去附近借一把梯子来。” 祁涟看了看风筝挂的位置,光凭她们两人是绝拿不下来的,这会儿回去叫小厮又觉麻烦,祁涟就决定自己上了。 清荷应了一声,转眼就消失在了小巷中。 原以为附近就有人家,借个梯子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可祁涟左等右等都不见清荷那丫头回来,就想着去找找。 她沿着巷中的小路走了一段,转过一个街角,面前突然出现一条热闹喧嚣、人声鼎沸的街道,着实叫祁涟吃了一惊。 谁能想到,清幽雅静的曲江河畔不远处竟有一条这样热闹的街道呢! 不过细来想想,又觉得合理。 附近本来就是这城中一处重要的交通枢纽,临近还有一个大型码头,附近肯定住着许多依靠着码头生存的百姓。 既然有人聚居,那有这样一条繁华的街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小丫头不会是借着借梯子的借口跑到这条街上买零嘴儿吃了吧!祁涟缓步步入街道,心里却想到。 清荷那小丫头今年不过十一二,正是贪玩好吃的年纪,她这样想实在是正常。 只不过她们这样没打声招呼便不见,时间长恐生变故,祁涟就想着还是要尽快将那小丫头找到才是。 不过,此处平日就因为人口聚居而十分热闹,近日又逢上巳节,街上的行人便更多了,摩肩接踵、人流如织。 祁涟一进入便后悔了,周围人头攒动,叫她更担心能否找到清荷那丫头了。 此刻她却未想过,自己也是第一次出门来这样繁华的地方,对周围的地形也不清楚,一旦离了那条清净的小巷,不知还能否找到回去的路。 果不其然,祁涟被人流裹挟着,不一会儿就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四周人头攒动根本无法辨别方向,她连忙挤出了人群张望,脸上不由地露出一抹苦笑来,这下可不好了。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要是还找不回去,今日回去还不知要怎么受罚呢! 此处人烟阜盛,前方一座半圆拱桥上时时有百姓走过,桥下不时又有船家荡舟而过,河边几个小孩儿拿着几个渔网,不知在河里捞着什么,童真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微笑。 可惜她忙着寻找回去的路,此刻却无心感受寻常人家孩子的快乐。 不能往街道当中走,祁涟只得挨着街边的商铺、房屋前进。 此刻街上有那杂耍卖艺的,四周围了不少百姓在看热闹使得周遭更难行走,就在此刻祁涟却晃眼看见几个鬼鬼祟祟的汉子靠近河边的几个小孩。 就见他们用帕子一捂,小孩儿便晕在了他们怀中,抬手便抱在怀里朝着一条小巷走了。 一行人不知腰间别着什么,被那杂耍的喷出的火焰一闪竟反射出亮光来,祁涟当下心中一凛,竟然是刀。 因大家都被那耍杂耍的人吸引了注意,更无人注意几个孩子。 祁涟本想呼救,转念又害怕这伙歹人伤及无辜,便想着先跟着几个拐子,等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处再去叫人。 此刻她所处位置距离那河边已经有段距离了,心里就不再多想跟了上去。 这会儿一心念着那几个孩子的安危,还忘了自己得赶回驱风场去。 路途之中碰上了一个面色和善的妇人,她匆忙之间拉了她的手说了一句,“这附近有人贩子,当心自家的孩子。” 又朝那群人消失的地方去了。 那妇人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才如蒙大赦般朝人群处大喊,“有拐子,有拐子。” 这可一下吸引了人们的注意,众人纷纷查看自家的孩子是否还在的。 有那发现孩子不见的妇人,立马便呼天抢地起来,不过这一切祁涟可不知道。 转过一条小巷,她视线一直跟着那几个拐子,便没注意周围,“砰”地一下便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物体,好像是个人。 祁涟抬手揉了揉生疼的额头,眼看着那几个拐子就要消失在她视线里,祁涟匆匆说了句“抱歉”,就想跟上去。 可手腕一疼,她就被拉了回来。 祁涟心里焦急,抬眼眼里却映入一张英挺峻拔的脸。 男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孔,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一双凤目顾盼生威。 鼻梁高挺,薄唇紧闭,黑发用玉冠束在头顶,一身玄色劲装包裹住健硕的身躯,手上还拿着一把剑。 他长得很高大,祁涟被他握着手像只脆弱的小鸡崽儿。 “就凭你一个弱女子,能斗得过几个穷凶极恶的人贩子吗?”语气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祁涟顿住,听此人的语气他是知道这附近有人贩子了,那还浪费什么时间,快去抓人呀。 “既然这位公子知道前方几人是拐子,那可否放了我的手立马去追那伙歹人,若是让他们走了,那那些孩子怎么办。”祁涟认真道。 许是想不到还能有这样理直气壮顶撞他的人,男子锋利的眉眼又向下扫视了祁涟一眼,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做事之前就没考虑过后果吗! “快走吧,这可不是你一个小丫头能插手的事。”男子淡淡道,随后抽身便朝人贩子消失的地方追去了。 看那男子的身手,也是个练家子,对付几个拐子应当可以吧!祁涟心里估摸着。 可他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万一又打不过那些人呢! 祁涟想罢,又看见巷子里一根被丢弃的擀面杖,还是拿起擀面杖掂量了一下,觉得挺顺手的,迈步又跟着那男人追了过去。 第七十三章 瓮中捉鳖 巷子七拐八弯,很快就到了一条四下无人的巷子。 前面没了路,是个死胡同。 “难道走错路了吗?可是明明就看到那人进了这里呀!”祁涟嘀咕道。 她正想四处查看一番,不料身后突然一阵劲风袭来,下一刻祁涟就被带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里。 还没来的及呼叫,嘴就被人用手堵住了。 耳后传来男人十分不耐的声音,“你这个小丫头,不是让你不要跟来吗?” 是刚才的那个男人。 不知道这男人是吃什么长大的,手上的劲儿极大,他那双手捂在她嘴上让祁涟觉得呼吸有些不畅,她急急拍了拍手示意男人放开。 身后的气息一瞬消失,祁涟身体放松下来,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被勒疼的脖子。 她转身看着那男人双手交叉挽在胸前,他一脸不耐地看着她。 祁涟忍不住说了句,“这位公子,看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吗?” 那男人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兴味地上下扫了祁涟一眼,还是那无甚表情的模样,“就你这样的也能算女子吗?” “你……” 祁涟无言。 “好了。”那男人打断她欲要出口的话,眉头又皱起来看着她,“不是让你莫要跟来吗?” “公子你一个人,那群人贩子可不少,我怕你有什么危险才跟来的。”祁涟道,真是好心没好报。 可惜现下在她面前的,实在是一位不解风情之人。 “你不在我倒可以安心对付这些歹人,你在我还要顾及你的安全,只希望你在此处不要捣乱,坏了我的事。” 本想让她远离危险,可既然这个小娘子已在此处,唯恐打草惊蛇此时也不能再让她离开,元昊辰只得对祁涟说,“待会儿你就安安静静待在这儿,不要发出声音。” “那那些孩子呢?”祁涟问。 元昊辰指了指隔壁的院子低声道,“他们在里面,我方才已经看了,门外有好几人守着,都很警惕,屋门紧闭,孩子应当都被关在里面。” “既然我们已经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要不公子你在此处守着,我去报官。”祁涟提议。 元昊辰乜斜了她一眼,觉得这女郎实在是聒噪,报什么官,他不就是个官吗! 不过还是耐心地开了口,“沿路我已经留下了记号,待会儿会有人来的。你方才靠近之时就差点引得那伙歹人的注意,若不是我及时将你带进来,此刻已经打草惊蛇了。” 这里是条死胡同,只住着两户人家,如今他们藏身的这处一看便是许久都未曾有人居住了。 怪不得这群人会选这么一个地方藏身呢。 若是门外发生什么举动,院内之人肯定很容易就会被发现的,由此他才有这一说。 既不能让她离开,又不允许她插手,祁涟索性问道,“那公子打算怎么办?” 元昊辰抿了抿嘴,看向她道,“你只管待在这里,等隔壁没动静了你再过来”,说罢一翻身,手脚利落地就翻过了墙面。 “什么人?”隔壁院子立马响起了几个陌生男子的厉喝,接着又是兵器交击之身。 那男子一个人能行吗,此刻祁涟也顾不得女子的淑女行径了,顺着墙边的一株矮树就窜上了墙头。 祁涟刚冒出一双眼睛,就见隔壁的院子地上已经躺了两个痛的呻吟的陌生汉子,其余几个汉子围着那男人拿着刀。 不过看他游刃有余的样子,还有空用眼风扫她一下,想必也是不用担心的。 没想到那年轻的公子身手如此好,祁涟心里着实有些惊讶。 这些走南闯北的盗匪,哪里是好对付的呢!可在他手里看着也不过是轻而易举地便收拾了。 祁涟想了想,连忙跑到隔壁院子的门口,拿自己身上的腰带将门把系上了,她用力拽了拽,从门内一时间定然是开不开的,于是又回了墙头看热闹。 关门打狗,看着才更有意思。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群人贩子便被那男人给摆平了。 他拿了一根麻绳,手脚利落地将一群拐子都捆在了院子里,然后抬眼看了祁涟一眼,“别扒墙头了,过来将门打开吧!” 祁涟从善如流地溜下了墙头,解了腰带来到隔壁的院子。 几个凶神恶煞的歹人见到祁涟,眼睛里的怒火几欲喷薄而出,心里都认定是这小娘子通风报信,他们今日才会被发现的。 可那点凶恶祁涟根本就未放在眼里,凉国的铁蹄她都见识过了,还怕这些宵小吗! 元昊辰看了眼祁涟手上拿着的香粉色的女子腰带,心里终于泛起了一些今日除了觉得女子实在麻烦之外别样的心思。 “这位女郎,虽在下知道自己英武不凡,神采英拔,可你实在也不必就因为这样而以身相许。” 虽他听说过这城里有些娘子直白地很,若是看上哪家的公子当晚便去钻了树林也未可知,可那都是些普通百姓家的女郎,没听说过哪家的贵女能有如此大胆奔放的。 祁涟一怔,她什么时候说要以身相许了。 视线顺着男子的目光到了她的手上,祁涟大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解释道,“公子你千万不要误会。方才我害怕那群歹人逃走,手中又没有趁手的物件儿,才用了腰带将门栓起来的,好来个瓮中捉鳖。” 气氛一瞬间沉默。 元昊辰随后只能轻咳一声来掩饰自己的些许尴尬,转移话题道,“如此甚好,还是进去看看里面的孩子如何了吧!” 这也实在怪不得他自作多情,面前的女子,看那穿着也是个富贵人家的贵女,可谁能想到,哪家知书达理的贵女会像她这一般,将自己的腰带脱下来当门锁用的呢! 再瞧她那翻墙头的动作,和街边杂耍卖艺的猴子看着也没什么区别了。 元昊辰心中有些哭笑不得,还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一点都不似个大家闺秀的贵女。 所幸因为救助及时,屋子里的孩子都未受什么伤,只是都被迷药迷晕了而已。 元昊辰探了探他们的鼻息,“无事,睡醒便好了。” 第七十四章 元昊辰 祁涟道,“既然无事,那我便走了。” 幸好解救这些孩童也未花多少时间,现在回去最多被施湘雯她们唠叨一顿。 元昊辰有些犹豫,“不知小娘子家住何处,等下事完我送你回去吧!” 祁涟忙拒绝道,“不麻烦公子了,我家中规矩甚严,若是被外男送回去,恐惹人非议,就不麻烦公子了。” 本来施雪柳就觉得他们姐弟不懂规矩,若是让一陌生男子随便送回家去,以后还不知道怎么被人编排呢!须知如今这世道,女儿家的名节真是顶顶重要的东西。 元昊辰也知方才那话有些不合适,不过由此也可知面前这个女子却是是个清白人家的女郎,他一向都不喜这些矫揉造作的女郎,今日见了祁涟,心中却突然觉得那女子也不是所有人都那般无趣的。 “既然如此,那小娘子自便吧!” 祁涟屈身一伏,“公子告辞”,然后转身便出了院门。 可她却不曾想到,刚迈出院门便被一个陌生凶悍的汉子掐住了脖子。 那汉子手上劲儿十足,祁涟很快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呵呵,你这个臭婊.子,竟敢叫人来,爷爷我闯荡江湖数十年未曾想到居然栽到你这样的一个小娘们儿手里,如今我也活不成了,你就先上路陪着我们兄弟吧。” 祁涟同元昊辰都未曾想到,这群人贩子里还有个漏网之鱼。 而且发现同伙被制服也未曾离开,而是想着拼了自己的命也要教训祁涟一顿。 院外的动静自然很快地引来了元昊辰的注意,见她被那人贩子挟持着眼看就快要不行,看向那汉子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一脚勾起脚边祁涟落下的擀面杖,身体一转右脚猛力一踢,那擀面杖便朝着那人贩子飞了过去。 祁涟只听到闷哼一声,擀面杖大力地击打在汉子的右腿上。 “啊。”身后的匪徒发出痛苦的嚎叫,立刻就失了力道单腿跪在地上,元昊辰立刻制服了那人。 电光火石之间就被制服许是那匪徒也未曾想到过的。 待他反应过来之后,已是被捆了个结实,只不过面上依旧是一脸的疯狂模样,口中不时发出些令人胆寒的声音。 元昊辰听着实在不耐烦,面无表情地一个手刀就披在那人脑后,他立马软到在地。 “聒噪。” 嘴里还吐出两个字。 解决完那人他才看向祁涟问道,“你没事吧!” 祁涟捂着脖子大口喘息几下,今日平白无故被人掐了两次脖子,还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呀。 她摆摆手,“咳咳,没事儿,就是有点喘不过气来,歇歇就好了。” 元昊辰见她脖子都被勒出了一圈紫痕,心里不免有些愧疚,若不是他放松了警惕,也不会发现不了方才那人的。 恰在此时,有一队军士鱼贯而入,瞧着装束像是护卫宫城治安的羽林军。 祁涟眸子转向那男子,这么说眼前的这人应是羽林卫的人。 见等的人来了,元昊辰一指地上捆着的众匪徒说了声“都给我带走”。 那群军士拿了人,便行动迅速地离开了。 只剩下一个侍卫模样打扮的人凑到元昊辰面前,一张脸笑得十分讨好,“公子,你没事吧!” “让你去羽林军调人,怎么这么久才过来。”元昊辰还是一脸冷漠,只不过那语气中却还透露出一些丝嫌弃。 “嘿嘿,公子英明神武,这些宵小您又怎么回放在眼里呢!”那侍卫还是一脸的笑模样。 他不再看他,转头看向祁涟,“小娘子,还是在下派人送你回去吧!” 经历了方才的一番劫难,祁涟也不再推辞他的好意,只怕今日救人不成反倒把自己折了进去。 祁涟大约今日才知道自己还略有些路痴的毛病,方才过来完全是跟着那人脚步,如今叫她一人寻路回去真还有些困难。 只是祁涟却没想到,眼前男子一个高冷无趣的性子,竟能有个比左安还话痨多舌的随从。 “敢问娘子,您是哪家的贵女呀!” 祁涟抿了抿嘴,“我年纪还小,家中规矩不能随意透露姓名给陌生男子。” 随喜砸了砸嘴,这城中的高门大户好像是有这样那样的规矩,如此说来他是有些唐突,“那,敢问娘子今日又是如何遇见我家公子的呢!” 一直以来都将女郎们视为洪水猛兽的公子第一次这般亲近一个女子,还要送人家回府,天知道这会儿随喜心里有多兴奋,回去他一定要第一时间报告给夫人。 “今日我发现那几个抢孩子的便追了上来,想着能否见机将他们救下,途中方才遇见你家公子的。” “嘿嘿,想不到娘子也是个古道热肠之人,和咱们家公子性子倒是很相配。” 祁涟连忙解释道,“你实在多誉了,小女子实在不堪同你家公子这样武艺高强的儿郎相比,不仅没救得了那些孩子,还要劳烦元公子救我。” 祁涟本不想做那好奇之人,觉得此次能遇见那男子也是凑巧之事,之后恐不会再多加牵扯。 何况她一个闺阁女子,过多打听一个男子的事情也有些不知礼数,便是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可身旁两人却明显不想这样。 就是祁涟不想过多打听,也从那随从絮絮叨叨的嘴巴里知道了那男人的身份,是如今的永宁侯世子元昊辰,现下在羽林军任羽林郎将。 今日会出现在此处,也是因为逢上巳节休沐,元昊辰同侍卫随喜出来闲逛,发现了这伙不轨之人才跟着来查看情况,遇见了同样跟随而来的祁涟。 只是祁涟着实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单单一个人便差点伤了她,所以这会儿这个随从将她夸的如此厉害,祁涟免不得臊得慌。 元昊辰带着祁涟同随喜七拐八绕的,不出一刻钟便出了巷子,走到方才那条热闹非常的市集。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在下竟未想到竟能在此处遇见二位。” 元昊辰正想带着祁涟朝驱风场那处赶去,却被突然而至的男声打断了脚下的步伐。 第七十五章 又逢君 祁涟一听这声音和语气都十分熟悉,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临街的一栋二层小楼上,其中一扇临街的窗户边突然出现一张神仙般的面孔。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果然,不是左脉之又是谁呢! 祁涟正欲行礼,毕竟经历了昨日那遭事,如今估计全雍城的贵女们都知道了左脉之是他们姐弟的救命恩人。 这遇见了恩人,就得拿出对待恩人的态度来,如此才不会落人口舌。 可还未来得及招呼,便听见那窗户后又传来了一声娇滴滴、柔腻腻的女音,“公子您同何人在打招呼呢?” 窗后缓步出现的女子,乌发如漆,肌肤如玉,体态轻盈,美目流盼。 着一袭红裙,手持长柄金累丝绣牡丹花团扇,头上簪珠钗大红花,浓重的色彩没有半分俗气,倒是多了几分明艳,她一颦一笑皆摄人心魄,翩然而至时,摇曳的裙摆都染上万种风情。 好一个妖娆妩媚的女子! 只她与左脉之站在一起之时,周身散发的光华一点儿都没被遮掩。 所以,这会儿从楼下路过的不管是那男人还是女人都免不了抬头打望两人,看着着实养眼。 左脉之用手中的扇子轻抬起了那女子纤细的玉指,薄唇妖异惑人,眼里却似笑非笑,肆意地扫过祁涟和元昊辰并肩而立的模样,“两位好友而已,昊辰兄,不上来坐坐吗?我让兮娘给你泡一盏红顶观音。” 元昊辰抬眼看见了左脉之,眼神瞥见那窗户边挂着的大红灯笼时,一双好看的眉毛不由地皱了起来。 这种烟花之地,他是最不喜踏足的。 而那些泡在脂粉堆之间的青楼女史,也是他最厌恶的东西之一。 他抬手朝左脉之抱拳道,“左湙兄,今日甚巧在这里相遇,只不过这会儿我须得送这位小娘子回家,想来无福消受兮娘的茶艺,就不打扰左湙兄的雅兴了。” 他与左脉之虽然认识但并不相熟,平日里在皇宫内遇见之时也不过点头之交,就不知今日他突然出声招呼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听他方才那意思,只怕与身旁这小娘子也是认识的,元昊辰突然心里就有了一些好奇,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他看向祁涟眼神询问。 祁涟心中也是莫名,连着两日都遇见左脉之倒真是巧了。 “见过公子。”祁涟俯身一揖,行礼道。 被人驳了面子,左脉之也不恼,面上却装作一副和祁涟十分相熟的模样问道,“衡大娘子今日未同家中众姨母一同出行么,也没带女婢,怎么一人独自出现在此处?而且还和元兄一起出现在此处。” 他一直使人留意着祁涟的动静,竟不知两人何时认识的。 今日抓那伙歹人也不过一些微末小事,祁涟本不欲同左脉之多讲,何况此刻她还忙着赶回驱风场。 “方才放风筝之时我不慎将风筝弄丢了,落在了此处,这才来寻的。可转了半天发现找不到回程的路,途中遇见这位元公子,他好心愿意给小女子带一段路。”祁涟解释道。 “害怕这位娘子的姐妹等急,我们二人就不在此多叨扰了,左兄告辞了。”元昊辰适时插话道。 祁涟也盈盈一拜,跟着元昊辰走了。 “我们……”,左脉之口中喃喃念着这两字,待到两人一走,脸上那层笑意一瞬间都收敛了些许,看向两人离开的背影眼神幽暗。 像兮娘这样上等的花魁,察言观色的本事可是修炼到了极致。 她方才可注意到了,那小娘子动作之间不小心露出那段青紫的脖颈之时,南烛公子眼里可是有道冷芒一闪而过的。 “我瞧着方才那小女郎好像受伤了,脖子上有些青紫,公子不去看看吗?”兮娘试探道,话语之间又隐含幽怨。 虽这位南烛公子时常到她这儿来,可她不过就是给他弹些曲儿,泡些茶水,两人之间可从未有过那等暧昧之事,左脉之就连他一根手指都没动过。 她们这样在风月场中泡大的人,年纪还小时就懂得了情爱的滋味,更不肖说如今兮娘已是年方二八,身子如同那成熟的水蜜桃般汁水丰沛,对于男人的渴望也不会少。 他长成这个模样,就是从他身上什么都得不到,她也是愿意同他春风一度的。 可惜面前这冤家却从来没表露过,教得兮娘不得不疑心,若是她脱光了站在他面前,这人估计也会是个佛陀的性子了,连点反应也不会起。 可今日,她却敏感地发现了左脉之面对祁涟时情绪上的不同。 女人心里的嫉妒心作祟,忍不住便说了点酸话。 左脉之却笑了,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他怎么会对她有什么别样的心思。 “我一直都以为兮娘是个善解人意的,却没想到一个黄毛丫头,却能激起你这么大的醋劲儿!”转过头来,左脉之又不由地调笑起来。 兮娘忍不住红了脸,嗔了他一眼,“公子今日倒会打趣起奴家了,奴家不过是为公子着想罢了。” “好了,你去给我沏壶茶吧!”左脉之吩咐道。 “是。” 兮娘娇软地应了一声,身姿妖娆地走了。 待兮娘离开,左脉之自己都未曾发觉,方才还在脸上的笑意一瞬间就消失了。 此时房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不辨容貌之人冲着左脉之一抱拳,“公子”。 左脉之未曾回头,只淡淡说了句,“去查查,那衡家娘子今日都发生了什么。” “是。” 刹那间那人又消失在屋内了。 虽然他一直都派人注意着衡府的动静,可国公府里他想要安插人进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不可能时时都知晓祁涟身边发生了什么。 这边,祁涟一路跟随着元昊辰,眼看就快要到了驱风场,她眼尖地发现附近似有国公府的下人在寻找她。 转身便向元昊辰告了辞,“元公子,前边儿已有府中下仆在寻我了,今日多谢您的搭救,这会儿就不再劳烦你了,公子请回吧!” 元昊辰自己也知这些官眷娘子们是最注重名节的,一旦和她们纠缠上也是最麻烦的。 既然这会儿这小娘子安全无碍,那他速速离去才是正经儿,于是点点头,“如此那在下便走了。” 于他来说,祁涟不过一偶然识得的小娘子,虽同雍城里其他的许多官眷贵女性子不同,但元昊辰也从未从她身上联想到那男女之事身上。 随喜看见自家公子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心里十分失落。 今日看见祁涟,本以为公子是开了窍,可这会儿看来,公子对待那女郎和他那些爱慕他的表妹们也无任何不同。 …… “祁涟,你可真是让我们好找!” 那厢,施家两姐妹听仆从来禀说祁涟已经找到,于是匆匆赶了过来。 施玉瑶身后,施湘雯也是一脸的焦急模样,“祁涟,你去何处,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可是遇见什么危险了么?” 祁涟脸带歉意,“对不住两位姨母,我去找风筝迷了路,方才找了人问路,回来这才迟了的,让你们担心了。” 看两人面色焦急的样子,想来她们心里也实在是担心她的。 “无事,就是你久不回来,我们担心你出什么事,现下既然回来便好了。”施湘雯道。 “是呀,本不是你的错。清荷那小丫头竟敢将你抛下一个人跑去买糖吃,我已狠狠地罚了她了。”施玉瑶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是祁涟帮她去找风筝也不会迷路的。 清荷又是她的丫头,却敢抛下主子一个人走了,若是让旁人知道了,难免会说她治下不严。 施湘雯也嘱咐她道,“祁涟以后你出门可一定要带着丫头,有什么事也好叫人回来传话。” 说到此处她顿了一下,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是呀,我怎么没看见你身边的丫头呢!是二姐姐没给你配丫头吗?昨日出门我便没见你带。” 祁涟面露难色,施雪柳是给她的萃玉斋分了两丫头不错,可云香和云霞两个实在不是可用之人,所以祁涟有时宁愿自己不方便些,也不愿意带她们俩出来。 使唤手底下的奴才最忌讳的便是不忠心,不听话,恰巧这两个丫头都占了个全。 只不过,这话却不好当着施湘雯和施玉瑶的面说出来。 “母亲当然给我的院子里配了丫头的,只不过今日语嫣身子有些不好,我便让她们留在家中照顾妹妹了。” 两人遂也不再过问。 今日这事算是过了,眼看着夜幕降临,三人也无心游玩,匆匆收拾回了府。 …… 左脉之在兮娘那花楼里度过了大半日时光,直到街上的灯笼都亮了起来方才离开。 出门子的时候,身上沾染了不少女儿家身上的香粉之气。 等他上了马车,第一件事便是将身上那件衣服给换了捏着递到车帘之外,“拿去烧了。“ 也未听见车外有脚步的声音,那衣服一会儿便消失了踪迹。 此时,那人探听来的消息早已放在了小几之上。 他扫了两眼,便将那纸折成了小条,用油灯点了,烧成了灰烬。 左脉之正靠着车壁小憩,马车忽然一沉,左安那张憨厚的脸就出现在车帘之后,“公子,听说今日衡大娘子受伤了,您还看见她了,没事儿吧!” 左脉之眼前又浮现起元昊辰同祁涟离开的背影,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一个大活人能有什么事,何况今日永宁侯世子也在,他武艺高强,又怎会出事呢!” 只不过,未曾想到如今这城里的治安竟差到这般地步,连那些跑江湖买卖人口的拐子也敢到这城里来撒野了。 左安听见祁涟无事便好,只不过他总觉得公子方才这话里有股酸味,“永宁侯世子?元昊辰,他怎么又和衡大娘子扯上关系了。” 居然有人连公子的墙角都敢挖,真是是可忍熟不可忍,左安心道。 左脉之自然不可能为左安解释什么了,他身边的事大多都是左安在处理,过不了多久他也会知道的。 “今日刑部那边送进去几个人贩子,你去关照一下,让他们在里面不要过得太清闲了。”左脉之眼中闪过一道利芒,淡淡吩咐道。 左安虽不知那几个人贩子怎么这么倒霉触了他家公子的眉头,但也不敢多问,匆匆去了。 公子面无表情的时候,左安最是心惊胆颤。 …… 好不容易熬过了接连三天的踏春活动,施湘雯几个便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惊到了。 施萃华被许给了南边的一个商贾,下个月便要出嫁。 对于一个身在世豪之家的贵女来说,嫁给一个商贾那绝对是最为耻辱之事。 商贾低贱,这是她们从小便听闻的事。 以前几个只知玩乐的闺阁小姐,第一次知道这流言的可怕。 而左脉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能决定一个女子的一生。 施玉瑶更是接连几日魂不守舍,“真没想到五姐姐这样快就订下了人家。若我一天被众人厌弃,会不会也同五姐姐一样,随便便将我指了人,且还是那样远的人家。” 施萃华如今不过十四,虚岁十五。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家中娘子都是精贵的。 虽有些会早早地便订下亲事,可家中的长辈疼惜,都会留到十六七八上下才会出嫁,绝不会像施萃华这桩婚事一般草草了事的。 虽她心中觉得这样对施萃华实在残忍,可也不敢同她求情,只怕她一去求情,家中也就这样将她随随便便嫁了。 这一刻,左脉之一向在她眼中神明一般的形象都染上了一层阴翳。 施湘雯见她那样忙劝道,“怎会呢六妹妹,三婶那样心疼你,绝对不会让你未来的日子不好过的。” 施湘雯也是第一次认识到人言可畏这几个字的真正含义。 她们这样人家的女子,虽平日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她们既然享受了常人不能享受的,难免就要多付出些什么。 甚至她们的人生,有时也不是自己能掌握的。 第七十六章 巧算计 比起施玉瑶,她看得更加明白,虽都是家族的棋子,可她们这样的棋子,还是比施萃华这样的庶女结果要好些。 且她也相信,母亲和哥哥是绝对不会随便就将她嫁人的,这点施湘雯还是相当肯定的。 施萃华自然也是不愿意的,薛夫人将亲事订下的消息说与她听时,施萃华当场便哭了起来。 立马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薛夫人,不要将她嫁给一个身份低贱的商贾。 薛夫人面容却冷漠之极,眼里没半点怜悯,“萃姐儿,不是母亲狠心,可谁让你命不好,偏偏惹了左脉之的厌弃呢!你可知道他那样的人,只简单地说一句话,便能决定你的生死。” 虽施萃华不是她亲生的,可因着对她还算孝顺,平日里玉瑶和她相处也算开心,她原本的打算便是在如今中举的进士里为她选一门好亲事的,可谁能料想到本是个让人开心的上巳节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薛夫人人也只能道一声‘世事难料’。 施萃华此刻哪还有什么端庄可言,她趴跪在地上,头上的发髻都散了。 手紧紧地拽住薛夫人的裙角,声音哀切地恳求,“母亲,我不愿。母亲,我求求你,我想留在雍城,萃儿想离家中近些,以后还能时常回府来看看您和爹爹。” 她怎么能甘心就这样嫁给一个商贾呢! 从出生起她便低人一等,只有觅得一个好夫郎她才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像三姐姐那样,施萃华宁愿嫁一个年纪大些的勋贵,也不愿意嫁与那低贱的商贾。 如若她真的去了,这意味着她以后同家中姐妹们的差距会越来越大,而她以后的孩子就连读书考科举的机会都不再有,她会一辈子都在她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她盘算了那般久,绝不愿意自己的苦心经营最终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薛夫人何等人也,又怎么会看不出施萃华的那点儿小心思呢! 只不过在她看来,这人有些小心思也正常,一个人若是不为自己的未来考虑,那也太没志气了些。 所以之前薛夫人纵然知道她有那攀高枝的心思,可也未曾阻止,她便想着若是施萃华真有那等手段能嫁得高门,那也是她自己的造化。 可事实发展到如今这地步,也只能怪施萃华命不好。 “萃姐儿,你求我也没用,这事是老太太和国公爷亲自下的决定,任何人都改变不了。”薛夫人叹息了一声,语气也柔软了几分,“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多想了,好好待嫁吧!老太太和国公爷疼惜你,给你准备了不少嫁妆,母亲这里也有一份,到时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门。” 说完也再不停留,离开了施萃华的院子。 没了薛夫人的支撑,施萃华无力地瘫软在地。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施萃华恨恨地想着,若是今日出事的人是施玉瑶,你可会甘心认命将你的女儿嫁得那样远吗,对方还是一介商贾,如此低贱的身份。 说到底不过还是因为她的生身母亲只是个妾室罢了! 施萃华在心中发誓,若是他日她能够翻身,是绝对不会让今日薄待她的人好过的,而她的后代,她也绝不会让他们低人一等的。 薛夫人离开之时自然看见了施萃华眼中的不甘,可她丝毫未放在心上,一个离了家族什么也做不了的小娘子而已,最后也只能选择认命。 不过她出院门之时,还是吩咐了守院子的婆子时时注意着屋子里的动静。 虽然这会儿萃姐儿看着像是认命了的样子,可这种穷途之人,难保不会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事来,那到时候老太太怪罪下来,只怕倒霉的就是他们三房了。 经过了这一遭,施家的这几位娘子倒像是突然懂事了一般,整日里也不想着玩乐了,除了去学馆读书,其余日子大都深居简出,有了别家贵女送了宴会的帖子来也少有去参加的。 虽然祁涟已将事情解释清楚,可又害怕去国公府遇见施萃华,就只是在初一十五的日子才去请安。 不过饶是这样,国公府和府中还是有些流言蜚语。 祁涟方捡了一本书在靠南窗的贵妃榻上坐下,就见语嫣嘟了个小嘴,怒气冲冲地进了屋子。 “语嫣,这是怎么了?”祁涟见她这模样,不由地放下书问道。 语嫣搬了个凳子在她跟前儿坐下,“哼”了一声,“大姐,我又听见云香和云霞在说你的坏话了。” 云香同云霞在背地里编排他们姐弟的事,祁涟是早就知道了的,语嫣也知晓。 以往祁涟还会让语嫣听了不要在意,只后来她也听得多了,心里是一点儿波澜都翻不起来了的。 今日又如何这般生气了。 祁涟面带微笑看向语嫣,“她们都说些什么了?” “她们说姐姐你同南烛公子交好,上巳节那日,也是你暗地里搞鬼同南烛公子说了萃华姨母的坏话,才让南烛公子当着那些贵女娘子们的面说了萃华姨母的不是,遭人厌弃的。如今萃华姨母被定了商贾之家,姐姐还能坦然地在这府里,也不怕晚上睡觉的时候做噩梦呢!姐姐,我们就不能想想办法,好好整治一下这两个丫头吗?” 祁涟听了微眯了眼睛,这两个丫头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原本她无意和这两个丫头计较,可如今她们既然如此不识抬举,那怎样她也得想办法整治她们一番。 祁涟眸光一闪,“语嫣,这事儿你便不用管了,姐姐自然知道如何处理。” 若说云香和云霞两个在这萃玉斋里,日子实在是过得不错。 祁涟姐妹两个其实是个好相与的,想着初来府里不久,平日里起居坐卧之事上从来未难为过两人。 这院子里的事儿多有管着跨院的婆子们安排,洒扫这等杂事又有小丫头们捡着做了,她们平日里做些收拾祁涟姐妹俩屋子的轻省事儿,再是没有比这更轻省的活计了。 可这日子再是好过,却架不住这人心的不满足。 就因为在祁涟姐妹这儿没什么脸面,两人经常在背后编排主子。 所以这也是祁涟有些看不上施雪柳的原因了,一个国公府的嫡女竟然将后院管成这个样子,下人都敢给主子脸色看了。 可见施雪柳从小就是个没人什么规矩的。 若是在前世的宫中,像这样的奴才早就不知身子都烂成什么样子了。 晚上祁涟烫了脚,云香正将屋子里的窗户关上,又灭了几盏堂中的烛火,云霞就进了屋门要将那洗脚水端出去倒了。 祁涟便适时开了口,“云香,云霞,你们过来。” 云香云霞不解其意,不过还是假作恭敬地站到了祁涟跟前,“不知娘子有何吩咐。” 祁涟笑得极为温和可亲,将手边儿放着的一个精致的布包打开,里面一只月白色锦地绣海棠花香囊就显了出来。 她对两人道,“你们服侍我这般久了,我也没拿过什么好东西给你们。想着若是赏钱是太过庸俗了一些,就想起了这只来雍城的途中,左公子赠于我们姐妹的这只香囊,不如今日就赏给你们吧!” 云香一听是南烛公子的东西,立马眼睛就亮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那香囊,那般神仙人物用过的东西,她可是从未敢肖想的。 祁涟又看了一眼香囊却是有些犹豫起来,“可这香囊却只有一个,这可如何是好。” 云霞看了祁涟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眼里却没有云香的那种明显的渴望,“娘子说笑了,南烛公子何等人也,奴婢们怎么敢要公子赠与娘子的东西呢!” 祁涟脸上笑意加深,眼里更有了一些深意,这云霞虽只是个丫头脑子却不是个愚笨的。 她朝了云霞感激一笑,似恍然所悟,“是我想得不太周全了。云霞你说得对,既然是南烛公子的东西,我又怎好赠于你们呢!” “可……我这儿也没别的好东西了,不如这样吧!前几日国公府那边给几位娘子分了些胭脂水粉,我也得了几样,都放在首饰匣子里,里面有两盒杏芳斋的胭脂,你们就拿去吧。” 云霞同云香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这才屈身谢了祁涟的赏赐。 姐儿爱俏,何况云香云霞如今本就是爱美的年纪,平日里也会托她们家里的兄弟外出时给她们带些胭脂水粉。 既然是国公府赏的,那必然是过了明面上的东西,她们拿了也不算烫手, 只临走之时,祁涟还是将那香囊交给了云香和云霞两人,“这个东西,虽说左公子送与我们姐妹实在是没有别的意思,可就怕有心之人知道了误会些什么,我也不好留在身边,就劳烦你们出去将它处理了吧!只不要别人知道就好。” 她抬手将桌上的香囊递给了云香,眼里饱含深意,“你们都是伺候我的丫头,我是极放心你们的。不过,虽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这般女儿家的私事,你们也别随便就传了出去呀!若是让母亲知道了,那却有些不好了。” 两个丫头答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云香手里拿着那香囊,都不敢太用力,生怕一个不小心这香囊便被她弄坏了。 “南烛公子赠送的香囊,真不知道这大娘子怎么想的,居然就不要了。这般稀罕的东西,这城里的那些娘子,哪个不想珍藏一两件南烛公子用过的东西呢!” 她又白了云霞一眼嘟囔道,“不知你怎么想的,大娘子赏给我们的,为何不要。现在可好了吧,这样好的香囊就要扔了。” 云香小心翼翼地拿脸蹭了蹭那月白色的香囊,鼻子又嗅了嗅,一股好闻的香气就蹿进了她的鼻间。 祁涟姐弟被左脉之护送到雍城来,当初进府的时候,云香是看着祁涟收拾那一大箱子的东西的,因此这香囊云香一点儿都不怀疑定然是左脉之送的东西。 云香只在哪儿自顾自地说,却并未发觉云霞看向那香囊的眼底也带着几分痴迷。 云霞凑近那香囊也闻了闻,挑眉朝云香说道,“谁说咱们要把这香囊扔了!” 闻言云香有些惊讶,“大娘子不是让咱们把它处理掉吗?” 云霞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娘是个那样精明性子的人,怎么会将她养成了这般模样,“我问问你,这香囊是谁的东西?” 云香瞪她,“你这不明知故问吗?这是南烛公子的呀。” “那咱们又是从哪儿得到的呢!”云霞继续问道。 “自然是大娘子那处。”云香理所当然道。 “那便是了。这香囊本是南烛公子的东西,此刻却在大娘子手上,你说若是外人知道了那会怎么想?” 云香于是顺着云霞的话想了一下,“那外人肯定会说大娘子同南烛公子私下有什么首尾。大娘子同南烛公子都是尚未婚配之人,私相授受,若是传将出去,只怕娘子名声会不好听呢。” 她还是不明白,“对呀!所以大娘子才会让我们把它处理掉嘛!” 云霞实在是受不了云香这木头似的脑袋了,直说道,“你是不是忘记了,咱们可是夫人的人。若是夫人知晓了,会希望咱们替大娘子将此事隐瞒下来吗?捉贼拿脏,如今这赃物可是在咱们手里呢!” 未婚女子不洁,传出去名声也是不好听的。 她根本不担心这香囊之事会对左脉之产生什么影响,左脉之当了这么些年的风流公子,比这还荒唐的事不知干过多少,可这也丝毫未影响他在雍城贵女心目中的形象。 所以这等事,自古以来吃亏的便是女子。 云香这才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对呀!夫人如今正愁抓不住大娘子的小辫子呢,这把柄不就被送上门来了吗!” 她又一脸可惜地看向那香囊,“原还想着,若是大娘子不要,我还能先放在手中赏玩几日呢!可惜了,最后还是要给夫人。” 不过今日若是在夫人那里得了赏赐,也算是能弥补她一点儿损失了。 第七十七章 拜师 云霞眼眸微闪,拿过云香手里那东西道,“云香,这东西就交给我处理!至于大娘子和南烛公子私相授受之事,你去同夫人讲吧,等夫人知晓了,我们再将这香囊送去。” 云香没有多想,虽然她也心疼南烛公子的东西就这样被毁了,可云霞说的也没错,她们拿在手上确实是个烫手的山芋,是绝碰不得的。 不过,这会儿她去向夫人传信,得了赏赐也算是没有损失,于是便喜滋滋地去了。 而身后的云霞,则是拿着那香囊站在原处好一会儿方才离开。 那边,施雪柳得了云香传来的消息自是喜不自胜,之后拿着那香囊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那丫头最近嚣张得可以,如今终于落了把柄在我手上,看我怎么收拾她。” 柳嬷嬷看着夫人那副样子,心里就有些忧心,不由得劝诫道,“夫人,我瞧着大娘子他们心里都是敬着你的。最近主君那里也因为大娘子们到府的事心情舒畅,都是一家子,您又何必要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之事呢。” “还有五娘子那件事,本与大娘子也没什么干系,夫人就应该好好管管那些下人的嘴,让他们不要再嚼舌根。若是主君知道了,总是不高兴的。”她又道。 施雪柳虽一向都尊敬着柳嬷嬷,可有时也觉得她处事太过善良了些,她想她也是年纪大了,做事总是考虑颇多。 而施雪柳就觉得,她既然贵为国公嫡女,为什么不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偏要委屈自己呢! 衡立轩是他心爱的男子他自然在乎,可祁涟她就是如何也喜欢不起来,也不想让她日子好过。 “嬷嬷放心,这件事本就是那丫头的不对。身为侍郎府的娘子,居然和外男私相授受、不知廉耻,郎君知道了也是会说她的不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施雪柳道。 柳嬷嬷叹息了一声,虽夫人给她面子尊称她一声嬷嬷,可做人还是得时刻明白自己的身份,下人就是下人,怎么也管不到主子头上去。 只不过她实在担忧,她从小看到大的夫人一错再错。 柳嬷嬷的担忧暂且无人知晓,衡立轩最近的心情却是人人都能看得出的好。 多亏有左脉之帮忙,衡立轩很快就联系到了千秋书院之人。 本届春闱的状元沈清流,探花祁寒都出身千秋书院,近来书院在乾国更是名声大噪,想要进书院求学的学子们也是多了起来。 映之能顺利入学书院,衡立轩心中自然是越发地感激起左脉之来。 不过,若是他与丞相那边之人来往之事被施国公知晓,少不得会被施国公所不喜,所以这事与左脉之有关系之事衡立轩也是瞒着施雪柳的,对于国公府那边的情况他也是少有询问。 这夫妻俩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在施雪柳那边,对于施萃华被左脉之嘲讽这等传出去让施国公府无脸之事,她自然也选择瞒着衡立轩的了。 由此,近来在国公府发生的事衡立轩是一点儿都没听进耳朵里。 为了显示对映之进千秋书院的重视,衡立轩是亲自带着映之到了千秋书院拜谒。 前去当日,左脉之也是亲自前往,其间一应诸事人物也是热心地为衡立轩引荐。 映之看见左脉之也是惊喜非常,自从那日在城门口一别,映之就再未见过这个漂亮的大哥哥了。 多亏了他,他和姐姐们才能顺利地到雍城来找到父亲,映之一直对左脉之都心怀感恩。 虽在府里的日子能看见爹爹,但映之还挺想念漂亮大哥哥和左大叔的。 千秋书院并不在雍城之中,而是在雍城之外的樵山之上。 衡立轩同映之乘了马车,行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了樵山脚下。 若是第一次听说这名字的人,只怕都不会相信,声名远播的千秋书院居然会坐落在这样一座名字怪异的高山之上。 而这山在千秋书院建立之前,本也是座籍籍无名的普通高山。 千秋书院的第一代院长本是个孤儿,他被父母遗弃,扔在了樵山之上,后来被一户农户所救。 那农夫一家以种地砍柴为生,用一担担的柴火才将一代院长养大。 一代院长长大之后,本是没有读书的机会,就在这大山之中做了一名普通的樵夫。 就在某一日砍柴的途中,一代院长遇见一位云游到此地的高人,他受高人点拨茅塞顿开,忽然明悟,不到一年时间便熟读四书五经,又能深解其意,写得一手的好文章,当年便通过了本省的乡试。 被当时之人津津乐道,当地之人都以为他会继续考试,最后高中进士。 可后来的事情却出人意料,一代院长并未继续考学,而是回到他长大的地方,修建了一方书院,开始教书育人的一生。 当时之人都不甚理解,为何他不去做官,光耀门楣。 可一代院长却说,他此生就没有做官的志向,成为夫子,将自己的学问和思想传递出去,教化子孙,让这山中的孩子能够明晓事理就是他毕生的愿望。 这便是今日千秋书院的建立的故事了。 又因那时在此山中生活的百姓都以砍柴为生,之后人们便把这座山称为樵山了,而如今千秋书院现存嫡系这一派就被当今文坛之人称为樵山派。 左脉之为映之寻的先生,正是如今千秋书院院长、樵山派掌舵之人周衍圣的嫡传弟子-叶幸司。 他出自锦溪叶家嫡支,自七岁上便拜在周衍圣的门下,如今已是二十有七。 叶幸司如今在文坛之中名望极高,本人又十足的知识渊博,就是进宫给皇子做老师也是使得的。 可叶幸司同樵山派的这些老儒生们脾气很是相同,都是不喜被官场束缚的性子,宁愿就在这樵山之上做个清贫的教书匠,也不愿搅合进政事之中。 他的名声,衡立轩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左脉之居然会将映之举荐给他做弟子,他也是实在没想到的,高兴之余,都让得衡立轩不得不怀疑,左脉之是看上了他们衡府什么东西不成,怎会如此地尽心尽力。 不过这念头在他脑中一闪便被他打消掉了,左脉之何等人也,又有什么东西得不到呢!会惦记他一个屈屈四品小官儿家的东西。 绕过千秋书院古朴厚重的大门,一行人走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方到了一处环境清幽的雅舍。 雅舍门口正站着一位身量挺拔修长,面容清俊的男子。 经左脉之介绍,众人便知这就是叶幸司了。 衡立轩是早听说过他的大名的,可今日第一次见,才知晓这位大才子看上去竟然如此的年轻。 他今年已二十有七,若不是眼中若隐若现的岁月洗练之气,看上去同那未及弱冠的少年也差不多。 叶幸司穿着丝毫没有高门大家的豪奢,一身青色云纹细布直裰穿在他身上,布衣韦带,更称得他儒雅温和,有教书育人的气质。 叶幸司温和淡笑,“早听过衡大人的大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相见实在是在下的荣幸。” 衡立轩汗颜,虽如今他忝列礼部侍郎之位,可在文坛之中也不过一籍籍无名之辈,虽叶幸司比他年纪小,可在他面前也实在不敢妄自尊大。 何况,如今还指望映之能拜在他的门下教导学问,衡立轩便更不敢有那高高在上的姿态。 原以为左脉之虽热情答应帮忙,可推荐的老师或许也是无名之辈,那他还要考虑一番。 可如今这人成了叶幸司,衡立轩那是一点挑剔的心都没有的,只盼望叶幸司能收下映之这个弟子便是万幸了。 “叶先生太过自谦,以您如今在儒林的地位来讲,今日得见您才是我们父子二人的荣幸呢!” 两人自是一番互相恭维不谈。 直到被左脉之谈起还是讲正事,两人才终于停了对各自的吹捧。 “映之快来,见过叶先生。”衡立轩道。 衡立轩先前那娘子夏氏实在是个不错的人,她虽短命,但却是个知书达理的,把祁涟三姐弟也教的很好。 虽小小年纪便遭逢苦难,但映之一直都保持着一种善良、乐观的性子。 叶幸司所居的这雅舍,因为风景秀雅、环境清幽,所以师徒二人在此处养了不少奇珍异兽,又有名贵的花草点缀。 往日这处也接待过不少高门大户之家的公子小娘子,可没有谁来是能忍得住不去四处打量,间或偷偷摸上一摸的。 而园中种的花木,被薅秃了也是常有的事。 可观映之,虽然眼里好奇之色也不少,可从未想过上手,甚至连靠近都未曾。 方才叶幸司问过他为何不凑近了摸摸看,而那些花他也可送他几支。 他却说,“娘和大姐说过,未经允许便动主人家的东西这不是君子所为。何况这些花草开在枝头如此娇艳美丽,我只用眼睛看着心里就很开心了。” 这话一下子就说在了叶幸司心坎儿里去,往日他这些花草动物可没少被人祸害过,这可是他第一次遇见如此惜花的小孩儿。 而他年纪轻轻就愿半隐在这樵山之上,不愿沾染俗务,自然就更是喜欢映之这等心思干净澄澈之人。 映之年纪还小,自然不能明白他爹脑中那些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的想法,可他近来又见识了不少,心里就也明白了读书的好处。 叶幸司面容温和可亲,又长得十分俊朗,与映之印象中刻板教条、严厉肃穆的先生样子实在是不大一样。 于是心里对叶幸司能做他老师也是极为乐意的。 只不过…… 映之沉思了一会儿,颇有些严肃地问他道,“叶先生,这山上能吃饱饭吗?” 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进山大概就是旭阳山那次了,所以在映之幼小的心灵里面,大概山上就是和吃不饱饭挂上钩的。 叶幸司怔忡,继而看向衡立轩并左脉之,怎么他们千秋书院看上去就这么穷,连饭都吃不起吗。 衡立轩听了,脸上显出一丝窘迫的神情来,堂堂侍郎家的公子求学不问诗文政论,居然关心能否吃得饱饭,这成什么体统。 可有外人在场他也不好训斥映之,只能解释道,“叶先生勿怪,这孩子前些日子吃了不少苦,才说出这等无心之语的。” 左脉之自然是将映之的底细说与他听过的,所以叶幸司脸上诧异之色很快变为了然。 他脸上换上了温和的笑意对映之说,“这里当然能吃饱饭了。你看看外面这从竹林,过些日子会长出鲜嫩的竹笋出来,到时候你就能吃到了。不仅是春日,夏天里面还有好吃的野果,秋日里还有核桃,冬日里更是可以用谷子抓麻雀和小鸟。” 映之一听,这与他在村子里生活时那些同龄的小伙伴玩儿的也没什么两样,于是两颗黑眼睛越发地明亮。 “嗯!” 他坚定地点头接着说,“到时候叶先生可以和我一起捉小动物玩儿吗?” 叶幸司挑眉,“那是当然了。” 映之立刻就认为了这个师父是个大好人。 若说映之在读书之上有什么天赋,那实在是没有的,不过是一普通孩童,可他心思单纯,又肯听老师的教导,说话还格外地熨帖,就叫叶幸司有些喜爱了。 这么单纯的弟子,可比左脉之那等七窍玲珑心之人好玩儿多了。 叶幸司同他师傅居住在这雅舍之中,平日里除了打扫之人也再无其他之人,有时倒也显得冷清。 最近他师傅老在他身边念叨,让他尽快成亲,生个孩子给他来玩玩儿,叶幸司耳朵都快出茧子了。 如今有了映之倒是正好了,老人家便是最喜欢这等软萌可爱的孩童了。 于是这收徒之事便顺理成章地成了。 如今文坛都讲求传承有序,这拜师之礼自然也不能含糊了去,今日衡立轩只是带着映之初次登门,既然如今要入了樵山派的正式弟子,那这拜师的仪典就更不能草率了。 衡立轩自然要给映之好好筹划。 第七十八章 香囊祸 送走衡家父子俩,叶幸司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些为人师表之外别的表情来。 他挑眉看向左脉之这位小师叔,打趣说:“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南烛公子!什么时候你变得如此乐善好施了,居然连我的人情都愿意欠下了。” 左脉之的老师,正是如今千秋书院的山长,院长周衍圣的师叔曲临风,所以左脉之虽年纪尚小,可在这樵山一派之中,辈分可是极高的。 就连他师傅周衍圣,左脉之也不过唤一声师兄,到了叶幸司这里,左脉之自然就成了师叔。 只不过两人虽差着辈分,可因为叶幸司年长他许多,左脉之年纪还小时,也没少受这位师侄的照顾,两人感情自也不比常人。 别看左脉之在外一副和什么人都能相处得好的样子,可只有叶幸司这种将他从小看到大的人才知道,他心里是有多冷漠疏离。 做事从来都有自己的目的,绝不可能为了不相干的人而欠人情的。 这次居然让他亲自出面收一个无亲无故的小不点儿为徒,怎能不让他吃惊呢!要知道,就连当初他那弟弟左澜之入学的时候他都未曾找过他帮忙呢。 虽然他心里想着要收个徒弟孝敬师傅他老人家,可堂堂樵山派如今的话事之人,就是收一个公侯之子做徒弟也是可得的,当然最好的便是那些传承百年的簪缨世族的子弟。 说得不好听一些,衡立轩一个侍郎的儿子还是有些不够格的。 若不是左脉之亲自开口,映之也没这般好的机缘! 这也不是说他们樵山派收弟子只看身份不谈其他,可到底他也要为他们师门的未来考虑的。 两人相对而坐,叶幸司就忍不住凑近了观察他的表情。 可惜左脉之养气功夫实在是做的好,一点儿踪迹都没让他瞧出来。 这人,真是从来都滴水不漏的。 “我也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一个自谦又这样会拍马屁之人。”左脉之乜斜了他一眼。 叶幸司一向都相当自我,可从不屑与他人套近乎。 往日亲近之人夸他之时,也是没见半点不好意思的,今日居然和衡立轩互相拍马屁,也实在是少见。 叶幸司挑眉看向他,“以前我那是不屑,今日嘛…衡大人可是你带来的人,你的面子我可是要给的。” 左脉之不着痕迹地向后靠了靠,他一向是不喜人离他这么近的。 叶幸司看见他这么‘矫情’的动作,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你小时候天天找我抱的时候怎么不嫌弃我呀!” 见他越发说得没谱,左脉之索性不再看他自顾自喝地起茶来。 他早慧,不过五岁之时便不爱在长辈怀里撒娇了,又怎会还找他这个‘臭男人’求抱呢。 “不过是投了眼缘罢了,没什么别的原由。再说了,你也这么大的年纪了,又迟迟不愿找个女子成亲,我可是为你着想给你找了个徒弟,如此以后你年纪大了也能有人照顾。” 这话左脉之却是没什么隐瞒的,愿意将叶幸司引荐给衡立轩虽藏了一部分自己的目的在,可他心底里确实也希望映之以后能有个好的前程。 至于叶幸司说的他那弟弟的事,虽左脉之对他们心底没有什么怨怼,可也因为令惠公主从不会对他们的事过多插手便是了。 叶幸司也知道他不是个能忽悠住的,早知道他心里有个疙瘩一直忘不了,他再追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于是也不再深究其因由,谈起了今日收徒这桩事来。 “不过脉之这孩子倒是甚合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我是个‘心思单纯’之人,像映之这样心思灵透纯洁的孩子我是最喜欢的了,你帮我选的这个弟子还算是合我的心意。” 左脉之饮了一口杯中之茶,“那自然便好,虽我希望你能收下映之,但还是要你也愿意才行!” “你在外也呆了大半年之久了,这次回来不打算做些什么吗?总不能一直这样游手好闲吧!”叶幸司另起了一个话题问道。 不过,也只有他才会说左脉之风流潇洒般的日子是在游手好闲了。 “皇帝如今已经足够忌惮我家了,若我再入仕也不过是混日子,如今这样也挺好的。”左脉之淡淡说。 叶幸司听后只默然不语,他本就志不在官场,可脉之却真不是那等胸无大志之人,他知道他心中有多大的抱负。 况他又出生在那样一个显赫的家族之中,若这辈子真没做出什么大事,背后难免不会遭人诟病。 不过他向来是个多思的,自己这会儿如此又岂止不是杞人忧天呢! 遂也不再多话,两人只谈些平日的小事。 …… 施雪柳自以为拿住了祁涟的把柄,接连几日心情都十分不错。 她不是个能忍得住的,就想尽快让那妮子吃点苦头,因而这日祁涟来请安之时,迎接她的便是施雪柳的一张冷脸。 “跪下。” 祁涟本是恭敬低头的样子,闻言便抬起了头来。 晃眼之间就见倚澜居正堂桌椅摆放的屏风之后露出了一点儿翠绿色的衣角来,方才出门的时候她依稀记得,还在院子里浇花的云香今日穿的便是那颜色的衣裳。 施雪柳可真是的,既要教训她,便是还要让她的丫鬟来听壁脚,待会儿再让两个丫鬟出来作证,在这个府中丝毫对她不将情面,连下人们都能看她的笑话。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也在意料之中。 祁涟直直地跪在大堂之中,还不等她‘疑惑’询问施雪柳为何罚她,当头便是一个精美的香囊砸到她面前。 “语璇,你让母亲好失望!”头顶传来施雪柳痛心疾首的话。 祁涟抬头疑惑不解道,“母亲,不知女儿做错了何事。” 施雪柳眼睛瞪大了些许指着那香囊问道,“不知错了何事,那我可问你,这香囊可是你的东西?” 祁涟‘认真’地端详了一下那地上的香囊回答说,“这是我的香囊,不过前几日我已经交给了云香和云霞让她们去扔掉,现下不知为何在母亲这里?” 施雪柳视线紧锁着祁涟慢慢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香囊语气轻柔说道,“既然这香囊还完好无损你又为何要将它扔掉呢?是不是哪个男子赠与你的。” 祁涟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和窘意,看向施雪柳的目光闪躲。 而看见她这副神情的施雪柳就则更是笃定了,为何祁涟急着要将这个香囊处理掉,那它定是左脉之与她私相授受之物。 无媒苟合,是为这些世家大族所不耻的,而衡立轩读圣贤之书,更看重女子的名节。 自己此番拿捏住了她的把柄,还不是任由她捏圆搓扁吗? 想到之后祁涟会受到的责罚,施雪柳心里一阵畅快。 而此刻的她自然也早已忘记了,当初她同衡立轩在成婚之前的一番缠绵也可算得上是无媒苟合了,更不肖说当时的衡立轩在家乡还有一位正牌夫人。 不过她自诩国公府嫡女,自然不会自降身价,将自己同祁涟这生母出身低贱的继女和她相提并论,也不会觉得自己做得有何错处。 “你也别怪云香云霞不懂规矩,她们身为这府中的丫鬟,若你有何规矩不当之处她们自然要向我禀告,也好时时规劝于你。”见祁涟默不作声,施雪柳端着身子又继续拿腔说调。 “你一个还未许亲的闺阁女子,父亲身为礼部侍郎,你又是官眷娘子,私下里却藏匿陌生男子之物,做出如此不知教养之事,你可知错。”施雪柳步步紧逼。 “女儿不敢,求母亲宽恕”,祁涟眼皮垂下并不与施雪柳凌厉的眼峰对上。 施雪柳见她模样嘴里冷‘哼’了一声,“我虽没有生了你,但如今也成了你的母亲,既然不懂规矩,那就要替郎君好好教导你。先让挽香打你五个手心,再去祠堂跪上三个时辰再说吧!” 在场的丫鬟听了都忍不住抖了抖身子,三个时辰,那大娘子的腿岂不是都要跪断了。 祁涟全程都是个受气包的模样,被挽香打了五个手板便默默地去祠堂罚跪了,就连施雪柳要让云香云霞来作证的功夫都省下了。 对付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果然就是要狠一些才行,施雪柳心中想到。 “爹爹,你快救救大姐吧!” 衡立轩刚迈进府门就被语嫣抱了大腿,听她哭得撕心裂肺的,以为府中出了什么大事忙问道,“嫣儿别急,出何事了?” 语嫣涕泗横流地抽噎着回答,“大姐被母亲罚跪了祠堂,已经有两个时辰了,方才我偷偷去祠堂瞧了,大姐膝盖都跪肿了。大姐之前的身子本就未养好,女儿只怕若是再跪下去,大姐身子会受不住。” 衡立轩皱起了眉头,“语嫣,你可知道你大姐犯了何事?” 语嫣说,“听院子里的丫鬟说,母亲在大姐那里发现了她与男子私下里交往的东西,母亲才被罚的。可是父亲,我们刚来雍城,连门都未曾出过两次,又那里去认识陌生男子呢。母亲一直教我们做女子要谨守本分,从不曾做过僭越之事,这样的事大姐是绝做不出来的。” 衡立轩初听时也觉得祁涟不懂规矩了一些,可一听语嫣一说也反应了过来,情况却如语嫣说的那样。 相比于施雪柳来说,夏氏确实要善解人意一些,更不相信她教出来的孩子会这般不知轻重。 衡立轩拍拍语嫣的背,安慰道,“嫣儿别哭,爹爹这就去母亲那里瞧瞧。” 此刻的施雪柳正是得意之时,只等衡立轩回来她再将事情与他一说,那她就可坐等着看好戏了。 在她看来,祁涟犯下的过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任凭她如何狡辩衡立轩都会站在她这边的。 施雪柳刚被丫头伺候着净了手,衡立轩就跨进了倚澜居的门。 看他进来施雪柳笑着迎上前去,“郎君回来了,正想着要摆饭呢!先去净室梳洗吧。” 衡立轩摆手,“先不急,我听说今日你罚了语璇跪祠堂,不知她犯了何事?” 施雪柳笑容一滞,“哪个碎嘴的丫头同你说的呀!” “这么说却有其事?”衡立轩坐下说。 施雪柳也敛了笑容,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是有这回事。那日语璇身边的两个丫头来同我禀报,说是她私下里藏着左脉之给她的香囊,语璇害怕被事情泄露出去,就让云香和云霞两个丫头偷偷处理掉呢!可是呢,那两个丫头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实在是不妥,不能让语璇这样一错再错下去,方私下里来禀明了我。” “郎君你说,这女子名声是多重要的事,虽说左脉之千里迢迢护送姐弟几个来雍城咱们是应当打心底里感谢。可两人到底是未婚男女,若是这件事传了出去,对男子名誉没什么影响,可吃亏的可是咱们语璇啊!我既然做了她的母亲,那自然就得让她知晓这些规矩,如今罚她,也不过是让她知道教训,以后不要在这上面吃亏了。” 倘若祁涟真犯了那私通外男的罪责,施雪柳这样的说法确实是站得住脚的。 更甚于,相比于其他家风严谨的家族来说,这样罚得还算轻了。可事实却是,这罪名却是莫须有强加在她身上的,那这一说法也就没有根据。 左脉之轻而易举就办成了衡立轩一直以来头疼之事,也足以见左家在乾国的地位威望。 若说衡立轩心里的真实想法,要是语璇真能被左脉之看上,那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与左丞相成为亲家,南烛公子的岳父那在这雍城之内不知道是多体面的一件事。简直是值得在他们衡家列祖列宗面前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功绩了。 不过这等心思他也只能在心底里想想,在现实面前他不得不承认,施雪柳说的这番话完完全全都是在为祁涟所打算。 若是就因为这件事情而为祁涟出头,也不免会寒了夫人的心,衡立轩不由地沉吟起来。 第七十九章 巧脱身 “不是的,左公子只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是打从心底里感激他的,可大姐自从回了府,可从未再和左公子有来往了。” 正在这时,一直在门外偷听的语嫣突然就冲了进来,对着衡立轩大声解释道。 施雪柳眉心立刻蹙了起来,反驳道,“不管如何,那香囊是从语璇手里得到的这却是事实。” “郎君,萃姐儿就因为被左脉之说了句琴技不好的话,就被家里许了商贾。而语璇私通外男,如此只让她罚跪祠堂已经是很大的宽容了。”她又转头对着衡立轩说道。 衡立轩皱眉沉吟了一会,方侧身看向施雪柳,“夫人,如此这样也总不是个事,不若还是将璇儿叫到此处来,咱们问个究竟吧!” 施雪柳挺直了身子,胜券在握的模样,“好啊!既然郎君不相信我,那便让语璇亲自来说吧!” ...... “好你个丫头,刚才你可不是这般说辞。照你这说法,那我是在污蔑你不成。” 瓷器被摔在地上,发出脆响,这时的施雪柳已是怒到了极点。 祁涟被从祠堂叫过来之后,神色一片平静。 跪了两个多时辰,她膝盖已经肿得老高,被戒尺打过的手心也还有几道很深的淤痕,但她依旧站地笔直。 衡立轩问她香囊之事,她便也承认了那香囊是她的,只不过却并不承认那香囊和左脉之有何关系,也否认了施雪柳方才的那番说法,施雪柳这才觉得恼怒。 “女儿不敢。只是母亲,我可从未否认过那香囊是我的这件事,只不过那香囊确实和左公子未有丝毫干系,也不是哪个陌生男子与我私相授受之物,此事事关女儿清白,只求母亲不要诬蔑于我。”祁涟梗着脖子,眼中很快却有一丝泪花浮现,让人只觉得她极端委屈。 “好啊!这香囊是左脉之私下里赠与你的,你可是亲自同云香云霞说的,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还让她们避着行事。这会儿你却不承认了。”她脚步急促地走到祁涟面前,指着那香囊质问她。 见她否认,一旁的衡立轩也没有帮着她说话,施雪柳心中一时有些气急了。 祁涟摇头否认,“那香囊不过是我们来雍城的途中在一商户手中买来的,根本不是哪位男子的东西。” 她眼里包着泪花,看向施雪柳面上是说不出的委屈,“母亲如此说,便这么希望我是个不懂贞.洁的女子么,明明事情我已经讲得如此清楚了,母亲却还是一心一意地要将私通得罪名扣在我的头上。” “你……”,施雪柳顿时噎住,她气得双目瞪大,心里怒火熊熊却发不出来。 衡立轩还在这儿,她若是反驳了祁涟的这番话,不是就承认自己是个小肚鸡肠,连继子女都不容的人吗? “好了,既然夫人你说是璇儿身边的丫头禀告的这件事,那把两个丫头叫来回话就是了。”屋内气氛一时间凝滞,衡立轩这时却突然出声。 “是,去叫云香和云霞两个丫头过来。”施雪柳转头吩咐下人。 是了,方才她一时间竟忘了,她还有两个人证在呢! 很快云香同云霞便被叫来,一来就跪在了堂中,将那日祁涟拿香囊给她们的情形讲了清楚。 “郎君,这下相信我说的话了吧!”施雪柳看着衡立轩说。 衡立轩这下也不由地看向祁涟,“璇儿,事情果然如两个丫鬟那样说的吗?” “爹爹,那香囊我不过是看两个丫鬟照顾我和语嫣辛苦赠与她们的,女儿实在是不知为何她们要如此污蔑于我。”祁涟眼含泪花。 还不等祁涟说完,云香就迫不及待地开口喊了冤,“郎君明鉴,奴婢们说的句句属实,这香囊娘子确实说的是左公子赠与娘子的,奴婢们还提醒了娘子,说咱们女子实不应该私下接受男子的东西,娘子才让我和云霞去将那香囊处理掉的。” 她又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郎君,奴婢说的绝对是真的。” 祁涟不再哭诉,只是半垂着头,眼眶有晶亮的液体划过,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间或拿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瞟向施雪柳。 而施雪柳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就显得祁涟格外地可怜。 这副样子看在衡立轩眼里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 她知道施雪柳惯常是个性格强势的,府中的一干事宜都要由着她的性子行事。 往日里衡立轩也都不在意,可自从三个孩子来到府中之后,衡立轩对这样子的她却越来越多地感到厌烦,难以忍受。 甚至这两个丫鬟虽已经被分给了璇儿,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们心里的主子是谁。 不管在哪户人家,背主的奴才可是最要不得的。 若是忠仆,不管对错,第一要紧的事情是要替主子遮掩,而不是将这种事情闹得满府皆知。 身边没有可信之人,想想也知道两个女儿在府里虽说吃穿不愁,但其余之事也定然不甚顺心。 衡立轩脑补了一出大戏,自然而然那心就偏向了祁涟一边。 就在此时,衡立轩身边的小厮凑近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衡立轩听罢说道,“如今这事你们各执一词,我却听说南烛公子平日用香只爱那冷梅之香,可现在看那香囊,里面并无任何香料,上面的味道也散得差不多了,这却是不好判断。当初大娘子将香囊交给你们的时候里面可有香料?” 施雪柳利剑一般的目光朝着云香射来,“云香,里面的东西呢?” 云香跪在地上,眼里满是惊慌,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滴。 她可以保证,这个香囊从大娘子手中接过之后她便直接给了夫人。 那日她拿到手里之时也确实隐约闻到一阵特殊的香味,像是花香却又记不起来是哪种花香了,可是现在什么也闻不到。 她头摇得似拨浪鼓似的,哭丧着脸,“夫人,奴婢不知道呀!” 祁涟也是意外,之前为了骗过两人,她可确确实实在里面加了些料的,这会儿里面的东西哪儿去了? 云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突然看向云霞,手脚并用地爬到施雪柳脚边,拉着她的裙角解释道,“夫人,是云霞,那天我将香囊交给了云霞才来向您禀报的,我根本就没有动过这个香囊。” 而云霞听了云香的话本来苍白的脸色更加无神,身子几乎快要蜷缩在了一起。 祁涟立刻发现了她的异样。 施雪柳也厉声问她,“云霞,里面的香料去哪里了?” 云霞头皮一麻,只会不停地看着施雪柳摇头,“夫人,我也……我也不知道。” 就见衡立轩面容严肃,语气冷凝,“此事果然是你们这两个丫头搞的鬼。” 衡立轩严肃的面孔立马让两个丫鬟被吓得胆寒,云香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没想到本以为能够在夫人面前长脸之事却最后落到这个结果,云香心中害怕不已,若是找不出那香囊之中的香料去了何处,等着她的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眼睛捕捉到云霞眼中的惊慌,以往不太灵光的脑子突然像是开了窍,冲上去就拉住了云霞的衣领。 云霞躲闪不及,下意识地也与她扭打起来。 “云霞,你说那香料去了何处。那日我可是将香囊交给了你才去禀告的夫人,如今那香囊里没有了香料,你肯定知道在什么地方,你快点说出来。” 云霞默不作声,只是躲避着云香的动作,看得出她并不想和云香对上。 两个丫头将主子的正堂变成了掐架的地方,让施雪柳这个女主人瞬间觉得面上无光,正要开口喝止,却被云香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真的是你搞的鬼,云霞。” 众人朝她俩看去,祁涟一副吃瓜的表情。 就见两人拉扯之间不知何时云霞的衣襟被扯开,她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红绳下面有个连着一个鸡蛋大小素白色的荷包。 云香这会儿只想活命,哪里还能考虑云霞的感受,她用力一扯就将云霞脖子上的东西扯了下来滚到了施雪柳身边,指着那东西激动地说,“夫人,就是这个味道,是云霞将东西从香囊里拿了出来。” 施雪柳也是不明,但心中更多的是被人愚弄的愤怒。 云霞见到那东西,身子一软,自知逃不过了,就将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她以前曾有一次随着府里的嬷嬷出去采买之时,曾经在城中见过打马走过的左脉之。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翩翩公子便这样占据了云霞满眼满心,虽她自知自己只是个丫头,可心里还是无法压制住对左脉之的爱慕之情,会想尽各种办法探听他的消息。 日日在梦里幻想和左脉之在一起的甜蜜时光。 若是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不给云霞一点希望也就罢了,可祁涟姐妹的到来彻底让云霞心中那畸形的恋慕之情越演越烈。 那样出身低贱的女子,竟能得左脉之的护送来到雍城,是连她都不曾幻想过的事,她心里就免不得对祁涟嫉妒,也尊敬不起来。 那日得到祁涟给的香囊,理智上云霞是知道不应该碰得,可心爱之人的东西,她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她便忍不住悄悄地将里面的香料拿走,做成挂饰戴在了胸前。 一想到左脉之身上的香气能一点点地包裹住自己的身体,云霞夜晚睡觉的时候都忍不住身体发热。 却不想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好啊!我原还想过你为何这般容易地便将这功劳让给了我,却没想到你却是个贱.货,心中只知道男人。”云香气急,嘴了难免就失了些分寸。 就让衡立轩都觉得污了耳朵,大掌拍下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够了。” 云香立即被吓得噤声,瑟缩成了一团。 施雪柳一边觉得丢脸,一边又不甘心祁涟什么事都没有,一把抢过云香手中的小包凑近鼻尖嗅了。 脸色立马难看起来。 祁涟微微一笑突然说道,“怎样母亲,不知那其中可是冷梅的香气?” 施雪柳默然不语,看见祁涟眼底的嘲笑,才知自己定然是中了这妮子的圈套。 “定然不是冷梅香吧!里面的香料不过当初我买香囊之时那店老板随便送我的。当初我们受南烛公子照拂,来雍城的路上之时,曾经偶然得知,南烛公子只会用丞相府特质的香料熏衣,若是用其他的花香,身上可能会起红疹,所以这香囊绝不可能是左公子的。”祁涟接着道。 “父亲,这下能还女儿清白了吧!”她又看向衡立轩。 今日闹了这么一朝,被施雪柳弄得满府皆知,衡立轩这会儿只觉得腻味,心里也对祁涟有些许愧疚。 看着女儿红肿的双手,眼里闪过疼惜,“璇儿今日遭罪了,快同嫣儿回屋休息吧!明日父亲会为你请了大夫来诊治的。” 祁涟盈盈一拜,眼中闪过感动,“谢谢爹爹。” “不过爹爹,母亲也是为了语璇的名声考虑,请爹爹千万不要因为此事,与母亲置气,那语璇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衡立轩感叹,她的女儿受了这样的委屈还能够如此深明大义。 垂眼看向跪着的两个丫头,“至于这两个丫头,污蔑主子,不守本分,罪大恶极。不过念在你们一家人为府中尽了这么多年忠的情况下,就罚你们去后院洒扫吧!以后,不准再踏进前面的几进宅子一步。也不要再出府给我丢脸。” 这下云香和云霞脸色更是苍白如纸,手上失了力道直接瘫在地上。 别的人家像她们这样的家生子,母亲还是夫人面前有头脸的嬷嬷,她们怎么也是娘子们身边的大丫头,可如今却直接降成了府里的最末等,以后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送走了祁涟和语嫣,衡立轩的脸这才沉了下来看向施雪柳,“夫人,这等事以后还是查清了再做惩罚吧!” 说完便一甩袍袖,离开了倚澜居到前院去了。 第八十章 缝隙 施雪柳看着衡立轩不带一丝留恋离开的背影,心里的火越来越压不住,胸膛剧烈起伏。 一把便将桌上的茶具都扫到了地上,瓷器乒乓碎裂之声穿得老远,吓得门外守门的丫头都缩紧了脖子。 柳嬷嬷看了,也只能暗地里叹了好几口气。 也只怪施雪柳太蠢,若要整治祁涟她身为嫡母,又管着府中大小诸事,拿捏两个小丫头是很容易的事。 只需要在那私下里使些绊子,便能让两姐妹有苦说不出,何必要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呢! 那样就算衡立轩表面上站在了她那边,心里也会生出些不喜来的。 更何况如今这事根本和祁涟毫无关系,全然都是施雪柳自己将自己想得太聪明,又觉得别人太笨导致的。 若是她知道她派来的这两个丫鬟在祁涟姐妹面前是如何行事的,便就不会轻易地相信祁涟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们处理了! 萃玉斋里。 语嫣心里一方面痛快将了那恶毒的继母一军,又惩治了两个不听话的丫头,可一方面又心疼祁涟因为此事受的伤。 “大姐,若早知你会挨打,我宁愿继续受着那继母的气。”她捧着祁涟肿的像馒头一样的手,眼里金豆子不停地往下掉。 祁涟倒是没有放在心上,前世在宫里的时候,比这再重的伤她都挨过。如今仅仅用几个手板就换来施雪柳同衡立轩之间的嫌隙,再是没有比这更划算之事了。 不过看见语嫣哭得这么厉害,还是要开口安慰她几句。 “只是看起来吓人罢了,明日就会消肿了。” 祁涟好说歹说,才让语嫣停了掉眼泪。 “姐姐,你说喜欢一个人真的那么重要吗?云霞宁愿冒着被夫人发现的风险,都要藏着那香包。”语嫣好奇问道。 祁涟顿住,语嫣这问题她暂时也没办法回答。 她只在诗文里读过,“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可要她来说,自己是绝做不出这般疯狂的事情的。也无法体会里面深藏的情感。 也惊讶于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的感情,真的能到那般疯狂的地步吗? 不过,云霞那事却是她没有想到的。眼看着平日里她的性子挺沉稳的,却不想也是个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的。 祁涟只能回答,“大姐也不知道,但我想对每个人来讲,最重要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吧!对云霞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那一份感情。” …… 左脉之的暮苍梧里,规矩是极严的。 就连左老夫人那边来人传话,也是要经了院里的小厮通传才能进来的,可这府里却总是有那么一两个人却从来都无视这等规矩。 凤凰非梧桐不栖,左脉之还年幼之时便被高僧断言左府这位公子命格高贵,属人中龙凤。 当时的乐怡郡主还健在,听见这番话自然是心中欢喜不已,便在左脉之百日那天亲自在这院子中种下了一棵梧桐树。 及至今日,那梧桐已有七八丈之高了。 左脉之的书房便建在这棵梧桐近旁,名唤-“近梧轩”。 樵山派之人住处一向追求风雅,这近梧轩也修得格外雅致,只不过四面透风,到了冬日里不耐寒的人若处其中,不足一刻钟便能被吹得透心凉了。 左脉之向来是个耐寒的,任凭外间再是狂风卷集,室内的素纱被吹得四面翻飞,他在其间依旧可以不动如松。 因这近梧轩修建在这暮苍梧里的最高处,便建了一串自山下直通到此处实木搭的楼梯,常人走过便会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可左脉之向来喜欢清净,所以这院子里干活之人身上都有几分功夫,能做到脚步踏在楼梯之上时却不发出声响。 木屐踏在楼梯之上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左脉之执笔的手顿住,眉头微微皱起看向门口。 果不其然,下一刻房门便被大力推开,冲进来一个容貌惊艳、雌雄莫辨的男孩儿。 他一进来便是一张怒气冲冲的脸,好看的眉眼因愤怒而显得更加明艳,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来,“哥哥,我听说你让侍郎府的一个小子拜了叶幸司做先生?这是为什么。” 之后是侍奉的清渠有些惶恐的声音,“请公子责罚奴婢,二公子非要硬闯进来,奴婢实在是拦不住……” 左脉之脸上恢复成无波无澜的神色,放下手中的笔对着门外的清渠说道,“你先下去吧!” 清渠惶惶地屈身一礼,小心翼翼地退走了。 直到确保公子不会再听见她的声音之后,清渠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自二公子出生之日起便对公子十分依赖,一直心里都很崇拜这个哥哥,可公子从来就未给过二公子什么兄长般的温暖。 兄弟两个,一个冷漠疏离,一个却拼了命地想要博得对方的关注,真是不知道上辈子是谁欠了谁的。 待到门外再无人息,左脉之才将目光放到房中正气得喘气的弟弟身上,“家中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吗?进兄长的院子连通传一声都不会!” 眼见着兄长根本不关心他生气的事,左澜之眼睛更红了,他赌气般地说道,“我就不。当初让你带我去千秋书院拜师你不肯,如今你却带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孩儿去给叶幸司当弟子,有你这么做兄长的么。” 左澜之如今九岁,虽也在千秋书院读书,可却并不是通过左脉之的关系进去的。 而是当初令惠公主扭不过他,非要与左脉之读同一所书院,凭着她母亲公主的面子才得以进入读书的。 左丞相和令惠公主都身份尊贵,可他在千秋书院也只不过一介普通学生,对比映之未来樵山派嫡传弟子的身份可是不够的。 左脉之从未对他读书的事情上过心,今日听闻了衡映之的事,他便一直耿耿于怀。 见他依旧执拗,左脉之也不再管他,依旧拿了笔继续写字,“你心思根本就不在读书之上,若真让叶幸司当了你的老师,辱没的也是我的名声。” 他心中的想法,左脉之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的,被长辈娇宠着长大,性子便养地无法无天,若有什么事没法顺他的意,便要将府里闹得天翻地覆。 可在他这里却不会如此纵容于他。 小的时候有长辈庇佑以为这世间什么东西都可得到,等到长大了,才会懂得人生从来都不是随心所欲的。 左澜之听了他的话,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两转,走近他突然乖巧地拉住他的衣袖,“既然大哥说我读不好书,那便你来教我好不好,若是兄长教我,我一定好好读。” 左脉之转头看了他一眼,小聪明是挺多的。 抬手将衣袖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冷漠拒绝,“我很忙,没空管你。千秋书院有许多夫子,个个都才华横溢,若是你能跟着他们好好学,将来都是受用无穷的。” 左澜之撇撇嘴,退到了一旁。 他不明白,为何兄长从来不愿意待自己温和一些,对自己好一些呢! 不一会儿,左澜之身边的蒋嬷嬷就匆匆赶了过来。 蒋嬷嬷是令惠公主嫁到丞相府时跟着她一起来的,在公主面前很是得脸,又得令惠公主信任才能被令惠公主委以重任跟在左澜之身边照顾。 她在丞相府中发现左澜之不见了,立刻便想到应该是来了左脉之的院子,害怕又被丞相训斥急忙便赶来了。 虽然公主身份尊贵,二公子也深受陛下厚爱,可在这两府之中,最为器重的还是大公子,蒋嬷嬷这点是看得很清楚的。 可怜她的二公子,也不过是一个希望得到兄长关心的别扭小孩罢了。 只不过这些都是主子们的事,她一个奴才是不敢多插嘴的。 见了蒋嬷嬷左脉之只吩咐道,“将澜之带回去吧!既然嬷嬷出身宫中,那想必规矩是极好的,怎么把二公子教的连通传的规矩都不懂呢!以后还要麻烦嬷嬷多费点心了。” “奴婢惶恐,会谨记公子的吩咐的。”蒋嬷嬷心中一凛恭敬应诺,连头都不敢抬。 不过几日,衡立轩同施雪柳夫人冲突的消息就传到了国公府施老夫人和唐氏的耳朵里。 施雪柳本就是个心眼儿不大之人,年少时被她母亲教养的那些东西,早就因为她骄纵成性的脾气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和衡立轩成婚之后,因为她世家嫡女的身份衡立轩对她一直倍加呵护,家下的下人也不敢违逆她,所以在这个家里她便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 衡家姐弟三人上门之时,施雪柳更是明显地表现出了自己的不喜。 她在内宅呆久了,日子又过得顺遂,对于外界的朝局是半点不关心的。 对于左脉之,施雪柳虽存着几分巴结之心,可内心里却没几分真正的忌惮的,他们施国公府也不差,怎么就非得巴结着丞相府呢! 可谁知道事情完全没能朝着她想象的方向发展,郎君心里相当看重这三个乡下来的子女的,而国公府那边也出乎她意料地对祁涟姐妹十分热情。 施府可是她的娘家,她一直想着无论如何娘家人总是要向着她的,可现实与她设想之中却完全相悖。 不仅就因为左脉之的一句戏言五妹妹就要嫁给一介低贱的商贾,就连这府中之事她都觉得好似要渐渐脱离自己的控制似的。 “如今三皇子好不容易得了几分盛宠,其与皇子都虎视眈眈,朝中丞相那派势力最为雄厚,谁不想争取。家里往丞相府请了多少次人家都不愿意和我们走动,如今映之那孩子好不容易拜在了樵山派门下,想必未来在儒林之中也会有几分声望,你怎么就想不开非要为难那两个丫头呢!” 施雪柳刚到施老太太的院子里就被数落了一顿。 虽然她也打心底里疼爱这个孙女,但少不得还是得语言上训导几句,让她也知道知道如今的局势,她丈夫好歹是个礼部侍郎,她作为正牌夫人,怎么能一点朝堂上的局势都不明白呢! 而施雪柳最关注的,却不是三皇子如今在朝中多得盛宠,而是衡映之那小子怎么忽然就拜在了樵山派门下,前些日子郎君不都还在为他入学的事情所烦心吗? “祖母您说衡映之拜在樵山派门下,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施雪柳问。 施老夫人这下也疑惑了,“不过前两日发生之事,立轩未曾告诉你吗?” 施雪柳道,“未曾。” 施老夫人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再次深叹了口气! “昨日你爹爹回府之时便告诉了祖母,说是映之通过左脉之的人脉拜了叶幸司为师,不日就要上樵山读书了。” 施老太太有些痛心疾首,“你看看,如今立轩连这等重要之事都不同你讲了,你还这样处处为难那几个孩子。祖母提醒你,切莫与你那夫君离心离德。雪柳啊!那样你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呀。虽说你是咱们国公府的姑娘,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爹娘总不能护你一辈子的。” 到底是自己看大的孩子,施老夫人心中总归还是担忧她以后的。 施府说的好听是国公府,施国公又有军功在身,如今也掌着兵权,可这朝堂更迭,权势变换的,他们若是不早早地布局,殊不知在下一次朝堂动荡中还能不能保住如今的风光。 施老太太虽如今人老了,可对于家族荣光这事她可是看得比命还重要。 施雪柳听罢面色变了几遍,虽然知道祖母说的是事实,可心里却总觉得不舒服。 特别是衡映之的事,衡立轩居然未和她提过一句,如今她面上看着虽还镇定,可心底却生出点儿不安来。 强自压下心底的那点惶恐,施雪柳又向施老太太问道,“照祖母方才话中的意思,三皇子如今是得了陛下重用了吗?” 说到这里施老夫人严肃的脸上才浮起点儿笑意,点点头,“今年陇西旱灾,前些日子在朝堂之上陛下特地指了三皇子前去赈灾。” 第八十一章 公府宴 历来赈灾这等事都是收拢人心的好差事,若是这事办好了,在朝堂之上既能给皇帝留下一个办事得力的印象,于民间又可在百姓之中彰显皇子的仁德。 既然皇帝将这样重大的事交给三皇子,那是否说明陛下心中是嘱意三皇子继承大统。 施雪柳心下一喜,“祖母,那是否说明……” 施老太太一看便知施雪柳的想法,可她却没施雪柳看问题这般简单,严肃了面色说道,“此事断不可轻易下定论,须知圣心难测,陛下又是春秋鼎盛,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不过三皇子领了这差事,总能说明陛下心中还是有三皇子的。” “如今这般,恐也是想看看众位皇子那位是个得用的。” 施雪柳虽然任性,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她脑子虽不太灵光,可还是听得进去话的。 她知道如今的风光日子全靠这强力的娘家帮衬着,要是哪天施府倒了,那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所以这会儿施老太太将一切的利益关系都给她讲明白之后,施雪柳自己心里也事情的重要性,就算任性也要顾全着点大局。 她诚恳低头道歉,“老祖宗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待郎君的几个孩儿好好的,好在她们进府的日子还早,不至于和咱们离心太久,这几个孩子年纪都小,能记住些什么事儿啊!这雍城花团锦簇的,日子一长呀!什么事儿都会忘的。” 听罢施老太太觉得这个孙女总算是懂事了一回。 欣慰地点了点头,又对她说道,“我和你母亲为你操心了这么多年,如今你总算是懂事些了。你身子不好,没法再有孕,立轩又十分看重映之这个孩子,你更该做好你嫡母的身份来,不要有芥蒂,该对他好些,以后蓉儿总要出嫁,你将映之那孩子养在身边,真心对待,年纪大了也算是有个依靠。” 施雪柳点头。 无法再生育这事这些年在她心里一直是个结,偏她又是个好强嫉妒心重的人,不愿意给衡立轩院子里的那些女人机会,这些年后院那些女人的避子汤就没断过。 施老太太和施夫人也不是没劝过,可就是没用,她们也就不再说了 施雪柳如今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施老太太她们对她还像是个孩子,真是止不住地让人牙疼。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依赖母亲的时候,你多花些心思,这慢慢儿地呀!那孩子的心不就偏到你这边儿了吗?“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的唐夫人这时也说话了。 身为施雪柳的母亲,她希望的也不过是女儿以后的生活能够顺遂。 “郎君对映之一直不错的,那孩子年幼,想来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心思的,我只要稍微在那孩子身上花些心思,相信他很快就会亲近我这个嫡母的。”施雪柳信誓旦旦地承诺。 施老太太拉过她的手拍了拍,“行了,今日你便先回去。过些日子你爹爹要请左脉之到咱们府里来做客,你到时候也让语璇和语嫣那两个丫头来吧!” 施雪柳恭敬地退出了屋内。 之后的这段时日,她便真的如同对施老太太承诺的那般一样对待祁涟和语嫣十分热情周到。 不仅又配了两个懂事听话的小丫头给两人,还给他们添置了不少物件儿。 就连衡立轩那处,也学会了温言软语,全说了自己以往是如何处事不周到的。 衡立轩见她有主动求和之意,对待几个孩子也确实比以往更好,夫妻俩自然又同以往那般琴瑟和鸣了。 宴请左脉之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虽说此次宴席的真正目的只有左脉之一人,可若真是那样未免显得目的太过明显。 恰好又临近施国公的生辰,便以他的名义邀请了城中的少年英才,唐夫人那边也请了不少女眷闺秀。 如今德妃在宫中圣恩隆沃,想攀附施国公府的人家自然不少,此番就来了不少人。 温元灵今日的打扮也是下了几分功夫的,一身月白、水青二色的大袖衫,披纱帛、下着由雪菱纱制成的纱裙,行动之间纱幔翻飞,更显得她容貌倾城。 腰间素带落地,裙尾散花至足,头梳凌虚髻,乌蓬似云;额心用金粉金箔点五瓣花,流光溢彩;皓腕戴一段翡翠绿镯,雪净竹青。 自她从门口马车上下来为止,一路行来,路过的没有一个人能忍住不看她的。 她平日里和施国公府中的娘子并无交集,原也不打算来参加这个宴会,只不过私下里有人给她传了消息,说施国公此次宴请左脉之也会出席,因由大概便是因为施萃华那事在雍城里传了不少风言风语,施国公府想借着此次机会平息风波。 而她,也不过是来看场好戏的。 施老太太安排了施湘雯同施玉瑶接待来宴的这些年龄相仿的娘子,可施玉瑶一见到温元灵脸就垮了下来。 “她不是从来不会参与她们施家的筵席吗?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施玉瑶跟在施湘雯后面小声嘀咕了一声。 施湘雯转身看了她一眼,嘴上说道,“来者是客,且不可耍小性子,若是今日再闹出什么动静来,你看老祖宗不罚你。” 转身之时端庄大方的笑又挂在了脸上,“温娘子,今日你穿的这身实在是好看。” 施玉瑶悄悄地嘟了嘟嘴,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可她心里也明白,在她们这个圈子里纵然互相再是不喜也不会表现地那般明显,都会为各自留几分体面。 今日若是她真冷落了温元灵,不就显得她们府里都那么小气似的吗,所以她也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迎接众人。 温元灵心里同施玉瑶也是一个意思,两人都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可今日她却故意装作同施玉瑶十分要好的样子,上前就亲热地拉起她的手,“玉瑶妹妹,今日怎么不见萃华妹妹呢?” 明知道那日曲江河畔发生了何事,温元灵却偏要来踩她的痛脚,施玉瑶刚挂上的微笑险些便要保持不住了。 如此委曲求全,温元灵却还要这么咄咄相逼,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了,这世上竟真有这样讨厌的女子。 一旁的施湘雯脸色也不是那么好看,不过她养气的功夫做得是要比施玉瑶好些的,便及时解了围,“萃姐儿这几日偶感风寒,今日歇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就没有出来,多谢温娘子关心了。” 旁边的众女郎们可就没有温元灵那般率真地令人讨厌了,大家都装作不知道曲江宴那日发生了何事似的,避开了这个话题。 就是一直同温元灵交好的工部沈大人家的娘子沈惠然,也不似温元灵这般只会戳人痛处,还和善替温元灵解释了一番,“元灵也是关心萃姐儿的身体,这才着急了些,湘雯你们可不要见怪。” 沈惠然今年芳龄十六,人长得娴雅秀色,宁静恬然,性子又大方知礼,若不是早已许了人家,定的是沈大人年少之时便交好的一位老友之子,怕是这雍城里看好她做儿媳的夫人都不知繁几呢! 因她年纪在这一众女郎之中算是大的,为人又亲和大方,大家都愿意亲近于她。 施湘雯笑笑,“沈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又怎么会埋怨温娘子呢!大家都站在这里,想必也是累了,今日里香云蔚雪里的樱花和梨花开得极好,咱们去那边歇息一会儿吧!” 施湘雯拉了沈惠然的手就是一副甚为亲昵的模样,也不再搭理温元灵了。 虽然她们府上是比不过安国公府与皇帝的关系近,可她都如此给人递台阶了,对方反而丝毫不给面子,那她也没有再热脸贴冷屁股的道理。 于是,在场的众女郎边走边说话,慢慢地朝香云蔚雪那边去了。 今日来的娘子众多,只施湘雯和施玉瑶两个自然是招呼不过来的,祁涟自然也跟着俩姐妹一同招呼来客。 因知晓祁涟曾与左脉之同行过一段时间,所以大部分的女郎们都毫不掩饰地朝她散发着善意。 虽她父亲右侍郎的官位,在这些家中父兄普遍都是一二品大员或是王侯的娘子们面前,实在是不够看,可就因着她与左脉之的这么点微末交情,就足够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贵女们折节下交了。 “语璇妹妹,听闻你一路跟随南烛公子来到雍城,不知公子平日可曾于你交谈过么?”这会儿没有长辈在场,许多娘子说话都直接了一些。 祁涟自然不能说她途中多次跟随左脉之出游,更有独处一室的时候,要不在场这些娘子们对她便不是和善而是妒嫉了。 她只能低垂着眼皮看向地下,装作寻常模样,“左公子很少同我说话的,只是我们在赶路的途中时常能听见南烛公子的琴声罢了!早就听闻左公子极善音律,我却觉得,称其为仙乐也不为过的。” “真的吗?若是我的话,就是天天听公子弹琴也不会腻了。”就有娘子小声地说了。 不需要太多的故事情节,就光是祁涟提上左脉之一嘴,就已经让在场的这些女郎们羡慕不已了。 “我瞧着众位姐姐琴棋书画样样都是极好的,与左公子很是相配呢!”祁涟说。 祁涟虽然同这些贵女们年纪相差不大,可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这些贵女们一谈起左脉之脸上便浮起的羞赧之意,这就让众女郎们心中少了许多戒备。 祁涟心中则是满意极了。 虽与左脉之扯上关系这事给她带来了不小的烦恼,可在这样的场面之下,她又觉得左脉之这张大旗实在是好用,都不用她费心经营与这些女郎的关系,她们就自然而然地来结交她了。 为了多从祁涟这里套到左脉之的信息,这些娘子们对待祁涟就更是热情了一些。 众女郎们在香云蔚雪歇息了约莫半个时辰,就被府里的丫鬟请到了听涛阁用午膳。 男宾那边有施国公带着府里的几位公子在应承,女眷这边就有了唐夫人和薛夫人招待,两处并不在一起。 午膳后茶歇了一会儿,众人便移步到了孤芳台坐下,那里是国公府内的一处戏台。 那戏台建在水榭之上,坐南朝北,内顶上方形藻井,中刻团鹤,周饰蝙蝠,象征福寿双全。戏台三面临水,中隔天井,面对楼阁,拾音良好。 隔水相望有两处楼阁,其上摆了桌椅板凳,茶水点心一应俱全,男宾女眷分坐两边,只女眷那边用一道轻纱挡了。 虽有遮挡,可素纱轻薄,足可见人,两处阁楼互相虽看不清人脸,可却能将人的身形看得十分清楚,就有一种雾里看花之美来。 这雍城的大户人家府中豢养伶人歌伎的不在少数,前朝祁云崇在位之时喜爱宴饮,宫中也豢养了不少梨园伶人,王公大臣们也跟着有样学样。 虽然被后来之人批评靡靡之音,亡国之乐,可到了如今,这样的习惯仍旧保留了下来。 当初大夏亡国之后,民间有不少伶人流落在外没有安生之所,而那些各阶官衙豢养的伶人也抓了不少,若让官府养着这些人粮食、人手都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于是贺正便在登基之时,将这些戏子伶人赏赐给了有功之家,这样既可解了这些人家仆从人手不足的问题,又缓解了宫中和府衙的财政压力。 虽是施国公的寿宴,可那些上了年纪、位高权重的大臣们却不会同年轻的小辈们在一起消遣,施国公另外将几位来贺寿的同好安排在了孤芳台不远处的观澜亭之内。 那观澜亭是这园中地势最高之处,可众览院内风光,自然也能看的见孤芳台上的歌舞,又更为隐蔽,自然最是受到这些大人们的喜欢。 所以在这水榭两边的阁楼之上,就安排了众女眷和一些小辈在此安坐。 待到这些年轻的公子女郎们被施国公府众人引到此处,女郎们看见楼阁之上挂起的洁白素纱,脸上都忍不住飞起了一片红晕。 第八十二章 双殊舞 那处年轻的公子们看见这么多的贵女,也忍不住频频投来打量的目光。 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哪能对这等情爱之事没有丝毫想法呢。 这也是施老太太的主意,雍城里的这些大家族向来讲究规矩,平常娘子都只在闺阁之间交往,除了每年几个较为重大的节日,女郎们少有见外男的机会。 所以每次这各府举办的宴席、雅集就成了这些年轻的公子娘子们难得能相见的机会。 女郎们虽面上都羞羞答答的,可因着面前有素纱遮挡,看向那边楼阁的眼神都十分放肆,就连那些夫人们都忍不住打量看看,哪家的儿郎适合成为自家的东床佳婿。 施家姐妹因为待会儿要献艺,这会儿都下去换衣服了,阁楼之上只剩下施老太太和几位夫人并祁涟留在此处作陪。 施老太太看着这些机灵活泼的女郎们,脸上的笑容一直就没下去过,对着在她身旁坐着的平阳侯夫人寒暄道,“一看到这些年轻的小娘子啊!我就欢喜,今日夫人家的小娘子也来了吧!” 平阳侯柏樾当年也是大夏的一员猛将,后来看贺正有问鼎天下之势,便归顺了他,因为战功彪炳,之后论功行赏之时便被封了侯爵之位。 他的夫人齐氏也被封了诰命夫人,在场中的一众夫人之中地位也不算低了。 齐夫人笑着点点头,指着众女郎之中一位穿着樱粉色衫裙的女子,“那便是小女歆媛了。” 施老太太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瞧了那女子几眼,“貌美贞惠,娴雅秀色,瞧着实在是出色。想来齐夫人教导女儿,也是花了心思的。” 她转过头来,微微靠向了齐夫人问道,“不知今年几岁,可许了人家?” 今日宴席虽是为了左脉之,可瞧了这么多容貌迭丽的贵女,施老太太就不免想起家中几个孙儿的婚事来。 平阳侯府虽门第不如他们,但与施家几位主君同为武将出身,关系上就要亲近几分。 而方才瞧着齐夫人的女儿也是个端庄知礼的,长相也是大方耐看她一瞧就有几分满意,一时就起了心思。 齐夫人闻言一愣,心里先是一喜,又突然犹豫,摸不准是否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可这样的事情向来都是约定俗成,施老太太既然问了这句话,就是有意思同他们府里结亲了。 想到此处齐夫人不免心中一喜,施国公府这几位尚未婚配的公子瞧着都是人品出众,家世又显赫的,不知是雍城之中多少丈母娘心中的乘龙佳婿呢!瞧施老太太这意思,这是瞧上了她家歆媛了。 齐夫人脸上笑意直逼春光,“老夫人过奖了,她可比不上您家中的几位娘子出色,不过咱们歆媛啊!便是有一点好的,就是她孝顺,特别是喜欢您这样和蔼可亲的老人家了。今年十四,还未许配人家呢,也不知她未来嫁的人家能否遇见像您这么慈爱的祖母呢!” 施老太太脸上的笑意就没落下过,她亲热地拉着齐夫人的手拍了拍,“会的,会的。” 闻弦歌而知雅意,齐夫人这隐含的意思便是愿意与结亲的意思了。 只不过最后成与不成,还要看接下来大家挑明了说话。 “我瞧着老太太家中的几位公子都未曾婚配,不知老太太可打算给哪位公子相看呢?” 齐夫人这便是有意试探施老太太要给哪位公子说亲的了。 按照长幼来说,如今婚事也应当轮到施景润了,若说齐夫人最为满意的也是施景润,只不过如今施景润还跟在言大儒身边读书,如若他们府里是打算施景润得了个功名再说亲也是不一定的事。 可下一次春闱要等到三年之后,齐夫人可就担忧起来,他们女儿可没法子等到三年之后再订亲呀! 不过,若是先订亲,等到三年之后施景润金榜题名再举行大礼也不是不可能的。 齐夫人心里越想越是满意,就差马上和施老太太订下施景润同女儿的婚事了。 施老太太眯了眯眼睛,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依旧淡笑,“不急不急,改日我亲自给夫人下帖,那时咱们再详谈可好。” 齐夫人略收了收脸上的灿笑,手中握着的手帕一紧,“一切都听老太太的。” …… 场上的歌舞都跳了两轮,对面公子们那处中间的几处位置却一直无人安坐,这就不免地引起了这边众女郎们的议论。 “不知今日施国公府还请了哪位公子,为何迟迟都不见现身呢?” 男色当前,这些娘子们那里还有功夫欣赏表演,大多时候她们的目光都锁定在对面的年轻公子之中,观察地格外仔细。 “想来应当是府中的几位公子吧!瞧着他们一直都未曾出现呢。” 知道内情的祁涟笑眯眯看着众女郎,“也许会给几位姐姐一个惊喜也说不定呢!” 听见她这句话,一众女郎们都窃窃私语起来。 正当众女郎们议论纷纷之时,缺席之人却终于姗姗来迟,使得这边姑娘们的热情更高涨了些。 上次上巳节相见,祁涟尤自还记得自己曾感叹他穿白衣极为好看,今日的左脉之却穿了一身淡紫色衣衫,露出一点雪白的中衣。 寻常男子穿紫衫要么显得娘气,要么就显俗气,可左脉之却穿出了一种高贵逼人之感, 左脉之好似极为喜欢大袖,领口开得有些低,显出一片雪白的胸膛来,配上他那张神仙似的脸,真有种禁欲般的气质。 而左脉之身旁,还站着一位身穿宝蓝色劲装的男子,他身材高大挺拔,高眉朗目,气质孤傲冷然。 不由地让祁涟表情一怔,他怎么也来了。 来人正是上次与祁涟一同捉拿人贩子的男人,永宁侯府世子元昊辰。 施国公府和永宁侯府并无亲戚关系,不过永宁侯是贺正已过世元后的弟弟,当初一起从北地闯到雍城,彼此之间也有几分交情。 因此今日元昊辰才会出现在此处。 这边施景润正引着两人入座,而众女郎都因为左脉之和元昊辰及几位施府公子的出现而坐立难安。 恰在此时,场中的乐曲之声突然一变。 一群清颜白衫,青丝墨染的曼妙女子鱼贯入场,彩扇飘逸,若仙若灵。 周围不时有花瓣纷飞,似一群女仙踏花路而来,翩然若仙。 台上的女子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 乐声清泠于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笔如丝弦,转、甩、开、合、拧、圆、曲,流水行云若龙飞若凤舞。 伴舞的歌姬们围成一个大圈,分开之时又有两名妙龄少女婷婷立在中央,正是施湘雯与施玉瑶。 她们身着樱粉色金线绣梅花浅金云纹,腰间霞帔落地,淡蓝色衫裙尾散花至足,头梳凌虚髻,乌蓬似云;额心用金粉金箔点五瓣花,流光溢彩。 一双皓腕如雪,玉指纤纤,教人忍不住遐想,若是这样柔嫩如葱段的手划过自己的皮肤该是怎样的一番触感。 随着音乐的流动,两人便随着乐点舞动起来,舞姿轻盈,身轻似燕,身体软如云絮,双臂柔弱无骨,步步生莲般的舞姿,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如潺潺流动的山泉。 飘之若凌云,璇之如回雪。 两人又是一个回旋定在场地中央。 然后朱唇轻启,优美动听的歌声便飘荡而出。 “蕊宫阆苑。 听钧天帝乐,知他几遍。 争似人间,一曲采莲新传。 柳腰轻,莺舌啭。 逍遥烟浪谁羁绊。 无奈天阶,早已催班转。 却驾彩鸾,芙蓉斜盼。 愿年年,陪此宴。” …… 歌声回荡,余音绕梁。 一舞落幕,在场之人皆鼓掌叫好。 施湘雯同施雪柳还维持着最后一个姿势,又唱又舞着实耗费了她俩不少的体力,此刻胸脯还在不停地起伏着,显露出施家两姐妹曼妙的曲线来。 眼见众人的反应,两姐妹不由地相视一笑,真是不枉她们苦练了这许多时日了。 娘子柳腰纤细,不盈一握,歌喉又婉转动听,恰似黄鹂,着实让在场之人惊艳了一把。 就连左脉之也挑了挑眉,看得出这两姐妹的舞功底子着实不差,也算是一个拿的出手的技艺了。 这次献艺,施家姐妹把自己拿手的本领都展现了出来,左脉之虽未出声称赞,可在其他公子的眼中,这样的表演也已算的上惊艳了。 虽不说能名动雍城,可一声才貌双全也是称得的。 看见众人的反应,才施老太太放下心来。 今日的任务也算是达成了。 而在场的其他女郎们,本都只是来这府中做客的,可因为左脉之在场,又见施家姐妹才艺如此出众,自她们出场之后这些公子们眼睛都不曾从她们身上移开过。 心里就担忧从此以后施家姐妹的声名就会将她们盖过了,于是纷纷表示自己也希望为大家展示才艺,美其名曰为施国公贺寿。 一直到了申时初,孤芳台上的乐声才算是真正停歇下来。 施老太太和不少夫人早就因为精神不济去歇下了,可因为在场的女郎们看着都还精神,祁涟也只得一直留在此处招待。 阁楼对面,祁涟能感受到一直有年轻的公子朝着这边打量,这边的女郎们脸上的绯红也未曾退却过。 不过左脉之和元昊辰两人倒是一直不动如山的,连眼峰都不曾往这边扫过一眼。 歌舞结束之后,左脉之是最先离席的。 今日他算是国公府的贵客,因此施景润一直在旁作陪。 “左湙兄,坐了半日想必你也乏了,不如我将你安排到孤芳台后面的阁楼上休息一会儿吧!”两人并肩走着,施景润见左脉之面容有些懒散便提议道。 左脉之闻言停下脚步含笑看他,“景润兄如此一说我倒确实觉得有些乏了,那便有劳景润兄帮我安排了。” “这是什么话,左湙兄今日来府上做客,这本就是我身为主人应当做的。”施景润笑容温和。 左脉之跟着施景润走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一处阁楼之上。 此处临近有翠竹环绕,曲径通幽,平常除了洒扫的下人也少有人来,正是个休憩的好地方。 施景润见左脉之歇下,吩咐家下的侍从在楼下守着便离开了。 这厢,一众女郎急急地追了左脉之出来,怎料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连施景润也没见到。 大家找不到人,施湘雯就猜测,“许是哥哥带着左公子游园去了。” 这座公府在前大夏朝之时是一位高官的住处,因那官员深受祁云崇的信任,位高权重,聚敛了大量财富,而他所住的这处院子,也是花费甚重,自然也修建地十分精巧雅致。 园内亭台楼阁玲珑精致,池馆水廊清幽秀丽。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花园锦簇,剔透玲珑。后院满架蔷薇、宝相,一带水池穿院而过,溪流两岸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焖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合为溪流,最终汇入曲江。 移步换景,步步可见园林之美,也算是施国公府里相当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施湘雯为众位女郎介绍之时,语气之中难免流露出几分自豪,这城里可没几家人的园子能比得上她家的。 “那湘雯,能否也带着我们在你家园子里转转呢?”一位女郎亲昵地挽上施湘雯的手臂笑嘻嘻地开口询问。 探花寻径,若是在这绿树红花的掩映之中偶然碰到自己的心上之人,能借着这府中美景交谈一二,那岂不是美事一桩。 “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施湘雯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对着那女郎说道。 在场的一二十位女郎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玩儿到一起的,既然决定游园,那便纷纷与自己的好友结了伴,反正沿途都会有施国公府的下人照看着,也不用担心迷路。 第八十三章 探底细 在场的贵女们祁涟今日虽都认了个脸熟,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交心的也少,她自己也认得清楚,所以就没有强自去凑那热闹,在施湘雯院子附近的阁楼上随便找了个厢房小憩了一会儿。 施雪柳新给她配的小丫头金枝一直守在门口。 这小丫头年纪还小,也不似云香和云霞那般心眼多,虽有些事懵懂了些,但祁涟用着还算顺手。 这些后宅伺候的小丫头,有些时候笨点儿也没什么,最要紧的是听话。 说是休憩,可以左脉之的性子来讲,又怎可能在施国公府安稳地睡着呢!不过是一个支开施景润的借口罢了。 他在房中假寐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推门出来了。 守在门口的左全见他出来,很自然地问道,“公子,咱们现在离开吗?” 左脉之抬手,“不必了,既然施二公子说了晚上还有安排,那便不急着离开,咱们在这院子里随便逛逛吧。” “公子,在别家做客咱们如此是否不太妥当,不若还是先让人通报施二公子再说吧!”左全道。 左脉之叹了口气,转过头来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严肃刻板的左全,“你这个木头性子,真是不若左安有趣。” 左全面色平静,连眉峰都未曾动一下,“为公子做事,不需要有趣。” 虽他同左安是同胞兄弟,但两人性子实在差得太多,一个性子跳脱,另一个又过于呆板。 左脉之脚步顿了一下,想想没什么话可反驳他的,于是又继续迈步了。 途中遇见府里的下人,被告知今日来的公子和女郎们都去游园了,左公子尽可自行在这府中游览。 左脉之好奇询问那人怎么认出他的? 那下人也是机灵,虽以前未曾见过左脉之的样子,可南烛公子的名头在这城中虽不说是家喻户晓,可对于这些权贵家的下人来说那是绝对铭记在心的。 只说道,“小的早就耳闻公子风采决然,只见今日这府中长得最好看的公子,又有通身的贵气,那便一定是公子您了。” 左脉之朗声一笑,吩咐左全赏了几颗银瓜子给那下人。 祁涟歇息了小半个时辰,又换了衣裳这才准备去寻施湘雯和施玉瑶。 她领着语嫣和两个小丫头穿过一条花木遍布的小径,正说着话,就见前头转弯处露出一片嫩黄色的衣角来。 在那嫩黄色的衣角紧挨着的地方,又是一片淡紫色的衣角,瞧着颜色极像是今日左脉之身上那件衣袍的颜色。 祁涟心里一下就反映过来,这定然是碰到哪家的女郎在这儿同左脉之表达钦慕之情,正好被她们姐妹看见了。 此处本就隐蔽,细微声响都会被人察觉,祁涟心知此时若再退回去也来不及了,就只能领着语嫣硬着头皮走过去了。 那女子背对着姐妹二人犹在滔滔不绝,倒是左脉之早早就发现了两姐妹的身影,眼神之间略显玩味。 “……不知公子平日里可看什么书吗?近日里我看了鹤洲先生的《墨竹记》,倒对里面描写的花木修剪的方法有些疑惑,公子可否……” 听得出来,这位女郎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同左脉之搭话,但面对心上人之时,还是有着常人没有的勇气,能如此既尴尬又顽强地将话题继续下去。 虽然祁涟不介意一直在此处听壁脚,可已经被人发现了那便有些不好意思了。 祁涟正不知该如何出声表明自己的存在,左脉之倒是直截了当地将这份僵局打破了。 只见他装做偶然发现祁涟姐妹的样子似的,眼神之中充满了许久未见的惊喜唤了声,“衡大娘子。” 祁涟能清晰地看见那女郎身子突地一僵,然后像是受惊般的小兔子一样转过头来,发现祁涟和语嫣,脸突然就红了,又飞快地转了过去。 “左公子,我……我先走了。” 说完身形就像兔子一般灵活矫健,霎时便从祁涟几人面前消失了。 女郎脸色绯红似三月桃花,瞧着倒别有一番趣味。 左脉之望着那女郎消失的方向,眼神转过来看向祁涟。 她分明地从他眼里读出了一丝留恋不舍的意味来,既然不舍,那又何必出声打断呢! “衡大娘子,既然咱们有缘在此处相遇,不知可否麻烦你带我游览一番这园子呢!”左脉之双手抱在胸前做了个虚礼,眼里满含笑意。 祁涟心下一哂,此处又无别人做什么要装得两人才初识似的。 不过既然他要装,那祁涟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同样向他回了一礼,“左公子客气了,您今日来府中做客,那我自然是要尽地主之谊的。” 左全虽是第一次见祁涟,可在左安嘴里他已经知晓了不少这位衡大姑娘的事迹,知道她同公子一定有话要讲,于是非常自然地将他人与两人隔开。 金枝和银桂带着语嫣在前面走着。 祁涟见到左安心里也挺开心的,毕竟他虽然跟着左脉之做事,可来雍城的途中实在帮了他们姐妹不少。 正要打招呼她便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面前这人虽然长得同左安一样,可两人却有不少不同之处,最明显的差别就是左安那性子,面前的这人实在一点儿都没表现出来。 若是平日里,他早就一张爱开玩笑的脸凑上来了。 “这是左安的同胞兄弟左全。”左脉之向她解释。 祁涟点头表示明白,左安也只是面色如常地向她抱拳算是见礼了。 之后两人便沿着小径走着,祁涟向左脉之细说了这段时间在国公府的发现。 其实也并没有可说的,闺阁女子哪有那般惊心动魄的日子。 施国公的书房是府中重地,平日里都有人把守,祁涟一个外人,又怎么可能轻易靠近呢! 说话间两人走至一处溪流湍急之处,此处落石摆放崎岖,流经的溪水便因地势的原因流淌速度极快,使得此处水流拍打石头的声音格外地明显。 隔着溪流不远处是一片花丛,并不高大,越过那处便能看见施国公的书房了。 草丛稀疏,不易藏人,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被门口把守的侍卫发现。 “公子放心,我会尽量找机会进去看看的。” 祁涟心中也着急,也想尽快知道霓族人的下落。 左脉之抬头随意地扫视了一眼施国公的书房道,“不急。这事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之事,娘子初到此处,咱们徐徐图之便是。” “映之过段时间就要进千秋书院读书了,不知大娘子可有何打算?”他转头又问。 祁涟眨了眨眼睛,一时竟不知道他话里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说明他出了多少力吗。 祁涟瞬间明了,“听爹爹说映之能进千秋书院多亏了公子的帮助,语璇在这里多谢公子的帮助了。” 左脉之摇头,进而问道,“这城中不少贵女如今都在惊鸿书院读书,大娘子难道不想去吗?” 祁涟一怔,未曾想到左脉之竟然还会关心她读书的问题,心里倒是十分意外。 不过他既然能主动问起这事,难说左脉之心里就打着什么算盘。 “我听说惊鸿学馆里的女学生都是朝中一二品大员家中的娘子,爹爹不过礼部一侍郎,恐怕是没这等福分了。”祁涟想了想道。 左脉之看了她一眼,“惊鸿学馆招女弟子也不是只看重家世的,若娘子天资聪颖,有读书的天赋书院自会录取你的。” 说罢他又朝她靠近了一些,我在学馆附近有一处书舍,娘子若是能去读书那日后咱们见面也算方便了。读书的事我会帮你的。” 祁涟懂了,左脉之的意思就是这惊鸿学馆她必须去了。 “我明白了。”祁涟垂眸回答。 两人正说着话,却不料那边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施国公和一个下属模样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遥遥相对的左脉之和祁涟眼神之中闪过一抹惊讶。 不过他很快掩去了这抹惊讶,从书房门口走到了与两人隔水相望的地方。 左脉之朝施国公一拱手道,“国公爷,晚辈有礼了。” 祁涟也行了一礼道,“国公爷。” 她虽名义上算得上是施国公的外孙女,可祁涟自认为还没有脸皮厚到如此程度,因此也只能跟着左脉之一起唤了声国公爷。 施国公朗笑一声,“贤侄客气了,今日过府赴宴可还满意?” 左脉之展颜一笑,“多谢国公爷盛请款待,今日看见贵府娘子如此高超的舞技真是让晚辈觉得三生有幸呢!” 祁涟瞟了他一眼,这人真是……今日施湘雯和施玉瑶跳舞之时她可是看得分明,虽他视线大部分都落在两人身上,可眼里却没有什么惊艳的神色。 施国公哈哈一笑,“都是些小妮子平日里无事胡乱练的,贤侄觉得满意就行。” 他又转向祁涟,“你便是立轩的大娘子,叫语璇的丫头吧!” 他笑容虽显得慈祥,可眼里却尽是审视。 以前倒是未曾多注意过这个小丫头,今日见了,却觉得这丫头看着怎么也不像是个自小在乡下长大的样子。 祁涟装作害羞似地将头埋地低低的,“是的。” 与施国公四目相对,她心里就不免有些心虚,施国公能从边关一个小小的守将爬到今日国公的地位又怎可能是个心思简单之人,会不会他就会看出她同左脉之关系的不一般。 “不知贤侄怎会和这丫头在一起呀?”施国公又笑看向左脉之。 左脉之轻笑一声,“晚辈午歇刚醒,刚出阁楼便遇见了衡大娘子,听闻今日赴宴的公子们都去游园了,因不熟悉这府中花园的路,就请了衡大娘子代为领路。” 施国公似有所悟,“原来如此。” 两人之前相识这事他是知道的,却没想到他们这般熟识。 左脉之看着他一拱手接话道,“既然国公爷还有正事,那晚辈就不多叨扰了,这会儿去那园中多认识几位女郎才是正理儿。” 语气之中略显轻浮,倒是和他流连花丛的名声极为相衬。 两个男人眼神之中交换过一些男人自然就懂的眼神,施国公忽然就朗笑了起来对着左脉之说,“哈哈哈,贤侄果然是个性情中人。” 身后,施国公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不由地眯了眯眼睛,如此看来他这个便宜外孙女和左脉之的交情可是不一般! “丰城。”施国公站在原地突然就道。 “国公爷。” 话音刚落他身后突然就出现一个灰色劲装的男人,面容朴素,五官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这样的一张脸最是不容易被人记住。 “派几个人时常跟着那小丫头,看看她私下里都干了些什么。”施国公吩咐。 “是。” 瞬息之后那人又消失不见。 而祁涟同左脉之这边,话别了施国公之后两人一直都未曾出声,一直到两人穿过一处垂花门来到另一个院子,左脉之才开口提醒祁涟。 “施国公可能已经注意到你了,以后在这府里做事之时小心一些。” 祁涟也是面色有些严肃,沉默地点了点头。 …… 一直到金乌西沉,施国公府处处挂上了灯笼,府内都未安静下来,反而越发喧嚣。 施景桓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若论吃喝玩乐,那国公府里没有一人敢说比他还在行。 他不是读书和做官的料,平日里薛夫人为了他的前途可没少操心,这次宴请亲眷和通家之好,薛夫人为了能让施景恒在他人面前长长脸,可是特地请了施老太太恩准将晚上宴席安排这事交给施景恒的。 而施景恒也是拍胸脯向他母亲保证了的,一定会将这次的事情办好,让别人也看看他施景恒也不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 那日薛夫人看他如此自信,不知道多高兴呢! 平日里这些夫人郎君们都喜欢看些歌舞表演,这样的节目虽说排演得赏心悦目,可看得多了也就甚为无趣,年纪大了尚且沉稳一些,可年轻人就喜欢些刺激的东西。 第八十四章 兄妹逢 下午的节目看得施景恒昏昏欲睡,可到了晚上他就精神起来了,这可是他的主场。 他请了平日里爱消遣那处的杂技班子来表演,又有投壶、行酒令等耍乐的玩意儿。 如今乾国的风气,还是走的雅正之风,而今日这些杂耍卖艺的东西在那些大家面前只能算得下九流,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 这些上流圈子里的青年们平日里少有接触,猛然一见也就觉得新鲜了。 这些表演之人虽都是些贱籍出身,可为了糊口,在这些技巧上面花的功夫可不算少,表演实算得上精彩。 今日的晚宴留下的就都是些年轻的公子小姐,再加上夜色之下,总能激发出人们内心的那些旖、旎,所以晚上的众人好似也比百日放得开些。 晚宴照旧是摆在孤芳台的,公子和贵女们分坐在阁楼两边,白日的纱幔已经撤去,各自的脸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了。 最近天气暖和许多,因此桌案之上多上的是些冷食。 施景恒更是在男宾和女眷这边都上了酒,公子这边的都是些酒劲儿十足的,而女眷们这边的就是些酒味很淡的果酒,既能过瘾,又不会担心喝醉。 女郎们都十分好奇,不少都尝试了这些在家中从未喝过的酒。 有些觉得好喝便多饮了几杯,脸上免不了就都挂上了红晕。 这样娇羞的女儿家姿态,就更让那些公子们着迷了。 祁涟也多饮了几杯酒,脸上就感觉有些烫人,她不喜这里过于暧\/昧不清的氛围,便到了附近的花园里吹风。 却不知道风助酒势,冷风一吹,脑子却更加迷糊起来。 出来的时候又没带着丫头,害怕会出现什么意外祁涟就打算回去。 却不料她刚转身,就见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她身后遥遥地望着她,是施景润。 看他脸上的晕红,想来也是多饮了一些出来清醒一下的,太子哥哥向来酒量不佳,这点祁涟一直都是知道的。 祁涟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弗正哥哥。” 他们现在都在施国公府中,就算四下无人,那个称呼她也不愿意,也不敢再叫了。 如今早已换了天地,大夏也已经亡了,祁涟无比清晰地记得这一点。 施景润看见祁涟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里只觉得庆幸,庆幸在这样一个陌生的时代还能有一个人守着与你同样的秘密,他们可以互相倾述,不至于让他把所有的事都闷在自己的心里。 那日在曲江河畔,兄妹两个都发现了对方,可如今两人身份早已大变,私下里见面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总算拖到了今日,才算是凑巧有了说话的机会。 祁云锐,字弗正。 生于建元四十三年,屈己而纳谏,任贤而使能,恭俭而节用,宽厚而爱民。 百姓爱戴,功高震主,后皇帝受奸臣挑拨,又忌惮太子威望,遂以叛国之名杀之,卒于玄正十七年秋后。 后世谓之,万灵秀,百夫持。万卷精,多才克。诗可兴,笔馀力。人之望,邦之直。 那时的她被困深宫,只听说太子哥哥被斩首之时全城的百姓都去送行了。 而他那昏聩无能的父皇,只能抱着被子缩在后妃的榻上瑟瑟发抖。 虽祁云崇昏聩不堪,多被世人唾骂,但后世这人对这位仁心仁德的太子却多有褒奖,只可惜年寿不永,也羽翼未丰。 如此心怀天下的太子哥哥幸好没有死在大夏亡国之时,若是亲眼看见那些大夏百姓被战火摧残的模样,那他的心底该多么自责呀! 一个本就摇摇欲坠的王朝,偏偏有这样一个心怀天下的储君,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不过好在他如今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们兄妹也在这般机缘巧合之下再次重逢。 施景润看着这个前世他无比心疼的妹妹,大男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疾步走过来拉起祁涟的手,另一支手忍不住地抚上她的脸,这双琉璃一般的眸子,真是让人怀念呀! “祁涟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到了这里的?又是怎么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的。”他急急地询问,不似时常那般淡然。 他刚成为施景润的时候,施家还在祖地,那时乾国刚刚成立,他就从身旁人的只言片语当中知道了大夏已经早亡国的消息。 虽然痛心,也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局。 只不过听到涟漪公主殉国之事,心里才真的是痛彻心扉。 施景润身在施国公府里,知道的自然是那些普通百姓不会得知的真相,也清晰地记得那人是如何告诉他祁涟死之前所遭遇的一切的。 他恨,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懦弱,若是他如同大夏开国太、祖那般雄才大略,行事果决,那或许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他甚至去过凉州城祁涟的墓前,跪在她的墓前,只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祁涟笑着,“我也不知道,不过在凉州城睡了一觉,醒来就已经成为衡语璇了。” 她不愿意同太子哥哥详说她受到的苦难,如今想来虽于她来不过半年时光,但那些事情都好像是发生在上辈子那般遥远。 果然,岁月会冲淡一切的痛苦。 看着她平静的微笑,施景润便知道祁涟早已不是他记忆当中手指被划破个口子都会疼上半天的小丫头了。 “不说这些了,那哥哥呢!”祁涟眼眸含星地看着他。 施景润平复了心中起伏的心绪,“哥哥也同你一样,好像不过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已经成了施景润。不过那时我年纪还小,大夏也早就不复存在,我也做不了什么。“ 他看向祁涟眼里都是欣慰,“不过,我们兄妹二人如今还能相聚也算是得上天眷顾了。” 今夜星光明亮,星河都映射在她的眼里,璀璨夺目,“是呀!虽然后此生都要怀着这个秘密活下去了,可以后也有哥哥可以依靠了。” 都是一家人,施景润自然也知道施雪柳是什么样的性子,虽算不得折磨,可祁涟在衡府估计也过不了舒心的日子。 “放心吧!以后有哥哥在,我绝不会再让你受苦的。“施景润抬手覆上她的肩膀保证道。 兄妹两人又谈起前世相处过的一些过往,那两颗因分离而渐渐疏离的心好似再次靠近,也不似方才那般陌生。 施景润突然向祁涟询问,“那你和左脉之?是不是他也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 近些日子他总是在府中能偷听到她和左脉之的一些流言。 他死的时候还太早,那时的左脉之还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孩童,可他却一直记得的,霓妃和乐怡郡主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而今两人关系又如此不一般,施景润心中难免就会有此猜测。 祁涟摇头,垂眼看向脚下青石小道上的纹路,“在来雍城的路上相遇的,不过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如今我和他联手就是想从施国公那里知道如今霓族的下落。” “霓族?”这些年他从未听说过他们的消息。 祁涟道,“就是我舅舅他们,左脉之说当初贺正派了施国公去剿灭霓族,如今若想知道他们的消息,也只能从这里入手了。” 施景润恍然,“所以你才会选择来到雍城,进入衡府就是为了知道如今霓族的下落。” 祁涟点头承认,“是的。” 霓族虽然弱小,但霓族之人却有不少独特的能力,当初的霓妃还能窥伺天机,预知未来。而霓妃正是因为预言了大夏会在他父皇手上灭亡,才会被盛怒的父皇下令处死的。 想到这些,施景润也能明白为何贺正要选择灭掉霓族了。 有这样的能力,如果不能为他所用的话,那唯有毁灭才是最万无一失的。 “祁涟别怕,哥哥会帮你的。”施景润说,毕竟霓族当初也是大夏的附属族群,他身为大夏太子,也不忍心曾为他们祁氏出过力的人最后得到这样的后果。 他如今是施府的二公子,整个家族都对他十分器重,这些他十分清楚。 所以若他出力帮助祁涟,那得到霓族的消息可能也会更加容易。 祁涟眼睛笑得像个月牙,“我自然是相信哥哥的。” “好了,咱们便不说这许多让人不开心的事了。”祁涟像小时候那般扯了扯施景润的衣袖。 她状若天真般地问道,“既然咱们都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那哥哥你就没有想过我们或许能重建大夏吗?如今你身在施国公府,你的父亲府中的二郎君又掌着西北的军权,我们杀了贺正,推翻乾国,哥哥你就能登上那个位置了,自此天下都是你的了。” 施景润苦笑,“祁涟,我知晓你一直信任哥哥,也希望我成为一位明君。可我却已经明白大夏已经回不来了。且如今又过了这么些年我才明白,我心中所一直向往和追求的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而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 “贺正如今看来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我坐不坐上那个位置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当初太子的身份或许对别人来说是一种荣耀和身份,可对我来说,卸下了这个担子我也感到轻松不少。以后,咱们就忘记大夏吧!” 祁涟放下心来,她方才说出那样一番话,也不过是试探施景润一番罢了。 毕竟人都会改变的,何况又经历过他们这样离奇的经历,那人生更是无法预测了,谁也不能保证都能如当年那般赤子之心。 她如今实在是欣慰,太子哥哥还是当年那般模样,一点都未曾改变。 她看着施景润,心里默默想着:太子哥哥,若你生逢盛世那你定是个明君,是个守成之君,可你不幸做了父皇的孩子,便不可能在乱世成为一个英雄。 她虽然从不推崇似左脉之那样心思狡诈之人,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在那样的时代,他那样的人才能活得像自己。 眼看已经接近子时,茗修这才发现施景润已许久不见人了,心里一边儿着急,一边急匆匆地出来找人。 祁涟听见远处传来他的呼喊,也知道两人今日不宜再多说便道,“哥哥你先回去吧,今日咱们已经出来太久了。” 施景润也知今时不同往日,两人身份再不相同,连私底下的见面也要避免被人发现,心中不由地升起一股无力之感。 他转头看了远处灯火辉煌的孤芳台一眼,强压下心中的那份不适对祁涟道,“那哥哥便先离开了,祁涟你放心,过段时日待我将一切安排好了,以后就能时常同哥哥见面了。” “好。”祁涟笑答。 一直到施景润走远再看不见他的身影,祁涟便也准备回府休息,却没想到一转身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立在她身后。 “左公子?”那人的脸被树荫遮挡看不真切,瞧着身形有些熟悉,祁涟好奇出声。 “是我。”那人启唇,又向前走了几步。 随即他那张神仙似的脸才从阴影之中显现出来。 祁涟抚了抚胸口,原以为他早就离开了,却没想到还会出现在这里。 祁涟迅速转身看了看四周,见没有其他女郎,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你好像颇不愿意别人看见我同你站在一起?”左脉之平静的语气里总有种奇怪的意味。 祁涟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左脉之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若是被人发现他们俩私下里来往,她身上的那张皮估计都要被人给扒了。 “怎么会。不过如今我俩在这城中已经有了不少流言了,见面之时还是尽量避开别人的视线好些。”祁涟道,她可实在有自知之明,如今她的身份和相貌,是绝配不上左脉之的。 “方才你是和施景润在说话吗?好像看起来颇为熟稔。”他又走近了一些,能将祁涟脸上表情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祁涟虽已猜到左脉之或许已经站在那处很久了,但一时却也想不出该用什么样的借口同他解释她和施景润的关系。 最后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了,打死不说就是。 第八十五章 美人计 “他是我名义上的二舅舅,路上遇见了寒暄几句也算正常吧!”祁涟非常光棍地回答。 左脉之眼底更加深沉,扯着唇角笑了笑,一副根本不相信的样子,“是么,寒暄几句便说了小半个时辰么。” 祁涟心里吃惊了半晌,左脉之到底是何时就已经到了那处! 又或是他练了什么高深的功夫才能将呼吸隐藏地如此之好,让她和施景润都没有发现。 不过,看左脉之的反应来看,他应当是没有听见两人说话的内容的,要不然他现在就应当质问她到底是谁了。 索性说了番半真半假的话,“前段时间我那继母因为一些小事将我罚跪了祠堂,刚才与施景润偶遇他便宽慰了我几句。在国公府中,这位二公子可算得上是个可认真交往之人,我就想着若是能同这位二舅舅搞好关系,以后或许能为我们的事提供一些帮助。” 左脉之听了她的一番言辞没有言语,只是那双深沉的眼睛一直看着她。 祁涟有些不自然,但也并不在意他到底相信了与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两人虽是合作关系,可她并没有将自己的事都尽数告知的义务。 夜已经深了,她此刻只想尽快回去休息。 “过段时日我会将圆春送来。”左脉之收回视线,又提起了另一遭事。 祁涟迈动的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喜悦,她压低了声音问,“圆春现在怎么样了?” 左脉之偏要卖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事情果然如左脉之所说那样,离宴席那日过后没多久衡立轩就让了她和语嫣去惊鸿学馆考学。 虽说是要先考试,可因着施国公府的面子再加上左脉之也从中使力,祁涟和语嫣轻松地就通过了,下个月便能和施湘雯两姐妹一起去读书。 施雪柳如今对她也客气多了,虽然每次见面总少不了恨不得杀了她的眼神,可只要不做什么实质性的事那祁涟就也不甚在意。 自从映之去了千秋书院,这日子就像是过得飞快。 祁涟和语嫣入学惊鸿学馆,一切也就像是步入了正轨,平静得很。 虽说那日祁涟一句无心之语,说了施雪柳罚她跪祠堂之事。 当时本是随口一提,可左脉之却将这事放在了心上,回府之后便派人查探。 他相信祁涟的本事,这些事情能够自己处理,可听见她被人欺负心里却总免不了关注,他自己也不知何时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衡大娘子也算是可怜,那施雪柳做娘子之时脾气就不算好,也是个善妒的,他们姐弟几个无权无势在那府里,肯定是会被欺负了的。”左安知道后不免就同情了祁涟几句。 可转眼手下人传来的消息就让左安闭了嘴,这哪是需要他们照拂的弱女子呀!这是个女英雄吧。 不过,利用他们家公子来造势这可真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事呢!至少左安自己是不敢的。 “虽她不会被人欺负,可身边总是要有个我们的人才好,以后那边的消息也好传递。”左脉之沉吟说道。 “可是公子,咱们同衡府非亲非故如何安排人进去呢?”左安犯了难。 那里面可都是施国公府的人,左安看着左脉之若有所思的模样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公子,可否……通过衡大人将咱们的人送进去?” 左脉之摇头,“这虽是个好主意,可暂时还不行。如今他虽然同我们交好,可到底还是施国公的女婿,若不能给他足够的利益,他绝不可能轻易倒戈。就算通过他,那也不能是我们来开这个口!” 左安不解,“那谁来开口呢?” 左脉之挑眉看向左安,“人都是欲望的动物,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存在,人人都会有欲望和弱点。” 而衡立轩在左脉之看来,简直满身都写满了弱点和欲望。 话落便抬步便走,留下身后左安一头雾水。 人总说世事无常,又道计划赶不上变化。 左安冥思苦想如何能将他们的人安插进衡府,转天就和左脉之在平康坊遇见了衡立轩。 若说这城中嫁了人的妇人最讨厌哪里的女人,那一定是非平康坊莫属。 这些住在平康坊的下、贱胚子,简直是京中一众妇人唾骂的典范,因偏偏家中的男子们却最爱往那种烟红酒绿之地钻,就让这些妇人恨得咬牙切齿了。 左脉之风流名声在外,自然也是这里的常客。 当初祁涟见到过的兮娘,便是这坊内清月楼的头牌花、魁,平日里却不是等闲人想见便能见的,不过像左脉之这等,人人都想引为入幕之宾的人,那就不在此列了。 “未曾想伯父竟然也喜欢到这处来消遣。” 两人偶遇时左脉之还一副吃惊模样。 那一脸颇不相信的语调让衡立轩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然。 朝廷上下各阶官员之中平日来这里的人不少,可被晚辈看见却总有种做了亏心事被发现的感觉。 好在左脉之从不做让人为难之事,惊讶、不敢置信仅是一瞬间的事,之后就盛情邀请衡立轩去了一方清幽雅致的小院儿。 衡立轩对待左脉之的心情一下便从不自在变成了‘哟,原来是同道中人’的感觉。 衡立轩年纪虽大,可见识过的、玩儿过的花样确实没有左脉之见识的多。 他平日里虽来,但碍于身份再加上自诩读书之人,去的便都是些清院儿。 这里面的女人长得不算这平康坊最出彩的,可身上有几分才气,且心里都有些清高轻易不肯委身于人,伺候人之时还总要端着点儿架子。 若是那些手里没什么银钱的男子见了,少不得暗骂一声‘当了biao子还要立牌坊’,可架不住的是这些自诩清高的大人们还就喜欢欲迎还拒这一套。 见来人是左脉之,两人被院里的妈妈恭恭敬敬地引入一间雅舍,随后便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端着几盘下酒的小菜进来放到了面前的圆桌之上。 “来伯父,我先敬您一杯。”左脉之端起酒杯向衡立轩说道。 衡立轩是第一次来这里,交谈之间难免对新的环境有些好奇,眼神向四周打量过好几眼。 左脉之唇边一直带着丝浅笑说道,“伯父别急,待会儿不会让您失望的。” 衡立轩饮了口酒,脸上笑容既克制又期待。 左脉之话音刚落,就有乐曲响起,那乐曲不似中原的曲调,有种奇怪的旋律,节奏活泼鲜明,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欢快。 便有两名头戴面纱,戴着闪亮首饰、身材高挑、美若天仙的女郎鱼贯而出,伴着曲调在堂屋之间妖娆地扭动起来。 衡立轩哪里见过这般香\/艳的场景,那两个异域女人虽用面纱挡着脸,可身上露出的皮肤比遮住的还多。 肌肤雪白,丰xiong细腰,特别是那腰腹间的一抹雪色,加上肚脐之间璀璨夺目的红宝石脐环简直要晃花衡立轩的眼睛。 不过他眼神之中虽有欣赏,但却未到失神之态,甚至其间还有心情与左脉之谈论一下如今时常在乾国出现的胡人。 于是左脉之一瞥便知道了,这位衡大人不喜欢这个调调的。 他使了个眼神,那两个异域舞女便很快退了出去。 立刻又有两个小丫头抬着一扇屏风进来,放在窗户和圆桌之间。 窗外皎洁的月光洒落进来,将窗柩之上的树枝影子也投在了上面。 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子,婀娜款款地抱着琴坐到了屏风之后,她的影子投落在白色的屏风之上,显出惊艳的轮廓。 轻拢慢捻,琴声骤起。 乐声松沉而旷远,让人起远古之思,吟猱余韵、细微悠长,时如人语,可以对话,时如人心之绪,缥缈多变。 这女子的琴技高妙,不过寥寥弹奏几段,便已让周遭之人完全沉浸其中了。 而琴声响起之后,衡立轩就无心与左脉之攀谈了,一双眼睛紧锁着屏风之后的女子。 过了许久,随着琴曲的结束,那女子缓缓起身,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 “妾身明月,见过两位郎君。“声音也是柔媚天成如同天籁。 女子侧挽的发髻间缀着花朵,几缕青丝自然地垂在饱满的脸颊边,增添些许柔情;流转的眼波里有试探、有惊讶,但更像黑洞直把人吸进去,眼角那颗泪痣尽显风情;朱唇轻启,似笑未笑,透出来的是婉约大气。 左脉之视线扫了衡立轩一眼才看向明月,“娘子的琴技不错。” 明月抬眼看了左脉之一眼,脸上没有寻常女子得了赞赏般的欣喜,颇为平静地笑了下,“公子过誉了,与公子相比妾身这点微薄的技艺实在不算什么。” 衡立轩也是听人说过左脉之擅长音律这事的,不过他从未亲耳听之此刻也就无从比较,不过明月一介风尘女子,她的琴声之中却没有风月场之中惯有的靡丽,却有一丝风骨就让衡立轩刮目相看了。 他看了明月一眼,“娘子能否再弹一曲。” 明月水汪汪的大眼又转向衡立轩,唇边荡出一模勾魂摄魄的笑容,微微俯身应“诺”。 衡立轩被那缠绵的眼神拂过,呼吸竟然有些急促,心跳比平常都要快了几分。 他不自然地端起面前的酒盏,像是在掩饰什么,可那眼神却什么都暴露了。 明月抚琴时垂着眼不为周围所动,大红大紫的衣裙在她身上,反倒衬得她妩媚又清冷。 她的美是一种艳而不俗、媚而不妖,把端庄与风情两种看似矛盾的特质完美融合,始终不疾不徐,从容不迫。 衡立轩看得如痴如醉。 左脉之笑笑,找了个借口,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 这处院子的主人无人知晓,但却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其间的女子大多都是些前朝官员和如今那些犯了事的官员家眷,这些女子本就出身大家族,就算是一朝沦落,可身上的才情和气质却不会随着他们家族的败落而消退。 反而有些女子遭逢大难,身上更多出了一些岁月洗练沉淀之后的气质,这便是那些出身底层的女子比不了的。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所以这些女子,可不是讲究靠美色打动男子的,而是要长久的依靠。 而这里的主人,也靠着这些女人,在乾国官场之下串起了一张无形之网。 “公子,这衡大人……?”一见左脉之出来,左安就迎了上来眼神带着询问。 左脉之对他点了点头,左安就什么都明白了。 “啧啧,看来这明月娘子还是厉害呀!”左安又朝那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转脸又换上了一丝可惜之色。 这明里暗里的垂涎明月娘子的人可不少,却就这么便宜了衡立轩了,“公子,这会不会有些大材小用了?”左安问。 本是为那些大人准备的,最后却给了衡立轩这个四品小官。 左脉之淡淡道,“有用无用不是看现在。再者说,明月也帮我们这么多年,是时候给她找个归宿了。“ 时光荏苒,很快就到了五月。 这期间国公府风平浪静,施萃华的事情也再无人在城中提起,早就被人忘了个干净。 反而施家两姐妹的人才相貌到像是一阵风一样地,传遍了这城里的大户人家。 且连着来了好几家想要与施国公府结亲之人,只不过都被施老太太挡了回去,如今这些人她倒是暂且有些看不上。 最近城中闹得风风雨雨的又是另一遭事了。 前些日子,皇帝派了三皇子贺琪去陇西赈灾,朝堂之上众官员都以为这便是中意三皇子继承大统的意思。 施老太太和施国公心里还暗自欣喜了一段时日,却不料自三皇子去了陇西之后,皇帝又陆续给剩下的几位皇子都派遣了差事,且颇为重要。 这样的一番举动,让那些准备投靠三皇子的官员们顿时打消了想法,却也更加摸不着头脑。 局势如此地不明朗,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本来暗潮汹涌的朝堂,水又被搅得更浑了。 第八十六章 龙舟会 这朝堂之上,派系林立,各自之间又关系复杂。 虽大家明面上都是皇帝的臣子,可私底下谁没有自己的小心思,各自也有看好的对象。 毕竟从龙之功的好处可是说也说不尽的。 贺正如此的一番举动,让本来看着风平浪静的朝堂局势一下子就起了波澜。 这般情形,每日都在后宅的祁涟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她在惊鸿学馆读书,有时也能从各家女郎闲谈时的只言片语之中了解一二,最近朝中局势不太明朗。 施老太太见此也只能静下心来,吩咐人准备起施萃华的亲事来。 闹了两月终于是消停了下来,施萃华如今已能安心地在闺房之中绣起自己的嫁衣了。 只不过还是不能出院子,平日里施湘雯和施玉瑶常会去看她。 “如今看着萃姐姐的样子,我可真有些担心。”施玉瑶右手撑着下巴颇有些担忧。 “不是说这些日子萃华姨母已经跟着薛夫人学管家了吗?想来姨母对这桩婚事也是极为上心的。”祁涟道。 两人自前次就落下了嫌隙,这段时日祁涟也没有跟她们一起去看施萃华,可那边的情况也一直能从施玉瑶嘴里听到。 施萃华要嫁的是个富商,过去之后成为当家的夫人势必要学会管家,有些事例如买卖之时也要熟悉一二。 因薛夫人本就是商户出身,于生意之上也有几分自己的见解,跟着她施萃华也能学到点东西。 “正是如此,可我还是担心,若是五姐姐嫁过去之后姐夫对她不好该怎么办。”施玉瑶叹气。 施湘雯劝慰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女子的婚姻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不过她是咱们国公府贵女,算是低嫁,就是看在大伯的面子上,五妹妹也绝不会轻易受欺负的。” 施玉瑶“唔”了一声。 “与其担心五妹妹,到不如想想你端午的功课怎么完成吧!“施湘雯打趣她。 端午节本是件高兴的事,可偏偏夫子在端午放假之前布置了一个作业,要让每个学生作一篇端午记文,对于向来于文章之上不太擅长的施玉瑶来说,可是一件头疼之事。 施湘雯的文章是早就作好了的,只有她还未动笔。 今日在这处,就是施玉瑶请了施湘雯同祁涟来帮她想办法。 可这事儿她俩最多为她提供个思路,到底怎么做还是要靠施玉瑶自己。 “四姐姐你文章本就比我好也就罢了,可祁涟你呢,才刚入学两月,怎么就学得那样快,就连吴夫子那般严格的人,也夸你有才学。”施玉瑶嘟嘴,就是想不明白。 以往施萃华还在之时,有她陪着,她还并不觉得自己读书功课之上差劲有什么可头疼的,可自从施萃华因备嫁不再去学馆读书,转而换成了祁涟,施玉瑶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友好了。 想来她便是那种夫子都喜欢的好学生吧,文章诗词上什么都学得很快,又有天赋,自祁涟入学以来,学馆里的夫子都夸过她好多次了。 她这番话祁涟可没法子承认,若不是前世她在宫中无事时多看了几本书,今日对那些文章诗词许也是一头雾水。 虽说帮忙,可这好为人师也不是谁都能做的,两人为施玉瑶说了半天她也没个头绪,可见这当夫子也是一门学问。 几人正专注于的文章,施玉瑶手下的清荷就跑了进来。 “六娘子二公子回府了,专门派人送了一些粽子回来,还有一些端午节的小玩意儿。”小丫头脸上向来是藏不住事儿的,脸上笑得春光灿烂。 施玉瑶听到这消息立马高兴地站了起来,“真的吗?二哥哥回府了。”那她的文章不就有救了。 那喜形于色的模样,真是比施湘雯这个亲妹妹还激动。 祁涟也压制不住脸上的笑意,自上次在国公府花园谈过一次之后,两人再没有见面的机会。 “有没有请二公子来坐坐呢?”施玉瑶问道。 清荷回答,“二公子只让了茗修来送东西,现下应当去老夫人院子里请安了。” 虽然她学问不如何,但好学生的样子却是有的,若是不将那文章写了,那这几日她玩儿都不能尽兴。 于是便吩咐清荷道,“你去老太太院子门口守着,要是二公子出来就请他到这里来。” ...... 有了施景润的帮助,施玉瑶的文章很快便作成了。 他来之前便问了清荷,知道了施湘雯和祁涟都在,便将给她们带的粽子和小玩意儿都一并带了来,还有几个制作精巧的糖人。 那糖人制作的技巧十分精妙,都是按照她们的样子做出来的,模样栩栩如生。 “二哥哥是在哪里找到这做糖人的小贩的呀!以前我们在集市上遇见的卖糖人从未有这样厉害的手艺呢。”施玉瑶好奇询问。 施景润脸上笑意温和,“旧草庐附近有个老伯自小便学了这门手艺,最近他为了维持家中生计开门做卖糖人的生意,我见他的糖人做得十分精巧就照着你们的样子做了几个。” 对于施景润这样还将她们当做小孩子的样子,施湘雯和施玉瑶显然十分受用,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施景润手中拿着糖人递给,眼里满哥哥对妹妹的宠溺,前世祁涟不曾出宫,施景润每次外出便会为她带着小玩意儿,祁涟没次拿到都能开心好半天。 她一个没人庇护的公主,若不是自己时常照看,真不知道那深宫中的日子该如何过去。 祁涟自也想起了前世同施景润相处的时光,眼含怀念,从他手里接过糖人,说了句“多谢二舅舅”。 施玉瑶看过了自己手里的糖人,又来看祁涟的,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说道,“噫?祁涟这个糖人……,”她看向施景润嘟嘴,“二哥哥你偏心。” 施景润一头雾水,“玉瑶为何这样说?我何时偏心了。” 施玉瑶指着祁涟手里的那个糖人‘控诉’道,“你看,祁涟这个糖人身上的衣服比我和四姐姐的都要好看许多呢!” 闻言施湘雯也凑了过来,瞧见祁涟身上的衣裙是要比她们平日里穿的要精巧华丽许多,瞧那制式同宫中的衣服到有几分相似。 因她们都不在现场,那老伯做糖人时定然是施景润按照脑中她们的样子画出的小像做的。 衣裳虽华丽,可那糖人上的脸…… “可是哥哥,这上面的糖人虽长得神仙似的,可是和祁涟却有些不像?”最多是那神态有些相同,施湘雯不解看向施景润。 祁涟又看了一眼那糖人,施湘雯说得对,那糖人的脸是不像她,可又是她,那是因为这是前世她的样子。 至于这糖人身上的衣裳,也是大夏时公主制的袆衣。 祁涟与施景润交换了一个眼神,施景润表情有些不自然,当时画像之时下意识地就将前世祁涟的模样给描绘出来了。 直到这会儿湘雯指出,他才察觉确实有些不妥。 祁涟抿了抿唇,指着那糖人撒娇似地说,“六姨母,你说二舅舅偏心于我,可若要我说,他才是时刻都将你和四姨母挂在心上。你看这糖人,虽说衣裳是好看了些,但上面的人却同我只有几分神似,反倒是你和四姨母的糖人和你们一模一样呢!” “我想,定是二舅舅没有将我的模样记清楚,才将那漂亮娘子的脸安在了我的脸上吧!” 她这样一说,施玉瑶又仔细看了那糖人,心底却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二哥哥也真是的,为何不将祁涟的样子也记清楚一点呢!这会儿让人说出来,多不好意思。 施景润也连忙向祁涟‘赔罪’。 经过祁涟这一打岔,这件事也算是圆过去了。 “不过,若是祁涟你要是真有这样的一张脸,那不知道这城中的公子会有多少钦慕于你呢!”不过转过头来,施玉瑶又对着祁涟说道。 对此祁涟只能微笑不做回应。 若她真是承认了那糖人长得貌美,不是在自夸吗? 而施玉瑶呢,则猜想着那糖人的样子或许是施景润心中心仪之人的模样。 这说明施景润君子做了这么多年,也开始想男女之事了。 不过,长成那般模样的糖人估计也只有天上的仙女了吧!施玉瑶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世间会有女郎长得那般美艳高贵的。 每年的端午节,曲江河上的赛龙舟是最大的活动,而今年除了赛龙舟,还请了南边儿许多有名的花船上卖艺的在船上表演。 这几日天气极热,娘子们都穿得极为单薄。 时下又喜用薄纱,且还是亮丽点儿的颜色,这日河面上和风习习,直吹得女郎们的衣裙翻飞,好一片春景。 祁涟照旧是跟着国公府众人的队伍去的曲江看龙舟比赛。 施国公府被安排的位置不错,靠近皇帝和后妃们的看台,使得祁涟能够很清晰地看见那龙座上的男人。 这是祁涟第一次见大夏的镇国大将军、如今的乾国皇帝贺正。 虽年纪已近六旬,两鬓都已染了几丝白发,但依旧身躯凛凛,步履矫健,毫无迟暮老人的臃肿之态。 一双眼似寒星,看向人的目光虽不凌厉,但帝王的威压却是十足。 仿佛察觉到祁涟打量的目光,他的眼风往这处淡扫过来。 只不过今日附近来往的官员、沿岸观赏的百姓实在极多,根本无法看清到底是何人的目光。 天子圣颜,普通人得见便已是觉得荣耀至极,自然今日有许多百姓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的。 贺正并未找到那目光的主人,随即又将视线收了回去,又与身边的人说话。 他身旁伴着两位打扮地雍容华贵的美人。 一位身着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 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头上倭堕髻斜插碧玉龙凤钗,看起来端庄又威仪。 另一位眸含春水、脸如凝脂,身着白色牡丹烟罗软纱,逶迤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身系软烟罗,桃腮泛粉,凤眼含情,还真有点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则更加娇俏妩媚。 不同的风情,却都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如今中宫之位悬空,后宫之中妃位最高的便是育有九皇子贺琰的安贵妃,其次便是施国公的长女德妃。 后宫诸事都是由安贵妃、德妃及其余的几位后妃一同打理。 此次端午祭,陪同贺正出席就是这两位地位高重的后妃。 令惠公主同皇帝一母同胞,贺正也很疼爱这个妹妹,地位自也是不低。 再加上左光霁身居高位,深得皇帝恩宠器重,丞相府的看台自然是离皇帝最近的了。 丞相左光霁如今的样子与祁涟记忆之中变化不大,只不过年纪的增长给他带来岁月的洗练都融进了周身的气度之中,锋芒内敛,看起来比年轻之时更有韵味了。 而令惠公主的模样比起左家父子便不像是一家人了,虽同样算得上美人,娴雅秀色、宁静恬然,可不过是皇室养出来的仪态,缺少了一些惊艳之感。 让祁涟不由地想起当初乐怡郡主还在时,那一家三口站在一起,都像是画里走出来到神仙似的人物。 丞相府的看台之上热闹得紧,挨着令惠公主的还有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瞧那年纪应当与映之差不多,模样有着左丞相的影子,样貌都极为出众。 如此看来左氏的血脉实在是强大。 虽左脉之从未与她提及过家中诸事,可她也从施家姐妹的口中知道不少,那应当就是左脉之的一双弟妹了,还是难得的双胎。 不过……,祁涟转头看向施湘雯问道,“吟哦,左公子身旁的哪位娘子你可知是谁?” 还不待施湘雯回答,近旁就有贵女替她回答了。 回答的是那女郎身边的一位娘子,只不过声音略有些大,祁涟听得清清楚楚而已。 “那是安乐公主,宫中苏昭仪的女儿,听说颇得陛下的宠爱。最最重要的是,听闻她也钦慕南烛公子呢!” 第八十七章 又承情 那女郎的身份一揭晓,旁边议论的声音立刻便小了许多,皇家公主身份尊贵,可不是她们能够随便议论的。 “我见那温家娘子也站在左公子身边呢!”却有娘子忍不住说道。 祁涟瞧了一眼,这到也是,那安乐公主正和温元灵一左一右哼哈二将似的站在左脉之身旁。 一位公主之尊,一位又是太后母族出身,若是她们出手抢夺左脉之,真不知道谁能够成功。 不过只要不牵扯到自己,祁涟也乐得看热闹。 将周围几家重要的人物打量过眼之后,祁涟就自顾自欣赏起今日的节目来了。 重头戏自然是划龙舟。 为显示皇帝与民同乐的意思,这划龙舟的队伍都是从全国各地挑选出来的,除了军中的军士,还有各地的好手,赢得比赛自然有极大的奖励。 随着“咚咚咚”的鼓声响起,一次六条龙舟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各条龙舟之上的精壮汉子埋着头奋力划着。身体也随着手划的方向向前…………手臂上的肌肉随着手的用カ一起一伏,头也跟着手的摆动时而向前,时而向后。 手中的木桨上下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 快到终点时,鼓声变得急促,龙舟驶得更快。 就是祁涟这样平常都是冷静性子的人,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之中都不由地热血沸腾起来。 看见自己一开始看好的队伍取得了好成绩,心里也忍不住激动。 不过一会儿却有宫中的宦官来请,说是德妃特意准备了一艘画舫,请各家的公子女郎们一起登上画舫,可近观那些花船上的表演。 以衡立轩如今的官位,祁涟本是没有资格登上这画舫的,可托了施国公府的面子,还是同施湘雯她们一起上去了。 纵观前世她短暂的一生再加上今生,这可是她第一次坐船游湖!免不了感到惊奇。 宽阔的曲江河面之上,大大小小停了近百艘画舫游船,那些表演的画舫都停留在原处,这艘浩大的画舫游过,那些表演的节目不停,每一个节目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便是权势带给人的好处了,就连简单地看个表演也能占据最佳的观赏地点。 祁涟和施家姐妹一同上了画舫,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拜见德妃了。 近几年每年德妃都会陪同皇帝出席端午节庆典,对外面那些热闹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便在画舫里寻了个屋子休息。 一入宫门深似海。 在家里做娘子之时再是姐妹情深,可做了皇家之人想出一趟宫总不是那般容易的了。 德妃本就年长施湘雯她们许多,待到几人记事之时德妃早就已经嫁给了贺正,所以对于施家姐妹来说,这位大姐姐在她们印象之中也算不得太亲近。 反而因为这些年德妃在宫中得势,身上的气势摄人,于她而言也越发疏离,等闲她们都不敢随意同德妃说话的。 因自己不过是个外人,祁涟诸事都谨小慎微,跟着施家姐妹身后一起拜见了德妃。 就听见上首的德妃叫了“起来吧!”,几人才缓缓站起身,只不过祁涟也一直将头埋着。 德妃这是第一次见到祁涟,可因为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甚亲近,便只一开始打量了她几眼,问了一句这是二妹夫的孩子么? 祁涟答了“是”,便被晾在了一旁。 德妃转头又让施家姐妹上了前来。 “我住在宫中多有不便,一年到头也不能见到家里人几次,好不容易今日有这机会才特地唤了你们过来,咱们姐妹之间好说说话。”德妃看着两人说道。 “大姐姐如今管着天家之事,平日里劳累自不用说,还能时时想着几个妹妹我们实在是高兴。”施湘雯抬头笑对着德妃。 “都是自家姐妹,说什么客气话。”德妃语气亲昵,脸上一副怀念的神色问施湘雯,“不知老祖宗近来身体可还好?” 德妃年纪还小她母亲便过世了,父亲很快娶了唐氏,由此德妃便算是施老太太带着长大的,祖孙两人之间的感情自是比旁人深厚。 施老太太因年纪大了,近来已经少有出府,虽都在一座城中,同德妃也已经有两三年不曾见过面了。 “老祖宗一切都好,只是时常挂念大姐姐。虽皇家地位尊崇,可都不是自己亲近之人有时难免想家,家中人都一直挂念您呢!”施湘雯免不了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你说得正是呢!”,德妃似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连眼眶都有些红了,“别人看我在宫中是身份尊崇的后妃,享尽荣华,可各中的心酸也只有亲自领会了。” 一时间姐妹几个眼中都有泪意涌现,方见面时的疏离仿佛又消弭不见。 “我住在宫中,消息也不甚灵通,四妹妹和六妹妹如今都差不都到了婚配的年龄了吧!家中可有为你们订下亲事来?” 方止了眼中的哭意,德妃很快整肃了表情,脸上又是一副姐妹亲密的模样。 提起这个施家两姐妹脸上都有些绯红,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女儿家能自己提起自己的婚事的,何况还是在德妃的面前。 施家姐妹都红着脸低下摇头,“还未曾呢!” 德妃若有所思,“两位妹妹长得如此国色天香、兰心蕙质,原以为上门提亲的人都已经把家中的门槛儿踏破了呢!” “自古婚事都是父母做主,我们都听爹娘的意思,并不敢多过问。”施湘雯低声回答。 德妃点点头,“四妹妹你一直都听话懂事。只不过婚姻这事还是听姐姐的,成婚之前要多多了解男方的品性和德性,婚后夫妻之间才能过得美满。” 这也算肺腑之言了,施湘雯同施玉瑶都听话地点了点头。 德妃便再也未曾说什么。 因年纪相差较大,德妃同施家姐妹也未有过多的共同话题,聊过几句便让她们外出去看外面的表演了。 “娘娘怎么会突然提及几位娘子婚配之事,莫非是打算将两位娘子嫁给几位皇子吗?”眼见着几人出去,跟在德妃身边的慧姑就开了口。 她们住在宫中,对于朝堂上的事消息自然更灵通些。 前段时日皇帝就曾在德妃面前提起过,说是宫中的几位皇子如今都到了事宜婚配的年纪,也该给几位皇子挑选合适的王妃了。 由此慧姑才有这一说。 她同德妃从小一起长大,又随她陪嫁进宫,如今已是德妃身边的一等女官,平日兴庆宫里大大小小诸事都由她照应着,是德妃的头名心腹。 因从小一道儿长大,对着德妃说话自然也就要直接一些。 连日来皇帝的几番动作搞得朝廷上的官员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德妃却稳如泰山,皇帝如今心中中意谁尚且无人知晓。 若是按兵不动还好,要是谁自作聪明地以为揣摩对了皇帝的心意,那才是自掘坟墓之事。 德妃摇头否认,“皇上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我是想着,若是这几个妹妹嫁的好了,未来能成为皇儿的助力也是一件好事。” 她自己也清楚,虽她父亲一直受皇帝所器重,但她已是宫中手掌大权的后妃,权力制衡之下,是绝不会再允许府中的女郎再嫁入皇家的。 而她自己也不愿意,如今整个国公府就她一人嫁入了皇家,她爹爹为了家族的未来考量也只能选择支持她和皇儿。 若是这两位妹妹再嫁给其他皇子,到时候国公府势必会权衡利弊,有了更多的选择,国公府也不一定会倾尽全力来支持她和三皇子了。 这点德妃一直想得很明白。 这厢施玉瑶走出船舱,大松口气似地拍了拍胸口,“大姐姐气势真足,在她面前我都不敢大声说话!” “大姐姐管着宫中不少事务,若是不够威严,又怎么能震得住下面那许多宫人呢。”施湘雯点了点她的鼻头道。 祁涟看了施玉瑶那模样一眼,眼里全是笑意,“只怕六姨母日后做了当家的主母同德妃娘嬢如今这气势也是不遑多让呢!” 施玉瑶被她一调侃,顿时柳眉倒竖佯装生气的模样看向她,“好啊祁涟,你总是喜欢取笑于我是不是”,作势就要来挠她的痒痒。 两人顿时笑闹做一团,施湘雯在一旁像是劝架又像是和两人一起玩闹。 三人本就在靠近船舷的地方,又在转弯的地方,过道有些狭窄,两人并排都有些困难。 祁涟和施玉瑶玩笑着就未曾注意周围的情况,突然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祁涟重心不稳便撞向船舷,腰重重地在木制的围栏上磕了一下。 身后的施玉瑶也因为祁涟的失衡身子向她撞来,这下祁涟的肚子就似被人打了一拳似的,痛得禁脔起来。 不料这倒霉透顶的事情好似还没有结束,那围栏不知是否因为年久或是江上水汽潮湿,里面的木头已经腐朽,被两人一撞就脆弱地裂开了。 两人眼看着连带着就要掉到江里,就连平时沉稳的施湘雯都发出了焦急的惊呼,想唤人来帮忙。 施玉瑶早就失去了镇定,抱着祁涟的身子只会大叫。 可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祁涟心里根本不抱希望有人能解决她们当前的危机。 还好今日是端午节,在场会泅水之人肯定不少,就算她俩掉进水里也很快会被人救起来的。 祁涟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待自己的身体跌入江水的那一刻。 可冰冷的江水迟迟未来,倒是自己的衣领突然一紧,突然就有些呼吸不畅,可身体却是稳住了。 “哇哇哇,祁涟救救我。”身旁施玉瑶还在惊慌呼喊,祁涟一睁眼就见左全面无表情地揪住她的衣领,身子离得老远,生怕就被施玉瑶的‘玉手’给抓花了脸。 祁涟回神,震定下来。 见到左全那张从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她就知道是被谁救了。 她转过头,就见左脉之正一脸兴味地看着她,“衡大娘子,我是又救了你一次吧!” 祁涟心里叹息一声,闭眼又重新睁开,眼前还是左脉之那张放大的俊颜。心里还有些后怕。 身子左右挣扎两下,才将衣领从他的手上挣脱开来,呼吸这才通畅了一些,“多谢公子,又救了我一次。” 一旁的施湘雯也是一脸大松口气的样子,方才可真是吓死她了,幸好左脉之如同神兵天降,及时地拉住了祁涟的衣领,才没让两人掉进滚滚的江水之中。 她走上前来,心里的感谢是真心实意的,“实在多谢左公子,若你不是您及时相救,六妹妹和祁涟今日可就危险了。” 此刻,就连施湘雯这样没被左脉之的美貌所蛊惑之人心里都不得不感慨,像是左脉之这样的男子真的很难令人不动心。 方才他身形如风地飘过来将祁涟两人及时救下之时,那身上闪耀着的圣光真的让施湘雯都压抑不住地心跳加快。 就更不要提,睁眼看见左脉之的施玉瑶了,现在左脉之在她眼里简直就宛若天神。 左脉之收回在祁涟身上的目光看向施湘雯,“施家娘子客气了,看见你们姐妹有危险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刚才情况危急,在下多有冒犯。” 他说的是刚才扯着祁涟衣领之事,毕竟都是官眷娘子,这样做实在有些粗鲁了。 施湘雯也是明白,“事出突然,我们心怀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在意这些问题。” 今日这船上的管事听说了施国公府的娘子差点落水的消息也是吓得心惊胆颤地跑了过来,看见左脉之的身影心中大呼上天保佑。 嘴上对左脉之的恭敬话儿真是不要钱地往外蹦,若不是左脉之出手相助,那他今日可就死定了。 安乐公主和温元灵不知何时出现在几人身旁。 安乐公主‘噔噔噔’地几步来到左脉之身旁,旁若无人地挽上左脉之的手,“脉之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啊!倒是让我好找。” 几人见了安乐公主,虽还有些惊魂甫定,但还是恭敬地见了礼。 第八十八章 薄情郎 而在安乐公主身旁的温元灵则是一脸惊讶模样,直到她今日才知道,原来左脉之的功夫也很好。 刚才她和安乐站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 祁涟和施玉瑶站的船舷处距离刚才左脉之所处的位置约有三丈之远,就连施湘雯站在她们身边也没有那般快的身手将她们拉回来,而左脉之却做到了。 以前从未听闻过左脉之功夫了得,今日一见,温元灵才发觉左脉之绝不止如今表现在众人面前这般简单。或许往日他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那样子都是伪装出来的。 只不过,这样的左脉之却让她更加着迷了。 至于祁涟…… 回想起刚才左脉之仍然平静的面色,却丝毫不平静的动作,温元灵想,这个女子同左脉之之间一定发生过一些旁人未曾了解过的事。 眼见着安乐公主与温元灵过来,祁涟就头疼,左脉之身边从来就少不了女人,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况且还都是些她得罪不起的女子,她便是最不愿惹上是非的那种人。 祁涟拉过施湘雯的手轻轻捏了几下,施湘雯的眼睛看她一眼便隐约明白了什么。 就朝左脉之道了声谢,“左公子,六妹妹和祁涟受了惊吓,此刻也不适合再在此处赏景了,我就先带她们去船舱里休息了。” 这条画舫还要在曲江上漂上半日,也不可能就因为她们而中途靠岸。 一旁的管事听说这话,连忙殷勤地表示可以为她们安排一处安静的歇息之处。 他心里只希望三位娘子能大人不记小人过,今日之事回去就不要同施国公讲了。 左脉之闻言点头,安乐公主和温元灵可就连眼风都没扫过她们姐妹了。 只不过三人离开之时,祁涟忍不住回头看了安乐公主和温元灵一眼,刚才差点摔倒之时,她总觉得是有人伸脚绊了她一下。 可这会儿看两人都一副漠不关己的样子,却也不像是做贼心虚,祁涟就疑心自己是想多了。 三人路过甲板时,船上不少人都注视过来。 “刚才南烛公子救下的就是这两位女郎吧!”那女郎两手撑着下巴,眼里满是崇拜,“南烛公子怎么那么厉害呀,方才我见他像风一般地就飘过去了。” “是呀!从不知道南烛公子功夫这般好。” “你们瞧见方才南烛公子拉住那女郎衣领的样子吗?真是太英俊了,我真羡慕那女郎,刚才怎么不是我站在那船舷边呀!” 听这羡慕的语气,祁涟都要以为刚才那惊险一幕是什么好事儿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总觉得那衣领现在还勒得她喘不过气。 就连施玉瑶,都好似犯了花痴,“祁涟,你说南烛公子怎么就那样巧赶过来救了我们呢!他是不是……对我……!” 还好有施湘雯这个理智的人,立马打断她的幻想,“那种情况下,不论是谁想来左公子都会出手相助的。六妹妹我看公主对左公子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咱们地位低微是比不过的。你日后也该收收心,不要整日都念着左公子了。” 近些日子左脉之屡屡出现在她们姐妹身旁,她怕若是再不点醒这个妹妹,她便要真的陷进去了。 施玉瑶眼神一暗,眼中的光彩立马少了几分,虽她也清楚,但就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 三人说着话,就被那管事引人一处船舱,此处安静且临江,打开窗户也能看见外面热闹的表演场面,比之外面祁涟觉得更好些。 今日这船上本就人数众多,元昊辰恰巧当下也在这条船上担任着护卫的任务,他站在最高处的甲板之上,眼中目光沉沉,早已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那衡家娘子本是不会遇险的,不过她们路过之时恰好与安乐公主和温元灵相遇,温元灵的脚恰巧伸出来绊了她一下,这才发生了刚才那一幕。 虽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可元昊辰却不打算多管闲事,他早就觉得这些女人麻烦,如今看来她们不仅黏乎乎、娇滴滴,心肠也不似有多干净。 那温家娘子平日里在宫中遇见是多知书达理的一个人,却也没想到私下里心肠这么毒辣。 方才看见祁涟同施玉瑶遇险,他本也是打算去救人的,可却未料到有人比他抢先一步,还是他未曾预料到的人。 看见左脉之脚下丝毫不见慌乱的步伐、沉稳的呼吸,都说明他功夫不差,可以前却从未听人提起过,只不知道他一直装出一副纨绔公子的模样,隐瞒这件事有什么目的。 元昊辰又看了正同安乐公主说话的左脉之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因宫中那么多嫔妃,却只这一个安乐公主入了贺正的眼,从小就是被皇帝和她母妃苏昭仪宠爱着长大的,又生在天下最为尊贵的人家,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她倾心于左脉之这事也从来没有隐瞒过,表现地大大方方。目的就是要让那些官员家的子女们知难而退。 左脉之每回进宫她都缠着他,但又好在她身为公主出宫本就不易,左脉之才能在宫外过上逍遥日子。 可这回跟着皇帝出宫过端午,安乐公主心里是打定了主意要一直粘着左脉之的,她要让别人都知道,左脉之已经是她安乐公主看上的人了,都别想来和她抢。 奈何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左脉之心里可从未对安乐公主有过什么想法,更甚于对于这种她自持身份尊贵就死缠烂打的行为心中颇感厌烦,可也因为她公主的身份而不得不勉力应付。 “公主怎么不同别的娘子一起去甲板上玩儿呢!今日江上的新鲜玩意儿不少,公主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可不要错过才是。”左脉之不着痕迹地将手臂从安乐公主怀里伸出来规劝道。 安乐公主根本就不吃这一套,继续上前拉住他的衣袍嘟着嘴一脸娇羞,“那些玩意儿我早就看腻了,脉之哥哥我就想和你待在一起,你可以带我去看吗?” 左安站在一旁见左脉之的神色,仿佛已经看见公子心里极力压制的烦躁了,适时解围道,“公子,相爷还在等着你回话呢!” 安乐公主面色不满,“今日是端午节,左丞相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给哥哥的?难道连个节日都过不安生吗,改日我一定要让父皇好好说说左丞相。” 左安喉头一更,实在佩服这小公主的刁蛮任性,把皇家公主的架子拿捏地死死地。 左脉之看着她一脸的娇蛮,唇角虽还弯着,可眼睛上却没一点儿笑意,偏安乐公主还没看出来。 “公主,父亲找我想必也是急事,请恕在下暂时无法相陪。”左脉之抱拳向她告辞。 安乐公主抬眼一看,左脉之那脸上虽还带着温和的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里面全是冷漠疏离,她不知怎得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放开了牵着他衣袍的手。 抬眼再看见他时,明明就一脸恭敬又温和的模样,好似刚才她看见的左脉之是幻觉一样。 左脉之此时也不管她了,转身便走。 身后左全还跟着他,不敢多说只能提醒道,“公子刚才您出手之时看见的人可不少。” 公子素来冷静自持,他实在没想到今日他会突然出手。 方才明明看见元昊辰也在,他今日的任务本就是护卫这船上众人的安全,以他的身手完全来得及救下那两姐妹,左安却不知公子为何要选择暴露自己。 左脉之自己也觉得像是发了癔症似的,他垂下在身侧的手用力握了握,事出突然,那一瞬间便没有想太多。 “有心之人自然会知道,再怎么遮掩也没用。”左脉之道。 左安沉默,看了左脉之一眼,公子好像与以往有了些不同。 这边左脉之一离开,安乐公主的脸立马就沉了下来,问温元灵道,“元灵姐姐,你说脉之哥哥是不是讨厌我呀?” 温元灵笑笑,“公主天真可爱,左公子怎么会不喜欢!” “可为什么他总是对我避而远之呢?”安乐公主睁着看似天真的眼睛看着她,她是皇家公主,想要讨好她的人不知凡几,可就是不知道为何左脉之却总是不愿意亲近她。 温元灵眼角垂下,唇角扯出丝讥讽的弧度,“或许,左公子是不好意思吧!”。 安乐公主地位尊贵,就算是左脉之不喜欢她也不会如此直白就说出来的。 端午一过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施玉瑶像是已经放弃了左脉之,平日里嘴上再也不提起。 祁涟除了霓族之事本就不愿意同他牵扯过深,自然也不愿意从别人嘴中听到他的消息。 每日里忙时照看一下语嫣同映之,闲时看书赏花也十分惬意。 “大姐,最近家里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映之完成了夫子给他布置的功课,就来后院寻祁涟玩儿。 祁涟放下手里的书看向映之,“这话是怎么讲的?”。 女大避父,再加上衡立轩本就不爱往后院里来,祁涟和语嫣也就是隔上三五日能见上他一面,并不知道最近衡立轩发生了什么事。 反而因为映之如今上了书院,对他的功课更是上心了一些,每回他旬假回家小住衡立轩总是抽出时间教导,父子两待的时间更长些。 此刻听映之提起,心里也就有几分好奇。 映之见祁涟对这事感兴趣也就对祁涟说了他近日发现的异常。 “我发现爹爹教导我功课时经常会走神,嘴角还带着笑。我问爹爹他只说让我小孩子不要打听,可是若是好事儿的话,爹爹为什么不愿意同映之讲呢。” 映之还凑近祁涟,一副分享小秘密的模样,“我还发现爹爹近日里脖子上总会有红印子呢!大姐,难道最近府中蚊子这么多吗?可为什么爹爹被蚊子叮了那样大的包还这么开心。” “蚊子?大包!” 祁涟也是未经过情事的小丫头,哪里会懂男女之间那些亲昵之事,只不过她知道衡立轩是个很少会在儿女面前表达自己真正情绪之人。 他这般喜形于色,定然发生了什么事。 可最近官场平顺,和施雪柳的感情也并无什么问题,那他如今的异常又是从何处而来的呢?祁涟心中生疑。 不过映之隔日便又去了千秋书院读书,祁涟也就再无机会知晓关于衡立轩的事了。 而衡立轩最近的异常,自然要归因于左脉之带着他去的平康坊那院子里的明月娘子了。 以往衡立轩和同窗去平康坊应酬,和那些女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从内心里他也是瞧不起她们的。 可自从认识了明月,衡立轩的观念便改变了。 也不是说他从此以后就高看了那些青楼女史一眼,只不过在他心中,明月和那些轻浮的女人就是不一样的。 衡立轩活了三十年,从未遇见过这等女子,才华横溢,又温柔如水,与她在一起你只会感觉到这女人完完全全地将你放在她心上,不会让你因她感到一丝烦恼。 不过方与她待上一会儿,便有不愿意与她分离之感。 他虽是礼部侍郎,可对比国公府出生的施雪柳来说那就是高攀。 由此在这段婚事之中他一直便是小心翼翼,处处考虑着施雪柳的想法,生怕哪天得罪了施国公,他这仕途也就走不了太顺利了。 可在明月面前便不用这样,他是高高在上、前途光明的侍郎大人,而她只是一介青楼女子,身份低贱、温柔小意。 他在这里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优越和舒心,是在施雪柳那处绝感受不到的。 所以他越来越爱到明月这院子里来,原因无他,只是在这一方院子里,他能感到无比地轻松,他就是明月的天,而不是在衡府中处处拘谨的施国公女婿。 这日衡立轩刚跨进院子,就听了院子里小丫鬟哭哭啼啼的声音,而明月的院子也是屋门紧闭。 他脚下的步子一顿才又跨进了院子,皱着眉问那小丫头,“发生何事了,怎么都哭丧着脸。” 第八十九章 嫌隙生 那小丫头抬眼怯生生地看了衡立轩一眼,突然跪下朝衡立轩磕了几个响头,哭丧着语气,“求衡爷救救我家娘子吧!” 衡立轩让了那丫头起来问道,“不急,你且说说发生了何事?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吗?” 时常来这院子的客人大都知道这院子背后的主子身份不简单,鲜少有人闹事,却不知道有那个愣头青还不懂这平康坊水里的深浅。 见衡立轩愿意帮忙,那丫头便细细将这几日的事说与了衡立轩听。 却原来这愣头青不是别人,正是施国公府的三郎君施正焕。 说起来施正焕作为一个合格的纨绔,在平康坊也厮混了不少年头,却不会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知道这坊里有些院子的人是不应当随便得罪的。 他平日里虽不务正业,可这点谨慎之心还是有的。 可他这人又有个毛病,就是爱喝两口,且酒后最好面子,他平日里的那些酒肉朋友都知晓他这个毛病,所以平日里外出厮混酒水便是少不了的。 喝醉之后再经人一撺掇,那可不得了了,就是皇帝老儿在他施正焕面前那也得叫上一声“爷”。 又说这雍城,天子脚下,热闹繁华定是世间一等的,所以往来南北之人也是不少。 最近这坊里便来了这么一位腰缠万贯的大富豪,因从商见识了各地烟花柳巷的繁华热闹,近日贩商来到雍城,自然不可错过的便是这平康坊了。 经人介绍,便来了这一方院子。 那富商不知从哪里听说明月娘子琴艺出众,长相也明艳动人,点名了今日就要听明月的曲子。 都是开门做生意的,虽最近明月最近与衡立轩打得火热,可衡立轩也没明着说明月就是了他的人,以后不准再见外男这话。 于是,明月便梳妆打扮见了这位富商。 若说这富商虽家财万贯,可却不是个只知铜臭的,颇爱风雅,也欣赏那些有才情之人。 他见明月娘子琴技高超便起了惜花的心思,来往几次表明了愿意替明月赎身,迎娶她回家做妾室的意思。只希望再不让她过这等遭人唾弃的青楼女子的日子。 只不过被明月拒绝了。 明月虽不愿跟着那富商,可心里也感激他愿意庇护的好意,于是近来如若富商来此她便都将其他客人推拒了,只希望能在那富商离开之前多为那富商弹上几首曲子。 往日来这处院子的客人都是些喜好风雅的,似施正焕这等逛花楼只图个舒爽快活的是从来不喜这种地方的。 他平日厮混的人中有个唤做房子明的人,这人与女子厮混便有个癖好,喜欢那等有妇之夫的,所以往日里喜欢去的也不是平康坊之流,而是雍城那些曲折蜿蜒的小巷子之间,那些丧了郎君、春闺寂寞的寡妇家中。 近日那房子明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这处院子里做生意的都是些抄没官员的家眷,身上多有几分才情,便挠得他心里发痒,趁着施正焕喝了些酒便撺掇他来了此处。 那房子明来了此处,自是抓心挠肝,让此处妈妈寻了个已婚妇人便急急地入了房,只剩下施正焕和其余几个狐朋狗友。 先是唤了几个唱小曲儿的来,却嫌弃那些小丫头弹唱得太过清雅没什么趣儿。 后来偶然之间看见出来迎那富商的明月,施正焕当场便看直了眼。 他平日里虽喜欢那等打扮妖艳的女子,可似明月这等颜色已高出旁人太多的,平日里那等挑剔的眼光便早就抛到了别处。 施正焕趁着酒意便上前,硬要明月陪他喝酒,仗着自己施国公弟弟的身份其间动作语言都算得上粗鄙无礼。 正巧那富商赶来,看见他如此为难明月,不免出口维护了几句。 这可惹恼了施正焕,仗着他背后的施国公府,以往他身边的人哪个不都讨好着他,这可是第一次遇见这么不给他面子的人。 又经身边几人嘴上的撺掇,施正焕便对那富商动了手。 那富商能将生意做得那般大,背后自然也有自己的靠山,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心里难免几分傲气,见施正焕先动手脑中便暂时没了平日的理智也还起手来。 明月和两个丫头劝说不得,只得赶紧地唤了园中管事的嬷嬷来,可人来的时候,两人身边同行的几人都挂了彩,那富商成了乌眼青,施正焕则是最惨的,生生被揍趴在了地下。 待到那嬷嬷急急遣人将施正焕抬去看了大夫,才告知那富商施正焕的身份。 是施国公府的三郎君,是他一介商贾万万得罪不起的人。 富商理智回笼,便只想着要如何道歉才是了,他身后虽有靠山,可再厉害也比不过如今皇上面前的红人施国公的面子大呀! 如此势不如人,那富商也是个能屈能伸的。 他身上还有钱财傍身,便托关系找人同施正焕那边搭上了话,愿意送上五万两银票,只求施正焕不要再追究此事。 国公府虽显贵,可真论财力也是比不上这些生意做得遍天下的商贾的。 薛夫人虽不差钱,可因为讨厌施正焕平日里的眠花宿柳,平常他的花销也是管的紧的,这五万两若是到了施正焕的手里,真是够他过上好一段逍遥日子了。 那富商的事情算是翻篇了,可明月这里,施正焕说什么也不愿意轻易放过了。 他暂且还不知道这院子主人背后的底细,便放出话去,若是明月不委身于他,他便要让这方院子里的人在这雍城里再也混不下去。 这事若是这院子背后的主子出面,那也很快就能解决,可既左脉之已经发了话,那这事便是让了衡立轩知晓了才得下一步的打算。 因此今日衡立轩一来,这院子里便都显得人人自危的样子,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 若是别的女子,逢场作戏衡立轩这事也就不会管了,可明月却已入了他的心,已被他看作自己的女人了,这事便不可不管。 他为官这么多年,从来事情都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考虑,从未在情、事上放纵自己,可如今施雪柳一次次地让他感觉乏味无趣,衡立轩便再不愿委屈自己了。 他堂堂礼部侍郎,难道连个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能留在身边,岂不是太可笑了些。 为官这么些年,他也算是攒下了几分人脉,可这些人脉都和施国公或多或少有些联系,他若是请人一帮忙,消息难免就会传到施国公的耳朵里。 衡立轩思来想去这事他还得找左脉之帮忙。 可他既自称左脉之的长辈,心里又要拜托小辈帮他处理风月场上的事,怎么说心里也有些别扭。 这明月本就是左脉之为衡立轩准备的一枚棋子,只不过出了施正焕和富商这事却是出乎意料,不过也正好借这件事,让左脉之看清了如今衡立轩对待国公府那边是什么态度。 忌惮是有的,可恭敬之心看着却大不如前了。 这事他也没有亲自出面,只是让那院中的嬷嬷提点了衡立轩几句,说是这院子背后的主子是京中的某位王爷,那处院子平日里也多用来招待手下的大人之用。 那王爷本不愿将此事传扬出去,只不过如今施正焕是个愣头青已将这事情穿得沸沸扬扬的,若是他一出面,那少不得会坏了主子的事。 而衡立轩既是他的侄女婿,从中牵个线将此事说清楚也是好的。 那嬷嬷一说,衡立轩便明白了。 如今朝堂上风云变幻,皇子们拉拢官员形成自己的势力,官员们呢也在为自己的以后寻找稳固的靠山,施国公又手握大权,自然不会有人愿意轻易得罪。 此事若经衡立轩调节说和,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如此一来,衡立轩也不用泄露了自己与明月之间的事。 衡立轩离了平康坊便回了衡府,立即去见了施雪柳。 听说他要去隔壁看望施正焕,施雪柳十分不解,“这也不是逢年过节的,又不是三叔和三婶子的生辰,怎么突然想着去看望他们了?” 施雪柳边梳妆打扮,一边问衡立轩。 “我今日听说三叔在外被人打了,如今想来在府中修养,咱们身为晚辈既然知晓了,自然应该去探望一番”,衡立轩也换了身常服出来对施雪柳解释道。 “被人打了?”施雪柳吃惊地连话音都拔高了不少,她随便将手里的簪子插进了发髻里,急急走到衡立轩跟前问道,“什么人胆子这么大,连三叔都敢打了。” 堂堂施国公府的三郎君,怎么就让人如此欺负了。 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薛夫人也也不会大肆宣扬,所以施雪柳根本从未听过此事。 衡立轩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听闻是在平康坊被打的”,身为晚辈,实在不好在妻子面前编排长辈的不是。 闻言施雪柳面上也有些尴尬,三叔有些不着调她是知道的。 此刻听闻他在平康坊被打,心里也知道了估计是因为女人的事。此刻心里又不免可怜起薛夫人来,嫁了这么一位夫君,心里不知道多难受呢! 施雪柳再不追问,快速梳洗完毕换了一身衣裳同衡立轩去了国公府三房的院子。 施国公虽气恼这个弟弟不争气,可见他被打,心中还是顾念着兄弟之间的情谊,问了施正焕此事要不要他出手惩罚那打了他的富商。 施正焕“嘿嘿”两声,却扯动了脸上的伤口。 “不用了大哥,那富商听了咱们国公府的名头,第二天就屁滚尿流似地来给我道歉了。而且还送了五万两银子给我,既然如此我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地饶了他吧!” 何况那富商背后的人虽然比不上他们施国公府,可同样都是这城中的权贵,得罪狠了也不太好。 施国公见他那一副见钱眼看的样子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这个弟弟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见他确实没事,施国公也不愿意再浪费事件,站起来便准备离去。 不料又被施正焕留下了。 施国公转过来,眉眼之间有些不耐,“还有何事?” 施正焕还是一副笑脸讨好的模样,“呵呵。大哥,那富商送了我五万两银票的事你就不要同你三弟妹讲了,行吗?” “我听说每月三弟妹都从自己的嫁妆里补贴给你不少钱,公中你每月也支了不少银子,怎么还是如此缺钱?”施国公皱眉问道,实在不明白这个弟弟怎么就如此缺钱了。 施正焕又换了一副委屈的表情,“大哥,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天天在外交际,那些人又都是些捧高踩低的,若是我身上没钱了,怎么能让那些人听我的呢!” 他这人就爱听个好听的话儿,外面那些好友和青楼女史一见他便拼了命地拍他的马屁,他一个高兴手里的钱也就露出去不少,在公中支得那些钱又怎么够用呢。 施国公越听越不耐知道他同他那些狐朋狗友之事,说了句“随你”,便出了屋门。 这钱本就是弟弟挨了打才换来的,给他自己花用了也是无妨。 薛夫人一听下人来报,说是二侄女同侄女婿来看望施正焕,连忙从正屋出来招待。 虽依旧光艳明媚,脸上却有几分藏不住的被人知道的难堪。 她没将施正焕被打的事情大肆宣扬,就是不想这府里的几个妯娌知道之后笑话她,却不想侄女婿人在官场居然也知道了这事。 虽是长辈,但施雪柳也不好在屋里待太长世间,进屋关心了施正焕两句便退了出来,只留下衡立轩一人在屋内陪着施正焕,她则与施雪柳一起到了偏厅说话。 施正焕在府衙本就是个挂名的,且他平日里的爱好实在不是同衡立轩一路的,于是屋内在施雪柳和薛夫人离去之后气氛有短暂的沉默。 施正焕却并不觉得自己喜爱浪、荡青楼是何丢人之事,反而男人在外彩旗飘飘才是他身为男子的本事。 不过此次同人打架挂了彩,倒是让施正焕记住了,以后出门一定要带上几个能打的家仆。 第九十章 出嫁 衡立轩假意关心了施正焕几句,便直入主题道,“三叔,听说你此次与人起冲突是在平康坊的一个院子里?” 施正焕抬头看他回答,“是,怎么了?”,他这位仕途光明的侄女婿何时会关心他逛花楼的事了。 衡立轩轻咳了一声,“三叔,实不相瞒今次我来是想当个和事佬,希望您饶过那院中的娘子的。” 施正焕闻言一愣,又仔细端详了衡立轩两眼,心道这个侄女婿了解地还挺详细的,居然连那女子的名字都知道。 可他往日可从未听说过侄女婿是个耽于美色的人呀! 莫非…… 施正焕眯眼看向衡立轩,面上的笑容变得几分不怀好意,“侄女婿,你怎么会突然为一个青楼花娘求情的,莫非......你与那女郎私下里有什么来往?” 这一刻,施正焕见衡立轩突然就有了几分同道中人的意思。 衡立轩被他这话一激,背上突然起了一层薄汗。 转眼又见施正焕那见怪不怪的模样,立刻又让他心里放松下来,心里对施正焕多了几分轻蔑。 不过他还是很快解释道,“三叔切莫误会了什么,我可是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雪柳的事。” 施正焕脸上突然就觉得没了几分兴味,身子往后面的枕头上一靠,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那你寻我到底何事?” 衡立轩背脊微弯,靠近了施正焕些许,“三叔实不相瞒,你可知那院子背后的主子身份却不简单。” 施正焕看他面色严肃,心下一凛看向衡立轩,“侄女婿此话怎讲呀!” 衡立轩道,“这便是我今日来寻三叔的原因了。您有所不知,那处小院儿背后的主子本是……”,他伸手指了指天上,“那处院子本是‘那位’在平康坊安置的一处招待人的地方,同时也兼着办些其他事务,因事情隐蔽才寻了那处不起眼的院子。如今您要为难明月娘子的事已在平康坊传遍了,可那位却不方便亲自出面同您解释,如今才让我做了这个说客。” 他这话说得模糊,却并不妨碍施正焕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他此时才知道自己是闯了大祸,急忙向衡立轩问道,“侄女婿,依你看那这事我该如何处理呀?你是知道三叔我的,我常去那平康坊,哪里会管那些院子背后的主子是谁。” 施正焕觉得他这下是怎么都说不清楚了,他是清楚这平康坊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地方,可里面的水却深得很。 几个生意做得颇大的花楼背后的主子都是他不能得罪的,所以平日里他嚣张跋扈也很注意地方,是绝不会去那些地方胡搅的。 可今日听衡立轩这样一说,施正焕也很委屈,哪家的主子没事儿干,会开上一家那么不起眼的院子呀! 衡立轩这话他是绝对相信的,他们都是施国公府这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么说衡立轩也不会做什么损害自身利益的事的。 只是不知道“上面”那位究竟是皇上,还是王爷,不过都是他不敢得罪的人罢了。 他此刻只希望那上面的主子赶紧忘了他这号人物,哪里还会管什么明月不明月的哟! “三叔莫急。”衡立轩安抚他道,“今日我来便是给您出主意的。这事儿我已与那院子的管事商量过了,过几日您只需要再去走个过场就好,那里的明月娘子管事会想办法送走的,如此也算是全了您的脸面。之后的事情您便不需要再管了。只是这件事后,我我希望您不要同旁人提起这事,毕竟您知道,那位大人也不愿意将自己的产业到处宣扬。” 施正焕急忙点头保证道,“这是自然。侄女婿你放心,这事三叔我一定听你的。解决之后我谁都不说。” “连岳父大人也不能提起。”衡立轩补充道。 施正焕:“绝对不会和大哥提起的。” 这事他遮掩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和施国公提起呢。 得到施正焕的保证,衡立轩点点头便退出了施正焕的屋子。 施正焕自己选择不再为难明月,此事自然迎刃而解。 ...... “伯父,明月这事如今已解决了,可既已发生过这事,想来明月已经不再适合待在平康坊了,却不知道如今您对她有什么打算?” 两人再次见面时,左脉之关心地问道。 衡立轩闻言抬眼看向左脉之,“不瞒贤侄,我已经在城东的锦绣胡同置了一方宅子,若是明月愿意的话,近几日我便替她赎身。” 左脉之脸上挂着微笑,“伯父如此安排我就放心了,明月娘子才情上佳,前半生也吃了不少苦。对待伯父也是真心的,只希望伯父往后能好好待她。” 他语调诚恳,衡立轩也忍不住正色起来。 他也曾听明月提起过,她本是前朝兖州刺史之女,从小习读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更是样样不在话下。 当时的兖州刺史是按着宫中皇妃的标准来教养的,可惜之后大夏被灭,兖州刺史更是被流民军误杀身亡,她跟着父亲的旧仆辗转流落于青楼酒肆等地,吃了不少苦头,最终才在这平康坊落下脚来。 衡立轩怜惜她身世坎坷,如今又委身于他,心里自然就生出许多怜爱之心。 有了明月从旁帮助,左脉之很快便将送圆春入衡府之事提上了日程。 不怪这世人总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自明月做了衡立轩的外室之后,左脉之就觉得这枕头风实在是个好用的东西。 他若想知道衡府里祁涟姐弟的情况,只需要关注明月那处的消息便能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而祁涟在衡立轩的身后见到圆春,心里的惊讶也是显而易见的。 左脉之早就与她说过会将圆春送进衡府里伺候她,可距离上次左脉之前来赴宴已过了两月有余,她以为左脉之早已忘了这遭事。 却不想这日衡立轩会突然将圆春领到她们跟前。 联想到在映之处了解到的近日衡立轩的异样,祁涟很快想了明白,他一定是在衡立轩处下了功夫。 衡立轩一脸的慈父模样,“璇儿,爹爹听说自前些时候处置了两个丫头之后你母亲便给你配了两个小丫头,年纪都不大。爹爹觉得那两个小丫头还是太小了,以后留在家中伺候你同语嫣便好,出门的时候便将圆春带着。” 显然圆春跟着左脉之生活地很是不错,不仅没了当初初见时的蜡黄,此时脸蛋红润、皮肤光滑,甚至还带着点婴儿肥。 瞧着比祁涟这个做娇小姐的日子还过得更好些。 衡立轩听了明月的建议,特地去卖奴才的地方挑了这个叫圆春的会拳脚的丫头,以后出门有她护着祁涟姐妹俩安全也有些保障。 衡立轩初见圆春时还有些不相信那商贩的吹嘘,听他话中说得圆春多么厉害的样子,可看年纪却比祁涟还要小,他是断然不相信一个小女娃能有这般神力的。 可等到衡立轩亲眼目睹圆春将一个两百多斤的石墩抱起来时,衡立轩便再不敢轻视这个看起来还有点婴儿肥的小丫头了。 当场便拍板定了要买下她来。 衡立轩又嘱咐了两姐妹几句便离开了。 待到此处再没有他人,祁涟和语嫣连忙拉着圆春的手仔细地端量她。 “圆春,这段时日你跟着左公子还好吗?”祁涟问。都是从那样的苦日子里过来的,她心中自然对圆春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慨。 圆春点头,“衡娘子,公子对我很好的。跟着他和左安大哥,不仅能吃饱,还给我找了个师傅教我武艺。” 跟着左脉之确实是圆春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她跟着祁涟姐弟同左脉之一路来到雍城,心中的忐忑自是不用说的。 却不想一路上左安对她极好,给了她许多往日从没吃过的美食,也再不像婆子那样对她非打既骂。 可圆春却觉得自己除了力气大了一些,实在没有什么有利的价值,吃那么多有些对不住公子,所以这一路上她都小心翼翼地,从来不敢完全吃饱过。 这样的日子已是比以前好了太多。 到了雍城之后,圆春就被左安带到了一处院子之中,将她交给了一个看起来很是严厉的男人,还说那就是她的师傅了。 从此以后,圆春便再没想过每日要少吃一些的事了,因为她每日的训练都很辛苦,若是吃不饱她就饿得抓心挠肝地难受。 而衡娘子和公子,她也只能在每日临睡之前才能偶尔想起来了。 再次被领出那个院子的时候,圆春又一次见到左脉之,然后就被左脉之告诉要来保护祁涟。 圆春见到祁涟也很高兴,她虽然脑子不太灵光,可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她们来雍城的路上祁涟姐妹对她是如何照顾的。 而且公子也说了,当时若不是因为衡大娘子,公子也不会将她买下来的。 在圆春的心里,祁涟就和左脉之一样,都是她的救命恩人。 “那你练功课觉得苦吗?”语嫣好奇地问。 圆春甜甜地对着语嫣一笑,摇头道,“嘿嘿。能吃饱就不算受苦。” 对于圆春来说,最苦的就莫过于当初整日都吃不饱都吃不饱的日子,肚子无时无刻都空落落的感觉。 “哦,对了圆春。这次左公子将你送来此处,可有吩咐你做些什么么?”祁涟问道。 圆春有些懵懂地看着祁涟,“公子没同我说过!公子只让我跟着娘子便好,若是有事公子会想办法联系我们的。” 得了,祁涟算是看明白了,圆春就是个傻白甜。 过了几日便迎来了施萃华出嫁的日子。 如今雍城里的贵女就算早早地订了亲事,得长辈欢心的一般都得留到十六七岁上才会正式出嫁,可施萃华却早早地在十四岁的年纪便将成为他人妇。 正因为施萃华这桩婚事不太光彩,又有些匆忙,整个国公府便也没有好好准备,毫无要送新嫁娘出门的喜庆样子。 施萃华生母只是个妾室,平日里被薛夫人辖制,施正焕又是个喜新厌旧的,这么些年便没能为她攒下多少嫁妆,堪堪给了五百两银子的压箱底的钱。 施老夫人、薛夫人处和给了一千两,倒是平日里手头一直紧巴巴的施正焕,这次却对施萃华大方了一次,给出了两千两的嫁妆银子,让薛夫人很是吃惊了一阵。 施正焕平日里花钱有多大手大脚的她是知道的,怎会一次性拿得出这么多银钱来。 不过碰到施萃华出嫁,房中事颇多,她也就暂时没有时间同施正焕计较这许多。 这些嫁妆银子加起来对比施萃华一介国公府贵女的身份来说实在是不够看,好在夫家是个商户,富贵满门,彩礼单子上写得很是漂亮,不至于让施萃华出嫁那日没了脸面。 因她是远嫁,南方路途遥远,国公府里连正经的酒席都未曾摆上几桌,施萃华只在席面上向几位亲近的亲戚见了礼便被丫鬟扶上了马车。 出嫁的队伍要先乘马车到城外的运河码头,然后才会换乘船只一路南下,到了男方的家宅才会正式行礼拜堂。 这次陪同送嫁的乃是三房的公子施景恒,因他无公事在身又是施萃华名义上的哥哥,这人选毋庸置疑便是他了。 这南边儿虽然政、治地位不比雍城来的重要,可因气候宜人又物产丰富却是乾国重要的粮食产区,繁华程度与雍城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的。 当然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施景恒当然不会在乎这些,而是近些年来在南边儿声名鹊起的一群青楼女史。 前些日子他听闻南边儿新出了一种调教女子的手段,那些开花楼的嬷嬷会出资把那些贫苦人家之中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去教养。 再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称作“瘦马”。 听说这其中的极品“瘦马”,不光容貌艳绝,才情卓着,举止投足,一颦一笑之间都可勾人魂魄,就连那g、上功夫也是一流,花样百出,样样都让人舒心。 第九十一章 囊中羞涩 施景恒自称花中君子,又怎么可能听到这种新鲜玩意儿不去见识见识呢! 何况他身为国公府的公子,身份尊贵,若是去了他那妹夫家,也不担心就被人怠慢了。 如此一番幻想,施景恒真是恨不得立刻就插上翅膀飞到南边儿去了。 施萃华的夫婿,相貌虽看上去比不上这城里许多的贵族公子,可也称得上身躯凛凛,相貌堂堂,是那种颇具男子气概的长相。 新嫁娘出门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施萃华的动静,脚下有门槛时也会出声提醒,处处显出体贴,让一直担心施萃华的施玉瑶也算是松了口气。 因一直盖着盖头,祁涟就无法看见施萃华面对这冷清的场面是什么反应,不过以她一贯心高气傲,又有些自卑要强的性格来说,这样地不被人所重视,心里不畅快也是正常的事。 祁涟本与施萃华没什么不睦,自此她出嫁想必未来也很难再有相见的机会,此时也只希望她以后能改掉自己的性子,好好与自己的夫婿过下去。 祁涟想着自己的事儿,自然没有看见施萃华在登上马车时,轻轻撩起盖头瞥了她站的地方一眼。 ...... 队伍吹吹打打地出了施国公府所在的巷子,身后驻足的人群也纷纷回了自己的院子。 祁涟回到萃玉斋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脚下的鞋子蹬掉,让金枝拿着小锤子来给她锤锤脚。 施萃华一个并不隆重的大婚就让祁涟站得脚底发酸,如此下去,若等到施湘雯和施玉瑶出嫁那时,真不敢想象她会累成什么样子。 祁涟正享受着金枝的伺候,就见圆春一脸神秘地走进了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油纸包,里面不知装了些什么。 圆春脸上笑眯眯的,一副得了什么好处的模样,见了祁涟就将那油纸包递到了祁涟面前。 “娘子,红薯你吃吗?” 一股浓郁的甜香蹿进了鼻腔,“什么红薯?”祁涟好奇道。 圆春睁大眼睛解释,“烤红薯呀!方才我去厨房陈嬷嬷给我的。” 她迫不及待地展开油纸包,祁涟就见到里面躺着两个黑乎乎的东西,那甜香就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祁涟觉得,这世上大约似圆酥这等人便最是讨喜了。她长了张人畜无害的面孔,人人见着了都会对她的防备心降下三分。 虽脑子有时不太灵光,可嘴上说的话却总是能甜到人心里去。 脸上又时常挂着毫无城府的笑,显得讨喜又可爱。 自她来了衡府,很快就同这府里的下人们打成了一片,就连厨房的老嬷嬷也因为她长得有福气十分喜爱她,时常在厨房留些吃食儿给圆春。 “我还在家时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东西了,放进灶堂里用火烤熟,又甜又糯可好吃了。”仿佛已经感受到烤红薯在口腔中的美味,圆春一边向她解释一边暗自吞口水。 祁涟可从未吃过这等卖相如此不佳的东西,可看见圆春拿出一个红薯掰开,里面橙红色泛着焦糖的红薯肉,嘴里自然分泌的唾液,还是犹豫着咬了一口。 甜甜糯糯,绵软软、甜丝丝的,张嘴还冒着热气腾腾的白烟儿。乍一吃到这种新鲜玩意儿,真是比那些精致的点心还让人有胃口。 祁涟看着圆春,眼神都亮了几分。 “娘子,好吃吧!”圆春非常得意。 一旁的金枝虽仍给祁涟敲着脚,可眼神还是时不时地瞅上那红薯两眼,瞧瞧地咽了口唾沫,害羞地将头埋地更低了。 自己一个奴才,觊觎主子的吃食真是不应该。 却不想圆春突然拍拍她的肩膀,指着外面道:“金枝,你也去吃呀!我拿了好几个回来,在院子里让银桂分着吃呢,你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金枝闻言又开心又担忧地瞥了祁涟一眼。 见她脸上还犹豫三分,祁涟便笑着让金枝去吃了。 小丫头于是高兴地像只蝴蝶,翩翩地向屋外飞去了。 祁涟是个沉稳的性子,平日里也安静,可这院里院外都是些年纪不大的丫头,跟着她生生地便下意识地压住了几分小孩子活泼的性子。 萃华院里自有了圆春,每日里小丫头们叽叽喳喳的笑声都活泼了一点, 祁涟有时听着觉得也挺好的,自己如今本就是青春正茂的年纪,却让前世的经历生生地将心态磨得沉稳了,一点都没有年轻小姑娘的朝气。 虽她不觉得自己如此有什么不妥,可眼前的这些小丫头可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做什么要让她们像自己一样呢! 施萃华的婚事不久,施家四房的公子施景深也订婚了,女家正是当初来国公府参加寿宴的平阳侯柏樾之女柏歆然。 诚然那平阳侯夫人心中真正中意的女婿人选乃是二房的公子施景润,可施老太太心里真心看重施景润,就觉得性子有些娇气的柏歆然不太适合他。 她非得要找一个端庄大方、行事妥帖的夫人给施景润,以后掌着二房的中馈,才能让家族兴盛。 齐夫人体会到了施老太太话语中隐晦的意思,心里难免不舒服一瞬,可过后自己便又想通了。 施国公府是个结亲的好对象,就算不是施景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之后齐夫人偶然又见上了施景深一面,发现这位四房的公子也是一位英年才俊,长相清隽雅致,自身才华也不错。 他父亲虽是庶出,可自己却十分有才干,母亲又是王氏的嫡女,清贵人家。以后家中若是有男丁走科举一途,也算是个助力。 如此各方位地考察了一番,齐夫人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了。 而施景深的母亲王夫人自施老夫人那处听说这桩婚事之后,也是满意的,如此两家便很快将婚事定了下来。 等到明年施景深过了十八岁生辰便着手准备大婚的事宜。 这一年的夏日过的很快,又恰逢今年风调雨顺,秋收之后各地报上来的粮食产量比去年多了约莫两成。 皇帝龙心大悦,近些日子不论看哪位大臣都十分顺眼,近来有功的大臣也算是赶上了好时候,赏赐了好几拨。 雍城处天子脚下,这天子的风气自然便是这全城的风气。 皇上高兴,连带着百姓脸上的笑容都比平日多了些。 衡立轩为官也算是勤恳,他升任礼部侍郎不过两年,自己也知晓以他的资历坐上这个位置还有些勉强,在任期间一直兢兢业业,不敢出任何差错,却也未曾期待短时间能再次擢升。 却不知近日如何入得了贺正的眼,将他派到了河东公办,同行的还有吏部尚书马长赐。 皇上能在人才济济的众大臣之中突然想起他, 以往他都是实打实的三皇子派,如今却突然和丞相一派的人扯上关系,突然就让人有些看不太明白了。 衡立轩却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同马大人从河东公办回来之后,又恰逢各地的喜报呈上,贺正龙心大悦,奖赏了他一番。 这可真是让衡立轩春风得意了许久,暗地里越发觉得跟着左丞相才是有前途的。 左脉之早就告诉了祁涟,他在惊鸿学馆附近开了一家书舍,平日里两人联系便可在此处。 往日里祁涟身边跟着金枝银桂,还要想办法支开两个丫头,之后换了圆春跟着祁涟出门便也省了操心这事。 圆春跟着祁涟,眼看着她进了一家书舍,脚下的步子下意识地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苦恼之色。 不过见祁涟已经消失在了门口,还是跟了上去。、 大娘子平日里去学馆读书要她陪同已经够让圆春头疼的了,不想下了学还要看这些弯弯曲曲的字。 祁涟哪会知道她的想法,进了书舍绕过几座书架便见一扇木门紧闭,她停下步子,等到圆春赶了上来,才吩咐她道,“圆春,你在此处守着门口,我进去一会儿便出来。” 圆春点点头,她定然会乖乖听娘子的话。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书舍,没有祁涟跟在身边她也不敢乱走,况且周围都是书她也不感兴趣。 手摸到怀里硬硬的地方,犹豫几秒方推门进了后面的屋子。 左脉之早已等候在了此处。 他今日穿了件宝蓝色绛紫团花茧绸袍子,靠在窗边的榻上拿着一本游记看得兴味盎然,背后枕着一个隐囊,整个人显得懒洋洋的。 见她进来,左脉之将手上的书放在一旁,坐直了身子。 祁涟看他一眼便低了头,慢吞吞地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心里想着该如何开口同左脉之说。 左脉之见她今日样子不似往日洒脱,显得几分忸怩,心上突然来了几分兴味。 抬眼仔细打量了祁涟一会儿。 小娘子穿着宝蓝色织百蝶穿花褙子,下系一条云白软绸金丝绣花云缎裙,梳着双丫髻,墨色的发髻上饰以银鎏缠丝珍珠珠花,耳坠上是一对莲子米大小的珍珠耳环,戴着一串绕了两圈的红珊瑚石项圈。 雅致又净洁,衬得少女肌肤细腻,双眸似点漆。 特别是那双寒星似的眸子,左脉之总觉得是那样熟悉。 他倒是走了眼,如今这小丫头这张脸看着也不算素淡了。 “怎么,不是你找我有事吗?为何来了又不说话。”他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一室寂静。 祁涟鼓起勇气,抿抿唇将手里的书递到左脉之面前。 “公子,你这书舍不知可做收书的生意,我想用它同你做个买卖。” 祁云崇从来都不是个胸有丘壑的皇帝,于学问之上也是浅有进益。 大夏皇朝建国三百余年,深宫之中不知堆砌了多少先代典籍、经书诗文,可却少有人观看,都堆在皇宫中的藏书阁里,积了厚厚的灰尘。 若不是前世的自己闲来无聊,常常找寻些皇宫内清静的角落,还寻不到那难得的风水宝地。 所以无事之时,她常常抱着这些凝聚前人智慧的书籍畅读,不至于让明珠蒙尘,这也让她通晓了许多道理。 如果不是如今她实在是囊中羞涩,也想不出这个法子来。 藏书阁中的许多书都是传世的孤本,若是她能将之默写下来再卖出去,或可换取一些银钱。 左脉之那双深沉的眼睛不错眼地盯着她半晌。 祁涟少见地脸红了一下,心里越发别扭,自己以往在左脉之面前向来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女中豪杰,今日也被一文钱难倒了英雄汉。 左脉之接过那书翻了翻,看见里面的内容心下惊讶,挑了挑眉道,“你很缺钱么?《承平务事》这样珍贵的书都愿意拿出来换钱。” 自从大夏覆灭,凉国铁蹄将皇宫席卷一空,宫内藏书阁的图书也遗失了不少。 这本《承平务事》自己以前就曾找寻过,一直无果,却不晓得这个小丫头是从何处得到的。 不过她身上藏着不少秘密这事左脉之一直是知道的,此时也不追问这书到底是哪儿来的。 祁涟偏头不去看他,如实说道,“如今住在府上,虽吃穿都不需要花钱,可那些下人都是些人精,平日里要他们办个事,花些银子打点也是少不了的!加上如今在书院读书,平日里总有银钱不趁手的时候。” 前世住在皇宫,吃穿用度一应花销从不用自己操心,也是等到了衡府,又进了惊鸿学馆,她才知道这些贵女们平日里花销竟如此多。 学馆之中的笔墨纸砚虽都有提供,可因为都是各家出资建造不求盈利,所用的纸张也不过普通的纸。 而那些贵女们,平日里在家中用惯了好纸就不大愿意委屈自己,不少人都是自家中带了笔墨纸砚来的。 如今上好的宣纸一刀就是一二两银子。 更不谈平日里娘子们下学之后还喜欢逛书舍、首饰铺子,出外交际,一应用度都需要花钱。 施雪柳算是彻底不管姐妹俩个了,她们每月有二两银子的用度,若不出府还好,可若是有心同学馆的娘子们交际,那点银钱总是不够用的。 况且那些贵女们虽同你一副亲密好友的样子,可若真是没钱,面上纵然依旧同你客客气气,可心里总是瞧不起你的。 第九十二章 温泉行宫 再加上如今萃玉斋里多了个圆春,她平日习武练身于吃食上消耗也快。 虽说她私底下是左脉之的人,可好歹也是在为自己做事,总不能让她连饭都吃不饱吧!所以祁涟私下里贴补了不少银钱在厨房里,为的就是圆春能吃饱。 祁涟这也是没法子,才想出的这个办法。 她一个闺阁女子总不能为了银钱抛头露面,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左脉之了。 祁涟又抬眼看了那书一眼,心中觉得颇有些对不起祁氏的祖先们。 那书中内容对当时的政论陈言务去,针砭时弊,就算放在今日对政、坛诸事仍有借鉴意义,极其珍贵。 如今却被不肖子孙换了那黄白之物,只求先祖们怜惜小辈生活不易,饶恕于她。 “再说了,这书写出来便是为了让后世之人阅读的。如今咱们将它摆出来卖,也算是不辱没了先人的智慧和心血。”祁涟说的振振有词。 她言谈之间理由充足,可左脉之总觉得能从里面听出几分委屈和辛酸。 开这间书舍左脉之可不是为了盈利,只是为平日里消息传递,又可满足自己看书的嗜好。 可既要掩人耳目,自然买卖就得做得真实,平常这里的管事自然会收书。 他遂将那书收进了袖子之中,“待会儿我便让管事的去商量印刷之事,若是这书卖得好,以后便与你分成。” 见他答应,祁涟忍不住心里雀跃,唇角都压抑不住往上翘的冲动。 那模样被左脉之见到了,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这点钱他虽不看在眼里,可想必对祁涟来说还挺重要的。 以前是他疏忽了,从未考虑过祁涟银钱是否趁手的问题。 门外的圆春早就等得有些不耐,晃眼看见祁涟出来忍不住说道:“娘子你可终于出来了,里面的话本得有多好看呀……”,您这么久才出来。 话音未落就见到身后跟随的左脉之,手脚立马就拘束起来,嘴上也安静了,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公子安好。” 若是她以往还被左脉之那张神仙似的面孔晃花眼的话,那几次接触下来,圆春心里对于左脉之就只剩下敬畏了,再他面前是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 左脉之见到她也只是点头并未说话,率先离开了书舍,两人就此分别。 深秋一过,又是一年冬月飞雪。 祁涟刚睁开眼睛,脑中还有些迷蒙,唤了声“来人”,就听见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娘子醒啦!“ 随着脚步渐进,金枝的声音响起,随后床幔便被拉开,金枝将床幔用镂空花篮鲤鱼的金钩将帘子挂起来,祁涟立刻就被外面白晃晃的颜色晃花了眼。 看着外面的天色,祁涟就着金枝手里的茶盏喝了口温水才问道,“可是今日我起晚了,外面的日头怎么这么亮?” 学馆每日都是巳时(九点)上学,祁涟的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都是辰时三刻便醒了,冬日里太阳可没有亮的这么早的时候。 金枝放下手里的茶盏又捧来热帕子给她搽脸,“娘子今日确实起晚了一些,不过距离上学的时候也还早呢!昨晚下了大雪将院子里都堆满了,因此今日外面才有些白惨惨的晃眼。” 雍城本就靠近北方,每年到了十月便会开始下雪。 今年下的几场雪都有些小了,昨晚才算真的下了场大雪,将满院子都覆盖了。 金枝早晨起来的时候还听见隔壁屋子的小丫头抱怨,说是今日嬷嬷定会将扫雪的活计派给她了。 那白花花的雪虽看着漂亮,可谁也受不了这么冷的天一直在屋外活动,可是冻手得很。 听闻外面下雪了,祁涟“哦“了一声也不再言语,任由着金枝给她梳洗打扮。 因冬日里万物凋零,颜色衰败,娘子们穿衣就喜欢鲜亮一点的颜色。 今日祁涟也算是随了大流,穿了件夹棉的缃色镶桃红联珠纹的褙子、白色挑线裙子,又披了一件雪里金滚花狸毛的披风才出了门。 她冬日里总有些畏寒,非得将衣服穿得厚厚的才行。 今日不逢初一十五,也就不用去给施雪柳请安。祁涟出门便去了萃玉斋的偏厅,早饭平日里都在那处用的。 跨进门槛的时候,语嫣和映之都已经到了。 “大姐。” 见她进来,语嫣和映之同时出声唤道。 因日子快近过年,书院每年到这个时候便开始放假,映之前两日就已回了府中。姐妹俩在府中之时都是一同用饭的。 桌子上摆着早膳,三碗山药排骨粥,一碟水晶汤包,十八个褶子排列地整整齐齐,一碟子夹了肉馅和蔬菜的蒸饼,并几样佐粥的小菜。 近些日子,祁涟卖书的银子陆续进账,她也有了钱打点厨房,每日的伙食真是肉眼可见地发生了改变。 没有外人,姐弟三人于饭桌之上也就不那么讲究规矩,一边说道近日的趣事一边吃早饭。 饭正吃到一半,就见圆春带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儿跑了进来,嘴里嚷道,“映之快,咱们待会儿去堆雪人。” 因是习武的缘故,不同于姐弟几个身上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圆春身上却还穿着单衣,且看她红润的脸蛋和嘴唇是一点儿都不怕冷的样子。 纵然离开了师傅,圆春还是谨记她那厉害师傅的教导,每日晨起都不忘在院子里锻炼。 于是映之回来的这些日子,祁涟都让他跟着圆春一起锻炼。 男孩子小时候吃点苦没什么问题,最重要的是要把身板练得结实些。 圆春本就心性单纯,这些日子教导映之习武,两人已然是好朋友的关系。 听到圆春的召唤,映之屁股下的凳子瞬间就变成了砧板,扎得他坐立不安,恨不得马上就飞奔到院子里去。 不过迫于祁涟的威严,他还是在大姐‘严厉’的目光之下飞快地喝完了碗中的粥,又塞了一个包子在嘴里,才在祁涟颇不赞赏的目光之中和圆春溜走了。 祁涟见状有些无奈,映之到千秋书院读书,本是希望他增长学问、博文约礼,偏叶幸司虽一介名师,性子却是个跳脱的。 山上气候和山下不同,早在山下才刚入冬之时山下就已经被积雪覆盖了,映之也就在叶幸司的带领之下学会了在雪地里捉麻雀、堆雪人等乐子。 一点儿都没有为人师表的样子,偏这样的师父深得映之的喜爱,每日嘴上都要提上好几次叶幸司的名字。 剩下姐妹两人,吃过早饭便相携去了学馆。 到了惊鸿学馆祁涟才听得一个消息,说是今年城中比往日更冷,正德帝决定今年去距离雍城几十里外的温泉行宫中过年。 且还准了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除了必要留守京中的,都可携家眷前往,衡立轩的官位刚好够得着让姐弟几人去见识一番。 若是城中有要事处理,距离不过几十里路程,快马半日也就赶回来了。 听说温泉行宫建在崤山之上,大半山上都种着梅树,品种繁多,颜色也各有不同,冬日开放之时风景十分优美。 此消息一出,学馆里的贵女们自然是欢欣雀跃,恨不得立马便放了寒假,飞奔到行宫去。 “皇上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今年的新衣都还未来得及做呢。”施玉瑶是个爱玩儿的,一听说这个消息便开始担忧这次去温泉行宫没有新做的衣裳可以带上。 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家中的娘子数量可不算少,长相出众的也不在少数,施玉瑶若想在这群贵女之中拔得头筹,家世固然是重要的,可得宜的打扮也是不可或缺的。 自上次她同施湘雯一舞倾城之后,学馆里主动来结交她的贵女就多了不少,施玉瑶感受到了鹤立鸡群般的瞩目,如今时时刻刻都注意着自己的言行和打扮,定要比旁人好上几分才是。 “皇上出行哪是那般简单之事,想来命令传下,光是装点行礼和一应物件就要好几日,咱们今日回去就让绣房的绣娘来量尺寸便是,一定能赶上队伍出发的。”施湘雯宽慰她道。 还好施国公府里养着自家的绣娘,家里的布料也都是齐全,立马定了款式就能做。 皇上这个命令一下,城里定是许多家的娘子都要急赶着做新衣的,若是跟她们去争,真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拿到新衣了。 “那我要多做几套衣裙,到时候去温泉行宫定要艳压群芳。”施玉瑶自信道。 施湘雯看待她自然是疼宠的语气,“六妹妹你做一件绯红色的披风,到时候在梅林赏景之时穿上一定美极了。” 施湘雯倒是不在乎出不出风头,作为施国公府的嫡小姐,就算施湘雯容貌才情毫无出彩之处,也不会有人当着她的面说什么闲话的。 只不过一年到头都待在雍城里,施湘雯也渴望着去外面放放风,换换心情。 虽说是朝中四品以上大臣都可携家眷前往,可临近年关,朝中事情多如牛毛。 贺正是皇帝,那些细枝末节的事自然有下面的人为他操心,他只需要做决定便可,所以最终定下的随行人员的名单里,最多的还是些年轻的贵族男女。 特别是衡立轩,因为前些日子才被贺正奖赏,近日心里为国效力的劲头十足,又有明月温香软玉在怀,对去温泉行宫的行程也就没那么在乎了,自请留在城中。 施雪柳本想他也能一道同去,夫妻两人闲暇之于能相偕于梅树之下赏景,如今突然得知他不去,心中失望可想而知。 不过夫婿一心上进她也不敢多说些什么,便带着几分的失望与忧愁带着衡语蓉上路了。 行宫虽近,但因队伍庞大也走了两日的功夫才到。 崤山的温泉远近闻名,行宫虽大,可也不过占了崤山一小半地方,只不过那处的温泉却是最好的。 沿着山脊往下分布了好几处温泉泉眼,除了皇家行宫,其余皆被这乾国的世家豪富给占据着。 前世她也曾耳闻过崤山温泉的大名,她父皇每年冬天都会带着后妃子女来住上一段时日,等到春暖花开才会开拔返回皇宫,祁涟却从未亲自来过。 车轮辚辚,祁涟端坐于马车之内,撩起车帘就见一座高山的轮廓在她眼中逐渐清晰起来。 一行人下马之时,月亮已经升到了天上,整座崤山之上灯火璀璨,沿着山脊往下,一路都亮着橙黄的灯火。 施国公府煊威赫赫、处尊居显,在此处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温泉庄子,一行人到之时,山庄的管事早就恭敬地等在了门口。 普通官员家的子女还得去行宫打挤,而祁涟却沾了施家姐妹的光,还能自己独享一间大屋。 旁边是语嫣同映之,只不过圆春她们就得几人合挤着一间屋子了。 车马劳顿,一行人也无心玩乐,吃过晚膳便纷纷熄灯休息。 到了第二日,歇息了一晚众人才算恢复了些许精神。 出门在外,一应事务总是不如家中方便。 因这处温泉庄子不过每年来住上一段日子,平日里大多空置,所以照管的下人不多,厨房里就只有一位嬷嬷带着她的两个儿媳在打理,所以吃早饭时大家也都在一处,只不过置了几座屏风将饭桌隔开。 崤山温泉资源丰富,庄子里的管事便在此处建了几处暖房,里面种了些夏日才能吃到的新鲜蔬果,所以吃食之上比如今府中还要新鲜一些。 盘中的青菜用油锅爆炒泛着油亮的光泽,看着便十分喜人,蔬菜瘦肉粥也熬得浓稠,米香四溢。 前两日忙着赶路,众人在马车之上都未吃好,今日见这些美食都免不了多吃了一些。 只除了施玉瑶,清荷丫头站在她身后为她捏肩,她则眼睛半眯着,懒懒地不说话,瞧着好似还未清醒一般。 “六姨母为何看起来没精打采的?”祁涟疑惑问道。 施湘雯睨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粥碗没好气道,“她呀!昨晚刚来太过兴奋,睡得迟了,今日差点儿起不来呢!” 第九十三章 点鸳鸯 她与施玉瑶的院子只隔了一堵院墙,施玉瑶的院子昨晚许久才落灯,晨起的时候便有丫头同她说了。 “那不若姨母再回房歇息一会儿。”祁涟见她实在没什么精神,不由提议道。 清荷又给她用热帕子敷了敷脸,施玉瑶总算是清醒了一些,摆了摆手说,“不了不了,待会儿总要去拜见皇上和众位娘娘的,且不可失了咱们府中的礼数。” 众人吃罢早饭,夫人和娘子们在府门口坐上管事早就备好的软轿,几位公子则骑马出行纷纷朝行宫的方向赶去。 崤山之上,各府庄子之间都修了能容马车通行的石子路,出行还算是便利。 施府众人到行宫的玉合殿之时,里面坐着的人已经不少了。 温泉行宫地热资源丰富,这大殿之内也被热气烘得暖意融融,众人一进入殿内便脱下了身上的披风。 此次德妃没有随皇帝一同出行,如今这行宫之中后宫位份最高的便是安贵妃了。 没有自家人在堂,国公府众人便自觉低调,寻了个不太起眼的地方坐下。 安贵妃膝下的九皇子贺珏如今才九岁,还在太学读书,与一众已经成年的皇子没有权势上的争夺,由此表面上安贵妃对待各世家夫人的态度都是热络的。 甚至面上看去对施家姐妹还要比平时更加热络。不仅叫了施家姐妹近前去说话,还赏赐了几样首饰,表现地一副同国公府极为亲近的样子。 皇帝一直坐在她身边,对于安贵妃的一举一动皆看在眼里,却没表现出太大的情绪,叫人实在猜不出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今日在场的不仅有各王府的王妃并郡主、县主,此外勋戚女眷都在,联想到前些日子皇帝要为各皇子挑选皇妃的传言,叫人就止不住地想施国公会不会就再出一位娘娘来。 好在话题很快便从在场这些水葱似的年轻小娘子们身上掠过,由安贵妃起头,开始谈论起这崤山的温泉来。 安贵妃狭长的凤眼斜斜上挑,小巧精致下巴微微一抬,右手抬起轻按在太阳穴之上,眨巴着扇子一般的眼睫毛,粉嫩嫩果冻唇轻轻启开。 “因连日赶路疲乏,今日晨起用过早膳后我便先去泡了寝宫之内的那眼温泉,对于舒缓疲惫真有奇效。不知各位夫人可试过了么?” 雪肤花貌,声音柔媚动人,样貌看上去比在场这些年轻的小娘子还娇艳,又多了些成熟女子妩媚的风情,一颦一笑之间风姿卓然。 如此明艳万端,如花解语,不外乎已是近三十岁的年纪了还能夺得盛宠,没有强大的母族在背后支持依旧能坐上贵妃宝座的女人。 在场的女人,自然是皇帝的女人地位最高,世家夫人们也都有意捧着安贵妃,一时间场中的气氛还算是热络。 祁涟前世少有机会参与她父皇和他那些美人的宴席,今日第一次身临,初起时还有些兴趣,待到发现这宴会不过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拍马屁大会,也就顿感无聊了。 想来成熟稳重的夫人们都习惯了这种交际的方式,言谈之间都能同安贵妃附和上两句,或是与身旁的官眷娘子们寒暄两句。 可时间一长,年轻的贵女们可就坐不住了。 来温泉行宫本就是来玩儿的,一直在殿中说话又有什么意思。 正当小娘子们私下的窃窃私语将要盖过上首与夫人们与安贵妃的寒暄之时,又有太监来报,说是来行宫的各府公子们如今都在外殿等候,要来给皇上和贵妃娘娘请安。 上首的帝王这才换下一脸慵懒的神色,缓缓地从塌上坐直了身子。 而在场的贵女们也瞬间来了精神,眼神再不复方才的无神。 稍后,十几位年轻的公子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左脉之,其后施景润、施景深也在列。 在场的贵女们坐得稍靠后些的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好将这些公子们的风姿看得更清楚一些。 人们的目光总是下意识地会被最耀眼的东西吸引,祁涟虽然心中对左脉之并不带着钦慕之情,可那双眼睛还是止不住地朝左脉之看去。 他今日穿着紫色锦袍,腰环玉带,长身玉立,第一时间发现了祁涟的注视,那双凤目漫不经心地扫过来,眸光浚浚,教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施景润也是长身玉立,穿着石青色宝相花刻丝袍子,腰悬祥龙玉佩,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棂渗进来,洒落在他眉眼上,温文尔雅,俊秀干净。 “参见陛下。” 众公子一起朝贺正见礼。 威严的龙目之内染上了点点笑意,“都起来吧!今日不在朝堂之上,便不必多礼,诸位小郎君们各自安坐吧!” 看得出来,城中传闻贺正十分喜爱左脉之的传言不假,在这么多人面前也丝毫不掩饰他对左脉之的宠幸,特意遣内官将左脉之带到了他近处的一个位置坐下。 左脉之含笑应“是”,只不过落座之后眼神有好几次落在祁涟处。 贺正眼神一眯,眼眸中一丝疑惑闪过,顺着方才左脉之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端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雪青色拱碧兰花的褙子、白色杭绸挑线裙子,乌黑的头发上只有一个绿豆大小的珍珠头箍,坠着珍珠耳珰,清新又可人。 正是祁涟。 左脉之何时会关注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了。 他近些年年纪渐大,视线也有些模糊了,可还是能依稀看见那女子一双眸子似寒星,显出如灰色的琉璃一般纯晶透亮的光。 这双眼睛……,这样的眼睛他真是许多年没见了。 “那个小娘子,你过来。”上首帝王突然出声打破了室内原本的窃窃私语,众人皆疑惑抬头,想看看是哪家的娘子让皇帝突然出声关注的。 身为乾国的开国皇帝,贺正在众后妃命妇的眼中着实是一位明君,他虽然后宫之中美女如云,可却从不耽于美色,为政精明、权略善战、励精图治、任贤革新,为乾国的昌盛尽心竭力。 除了后宫的嫔妃和身边的皇室宗亲,贺正很少关注官员的家事,更遑论哪家的姑娘了,如今突然对一位官员家中的小娘子开口,又怎能不让在场之人惊讶呢! 就连左脉之向来沉静的眸子里,都闪过一丝惊疑,还未想到是自己频繁的打量才使得贺正注意到了祁涟。 祁涟疑惑地向四周望了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上首的贺正却“哈哈”一笑,“那小娘子,不用看了,朕叫的便是你。” 心中的惊愕成为事实,祁涟反而震惊下来,从容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到了贺正面前。 “小女子礼部右侍郎衡立轩之女衡语璇参见陛下。”利利索索地自报了家门。 向来在外人面前以威严闻名的正德帝突然发现,在这个小娘子的眼睛里他竟然没发现半点的畏惧和胆怯,心里突然就来了兴致。 别人都说他是个令人怀德畏威的君王,除了朝中少数几人,很少能在他的威仪下依旧保持如常面容的,就算是他的女儿安乐公主,也不敢随便在自己面前没规矩。 他赏识这个小娘子的从容和胆识。 “原来是礼部侍郎衡立轩的千金。” 时隔不久,贺正还依稀记得前些日子礼部的一位官员同马长赐去河东公办,事情办得不错,他还发下了赏赐。 真没想到,他这么快便见到了他的女儿。 “你的眼睛……”,贺正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为何有些偏灰呢?” 他话说的很缓慢,眼里的好奇也不是假的。 不论是过去的大夏还是如今的乾国,长着灰色的瞳仁的,一直都只有那一族的人。 祁涟自然是知道贺正为何这样问,可是她衡立轩女儿的身份也不是作假,是与霓族没有半点关系的。 “回陛下,小女子也不知为何是这样。自从去年小女子来到雍城,这眼睛便慢慢变成这样了。”她并未撒谎,这一切贺正都可以查得明明白白,所以祁涟也说得坦坦荡荡。 闻言贺正也再未说话,之后他自会派人去探查。 不过面前的小娘子,轻裘缓带,大方知礼,却有些不像是衡立轩一介出身寒门能养出来的闺女呢!更何况还能得到左脉之的另眼相看。 安贵妃扫过祁涟也是神色惊疑,不过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女人,很快便调整好了表情,又娇笑着靠向贺正,“皇上怎么突然就对这个小娘子感兴趣了呀?” 她脸上虽是笑着,可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那只纤纤玉指已经紧张地将袖口的衣料揪紧了。 后宫已经多少年没入过新人了,难道今日她要眼睁睁地看见别的女人抢走她的宠爱吗? 仿佛是看清楚了她心中所想,贺正的手自然而然地拉过安贵妃的柔荑在手中轻捏了捏。他看向一旁的左脉之,像是在解释什么,“朕不过发现脉之多看了这位小娘子几眼,才想着让她近前来让我看看的。” 贺正对待左脉之就像对待自己的子侄一般,这事也是众人皆知的事,自左脉之十八岁上,贺正就曾问过他可曾有心意的娘子,可是这些年他都回答都是没有。 今日突然发现他对祁涟区别于他人的眼神,一时兴起便才看了祁涟。 安贵妃听罢心下一松,没了刚才的忐忑,看向左脉之向贺正问道,“可是皇上,臣妾怎么没有发现左公子一直在看着这小娘子呢?” 贺正抚掌笑了两声,眼中没有一点对自己判断的怀疑,他伸手勾了勾安贵妃小巧的鼻尖,“若不是脉之一直看向这衡娘子,朕怎么会注意到她呢!” 证实了皇帝对祁涟并无别的什么心思,安贵妃看向祁涟的目光一下变得和善起来,抬手拿帕子掩着唇轻笑,“原来左公子竟喜欢衡娘子这样清秀的佳人。” 言外之意,祁涟长得不过算是清秀。 这也是安贵妃对自己容貌的自信,心里又有些看不上左脉之的审美。 对于皇帝突然的关心,左脉之心中也是难得地惊愕了一把。 平日里见到祁涟她都打扮地十分素净,今日却还难得得簪了头花,珍珠温润,沉得她越发贞静聪慧,他也就难得多关注了几息,怎么就被贺正察觉了出来,还误会他与这小丫头是这种关系。 连忙站出来解释,“陛下误会了,臣下外出游历之际曾同这位衡娘子同行过一段时日,之后也少有见面,今日在此处相见,心中惊奇便多看了几眼,绝对不是皇上说的这种关系。” 祁涟则是将头埋地更低,心中腹诽,贺将军,没事就不要乱点鸳鸯谱了。 “小女子惶恐。皇上,我同左公子决不是您说的那种关系。” 安贵妃也是轻嗔了贺正一眼,娇声道,“皇上您也是的,一点都不顾忌场面呢!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小娘子本就脸皮薄,你让她以后如何在其他贵女面前自处呢!” 在场之人可是云集了大半个京圈的贵夫人,若今日贺正这一番话被传出去,若是以后真的同左脉之成了亲还好,若不成,那以后这小娘子的婚事也算是难办了。 从皇上口中说出来的姻缘,就算是胡乱猜测的,那城中人家也不敢随便与她结亲了。 这也不是安贵妃就怜惜了祁涟,而是她知道贺正心中一直对待左脉之甚为特别,且左丞相在朝中权势不小,今日这一番误会只怕会令两人之间产生嫌隙。 贺正听了安贵妃的话,面上闪过几分犹疑之色,也正想着今日这番举动是否太过冲动了一些。 他眼神又瞥向左脉之,见他一向带笑的面上此时神情过于平静,便有些摸不准如今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发现两人之间丝毫没有情人之间的细枝末节的暧昧气氛,贺正原本笃定的目光更加迟疑起来。 “父皇可真会说笑。”此时,近旁一直未曾出声的太子妃温氏却突然插了话,“左公子青年才俊,又怎么会看上一个区区四品小官儿的女儿呢!” 第九十四章 女儿娇 她是太后的娘家侄女,也是温元灵的嫡亲姐姐。 温元灵倾心左脉之这是温家上下人尽皆知之事,而太后那处,对于温氏和左氏联姻这事一直都是支持的。 温家身为太后的娘家,她哥哥温老太爷不过挂了一个安国公的虚衔,温家之人从政之上不擅长,可是在经商之道上却是浸淫颇深,生意遍及乾国各处,家中更是藏银百万。 当初贺正起势之时,虽有多家商贾来投,可其中出资最多的还是温氏,这也无怪乎温元灵于穿戴之上一向是华贵无比的了。 加上左丞相在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若是左脉之和温元灵的这桩亲事成了,一贵一富,岂不是强强联手。 放眼望去,这整个乾国除了皇家,还有哪家可以掩其锋芒的。 更进一步,若是这桩婚事真的成了,丞相府自然也会成为太子强有力的助力,她便再不担心太子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了。 太子妃温氏心里一直期待这这桩婚事能成,这会儿突然冒出个祁涟来,她心中自然不高兴了。 这会儿温元灵不在,她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要替妹妹出头的。 索性不过是个四品小官儿家的女儿,她可一点儿没放在眼里,嘴里的话说得毫不客气。 太子妃这话,可算是说进了在场许多贵女的心坎儿里去了。 不过一小官之女,长相寡淡不说,才情也未听闻有多优秀,怎么就能与左脉之相提并论了呢! 由此她话音刚落,殿中各处就传来不少讥笑之声,给一旁担忧祁涟的施玉瑶气得双颊泛红。 在场之人谁都比她位高权重,不管别人说得再难听自己也得受着。 这会儿,祁涟再次感受到被人决定着人生的耻辱感。 不过这感受不过一瞬,她早就知道人生不是想如何就如何了。 “好了太子妃!一个女子如何,看的是品行性格而不是家世地位。”贺正颇为严肃地开口指出太子妃的错误,“更何况,若说配不配的上的问题,这事是脉之说了算的,哪里又有你随意评论的份,脉之你说呢?” 太子妃这话,适时地为贺正解了围。 虽贺正这会儿心里觉得今日行事太过欠考虑了一些,可身为一国之君,又怎能在众人面前承认是他鲁莽了呢! 如此算是将皮球又踢回到了左脉之身上。 左脉之丝毫不看祁涟,面色如常躬身回答,“我与这衡娘子实在无半分私情,实在不敢对一介女郎随意评论,这属实非君子所为。只不过,脉之觉得皇上和太子妃的话都有道理,任何人都有自己判断是非的标准,我实在不敢妄言。” 祁涟心下一松,还好左脉之没有出言维护她,要不今日这关可是永远过不去了。 这样一般似是而非的话,终于算是谁都不得罪,轻飘飘地将这棘手之事给解决了。 贺正又同左脉之聊了几句,才好似是初想起祁涟,赏了她几匹今年外邦进贡的布料,补偿了今日威严的陛下犯下的小小错误。 祁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终于可以放手揉了揉自己站得酸软的小腿肚。 而上首的皇帝,好似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公务要忙,起身离开了玉合殿,还不忘叫上左脉之一起。 回去的路上,施家姐妹因早已知晓了祁涟同左脉之的那些纠葛,所以并未对今日之事胡乱猜测。 反而都有些担忧,今日殿上这一遭乱点鸳鸯的乌龙,祁涟往后在这城中说亲可能有些艰难了。 祁涟见她们忧心忡忡的样子,反到头来还需要她来安慰。 “那些女郎也太过分了”,施玉瑶方才在殿中目睹了全过程,她在下面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那些女郎是如何诋毁祁涟的。 “左脉之不就是丞相公子吗!除了家世好一些,长得好看一些,他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拿出手的东西了吧!那些娘子,平日在我们面前倒是清高,就是喜欢捧那些人的臭脚。” 自从施玉瑶不再那么沉迷左脉之之后,她发现自己反倒比以往看得更明白,而左脉之在她眼里也不是那么完美无缺。 反倒是今日,祁涟因为左脉之而遭了无妄之灾,她心里有些怨怪。 温家两姐妹因为出身太后母族,向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今日直接出言讽刺祁涟,也足见太子妃也不是个宽和温和之人。 看见施玉瑶为自己如此打抱不平,祁涟心中没有感动也是假的。 她们之间本无血脉联系,可施玉瑶还是这般维护于她,这种感情,可比不少至亲血脉还来的真诚。 她拉过施玉瑶的手,“六姨母你为我打抱不平我心中实在是感激,不过到底形势比人强,况且我如今不过是牺牲了一点名声,无碍的。你可别再置气了,为那些人气坏了身子也不值得,倒是我可要内疚死了。” 施玉瑶还是气嘟嘟的,“可我就是听不得那些外人说你。” 她这真是将祁涟当作自家人来对待了。 祁涟苦笑,“我也不希望自己被人奚落,可咱们都在皇权之下,今日看我笑话的人也不只一家,我总不能和那么多人对上吧!” “好了”,施湘雯适时插嘴,“既然如此不开心,那咱们便去做些开心的事吧!咱们来了这温泉行宫,还没泡过汤呢!今日既然有糟心事,咱们索性就放开了地玩儿,将烦恼都忘掉。” 像是为了安慰两人,她脸上可没有祁涟两人脸上的愁色,笑容明艳,直逼春光,叫人一看便心声欢喜。 三人正欲回到居住的院子,又听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湘雯,玉瑶,你们走慢些。” 三人转身,就见施景润急急忙忙地跟了上来,一脸担忧地向祁涟问道,“祁涟,没事儿吧!” 祁涟抿唇摇头,唇角微弯,“多谢二舅舅,我无事的。” 不过是一些没有实质伤害的嘲讽而已,又能如何伤到她呢!说不定明日她就将这遭事忘了。 可施景润却有些不能释怀。 身在这个圈子里,以往他十分欣赏左脉之的才情,可今日这事之后,虽明知这事怪不到左脉之身上,可施景润心里还是觉得他不太顺眼了。 虽没有明显表现出来,可他看得出,几乎所有的夫人女郎眼里都明晃晃地在脸上、眼睛里同意着太子妃的观点,他的妹妹,大夏的涟漪公主配不上他。 可施景润却觉得,配不上的反而是他左脉之。 一个流连花丛,无所事事的世家纨绔,怎么还有脸嫌弃祁涟出身低微。 祁涟如今虽没了前世的美貌,可她的品行是那些只会看脸说话的女郎拍马也难及的。 堂堂大夏朝的公主,哪里就轮的上别人评头品足了。 施景润本是个情绪稳定之人,平日里待人接物都是滴水不漏、八面玲珑,可一旦遇到事关家人之事,向来淡然的心情可就稳不住了。 祁涟知道这是太子哥哥关心她,遂又宽慰了他几句。 施景润看她的确不甚在意的模样,心里的不忿便逐渐平静下来。 “祁涟,以后二舅舅会护着你的。”施景润郑重承诺,“至于那些外面的流言你就莫要听了。” 施景润深谙那些夫人们平日里看起来有多大方知礼、秀外慧中,私底下就有多爱嚼舌根,八卦起来和那些粗鄙的村妇也没什么两样。 若是经她们回去一宣传,指不定会把祁涟说得多么不堪呢! 恶意中伤的语言,就像是一把刀子,能狠狠地戳进人们的心里,让人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疤。 别看这会儿祁涟不甚在意的模样,就怕以后真听到那些难听的话还是止不住难过。 至于祁涟以后的婚事,就凭他施景润的能力,还怕不能为妹妹找到一个比左脉之强的男人吗? 辞别了施景润,三人回到住处换了衣裳,相约去了庄子内的温泉池。 国公府的这处别院里共有五处汤池,都是在半室外的地方,离得几人最近的便是‘梅汤’。 之所以称作‘梅汤’,乃是因为这处汤池四周栽种了一片红梅林。 一到冬日红梅绽放的时节,时常就会有树上的梅瓣飘落下来,落到汤池里。时间久了,那池里的汤泉除了硫磺味,也多了些红梅之香。 缕缕西风荡漾,初冬晨雾弥散出浓浓寒意,一夜冰凌霜结,梅花枝头上探出冰晶玉洁,剔透着珠光宝气,宛若玉女亭立。 透着绿芽含苞红颜顶立着白雪,红梅欲绽严寒,玩弄着天山飞雪。 这样的美景,公子们或不会在乎,可女子们都是视觉动物,最喜欢的就是这些又美又吸睛的东西。 汤池早就被管事的差人打扫了干净,祁涟同施家姐妹在屏风之后换上了松江细布做的内衫,在丫鬟的伺候下进了内室。 一面是树树飘雪的红梅林,另一处便是修建的避雪的屋子及换衣洗漱的地方。 那汤池中早就飘满了红梅花瓣,呼吸一口,空气中是清冽的带着梅香的气息,热气蒸腾,烟雾缭绕将此处都称成了仙境。 此处虽是室外,可中有温热的汤池,周围又有几个暖炉,几人只着单衣也不觉得太冷。 平日里衣服都穿得宽松,今日泡汤却只穿了一件,显出女子玲珑的曲线来。 施湘雯在三人之中年纪最长,身材也是最好的,纤腰一束,婀娜窈窕。 特别是那胸前的两团,真算的上伟岸。 今日她们都只穿了单衣,待下了汤池,温热的泉水包裹住三人,她们才将身上的单衣脱下只穿着小衣和亵裤。祁涟隔得近了,这才看清楚施湘雯那起伏得身段儿。 那小香瓜一样鼓鼓囊囊的胸脯,盈盈一握的纤腰和挺翘浑圆的屁股。祁涟不知道男人们都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但记得前世他父皇宫里这样身材的女子可是不少。 施玉瑶则更是来的直接大胆,她在池中缓缓靠近施湘雯,看了看她白嫩一片傲人的双峰,又看自己小笼包似还未发育的身材,直接“哇”了一声。 在施湘雯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上手摸了一把,软绵绵的,比小白兔的触感还好。 这下两个少女的脸都红了。 因为池中热气的蒸腾,施湘雯脸都红得滴血了,惊呼了一声,“玉瑶!” 祁涟也是惊掉了下巴,原以为施玉瑶只是娇蛮了一些,可未曾想还是个大胆的se女。 看她那生猛的动作,祁涟下意识地就捂住了自己的两团白嫩,害怕也被那‘采花贼’偷袭了去。 未料施玉瑶一点都没被施湘雯的低呼震住,仍然红着脸向施湘雯问道,“四姐姐,你的这么怎么长得这般挺翘啊!看我的,我瞧着还没有家中看家护院的侍从胸\/脯大呢!” 薛夫人本就是商户出身,家中教养自然不如那些书香门第、清贵世家的贞静娴淑。 她疼爱施玉瑶,可也希望她未来能同夫婿过得好,所以施玉瑶刚满十三,薛夫人就多次隐晦地教过她以后要如何栓住未来夫婿的心。 其中之一便是要有一个好的身材,许多的男子,就是喜欢女子xiong 前那一片白花花的肉。 可惜施玉瑶虽吃得不少,可身上的小笼包就是不长,薛夫人也没有什么办法,失望之下免不了多次在她面前赞叹那些女子的好身材。 教施玉瑶心中一直疑惑,到底何样的身段儿算是好的。 奈何理论充足,实践贫乏,她一个嫡亲娘子,难道为了那些夫妻之间的事整日里盯着家里丫鬟的xiong看吗?她一介贵女,真是丢不起那人。 所以今日一见施湘雯,施玉瑶就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心了。 施湘雯真是又羞又气,“你一个贵女,怎么能和男子比身材呢!” 祁涟见到如此‘奔放’的一幕,也是脸红到了耳根。 施湘雯就见她也靠近了过来,以为她会同自己一起谴责施玉瑶的不知礼数,就听她说道,“四姨母,我也想知道。” 祁涟承认,虽然她也很害羞,但对于这个问题,她也很想知道啊! 第九十五章 施湘雯差点维持不了自己大家闺秀的教养,佯装发怒道,“祁涟,你居然也同玉瑶胡闹。” 看见自己有了支持者,施玉瑶越发来劲,直接拉过了她的手抱在胸前撒娇道,“好姐姐,你就说说吧!” 她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眨呀眨,真是让施湘雯恨不得立马消失原地,都是些什么不成体统的。 不过最后还是败给了两人的撒娇,红着脸说道,“可我也不知道呀!” 她其实也很苦恼,别看她如今在两人面前已是可以做到面色如常了,其实心中还是有些羞怯的。 前两年她xiong前最开始痛的时候,施湘雯可是害怕了许久,以为她就要死了。最后还是她娘黄夫人告诉她,这是许多女子都要经历后的事,她心中才没有那般害怕了。 至于为何如此傲人,她想或许是父母的原因,她娘的身材就和她有些相似呢! “不过,我曾听闻宫中的娘娘们都喜欢喝羊奶,又时常让宫女按摩身子,想来这也有效果。”施湘雯羞怯地说。 听了施湘雯的一番解释,施玉瑶和祁涟都有些失望。这样隐晦又羞于启齿的话题,总是更加容易勾起人的兴趣。 可听了施湘雯的话,她们也没有从中听出什么特别的八卦来。 不过借着这个话题,三人又开始谈论起今日在玉合殿之中哪些夫人和小娘子的身材最好的。 第二日安贵妃安排了赏梅,又有其余休闲活动,众人自是早早就歇下。 那汤泉对舒缓疲惫很是有奇效,前一日登山赏景手脚疲累,第二日晨起之时却丝毫不觉疲惫。 今日祁涟见施家姐妹果然都穿了新做的衣裙出现。 施玉瑶披了一件白狐毛出锋的大红富贵牡丹织锦缎面的披风,头戴白狐毛的昭君兜。 里面是鹅黄色暗花缂丝锦缎立领收腰小袄,青绿色文锦镶边,下身品红洒金线宫裙,头上梳元宝髻,插赤金蝴蝶扁坠角。 杏眼桃腮,琼鼻贝齿,身段儿娇小玲珑,瞧着很是娇嫩鲜妍。 施湘雯则是身披孔雀绿双色金青肷披风,里面穿着打扮比之平日时格外素净,浅粉底子刻丝刺绣交领长裳、下面系着一件豆绿色的素面湘裙,头发简单地插了一支珍珠发钗。 简单的装饰却依旧不掩她的端庄清理,优雅柔媚。 祁涟则是一贯的素净打扮,昨日才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若是她今日再是打扮的娇艳了,难免不会被人闲话是想癞蛤蟆吃天鹅肉,想勾\/引南烛公子呢! 到了赏梅的地方,就见那些女郎们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昨日温元灵不在,而今日她却突然出现在了行宫之中。 她身上穿了件素地鹅黄短襦并一袭水绿地卍字纹钩莲纹上用绫罗裙,披着玫瑰红灰鼠皮披风,系着墨绿草花结的丝绦,头上戴着外间不常见的金累丝花冠,想来是宫中物品,将温元灵衬托得如朝云晚霞一般艳丽无双。 见了祁涟三人,她一改往日的轻视,主动的朝三人走了过来,只不过那脸上的笑意看着着实不太真心。 “听闻昨日殿上出了乌龙,皇上居然误会了左公子有心于衡大娘子。”她脸上笑意盈盈,好似同祁涟是多熟识的关系似的。 祁涟只挂着温和的笑,“温娘子误会了,昨日在大殿之上,左公子已是亲自解释过了,他与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施湘雯也从后面走了上来,替祁涟解围道,“温娘子有礼了。昨日怎么未曾在玉合殿之内见到你呢?今日,为何脸上看去如此憔悴,莫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吗?” 自从皇帝决定今年在温泉行宫过冬之后,温元灵可是立刻便打算收拾行装出发的。 可到了临近出发的日子,她有孕近九个月的大嫂纪红袖突然有了将要生产的预兆,这可是他们温氏下一代的第一胎,所有人都关心着这一胎的情况便临时改变了主意,等着大嫂生产顺利她再赶来温泉行宫。 可昨日便收到姐姐的飞鸽传书,说是左脉之似是与礼部侍郎家的女郎有了什么瓜葛,让她速来行宫。 温元灵听闻这消息,自然是心绪难平,让人连夜快马护送她到了此处。 赶了一宿的夜路,脸色自然是不好看,方才上妆之时用厚厚的一层粉盖了才能稍微地掩饰过一点疲态,只还是经不住人细细地打量。 温元灵一直自负貌美,如此被施湘雯指出脸上的异样,自然心里不自在地紧。 她微侧身子,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脸,摸上去还是那般光滑如初这才放下心来,扯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劳烦湘雯妹妹挂心了,只是昨晚有些认床,没有休息好罢了。” 见她吃瘪施玉瑶也是心中畅快,上前帮腔道,“那温娘子今日可要好好休息呀!若是明日脸上还挂着两个眼袋,那可真是不美了。”一副为温元灵考虑的模样。 说罢三人便不再理会她,另找了贵女们说话。 温元灵险些绷不住脸上端庄的微笑,一口银牙暗咬,转身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恨恨瞪了一眼,她真是越发地讨厌这群施国公的人了。 昨晚才下了一场雪,今日却是个大晴天,太阳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亮晶晶的一片。 有些红梅之上昨夜落雪今日凝成了冰晶,便好似在在花朵儿外面笼罩了一层玻璃罩子,阳光洒在上面,焕发出五彩的光芒。 既是赏梅,众人自然不需要聚在一处。 这崤山大半地方都种着梅花,不仅品种繁多,颜色也是各异。 “我听闻崤山之上种着一片绿萼梅,极为罕见。前几次来一直无缘得见,不如咱们去看看吧!”施玉瑶率先提议道。崤山她来过多次,各种梅花的样子都见过了,只有那绿萼梅一种,一直无缘得见。 据闻那绿萼梅萼绿花白,香气浓郁,不仅比其他品种的梅花珍惜,看起来还十分雅致优美,花苞还可入药。 祁涟抿唇看着两人,“两位姨母,昨日映之便怨怪我来了崤山却不带他玩儿,只将她丢给她二姐照料,说的我脸都红了。今日我只不能陪你们了,要不那小子要同我置气呢!” 施玉瑶闻言撇嘴道,“映之那小子,多大了还要黏着姐姐,一点儿男子气概都没有。” 她实在习惯了祁涟每日都同她们一处,现下突然想起映之,心里还有些醋了。 “他年纪还小,只希望姨母多包涵呢!”祁涟笑道。 只不过施玉瑶实在和映之一样,都是小孩儿心性呢。 施湘雯拍了她的手背一下,对着祁涟说道,“这本是应该,自从他去了千秋书院读书,平日里可少有机会同你亲近的,你多陪陪他才是正理。咱们平日里相处的机会可多。” 祁涟辞了施家姐妹,才满满地向着出门之时同圆春约定的地方赶去。映之同语嫣都和她在一起。 …… 今日来的娘子们大都披着披风,戴着昭君兜,边上皆是一圈的白毛,娇艳的脸蛋藏在白毛之下,真是说不出的娇嫩鲜妍。 又见她们抱着暖手笼慢吞吞地走在雪地里,和一群奶呼呼的小白兔没什么区别了。 兴味盎然的小娘子们,丝毫未曾察觉远处高坡之上帝妃二人正谈论着她们。 贺正同安贵妃站在雨澜亭看见这副景象之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唇边都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 “皇上你看,这群孩子多可爱呀!”,安贵妃指着下面的那群“小白兔”,眉眼含笑地对贺正说道。 贺正点头又叹了口气,语气之中流露出无限感慨,“朕果然是老了,如今也开始羡慕这些年少的孩子们了。” 英雄迟暮,一生波澜壮阔如正德帝,在感觉自己一步步走到死亡之时也不免感叹人生短暂。 “皇上说什么呢!您一点儿也不老”,安贵妃听出皇帝话中些许的落寞,嗔了他一眼,“去年您不是还猎了一只虎吗?这可比许多皇子们还厉害呢。” 贺正军伍出身,一直都注重强身健体,如今虽也是近六十的人了,练武场上依旧能与年轻的军士一较高下。 在安贵妃的眼里,贺正一如当年她才进宫时的样子英武盖世,身上有难言的皇者之风,这些都让安贵妃深深地沉迷。 贺正收回投注在远处的目光,转到身旁的女人脸上。 今日的安贵妃也着了一件大红的织金披风,雪白的昭君兜。镂金白蝶穿花的大红妆花通袖长袍,朱红色撒花洋绉宫裙,戴的是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端的是珠光宝气,贵气逼人。 虽已是一位九岁皇子的母妃,近三十的人了,看上去依旧像个才出阁的小妇人。 面对他时脸上的笑容一直那般灿烂。 看着她笑得明媚的样子,贺正不由地想起了当初初见那人时的场景。 她也穿着这样一件绣金线的朱红披风,带着洁白的白狐裘缝制的昭君兜,一张脸粉黛不施,清丽无双。 皎皎如月,如巫山神女一般,他一见此生便丢了心,夜夜都想着她的样子。 只可惜当初自己与她云泥之别,他只能选择将这一份情意掩藏在心底。若不是想要去够着那朵天上的云彩,自己怎会拼了命地要登上这帝位呢! 只可惜她终究是看不起他。 继而又想到昨日的那个小丫头,那双与她十分相似的烟灰色琉璃眸子。 昨日他从玉合殿离开以后,立刻就拿到了手下之人传来的情报。 那丫头的前半辈子干干净净,根本与霓族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纵然事后思索了许久,他依旧肯定自己从左脉之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他不愿意坦言,自己也不想去深究,终究是自己对不住他。 …… “皇上,皇上……皇上?” 见帝王盯着她出神了许久,安贵妃终于忍不住出声唤道。 贺正回神,就见眼前的女子低眉做娇羞状,“皇上为何看了妾身这么久?” 他恍然才明白,当年因为她侧脸像极了那人才纳了她,可如今看到面前的女人他好似突然顿悟,她们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人,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在他面前展现如此娇羞的一面的。 她将自己一切的柔情,都给了那个他心上的男子,如今的左丞相。 突然便没了再赏景的心情,贺正收回快要抚上安贵妃脸上的手背在身后,朝着行宫的书房走去。 身后,安贵妃的娇羞变成了惊愕讶异,不知为何方才还好好的陛下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帝妃之间的一番动作丝毫没有被梅林中的贵女们察觉。 祁涟到了约定的地方,映之早就同语嫣翘首以盼了。 看见她远远地走了过来,映之放开圆春的手,急急地扑到祁涟的怀中。 “大姐今日终于可以陪映之了。”骨碌碌的眼睛里溢满了欢喜。 祁涟也是一脸宠溺,勾了下他的小鼻头,“嗯!今日一整天咱们都待在一起好吗!” 映之大大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去赏梅花吧!方才我听见别人说崤山有许多咱们平日里未曾见过的梅花品种呢。”祁涟提议道。 不料映之却撇了撇嘴,对祁涟的提议一点儿都不满意,“梅花有什么可赏的,” 他师父那里除了没有这么大的院子,什么珍惜的花卉没有,映之早就看倦了。此刻他只想带着两个姐姐玩儿点不一样的。 见他一件傲娇模样,本来性子已经养的有些端庄的语嫣却来了脾气,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道,“你小子,皮痒了是吧,这里可以皇家别宫,可不是由得你胡来的地方。到时候闯下什么祸来,你有几个脑袋够人砍得呀。” 二姐的余威犹在,映之缩了缩头。 不过语嫣这话也没错,在这行宫之中确实需要小心一点。 “好吧!映之都听姐姐的。”小脸委屈巴巴的。 于是祁涟便带着映之和语嫣沿着一条小道往山上去了。 这行宫之中处处都有侍卫把守,只要她们注意不往那偏僻地方去,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第九十六章 无忧茶 一路上漫山遍野的梅林,白梅似雪,红梅似霞。还有点点金黄的腊梅,星星点点的交织在一起,素净的白、娇羞的粉、艳丽的红…… 漫步在古道中,微风拂来隐隐暗香,沁人心脾,偶有几朵落梅或随风飘飘洒落,将整个场景修饰地美轮美奂。 饶是初时不愿意赏景的映之,慢慢地也看出了兴味,心态慢慢地平静下来。 又踏上一条小径,周围的梅林越来越深,人声也逐渐远去。 祁涟正担心他们会迷路之时,却突然发现周围的梅树之上的梅花,花苞之下的萼片都被染上清新的翠色。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他们竟然寻到了施玉瑶一直未曾得见的,栽种着绿萼梅的地方。 花色清新自然,花香浓郁,确实是难得的珍品。 远方的山道上突然出现一座修建在半山之上的凉亭,翘角飞檐、青石黛瓦,点缀在一片梅林之间,颇有画龙点睛的妙用。 “师父。” 映之人小,可视力却极好,一下便认出了在那一方凉亭之中,着一身白袍,披着墨绿色青鹤纹披风的男子正是他多日未见的老师叶幸司。 而祁涟则看到了他对面的左脉之,一袭玄色暗金如意云纹的袍子,披着黑狐大氅,头上戴着金镶白玉冠,整个人显得高贵挺拔,俊美无俦。让人忍不住看失了神。 就在祁涟晃神的功夫,映之已经奔到了凉亭之内。 “原来我可爱的小徒弟竟然在这儿。”听见映之的呼唤,叶幸司起身四顾。 待看见他跑来的身影之时,便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的茶盏,等着映之扑到他怀中。 对于映之,叶幸司真的越发地有养儿子的感觉了。这几日没了他在身边,真还有些不习惯。 毕竟,谁能拒绝一个聪明懂事,有事又特别会撒娇的小团子呢! 在千秋书院待得无聊,才会接受左脉之的邀请来温泉行宫游玩,却不想他的小徒弟居然也在此处。 “师父,映之可想你了。”映之似乳燕投林般地冲进了叶幸司的怀里,那黏黏糊糊的劲儿,祁涟不得不说,她……还挺嫉妒的。 不知何时,自己的弟弟都能对一个外人这般热诺了。 既然已经照面,可就不能再装作没有看见了,祁涟进了凉亭同在场之人见礼,“叶夫子,左公子。” 叶幸司这是第一次见映之口中聪慧温柔的大姐,确实算得上清丽。 可叶幸司这么多年在左脉之身边看过许多明艳无双的佳人,对比她们,面前的这位衡大娘子可就略显寡淡了。 左脉之可不是欣赏这一款的人! 他还记得,当初在他的卧房之中看见那一副画时,自己可是感叹了许久左脉之欣赏不俗,如今怎么就换了口味了。 不过身为他嫡亲弟子的姐姐,他也给出了应有的尊重,直身还礼。 左脉之的风姿自然无人能够掩盖,圆春一见左脉之,立马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站好。 除两人之外,在场还有一位位娘子,祁涟注意到她不同于其他女郎的装扮和气质。 一身红色劲装耀眼夺目,身材高挑,长相英气,头顶束马尾,露出一段修长雪白的脖颈,紧身的衣裙包裹住她的身躯,骨肉匀亭,体态健美,一点都无小娘子的娇柔之气,反而充满着力量美。 “呀!这里还有一位漂亮姐姐。”映之挠头做羞赧状,刚才看见师父太过兴奋了,就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其他人。 “这位是陆家娘子清棠,是我同脉之的好友。”叶幸司只简单地介绍了一句。 祁涟却从未听说雍城世家之中有姓陆的人家,可能与左脉之和叶幸司相交之人家世想必也不会太差,祁涟内心暗道。 也同陆清棠见了礼。 陆家娘子笑容明媚大气,见着姐弟三人也毫不忸怩,大方地同他们打了招呼。 她俯身摸了摸映之的头,“早听说叶幸司这家伙收了一个弟子,就是你这个小家伙呀!看着可比你师父乖巧多了。” 又被夸了,映之还没习惯被旁人夸赞乖巧躲到了叶幸司身后,又从他身后探头打量着她。 祁涟笑眯眯同她道,“陆家娘子看上去英姿飒爽,卓尔不凡,想来和我们这些长在深闺之中的娘子不太一样。” 陆清棠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不料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竟有如此敏锐的观察能力。 她父亲出身军武,她也自小在军队中长大,不爱红装爱武装,如今在守边的镇远军当中还挂有军职,因自小习武,行动举止自然就同那些养在深闺的小娇娘不同了。 “没错,衡娘子好眼力。我自幼酷爱习武,如今也是常于军营之间行走。”陆清棠道。 祁涟小时便羡慕这种做事随行所欲,生活自由的娘子,听她出身军武又来自边塞之地,便忍不住同陆清棠多询问了几句。 自小爱好就与别的女郎不同,所以长这么大陆清棠身边也没什么好友。 那些小娘子嫌弃她同男子一样满身臭汗,她也嫌弃她们太过娇嗲,属于是互相看不上对方。 今日祁涟几句话便让陆清棠好感倍增,颇有愿意同她引为知己的感觉。 “喂喂喂,你们两个一见如故,可别将我和脉之就抛在一边了呀!”见两人越发投机,叶幸司便有些不满了。 陆清棠抱住祁涟的一边手臂,颇有些傲娇地看着叶幸司,“怎么,你不是同左脉之喝茶吗?本就是你拉着我出来的,这会儿我自己找到玩伴了,你们便可以一边儿玩去了。” 叶幸司一噎,竟然想不到反驳她的话。 本打着同人加深感情的目的,而今却被人嫌弃,不得不说心中是有些心酸的。 见她说话直爽毫不忸怩,祁涟微笑脸,心里真是越发地喜欢这位陆娘子了。 却不料一直未曾说话的左脉之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陆清棠,过河拆桥可不是这么做的。” 见他虽唇边挂着笑,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让她觉出几分不悦的意味。 陆清棠才自我反省了一下,自己这样做好像确实有些不地道。 祁涟只得出来打圆场,见到他们桌上摆放的茶盘和烹茶用的工具便问道,“原来你们是在此处饮茶吗?” 陆清棠点头,手指着左脉之一脸的熟稔,“咱们面前这位生来矜贵的左公子非是好茶不喝的,近日我被邀来这温泉行宫赏梅,自然就要讨他一点好茶来喝了。” 祁涟看向左脉之。 未接陆清棠的话茬,左脉之轻笑了一声抬眼看向祁涟,“衡大娘子在惊鸿学馆也学习了一段时日了,听闻学馆中教授茶席课的老师烹茶技巧极高,大娘子冰雪聪明,想必学习能力也极强。恰逢此处风景秀丽,大家又有赏景的好兴致,可否劳烦衡大娘子玉手轻抬,为我们泡一壶茶呢!”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为坦然,丝毫没有察觉他这样指使一位贵女为他们烹茶的举动是否妥当。 叶幸司颇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害怕那些丫头手脚不利索坏了他的好茶,对于这些金贵的茶叶,左脉之可向来是亲历亲为的,怎么就舍得让这个小丫头来糟蹋了。 喝过祁涟煮的茶之后,叶幸司才发觉刚才自己是小人之心了。 这位衡大娘子可丝毫并没有糟蹋左脉之带来的好茶,反倒是她娴熟的泡茶手法泡出回味悠长的好茶,彻底让叶幸司刮目相看了。 “骤雨松声入鼎来,白云满盌花徘徊。悠扬喷鼻宿酲散,清峭彻骨烦襟开。衡大娘子,想不到你居然有如此高超的烹茶技艺。” “我可没叶幸司这样的文采,不过语璇,你煮的茶真的很好喝。”陆清棠同样不吝夸赞。 祁涟微笑不语。 如今的泡茶之法,还是延用了大夏朝之时的手法,称之为煎茶法。 是将饼茶炙干、碾碎使之成为极细的粉末,然后放在茶釜中煎。等待水出现不同的沸腾状态之时加入不同的东西,等到三沸之后将茶釜取下分茶。 别看步骤简单,可若真要煎出好茶来可不容易。 汤花的不同,决定了茶汤的好坏,细而轻的叫“花”,薄而密的叫“沫”,厚而绵的叫“饽”。 祁涟最为自得的便是这烹茶的手艺,前世她无事便会自己给自己烹上一壶茶,找一个风景优美之处,一坐便是一天,她喜欢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 煎茶的手艺也是在那时练出来的。 左脉之却是一句话都未说,只是端起茶盏轻啜了几口,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 祁涟向来是猜不透这人心里的想法的,昨日两人才被那样误会,今日又见他就和没事人一般了。 只不过那样尴尬的事,祁涟可宁愿他不要提起。 本是打了招呼就该走的,可因为陆清棠在此,映之又粘着叶幸司,姐弟三人便在此逗留了一个上午。 陆清棠因交到了祁涟这个好友十分高兴,便邀请了姐弟三人一起用午膳。 言谈之间才了解到,这位陆娘子竟然是二皇子贺霄的表妹,见她与叶幸司同左脉之那般熟识的模样,祁涟心中不免起了几分疑惑。 等到叶幸司同左脉之中途暂离了一段时间,祁涟才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那时我年纪还很小,被寄养在表哥家中,皇上带着左丞相及军队四处征战,带着孩子有许多不便,就把左脉之也放在了表哥家中,如此我们便认识了。表哥比我和左脉之都大上几岁,生活之中对我们很是照顾。等到我们年纪大了一些之后,表哥被皇上派到边关,每次我回到雍城,便都是左脉之照应着我。至于叶幸司,也是因为他我们才相识的。”陆清棠道。 别看她对于叶幸司和左脉之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有些颐指气使,可内心里她是很珍惜这两个朋友的。 陆清棠的姑母,便是今日二皇子的母亲良嫔娘娘。 良嫔出身低微,只是当初温太后为贺正准备的一个通房丫头,且并不得贺正几分欢心,所以在后宫之中这么多年,且生了一个皇子也只不过是个嫔位。 至于她的娘家,虽有个妹子在宫中做娘娘,这些年却也未曾显贵,陆清棠虽有个皇子的表哥,待人接物却十分和善。 祁涟若有所思,近些日子她耳闻皇上褒奖了几位皇子,可这位二皇子的名头却是极少听到。 如今听陆清棠一说,她才知道这位二皇子如今都还在边疆守边。 如今哪位皇子不是在雍城过着养尊处优、安逸舒适的日子,而那位二皇子却在环境艰苦、风餐露宿、刀口舔血的边塞,由此可想这位二皇子在皇帝的心中是如何的不喜。 可这样的皇子,却是左脉之的好友。 如今朝堂暗流涌动,三人的这般关系,就不由得让她多想了一些。 回过神来又觉得她是庸人自扰,不管谁未来当皇帝,只要百姓依旧安居乐业那便可以了。 “咦!你们在说何事?”叶幸司同左脉之办完事归来,便看见陆清棠同祁涟相谈甚欢的样子,不由地出口询问。 陆清棠瞪了他一眼,“当然是女儿家之间的事了,你打听那么多做甚” 几年未见,这叶幸司看着却是越发唠叨了。 叶幸司眼里闪过一丝惊愕,既而又化作笑意,“不过是关心你罢了!既然如今你与衡大娘子一见如故,那以后在这城中终于算是有位闺中密友了,我与脉之也不必担心你被那些贵女所排斥了。” 重生的这段日子,祁涟还是第一次见到陆清棠这样的人,同年轻男子交往自然,丝毫没有其他女儿家忸怩害羞的样子,觉得颇为有趣。 如今听叶幸司这样讲,很自然说道,“我也很喜欢陆娘子,回了雍城之后,若是你无聊之时都可以来家中寻我。” 左脉之站在叶幸司身侧,听她这样说,视线自然地看向了她。 陆清棠并祁涟并肩走在前面,祁涟像是不经意间问道,“陆娘子,不知你今年芳龄几何?” 第九十七章 冰嬉乐 陆清棠不仅比祁涟要高上半个头,年纪看去也要大她几岁。 陆清棠转头看她,十分自然地回答道,“我今年已十九了。” 祁涟微有些吃惊地张了下嘴。 陆清棠见她震惊的样子,不由地欢快一笑,一点都不介意,“怎么样,是不是很惊讶和好奇。在乾国,像是我这般大的娘子早就出嫁了,为何我还待字闺中。” 祁涟合上嘴,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惊讶,陆娘子你出身不低,样貌也这般不俗,怎么还未出嫁呢!” 陆清棠叹了口气,脸上也有些无奈,“不瞒你说,为了我的亲事我娘真是操碎了心。可我在边塞之时,那些家世好些的公子都知道我在军中任职,不喜欢我这样舞刀弄枪的女子,一直都未曾有人上门提亲。今年早些时候,我娘亲再忍不了我这个在家吃白饭的女儿,一怒之下打点行礼就带着我来雍城了,说是要将我嫁在雍城。” 那无奈挂在她脸上不过一瞬,一会儿陆清棠的脸上又换了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她凑近了祁涟掩嘴对她说道,“你知道为什么那些公子都不愿意上门提亲吗?” 祁涟摇头不解。 陆清棠一脸自豪道,“那是因为他们曾经在街上调戏普通百姓家的娘子,我看不过去,将那几个纨绔打了一顿,让他们几个月都下不了床。偏因当时表哥也在,他护着我所以也没人敢找我家麻烦,可在那之后,城中便流传着我以后会打夫君的流言,这才吓得那些人家都不敢来提亲。” 她又“哼”了一声,“不过我也不喜欢他们就是了。身为一介男子,身体那么孱弱,连我都打不过,还怎么做我的夫君呢!” 祁涟见她挥舞的小拳头,深深地为未来陆清棠的郎君拘一把心酸泪。 两人都未曾发现,身后的左脉之和叶幸司将陆清棠的这番话都听在了眼里。 叶幸司脸上闪过一抹落寞之色,左脉之则深深地同情这位‘便宜‘师侄。 陆清棠功夫底子不错,耳力也比祁涟好上不少,第一时间发现前面的喧嚣。 “奇怪,前面不是映月湖吗?若是其他季节风景还算秀美,可这冬日里这湖面都冰封住了,那儿怎么还这么热闹。” 几人闲谈之间,竟慢慢走到了映月湖附近。 随着他们的靠近,祁涟自然也听到了前面许多青年男女的声音。 性喜热闹的映之立马便等不急了,拉着语嫣的手眼神一个劲儿地往前面瞄,想着那处一定有什么好东西。 祁涟被陆清棠拉着,不一会儿便来到湖边,就见宽阔的湖面之上果然已经结了厚厚的冰,而除此之外,密密麻麻地,像黑点一样的人也不少。 “他们居然在冰嬉。“陆清棠挑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下面身着五颜六色的衣裳冰嬉的贵族男女们,一下子就让祁涟像是回到了前世。 雍城地处北方,年年冬天御花园里的碧心湖都会结冰。 那冰层之厚,足以支撑得一群成年男女在冰上嬉戏。 她父皇祁云崇好大喜功,且沉溺美色,喜好奢侈,所以当时的雍城奢靡之风盛行,官员、皇族并不关心江山百姓,反而喜好宴饮游乐,弄财斗富。 那些豪门大家的公子小姐们更是深谙此道,想出了许多玩乐的法子,其中之一便是这冰嬉。 后来几个官员的子弟在她父皇面前表演,还得了赏赐。 自那之后,这冰嬉便在雍城流行起来,风靡一时。 祁涟曾见到过她的几个兄弟姐妹冬日里在碧心湖里玩耍、冰嬉的样子。 他们穿着特制的冰刀在冰面上滑行,一个个姿态多变,且身形十分灵活,如蜻蜓点水、紫燕传波,在冰湖上行动飘逸非常。 旁边的宫女太监们围观的众多,更有些人看到精彩之处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其实,当时的祁涟看到她那些兄弟姐妹能在碧心湖上冰嬉也是十分眼热的,心里是极为渴望和他们一起玩乐。 可惜祁涟年幼时,因不受皇帝喜爱,所以几乎没有同辈的孩子愿意和她玩耍。 而祁涟呢,也是个要强的,别人不搭理她,她也就更不稀罕去贴别人的冷脸,在人前也就装得更加拒人千里。 以至于后来众人都长大了,有些公主们想要接纳祁涟一起玩耍,但因为她常年在人前一副冷脸,大家也都望而却步了。 所以,前世活到十五岁祁涟也没能玩儿过一次她心心念念的冰嬉。 不过如今,她却是没那么多烦恼了。 人生短暂,不如及时行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身侧的陆清棠转头看她,目光之中的邀请之意不言自明。 祁涟与她默契一笑,相携就要去换上冰鞋。 “你们要去何处?”见她们走远,叶幸司抬手问道。 陆清棠一指冰面上动作各异的人群,“当然是冰嬉啦!怎么,你要同我们一道?” 叶幸司那表情是有些想法的,可他为人师表,平常又是端方君子的模样这会儿便有些犹豫。 左脉之则直接干脆摇头,出风头的事情他喜欢做,可不喜欢被人当猴一样看。 语嫣自然是要去的,映之身为男孩儿,自然就对这些活动感兴趣,一脸跃跃欲试,最后只剩下叶幸司和左脉之两人站在原地。 人都走远了,左脉之见他眼神还粘在那人身边,忍不住开口说道,“当初我便同你说过,你若是心悦清棠便去上门提亲,可你又不愿。如今听说人家要到雍城择婿又眼巴巴地跟来,我可真不明白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如今都蹉跎到了二十多岁的年纪,好不容易有了个喜欢的人,居然还畏首畏尾。 叶幸司转头一脸无奈,“我是喜欢清棠,可我大她许多又是一介书生,你刚才也听见了,她不喜欢我这样的。” 左脉之道,“虽我不明白什么是真心喜欢,但我若是喜欢一个女子,就算那人心怡之人不是我,只要她还未成婚,那我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将她娶回家,而不是像你这般瞻前顾后。” “况且陆清棠若真是喜欢她说的那种男子,难道边塞的军营之中这样的男子还少吗?怎么就没见她常常将哪个男子挂在嘴上呢!我们做了这多年的好友,你若是不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她那样一个不拘小节的女子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你的心思。” 叶幸司愣了,脸上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同左脉之认识了快十年,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些。 “我知道了,小师叔。” 良久叶幸司拍了拍他的肩膀,“第一次知道你在男女情\/事之上还有如此的造诣。”他一直以为左脉之就是个冷酷的冰块呢!可听他这一番,小小年纪比他这个长他近十岁的人还有见地呢。 左脉之绷着脸,见他脸上调侃的神色,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多嘴了。 冰嬉从大夏朝开始流行,到如今已经发展出了好几种不同的玩法。 夺旗。比赛开始之前将一杆红旗竖立在离出发点约莫一里外,比赛者皆着冰鞋站在起点处,发令声响,大家皆争先上前,以抢到红旗者为胜。 又有抢球,冰上射箭等活动,只不过参赛者几乎为年轻的公子们。 女郎们则更喜欢穿着冰鞋在冰面上滑行,她们大多只敢穿着冰鞋慢慢地滑行。 祁涟同陆清棠换了冰鞋下场之时,专门用作冰嬉的那片场地之中,不少初学的女郎们还因为冰面过于湿滑时不时地发出尖叫! 这样的女郎通常身边有好几人搀扶,就是怕这些身份贵重的女郎们摔出个好歹来。 可祁涟同陆清棠上场便不一样了,左脚滑出,右脚用力一蹬,随后跟上身体便像风一样的轻盈飘过了。 她们像轻盈的燕子一样动作敏捷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时而像翩翩起舞的蝴蝶,身子忽上忽下地做着各种优美的动作,金鸡独立、哪吒闹海、双飞燕、千斤坠,每一个动作对于那些初学者来说都是那样困难,可看她们动作起来又是那般轻巧,给人以美感。 就连语嫣,滑行起来的动作都流畅自然,让人眼前一亮。 待她们停下来之时,站在一旁的的圆春和映之早就羡慕不已了,连忙跑过来对祁涟她们说道,“姐姐们,快教教我吧,映之好想学这个。” “圆春也是。” 陆清棠一个漂亮的姿势站稳之后,呼吸稍有几分急促,可她心里却很愉快。 她眨了眨漂亮的眼睛看向映之,“你那叶先生不是吹嘘什么都会吗,他怎么没教过你这个?” 身为夫子的好弟子,映之自然不会拆老师的台,“叶夫子并不是不会,可映之更愿意跟着漂亮的姐姐学,你的动作更好看呢!” “哟!你这小嘴可真甜,全是跟你那夫子学的吧。”陆清棠被他童真的话语逗笑,弯腰在他额头上弹了一笑,“你这马屁拍得我很舒服,那我就教教你吧!” 映之立刻高兴地原地蹦了几下,立刻跟在了陆清棠身边鞍前马后,一派的殷勤模样。 眼看着太阳快要下山,几人才重换了鞋子准备离开映月湖。 还没寻见叶幸司同左脉之的身影,就见施玉瑶兴冲冲地走到几人面前,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祁涟,我刚才同四姐姐都看见了,你好厉害呀!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冰嬉,都没有悄悄告诉我。” 身后的施湘雯也是一脸感兴趣的模样。 祁涟笑回道,“当初我还在老家时同村的玩伴都会冰嬉,我跟着他们慢慢也就学会了。” 她这话自然是编的了,其实是前世之时,祁涟背着她的那些兄弟姐妹四下无人之事自己悄悄练习的。 原以为过了这么多年烂熟于心的动作早就忘了,却没想那动作已然刻进了骨子里,一踏上冰面就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了。 同施湘雯和施玉瑶浅聊过几句,两人才看向祁涟身后的陆清棠。 施湘雯面带一丝疑惑微笑看向祁涟,“祁涟,不知这位娘子是?”方才她们在岸边之时就看见祁涟身旁这个穿红衣的娘子了,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她就结识了一位新朋友。 “这位是陆家娘子,她是映之先生的好友,今日我与弟妹赏梅时偶然遇见。我与陆娘子一见如故,便相约一起游玩。”祁涟介绍道。 施湘雯不着痕迹地打量陆清棠一眼,见她穿着打扮与一般的贵女不同,她又从未听过这雍城有那处世家是姓陆的,心头不免就有些疑惑浮上心头。 施玉瑶则没有想太多,方才陆清棠那招双飞燕很是厉害,她心中就很佩服。加之又是祁涟的好友,施玉瑶对她便一直是副笑脸。 这样单纯直率的性子,陆清棠也很是喜欢,听说她对冰嬉感兴趣,立马就同她攀谈起来。 陆清棠虽没有几位可交心的朋友,可身为皇子的表妹,这些交际的手段还是刻在骨子里的。 叶幸司同左脉之并未走远,一直便在映月湖附近的一处山坡之上喝茶,见到几人从冰嬉场离开,他们自然也赶了过来。 “陆清棠,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冰嬉,我可一直都不知道。”叶幸司走过来便直直地询问她道。 陆清棠挽着祁涟的手看着他眉眼飞扬,“你不知道的可多着呢!震惊吧叶幸司,我也不是只会舞刀弄枪的。” 叶幸司虽如今已近而立,可因为保养得益,同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也没什么区别。 左脉之那张神仙似的样子施家姐妹是早就熟悉了的,就算再是世间难采、公子无双,也比不上一张新鲜的面孔来得吸引眼球。 叶幸司从教多年,身上自然便沉淀了一种成熟稳重、为人师表的气质,再加上那清俊绝伦、如松如翠的容貌,雅人深致,一点儿都没让左脉之将他身上的风采掩盖下去,自然让施家姐妹眼前一亮。 特别是施湘雯,这些年她身边认识的都是施景润那样年轻的世家公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叶幸司这种成熟温和的男子。 第九十八章 花楼宴 施湘雯胸腔里那颗心不知怎么地就火热里起来,扑通扑通好像要跳出来似的。 那双眼睛不由自主地就朝叶幸司看去,可看见那双眼睛里面对那位陆娘子的目光时,施湘雯突然就怔住了。 …… 正德帝带着后妃们在温泉行宫中度过了愉快的年节,等到了南方的第一缕春风拂过崤山之时,庞大的队伍才开始拔营回城。 衡府这边众人回府修整之后的第一件事,自然便是去隔壁国公府同施老夫人请安了。 “平日里你们都在府中,院子里整日都是热热闹闹的,可你们这一去温泉庄子呀,老太太我还真觉得有些寂寞。没了你们陪在身边,真觉得有几分孤单呢!”施老夫人叹了口气,见家中的小辈们都回来,眼里的思念之情真是显而易见的。 她年纪大了,近些年多关注于养生,这些年施国公都不愿意让她多奔波劳碌,所以施老夫人已经多年未离过雍城了。 家中小辈都不在时,整个院子便显得空落落的。 “我们虽然在温泉行宫,可同样每日都想着祖母呢!回来之前,孙女特地在庄子的温棚摘了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给祖母带回来。您如今年岁大了,自然就不好再吃那些油腻盐多的。”施玉瑶依偎在施老夫人身上十分乖巧道。 崤山离雍城并不远,隔一段时间温泉庄子那边都会送一些新鲜蔬果来,施老夫人身为这府中辈分最大的老夫人又怎会缺这点吃食呢! 可若是这份心意是自家乖巧的孙女特地从温泉庄子带回来的,那意义便与普通的东西不同了。 施玉瑶的这一番心思,对施老夫人来说真是十分熨帖。 须臾又见施景润从座椅之上起身。 “祖母在府中,无缘得见崤山梅林的景致,孙儿便在温泉行宫之中为祖母将那处的景色给您带回来了。”施景润说罢,身后的茗修便拿出一幅画在堂中展开。 画面之上果然是一片美仑美奂的梅林景色,栩栩如生,真让人如临其境了。 施景润这一手出神入化的画技实在让在场之人惊艳。 “景润有心了。”施老夫人这下才真是笑眯了眼,施景润果然是她最喜欢的孙辈,这份礼真是送到了她心里去了。 好不容易全家人欢聚一堂,夜晚自然又是一顿家宴,其乐融融。 没有衡立轩的陪伴,施雪柳的这一次温泉行宫之行对她来说自然就有几分无趣。 好不容易回了雍城,施雪柳自然迫不及待地就想同衡立轩过上几日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日子了。 只可惜有这般想法的好像就只有施雪柳一人,以往便是衡立轩再忙于公务,可每旬总会留出一两天时日陪伴她。 自他们从温泉行宫行宫回来之后,衡立轩好似就比往常忙碌了许多,陪她的时间少了不说,偶尔几天更甚于连晚上都不回府了。 施雪柳一问,衡立轩就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是最近衙门公务繁忙,越发不喜施雪柳管他,好几次更是冷了脸。 ……. 元宵节一过,这年也就算过完了。 公子娘子们该公务的、该读书,都纷纷开始准备起来。 翻过年祁涟便长了一岁,已是十四了,这时的女子十五岁便算是成人,所以这是祁涟在惊鸿学馆读书的最后一年。 自然,今年施湘雯就已经留在家中学管家,并不继续同祁涟、施玉瑶一同去学馆读书。 家中娘子满了十五,施老夫人和二夫人黄氏便开始替施湘雯相看亲事。 像施湘雯这样出身显赫的贵女,上门提亲的人家自然不少,可是对于施老夫人来说,总有些不令人满意。 而施湘雯,这本是说起就该面红耳赤的事,但祁涟总发现近日施玉瑶提起这事时施湘雯却总是郁郁寡欢的神色。 莫不是她心里已经有意中人了么? “祁涟,今日斐然邀请我们去东城处的抚月楼参加雅集,你同我一起去吧!我已派人回家告知,今日可以晚些回去。” 施玉瑶跨进教室就看见祁涟一脸出神,走过来拍了她的肩膀对她说道。 祁涟回神,对她笑了笑装作没事的模样,“好呀!今日的雅集怎么这么突然,往日不都是要提前几日下帖子吗?” 王斐然,是卫尉寺少卿王大人的千金,也是施玉瑶密友圈中的一人,如今与她们一同都在惊鸿学馆之中读书。 这城中的闺秀们,平日里除了上学,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举行雅集。以往祁涟跟着施家姐妹也去了好几次,哪次都是提前下帖子,由此才有这一问。 施玉瑶一脸神秘的样子,先是朝四周看了看,才俯身在祁涟耳旁说道,“今日是永乐郡主组的局,若不是斐然的姐姐同永乐郡主的女儿是好友,咱们还得不到这个机会呢!也不好大肆宣扬,是方才斐然同我说才知道的,待会儿出门的时候可得避着点人。” 祁涟了然。 怪不得施玉瑶说话都要避着人呢!原来今日组局的是永乐郡主。 这位永乐郡主,在祁涟看来在这雍城之中也算是位奇女子了。 她父亲是当今皇上的二叔,建国后被封为安王,享朝廷供奉,她自然也就成了郡主。 这位郡主据说当初在边塞之时便是个不着调的性子,因靠近边塞就学了一些凉国女子的性子,大胆奔放,荤素不忌,于男女之事上则更是热衷,常与男子看对了眼便钻了草垛子。 后来贺正势力渐大,他们贺家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安王爷费尽心思为她寻了一家好姻缘。 男方算是当地的望族,脾气温和不说,长相还十分英俊,安乐郡主婚后也算收敛了一些性子,与郎君琴瑟和鸣了一段时日。 可好景不长,乾国建立,永乐郡主被敕封没过多久,她那夫郎便得了个疾病去世了。 郎君死后,安乐郡主很是消沉了一段时日,却不知哪日突然就振作了起来,又恢复了当年的性子,且还犹有过之。 这可真是将安王爷气得不行,可如今的永乐郡主却不是当年可以任由父母决定人生的女子了,安王爷就是再恼怒她不争气也没什么办法。 且因为她如今被封了郡主,有陛下赐给她的封地,衣食无忧,对于男色之上更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在府上豢养了许多男宠。 近年来由永乐郡主举办的雅集,可都是那些恪守礼法的贵夫人们所诟病的对象,都是些世俗接受不了的风月之事。 暗地里更是嘱咐这些未出阁的小娘子们,千万不要同永乐郡主那一家子来往。 看施玉瑶那眼神,祁涟就知今日的这雅集一定不简单。 她唇角一弯,带着打趣,“如今四姨母不在身边,六姨母你是越发胆大了,连永乐郡主的雅集都敢参加了,不怕老祖宗知道了,打你的手板心吗。” 施玉瑶脸颊一片酡红,举手轻锤了祁涟一下,“好啊祁涟,我好心带你去长见识你居然还打趣我,我不要带你去了。” 施玉瑶自然知道永乐郡主的宴席大概都是些什么东西,可这人怎么都免不了好奇心。特别是每次众人对永乐郡主的宴会那般讳莫如深又欲言又止的样子,施玉瑶心里就越发想知道那宴席之中都有些什么样的东西。 祁涟连忙讨饶,“别呀姨母!我不过就是皮一下罢了,我是想去的,你可别不带我。” 能有这样长见识的机会,祁涟实在不愿意错过。 施玉瑶这般不同于一般贵女谨守本分的样子她实在是喜欢,祁涟觉得像是寻到了同道众人。 她向来便觉得这些女子好不容易来这世上一遭,为何就要被那些世家的条条框框所左右呢,于女子来说是否太不公平了些。 学馆下学之后,祁涟嘱咐了圆春先陪同语嫣回家,自己则上了施玉瑶的马车同她一起赶往城东的抚月楼。 若是从未听说过这抚月楼之人,定然只以为是个普通的酒楼。因它坐落在城东一处不起眼的街道上,外部装修又实在寒酸,若是不注意看都会将它忽略。 可谁知进入其间,祁涟才算是长见识。 若说那温泉行宫是皇家殿宇,金碧辉煌,那这抚月楼内部装饰比之也丝毫不让。 祁涟同施玉瑶到的时候,王斐然早已在抚月楼最大的芙蕖厅门口等着她们了。 一见施玉瑶和祁涟到来,王斐然立刻一脸意味深长地迎了上来,朝着施玉瑶挤眉弄眼的。 施玉瑶见她那样子,心里立刻抓耳挠腮的,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里面如何了?” 第一次来这种场所,施玉瑶总觉得十分不自然,平日的端庄大方都装不下去了。 瞧她那没出息的样子,王斐然大大地翻了个白眼,“都到跟前儿了,你进去不就知道了吗!” 施玉瑶便不说话了,站在门口手脚都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 早听说永乐郡主作风奔放,她进去之后不会看见什么长针眼的事吧! 虽施玉瑶之前在祁涟面前装作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可实际来说这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心里也是紧张得很。 王斐然跟着她姐姐,这样的宴会早已见识过多次,当下实在看不得施玉瑶畏首畏尾的样子,站在她身后,一个用力。 “嘎吱…….” 施玉瑶身子不稳,一下便撞进了门内,看见里面的场面之时眼睛一下便看直了。 整个芙蕖厅十分地宽敞,当下厅内人数众多,人声喧嚣加上乐舞的声音,几人进门的动静没惊起任何人的关注。 祁涟跟着入内,这才放下心来观察厅内的样子。 金箔贴砖,之上铺着昂贵的提花地毯,顶上吊着九盏九重烛山灯,照得整个厅内亮如白昼。 厅内由九根两人合抱的大柱支撑,其上皆描绘着精美的壁画,四周处处纱幔摇坠,其中之人若隐若现,将着处人间烟火烘托得仿佛天上的瑶池一般奢华繁复。 其间的侍女仆从皆做西方极乐世界的菩\/萨打扮,云鬓高耸、眉目精致,长相皆是一等一的美人模样,身上穿着的纱衣轻薄只包裹住大半身体,又用金线勾勒花纹,穿梭在人群之间只让人觉得光华耀目。 中间或坐或站了不少人,有施玉瑶只见过一次的贵夫人,也有些以往从未见过的年轻娘子,打扮地雍容华贵,一看便出身不低。怪不得这城中之人都说,永乐郡主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女人呢! 恐怕今日‘爱’她的女人都在这厅内吧。 看见这样一番场景,祁涟才不由地感叹一句这永乐郡主可真是会享受。 王斐然带着‘没见识’的施玉瑶和祁涟到了一处坐下,立刻便有穿着清凉却华丽的侍女端着盛着酒杯的盘子来到三人身边。 王斐然便从上面取了三盏琉璃酒盏,分别给了施玉瑶和祁涟。 “这是西域那边穿来的葡萄酒,味道甜甜的,喝一点不会醉,最适合咱们这些女儿家喝了。”王斐然一边将酒杯递到两人手上一边为两人解释。 祁涟低头看了眼酒盏之中深紫色的酒液一眼,闻起来确实有一股甜腻的酒香。 因以往被扛上山匪窝的经历,祁涟眼看着王斐然喝了好几口那杯中之物才尝试着小抿了一口。 见她轻车熟路,游刃有余的模样施玉瑶一脸钦佩,将唇靠在酒杯上轻轻靠近王斐然问,“斐然,你是不是来过许多次了,对这儿怎么这么熟悉。” 虽是闺中密友,但好友偶尔的恭维王斐然听着还是挺高兴的。 王斐然挺了挺小胸脯骄傲地回答施玉瑶,“那是当然了。我姐姐同永乐郡主的女儿是闺中密友,这样的宴会去年大姐姐便带我来见识过了。” “那你怎么不早些带我来呀!”施玉瑶语气中含着怨怪,觉得自己比王斐然晚了这么些日子才见识到这种场面实在是太遗憾了。 王斐然瞪她一眼,毫不犹豫反击她道,“你可别怪我,谁让你家规矩大。你那四姐姐又是个恪守礼节、不同流俗的,我不带你来此可是为你着想,免得你被家里人斥骂。” 第九十九章 霓族现 施玉瑶嘴上不过随意一说,她同王斐然多年的好友,彼此之间是什么脾性早已知晓。 知道她不会同自己置气,施玉瑶立马换上一张笑脸讨好道,“好斐然,我知道你是对我好,方才我说错话了,你可千万不要同我生气!” 王斐然抬手就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就是凭我宠着你吧!” 施玉瑶历来都是这样单纯的性子,心地纯良、天真烂漫,王斐然比她大上几个月,自觉就将她当作自己的妹妹看待了。 几人又在座位上谈论了几句,待到场中一场歌舞结束,王斐然便提议带着她们去见今日宴席的主人。 起身欲走,却不料被施玉瑶拉住了衣角。 王斐然转头看她。 施玉瑶面色犹豫,对着手指问,“斐然,今日我们到这里的事情,家中的人不会知道吧!” 她心里打鼓,场中认识她的人可不少,若是走漏了风声让家里的老祖宗和她母亲知道她来这种地方鬼混,这会儿她都可以想象到自己屁股开花的模样了。 还以为她担心什么呢!王斐然拍拍她的手,“放心,郡主娘娘是绝不会多嘴的。我同姐姐不知来了多少次了,如今我娘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她敢拍胸脯保证,今日这里除了她们几个,还来了不少官员家中的夫人和闺秀,大家都是来放松的,皆是背着家里。 众人见了面,心里都有默契,回去之后绝对不会提起在这里聚会之事。 要是连这种规矩都不守,那城中这些年来官员的后宅便不会这么清净了。 见她如此说了,施玉瑶才算放下心来。 祁涟早就听说永乐郡主如今已是四十有余的年纪,可真正见了面,这位郡主娘娘容颜保养之好还是让祁涟叫绝。 今日她既为此宴主人,自然坐在高位之上。 脸上不见一丝上了年纪的女人脸上常有的细纹,体态纤秾合度,肌肤细腻。 面上化着微浓的妆容,眼角的线条用眉笔勾勒,微微一挑,正好与狭长的凤眼相符,唇上点着朱红色的口脂,说不出的抚媚与雍容。 面似桃花带露,指若春葱凝唇。万缕青丝梳成华丽繁复的高髻,繁丽雍容,中嵌一个拇指大小的珍珠,再以赤金与红宝石的钗环点缀,在厅内烛火的照耀之下更觉光彩耀目。 她左右依偎着两位穿着清凉,袒露着胸膛的俊美公子,永乐公主玉葱似的指尖时不时地在他们胸膛之上划过,脸上泛着惬意的表情,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媚人笑容。 如此露骨又旖旎的氛围,简直让施玉瑶同祁涟这两个‘愣头青’脸上燥热无比,根本不敢抬眼看永乐郡主周围的场景。 就连施雪柳如今才不过三十的年纪,祁涟时常都能在她脸上看见再厚的粉都掩盖不了的疲态。 见到此时的场景,祁涟心里不由地嘀咕,是不是因为永乐郡主御男众多的原因,那脸蛋和身材才能保养地如此年轻。 察觉到自己心里竟然想到了如此羞耻之事,祁涟忍不住脸红了。 见她们过来,永乐郡主那双凤目终于从场中起舞的舞娘身上收回,眼含媚意地望了她们一眼,“你们就是施国公府的几位娘子?” “是,参见永乐郡主。”两人一起行礼道。 永乐郡主雍容妩媚的脸上带着风情万种的微笑,那样的魅惑连她们这些女子都有些抵挡不住,身旁的两个俊美郎君更是连耳朵都羞红了。 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性感撩人,“瞧着都是些长得娇嫩的孩子,既然来了这里便好好玩儿吧!若是有看得中意的男子,带去上面的厢房春宵一度也未尝不可。” 永乐郡主这话说得如此直白,对于从小都被教导女子要贞静娴淑的施玉瑶来说冲击可不谓冲击不大。 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直接将施玉瑶惊在了当场,眼睛直愣愣水汪汪地看着永乐郡主。 永乐郡主见她呆头鹅一般的模样,突然“扑哧”乐出了声,指着下面一片笙歌一片的样子,“哈哈哈,你这孩子胆子这么小还敢来这里,不怕这些妖魔鬼怪将你吃了吗。” 直到王斐然推了她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永乐郡主在同她玩笑。 “好了,你们下去玩儿吧!既然是第一次来,就让斐然带你们见识见识些新鲜玩意儿,咱们女子来这世家一遭合该好好享受才是。”永乐郡主摆手示意她们下去。今日大家本就是来玩乐的,若是要说话等到正式的场合岂不是更好。 三人俯身正欲退下,永乐郡主开口又嘱咐了一句,“待会儿可有今日的重头戏,你们可别错过了。” 施玉瑶拍了拍乱跳的小胸脯,直到走远了,还沉浸在永乐郡主的风姿之下心里没缓过劲儿来! 王斐然见她这副样子也是没绷住笑,想起去年初识这种场面的时候也是她这一番模样,遂宽慰她道,“没事儿,这种场面,多见识几次就习惯了。郡主就喜欢我们这些小辈们,和善得紧呢。” “斐然姐姐,不知方才郡主所说今日的重头戏你可知道是什么吗?”祁涟则是抓住了重点,能让永乐郡主特意提起来的事情,想必一定很特别。 王斐然同样是一头雾水,不过知道的总是比两人多些,“听说是送来的一个特别的奴隶,永乐郡主十分喜欢,特意举办了今日的宴会,让大家开开眼界呢!” 这样的好奇不需要三人等待多久,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伴随着舞台之中的舞娘们随着乐声的落幕纷纷离场,整个芙蕖厅内微微震颤了一下。 在众人的惊疑之中,舞台台面便缓缓地向两边开启,一座华丽的牢笼缓缓上升,展现在众人眼前,惹得在场之人无比惊异好奇。 那牢笼整体为金色,四周围上百两黄金一匹的碧罗纱,与周遭富丽堂皇的环境相得益彰,十分和谐。 可就算再是华丽,这也是个牢笼。 待那牢笼放稳之后,便有几名美婢上前将四周的碧罗纱去了,方才显出一个少年的身影来。 牢笼之内的少年无神地瘫软在地,只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侧脸。 清秀而淡漠的容貌,俊美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白皙的皮肤,一双仿佛可以望穿前世今生所有哀愁的耀眼灰色眸子。直挺的鼻梁唇色绯然,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美。 一身白衣单薄的白衣披在身上,显得他的身体那般瘦削孱弱,仿佛用力一吹,淡雅如雾少年便会飘散在风里。 这样柔弱又惊心动魄的美实在让在场之人惊艳。 众人在看清楚笼中少年的容貌之时都不由地屏住了呼吸,稍后才能听见有人窸窣的说话之声。 “郡主这笼中的男子是何人,可否为我们解惑呢!”众人都聚焦于笼中男子的容貌之时,便听见永乐郡主下首的一张坐席之上,一位年纪三十来岁的夫人首先询问。 永乐郡主美目流转,嫣红的唇轻启,“众位可听过霓族?” “霓族?” 话音刚落,场上便发出零星的讨论之声,很明显大部分人都未曾听说过这个名称。 祁涟本是低头打量着手中酒杯之上雕铸的花纹,闻言却猛然抬起头来,看着高高在上的永乐郡主,手心之中不知何时已经印出了几个月牙形的血印子。 “笼中的这个少年便来自霓族。传说霓族之人有可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而且其中杰出之人还可预知未来,更重要的是,其族中之人容貌都美艳无比。如今我得了这笼中少年,自然是要请大家一观的了。”永乐郡主十分自豪道,她致力于收集这世间的美男,但能得到这般珍贵的,永乐郡主自己心中都忍不住生出几分得意来。 “那郡主为何将这个少年关在笼子里呢?”又有人问道。 永乐郡主慵懒的身子慢慢撑起,起身从高座之上慢慢地走了下来。 她一双玉足之上并未穿上绣鞋,指甲用花汁染成了嫣红,脚踝之上还挂着一串铃铛,行走之间发出叮铃铃的声响。 她来到金笼之前,弯腰打量着笼中的少年,像是欣赏着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你们不觉得,这样柔弱俊美的一张脸被关在铁笼之内,看起来非常地具有美感吗?” 虽然在场许多人都在心里觉得实在无法欣赏永乐郡主的品味,可谁也没有愚蠢到出声反对的。 片刻之后,永乐郡主仿佛已经欣赏够了笼中的少年。 她弓腰转身视线扫过在场之人,“诸位,若是谁想靠近来看看这霓族的少年,那么都请便吧!” 欣赏美好事物是所有人类的天性,永乐郡主话音刚落,就有夫人们纤腰款款地离座上前。 而祁涟则是目光深沉,身躯僵硬,同样缓缓靠近那座华丽精美的牢笼。 随着她的靠近,那原本趴伏在地的少年不知察觉到了什么,失神的双目慢慢聚焦,竟从地上撑了起来,半坐在地板之上。 他好似一点都不关心着牢笼之外那些觊觎他美色的人,一双好看的灰眸只盯视着祁涟。 “你是谁?为什么我在你的眼里看见前世,你……是一个没有忘记过去的人。”从小到大,他看见过无数人的过去,面前的这个女子是他看见的第一个未曾忘记过前世的人。 他的声音很小却十分震惊,在祁涟耳里也很清晰。 看着他那双纯净的灰眸,祁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心里突然有种无力的愤怒,她猛地转身离开了芙蕖厅。 回去的一路上,施玉瑶脸上的潮红许久都未曾散去,一直同说她今日的感受。这样惧怕又刺激的感受让施玉瑶觉得今日的经历十分难以忘怀。 只可惜她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并未发现与她同乘的祁涟一路上都神思不属,只会用“嗯”,“是”这些字眼来敷衍她。 祁涟的脑海之中只一直浮现着那少年的话语,“你……是一个没有忘记过去的人。” 她以为,这辈子这个秘密只会有她同施景润知道了,却完全没想到,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少年也能看见她的前世。 霓族之人有些会有神秘的力量她曾在母妃的嘴里听说过,可她真的未曾想到过霓族之人会有这般逆天的能力。 想到那笼中的少年,这样的能力,对于力量弱小的霓族来说,实在不算一件好事。 此时太阳西沉,落日的余晖撒下,将世间的一切都笼罩在金辉之中。 两人离开了东城,马车拐上了一条大道。 街道上的景物变得熟悉起来,祁涟掀起车帘望外望去,才发现她们是到了学馆附近的街道。 想起那道被囚禁在牢笼之中纤细的身影,她如今身在衡府,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这件事只能交给左脉之去办了。 “玉瑶,我突然想起需要去前面书舍买一本书,咱们再去一趟书舍好吗?”打断施玉瑶的喋喋不休,祁涟直白地开口。 “嗯?好啊。”施玉瑶呆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便答应了一声。 看着祁涟有些严肃的脸色,她还没有见过祁涟这样面无表情的样子呢!好像有些被她的气势所震慑,施玉瑶只能愣愣地听祁涟的安排。 因为没有事先通知,此刻左脉之自然不在,又有施玉瑶在一旁看着,祁涟只能借由让管事的帮忙买书的由头给左脉之留了一张纸条,简单说明了事情的缘由,之后两人便离开了书舍。 一直没能找机会进入施国公的书房,对于寻找霓族这件事祁涟承认她是有些懈怠了。 直到今日在抚月楼看见那个霓族少年,祁涟心中才开始反思自己,如今霓族人或许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遭受着非人的折磨,可她当下却沉溺于这繁华富庶的生活之中。 祁涟心中泛起无限的自责,或许她应该想办法加快进度了。 在焦急的等待之中,左脉之那边很快来了消息,邀她翌日在书舍之中相见。 第一百章 揭人短 第二日祁涟又被施玉瑶缠着,好不容易才将之摆脱,独自一人去了书舍。 左脉之已在内室等候,祁涟心里焦急面上却依旧装出一副淡定的模样,不急不缓地取下头上的幂篱。 “公子可查到什么消息了吗?”祁涟无事般喝了口盏中清茶才漫不经心般问道,实际却是一直观察着左脉之的一举一动,期望快些从他那嘴里听到些好消息。 只不过左脉之仿佛洞悉了她心中所想,一直转移话题,就是不愿意轻易吐露事情的一二。 反倒询问起祁涟来,“比起这个,我倒是想问问大娘子,你是如何得知抚月楼有霓族之人的消息的呢?” 视线看向祁涟,看似问得寻常,可语调之间却值得玩味。 祁涟没想到他会关心这种毫无干系之事,想到昨夜抚月楼的莺歌曼舞、声色犬马,难得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难道说她是去长见识,逛花楼了吗? 见她一脸的碍口识羞,左脉之接着说道,“别的在下不敢保证,可要说这消息的灵通。我的那些手下们还勉强不算是些酒囊饭袋,昨夜抚月楼发生了一些什么,一查可就什么都清楚了。若是大娘子不愿意详说,那我命人去查谈一番也不算麻烦。事关霓族,总要仔细查探究竟才算安心。” 祁涟只觉得尴尬无比,有种做坏事偏偏就被死对头盯上了的感觉,低头看着屋内青石地砖上的花纹,迟迟不愿意对上那双眼睛。 最终她还是闭了闭眼睛,认命般地抬起头开口道,“昨日我和六姨母受王斐然的邀请去了东城的抚月楼,到了才知道那是永乐郡主举行的宴会,而昨日的主角便是一名被关在笼中的霓族少年。我知道事情紧要,归家之时路过书舍便让管事的给您留了纸条。” 她语速很快,不带一丝感情起伏,蹦豆子似地将昨晚发生的事说了个大概,其间的细节却都隐去了不谈。 祁涟可真是郁结,本是心中满是对霓族人如今境遇的担忧,偏偏碰上左脉之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要问些不相干的问题,将她心里那点早就消失的羞赧之心又激了出来。 虽然她心里并不觉得自己去那种烟花之地见识一番没有什么不对,既然这世道男子可以娇妻美妾那为何女子也不可以呢! 只不过在左脉之这样促狭的眼神之下,还是免不得有了几分羞耻之心。 “唔!我曾听闻过永乐郡主沉迷男色,身边豢养了许多男宠。且在抚月楼常年包下芙蕖厅供永乐郡主和她众位闺中密友休闲玩乐之用,不知那日衡大娘子去的时候,可见识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左脉之继续追问道,看样子是不愿意放过祁涟了。 祁涟深吸口气,企图将心里燃起的小火苗压制下去。 既然这些事情他都知道地清清楚楚,又何必非得为难于她呢。 不就是逛了个花楼吗?祁涟也想通了,如今可没能再管得住她,做什么还要考虑左脉之的想法。 心里这口气还是咽不下去。 她抬眼直视着左脉之挑衅道,“不比左公子见多识广。听闻您还曾同雍城有名的花魁娘子青天白日于郊外一纱帐之中行那敦伦之事,却不知这坊间的说法又是真是假呢!” 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难道他不知道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吗? 他整日戳人的短处,自己却处处留下小辫子,是否想到自己也会有被人拿此说事的一天呢! 祁涟本以为似左脉之这等记仇的性子,被她如此一番暗讽会毫不犹豫地怼回来,却不想他仍旧是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甚至唇边还挂着浅笑,看着她的眼里一点愤怒的样子都没有。 他,近来是脑子出了问题吗? 祁涟被他看得背后出了一层白毛汗,“若是公子不愿意说那我便告辞了,事情已经告知公子,至于之后的事想来您自有安排。” 想来两人目的都是相同的,左脉之既然知道了肯定会想办法营救那位霓族少年的,此刻的处境她觉得自己更加危险。 左脉之之见她心虚的模样,轻笑了一声,“怎么,大娘子不想知道方才你问我的问题真相是如何的吗?” 谁想知道你那些龌龊之事的细节呢! 祁涟此时已经冷静下来,更是后悔方才逞一时之快,若是左脉之这个小心眼的人之后报复于她,那这样的后果她可承受不起。 祁涟眼皮垂下盯着自己绣鞋顶端上的那朵绒花,自己于针线之上没什么天赋,这朵绒花还是语嫣给她绣上去的。 “公子见谅,方才我不过是一时冲动,本是无意打听您私下之事的。” 虽然她一直好奇左丞相居然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做出那样荒唐的事,可她胆子再大,也不敢问当事人呀! 不料左脉之却缓缓靠近,伸手抬起了祁涟的下巴。 迫于外力的压迫,祁涟下巴微抬突然就撞进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 那动作来得十分突然,叫祁涟一时间都忘记了要闪躲着左脉之的逐渐靠近。 左脉之这样的人,就像是女娲娘娘精心捏造的人偶,无一处不完美,就连他这一双凤眼都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他的瞳仁很深,凝眸时如波澜不兴的黑海,流动时又如空中飞走的星星,散发出一种神秘又深邃的感觉,好似黑洞,能将你一切的情绪都吞没进去。 他的眼睛不带一丝情绪之时,静默地让人可怕。 不知怎得,祁涟就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当时她躲藏在草丛之中,可他那双凌厉的眸子一下便锁定了她,他纵然什么也没有做,祁涟就感到了危险的气息。 漆黑如镜,祁涟甚至能在那里面看见自己呆愣的样子。 左脉之摩梭着她下巴上的皮肤,又拉近了和眼前女子的距离。 “我真想知道,有这么一双漂亮眼睛的女子,怎么这张嘴就是不太讨喜呢!”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之上,她好似有些紧张,手下的身体微微地颤栗。 左脉之无声地勾起唇,“不过,今日我可以告诉娘子,你想听吗?” 祁涟猛地闭上眼睛,拼命摇头。不,她真的不想。 左脉之终于放开了对她的辖制,等到祁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重新回到座位之上,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祁涟脚下轻移本想离开,想了想还是回到桌前坐了下来,甚至还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杯中之茶。 左脉之轻瞥了她一眼,放下茶盏径直道,“抚月楼那位霓族少年之事我会想办法的,如果我们能从那位霓族少年嘴里得到霓族的消息,那么你也无须再冒险进入施国公的书房了。至于永乐郡主的宴会,若是你喜欢以后多去几次也是无妨的。” 在这城中,永乐郡主的名声左脉之是早就耳闻过的。甚至他了解的,或许比祁涟所见识过的还详细。 永乐郡主远远不止是一个耽于男色的郡主那样简单,仗着她郡主的身份,她与乾国之内几条人口买卖的路子都有联系。 若不是这样,永乐郡主又怎么可能常常带着角色美男在众人面前炫耀呢!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做得久了难免会触碰到一些不该触碰的地方。皇帝如今还不想动宗室,所以永乐郡主如今依旧安然无恙,可谁又能保证永乐郡主一辈子都能这样顺风顺水。 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他并不觉得享乐这事只是天下男子的特权,女子也并不应该被世俗之间的条条框框所约束,只不过那样的事见多了也就那样。 左脉之曾有一段时日整日混迹于花楼酒馆,见惯了那些花楼之中男女厮混的那些事,看得多了,对这样的事也就不好奇。 他能明白祁涟如今初识此事心中的好奇,可他看得出她不会是沉溺此事的女子,所以堵不如疏,若是她看腻了,见得多了,那也自觉无趣了。 “不过,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你若是去的话一定要带上圆春。”末了左脉之又补上了一句。 经你这样一吓,谁还会去呢!祁涟心中腹诽。 离了书舍,祁涟找到圆春便匆匆回了府,今日的左脉之可是太不正常了。 而身后的书舍之后,一双修长白皙方才挟制住女子下巴的手于无声之处摩梭了一下,仿佛还在感受着方才肌肤之下的滑腻。 翌日学馆并不上课,祁涟前几日便给陆清棠下了帖子邀请她来衡府游玩。 陆清棠到府之时,恰好遇上施湘雯的丫鬟请她去国公府说话,因不好推辞,祁涟就带了陆清棠一同去了国公府的院子。 陆家在雍城并无宅院,因此陆清棠在雍城的这段日子都是住在二皇子贺霄在宫外的府邸之中。 “你可不知道,若不是想到在雍城之中我还有你这位朋友,我早就去郊外的军营了。这些日子我无聊得,都快操练起表哥府中的侍卫了。”还未走出几步陆清棠就对祁涟报怨起来。 乾国律法是不允许官员私下豢养军队,可是为了护卫家宅安全,不同级别的官员都有一定名额的护院。 二皇子的心腹大都被他带到了边塞,留在雍城之中的多是些从军营之中退下的老人。 二皇子可怜他们老了无处可去,便多在自己的府邸之中收留了这些老兵。 陆清棠与这些老兵也多算熟识,这些日子在府中无事时,就会将这些老兵拉出来在府中训练。 她过惯了军队之中纪律严明的日子,如今没人管了倒还不习惯起来。 “陆夫人不是在同你相看人家了吗,这些日子难道没什么结果?”祁涟笑问道。她如今还未到操心婚事的年纪,自然无法与陆清棠感同身受。 不过她这样直爽的性子,同祁涟说起这样也没有半点难以言表的样子。 陆清棠一双美目里全是郁闷,“你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我就仿佛看见我娘拿着那些年轻公子的画像在我面前转圈的样子。都是些弱不经风的文弱书生,不知道哪里入了她的眼了。” 祁涟抿嘴见她满脸无奈,试探问道,“那叶先生最近可有什么异常吗?” 陆清棠疑惑看她,“他该有什么反应?是我相看人家,同他又有什么关系。不过说起来也很是奇怪,自我来了雍城他就时常来寻我,如今更是与我母亲关系甚好,送了她不少东西呢。” 说到这里,陆清棠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看向祁涟,“你说,叶幸司不会是见我父亲没有同来雍城,就想来我母亲面前献殷勤吧!他对我母亲有什么企图。” 祁涟:“……,我想应当是不会的。清棠,或许是叶夫子同你的关系他才频频到府上拜访呢。” 两人说着话,很快便到了施湘雯的院子。 上个月,施府为施湘雯举办了盛大的几笄宴。请了辅国公夫人为正宾给施湘雯插簪,有又不少女宾围贺,今日她们见施湘雯之时,她梳的头发已是和之前读书之时的样式不同。 祁涟两人到时,施玉瑶已经在了。 许是没有想到能在此看见陆清棠,施湘雯面上的神色有瞬间的不自然,不过转瞬便恢复了正常。 祁涟只以为自己是眼花,心中也没有多想。 “前些日子我邀请了陆娘子今日过府说话,正巧就遇见了四姨母让丫鬟来唤我,我想着左右无事,大家都是朋友,便让清棠同我一道过来了。没有提前告知姨母,你可别怪罪于我呢!”祁涟因笑道。 没有事先通知施湘雯,理所应当便先告了罪。 “施家娘子,清棠今日叨扰了。”陆清棠也随之说道。 “四姐姐又不是那等小气之人,怎么会怪罪你呢!况且咱们前些日子在温泉行宫之时相处过那么些时日,大家自然都是好友了。清棠姐姐,上次你同我讲的在边塞捉大雁的故事还没有说完呢。” 还没等施湘雯说话,施玉瑶便率先开了口。 第一百零一章 思浮动 陆清棠自小在边塞长大,家中又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见识和经历过的事比她们这些闺阁女儿不知多了多少,时常同她们讲她在边塞和军营中的趣事,施玉瑶十分喜欢她。 施湘雯照旧是一脸端庄大方的笑容,“当然无事了。前些日子我舅舅从锦州送来了几盒胭脂和口脂,都是雍城没有卖过的颜色和味道,今日想着你同玉瑶无课,才让你们来挑一挑呢!正好陆娘子来了,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施湘雯将祁涟和陆清棠引人室内,让丫鬟拿出了一个紫檀木雕葡萄纹的盒子,打开里面是满满一匣子的胭脂水粉,都是平常女儿家惯使的东西。 陆清棠拿起两个看了看,不过一会儿便放下了。 她对着施湘雯笑了笑,“谢谢四娘子的好意。不过我平日里都待在军营之中,娘子的这些好东西送了我那是浪费。” 她娘之前也给她准备过不少这样的东西,可陆清棠总嫌弃女子每日描眉画黛十分繁琐,从来都不喜欢用这些东西。 再说军队里的那群男子,看到个娘子化妆便像是见了老母猪上树似的,稀奇的很,陆清棠是绝对不会给他们笑话自己的机会的。 她话说得直白,祁涟就担心施湘雯因此心中不快,连忙出来打圆场,“清棠若是不要,那四姨母就给我吧!这样的好东西我那里可少得很呢!” 施湘雯含笑看向祁涟,“你若是喜欢,那便多拿一些。” 她虽笑着,那笑容却不达眼底,眼见着是刚才陆清棠的态度让她心里有了些不舒服。 可施湘雯向来不是那等小气之人,平常待人都温柔和善,背后也不会议论人的是非,况且陆清棠性子也是那般直爽,她怎么会不喜她呢? “对了陆娘子,听祁涟说你家如今定居边塞,不知为何会千里迢迢来到雍城呢?”众人安坐,施湘雯便打量了陆清棠几眼,率先问道。 都是祁涟的姨母们,陆清棠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同几人讲的,对于女子的名声她向来没什么在乎,便与施家姐妹说了自己是如何被母亲押来了雍城相看夫婿的。 施湘雯脸上神情本是淡淡的,可听见陆清棠到雍城来的目的,眼中却越发光亮起来,如此说来她与叶幸司并无那种关系。 “那日我瞧着陆娘子同左公子与叶先生走在一起,心里一直以为叶先生是娘子你的未婚夫婿呢!”施湘雯拿起手边的绢帕遮了遮止不住翘起的唇角,眼角一弯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陆清棠闻言一怔,进而又有几分好笑,她可一直把叶幸司当做哥们儿的。 单看他平日里对她说话那般直白不留情面的样子,怎么可能心里喜欢她呢!还同他是未婚夫婿,这位施家娘子定是眼神不太好了。 “施家娘子误会了,我与叶幸司不过是普通朋友,并无男女之间的关系。”陆清棠解释道。 不过三两句话,施湘雯对待陆清棠的态度明显热络起来,几乎都在主动同陆清棠说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祁涟和施玉瑶偶尔插个嘴,言谈之间叶幸司的名字便从施湘雯的嘴里吐出了不少次。 祁涟见施湘雯态度明显的转变,便慢慢觉察出了一些她真正的心思,那日行宫中一遇,施湘雯莫非是看上了叶幸司么。 只不过施湘雯观察入微,定是也察觉到了叶幸司对陆清棠的倾慕,方才对她的态度才略显冷淡了些。 如今得知陆清棠对叶幸司并无钦慕之情,心里才欢快起来。 只不过祁涟是旁观者清,对如今的场面看得十分清楚。 施湘雯虽是国公府贵女,可婚事却由不得自己,叶幸司是无任何功名在身的白身,纵使出身高门世家,却不过一教书匠而已,施老夫人是绝不会满意这门亲事的。 叶幸司一心倾慕陆清棠,甚至为了她愿意去讨好未来岳母,眼见着他心中对清棠一定是真心。 只不过陆清棠如今对情爱之事还未开窍,心中却并不一定对叶幸司毫无感觉。在祁涟看来,两人若真能成为夫妇,那定是一对神仙眷侣。 且最为重要的,叶幸司对施湘雯毫无感情,或许脑海中连她的一些印象都没有。 祁涟内心暗叹,只怕施湘雯陷得太深,之后求而不得心中更添伤悲。 索性,很快陆清棠就盼来了能将她从水深火热的相看道路上解救出来的人。 二皇子贺霄从边塞戍边归来了。 虽皇上于大殿之上对他不辞辛劳地在边塞守护了好几年并没有什么褒奖,但至少不必再远离朝堂的权力中心,可以留在雍城了。 其余皇子都在六部等实权部门历练,只剩下二皇子仍旧被皇帝派到了城郊的大营操练士兵。 那里是施国公的地盘,就算二皇子天家血脉,可没有相应的官阶,二皇子在军营之中仍是一介区区四品的宣威将军。在朝中可没有一点儿实权。 不过陆清棠对朝堂的局势向来不太感兴趣。对她来说她表哥性情耿介,对权势向来看得不那么重,所以无论皇上将他派到任何位置,他都会认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的,不会多想其他。 表哥向来疼她,在陆清棠择婿这件事上,从来都是支持她找到自己心仪之人再出嫁。 听陆清棠如此崇拜她这位表哥,祁涟心里便一直好奇这位二皇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却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了碰面的机会。 又是一年踏春的日子,今年因没有了施萃华,施家姐妹再没有了去曲江河畔的心情。 索性今年开春之后困扰施老太太多年的腿疾有了缓和的趋势,平日里走动没什么问题,便有了去城外的玉佛寺烧香还愿的念头。 三月初三的早晨,施府门口的马车早就将所在那处巷子堵了个水泄不通,今日施府各房的夫人娘子们几乎都去。 祁涟也是到了才知道,玉佛寺所在的浮玉山就在樵山近旁,两座山靠得很是相近,走路约莫大半个时辰便能到,突地就有了去千秋书院看看映之的想法。 施家众人登了山、烧了香,中午还会在玉佛寺用一顿斋饭,要到下午才会回城,时间上很是充裕。 施家姐妹听说祁涟要去千秋书院看望映之,施玉瑶说薛夫人要带她去后堂听寺里的慧欣大师讲经,便打消了同她一起去的想法。施湘雯却毫不犹豫地表示愿意陪祁涟一同去。 这年轻的娘子若是动了心,那真是格外的敏锐。 施湘雯早就打听过了,叶幸司常年住在樵山之上,如今管着千秋书院诸事。 只可惜虽然她旁敲侧击从各个方面了解到了叶幸司的情况,可自己却同他没有任何可以接触的途径,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贸然去到千秋书院,难免不会令人猜到自己的心思。 如今听到祁涟要去,这理由自然顺理成章了。 施湘雯总以为将这份感情隐藏得很好,可在祁涟的眼中施湘雯脸上却处处都是破绽。 不过她身份所限也不会将心中的想法同施湘雯道明,便只能让她勇敢地去追寻自己的感情,不论未来结果如何,想来都是施湘雯自己的选择。 施老夫人听说她们俩要去千秋书院,心里很是高兴,特地让跟来的管家给两人准备了敞篷的竹轿子,如此来往的时间便能节约一些了。 “还好今日出门的时候我担心登山之时可能会饿,特地让厨房准备了一匣子点心,咱们正好给映之送去。”因想到即将再见叶幸司,施湘雯脸上笑容很是灿烂,一路上时不时地便会同祁涟说上两句,一副心绪难平的模样。 “那我就替映之多谢四姨母了,那小馋鬼见到了一定会很开心。”祁涟撩起挡面的幂篱对着施湘雯道谢。 千秋书院里的伙食不错,饭菜也很是可口,就是平日里没什么零嘴儿解馋。往日映之离家之时她都会给他准备不少,如今离放旬假也没有几天了,想来带去的点心也早就吃完了。 到了书院门口,正好碰上学生们午休,门口看门的大爷便让祁涟她们在门口等候,他进去通传。 非放假时间,千秋书院通常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 如今在千秋书院读书的公子们,非富即贵的不在少数,几乎每日都会有各家的侍从送来各种各样的东西,看守的大爷早就习惯了。 须臾之后,大爷才从书院之内匆匆赶来,立刻便让祁涟她们先进了大门之内休息。 “映之公子现下正同叶夫子在后面的雅舍用午膳,二位先喝口茶歇息歇息,待会儿老夫让个小厮带两位娘子去雅舍。”大爷殷勤地为两人沏了两杯茶水。 在千秋书院读书的权势豪富之家的公子不少,平日里大爷可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可映之可是叶幸司的嫡传弟子,说不准就是以后这千秋书院的话事之人,掌着他们一家老小的生计问题。 晓得了这位乃是映之的姐姐,看门大爷脸上的笑容立刻就灿烂了三分。 不一会儿便来了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将他们带去叶幸司的雅舍。 据那大爷说,他本是被人遗弃在山中的一个弃婴,是书院中的老师将他捡了回来抚养长大,如今算是在书院半工半读。 叶幸司虽是夫子,可要他亲自教授的学生不多,嫡传弟子也只映之一个,平日里除了处理一些书院鸡毛蒜皮的小事,日子很是清闲,所以才有许多时间去‘骚扰’陆清棠。 不过近日陆清棠随了二皇子去了军中,叶幸司待在书院的时间才多了起来。 听闻祁涟居然来了书院看望映之,心里也没有几分惊诧,待在雅舍之中等着她们的到来。 映之听闻姐姐来看望他,自然喜出望外。自他来书院读书,除了爹爹还没人来看过他呢! 小小少年午歇也不睡了,就等在雅舍之外翘首以盼。直到大姐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小道的尽头,他才兴奋地跑到祁涟跟前仰头望着她,“大姐,大姐,你怎么会想起来看我呢?” 祁涟抬手摸了摸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说,“今日我同姨母们去玉佛寺烧香,听说千秋书院就在近旁便来了。大姐还没来过你读书的地方呢!自然是想来看看的。” 这个映之知道,“大姐,玉佛寺我去过好多次呢!师父同玉佛寺的慧让大师是好友,曾带我去听过好几次讲经,映之虽然听不懂,但我觉得讲经堂之内那种氛围却很适合睡觉。每次我都睡得极好的。” 祁涟心中大汗,还没来的及回话,就听见了叶幸司的声音。 “衡大娘子可别生气,映之虽在大师讲经之时时常睡着,但慧让大师也说过,映之却是个有慧根的人。若是家中之人允许,那让映之到玉佛寺出家也可。慧让大师会亲自教导他的。” 脚步声渐渐近,祁涟抬头便看见一个青色的身影朝着几人走来。 见着心中思念之人,施湘雯便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叶幸司穿着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锦袍,暗沉的色泽不仅没让他显得庄重,更凸显他一身风流洒然的气质。 施湘雯看了一眼,便觉得脸红心跳,连忙垂了眸子,可一会又再忍不住抬头重新看他。 听清叶幸司的话,祁涟脸上先是闪过几分惊愕,之后猛然看着映之,眼里拒绝的意思很是明显。 映之,你要是想去玉佛寺当和尚,那我会将你的屁股打开花。 映之不解地转身看向他的师父,一双大眼睛里满是茫然不解,师父为什么总喜欢同别人说假话呢!慧让大师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 而且,他们每次去的时候慧让大师不都是很烦恼的样子吗?生怕他家师父将玉佛寺的素斋吃光了。 “哈哈哈,”见了祁涟愕然的神色,叶幸司忍不住轻笑了几声,“在下不过开个玩笑,如此好的弟子我怎么会忍心让他遁入空门呢,衡大娘子且放心吧!” 第一百零二章 言既无 因还是读书之日,映之的午歇时间并不长。 吃了祁涟带来的几块点心,又同她说了会儿话之后便要去上课了。 祁涟想了想,实在是不放心,在映之离开之前还是嘱咐了他一遍,“以后叶夫子去玉佛寺的时候,你就莫要再跟着去了。”万一她这弟弟真的想不通遁入空门,那她可真是不知道午夜梦回之时该如何面对他真正的大姐了。 祁涟今日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来看看映之学习的地方是怎样的,如今目的既然达成,自然也就准备离开。 “叶先生,今日是语璇叨扰了。这会儿既映之已去上课了,那我们也该离开了。”祁涟起身向叶幸司告辞。 叶幸司却抬手制止了她离开的动作,“衡大娘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樵山,我都还未略尽地主之宜,怎么就着急着离开呢。衡大娘子不若再待一会儿再走吧。”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了解陆清棠心思的机会,叶幸司可不愿意放过! “是呀祁涟!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这樵山之上风景也甚美,不若咱们再待一会儿吧。”施湘雯也跟着起身拉了她的衣袖说道。 祁涟眼光斜看了叶幸司一眼,心想若是你知道施湘雯劝我留下的目的,想必脸上的笑容这会儿也不会这般灿烂了。 能和左脉之成为朋友,想必两人实际的秉性都是差不多的。 寻常面上看去对这些娘子都温和有礼,十分亲近的模样,可其间的界限还是看得很分明的。 可一看见施湘雯带着些乞求的眼神,祁涟心中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们就再叨扰叶夫子一会儿。” 叶幸司内心窃喜,正欲请两位娘子坐下来仔细问问陆清棠之事,却不料屋外突然有仆从的声音传来。 “夫子,有贵客前来。” 叶幸司脸色一正,对屋内的两个女子告了声罪,便起身向外去了。 两人在屋外私语了片刻,之后叶幸司就离开了雅舍,那仆从进来对两人说道,“两位娘子,此时有要事需要夫子去处理,夫子说希望两位娘子稍侯片刻,在这雅舍之中喝喝茶。若是无趣,也可在周围游览片刻。如今正值春日,竹林之中风景甚好,娘子们也可去瞧瞧。” 仆从说完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施湘雯在屋内坐立难安了一阵,最后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对祁涟说道,“祁涟我出去逛逛。” 祁涟抬头看她,眼睛眨了眨问道,“要我陪你出去吗?吟哦。” 施湘雯立即便道,“不必了”,音调因过于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 缓过神来,施湘雯也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出声找补道,“哦!我的意思是,我想自己独自出去看看,外面的竹林看着清幽,正适合一个人沉思呢!” 她那手足无措的样子,祁涟生怕若是自己一追问,她连如何开口都不知道了。 一个女子碰见感情之事真的会如此失了方寸吗?连施湘雯都变成了这般模样。 既然如此,祁涟也不勉强变说道,“好,那你记得带上丫头。”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施湘雯和叶幸司都未曾回来,这下祁涟也在屋内待不住了,这雅舍之中茶水再是好喝也遭不住一直往肚子里灌水呀! 于是便起身走出了雅舍。 虽此处偏僻了一些,可叶幸司却也说得没错,这雅舍附近确实环境清幽。 特别是那附近的一片竹林,平日里少有人去,但因为叶幸司同他师父都喜欢在竹林之中抚琴,所以仆从将林中拾掇地很是干净。 林中小径因人常年行走又或是材质特殊,表面竟光可鉴人。 那小径不过人宽,祁涟一人站在树树绿竹之下,只听见头顶的竹叶在风中簌簌作响。那风好似也有自己的韵律一般,在空中舞得摇曳生姿,连带着那竹叶也有了妩媚的样子。 鸟鸣,还有天地之间万物的声响,竟在此时似锣鼓之声敲击在她心房之上。 咚咚……咚咚……咚咚…… 身处其中,祁涟竟然仿佛真的静下了心来,胸膛之中跳动的旋律竟然和那风流动的样子形成了共鸣。 即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渐近,祁涟也没有回头。好像她若是一动,那便会从这样神奇的状态之中抽离出来。 “是……涟漪公主吗?”那苍老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飘来的。 祁涟浑身一震,立马便回复了神态。 她美目轻颤,嘴唇轻抿,缓缓地转身看见了来人。 巍巍大夏早已随风而逝,历经人世变换,祁涟没有想到如今还能在这样神奇的境遇之下相见。 “言先生。”祁涟启唇轻唤。 出现在竹林之中的人,正是当初大夏太子的老师言既无,如今举世闻名的大儒。 祁涟前世在大夏皇宫之中见到他时,他已经是一副须发皆白的模样,今日再看,除了脸上多了几丝皱纹,模样与前世之时竟无多大差别。 虽已是古稀之年,眼内却丝毫没有那些上了年纪之人的浑浊,清明一片,散发出睿智的光芒。 言既无闻言拂须长笑一声,“一别经年,公主别来无恙否?” 祁涟见他一如当年那般慈祥,唇角微翘,“托先生的福,祁涟如今换了张皮囊,和往日的生活已是大不一样了。” “缘来缘去皆有缘法。想来老天爷也怜惜公主一身坎坷,才会让您有这重来一世的机会。”言既无说道。他与施景润亦师亦父,自然早已将祁涟的事也告诉了他。 当初祁云锐被自己的亲身父亲刺死,言既无对大夏彻底心灰意冷,隐居深山,不问世事。待听见涟漪公主殉国之事,他也只能仰天长叹,天道不公。 大夏命数已尽,可怜的却是这些孩子。 却没想到人世浮沉,几经变幻,祁涟和景润都有了这般神奇的际遇。 祁涟笑笑,此生尚且不知以后的生活会如何。至于是一生顺遂,还是半生孤苦,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过早,祁涟只能说她会尽力,让此生不留遗憾。 “只凭一个背影,先生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呢?”祁涟想了想好奇道。 言既无又走近了一些,叫祁涟能看见他眼中的欣慰,“呵呵!美人在骨不在皮。涟漪公主是冰肌玉骨的美人,又怎会因为失去那张皮相而失去美丽呢!若是有心之人,自然能在这张皮囊之下看见你晶莹剔透的心,那是什么都比不得的美。” 想来这世间最高级的拍马屁的功夫便是已经被言先生修炼到了极致,要不是祁涟顶着这张与前世美貌相差甚远的脸,还真以为现在她长得似个天仙呢。 “言先生可真是打趣我了。” 忽而又有脚步之声靠近,言既无面孔之上那慈祥的表情立马便消失了。 神色郑重对她道,“公主,有人来了!想来是今日与我同来之人,咱们只装作今日偶然遇到,以前都不相识便好。” 祁涟点头表示明白。 不等她再次说话,言既无就已转身数落道,“你说说你们这群年轻人啊!平日里是怎么锻炼的,腿脚还没我老头子跑的快呢!我在这儿都同这个小女娃说了半天话了,你们才赶来。” 祁涟朝竹林入口之处看去,就想看看言先生能用如此娴熟的语气说话的人是谁? 打眼一看,就见左脉之和叶幸司带着一个陌生的男子一同踏入了竹林之内。 一身玄色绣金纹的劲装,襟口、袖口和下摆都镶着金色,头发用紫金冠束着,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似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与左、叶两人相比,这男子周身散发的威势更强,隐有煌煌贵气。 衣料的华贵显示出来人身份的不凡,且那男子还行走在两人之间,更透露出他于三人之中地位更高,心中猜测着这人的身份。 “言先生。”那男子微一躬身向言既无行礼。 “师伯。”(左脉之) “师伯祖。”(叶幸司) 左、叶两人也同时行礼道。 “二皇子,听说你刚从边塞回来,戍边多年真是辛苦了。”言既无道。 祁涟这才知道,原来面前的这陌生男子便是陆清棠口中的表哥二皇子贺霄,果真如陆清棠所说的那样看着是个不苟言笑、中正耿介之人。 而令她更为吃惊的,则是左脉之和叶幸司对于言先生的称呼。 师伯,师伯祖…… 祁涟前世只知道言先生在儒林之中声望很高,却不知道他还是如今樵山派辈分最高之人,连左脉之都要唤一声师伯。 恐怕这件事连太子哥哥都被瞒在鼓里吧! “为国尽忠,算不得辛苦。”二皇子目光坚毅,语气之中对于自己的功绩也毫无得意之心,恳切得很。 言既无心中叹息一声。眼前这位二皇子有怀民之心,若是以后能登临帝位,也算得上天下百姓之福,只可惜这位皇子实在不受皇帝喜爱,以后时局如何,如今也是未可知呀! 在场之人贺霄都是熟悉,只除了言先生身后那女子他很是陌生,目光自然就锁定到了她的身上。 “不知这位娘子是?” 祁涟垂眸连忙行礼道,“小女子礼部右侍郎衡立轩之女衡语璇,参见二皇子殿下。” 衡语璇!? 听闻这个名字,贺霄的第一反应便是熟悉,好像最近在何人口中听过这个名字。待视线不经意扫过叶幸司,突然便想了起来。 二皇子略带探究的目光也变得稍显柔和,“原来小娘子便是清棠时常挂在嘴里的衡大娘子,听闻自她来雍城以后你对她多有照拂,我还要多谢你呢。” 祁涟微侧了身子,她如今这等身份,又怎么能受得起一位皇子的谢礼呢! “二皇子客气了。我与清棠本是朋友,又何谈感谢二字呢!二皇子如此客气,倒叫我不知如何自处了。”祁涟道。 二皇子自点点头,心里对于清棠这位朋友倒是有了几分好感。表妹能同这样的娘子一同交往,他心里也略微满意一些。 别看陆清棠如今一副大大咧咧的性子,其实成长之中因为性格爱好与其余娘子不大一样,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朋友。 皇家之中亲缘淡薄,他与其余皇子兄弟都不过是表面上的兄友弟恭,所以对于母亲的娘家人,二皇子是当作自己的亲人对待的,陆清棠自然就是他的亲妹子了。 祁涟打量着几人的身份,觉得他们今日在此相聚定是有话要说,她一个外人在此处恐多有不便,便率先开口说道,“语璇今日来此本是看望映之,本来方才便应当离去,可是贪恋这林中景色便多待了一会儿,如今已经多有打扰,这会儿小女子便告辞了。” 二皇子颔首表示同意,甚至对于祁涟察言观色的一流本事越发赞赏。 祁涟便向身侧的言既无微点头示意,言既无平和地一颔首,看向祁涟的眼中带着对喜爱小辈的慈爱。 两人之间如此默契的对视,倒让左脉之视线一凝。 他自是从踏进竹林的第一眼便发现了祁涟竟然同言既无站在一起,本以为两人只是偶然在此相遇。 可如今一些小的细节,却让左脉之心里有了几分怀疑。只不过他却没有出声,只是看着祁涟一人走出竹林向着雅舍方向去了。 几人目送祁涟走远,二皇子首先收回目光,举步向竹林深处走去。 祁涟回去之后便在雅舍门口遇见了同样归来的施湘雯。 见她一脸失望落寞,想必也是没有寻到叶幸司。 祁涟此刻却在惊讶左脉之同二皇子之间的关系,自然无心照应她人心情的好坏。 于是两人便同样带着一张心事重重的脸回到了玉佛寺。 离开之时都是一脸的笑意,可回来便没了笑模样,施玉瑶自然就得问问两人因由。 可惜两人心中所藏之事皆是不可对人语之言,自然也就编了句借口混了过去,陪着国公府一众人将玉佛寺中的菩萨都拜了拜。 竹林之内四个男人自然又有一番讨论。 第一百零三章 雍州案 别看如今樵山派在乾国国内名声如雷贯耳,可在十几年前这一派还隐在樵山之中声名不显。 言既无当年出山之时也没有到处宣扬自己樵山派弟子的身份,祁涟自然也无从得知。 后来言既无的师父去世,他与师弟在某些理论上的分歧,导致了如今两人之间都还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正是因为如此,他同师弟都没有成为千秋书院的山长,而是由两人小师弟的弟子周衍圣出面掌管书院之事。 所以直到如今,天下也只有少数人知道言既无同樵山派的关系。 他如今收了施景润做弟子,师弟曲临风收了左脉之做弟子,两人的理念也算是有了传承之人。 虽然同师弟在理念之上有些分歧,但面对这些小辈们言既无可都是当作自己的小辈看待的。 “师伯,刚才见您和那衡家娘子在一起神色之间颇为相熟,您......以前同她相识吗?”左脉之于言既无一旁相陪,神色恭敬,似漫不经心一般提起。 言师伯常年居于旧草庐之中,除了今日,他和祁涟可从未有见面相识的机会的。 闻言,言既无抚须的手一顿,好奇地瞅了左脉之一眼,“怎么,你同那娘子相识?” 听景润说涟漪公主如今的身份乃是衡立轩的闺女,那是施国公府的人,怎么又会和左脉之这个心眼儿多如太湖石一般的师侄扯上关系的。 左脉之恭敬回道,“师伯想必还不知,那衡大娘子初来雍城寻父之时,便是脉之帮她们姐弟找到父亲的。说起我与那衡大娘子也算是好友,今日见她同师伯似是相识,我心中好奇罢了。” “哦!”言既无惊讶地看了左脉之一眼,想不到两人之间还有这样的渊源。 当初他还是太子老师之时,面前的这位师侄还是个刚会说话的小豆丁,两人自然也不曾在大夏皇宫之中见过。 后来太子被赐死,他隐居深山,外界的朝代更迭,风风雨雨他自然都没有关心。 直到后来听说师弟收了这位丞相之子做了弟子,言既无才算是真的同左脉之相识,自然也不清楚前世之时涟漪公主同左脉之可有几分关联。 ‘借尸还魂’这事说来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况且祁涟前世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景润愿意将这件秘闻告诉于他是对的信任,那他自然也不能辜负徒儿的这份信任。 “无事,我不过是从景润的口中听他说过这位侄女的事,今日也是第一次同她见面。不过这个女娃老夫我很是喜欢,不免就多说了几句话。若是方便的话,希望师侄能够照拂那女娃一二。” 想到这些,言既无收回了看他的目光,脸上一片坦然,嘴上却带了一些自己的小心思来。 他是白身一介,可左脉之却是身份尊贵,本事也大得很,若是他愿意照拂一下涟漪公主,也算是让公主此生能过得好一些了。 那孩子前世确实过得很苦。 左脉之同祁涟如今的身份实在算是毫无干系,言既无这番请求不得不说是有些突兀,可左脉之却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下来。 几人今日相聚到此,自然不是为了谈些偶遇祁涟这等鸡毛蒜皮之事。 二皇子不受皇上喜爱已是朝中官员心照不宣之事,所以他回雍城的第一份差事对于众人来说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 之前已经说过,去年全国各地报上来的粮食收成很是不错,很是让龙心大悦了一场。 虽各地都是风调雨顺,但百姓靠天吃饭,又因地形等的原因,每年总有那么一两个地方一直以来的财政收入都不是那么尽如人意,雍州便是那其中之一。 皇帝对那处的情况也心中有数,所以每年像这等地方能够不靠朝廷接济自己养活自己,便是个令皇帝开心的事了。 索性去年全国大部分州县都丰收,雍州也不错,去年州内产的粮食好容易能满足州内百姓自己的吃饭问题。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今年开年之后,雍州那地便爆发了一场震惊朝野的大案。 乾国建国之初,虽有各地商贾接济,但打仗实在是一件十分耗费银子的事。 后来仗打完,皇帝的钱袋子也被耗得差不多,国库实在空虚,遇上天灾,更是无暇照管那些本就贫瘠的州县。 所以在建国之初,为了解决各地的财政问题,有几个官员便给皇帝想了个捐官儿的法子。 当地豪绅巨富,可以通过捐钱粮、布匹等方式获得成为官绅的资格,俗称“买官”。因为有朝廷背书,所以这种方式可同以往违法的制度可不同,都是合规合法的,所以当地便有不少富商出资为自己买了一个官位。 皇帝也因此解决了国库空虚的问题。 不过这样的制度也实在容易滋生腐败,带坏官场和社会风气。 所以随着后来各地经济状况的改变,这项制度在大部分州县都被废除了,只剩下雍州这样实在土地贫瘠的地方还依旧保留着。 四年之前,户部员外郎王选司调任雍州刺史之后,便开始了利用这一制度开始了疯狂贪污的脚步。 雍州本就贫穷,在那处任职的官员向来便没有几分油水可捞,靠着那么些微薄的俸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所以除了雍州当地出身的官员之外,从朝廷外任的官员少有愿意去那处任职的。 自那王大人到任之后,凭着朝廷留下来的这个漏洞,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就此联合雍州的官员上下一起编了一个谎言欺骗皇帝。 雍州从那时起开始年年报灾荒,没灾时报有灾,小灾时报大灾,每年都向朝廷申请允许开启买官。 朝廷对捐官是有众多限制的,规定用于捐的必须是粮食而不是银两,就是为了防止贪污。 但是王选司以“士绅纳银,用白银到内地买粮”为理由,让将捐官直接开始捐银两,王选司于是将朝廷发下的赈灾物资和捐例捐来的白银全部都占为己有,然后与雍州大大小小的官员一同分了。 这是整个地区式的贪腐。 皇帝完也曾怀疑过其中的问题,但是每次派来查询的官员都被那王大人所买通,让皇帝完全无法知道当地的真实情况。 于是全天下人都觉得雍州人年年大旱,只有雍州人知道雍州并未灾情。 后来贺正的心腹,时任冀州边防军怀化将军的纪伯成误入雍州剿匪,意外发现当时的雍州恰逢大雨连绵,将消息报上去之后,与当时雍州才报上来的干旱的消息不实,这才引起了皇帝的怀疑。 之后秘密派了心腹到雍州察看实情,这才揭发了王选司‘捐粮改捐银‘及’虚销赈粟‘的贪腐实情。 消息上报之后,贺正勃然大怒,下令将雍州上上下下一百二十多名官员都关了起来,如今正在刑部的大牢之内。 初闻此事贺正确实怒发冲冠,恨不得将雍州一众官员都砍了头,可冷静下来之后又想,若是将雍州一众官员都处罚了,那他又那里去找这么多熟悉政事的官员来管理雍州。 正巧遇上二皇子戍边回朝,贺正便将这进退两难之事扔给了贺霄处理。 二皇子行事一向刚正不阿,在朝中也从不结党,如今接下了这桩烂摊子也只能找左脉之这个好友想想办法了。 “依我的看法,就算是冒着雍州之后大乱的风险,也要将这一众贪官污吏的头给砍了。”二皇子面沉如水,对于这些朝廷的蠹虫心中简直恨之入骨。 言既无也是面色沉沉,不过总是比二皇子更理智一些,“乱世才当用重典,如今国泰民安,欣欣向荣,二皇子若是如此行事,虽然震慑了一众贪官污吏,可也难免以后让部分官员行事束手束脚。” 若是以皇上年轻时的脾气,如此做法也应当顺应帝心,可如今皇上上了年纪,行事便没了年轻时的那份气魄和胆识,什么事都力求稳妥。二皇子若是如此做,定然会惹得帝心不悦。 左脉之和叶幸司听到言既无的这番话都是点头,显然心中也都认同言既无的这番话。 “那依先生来看,本王应当如何做呢!”二皇子也知道他心中处事的方法不妥,干脆直言了心中的疑惑。 “事发之后,既然皇上没有将那些官员都砍了头,那便表明了皇上心里对于此事处理的态度了。”言既无抚须看向二皇子道。 二皇子不由地一怔,仿佛福至心灵,“先生的意思是……?” 知道二皇子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言既无干脆地点了点头,“不过,二皇子还当谨记一句话‘乱世当用重典,心慈无以谋国’,为君者切忌心慈手软。”当初他那徒儿,不就是因为心慈才会丢了性命吗? 二皇子的面色已从方才的不确定变成了此时的了然于胸,他站起来诚心拜服道,“多谢言先生指教。” 回到萃玉斋之后,祁涟才有功夫细细分析今日所见之事。 其实,祁涟一直有一个秘密未曾告诉任何人,就连施景润,她的太子哥哥也未曾知晓。 当初母妃被父皇刺死之后,皇宫之内了解内情之人人人对此皆讳莫如深,可嬷嬷却是将其中的内情告诉了她。 放在任何时候,预言未来的这种能力都是十分稀少的,纵使在霓族之内,拥有这般能力之人也极少。正是因为如此,当初她的母妃才能被选为霓族圣女。 也正是因为母妃预言了大夏将在父皇的手上覆灭,她才会被盛怒之下的父皇赐死。 自那之后,后宫人人都不敢再在父皇面前提起母妃的名字,她也因此被父皇厌弃,任她在后宫之中自生自灭。 人人都以为只有继承全部霓族血脉之人才有机会继承那些神奇的能力,可她,却不过是半个霓族之人,也继承了母亲一部分的预言之力。 可以预言一个人的未来。 只不过这样的能力曾在她前世幼年之时显现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未有反应,启嬷嬷也死死地告诫她此事不得再对任何人讲。 重生之后她便以为那能力已随着身体的逝去而消失,却不想今日见到二皇子,这样的预言又出现了。 在与他目光对视的那一刻,祁涟见到了皇袍加身的二皇子站在太仪殿的龙椅之前,之下群臣山呼万岁,其中更甚有左脉之在堂。 这是否便意味着,二皇子便是之后皇权之间角逐的胜利者! 她如今身在衡府,整个施国公府又算是三皇子一系之人,既然预知了未来,她要不要暗示一下国公府不要和三皇子走得太近呢! 可是,想起启嬷嬷临死之前殷切叮嘱她的言语,祁涟又迟疑了。 母妃她,便是因为插手了朝政之事才会落得那般下场的。 静下心来想想,往后谁做皇帝好像与她也并无干系,只凭借如今她同陆清棠和左脉之之间的关系,二皇子以后称帝她同弟妹定然也无性命之忧。 想通了这些,这件事也就被祁涟丢到了一边,心里只想着那霓族少年之事了。 不过这事她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平日里都是左脉之找她,若是她想找左脉之,那实在是要看运气了。 “公子最近很忙,想必是没空同娘子见面的。”书舍管事一脸陪笑,他们这些手下人怎么敢过问主子的行踪!管事的以为祁涟有急事,便又接着道,“若是事情紧急,娘子可将事情写在纸上,在下会及时将信件送到公子那儿去的。” 祁涟勉强笑了笑,还是顺着管事的话给左脉之留了一张纸条,希望左脉之能早一些联系她。 可让祁涟失望的是,约莫有一个来月的时间,左脉之都没有同她联系。 日子便这样滑入了五月。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 又到了一年一度端午时节。 近日的天气已经升得很高了,祁涟每日多穿得便是纱裙。 入夏以来,城中又开始流行起了一种新样式的纱裙。 ------题外话------ 案例参考自清朝王亶望贪污一案。 第一百零四章 端午粽 那领子开得极低,袖子是复古的宽袖,行走起来飘逸入云,最特别的是她腰上不用丝绦,反而以黄金打成薄薄的海棠花垂在腰间,晃动间简直让人的眼睛没法儿从她纤细的腰肢上挪开眼。 宫中贵人的穿戴,一向是城中的官眷娘子们穿衣打扮的风向标,那衣裙经安贵妃的身上穿出,立马便成了大家纷纷效仿的对象。 施景润自从知道祁涟的真实身份之后,隔些日子便会送不少东西到萃玉斋,多是些女孩子惯用的东西,就怕穿戴之上让她在那些贵女面前失了体面。 安贵妃的穿戴在城中流行起来之后,施景润自然也给祁涟送了衣裙过来。 一条樱粉地缠枝牡丹暗银纹雪光纱裙,雪光纱柔韧轻薄,走路时脚步带起的微风就能让裙摆翻飞如浪花,夏风带着荷香吹动起衣裙。 飘之若凌云,旋之如回雪,祁涟行走在廊桥上,就仿佛乘着风飞起来了一般。 似乎施景润就喜欢她穿粉色似的,往日里送来的衣裳大多都是粉色的。 不过祁涟如今这样鲜嫩的年纪,穿粉色还是十分合适的,穿着新衣裙祁涟便去了施湘雯的院子。 因如今施湘雯已行了笈礼,算是成年的娘子,以往没学的东西如今黄夫人都给她安排上了。 如今正跟着黄夫人身边的孙嬷嬷在厨房里学着做菜。 她们这样贵女自然不需要像厨娘一般十八般武艺得样样精通,不过厨房里的东西也是要懂一些的,要不以后嫁到了夫家去,连为夫君煲一盅汤的手艺都没有那可不行。 正巧到了端午节,孙嬷嬷便教了施湘雯包粽子的方法,施玉瑶一听也觉得十分新奇,硬要拉上祁涟一同去施湘雯院子里的小厨房跟着孙嬷嬷一起学包粽子。 祁涟到的时候,孙嬷嬷已经将一应配料准备好了,三位娘子只需要学着孙嬷嬷的动作包便是。 果然,看见祁涟的穿戴施家两姐妹脸上都带着促狭,“今日便将二哥哥送的衣裳穿上了呀!” 都是一家子姐妹,施景润若是要给祁涟送衣服,那施家姐妹自然也是免不了的。施景润以前便会时常给姐妹两人带东西回来,如今祁涟也有了同样的待遇,两人都没有感到奇怪。 祁涟立刻脸红了一下,“今日端午佳节,为表我对两位姨母第一次包粽子的重视,自然要穿得隆重一些了。” 几人插科打诨地说了一会儿话,孙嬷嬷便端了最后一点配料出来,祁涟见状连忙让丫头给她带上围裙同施玉瑶她们站到了一起。 “娘子们安好。”孙嬷嬷首先同三人问了声安。 还不等三人回话,接着便换了张肃穆的脸正色道,“既然娘子们要跟着老婆子我学着包粽子,那今日老婆子我便忝为娘子们的老师了。既然成了娘子们的老师,那就希望娘子们今日将包粽子这般事当作一门学业来完成,切莫不要因为只是厨房之事便不放在心上。须知女子贞静淑德,这厨艺也是检验女子是否贤良的标准之一,希望娘子们谨记。” 孙嬷嬷如此一脸正色、不苟言笑的样子的确有点唬人,就连平日里性格跳脱的施玉瑶都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听孙嬷嬷教导。 丑话说在了前头,孙嬷嬷做事是个麻利的,平日里也不喜废话,接着便拿起粽叶开始示范,边为三人解说便将一个个配料放进粽子里。 普通人家端午时不过包个简单的红豆糯米粽,可施国公府端午粽子的种类可就多了,红枣粽、豆蓉粽、腊肉粽、咸蛋粽、鲜肉粽等,咸甜皆有,可以满足所有人的口味。 今日孙嬷嬷教她们包的是三角粽。 祁涟跟着孙嬷嬷的动作,先取了一片宽大的粽叶,卷成一个圆锥状。 然后又在圆锥的筒中装入糯米,把上部的粽叶向下折,直到完全盖住开口为止。最后顺着三角的边将所有的粽叶都折好,再用线绳将粽子捆绑结实就好了。 祁涟包好了第一个,虽不算十分漂亮,但好在里面的糯米和配料都是包好了的,不至于漏出来。 相比于施湘雯和施玉瑶磕碜的成果,祁涟甚至在孙嬷嬷的眼里看出了几分非常勉强的赞赏,这位娘子于厨艺之道上看来还有一些天赋。 至于家中的这两位娘子,孙嬷嬷朝那边看了一眼,刚好看见施玉瑶就跟两双手上没长够指头似的,笨拙得像个没手的人。 活生生地将好不容易包上的粽子捆成了一个五花大绑的样子。 若是包的紧那还好,可惜施玉瑶手下的粽叶好像和她有仇似的,一点都不听话,把那粽子包的像乡下老农四处透风的草房。 孙嬷嬷忍不住偏过了头,祁涟就好像在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看见了孙嬷嬷内心的声声叹息。 “奴婢再给娘子们示范一遍,希望娘子们仔细看着奴婢手下的动作。”孙嬷嬷终于又站到了桌案之后,放慢了动作再包了一个粽子。 如此又反复了三四遍,施家姐妹包的粽子好歹能看了,孙嬷嬷便唤了个厨房里的丫头来,她去了大厨房料理今日的膳食。 今日端午佳节,府中的郎君公子们都要回府用晚膳,因此这膳食孙嬷嬷可不敢马虎大意了。 待到孙嬷嬷一走,祁涟才彻底忍不住“嗤嗤”地笑起来。 施玉瑶听见祁涟一笑,也知道祁涟是在笑话自己,本是羞恼之极的,可低头看见自己手中四不像不粽子,忍不住自己也笑了出来。 还拿着自己包的粽子在施湘雯面前比划,“哈哈哈,四姐姐你看我包的粽子像不像去年院子里栽花的施文被蜜蜂蛰了后的样子。” 她不这样说还好,一说施湘雯脑中就自动浮现起了去年施文被蜜蜂蛰过的样子。 去年施府后花园的一棵树上发现了一个很大的蜂巢,为了不伤到府中的主子们,管事的就吩咐了管院子的施文想办法把那蜂巢摘下来。 不料他摘蜂巢的时候防护措施没有做好,就让几只蜜蜂钻进了面罩里,将他那张脸蛰成了猪头模样。 索性那蜜蜂无毒,大夫看了之后简单地开了点药便让他好好养着了。 他家就在施府的后巷置了宅院,老子娘也是这府里的老人,见他被蜜蜂蛰了,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土办法,找了附近刚生了孩子的人家要了一些母\/乳给他敷在了脸上。 又拿了白纱布将那张脸缠了只剩两个眼睛,当初施玉瑶看见施文那副样子的时候还笑话了好久,岂不料今日被笑话的便是她自己了。 施湘雯一下拿手帕挡住了露出的白牙,笑声如银铃脆响,“呵呵!你这不说还好,你一说我还真觉得有些像呢。你这线缠得毫无规矩,可不和他那老娘的手艺一模一样吗!那时施文可是做了好长时间的无头妖怪,晚上巡夜的时候吓哭过好几个院子里的小丫头呢。” 三人笑过,施玉瑶还是对着她包过的粽子叹了口气,“原来咱们女子出嫁要学这么多东西吗?瞧我这笨手笨脚的样子,以后嫁出去不会被婆家人嫌弃吧!” 施玉瑶顿时觉得这世间的女子可真是难当。 施湘雯道,“这种事情便都是熟能生巧,你第一次做这种事,不熟悉也是自然的。我最开始同孙嬷嬷学做菜的时候,手上还曾被烫了好几个泡呢!”,说着还撩起了衣袖给她看,“你看如今小臂上都还有印子。” 施玉瑶伸头一看,果然看见她手臂上还有几个褐黑色的小点。她们这样的女儿家,那里能允许自己身上出现这样的暇疵,施玉瑶当场便失了学厨艺的心情。 施湘雯笑道,“这会儿做什么事还由着你的性子,你看看等你定了亲事,三婶婶会不会压着你去厨房。” 祁涟也跟着附和,“莫不是六姨母以后不打算成婚了,那便是想如何便如何了。” 施玉瑶撇嘴,知道她们都是惯常打趣自己。都是柳娇花媚的年纪,那个女子心里不期盼着找到一个玉树临风,值得托付终身的好夫郎呢。 端午节之后,沸沸扬扬闹了两个来月的雍州贪腐案终于在二皇子的主持下落下了帷幕。 以王选司、陈经典为首的雍州官员四十六人判斩首,秋后问斩。其余五十四名官员判流放,株连九族,往后三代皆不通过科举取仕。 此事之后,整个雍州官场为之一空,也让其余朝廷官员心中为之一紧。 原以为这两年皇上修身养性,杀性早已没有初登大位时那样重了。可瞧着今日的二皇子行事果决,手段刚毅,与年轻时的贺正颇有几分相似。 朝中的大臣有欣赏二皇子这样性格的,可那些手上不干净的,心里可就不中意这位了。 不过在这种当口,那些私底下的阴私勾当就都暂时收敛了,若是在皇帝气头上被抓住,一起同雍州官员开了瓢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就连永乐郡主的宴席,听王斐然说都暂时停了,如今日日郡主府都大门紧闭,来往之人都消失了干净。 可至于里面是不是歌莺燕舞、乐音绕梁便无人可知了。 毕竟人家关起门来,做什么事都与旁人无关。 说起施湘雯,最近施老夫人和黄夫人给她挑了好几门亲事,两人都觉得十分满意,可在施湘雯面前提起之时她都是一脸不愿意的表情。 问她为何不满意,施湘雯也说不出个理由来,只是说不合眼缘, 连黄夫人那般佛陀般的性子,都忍不住对施湘雯说了几句重话,“虽如今十八九岁才出嫁的贵女比比皆是,可大多都是十四五岁上就订了亲的。你是咱们施国公的娘子,品貌才学样样不差,又不是身上有什么缺陷,如今都十五岁了,还不订亲那算是什么话。” 她见施湘雯这样对亲事淡淡的样子,就是以为她是打心底里不想出嫁。 “你这个年纪若是不上心,等到了年纪,那这城中的好儿郎们都被挑没了那便有你哭的了。” 黄夫人信佛,平日里说话做事都是平和性子,最近唯独是在施湘雯的亲事上显得着急了一些。 就连施老夫人也都趁着施湘雯来请安的功夫将她留下来说了话。 “你娘这几日被你气得不轻,湘雯你同我说说,如今心里是怎么想的呢?”这孙女花一样的年纪,施老太太可就不相信她就真不想嫁人了。 施湘雯也忐忑,只不知道若是她将心仪叶幸司的话讲出来老祖宗会不会责骂于她。 想来想去,施湘雯还是忍不住开口试探几句,“孙女并不是想真的不嫁,只是……”,话还没说完,脸上便浮起了两团红晕。 老太太眼睛一眯,然后便笑了,她就说嘛!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哪里就会不渴慕郎君的,想当初她这般年纪的时候,那些小姐妹们还不是日日都想着念着将来会嫁个如何威武的夫郎。 湘雯如此表现,莫不是心中已经有人了,所以她和她娘说的人家她才都不满意。 施老太太脸上讳莫如深,紧接着追问道,“只是什么……” 施湘雯又是一脸羞涩的模样,施老太太索性便将话挑明了问她,“湘雯,你可是心中有了倾心的男子?” 施湘雯只掀起眼帘看了老太太一眼,眸子里含着万千女儿情丝,如此便是默认了。 见她一脸甜蜜的样子,老太太心下一沉,脸上就免不了几分严肃,“湘雯,你可与那男子有了什么首尾?”,纵然是相信孙女的眼光和人品,但年轻小娘子们本就不经世事,施老太太就怕孙女被那些不正经的男子一挑拨,便做出什么败坏门庭之事。 闻言施湘雯先是愕然,然后面色就有些发白,急忙解释道,“祖母没有,我没有。”她紧抓着施老太太的手,“老祖宗,我与那公子并无半点越矩之处,甚至那公子也不知道呢!祖母你要相信我。” 施湘雯那一脸急切解释的模样暂且让施老太太相信了她。 第一百零五章 失落心 施老太太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面色也缓和了些许,换上和蔼的神色,“祖母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湘雯你也知道,去年才发生了萃姐儿那事,祖母可不希望你再受到什么伤害,不过你向来是懂事的,既然你说了那祖母就相信你。” 施湘雯慢慢冷静下来。 “那现在你便同祖母说说吧,你心仪的那郎君是什么人家?你便放心说,若是实在是值得托付的人家,那儿郎也有本事,那祖母便帮你亲自去谈这门亲事,你母亲哪里也自有我帮你说话。”施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道。 她果决的语气不由地让施湘雯心下一定,又有一种被家人宠爱重视的甜蜜泛上心头。 从没想到将心中的事说出来不仅没有被祖母训斥,还得了她的支持。 施湘雯满怀感激地看着施老太太的眼睛,语气带着三分娇气,七分羞怯地开了口。 “是锦溪叶家的人。” 施老太太目光慈爱温和,眼神示意施湘雯继续说,脑子里却在搜寻着关于锦溪叶家之事。 “那公子是映之的先生,名唤叶幸司。” 家中的这些孙女,对于施老太太一直是敬重的。 心里也十分相信,以老祖宗这么多年来的生活阅历指点她们的话总会有道理,于是施湘雯便在施老太太鼓励的目光之下,将这段时间以来心中辗转反侧的情丝慢慢地说与了老太太知晓。 施湘雯话毕,施老太太却没说任何话,只是对着施湘雯道,“这件事祖母已经知道了,你放心,事情没有眉目之前祖母会为你保密的。让祖母去打听一下那公子,放心,若是良配祖母定会支持你的。” 有了老太太的保证,施湘雯心情早已不复才进屋时的忐忑,规矩地给老太太行了礼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待到施湘雯的身影出了荣英堂的大门,施老太太身旁的吴嬷嬷才满眼感叹地在一旁说道,“眼看着这府里的娘子们都大了,不知不觉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施老太太也叹息了一声,“是呀!当初出生的时候还是那样小小的一团,可如今心里都有了喜欢的人了,念着要去别家孝敬公婆了。” 吴嬷嬷道,“那老夫人,你觉得四娘子说的那男子可是个值得托付之人呀!”毕竟是自已看着长大的孩子,吴嬷嬷也希望这些娘子们往后的婚姻生活能够美满。 施老太太淡笑着摇摇头。 吴嬷嬷惊异,“难道老夫人是不满意吗?”锦溪叶家,吴嬷嬷也是略有耳闻的,名声可不算低。 施老太太看了她一眼道,“我不是不满意,锦溪叶家也算是个传承百年的大家族了,若是湘雯真的能嫁进这样的百年世家我自然是高兴的。那叶幸司又是叶家嫡子,湘雯若是嫁了他那必是家中冢妇。”她又转了个话风,“只不过你方才没听湘雯说吗?都是湘雯恋慕着人家,那公子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我就害怕她是单相思,最后芳心错付。” 不得不说施老太太年纪大了,看事情还是相当准的,她这番预测的与祁涟心中所想简直相差无几。 吴嬷嬷听到她这番话面色隐含担忧,“那老夫人的意思是不同意帮四娘子了。” 施老太太又摇了摇头,“这一切都是我的揣测罢了。不过为了湘雯这孩子,我自然还是要派人打听一番的,若是他们双方都情投意合,我自然是同意这门婚事的。” 吴嬷嬷点点头。 只可惜这世上的事总有些不那么尽如人意。 施老太太拿到下面人传来的信笺之后,第一时间就将这桩婚事判个个“斩立决”。 叶幸司是锦溪叶家的嫡子不错,可惜年纪太大便是一点,怎么就能配得上他如花似玉,如青葱般水嫩的孙女呢! 更何况他还恋慕着二皇子的表妹陆清棠,每日都去二皇子府上找未来岳母献殷勤的事都传得满城皆知。施老太太就更不会同意施湘雯嫁给一个心中有别的女子的男人了。 听说前些日子那陆清棠还曾来过府中,施老太太就不相信湘雯不清楚这点,但她依旧选择了同自己坦诚对叶幸司的情意,连老太太在心中都忍不住说一声糊涂了。 吴嬷嬷知道了,那担心的神色真的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了,“这下四娘子知道了可不知道有多伤心呢!” 施老太太则一脸淡然地将那信纸在烛火上燃了,又将灰烬都扫到了地上的钵盂里,“如今伤心总好过以后痛心,湘雯不过是单相思,过了这道坎,以后也就好了。” 吴嬷嬷又问,“那老夫人打算什么时候同四娘子说呢?” 方才说得那般决绝,可一想到施湘雯那日心花怒放的神情,施老太太又犹豫了,“先不告诉湘雯吧!这件事就这样拖着,我看过不了多久那叶幸司同陆家的婚事也就成了,等湘雯知道了,她自己就会想通的。” …… 因为近来一直忙着朝廷之事,左脉之一直也腾不出手来处理那霓族少年之事,只让了左安左全两兄弟去处理。 待到雍州贪腐案告一段落,祁涟才接到了左脉之的密信,让她去书舍相见。 “那霓族少年已经救下来了,可惜他并不知道霓族如今的所在。”祁涟刚跨进屋内,便听见左脉之开口说道。 她脸上激动的神色一瞬间便消失不见,脚下的步伐也放慢了下来。 本是满心希望能在霓族少年口中知道如今霓族的消息,左脉之的这句话无异于当头一盆冷水在祁涟头顶浇下。 她抬眼看见左脉之,却见他那双耀目的眸子里没有一点同她一样的焦急神色,祁涟才感觉得到左脉之好像心里从来就没有期待,能如此简单地就得到霓族的消息。 不过或许是因为左脉之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悲喜都在时间的沉淀下消失了。 “难道......那少年不是霓族之人吗?”祁涟看着他问道。 她本以为这个世上只有霓族人会拥有一双灰色眸子,再加上永乐郡主出口证实他霓族人的身份,她才会先入为主地认为他真是霓族人,如今想来,确实是她太过武断了。 左脉之摇头解释,“不,那少年确实是霓族之人。只不过他是当初霓族人流落在外的一个孩子,自小在外长大,从来没有去过霓族的祖地,更遑论知道如今的霓族人在哪儿了。” 左脉之没有说的是,那少年自从被左安和左全从抚月楼救出来之时,便好像早已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救他的。 所以在左安见他第一面之时,他就似有预感一般开口,“我知道你们在找霓族之人的所在,很可惜我不能告诉你们。” 左安便以为这少年身上藏着什么秘密,只是不愿意同他们说罢了。 辛辛苦苦将他从永乐郡主的手下弄出来,却不料那少年却一点不懂感恩,左安就准备着动用一点手段让那少年见识一下他左大爷的手段。 须臾就听见那少年好像洞悉了左安心中所想,微笑着开口,“你别误会,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如今霓族的下落,而是我同你们一样,都在找寻他们的踪迹。” 左安这才停了想要动手的举动,看向那少年的目光仍带着怀疑。 那少年轻笑了一声,才将他这些年的经历娓娓道来。 其实也不复杂,这只不过是一个被父母遗弃,又被养父母为了银钱将他买给了人贩子的故事。 然后他便在好几个买家之间辗转,最后才落到了永乐郡主的手里。 故事讲得平淡不带一丝起伏,叫左安完全听不出他在这样的经历之中所变幻的心情。 “虽然我不知道霓族的下落,可是我一直都知道我是霓族人,我没有骗你们。”他望着左安,眼里一片澄澈。 那少年清楚地记得每一个买过他的人的模样,根据他的描述,左安很快便查清了那少年的底细,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也证明了那少年确实没有说谎。 闻言祁涟身子一垮,好像身子忽然就没了气力,“如此说的话,那少年并不能为我们提供任何有价值的消息,还是得从施国公那处入手?” 左脉之点头,摊手做无奈状,“照现在的情况看,好像确实如此。” 祁涟握紧了拳头,重又打起精神看向左脉之,“我知道了,国公府那处我会想办法的。” 没想左脉之却向她走近了几步,拉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下,“不急,我早就说过你心中不要有那般大的压力。国公府的书房不比其他地方,行事要万分小心。” 因心中还想着那少年之事,祁涟一点都没反应过来左脉之这样拉着她是多么不妥的一件事。 他虽这样说,可又怎么能理解她心里的愧疚和焦急呢! “那日我们在樵山相遇,看得出言师伯好像很喜欢你,自你离开以后,还让我照看你一二呢。”左脉之见她出神,仿佛闲谈一般开口。 祁涟没有多想便回道,“言先生向来对我们这些小辈照顾有佳,虽我如今不需要再受先生照拂了,可还是要先先生说句感谢。公子你也不必在意言先生说的话,如今我在衡府衣食无忧,实在不需要公子费心照料我什么。” 左脉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过头来认真地打量着祁涟。 正当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时,却听见左脉之道,“还真有些看不出你居然这么逗人喜欢,言师伯才同你见过一次面,便会不嫌麻烦地向我开口让我照拂你了。” 然后他便笑了,笑的有些莫名。 经他这么一说,祁涟才反应过来,刚才那番话都是左脉之在炸她。 她与言先生非亲非故地,若不是私底下有联系,怎么就会让这样一位德高望重之人愿意纡尊降贵地欠下他的人情了。 祁涟脸上从容的面色便是一僵,“也许是如此吧!” 左脉之收回打量她的目光,觉得今日谈话的目的达成,也不再试探祁涟,直接开口道,“既然那霓族少年的事你已经知道了,那今日便先回去吧!已经在此处待了大半个时辰了,若是一直都不出现会让人怀疑的。” 今晨出门的时候,祁涟和语嫣的马车出了一些问题,是坐了施玉瑶的马车一起过来的。为了不让施玉瑶怀疑,祁涟是趁着午休的时间来书舍与左脉之见面的。 她虽然心中疑惑左脉之为什么对这个问题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不过祁涟还是下意识地像一只鸵鸟一样将头埋在沙子里。 她一心打算将‘衡语璇’这个马甲在左脉之面前披下去,可惜若是被左脉之这么一直试探着,祁涟真害怕哪一天她的真实身份就瞒不住了。 不过如今既然左脉之还在假装没发现她的异常,那么能假装一天便假装一天吧! 所幸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左脉之好似又开始忙碌了起来,隔了许多日子都没再联系过祁涟。 大约这雍城里的大半官眷们都知道皇帝不太喜欢二皇子,所以私下里觉得二皇子能在未来的帝位争夺中胜出的人也寥寥无几。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二皇子的母妃良嫔被升为良妃的旨意传出宫时,所引起的震动也是可想而知的。 如今皇帝成年的皇子没有几个,太子又自小体弱,且元后早逝,朝中看好太子殿下能安安稳稳地活到皇帝大行的人寥寥无几。 如今良妃突然上位,虽二皇子在皇帝那里仍然没得到几分青眼,听说前些日子还在大殿之上被皇上斥责了几句,可心里觉得风向会变的大臣们也不少。 最明显的便是最近德妃往娘家施国公府赏赐了好几次东西,暗地里同施国公的来往定然也不少,眼见着德妃心里是有些着急了。 而陆清棠,自然也是忙碌了起来。 自从良嫔升为良妃之后,最近她相看公子们的家世明显同以前比好了不止一个档次,登临家中门槛的媒婆也多了不少。 第一百零六章 草原行 祁涟早就听说了叶幸司近来日日去二皇子府报道的事,却不想这么久了连未来的岳母大人都还未曾摆平,心里就免不了有些鄙夷叶幸司了。 映之跟着这么个不聪明的师父,能学好吗? …… 那次施湘雯同施老太太谈过不久,之后的一段时日施湘雯找了施老太太好几次,总是旁敲侧击地想要知道老太太那里对叶幸司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可施老太太总是以还在让人打听叶幸司的为人为由将施湘雯堵了回去,这一拖,便拖到了皇帝下令今年北上去往金河草原秋猎,施老太太都还没有给施湘雯准确的消息。 老祖宗说起她那心仪之人总是如此推脱,慢慢地,施湘雯好似也品出了一点老太太对此事的态度,心中慢慢凉了下来。 原以为家人能支持她的想法,可不想连祖母都是在糊弄她。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沮丧多久,便在不经意间在映之的口里知道了叶幸司也会去金河草原围猎的消息。 这次施湘雯在心里做足了准备,对于自己的幸福,她要自己去争取,这一次她谁也不要靠,她要亲自去对叶幸司说,当着他的面说清楚自己对他的恋慕。 她想着不管结果如何,她总要自己争取一次。 以前她不明白那些娘子们对左脉之的疯狂,等到了今日她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人的时候,施湘雯终于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慕。 祁涟进了书舍,随即便取了头上的幂篱递给圆春,绕过木门进了里面的屋子。 一打开门,左脉之已经在了。 多日未见,左脉之的模样好似有了些变化,可祁涟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觉得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反而是左脉之见了她自然地站了起来,将手边一个紫檀木雕卷云纹的长条盒子递给了祁涟道,“前些日子去了趟兖州,恰好遇见当地养珠人打捞起今年的第一批珍珠蚌。撬开之后发现这一批珍珠的品质不错,便想着给你带回来一些。” 祁涟接过那盒子打开,便看见里面一匣子拇指大的泛着粉嫩色泽的珍珠,个个珠圆玉润,饱满丰润。 这样品级的珍珠,就是往常送到宫中的也不常见,何况还是这么满满的一匣子,顿时便觉得手上的盒子有些烫手,她可平白不想收了左脉之这么贵重的东西。 “公子,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您还是收回去吧!”祁涟又将盒子盖上,推到了左脉之手边。 左脉之看都没看那盒子一眼,反而盯着祁涟说得轻描淡写,“这东西对我来说算不得贵重,我家在兖州养着一批捞珠人,每年送到府里来的珍珠不少,你收着吧!不是说在府中日子过得困难吗,将这些收起来,也能应个急。” 说起来祁涟其实也并花不了多少银钱,自从她时常靠着抄书来赚钱之后,银钱的问题便已经解决了。 左脉之居然说她日子过得困难,由此可见这位左公子平日里的日子是过得多么豪奢。 “公子,我已经欠你良多,实在不好拿你的东西。”祁涟又道,她知道左脉之有钱,平日里见他的穿着衣料都是极为华贵精美,可祁涟也不想平白得人的东西。 左脉之本是不耐烦女子如此忸怩的,祁涟今日多番推辞已经耗费了他许多耐心,于是又将那装了珍珠的盒子往她方向一推,“你若是不想戴,那便拿回家磨成粉吧!听说你们女子喜欢拿珍珠粉敷脸,你那脸也应当好好保养才是。” 祁涟心下一梗,甚至想拿那盒中的珍珠通通都扔到左脉之的脸上。 如今经过她的调养,别的不敢说,可她身上的这层皮可算得上是肤如凝脂,光滑无比了,哪里就到了需要用那珍珠粉敷脸的地步了。 反倒是他,瞧着那脸比往常黑了不少,才应当多用些珍珠粉才是。 如此,祁涟倒是突然反应了过来,她就说今日瞧着左脉之怎么与往常有些不同,原是脸上那肤色比以往是黑了些许。 不过他本就白皙,就算黑了些也比常人要白。 这样想着,也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不若公子将它带回家敷脸吧!瞧着你去一趟兖州,风吹日晒的,肌肤都没有往日的光彩了呢!” 左脉之是从来没在意过他这张脸的,兖州靠海,这个季节日头又正盛,接连几日飘在海上黑了也是正常。 他这样还算好的了,左安跟着他一同去的,那脸上都褪了一层皮,比他惨多了。 不过听祁涟这话里暗藏深意还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却没再接话,只不过祁涟觉得他那射过来的眼神变得有些危险。 祁涟也不想再同他谈论这匣子珍珠的归属问题,而是直接道,“过段时日皇上要去金河草原围猎,施国公也会随行承担护卫任务,公子这事你可知道?” 左脉之点头,“自然知道,到时我也会伴驾随行。” 知道便好,今日祁涟来这里的目的便是为了此事。 于是她便接着道,“既然公子也要同去那便好了,到时候咱们有什么事正好可以及时联系。” 左脉之一挑眉问她,“哦!难道你有什么打算?” 祁涟点头道,“我如今打听到的消息,皇上北上金河草原围猎,国公府的众位主子们应当都会同去,到时我会找个借口留下来。施府众人出门,定会带上不少护卫,那时府中的守卫应当不会像平日那般严密,我会找机会进入施国公的书房,看看里面有没有公子需要的东西。” 霓族的事情一拖再拖,祁涟终于等到了这次的机会,她实在不愿意错过。 况且太子哥哥也同他说过了,届时他也会留在府中掩护她行事,有了施景润二公子的身份,祁涟对于此次行事还是很有信心的。 “既然如此的话那你就见机行事吧!”左脉之静默一瞬才道。 最终那盒子珍珠还是被祁涟带回了衡府。 若是左脉之想要做成的事,那是从来就没有办不成的。 明明离开的时候它还好好地放在左脉之的手边,可等到祁涟下学登上自家马车之时,那盒子就已经安安静静地躺在马车内的软垫之上了。 “大姐,这里怎么有一盒珍珠。”语嫣一进马车,便看见了那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匣子十分漂亮的珍珠,语嫣不由地便开口问了她。 祁涟无奈,知道左脉之是不会将这盒珍珠收回去了,若是真的磨成粉,这样的品质祁涟还真有些舍不得,罢了! 于是吩咐语嫣道,“是左公子送的。语嫣你拿回屋收起来吧!等到以后你出嫁之时,姐姐将这些珍珠给你做一串项链当作嫁妆。” 大姐私底下同左公子有来往这事语嫣隐约是知道的,可语嫣也聪明地从未向祁涟打听什么,因为她知道祁涟从不会做一些对她和映之不好的事,这便是语嫣对祁涟的信任。 “祁涟,你真的不同我们一起去了吗?” 暑热的六月,雍城的天气已经十分炎热了,像衡立轩这样的官员,若是只靠那点微薄的俸禄,那平日里降温的方法便只有穿得凉快一些这一种方法了。 幸而靠着施国公府,在最热的那几日祁涟屋子里还能用上一些冰。 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之下,就算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也是酷热难挡,逃不过一动便是一身汗的命运,听闻宫里的娘娘们近日也因天气的原因,饮食都没有什么胃口。 随着今年雍城的日头一日烈过一日,在宫中娘娘们的催促之下,于是皇上不得不下令将北上金和草原打猎的日期也提前了。 金河草原地处北方,就是到了最热的六七月份气候依旧凉爽,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娘子们则是盼望着能去那里打猎、骑马,草原广阔无垠,同雍城的繁华热闹相比自是别有特色。 偏偏在这样日子里,祁涟却病倒了。 先是因为天气太过炎热,夜里贪凉得了伤寒。 后来又不知怎么的,身上起了一片一片的小疹子,虽大夫说过这症状不会传人,可这次出发是跟随着皇家队伍一起,皇上娘娘们身份尊贵,若是真的传染了出去,那祁涟这一介小官之女的命也算是活到头了。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这一幕。 施玉瑶拉着祁涟的手,站在国公府门口依依不舍。 金河草原可不比温泉行宫,离雍城大约有四五日的路程,因队伍庞大,一来一往十分麻烦,所以一行队伍大约要在草原上待一个来月的时间。 最近天气实在不错,又因为近来推行了一种马车减震的方式,旅途之间的疲劳便可缓解许多,连施老太太此次都会随行了。 想到祁涟要一个人待在府中,施玉瑶便有一丝担忧。 出发的时辰选在早晨,这会儿太阳才刚升起来,温度一点儿也不晒人,因害怕将风寒传染给别人,祁涟依然带着帷帽。 施玉瑶看不清祁涟脸上的表情,可还是能察觉到她在笑,可随即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 施湘雯见状轻轻地在她身后抚着背,对施玉瑶道,“行了。祁涟都病成这个样子了,就别让她为了咱们站在这里吹风了。” 施玉瑶蹙眉看着她,“那好吧!祁涟你在府中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祁涟抬手搭在了施湘雯的手臂上对两人道,“我一定会的。你们放心去吧,反正皇上又不是这辈子就去一次金河草原了,以后定然是有机会的。” 于是,施家姐妹便带着忧心忡忡的心情踏上了北上的旅途。 待到祁涟收到施玉瑶寄来的告诉她她们已经到了金河草原的信笺传来之时,祁涟这才沉下心来思考该如何潜入施国公书房之事。 也算是瞌睡送了枕头,祁涟刚起了心思就听到了施景润从旧草庐回府的消息。 他如今醉心学业,平日里府里的这些游乐之事大多时候都不会参加。这次府里的主子去金河草原之前,也是知会了施景润的,只他说不去,众人也不觉得意外。 所以如今他突然回府,还让府里留守的周管事惊讶了一瞬。只不过施景润的院子里的人都在,一应照料也不需要他来费心。 施湘雯她们不在,祁涟也没了借口去国公府的院子,施景润便以来找衡立轩讨教学问的借口入了衡府,同衡立轩从书房之内出来的时候‘恰好’遇见了来寻父亲的祁涟。 “璇儿?你怎么来了。”衡立轩略有些惊讶,若是仔细分辨的话,或许还能读出他语气了隐含的一点惊喜。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近些日子她因为患了风寒一直在萃玉斋中休养。 想到这里他随即板正了脸,语气里却满是关切,“既然生了病便好好在屋中休养,怎么能出来乱跑呢!” 衡立轩在祁涟面前一贯扮的都是慈父模样,因为以往之事藏了愧疚,如今面对祁涟时便没有那般理直气壮,带着些无措的关切。 可惜这样的愧疚来得已经太迟,祁涟与他半路父女,心里自然没有几分感情。 不过身为女儿,在他面前也一向装得乖巧。 就见她清浅一笑,“父亲放心,大夫说我如今已经好转了,整日里闷在屋子里也不好,应该多出来走走。” 施景润在一旁却仿佛才知道祁涟生病了的模样问道,“怎么,语璇最近是病了么?” 衡立轩便在一旁将祁涟还出红疹的事情说了。 “我那里有治疗红疹的良药,待会儿便给你送来。”施景润听罢便说道。 祁涟向施景润道了谢。 “璇儿,你这会儿是来找为父的吗?”衡立轩又问道。 祁涟略显害羞地点点头,就让身后的金桂呈上来了一个托盘,那上面用锦帕盖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祁涟将那锦帕一揭开,露出里面一身墨蓝色的内衫来。 “回府这一年来女儿一直未能给爹爹做些什么东西尽孝,索性近些日子一直练习女红,方给爹爹做了这一身内衫。夏季炎热,这内衫是用冰蚕丝织成,穿上定然凉爽,还请爹爹笑纳。” 第一百零七章 探书房 衡立轩微微一怔,才伸手看了那内衫一眼,虽针脚还有些瑕疵,可在女儿孝心的光芒加持之下也算瑕不掩瑜了。 祁涟在病中也不忘给他做内衫,衡立轩心里很是高兴。 但因他急着去锦绣胡同明月那处,匆匆嘱咐了祁涟几句便又离了府。 待他走后,只剩下施景润和祁涟两人,祁涟屏退了身后的小丫鬟便和施景润找了一处隐蔽之所谈话。 “祁涟,你的身子没事儿吧!”虽然知道生病可能只是祁涟的借口,施景润还是出口询问了一声。 祁涟摇头,风寒是假的,不过背后出的红疹却是真的。 她这身子向来受不得热也受不得凉,天气若是变化得太快,身上就容易出疹子,她都习惯了,心里也就没当回事。 “哥哥,依你看我们什么时候进入施国公书房好呢?”待到走到无人之处祁涟便直接问道。 施国公的事她也不好同施家姐妹多打听,幸而有施景润在,对国公府的情况总是了解更多。 见她虽面色平静,可语气却很急切,施景润也不再多话,“大伯的书房平日里都由他的几个心腹轮番守着,这番去金河他带走了四人,如今只剩下一个叫龙四的在府里守着。不过像他们这样的暗卫,通常是不会现身的,所以我们也很难知道他藏在何处。” 施国公这些年在暗地里培植了许多人手,平日里大家能看见的都是明面上的人,像龙四这等暗卫就连施景润也很难知道私底下的情况。 祁涟听罢便皱起了眉头,这样藏在暗处之人最是麻烦。当初左脉之告诉她施国公派人在背后监视她,祁涟每次行事都需要十分注意。 这样处处都需要端着的日子她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会儿真是不想回忆从前了。 见她面带忧色,施景润又道,“不过你也别着急,如今只有龙四一个人在府中,想要解决他一人总比以前容易。届时我们想个办法将龙四引走,你就可以进去了。” 祁涟点头,如今的关键问题变成了如何将隐藏在国公府中的暗卫引走。 因为龙四的存在,祁涟无法,只能求助于远在金河的左脉之。 当晚便让圆春将消息传给了左脉之,毕竟当初祁涟身后的尾巴就是他帮着处理的。 而远在金河的左脉之收到祁涟那处来的消息之时,正处在对普通男子来说做梦也想不到的美好场面之中,身边美女如云、活色生香,而他身处其间却丝毫没有被别人掩盖住身上的光芒,反而如众星捧月,照亮群星。 可惜别人想也想不来的美事,到了左脉之这里就成了痛苦的折磨。偏偏宴会的主人是如今世上最为尊贵的女人,太后温氏。 往日他滑不溜手,这日好不容易在太后这里被抓住,就不可能轻易脱身了。 左安本想借这个机会让他们公子走人,岂料这个企图第一时间便被上首的太后察觉,“脉之好不容易来陪陪我这个老婆子,怎么待了没一会儿就想走。” 一句话便堵了上来,如此是彻底绝了左脉之想要溜走的想法。 左脉之抬手,阻止了左安想要上来禀报的动作。 温太后如今已是七十高龄,对比这个普遍四五十岁寿命的时代,这已经算是活得长寿的了。最难得的是她除了鬓发花白之外,那张脸还保养地十分好,虽也是满脸的皱纹,但脸上焕发的容光却根本不显老态。 安乐公主和温元灵都依靠在温太后身边,皆是含笑看着左脉之,以往面对她们左脉之总是有诸多借口,可如今面对太后娘娘那些借口便都失了作用。 风流潇洒的南烛公子不是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她们面前吗? 安乐公主抱住温太后的右手臂轻轻摇了摇,嘴里娇嗔道,“老祖宗,您可真偏心!” 温太后嘴边的笑容不变,装作惊讶地问道,“我怎么偏心了?” 安乐郡主眼里带着狡黠,嘴巴嘟起,“老祖宗不疼我们这些小辈,偏疼脉之哥哥。咱们天天陪在你身边,还不如脉之哥哥得您的宠爱呢。” 温太后没生气反而一脸慈爱抬手点了点她的眉头,转过头来一脸打趣地看着左脉之,“脉之,听见了吧!就连我这个小孙女都知道我多喜欢你。” 面对温太后之时左脉之又是装模做样的小辈模样了,笑起来的时候是老人最喜爱的那种开朗亲和的笑容,“太后娘娘的宠爱脉之当然铭记于心,不过娘娘您也别对脉之太好。” 这下温太后是真的疑惑了,“这是为何?” 左脉之道,“您要是对我太好,我天天赖在您这里,家里的老祖宗可是会吃醋的。” 左脉之这人真是靠着一张好皮相老少通吃,他会说话,就连温太后也被他逗得笑容一直挂在脸上。 “哈哈,若是你祖母真的愿意将你这个孙子让给我,那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等到宴会散席,左脉之终于能从莺莺燕燕的娘子之间挣脱出身的时候,草原上清冷的月亮已经挂上了天边。 左脉之这下是真的头有些痛了,要同这些女人周旋半天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她们就像牛皮糖似地粘在你身上,甩都甩不掉,哪里像远在雍城的那人,永远对他避之不及。 左脉之想起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被魔音穿脑了半下午的烦闷似乎也消失了少许。 下意识勾起的唇角半僵在唇边,似乎,他最近……想起她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左脉之猛然转向左安说道,“今日是哪里来的消息?” 此时距离上午左安拿到线报之时已经过了大半天,左安早就被那群贵女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弄得脑袋发昏,若不是左脉之先提起,他估计能想起来这事还要些时间! 想起雍城传来的消息,左安的脑子瞬间清明,“衡大娘子准备行动了,可是施国公的书房如今仍然有一名暗卫蹲守。她传来消息说,希望公子能派人将那暗卫暂时引开,才能方便她行动,也不需要多少时间,只要让那暗卫不要察觉咱们的目的是施国公的书房就是了。” 左脉之道,“既然她有需要,那你便去安排吧!” 左安躬身道,“是公子!” 正准备转身离开,又被左脉之叫住了。 “公子还有交待吗?”左安回身问道。 “若是行动顺利的话,还是派人将她护送到金河草原来吧!”左脉之静默了半晌对左安说道。 草原广阔,风光无限,下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不如及时行乐,莫负时光吧。 左安为难地摸了摸脑袋,“那公子,咱么用什么样的借口将衡大娘子接过来呢?” 衡大娘子毕竟是有父亲的人,他们明面上与衡大娘子非亲非故地,这借口实在是不好找呀! 左脉之想了想,“那便让陆清棠邀请她过来就是了,若是不行,用良妃娘娘的名头也行。“ 听了他的吩咐,左安一瞬间福至心灵,行动矫捷地离开了。 而此时正在草原上骑马飞驰的陆清棠,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别人当了借口。 左脉之的消息来得很是迅速,祁涟翌日就收到了左脉之那边来的消息,说是人已经安排好了,随时都可以配合她行动。 祁涟做事向来不喜欢拖沓,既然得知人已经准备好了,当天她便准备行动。 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于是当晚祁涟便在施景润的邀请下去了隔壁的施国公府,为掩人耳目,当作是舅舅邀请两位侄女过府相聚,自然祁涟也将语嫣带上了。 此时偌大的施国公府里只剩施景润一个主子,隔壁的两位娘子都是经常来府中的,留守府中的管事自然是没有生疑,还贴心地为三人准备了可口的饭菜。 席上舅甥三人交谈很是畅快,于是难免多饮了几杯。 施景润本就不胜酒力,不过三两杯薄酒下肚便有些上脸,白皙的脸上浮起两团红霞,让他清俊的眉眼都染上了几分媚意。 “二公子,要不小的扶您回屋休息吧!”管事立刻出声提议道。 施景润抬手制止,“不必了!” 他又轻笑了一声,看起来真是有些醉了,“让两位娘子陪着我走走便好,茗修会跟着我的,周管事的你事忙,就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二公子向来脾气温和,不喜欢麻烦别人,管事的也没有多想,便顺从地退了下去。 祁涟便半搀着施景润朝国公府花园之中行去,待走到施国公书房附近之时,祁涟拿起藏在怀中的哨子吹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就见隔着一里外的天空之上绽开了一朵烟火。 知道此刻左脉之的人已经将龙四引走,就见本是需要靠着祁涟才能行动的施景润站直了身子,此刻看着祁涟的眼神一片清明,哪里还有什么喝醉的样子。 “祁涟你进去吧!我在外面帮你看着。” 祁涟点点头,朝四周打量了一眼,确定没人注意到此处她才小心翼翼地靠近施国公的书房。 今夜月朗星稀,在月光的照耀之下不用灯笼祁涟肉眼也能看清附近的大致情形。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便被打开了。 她先是探了身子进去,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将整个书房的环境打量了一周。 施国公的书房没有祁涟想象中的大,正对门是几张桌椅,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副“精忠报国”的书法作品,右手边放着博古架,上面放着几个摆件并几件兵器,左手边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鸡翅木翘头案。 施国公虽是武将出身,可这些年来修身养性,于书法文学之上也有几分造诣。 发现没有异状,祁涟才放轻了脚步进入了书房之内。 施国公案头的东西摆放地十分整齐,笔墨纸砚,青花瓷笔架、笔洗、纸镇,并竹制雕状元及第图案的臂搁。 角落一个立地青花大梅瓶,用来插画轴。 后面也是一排博古架,只不过并未放什么摆件,都是一些书册和几个盒子。 案头有什么东西一览无余,并无什么特别的东西,祁涟直奔后面放着书册信笺的架子,大都是些普通的书籍和友人的信笺,一番翻找之后别无所获。 于是祁涟又将目标对准了那些木盒之中,索性一番查找之后,在下面最靠里的一个已经落满灰的盒子里,祁涟找到了一卷羊皮纸,展开之后借着月光,发现正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既然东西已经到手,祁涟也不留恋,重又将盒子放在了原处,连灰尘落下的印记都小心地维持了原貌。 走到书房门口之时,发现施景润和语嫣还隔着院子站在不远处,说明此刻房门之外并无别人,祁涟才动作轻巧地打开了书房的门。 刚将施国公书房的门关好,祁涟一转身就见对面的施景润和语嫣恢复了方才互相搀扶的模样,幸好祁涟的脑袋转得快,见状就知道定是有人经过。 果然,下一瞬就见着管事的带着府中的几个护院,提着灯笼朝着几人靠近。 “大娘子为何站在国公爷的书房门口呢?”看见祁涟,周管事语气虽然客客气气的,眼神之中却流露出几分警惕。 不是他怀疑祁涟想做些什么不轨之事,可想着这位衡大娘子,举止动作实在是奇怪。天色暗淡没带着灯笼却也不回府,黑压压地在这书房重地,虽她年纪轻轻的,可也由不得周管事不怀疑。 祁涟面上虽平静,可这手心已是冒出许多汗了。 原因无他,涟漪公主虽这两辈子做过许多轰轰烈烈之事,可做这梁上君子还真是头一遭,心里免不得就有些发虚,说话也缺了几分底气。 脑子里飞速地转动,想着要如何同周管事解释当前的情况。 “是周管事呀!方才我们行到此处有些口渴,我正让语璇给我找水喝呢。出来得匆忙连灯笼也没拿,不知怎么就到这里了,这乌漆麻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幸好你来了。”关键时刻,还是施景润及时出现给祁涟解了围。 第一百零八章 草原行 要不这周管事的能做了这么多年国公府的管事呢!真就练就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眼见着刚才对祁涟的态度虽然恭敬却带着几分审视,这会儿面对着施景润这个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态度立马便不一样了。 瞧那殷勤的样子,若是身后长了尾巴,就真同那摇尾乞怜的哈巴狗没什么两样了。 “原来是二公子口渴了吗?”随即他便转身朝着身后的两位仆从说道,语气颐指气使,“你们两个听见没有,二公子口渴了,快去去取茶水来。” 两仆从匆匆去了,周管家才重带上讨好的笑意对上施景润关心道,“二公子若您累了,不如小的扶您回院子休息吧!小的正是担心你,这才出来寻你的呢!” 这周管家是施老太太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伺候老太太多年,她心里的那点心思周管家还是揣摩地清楚的,眼见这府里这么多孙辈,最得老太太欢心的还是这位二公子。 如今他一个人留在雍城,他可不得好好伺候吗! 若是二公子高兴了,等到老太太一回府在她面前说说自己的好话,他以后的好日子还用愁吗。 施景润眯了眯眼睛,抬手捏了捏眉心,身子靠在茗修的身上对周管事说,“既然周管事来了,那便送我回院子吧!今晚约莫是多饮了几杯,如今头有些疼,想回屋休息了。” 听见施景润不舒服,周管事赶紧道,“可要小的给您请府医来看看?” 施景润摆手制止,“不必了,休息一晚就行了。” 周管事立马便殷勤地鞍前马后准备伺候施景润回屋了。 临走之前施景润还特地嘱咐了祁涟姐妹早些回去休息,派了茗修亲自送她们回了萃玉斋。 经过施景润如此打岔,周管事那里还记得祁涟的事,一心只顾去讨施景润的欢心了,祁涟心里也松了口气。 事情虽然略有些坎坷,但好歹是顺利拿到了需要的东西,祁涟本以为自己只需要静待左脉之从金河草原归来。 却不想清静了没几日,便有一封从金河草原来的传令到了祁涟的手上,是良妃娘娘邀请祁涟去往金河草原。 正当祁涟疑惑自己的名声何时传到了良妃娘娘的耳里,随令就发现了一封来自陆清棠的信件。 信中是陆清棠说如今的金河草原十分凉爽,气候宜人,草原赛马惊险刺激,夜晚草原的萤火虫又是如何漂亮。陆清棠虽每日都沉迷于金河草原的风光,可是还是遗憾祁涟这位好友不能与她一起共赏。 若是如今祁涟的伤寒已经痊愈,希望她能够马上出发赶往金河草原,正好金河草原上的月亮节快到了,她们两人还有机会共游草原。 祁涟留在雍城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施国公书房里的线索,如今既然已经找到,那么祁涟也就没有了一定要留在雍城的理由。 正好左脉之如今也在草原,那张羊皮纸一直放在她这里她总觉得有些不安稳,索性就遵从了良妃娘娘的敕令,与施景润一起启程朝金河草原而去了。 而左脉之虽是打着陆清棠的名义邀请了祁涟,可私下里还是得与她通一下气。 陆清棠如今正是被叶幸司缠得烦了,正好祁涟来了还可以帮她出出主意。 “左脉之,你说最近叶幸司是哪根筋不对头了,怎么三天两头地就往我这里跑?”陆清棠眉头紧皱,显然被叶幸司骚扰地有些不耐烦了。 若是叶幸司能陪她一起骑马打猎还行,可是他一介书生,手脚又不灵活矫健,每次陆清棠见他颤巍巍地坐在马上,生怕他摔了,每每骑马总不能尽兴,陆清棠可真是觉得麻烦死了。 左脉之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复杂,心里惊讶于世界上还有如此不懂风情的女人,心里又不由地一哂,真不知道叶幸司这厮喜欢上她是幸还是不幸。 仿佛对此事毫不知情,左脉之面对陆清棠非常坦然,“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在想什么我怎么知道!最近我可忙得很。” 自古死党便是用来取笑的,想起近日和她同病相怜的左脉之,陆清棠忍不住捂嘴直乐,“对啊!我方才忘记了,这些日子你不也是被那些小娘子们缠得拔不出脚来吗。怎么样,如此不是正和你风流公子的名号相符吗!” 左脉之:果然它就不应该同情叶幸司。 懒得再搭理陆清棠,转身便走了,等到她被叶幸司缠上的时候别再来找他就行。 叶幸司仿佛被左脉之的一席话打通了任督二脉,如今整日都在陆清棠身边鞍前马后,除了还未同陆清棠本人捅破那层窗户纸,周围之人是都看清楚了叶幸司对于陆清棠的心思。 除了女主角本人。 左脉之如今便稳坐钓鱼台,就看叶幸司什么时候能绷不住开口了,又或是陆清棠哪天脑子开了窍,突然就明白了叶幸司的情义。 可以左脉之的想法来看,还是叶幸司自己开口可能性要大些。 月亮节是金河草原每年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日。 为何这里叫做金河草原,那便是因为这里有一条河叫做金河,月亮节便是当地人祭祀金河的日子。 金河流经此处,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带来肥沃的土地和丰沛的水源。 草原上的人们便会在金河每年第一次泛滥这天举行盛大的祭祀,烹羊宰牛,篝火晚会,感恩金河为他们带来富饶的生活。 恰巧,据聚居在此处的百姓之中德高望重的德玛(类似巫师)预言,今年的月亮节就在几日之后。 而叶幸司就打算在月亮节这一天对陆清棠表明自己的心意。 想了这么久,叶幸司终于是明白了。像陆清棠这样特别的女郎,她要选的郎君一定是要自己喜欢的,合她心意的。她不能单凭一张张画纸就确定以后与她共渡一生的人,她需要的是真挚的感情,真诚的誓言。 如若不是这样,陆夫人为她看了那多么公子的画像她就是不愿意呢! 叶幸司想的明白,这次他只能打直球了。 叶幸司打算在月亮节这天对陆清棠表明自己的心意,巧合的是,施湘雯也与他想到一起去了。 自来到金河草原,她酝酿了许久的时间,如今终于决定在月亮节这天对叶幸司表明自己的心意。 施湘雯自从来到金河草原之后便时常失神,施玉瑶纵然性子再是大大咧咧,这么明显的精神恍惚也都看出来了。 “四姐姐,你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吗?”夜晚,姐妹两人一同躺在床上之时施玉瑶忍不住开口问道。 她的性子可不能允许她发现施湘雯的心事对此却不闻不问的,要让她一直装作看不见她还真是装不出来。 施湘雯闻言睁开了眼睛,眼里好像藏着许多事情。 她盯着帐顶绣着的繁复花纹,这些日子她尽力掩藏,没想到还是被玉瑶看了出来。 没有转头看她,施湘雯只是在心里想着,自己是如何从一个心思豁达的姑娘变成如今这个柔肠百结的模样的,索性一切都快要结束了,等到月亮节过后,无论结果怎样,施湘雯都不允许自己再如此自怨自艾了。 “玉瑶,以前你心悦左脉之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她问。 见四姐姐一直看着蓬顶,施玉瑶大眼睛眨了眨,变换姿势同样平躺在了床上,心中将施湘雯的问题过了几遍,过一会儿才嘻嘻笑了出来。 施湘雯本是觉得这个话题对她来说有些沉闷,可经由施玉瑶这么一笑,她便觉得自己有些难为情了。 “玉瑶,你笑什么?”她有些羞怯,声音也压地低低的。 等施玉瑶笑够了,才转过头来对着施湘雯道,“四姐姐,我是笑我自己!如今我才觉得,那时的我也许不是喜欢南烛公子,只是喜欢他那样身上笼罩着光芒的人罢了。他长得那样好看,所有人都说他值得人喜欢,听得多了,于是我就同别人一样,觉得这样好的人我也应当喜欢才是。可到了如今,我才觉得,我的喜欢是那么的廉价,若是左公子真是喜欢这样一点都不真诚的我,那他便也当不得南烛公子如今这样的名望了。” 没有管施湘雯心中想的是什么,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姐妹俩第一次躺在一起谈论这样私密的话题。 在这样静谧又安详的夜晚,内心的一切旖旎都无可遁形,不由自主地,施玉瑶便将这么长时间以来藏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她接着道,“现在我便知道了,若是我真的喜欢那个人,我一定要让他知道,他在我心中是最特别的存在,我不是因为别人说他值得喜欢我才心悦于他的,而是因为我心底里喜欢他,他也值得我的喜欢。”施玉瑶最后补充道,“当然了,这样的前提可是他也对我很好才是。” 听着玉瑶一点点地剖析自己的内心,施湘雯突然想清楚了,自己一直以来羡慕玉瑶的是什么,是她开朗的性格,是她的敢爱敢恨,只可惜她也知道自己永远也成为不了玉瑶的样子。 不过最后听见她的补充,心里的那点愁肠一下子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被施玉瑶的话逗乐了,“这是当然了,咱们施国公府的六娘子值得这天底下最好的儿郎。” 等到施玉瑶小嘴叭叭叭地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整个帐篷之内安静了许久,施玉瑶好似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的大胆。如今哪家的娘子会如此毫不修饰地将自己对情爱的感觉说出来的。 可既然她敢带着祁涟去抚月楼那样的地方,就显示她性子里有反叛的一面,也感打破一直以来伦理对女子品行的桎梏。 她索性翻了个身趴伏在床上,身子稍稍靠近了施湘雯一些问道,“四姐姐,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的想法有些可笑呀!” 施湘雯正色,“不会!能被你这样喜欢着的男子那才是幸运呢。” 和施玉瑶的一番谈论,也坚定了施湘雯要勇敢追求自己幸福的信念。 一路上马车连夜兼程,等到祁涟风尘仆仆地赶到金河草原,正好就赶上了月亮节的热闹。 金河草原距离乾国的边关之地还有一段距离,如今的玄奕大陆之上分布着不少国家,乾国居于正中,占据着大陆之上最丰饶肥沃的一片土地,其中多以平原、山地为主,像金河草原这样阔达的草场,在乾国国内也只这一地。 蜿蜒曲折的金河流经草原,祁涟下马车之时正好可以看见远方落日西沉,太阳的光辉洒落照耀在金河,水面一片波光粼粼,真是名副其实的金河。 落日余辉温柔地挥洒在翠绿的草原上,晚霞映射出多彩的光线;丝丝缕缕、柔柔的、薄薄的、织成七彩的光环。 放眼望去,草浪一波一波地荡漾开去,金黄色的小花娇媚的点缀在绿浪上,成群的羊像云一般一朵一朵洒在草原上。 祁涟从没见过这样美的落日,不由地驻足凝望。 前几日施景润都是同祁涟同乘一辆马车,今晨出发之时他才换了马匹。 见祁涟望着远方出神,施景润也驱使着马儿走到她身边,翻身下马,施景润便落在了祁涟身边。 “真美!”施景润也不由地感叹道,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似是在他脸上镶了一圈金边,将他脸上的神情衬托地越发柔和了。 不知何时笑意已挂在了祁涟的脸上,“太子哥哥,真幸运,咱们还能看到如此美丽的晚霞。” 施景润“嗯”了一声,“山河无恙,人间皆安,愿河清海晏,岁岁平安。这便是我如今的愿望了。” 正当两人安静地赏景之时,驻守在营地大门的侍卫发现两人的踪迹,立刻上前盘问。 施景润上前解释了一番,听闻是良妃娘娘特意邀请来的人,侍卫立马变得恭敬,后又进了大营去禀报。 不一会儿那侍卫便带着穿着一身骑马装束的陆清棠出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误此生 看见祁涟,陆清棠立刻上前高兴地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她一番,“祁涟,你的病可好些了?” 祁涟微笑,又在她面前转了一圈道,“自然是好些了。草原凉爽,没那么燥热,来到这里我嗓子舒服多了。” “虽是凉爽,但早晚还是有些凉意的,你可要多注意才是。”陆清棠又道,“昨日左脉之给我的帐篷里送了一些梨,待会儿回了帐篷便让你的丫头给你熬成梨水,喝了润肺的。” 祁涟点点头表示知道,遂又向她介绍了施景润,“这是我二舅舅,施家的二公子施景润。” “二舅舅,这是我的好友陆清棠。”她又道。 来草原之前,祁涟早已向施景润介绍了陆清棠的身份,知道她是二皇子的表妹。不过施景润向来不是注重身份的人,对陆清棠也只是当作妹妹的密友罢了。 面对陆清棠行了一个平辈礼。 因为叶幸司的关系,陆清棠接触多了施景润这种书生气浓的人,虽她在读书之上品味不高,可言既无的嫡亲弟子的名号还是听过的。 “听闻施二公子师从言大师,如今一见,真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呢!”陆清棠笑说道。 施景润不论是前世还是如今都听惯了别人的夸赞,面上丝毫没有得意的神色,只是谦虚道,“陆娘子谬赞了。” 祁涟听得头大,忍不住出声打断他们的吹捧,“行了,咱们既然是来玩儿的,此刻就不要站在营地门口相互夸赞了。” 几人这才被同来的内侍引入营地之中。 祁涟受陆清棠的邀请前来,又因为此次朝廷官眷来金河草原的人数众多,这里帐篷有限,她便只能和陆清棠同住一个帐篷。 睡觉本是一件极为私密之事,可陆清棠却显得很兴奋,因她从未和别的娘子一起住过,所以如此经历倒显得有些新奇。 施景润同来金河草原的消息没有告诉施家其他人,第一时间自然是要去施家那边的帐篷同施老太太请安的。 见祁涟安顿好之后,施景润便准备离开。 “二舅舅,你稍等片刻。”施景润正欲离开,就被祁涟出声叫住了。 施景润转过身来眼神询问,祁涟立刻道,“我与你同去吧!”既然她也来了此处,不去请安也是说不过去的。 两人到时已近黄昏,待到祁涟安顿下来又随着施景润一同去拜见施府众人,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不过夏日草原的天气向来极好,每晚营帐之外月光都很亮。 加上皇帝圣驾,营地之中篝火自然是彻夜点亮,众人一点都不需要担心看不见路的问题。 施老太太看见施景润自是欢喜异常,连忙让吴嬷嬷端了他最喜欢的山药百合酥上来。 拉着他的手,唇边的笑真是止也止不住,“你说说你,当初出发之时让你同我们一道你不愿意,这会儿却风餐露宿地赶来,路上定是吃了许多苦吧!我已经吩咐下去让厨房给你做了银丝面,刚赶了路,不宜吃那些不好刻化的东西。” 纵然是车马劳顿,顾念着皇帝和太后娘娘们的身子,他们最先出发的队伍赶路之时也是不紧不慢的,路途之中便不算吃苦。 施景润任由着施老太太唠叨,脸上没有一点儿不耐烦,“自旧草庐回到家才觉得家中冷清得紧,又想念祖母便赶来了。才刚下马车,还没来得及用晚膳,这会儿正觉得饿呢。” 施老太太又嗔怪了他一眼,“既然饿了,刚来的时候便应当吃饭。似你这般吃饭不规律,以后身子可遭不住。” 施景润忙道,“老祖宗说得是,以后孙儿会谨记的。天色已晚,不若孙儿送您去歇下了吧。” 施老太太道,“不急不急,今日你来了,祖母高兴,再坐会儿吧!” 祁涟坐在一旁,真觉得施老太太是将施景润疼爱到了骨子里。 待到施家姐妹匆匆而来见到了祁涟,心中惊讶欢喜自是不提,自然又询问了一番她的身体如何。 得知她如今风寒已经痊愈,身上红疹也消了之后才放下心来。 “正好我同姐姐的帐篷旁边还有个小一些的帐篷,待会儿我便让清荷收拾出来,祁涟你晚上便歇在那处吧!”施玉瑶旋即道。 祁涟却道,“我是应了良妃娘娘的邀请才赶来金河草原的,如今已经同清棠姐姐安置在一处了。” 施湘雯听见她如今安置在陆清棠那处,眉头自然又是一皱,只不过这动作做得实在隐蔽,旁人也未曾察觉。 施玉瑶听闻居然是良妃下令邀请的祁涟前来,不由地好奇询问,“祁涟,你何时同良妃娘娘认识了,你怎么从未同我说过呢?” 良妃以前在宫中默默无闻,就连施玉瑶自己,长这么大也只在前几日的大宴之上见过良妃一次。 祁涟摇头否认,“我从未见过良妃娘娘。是清棠姐姐求了良妃娘娘传令让我赶来金河的,所以我也不知道良妃是什么样子的呢!不过既然是良妃娘娘邀请,明日我少不得要去给娘娘请安。” 她又抬头看向施家姐妹,“两位姐姐,你们来了几日了,不知可了解这位良妃娘娘,她人可好相处?若是有什么禁忌,你们可得先告知我,要不然明日我担心自己会失了礼数。” 施家姐妹对视一眼,又齐齐对祁涟摇头。 施湘雯道,“除了前几日在大宴上见过良妃娘娘一面,我们对她也不甚了解呢。” 三人正说着话,正巧嫁入丞相府的三娘子施金盏来向施老太太请安,便被施玉瑶拉了过来。 如今世道,女子只要嫁了人那便是不好频繁回娘家的。 她虽也嫁在了雍城,可每年除开年节和几个重要节日,平日里都不大会回施府的。 正好此次草原围猎她家那婆母没有跟着同来,又逢着施老太太在此,少不得每日都会来请安,空闲之时也会同姐妹几个说说话。 她如今已是左家三房的夫人,又时常会出门交际,信息来源的渠道自然会比施玉瑶两人多了。 一听她们问良妃娘娘,那脸上便浮起了些许得意的神色,眼见就是知道些什么的。 于是施家姐妹并祁涟都凑近了一些,生怕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施金盏轻咳了一声,施玉瑶会意,立刻捞起桌上的茶杯递给施金盏,“来,三姐姐喝茶。” 施金盏骄矜地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才开口道,“良妃娘娘是个脾气再温和不过的人了。” 这一句话便让祁涟松了一口气。 不过凭借着这些日子她同陆清棠交往的情况来看,其实从一开始祁涟内心里便觉得这个从未谋面的良妃娘娘是个好相处的人了。 接着施金盏便将知道的良妃娘娘的事娓娓道来。 这位良妃娘娘的来历其实特别简单,祁涟之前便已经在陆清棠口中了解过,只不过她身为良妃娘娘的娘家侄女,自然不会像她们一样八卦自己的亲姑母。 而在施金盏这里,她们自然从另一个方面了解了这位良妃娘娘的出身。 良妃娘娘出身虽然贫寒,却好歹是清白人家,小时也读了一些书,明白几分道理。 若不是为了给她娘治病,她也不会为了三十两银子将自己卖入了贺府为婢。 纵然是当了下人也是本本分分的,一心只想着能凑够赎身的银子还得自由身。 温太后当时的温夫人觉得她贞静贤淑,没有别的丫鬟那么多的小心思,便有意将她选做贺正的通房丫鬟,算是贺正身边的第一个女人。 刚开始良妃本是不愿意的,她一个清白的姑娘宁愿给那些乡下卖苦力的汉子做老婆,也不愿意就当了富贵人家的妾,何况连贱妾都不如的通房丫头了。 可惜后宅女人之间的争斗那是那么容易的事,良妃最后还是成了贺正身边的第一个女人。 在当时的大夫人过门生下嫡子之后,良妃紧接着就生下了二皇子贺霄。 不过因她出身低微,样貌也普通,之后贺家一度跃升为西北的第一势力,贺正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良妃在贺正的身边就越发没了地位。 直至贺正称帝,乾国建立,良妃也不过只得了个嫔位。 索性她也一直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这么多年安安静静地待在后宫。 直到前些时候,贺正不知怎么地路过良嫔的清宁宫,突发奇想地进去看了看,出来之后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可第二日便升了良嫔的位份。 如今更是亲自下旨带良妃来了金河草原! 宫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如今看良妃又有复宠的趋势,都紧赶着巴结讨好。 不过这位良妃虽是个不求上进、淡泊名利的,可行事却圆滑地很,最近同她接触过的皇室宗亲、贵族女眷们都说她好相处。 据后来宫里流传出来的消息说,那日良妃只是给皇帝弹了一首曲子,又在清宁宫中小睡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别的举动。 所以众人若是非要深究良妃复宠的因由,那只能亲自钻到皇帝陛下的脑子里去瞧一瞧了。 不过这些对于祁涟来说就没那么重要了,只要良妃娘娘是个好相处的人就行。 施金盏与众姐妹分享完八卦眼见着外面天色也暗了,向老太太说了一声就回了左府那边的帐篷。 祁涟自然也是要回陆清棠那边的。 方才言谈之间,施金盏已经知道了祁涟是受良妃的邀请来的金河草原,如今又和良妃的娘家侄女交往甚深,对着她的态度相比去去年在曲江河畔见着之时就多了几分热络。 虽德妃是她姐姐,可她如今已是左家的人了,与良妃这边打好关系也没什么不好。 临走之时还热情地祁涟告别,“语璇,有空的时候来三姨母的帐篷玩儿呀!” 人家主动抛过来的橄榄枝,祁涟就没有不接的道理,脸上也露出一丝惊喜的表情对施金盏道,“谢谢三姨母,有机会一定来叨扰。” 施金盏又在帐篷外与祁涟说了些有的没的,才与祁涟分别。 祁涟回到休息的帐篷之中又是同陆清棠寒暄一番,自是歇下不提。 许是前几日在马车之上没有休息好的缘故,第二日祁涟睁眼之时天色已经大亮,心里就是一急,担心错过了今日请安的日子,连忙道了句,“来人。” 听到动静,帐篷外的圆春才进了来。 祁涟揭开身上的被子起身问道,“圆春,陆娘子呢?” 圆春一边服侍祁涟穿鞋子一边道,“陆娘子在外面练枪呢!今晨起来的时候她吩咐了,说是娘子你昨日定是累着了,今早就不要催你起床,让你自然醒。” “我没有错过去给良妃娘娘请安的时辰吧?”祁涟接过圆春手中的帕子又问道。 圆春道,“没有。陆娘子说了,出门在外不是在宫中,规矩没那么严格。娘娘也们也想多睡一会儿,所以这请安的时辰便推迟了。” 祁涟这才放下心来。 等到了陆清棠练枪回来,两人又在帐篷里用过早膳这才重新梳洗去良妃的帐篷请安。 宫妃的帐篷规格自然与她们所居住的不同,不仅里面装饰更加华贵,而且还分了内外两室,内室休息,外室宴客。 果然如陆清棠说的那样,她们进去的时候良妃才刚梳洗完毕,端坐在室内圆桌之上,身旁的小丫头正将托盘上几个小碟子摆放在桌子上。 良妃的容貌比祁涟想象得普通,对比曾经见到过的德妃和安贵妃,她的容貌只能算是端庄清秀,年纪瞧着也要大些。 可不同的是,她周身的气质却很宁静柔和,你只见她进食的动作,动作规矩不算十分标准,可就是叫人看得赏心悦目,没有一丝违和之感。 坐在她身边,心里不由自主地便沉静了下来。 良妃近些年来一直讲究养生,桌上饭食虽然丰盛荤食却很少。 一碗熬得浓稠的粳米粥并佐上几碟子小菜,素炒茭白、凉拌藕丝、桂花蜜渍双丝、晶莹肉皮冻,瞧着便十分可口。 第一百一十章 御马乐 良妃如今位列四妃,却并未有高位嫔妃的傲气,一双眸子里只能看见对待小辈的温和慈爱。祁涟只短暂地同良妃接触了一会儿,心里对这位娘娘就大有好感了。 宫里的规矩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良妃久居深宫多年,二皇子又远在边关,平日里用膳时都是她一个人,这样的规矩她早已习惯。 等到良妃细嚼慢咽将一碗粳米粥喝完,桌上的陆清棠已是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姑母,你平日里在宫里吃饭都这么慢吗?若是在军营里我像您吃得这样慢,只怕锅里的菜早就被那些臭男人抢光了。”陆清棠嘟嘟囔囔道。 幸而俩姑侄之间情谊深厚,良妃娘娘一点都没介意陆清棠的吐槽,反而瞪了她一眼,教训人的语调依旧是慢条斯理地,“古人云:吃饭须细嚼慢咽,以津液送之,然后精味散于脾,华色充于肌。粗快则只为糟粕填塞肠胃耳。你以后用膳之时也要注意些,若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以后年纪大了,有你遭罪的时候。”进而又叹了口气,想起了戍边多年的儿子,“那些军士也可怜,本是保家卫国,可有时连饭也吃不好一顿。” 陆清棠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又让姑母想起了过去这几年的伤心事,心里不自主就飘起几分愧疚。害怕表哥那个大孝子知道了又教训她。 过去那几年每次她进宫去看姑母的时候她都是一脸风轻云淡的模样,可她心里还是知道,姑母一直担忧着远在边关的表哥。 “姑母你可别这样,好在如今表哥已经回宫了,可以时时进宫看你。”陆清棠可不喜欢这样惆怅的氛围,一张脸悄悄皱成了苦瓜,生怕姑母担忧表哥之后就开始唠叨她,连忙安慰道。 良妃看着侄女儿一脸苦恼,宠溺般地点了点她的眉心,进而转头看向祁涟,“这便是你经常在我耳边说过的衡家娘子吗?” 听见良妃开口,陆清棠立马又换上一脸欢快的表情,亲昵地将手臂搭在肩膀上,“是呀姑母。语璇可是这么多年以来我的第一位好友。” 祁涟立刻向良妃行礼,“良妃娘娘金安。” 良妃瞧她规矩做得丝毫不差,眼神清亮、目光澄澈,自进来之后也没四处打量,就知道这是个守礼的小娘子,第一印象便觉得她不错。 进而又嗔了陆清棠一眼,指着她的手臂道,“没规没矩的,你看看衡娘子,再看看你,真是一点大家闺秀的规矩都不懂。我看呀,你娘说得对,就该给你找个恶婆婆,好好治治你。” 陆清棠不知好端端的,怎么话题又扯到了她身上,眼神变得幽怨,“姑母,我好不容易逃离母亲的魔爪来你这里清静清静,你怎么又提起这事。” 良妃先是觉得好笑,进而苦恼,最后叹息一声化为庆幸,还好如今已经找到了愿意“接手”的人,让她这个姑母不用再操心侄女以后的婚事了。 金河泛滥,今日正是草原的月亮节,外面热闹的很,两人自然不会一直在良妃此处逗留。晚上会举行盛大的宫宴,作为宫妃良妃待会儿也要去温太后那处请安。 可也料不到一出帐篷门就遇见左脉之和叶幸司两人。 祁涟一脸平静,陆清棠却一脸惊喜,“你们已经换好衣服了吗?” 两人都是一身骑装,宽大的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长发束在脑后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祁涟这是第一次见左脉之穿这种紧身的衣袍,不得不说,有这样的一张脸真是穿什么都很好看。 察觉到祁涟的视线,左脉之很自然地朝她看来,“怎么,你们还没准备好吗?” 祁涟立刻收回视线,陆清棠昨日就和他们约好今日出去骑马,同两人打了声招呼便立刻拉着祁涟回了帐篷换衣服。 祁涟虽不会骑马,但既然来了草原,还是带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衣裙。 骑马的草场离驻扎的营地有一段距离,从此处看向整个营地,大地上处处可见一朵朵“白色的鲜花”,远看宛如一粒粒珍珠在柔软的草绒布上闪闪发光,又好似在碧绿草原上绽放的一朵朵白莲花! 待祁涟和陆清棠赶到草场之时,左脉之和叶幸司都挑选好了马匹,马鞍上挂着弓箭和箭囊,瞧着是要去打猎的意思。 出发之前想到今日要骑马祁涟还有些心潮澎湃,可真到了马儿面前,瞧着那比自己还高的马鞍,她心里却开始打起鼓来。 陆清棠从伍,马上打仗本就是基本功,左脉之自不用说,时常在外游历,虽然他常常一副马车出行的贵族做派,可骑术却是一等一的。 就连最弱的叶幸司,虽不能像其余二人那样纵马飞驰,可经过这么几日的磨练,催使着马儿小跑跟上两人也是可以做到的。 于是三人纷纷上马。 等了一会儿,其余三人迟迟不见祁涟动作,陆清棠首先投来疑惑的目光,“语璇,你怎么不上马呀!” 祁涟抿唇,方才不好意思地道,“清棠姐姐,不若你们去吧,这是我第一次骑马,还不会呢!” 陆清棠错愕,似乎才想起来自己从未问过祁涟会不会骑马的问题,她想了一会儿,催马走到祁涟身边,伸手准备拉她,“要不你同我一起吧,我可以骑马带你。” 祁涟犹豫几瞬,看了一眼她身下那匹枣红色的马儿,此刻那马儿也转过身来看她,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盯着祁涟。 忽然对祁涟“呼噜”了一声,仰头打了个响鼻,鼻腔之间呼出的热气喷了祁涟满脸。 祁涟:……。如此,还是不了吧! 眼见这场景,陆清棠一副想笑却拼命忍住的模样,左脉之和叶幸司却是十分不给面子地直接笑了出来。 “语璇,你没事儿吧!”待陆清棠终于压制住嘴边的弧度才开口关心道。 任哪一个小娘子遇见这种事,想必都不会是个开心的事,特别还是在左脉之面前,想必她这会儿一定心里觉得十分难堪!陆清棠如此想着。 祁涟默默地退后一步站到了安全距离,方才哭笑不得对陆清棠说道,“清棠姐姐,若是方便的话你能否给我找个善骑射的师父呢!我如今这模样,实在不适合就同你们一起去打猎。我若是去了定会给你们拖后腿的。” 见她还能心平气和地说话,陆清棠这才肯定祁涟没有被她身下这匹小马给气到,眼睛也才弯了起来,“如此也好,我还是让驯马的师傅给你挑一匹温顺的小马驹吧!看你现在的模样,太过高大的恐怕不太合适。” 祁涟正要答应,却不料左脉之抢先出了声,“我那里还有一匹小马,不若就先借给衡大娘子练手吧!” 又是还不等祁涟说话,陆清棠就先替她答应了下来,“好啊。” 陆清棠转头对着祁涟挤眉弄眼一阵,声音压低了对她说道,“既然是左大公子身边养着的,定然是匹好马,祁涟你先安心学着,若是你学会了,我帮你把它从左脉之手里弄过来。” 一旁的左脉之和叶幸司都是一脸无奈,陆清棠你以为你压低了声音,别人就听不见了吗! 陆清棠毫无所觉,安顿好了祁涟,三人这才准备出发。 陆清棠首先翻身上马,左脉之则在临走之前又看了祁涟一眼才策马离去。 送走了三人,祁涟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见到左安牵着一头浑身雪白的小马驹出现在视野之内。 “衡大娘子。”显然左安看见祁涟很是惊喜,连行走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祁涟同样展颜一笑,“左护卫,咱们又见面了。” 待到左安走到祁涟面前才说道,“公子让我想办法让你过来,真没想到,大娘子这么快便到了。” 祁涟表情一怔,抬头看着左安,“左护卫,你说让我来金河草原来是你们家公子的主意?” 左安回答地毫不犹豫,甚至带着些许自豪,“是呀!我问公子要用什么借口,公子说用陆娘子的名头,或是良妃娘娘的。” 左脉之: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的随从这么干脆就把他卖了。 怪不得她与良妃从未见过良妃却邀请了她来此,而且今晨她看见良妃的时候总觉得她的目光之中隐含着别的什么意味,却不想是左脉之借了良妃的面子让她来的。 可是……他却没有一定要让自己来此的理由?就算情报在她手上,可等他回了雍城再拿也不迟,可为何左脉之偏要她此时赶来呢! 此刻却不宜想太多,祁涟回神看向左安牵来的小马驹。 它很漂亮,通身雪白的毛发顺滑地披在背脊之上,睫毛很长,乌溜溜的大眼睛乖巧地盯视着祁涟,鼻腔中发出了一些细微的声音。 这匹小马看着可比陆清棠的马儿温顺得多了,祁涟走到它身边抬手抚上它的额头,小马很安静地任由她摸着,甚至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 祁涟喜欢它这一身柔软顺滑的毛发,手感实在是太好了。 左安眼看祁涟将注意力放在小马身上,略有些吃惊道,“这头小马平日里除了公子,大娘子你可是第一个它愿意亲近的人呢!” 别看它此时温顺的样子,这小马驹平日脾气可不是那么好的,左安刚才一路上牵它过来之时可是被蹬了好几脚。 祁涟对左安笑了一下,却没有回话,反而问道,“左护卫,这头小马驹有名字吗?” “它叫寒酥,是公子给取的名字。”左安答道。 “寒酥。”祁涟喃喃,进而问道,“是‘朝来试看青枝上,几朵寒酥未肯消。’的那个寒酥吗?” 左安摸摸脑袋,一脸为难道,“大娘子,这你可为难我了。我虽读了几年书,可却只是认得些字,你若是问我诗文之事那我是真不知道的。” 祁涟‘扑哧’一声乐了,“那还是麻烦左护卫扶我上马吧!” “行行”,左安连忙道,若论起骑射来他还是有几分经验,这可比那些酸诗简单多了。 祁涟骑在马上,左安在马前帮她牵着,一边走一边给她指点着骑马的要领。 索性她对骑马这事好像还有些经验,左安牵着她走了两个来回,她便能自己驱使着小马驹慢慢走上几步了。 直到左安看着她在周围的草场走上了几圈,左安毫不犹豫地就开始拍祁涟的马屁,“大娘子,我从没见过比你骑术天分还高的人了。” 祁涟笑弯了眼睛,“左护卫,你的嘴这么甜,跟在左脉之身边是不是很辛苦!他一天板着张脸,你这嘴皮子上的功夫都没有发挥的余地吧。” 左安“嘿嘿”一笑,同祁涟说话也一点儿没见外,“衡大娘子还真是有眼光,只可惜我家公子向来不喜欢我多话,每日待在公子身边我都觉得天妒英才呢!上天给了我这么一张嘴,偏给了我一个惜字如金的主子。” “嗯!说得不错,我一定将你这番话一字不差地转达给公子。”突然而至的熟悉语调让左安的声音戛然而止。 祁涟和左安一起朝他身后看去,不知何时左全已经好整以暇地站在了左安的背后。 “哥!”声音有些尖锐,可以很明显从中听出左安当下的震惊。 正是左安的双胎兄弟左全。 这会儿他们俩站在一起,容貌虽然长得十分相似,可因为自身性格的不同,祁涟一眼就能分清楚他们两人谁是谁。 “哥,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在雍城吗?国公府的事已经解决了?”左安正压下心里冒出的一点心虚,好奇问道,同时也那么一点转移话题的意味。 左安发誓,他真的只是想在衡大娘子面前吹吹牛而已,一点儿也没有不尊敬公子的意思。 经他这么一问,祁涟才知道那晚在国公府里帮他们引开龙四的正是左全。 左全双手背在身后,脸上表情不动如山。 他先是颔首同祁涟打了个招呼,然后眼神才轻瞥了左安一眼,“事情已经办完了,公子让我来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事终了 祁涟知道左全的性格,若他无事是不会出现在此处的。 左脉之身上的秘密极多,她也无意了解他私下之事,十分自觉地对左安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骑着寒酥去转一圈,你们两人说话吧。” 左安闻言有些迟疑,“大娘子你独自一人可以吗?” 他自然知道左全是有事同他说,可衡大娘子也是公子吩咐他照顾的!若是他不照看着,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 而左全则是看了一眼寒酥,语气笃定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祁涟不着痕迹地看了左全一眼,总觉得他此话似有深意。 可惜那点念头兴起不过一瞬便被她掐灭,便对左安道,“左护卫没听过初学者的运气总是很好吗!我不是鲁莽之人,会当心的。” 话落祁涟一夹马腹,寒酥就慢悠悠地开始踱着步子小跑起来。 之后也不用祁涟再指挥,寒酥就凭借着它的感觉在草原之上游荡。 马上的速度不快,可也让祁涟感受到了风从耳边吹过的感觉,仿佛心都要荡出来一般,有些惊惧又有些刺激,祁涟觉得她快要爱上了这种感觉。 胯下的寒酥仿佛也感受到了祁涟的这种兴奋,脖子一仰发出一丝嘶鸣,四蹄就开始飞奔起来。 虽然速度快了许多,但寒酥一直跑得很平稳。 祁涟刚开始时还觉得在马上驰骋的感觉很好,可慢慢地她就觉得有些不对了,寒酥的速度一直不减,已经带着她渐渐地离开营地附近了。 祁涟放低身子向前倾,忙看了一眼身后,视线里已经不见营地帐篷的身影了。 她虽然不是个路痴,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心里难免会有些慌张,想让寒酥立刻停下来。 “喂,寒酥,快停下来呀!”祁涟无奈,只能‘温柔’地拍了拍寒酥的脖子与它打着商量,方才只顾着学习如何让马跑起来了,停下的技巧她还未掌握熟练呢。 可惜寒酥根本听不懂她的话,抖了抖脖子,一点儿都没管身上的祁涟是如何地焦急和无奈,继续朝前跑着,一头扎进了眼前的林子里。 林深树密,好在寒酥虽年纪尚小,可行动却很灵活,在林中辗转腾挪却没撞到树上,实在是很幸运的一件事了。 有人此刻心急如焚,而有的人则可以悠闲地靠在大树干上饮酒。 左脉之一身月白地锦袍,长发只在头顶束了个马尾,不同于平日的矜贵风流,今日这番装束便多了几分潇洒不羁。 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踢踏之声,他拿起酒囊饮酒的动作顿了一下,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起来。 身子一翻,就似纷飞的蝴蝶一般从树上落了下来,平稳地落在树下的骏马之上。 他的马儿同寒酥几乎一模一样,也是通身雪白,皮毛光亮、眼睛有神,眼见便是一匹良驹,名字叫做碎琼。 听见逐渐靠近的马蹄之声,雪白的碎琼也仰头长鸣了一声,好像是在指挥着什么一般。 左脉之则好整以暇地坐在马上守株待兔,果然不过一会儿就有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内。 今日祁涟穿着的就是鹅黄色的骑装。 祁涟心中正庆幸寒酥还算有些良心,进入林子没多久就放缓了速度,慢慢地停了下来。 她正要长舒口气,一抬头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左公子?”祁涟诧异道,他不是同陆清棠他们去打猎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虽然心中诧异,但祁涟心中也算是松了口气,遇见左脉之总比遇见些别的陌生人好。 左脉之一点没意外祁涟此刻在此出现,因为这样的结果本就是他造成的,只不过面前之人一直都不知道罢了。 “大娘子看来于骑马之上还是有几分天赋的,不过小半日的功夫就能如此熟练了。”左脉之语气熟稔地说道。 祁涟收回惊讶的目光笑了笑,颇有些不好意思,她若真是有天赋,也不至于这会儿出现在此了,只能谦虚道,“那是因为公子的马实在是匹良驹,寒酥脾气温顺,所以我才能很快掌握骑马的……”……技巧。 可惜还没等祁涟将话说完,胯下的寒酥又突然动了一下,朝前走了几步, 祁涟反应不及,差点摔下马去。 幸好左脉之反应迅速,立刻催马上前微微起身伸手扶住了她。 祁涟回过神来就见了胯下的寒酥靠近了左脉之的那匹马,亲昵地蹭了蹭碎琼的面颊,碎琼则伸出舌头舔了舔它头上的毛发,舐犊情深的模样。 祁涟抬头惊愕地看着左脉之。 左脉之脸上笑容十分玩味,“还没告诉大娘子,寒酥正是碎琼的孩子。” 这两匹马除了大小,真是长得一模一样,祁涟心下吐槽,她得是多么眼瞎才能如此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 此刻左脉之的手还稳稳地扶在祁涟的背后,方才情急之下左脉之才会出手相助,可这会儿祁涟震惊下来就能感觉得到身后的那只手手心的温度有些炙热。 她颇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左脉之也是为了救她才会做出如此失礼的动作,她总不能过河拆桥反而指责他手脚不干净吧! 左脉之眼光扫过她不自在的动作,非常自觉地收回了手,显得大方知礼,一时间祁涟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为了缓解当下的奇怪氛围,祁涟主动搭话道,“公子怎么一个人在此处?清棠姐姐和叶先生呢?” 左脉之道,“今日叶幸司有特别的节目给陆清棠,我就不便打扰了。骑马行到此处,索性无人打扰,我便自己在这待会儿。”自然也是为了‘守株待兔’。 只不过这样的事他可不会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毕竟他是在暗中动了些手脚。 祁涟闻言,想起今日叶幸司颤巍巍爬上马背的动作,心想叶先生可算是要行动了吗?不知今日可会顺利将美人俘获呢! 纵使她不是个爱管闲事之人,可对于事情的发展还是很感兴趣的。 只不过……,她瞄了瞄左脉之,眼前的这人可不像能同她一起谈论这样儿女情长的。 想了想既然在此处碰到了他,祁涟也担心夜长梦多。 干脆直接从怀中拿出一卷羊皮纸递给了左脉之,“这是我在施国公的书房里找到的,公子你看看这个有没有用处。” 左脉之接过,将那张纸展开,快速地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不错,地形看起来像是霓族聚居之地。” 随后,他便慢条斯理地将那羊皮纸卷起,看向祁涟问道,“我虽未曾进过施国公的书房,但也可能想象,一介皇帝心腹书房当中必然会有许多秘密的情报和信函,衡大娘子是如何从大量的文书之中找到这卷羊皮纸的呢?” 话落,他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紧锁住祁涟的眼睛,不愿意错过她眼中的半点情绪。 那是一张地形图,看得出来应是在西南大山,上面标注了好几处地方都同左脉之了解到的那处的地形相似,也是当初霓族主要聚居的地方。 应当是他们需要的东西无疑了。 祁涟知道此刻,至于为何能轻易就找出这卷羊皮纸,当然是因为她身上曾流过的一半霓族之血了。 她虽从未去过霓族祖居之地,但自小母妃便常常对她讲霓族居住之地的自然风物、风土人情,连母妃小时在林中择的果子,在河边捉的小鱼她都记得。 祁涟收回发散的思绪,回神对左脉之道,“自公子对我简单讲过霓族的过去之后,私下里我曾经研究过,这张图上的地形、地貌同记载的霓族所在地很是相似,所以在看到这张图的时候,我就猜测这便是公子需要的东西了。” “看来我的眼光不错,大娘子果然是一个值得合作的人。”左脉之道。 祁涟垂眸略做了害羞状,“公子谬赞了。您帮了我们姐弟这么多,我为您做的这些事实在不算什么。”祁涟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因为左脉之的帮助,她才能顺利找到衡立轩,如今才能过上安稳的生活。 她们对于左脉之是毫不相干的人,他没有任何理由在看不见回报的时候就无偿地帮助他们,可左脉之却这样做了。 所以纵使祁涟不喜欢左脉之这样的性格,但她依旧感激他。 祁涟见左脉之收了那羊皮纸,又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公子既然如今已经拿到了地图,不知道之后可打算怎么做呢?” 距离大夏亡国、霓族剧变已经过去了十余年,多少东西已经物是人非,虽然她心里知道结果不会太好,可还是止不住怀着期待。 另一方面她也担心,按理说左脉之希望她入施府目的便是这羊皮纸,如今既然已经找到,以后两人之间便也没什么关系了,祁涟也不需要再帮左脉之做些什么,她便担心左脉之恐怕不会透露霓族的消息给她。 她只能主动询问了。 祁涟眼里的好奇一点儿也没掩饰,左脉之能清晰地知道面前的娘子对于霓族之事的关心。 左脉之垂眼,随手抚了抚胯下骏马的皮毛随意道,“自然是先派人依着这图上所示的地方去查探一番了,若是真的找到霓族所在,之后我会亲自去一趟。” 祁涟听了左脉之的话,恨不得立马同左脉之道她也愿意同左脉之一起去那处看看。 可心里又清楚地明白自己如今的身份,这样的想法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祁涟只能默默道,“如此便希望公子能得偿所愿了。”不过还是补充道,“听了公子所说霓族之事,语璇心里也很是关心,公子以后若是方便的话,可能告诉我一二关于此事的进展吗?” 左脉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转而又提起另一个话题,“你和施家的二公子,关系很好么?” 以往她同施景润之间相交他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从未深究,可经此一事,祁涟深入施国公书房探查,施景润居然也愿意帮忙,左脉之突然便意识到,祁涟和施景润之间的交情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施景润是施家的人,愿意帮助祁涟此事,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施景润甚至愿意为了祁涟背叛他的家族。 若是普通的感情,像施景润这样一个世家公子怎么会为了祁涟做到这一步。 他能成为言师伯的弟子,施景润自身绝对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除了这一点,左脉之想不出别的理由能让施景润做出这样的事。 左脉之眸色沉沉问她,“他是不是心悦于你?” 祁涟有一瞬间的怔愣,继而又觉得匪夷,左脉之是说她和太子哥哥么? 最后又变得沉默,不知道说些什么。 诚然这一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其实很多时候她身上有着许多的破绽,有时候她对左脉之的解释也不是那么完美无缺。 他那样精明的人,又怎么会一点都未曾察觉出来呢!可是她无法解释,她也不可能将她其实是涟漪公主这匪夷所思的事告诉左脉之。 既然他怀疑施景润对她是那样的心思,那她还不如将此事默认下来。 想到此,祁涟回眸对左脉之笑了笑,没有直说,就让左脉之误会下去吧。 她羡慕永乐郡主那样的人,可以将男子的感情和身\/体玩\/弄于股掌之间,虽然她永远无法成为那样的人。 她没办法,不过对于左脉之,有时说些谎话也是可以的。 见她不说话,左脉之不知为何心一瞬间沉了下来,四周的氛围也变得凝滞。 祁涟不得不主动出声打破此刻的气氛的阴郁,“公子,我们去找清棠姐姐和叶先生吧,我想此刻他们应该已经结束了。” 祁涟想得没错。 此刻的叶幸司和陆清棠正漫步在金河岸边,两人并肩走着,之间的气氛却与从前完全不同。 陆清棠一个多么爽朗的女郎,可在叶幸司向她表明心迹之后,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叶幸司第一时间对她说出,“陆清棠,我心悦你”这句话后,她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无措,可奇怪的,她没有面对以往母亲为她挑选的那些公子的排斥,而是“唰”地一下脸全红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夫妻道 以往总被她怼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叶幸司如今却一脸胜券在握的模样,怎么,他就觉得若是他喜欢她陆清棠,她就一定得答应吗? 可看着那张脸,陆清棠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从前的陆清棠对身边的好友从未想过男女之间的感情,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叶幸司对她居然抱着这样的意思。 不过陆清棠到底是个落拓不羁的性子,别扭也只是刚开始那段时间,随后便假装自然了。 她抬起眼认真地看着叶幸司正色道,“叶幸司,你是何时对我起了这个心思的?” 叶幸司瞥了一眼她扣着衣服下摆的手,唇角翘了翘才回答道,“清棠,自你成年之后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便知道了,我心里绝对不是只把你当朋友的。” 多年的交情,陆清棠有一个习惯便是心里纠结害羞之时便会揪她的衣服下摆。 他走进了一点又接着道,“直到你今次同陆夫人来到雍城,陆夫人整日烦恼你的婚事,又常带你去与那些年轻公子相看,我便有些急了。清棠,若是你这辈子嫁给了别人,我会很遗憾的。” 叶幸司要比她高上些许,这会儿他站在她身前,高大的身影将所有的都阳光挡在身后,阳光仿佛在他身周镀上了一圈光晕。 他口腔中呼出的热气几乎要喷到她脸上,第一次这样听见别人在自己面前这样剖白,陆清棠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像是要蹦出来似的。 感受着那从未感受过的跳动,终于知道自己对待叶幸司也不是全无感觉的。 陆清棠下巴抬起扬起傲娇的弧度,直接干脆地说,“好,既然如此那回雍城之后你便来我家提亲吧!” 叶幸司愣,心道陆清棠还是真是个不一般的女子。 不过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心里涌出狂喜,她这是答应了! “放心吧,聘礼我早已准备好了!”左脉之立即道。同时心里长舒了口气,还好没有辜负未来岳母大人的嘱托。 见他承诺地如此迅速,陆清棠的心里又小雀跃了一下,转眼还是发挥了自己的特长,扬起拳头“威胁”道,“若是你以后对我不好的话,可知道是什么代价吗?” 叶幸司立马点头如捣蒜,未来娘子武力彪悍他可不敢得罪! 别看陆清棠方才面对叶幸司态度随意的样子,可见到祁涟和左脉之时,之前的别扭劲儿一瞬间又回来了。 那害羞的样子,熟悉她的人自然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平常面对两人之时都是一副坦然真诚、大大咧咧的样子,而此刻却躲在叶幸司的身后,头微微低垂着,等到祁涟走进才发现,这会儿她坠着珍珠耳环的耳垂通红一片。 晃眼见又看见叶幸司笑眯眯的模样,笑的跟个弥勒佛似的。 于是祁涟这下明白了,叶幸司这算是终于把话说明白了,陆清棠也答应了。 祁涟并没有调侃人的爱好,这会儿看见往常总是爽朗活泼的陆清棠含羞地连她和左脉之的脸都不敢看,她也就不忍心打趣这会儿的陆清棠了。 却没想到,她不愿意开口并不代表在场之人都不会开口说话。 祁涟立刻就听见左脉之语调淡淡道,“陆清棠,遇上什么好事儿了!看你这样子,羞得连脖子都没了,瞧着跟个乌龟似的。” 她真是忘了,左脉之这人的嘴上功夫从来不逊于任何人的。 而陆清棠则在一瞬间愤怒的小火苗就窜上了眼眶,“左脉之,你什么意思呀!居然说我是个乌龟。” 叶幸司闻言先是皱了皱眉头,看了眼面色淡淡的左脉之一眼,平时他和清棠虽也会互相斗嘴,可也不会这般损人,今日莫非是发生了什么惹到了这位大少爷。 不过还是出来打圆场,首先维护了自己心里的姑娘,“脉之,这话你可不对了,怎么能这样说清棠呢!” 左脉之没说话,又瞥了祁涟一眼转身便走了。 他心里不痛快着呢,岂能容得别人在他面前秀恩爱。 陆清棠则气得在原地跺脚,“左脉之这个讨厌鬼。” 祁涟只能默默地站在原地,也不敢再说话,心里疑心今日惹到了左脉之的好像便是她。 三人本就是好友,陆清棠又知道左脉之的性子,今日被人损了一次,虽当时气恼可也不会一直记恨着左脉之。 况且还有叶幸司在一旁说和,不过一个时辰陆清棠的气就消了。 今晚还有大宴,两个才初表心意的‘鸳鸯’虽然恨不得时刻腻在一起,可到底也要是顾全着大局的。 左脉之提前离开,其余三人回到大营之后便同叶幸司分开,祁涟就和陆清棠回了帐篷换衣服。 “瞧着吧!若是左脉之以后有了心仪的女子,我可不会忘记今日他说我的话,非得让他好看不可。”两人一起在帐篷之内换衣服时,陆清棠依旧恨恨发泄着今日对左脉之的不满,“到时候我可得将他的夫人好好拉拢,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陆清棠凶巴巴的模样十分地好笑,一个侠肝义胆的女英雄,可在左脉之面前依旧要吃瘪,因此祁涟并不觉得陆清棠的这般打算最后能得逞。 似是左脉之这样的人,真的难以想象他被女人辖制是个什么模样,祁涟觉得,能让左脉之乖乖听话的人可能到如今都还未出现吧! “清棠姐姐,你怎么就如笃定左公子会听一个女子的呢?”祁涟好笑地问道。 陆清棠利索地穿好了衣服,听到祁涟的问话得意地瞧了她一眼,大刀阔斧地挑了个圆凳坐下,坐姿十分豪迈。 “语璇,你可别看我往日对男女之事十分排斥,可我自小也是在男人堆之间长大的,对于那些个男子的心思那是最清楚不过了。别看军队里的男子都是些五大三粗、心思大条的,可这也是个好事儿,不像那些个读书之人口不应心,他们说出的话都是心里明白想着的。” 所以在那些男人嘴巴里,陆清棠也算是知道了大部分男子心里对于男女这会儿事想都都是怎样。 听她讲得头头是道,祁涟心里难免就来了兴趣,男子喜欢谈论女子,同样的私下里祁涟对这事也很是好奇。 她凑近陆清棠,眼里充满求知的欲\/望让陆清棠很是满意,“清棠姐姐,你继续说说呗!那些军汉们都对你说过什么呀!” 陆清棠捞起手边的茶盏猛灌了一口。 这八卦就和说相声似的有逗哏就得有捧哏,如今有祁涟这个捧哏的存在,陆清棠说起这些来才算是有劲儿。 “他们说呀!这夫妻之间,男人是天,天行健,自强不息,所以男人要刚强,要有担当。这女人是地,地势坤,厚德载物,所以女子要包容夫君,要温柔。可若是真正的夫妻,这男子遇见女子才会化刚为柔,女子对待自己的夫君也能化柔为刚,一阴一阳,相互转化,这才是真正的夫妻。所以呀,若是左脉之他能遇见自己的心爱之人,不需要什么,他自己便能化刚为柔,自己便愿意顺从于那女子。” 陆清棠说完,一脸自得。 若是她嘴下有一抹胡子,祁涟想,她可能得骄傲地胡子都翘起来了。 不过她这样的一番话倒真让祁涟有些刮目相看了,虽然她不懂其中含义,但听来就觉得陆清棠说得十分有道理。 “清棠姐姐,你真厉害!”祁涟吹捧道。 陆清棠如今是不开窍则已,一开窍这任督二脉都打通了似的。 祁涟一个对感情之事一窍不通之人,听了陆清棠这番话真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了。 今晚的大宴设在营地之中最大的帐篷之内,帐中设了小几,三两人围坐一桌。 贺正和德妃共坐在高位,左边是温太后,右边是如今镇守金河草原的镇北王贺闫,他是贺正的堂弟,自乾国建,贺正便将这片肥沃的草原赐给了贺闫作为封地。 一方面是犒赏功臣,一方面也是希望镇北王的名号可以震慑凉国,让他们不敢轻易来犯。 因随队而来的官员家眷人数众多,像他们这样普通的官员家眷,位置都安排在相对偏僻的地方。 出门在外,规矩便没那么多,男女大防也没那么讲究,许多桌都是男子与女子混坐的。 左脉之和二皇子的桌子挨得很近,只隔着一条过道。 恰好,作为二皇子表妹的陆清棠被安排的位置就在二皇子身后不远,因而祁涟在此有幸看见了不少贵女路过他们的小几之时或是崴脚,或是洒酒,反正总有各种办法在此逗留片刻,就希望能得南烛公子的几分专注。 大胆一些的贵女更直接同左脉之搭话,只可惜今日左脉之心情不佳,嘴上更是尖酸刻薄得紧,气走了好几位女郎。 恰逢佳节,酒肉自然不会少,就连娘子们的小几上也置了酒壶,装的是金河当地的一种名叫酸枣的东西制成的酒。 虽名字里有个酸字,可味道却很是清甜甘柔,喝着十分舒服。 前方女郎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祁涟和陆清棠看着好戏就着肉食喝了不少酸枣酒,时不时地还小声地讨论一下路过的女郎们。 “这位女郎定是北方人,身材高挑,长相也有着北方人的豪爽。” “这位女郎瞧着像是个南方女子,模样温婉,就是腿有些短了,若是站在左脉之身边估计会被衬成个矮冬瓜。” “这个像是真有些不胜酒力了,刚才那几位路过之时面上虽都有些醉意,可脚下步子却还有章法,这位俨然是已经醉极了,走路都东倒西歪了。” “瞧着不会是要栽到左脉之怀中去吧!”陆清棠小小地惊呼了一下。 “应当不会吧,我看着左公子虽然还稳坐在位置之上,可身子却一直没放松,我想若是那女郎真的倒下来,左公子一定能第一时间闪避开的。”祁涟想了想小声对陆清棠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两人说得起劲,根本就忘了当下身处何地,陆清棠正想同祁涟再说些什么,不料一抬头就见左脉之向她们这处看了过来,眼里警告的意味很浓。 陆清棠下意识地就想缩头垂眼,可想起刚才左脉之损她的话,心里胆子突然又大了起来,不仅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回瞪了他一眼。 转身便对祁涟说道,“要我说方才那位刘御史家的娘子最是适合左脉之了,人说女子就要长得富态才能旺夫,我想若是刘娘子嫁了左脉之,以后他的日子一定精彩极了。” 纵然祁涟和陆清棠是好友,但她也不得不说陆清棠这番话损极了。 陆清棠所说的那位女郎方才也路过了她们的桌前,祁涟记忆十分深刻。 应是刘御史十分溺爱这个女儿,这位刘娘子长得十分富态,脸似银盘,且酷爱浓妆,一张红唇(血盆大口)潋滟一出场实在‘惊吓’到了两人。 且她不知道是自信还是如何,觉得自己貌美如花堪配左脉之,方才更是有意自荐枕席,想要一亲左脉之的芳泽呢! 幸而一旁的二皇子及时阻止了那刘娘子滔滔不绝的讲话,将她劝离了此处,要不然祁涟绝对相信左脉之在外维持那么久的翩翩公子风度一定会崩盘的。 也许是心虚,祁涟视线时不时地就会往左脉之那处飘去,不料这会儿抬头张望之时,刚好撞进左脉之沉沉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可他脸上不仅没有气恼愤怒,反而还带着一抹笑意,让祁涟觉得背后忽然一凉。 二皇子和左脉之都是习武之人,耳力极佳,自然听到了方才陆清棠和祁涟的谈话,作为陆清棠的表哥二皇子一向冷然的脸上都浮起一丝尴尬,向左脉之解释道,“清棠从来都没什么规矩,待会儿我会好好教训她的,脉之你可别生她的气。” 左脉之对二皇子笑了笑,“无事,我和她相交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吗?怎么可能生她的气。今日是我心情不好得罪了她在先,追究到底也是我的过失。”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月下情 随即左脉之不知侧身对着叶幸司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叶幸司就端着酒杯到了她们这桌,堂而皇之地坐到了陆清棠身边。 陆清棠依旧神色自若,可通红的耳朵却暴露了她如今的羞赧。 祁涟瞬间便成了个多余之人。 不一会儿又见左安到了她们桌前,对着祁涟道,“嘿嘿!大娘子,公子让您去他那桌坐。” 知道前面是修罗场,祁涟再怎么愚蠢也不会自投罗网,更何况祁涟自诩是个还算聪明的人,怎么就可能乖乖听话了。 她抬了抬下巴,骄矜地说,“不必了,我就坐在这里便好。” 左安有些为难地看了陆清棠和叶幸司一眼,稍微靠近了一些祁涟声音压低了说道,“公子说,既然叶先生在这儿,大娘子就不要待在这儿当个多余的人了。既然大娘子想看看别家的贵女,坐在公子身边是最方便的了。” 左安心惊胆颤地说完这番话,就连他这个局外人都觉得公子对待大娘子太过随意了一些,真的不怕大娘子生气吗? 祁涟:左脉之是准备将气都撒到她身上了吗! “左护卫,麻烦你告诉左公子,我坐在这儿很好,暂时就不麻烦左公子了。”祁涟又道。 此刻不知道有多少贵女都盯着左脉之,她可没有勇斗众女的魄力。 左安哭丧着脸离开了,不过一会儿,二皇子身边的侍从又亲自来请祁涟,这下她再是无法拒绝了。 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二皇子和左脉之同时转头看向她。左脉之许是饮了些酒,睫毛覆在眼下拓出浓重阴影,俊美的脸在灯下深刻,上挑的眼梢微微泛红。 祁涟心中压力陡升。 “二皇子安好。”祁涟首先出声见礼,“不知您寻我何事?” 二皇子微笑颔首,“衡娘子,我只是代脉之请你过来,并无事寻你。”如此,祁涟只能硬着头皮转身看向左脉之,“左公子唤我何事?” 见她一副想拒绝又不得不屈服的样子,左脉之立刻觉得通身舒畅,唇角上扬,笑得张扬,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对她道,“坐下吧!” 祁涟环顾了一下四周,选了一个左脉之和二皇子中间的位置坐下,为了避嫌她还坐得离左脉之远了些。 祁涟一心想着远离左脉之,对于他的靠近看作洪水猛兽,殊不知这却刺痛了多少在场贵女的心。 以往左脉之纵然风流,可环绕周围的不过都是些青楼女史,上不得台面,也就根本不可能成为未来的左少夫人。 可今日,不说那些关注着左脉之的官眷夫人女郎们,就是上首的左丞相都皱起了眉头。 从前脉之与那些青楼女史鬼混他是从来不曾过问的,那样的女子就算进了左家的门也不过是个妾室的身份,登不得大雅之堂。 可若换成是清白人家那可就不一样了,既然招惹了那样的娘子那便要负责。女子清白是何等大事,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随意玩弄别人感情的人。 上首的皇帝贺正本是正与镇北王说着话,看见这副场面也不由地眼睛一眯,只觉得左脉之身旁那女子样貌有些熟悉,自己好像在什么时候曾见过她。 一旁的德妃虽然惊讶于衡语璇那丫头怎么和左脉之扯上了关系,不过在她看来,她那位妹夫衡立轩行事多依仗于施国公府,以后想必也是她和三皇子一派的人,那自然就是自己人。 若是衡语璇同左脉之扯上什么关系,对于她和三皇子未来也是有利的。 想到此处德妃便对贺正笑了笑,指头一点祁涟的方向,“皇上,那是臣妾姐夫衡侍郎的孩子,您以前应当见过的,闺名唤作语璇。” 经她这样一提醒,贺正终于想了起来,去年在温泉行宫自己是见过那小丫头的。 当时她和左脉之都否认与对方之间的关系,可如今看来,左脉之私下里对那女子确实是不同的。贺正轻笑了一声,收回视线重又和镇北王攀谈起来。 祁涟坐在原地感受着四面八方向她投来的探究目光,心里早幻想着把左脉之打成了猪头,可现实当中,她依旧得挂起端庄得体的微笑应付在场每个人投来的目光。 就连小几之上可口的饭菜都变得寡淡起来。 不知道是否因为祁涟的存在反而激起了女郎们的斗志,自祁涟坐到左脉之身边之后,身边来来往往的女郎反倒多了起来。 可这会儿左脉之却换了性子,不仅没有刚才那般不耐烦的样子,反而兴致勃勃地同前来的女郎攀谈起来,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一点儿关注都没有给到祁涟。 那毫不在意的模样可让前来的女郎高兴坏了,更甚者还在言语之上挑衅祁涟。 看见祁涟在众人的挑衅之下节节败退的模样,左脉之更是一点维护她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脸上的笑容越发妖娆起来。 又让那些女子神魂颠倒,沉溺在他的男\/色之中了。 祁涟如此真是将左脉之的打算摸清楚了,他就是想借这些娘子的手刁难于她,而她迫于身份的压制还不得不疲于应对。 祁涟如今看见左脉之那幸灾乐祸的模样,恨不得就上去咬上一口。 其实叶幸司准备向陆清棠表明心迹并不是什么准备都没做,只不过白日之时两人之间的氛围实在是太好,叶幸司没有忍住便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事情也比他想象当中地顺利,不过既然已经做准备,他还是想带陆清棠去看看。 左脉之故意刁难祁涟的事情叶幸司自然是发现了的,不过若是让叶幸司来讲,左脉之如今的做法就如同那些还未开窍的小孩,越是喜欢什么事物便越是想折腾,引起那人的兴趣。 他自己都还未曾发现,他对衡大娘子是多么地关注。 衡大娘子拼命地想躲开他,左脉之就拼命地想让她待在他身边。 作为他名义上的‘师侄’,叶幸司本是想好心点他几句的,不过想起今日左脉之毒舌陆清棠的话语,叶幸司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将事情同左脉之说明了。 毕竟陆清棠如今已是她未来的夫人了,怎么说他也要为夫人出一口气的。 于是,叶幸司便怀着某些将来看好戏的心情将陆清棠拉走了。 离开帐篷之时,陆清棠担忧地回看了左脉之身旁的祁涟一眼,“我们不带上语璇吗?我看若是她一直待在左脉之旁边,那些娘子们把她生吞活剥了都有可能!你没看见安乐公主和温元灵那张脸,我一看就觉得她们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害人呢。” 陆清棠虽平时神经大条了些,可对于危险的感知却是极其敏锐的。 左脉之沾花惹草的功夫向来厉害,陆清棠也知道他招惹的女子里,安乐公主和温元灵一看便是两支食人花,祁涟一介区区四品官员的女儿,在这群贵女里算是底层的存在,又怎么惹得起她们呀。 叶幸司叹息了一声,扶正她的身子道,“放心吧!有左脉之在衡娘子不会出事的。” 左脉之或许会允许他自己欺负衡大娘子,可绝对不会让别人动她一根汗毛的。 陆清棠疑惑看他,“你怎么就这么肯定,若是左脉之会出手相助的话,他刚才就不会允许那女郎言语奚落语璇了。” 就左脉之这么恶劣的性格来看,陆清棠可不会相信他会做个好人。 “不行,我得把祁涟拉出来。”陆清棠越想越觉得不应该将祁涟一个人留在那儿,转身就想回去。 不料叶幸司一个弯腰,右手揽过陆清棠的纤腰一根用力就将她抱起抗在了肩上。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陆清棠下意识便惊呼一声,“叶幸司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叶幸司弯了弯唇角,怎么可能乖乖听话,“放心吧!若是左脉之让衡娘子被欺负了,我就让你揍两下,然后亲自去找左脉之算账。” 叶幸司好说歹说,总算是打消了陆清棠想要回去的念头。 别看叶幸司身上书生气浓,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可力气却一点儿不小,一口气没歇生生将陆清棠抱到了金河岸边。 他原本打算对陆清棠表明心迹之处。 此刻晚霞已经彻底落入到地平线之下,月亮镶着金边挂在天边,天上星子闪烁,周围很安静,安静地陆清棠完全沉浸于欣赏当下的美景。 突然叶幸司拿着一段绸带将陆清棠的眼睛遮了起来,陆清棠抬手摸了摸眼睛上滑腻的布料,语气都柔和又惊讶,“叶幸司,你要做什么?” “别怕清棠,你只需要等我一下便好。”叶幸司温和道,又用手试探了绑带的松紧,心里害怕将陆清棠勒到了。 “叶幸司,你可别走远了,我有些害怕。”陆清棠道,她小时候曾掉进过一个很深的洞里,那洞很深也很暗,从那以后她就有些害怕黑暗了。 可是不知为何,当下她除了有些慌乱之外,并没有别的恐惧的感觉。 话一出口,陆清棠自己都惊讶了一下,自己怎么会发出这样甜腻娇嗲的声音来,却听见叶幸司在不远处爽朗地笑了一下。 “清棠,我喜欢你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他道。 慌乱的心一下便静了下来,陆清棠没再胡思乱想,静静地等待叶幸司为她摘下眼上的缎带。 不知道等待了多久,像是漫长的岁月流逝,又像是转瞬即逝的流星,头上的缎带被轻轻地取下,眼前的场景就那么直白地撞入她的眼睛。 陆清棠被漫天的光亮不自觉吸引。 是孔明灯,许许多多的孔明灯都飘浮在空中,每一个孔明灯上都写着她的名字。 漫天星火,长夜如昼。 陆清棠第一次感受到情\/爱是这样的美妙,凸起的喉结清晰的线条延申向上,万千的孔明灯将叶幸司的脸照的透亮,陆清棠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她只听得见叶幸司清朗的声音。 “清棠,自从得幸与你相遇,七年有余,我见证了你从一个豆蔻少女长成今天亭亭玉立的模样,或许你在别人心中不是那般完美的模样,可我想告诉你,在我的心中你就是那最美的女子。今夜我叶幸司在此问你,可愿同我修百年之好,不负此生。” 陆清棠眼中的泪就那样滑落,唇边却漾着笑意,“我愿意。” 叶幸司也笑了。 他牵起陆清棠的手,看着天边亘古不变的沧月道,“若苍天作美,许吾佳缘,自当不负此良辰美景,愿执子之手,结白发之缘,愿与子偕老,相濡以沫。” 灯火璀璨之下相拥的男女,漫天的孔明灯表明着男子对那女子的心迹。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相配,别人是绝插不进半点儿去的。 这一幕叫尾随叶幸司而来的施湘雯看了个正着,一瞬间只觉得身子直接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本是如斯美景,可主角儿不是自己,心中突然便有了一种苍凉萧索之感。 施湘雯扯出一丝苦笑,她的这段感情还未开始就结束地如此突然,一时间让她有些接受不了。 忽而又觉得幸运,这一场暗恋一直都只有她一人知道,所有的心酸落泪都藏于自己的心中不被别人所知晓,这也算所有坏事里最庆幸的一件了。 施湘雯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继而又想起迟迟未给她答复的祖母,老祖宗定是已经察觉了什么才选择一直瞒着她的吧! 以前只觉得祖母不关心自己,如今好像才能察觉到她的苦心呢。 再压抑不住自己心里的悲伤,施湘雯最后看了一眼前方依旧相拥的两人,泪意越发汹涌,不再有留恋地转身退出了这一方天地。 一场单相思便这样无疾而终。 叶陆两人月下缠绵,而左脉之却只能同左安一起于阴暗处喟叹这一抹美景。 “叶幸司这家伙,还真是几百年的铁树不开花,一开花便干柴烈火,烧得激烈,就是不知道他这把火将陆清棠烧着了没有。”左脉之轻嗤了一声,听不出这话里到底蕴含着什么深意。 第一百一十四章 用情深 左安那里能听懂他们公子口中的弯弯绕绕,这会儿他只是为了叶先生和陆娘子相知相许而感到开心。 “叶先生和陆娘子真是太般配了,公子,你什么时候能找到心仪的少夫人呀!”左安感慨道。顺便,能否也将他的人生大事解决一下呢! 问话过于扎心,左脉之一点回答的意思都没有。 他目光倦怠,眼皮都懒得抬起来,没有再管左安,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月亮节便这样落下了帷幕。 有人欢喜有人愁,自那夜之后施湘雯就大病了一场,第二日清晨醒来的时候可吓了施玉瑶一跳,连忙请了随行的御医来看。 先是高热不退,后来高热退了神志却一直不太清醒。 所幸御驾一行已来了金河草原不少时日,如今雍城已经入了秋,几场秋雨之后,城中炎热便退了不少。虽白日里阳光依旧毒辣,可早晚却有些温凉了。 皇帝在此,虽时时都有快马将京中的紧急政务送来金河草原,可御书房的案几之上还是堆了不少的折子了,有许多政事等着处理。 贺正也不打算在此逗留,即刻下令拔营回城了。 施湘雯的病回了雍城之后一直都断断续续地不见根治,听说整日里清醒的时辰也不多,请了御医来说,都说这病来得凶险,若是熬得过去还好,熬不过去可能就…… 施玉瑶更是接连几日都没有去学馆,整日愁云满面、蹙额愁眉,一心记挂着施湘雯的病情。 自去了金河草原她便一直和施湘雯在一起,施玉瑶就觉得,四姐姐如今病得这样重,也有她没有照看好的原因,心里一直愧疚着。 祁涟也是惊讶,施湘雯是得了什么病突然就来的如此凶险,竟然还危及到了性命。 本打算去她院子里看看,可施湘雯实在病得重,每日几乎没有清醒几个时辰,施老太太吩咐除了大夫,其余人等最好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黄夫人忧心她的病情,日日以泪洗面,施老太太也是忧心忡忡,一时间愁云好似笼罩在施国公扶所有人的头上,大家心里都烦躁,就连院子里的小丫头走路都是垫着脚的。 这日才刚晨起,天就阴沉得吓人。 祁涟睁眼从床上坐起,圆春端着脸盆从屋外进来道,“娘子,今日天阴沉的吓人,又闷热得紧,恐怕要下大雨,要不今日就不去学馆了吧!” 若是千秋书院那边,只要是读书日,那是刮风下雨学子也要去上学的。可惊鸿学馆便不一样了,都是些被父母兄弟宠大的娇娇女,有个头疼脑热或是刮风下雨,更甚是心情不好,都可以不用去学馆读书。 祁涟向来是没有这习惯的,只要不是特别重要的事祁涟一般都不会缺席学馆的课。 她本想说“不必了”,可转眼又想起这几日施湘雯的情况,眉心轻蹙,还是对圆春说,“那好吧!今日我穿那身青白色绣荷花的薄纱襦裙,你给我拿出来之后再让府里的小厮送一张假帖到学馆去。” 圆春答应着退下了。 祁涟并不打算去隔壁施国公府,吃了早饭之后就在南窗边榻上拿着一本书看。 近日里施雪柳倒是每日都去施老太太的屋子里请安,如今府中只留下施湘雯和施玉瑶这两个嫡小姐,都是老太太的命根子,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施老太太还不知道怎么伤心欲绝呢! 吃过午饭之后,大雨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似一层巨大的帘幕从天空中倾泻下来,骤雨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迷潆一片。 地面的热气蒸腾起来,祁涟坐到屋子里,心里越发感到闷热。 不一会儿圆春突然冲了进来,面色有些不好,语调急切,“大娘子,听说四娘子又不行了,刚才景深公子匆匆拿了国公爷的帖子去宫里请御医。” 祁涟心下一沉,听到这话立马就从榻上坐了起来吩咐圆春道,“圆春你去拿雨伞,咱们马上去隔壁看看。” 祁涟匆匆赶到施湘雯住的院子时,偏厅里已经或坐或立了不少人,几房的夫人们都在。 施老太太坐在主位面沉如水,虽心里焦急担忧,但老祖宗的气势还在,她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就安定了众人的心,知道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那样的地步。 黄夫人则在一旁掩面哭泣,身旁的孙嬷嬷一边安慰她一边也时不时地看向施湘雯闺房里间门口,面上担忧的神色很明显。 施玉瑶包了一眼眶的泪,悲悲切切的,轻轻一碰好像就能从她眼眶里牵出一串珍珠帘来。 看见祁涟到,施玉瑶急急地冲了过来,一张脸梨花带泪,哭丧得像是吃了黄连。 她紧来着祁涟的手,应当是哭了许久,声音都有些嘶哑了,“祁涟,怎么办!四姐姐要不好了,你说是怎么回事,明明在草原之时前一日还好好的,四姐姐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严重了呢!” 因大家都在,施湘雯还在屋里被御医诊治,施玉瑶也不敢哭得太大声,呜呜咽咽的,听得人更显凄凉。 施湘雯的对叶幸司的心意藏得那样深,祁涟虽隐约有所感觉施湘雯对叶幸司有几分好感,可怎么也不会想到施湘雯一个那么豁达通透的姑娘会在一段感情里陷得如此深。 也想不到今日施湘雯危在旦夕的样子全拜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所赐。 施景深快马加鞭,好不容易将御医请来。 柳医正如今已是花甲之年,因皇上体恤他年纪大了,不必在太医院值守,因此施景深是在他家里将他拉来的。 施湘雯情况危急,施景深嫌弃马车速度太慢,柳府下人还在准备马车的时候直接就把柳医正扛上了马,身上还挎着他的医药箱子,将马驾得飞快。 老人家年纪大了,突然感受纵马驰骋的速度,一路上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儿,此刻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一路上被施景深拉着走得飞快。 厅内的人一见柳医正到了,俱都纷纷涌了过来。 还没开口就被柳医正抬手制止了,指了指内室的地方,“既然病情来得急,众位就不要多说了,此刻还是看四娘子才是。” 施湘雯的病一直都是柳医正看的,对她的情况很是清楚。 众人听罢,纷纷收回了想要出口的话,目送着柳医正进了内室,黄夫人只安排了孙嬷嬷跟进去听从柳医正的吩咐,小丫头毕竟不如嬷嬷们稳重。 等到柳医正进去之后,厅内又恢复了安静,落针可闻,气氛紧张地有些黏稠。 施玉瑶握着祁涟的手,不知不觉将祁涟的手腕都捏红了,只她还毫无所觉,一心只盯着内室的门口。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柳医正终于在孙嬷嬷的搀扶下走出了施湘雯的闺房,瞧那样子,这番诊治耗费了柳医正不少的精力。 黄夫人立刻扑了过去急切向柳医正问道,“柳医正,我的湘雯怎么样了?” 施老太太也在吴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过来,面上脸色还算镇定,其余之人皆敛容屏气注视着柳医正。 柳医正道,“这病来的凶险,我已经将四娘子身上的各处大穴都施了针,待会儿我再写一副方子,三碗水煎成一碗给四娘子服下,若是挨过了明早我再来看看。” 若是没能挨过的话,府中就可以为施湘雯准备后事了。柳医正的话没有说完,可在场不少人都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黄夫人眼白一翻,身子一歪就晕了过去,幸而孙嬷嬷及时将她扶住,若不然的话就直接磕到地上去了。 施老太太也是双眉紧锁,不过到底是比黄夫人经过的事多,先是请柳医正给黄夫人诊治了一下,待柳医正写好煎药的方子才吩咐施景深将他送回府上。 在场之人都忧心忡忡,待在厅内不愿意离去。 施老太太送走柳医正转身回头,施景润带着忧色迎了上来扶着她的手道,“老祖宗回去歇息吧!妹妹这里有我看着便好,若是有事我会及时告知您的。” 昨日施老太太便守了施湘雯大半夜,天刚亮时才睡下,巳时又醒,施景润害怕施湘雯还未痊愈,不要施老太太又病倒了。 “给你父亲写信了吗?“没应诺他的话,老太太转头问道。 施景润点头,“前些天母亲便写信给父亲了。“ 二郎君施正兴长期驻守边关不在府中,这次施湘雯病危黄夫人也是立刻就给他写了信让他赶回来,就怕施湘雯有个不好,连女儿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施老太太点点头,环顾了众人一圈才缓缓道,“你们都回去吧!除了湘雯身边的丫头,其他的人都回自己的屋子。“ “母亲,那您呢?我知道您担心四姐儿,可也要顾惜着自己的身子。”薛夫人关心道。 施老太太道,“我再看看湘雯就会回去,吴嬷嬷会留在这里陪我的。”老太太又拍了拍施景润的手,“景润你也回去吧!先去看看你母亲,回房梳洗一下再过来。” 施景润担忧地看了施老太太一眼,终究是点了头。 众人纷纷离去,室内只剩下施老太太主仆二人。 叹息了一声,施老太太抬步进了施湘雯的屋子。 因外面大雨,天色有些昏暗。屋内燃着灯却依旧显得昏沉,浓重的药味飘散在屋内的每个角落,深沉地好似已经浸入了屋内的所有物件里,平白就叫人生出了忧愁。 病了这许多时日,施湘雯如今的面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面如金纸的小娘子闭眼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脸已经瘦得只有巴掌大,连以前的婴儿肥也没了,有些脱像。嘴唇微微发白,因缺水显得有些干燥起皮。 因为体弱,施湘雯只能吃些流食,最近几日更是只能靠着施景润每日给她灌些人参鸡汤续命。施老太太进去的时候,施湘雯身边的丫头正拿着汗巾子给施湘雯擦身。 见施老太太进来,那丫鬟微微一躬身,红着眼睛端着水盆恭敬地退出去了。 叶幸司在金河草原弄出那么大的阵仗,同行之人又颇多,不到半天,那些夫人们就全得知了二皇子的表妹陆家娘子要同锦溪叶家结亲的消息。 叶幸司自身虽没有什么本事,可背后的家族却很显耀。 锦溪叶家,百年世族。 再加上叶幸司肯为陆清棠如此花心思地表白,坦坦荡荡地将自己的情义表达出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陆清棠的倾心。 那些人虽嘴上不说,私底下谁不羡慕叶幸司对陆清棠的用心。 已经成婚的夫人们,若是谁家中的郎君愿意如此对她们,真是睡觉都会笑醒了。 婚前与男子厮守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叶幸司的动作很快,刚回了雍城就去二皇子府提亲,动作快得将那些碎嘴夫人的嘴巴堵得死死的,一点儿都没有给她们闲话陆清棠的机会。 陆夫人自然爽快地答应了。 如今两人订了亲,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那些人私底下对于陆清棠就只有羡慕了。 良妃上\/位,眼见着她娘家的身份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这些人在陆夫人面前便只有恭贺巴结的命。 在这雍城之中那里有什么秘密,施老太太自然是让人一查便将这些时候发生的事都了解清楚了,心中也料想到了施湘雯如今的这副模样是拜何所赐。 就连施老太太,也不得不说她这个孙女儿想在那两人之间横插一脚,真是件痴心妄想的事。 吴嬷嬷搬了个小杌子放在施湘雯床榻边,施老太太叹了口气才在杌子上坐下,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孙女儿哀叹道,“若是知道你用情这么深,当初老祖宗就是拼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要将这门婚事给你办成了。可谁知道你年纪小小却偏偏是个心眼儿实的丫头,一腔深情竟然托付给了那样一个男子。” 施老太太拭了拭眼间的泪水继续哀叹道,“湘雯你怎么如此不争气呀!偏喜欢上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男子。你是我们施国公的嫡亲娘子,怎么就如此作贱自己,因为一个男子就将你伤成了这般模样。”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情终逝 施老太太是这府里的主心骨,方才在小辈面前总要装出个沉着稳重的样子,可如今此处只有昏迷不醒的施湘雯和她的心腹吴嬷嬷,那担忧焦急的模样也就再也掩饰不住了。 到了她这个年纪,本该好好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体会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可如今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孙女撒手人寰,心里怎么又能不悲伤呢? 施老太太老泪众横、悲泣欲绝,用力握住施湘雯的手说道,“你如今这副样子,是真的忍心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难道为了一个心里没有你的男子,你就要抛弃祖母和母亲,还有国公府这一大家子关心你、爱护你的人离我们远去吗?” 施老太太恨,恨施湘雯这不争气的样子!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无法自拔。 “动了动了,老太太,四娘子的手好像动了。”吴嬷嬷惊喜的声音忽然唤回施老太太的理智,她怔愣一瞬之后便急忙抬头去瞧床上施湘雯的动静。 吴嬷嬷年纪大了却没有老眼昏花,施湘雯的手果然是动了一下。 床上的小娘子就在床边主仆二人期待的眼神下慢慢睁开了眼睛,“祖母,别哭。” 施湘雯回复神志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语气因长期的病弱有些气不足,可却很清晰地响在施老太太耳边。 施老太太立刻喜极而泣。 施湘雯的病牵动着府里每个人的心。翌日一早,大家纷纷聚到了她院子里。 昨日施老太太同施湘雯说过话之后,她的神智就比以前清醒了几分,今日柳医正再来看时,俨然已是大好了。 众人都说是老太太在施湘雯的房中坐了一宿,慈心感动了上苍,才让施湘雯醒了过来。 “昨日已是凶险之象,今日这脉象看起来便转危为安了,如今四娘子既渡过了此劫,以后慢慢调养着也便就好了。”柳医正道。 闻言在场的众人都是舒了口气,黄夫人更是手里捏着佛珠不住的念着,“阿弥陀佛”。 “多谢柳医正了。”施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从吴嬷嬷的手里拿过一个檀木匣子递到柳医正手中,脸上笑容和蔼,“知道您不收诊金,我们也就不准备那些俗礼了。听闻您喜欢前朝梁大家亲手制的狼毫笔,恰好我早年收藏了一只,如今送给您,也不算埋没了他的名声。” 施老太太礼数做的周全,知道柳医正不会收诊金,为他准备的东西也算贴合了他的心意,让柳医正想拒绝都没有办法。 施国公府的四娘子在叶幸司这里不过是个名字听起来有些熟悉的女子,她是病了还是如何都与他不甚相关。 他如今和陆清棠也算是名正言顺订了亲的未婚夫妻了,可见面却成了比以前还困难的一桩事。 因陆清棠家乡的规矩,订了亲的男女是不可再随意相见的,所以订亲之后不久陆夫人就收拾了行囊带着陆清棠回边关去了。 要等到明年春来,五月吉时,他们成婚之时才能再见。 佳人离去,叶幸司也只能每日看着陆清棠留下的红缨枪睹物思人了。 且因为左脉之最近不知是何处看他不顺眼了,为他找了不少麻烦事,整日忙得焦头烂额的。 左脉之在找寻霓族之事叶幸司是早就知道的,曾经他年纪还小之时有段时间曾疯狂找寻过霓族的踪迹,叶幸司也回家族帮他翻阅过有关霓族记载的书籍。 可惜全都无功而返,后来他性子沉寂下去,也不再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事。 叶幸司以为他早就将这事抛到了脑后,可不料最近他又将以前的那些书函信件翻了出来。 他在雍城没有置宅子,若是在城中一直都寄居在左府里。 “怎么,最近又有了霓族现世的消息了吗?”叶幸司一跨进近梧轩的屋门便开口问道。 左脉之头都未抬,依旧翻看着手上的东西,只是指了窗边榻上的地方。 叶幸司会意,脚步轻抬便坐在了榻上。壶中的茶水依旧温热,茶香氤氲,飘出一缕淡淡的紫阳岩茶的味道。一旁摆着的茶点也是酥软可口。 南烛公子吃穿用度一向是讲究的,叶幸司就没在他这里喝到过太差的茶水,丝毫不客气地享用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叶幸司混了个水饱也没见左公子抬起他的贵眼瞥上他一眼,叶幸司这下就耐不住了。最后还是忍不住起身走到了案几旁。 只见左脉之看的是一张地图,地表破碎,道路崎岖,山高水深,沟壑纵横,眼见便是西南那地的地形。 那地处在乾国与南方越国的交界之处,因山高林深,道路崎岖,其间生活之人又少与外界联系,所以世人对那地界儿很是陌生。 不过叶幸司因为左脉之的关系曾对霓族有过了解的,一见那地形便知道这事与霓族有关。 “怎么,最近又有了霓族的消息吗?你又将这张地图翻了出来。”叶幸司看他认真的神情,不由地问道。 左脉之下颚上扬,淡然的眸子睥睨向他微点头,“最近我得到了一张地图,其间可能指明了如今霓族的所在。”可因为是从施国公那处得到的,左脉之也不敢完全肯定,只能慎之又慎,不敢有丝毫马虎。 叶幸司立马来了兴致,“这么说你这么多年的夙愿终于能实现了。”叶幸司可对当初左脉之为了找寻霓族所在,废寝忘食的模样太过难忘了,他很清楚左脉之的执念。 左脉之摇头并不肯定,“那处山高林深,又多瘴气毒虫,顺利通过已是不易,要在茫茫林海之间找寻霓族的踪迹更加困难!所以对于派谁去西南查探霓族消息我还在考虑。” 自他从祁涟那里拿到那羊皮卷开始,他心里就开始计划着派去探查霓族之地的人选。 “那处离雍城远隔千里,路又险峻难行,只怕不容易。不过我听说你白家姑父的生意虽做的不如温氏那般大,但将乾国各处的商道都打通了,西南那处也时常会派遣商队,你未曾想过让他家帮忙吗?”叶幸司重又回到窗边的榻上坐下,还为左脉之沏了一盏茶。 殊不知叶幸司的一番话虽未给左脉之指出可行的法子,可却歪打正着地将左府的暗线给点了出来。 要不是左脉之清楚地知道叶幸司这番话不过无心而出,他从未对叶幸司透露过什么,旁人还真的会以为叶幸司在暗中窥探着左府什么呢! 他姑母如今所嫁的河西白家,百年以前也是雄踞一方的世家,家中子孙出息,富贵高堂也是堆金砌玉,显赫一时。 只不过之后几代儿孙里没出过几个惊才绝艳的人物,没了顶门立户的高个儿撑着,也很快衰败了下来。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当初衰败居于世家某流,可也是书香门第、高堂清贵。若不是如此的话,他祖母也不会将唯一的女儿嫁与了他家去。 自从和左家结了亲,左家就在暗中扶持着白家。如今白家虽没有几人入朝为官,可他那姑父白俊生在商贾之道上却极有天分,不过几年就将生意铺遍了乾国的大江南北。 白家走的是低调发家的路子,别看如今温家、薛家几个皇上表面风光,惹得人人羡慕,可私底下的家私也没有白家的多呢! 而在西南那地,如今也只有白家的商队往来。 前些时日,也有别家的商队打着同白家抢生意的想法,可西南边陲之地的百姓极为排外,如今除了白家他们从不轻易与别的商贾交易。 而左家当初让白俊生发展西南商道的原因,自然也有左脉之在其背后推动。 只不过就算白家在西南边陲查探了不少年头,依旧也没寻到霓族的半点踪迹,如今有了那羊皮纸的指引,也才算是有了些许的希望而已。 不过这次带队前去,自然是要跟着白家的商队掩人耳目的。 左脉之一时间陷入思考忘了回答叶幸司的话。 须臾又听见叶幸司认真的问道,“脉之,过了这么多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找寻霓族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可不信他那些为了外祖母而要护佑她母族的鬼话,虽然乐怡郡主在他的心中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可霓族不过是他外祖母的母族,对于左氏的那些庶支他尚且不屑一顾,又怎么可能为了区区霓族而耗费这么多的心血呢? 叶幸司清楚他的为人,自然不会相信他随便敷衍的借口。 叶幸司的目光很真诚,他们之间从来都只有单纯的同门情谊,并不夹杂别的复杂的利益关系,叶幸司对他的关心也是简单而纯粹,左脉之一直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可是那事毕竟匪夷所思,旁人根本无法相信,就连他,坚持了这么久,有时也会忍不住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只是他的妄想。 那本书上所说的东西,只是为了给他编造一场美妙的幻梦,让他心怀妄念。 他自己都不敢期待的东西,又怎么可能让别人陪着他发疯! 左脉之沉默。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叶幸司最终苦笑一声,“好吧,我知道你还有心结,若是你实在不想说的话不必勉强。” 左脉之转过头不再看他,“等到我派的人从霓族回来,我会将这一切讲给你听的。” “公子,相爷让您去一趟书房。”忽而左安敲响了近梧桐的大门,低声回禀道。 左脉之将桌上的地图收了起来,才起身走到门外问道,“可曾说了是何事唤我吗?” 左安老老实实摇头,“是相爷身边的左信来传的话,只说让您去一趟,没说是什么事。”公子自己主意虽大,可在相爷面前也不过是个孩子,他身为公子的随从,就更不敢打听相爷的事了。 那左信年岁虽不大,今年不过二十八,可在相爷身边也跟了十多年了,左安还记得,自己兄弟当初刚进府之时就是被左信训练了一段时日,至今左安在他面前都有些本能的敬畏呢! 左光霁身为一国之重辅,平时政务繁忙可想而知,他忧国忧民,一心只为政事前途,对于家中子女的教养都抛给了令惠公主。 于左脉之来讲,一年之中父子俩见面的机会,掐手也能数得过来。 令慧公主为左光霁生育的两个子女年纪尚幼,还是需要父母宠爱的年纪,就算左丞相再是政务繁忙,平常在公主府之内相处的机会也极多,时常也能听见幼子幼女对他没能陪伴他们的怨念。 可左脉之年少之时他正是前途紧要之时,乐怡郡主逝世,只能由着左老夫人教养,当时左脉之定然心中也是渴求着父亲的关爱,可做父亲的到底是缺失了儿子的成长。 到了如今脉之的心思早已不复年少时那样简单,事事都能自己做主。再加之因为乐怡郡主过世那事之间的隔阂,父子俩能够交心的机会极少。 脉之本是多么聪明的一个孩子,若不是因为他的关系他们左府需要韬光养晦,左脉之如今或许早就在政事之上有着一番作为了,也不会似那些个浪\/荡公子一般整日招猫逗狗,无所事事。 不过他习惯了在左脉之大家长似的风格,也拉不下脸来找机会去亲近左脉之。 “前段时日在金河草原之时,我瞧着你与衡立轩那女儿走的极近,莫非是你俩私底下已经生了什么情愫不成?”左光霁同左脉之说话向来不喜欢弯弯绕绕,自他一进来便直白的问道。 左脉之在左光霁面前就郑重了许多,他父亲在他面前惯爱装作大家长的样子,左脉之虽与他面上有不和,可心里还是尊重的,只两人之间并不像寻常父子那般说话自然。 他脸上的恭敬之色渐渐隐去,只剩下淡然,眉眼低垂视线落在地面上,“父亲,孩儿当初应当与你讲过,那衡大娘子与施国公府的众位娘子相交不错,且因我救了她姐弟一命,所以才愿意帮我在施国公府探查霓族的消息。”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南城会 他随后又补充道,“因那事一来二去的便熟悉起来。只不过我与她不过是朋友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左光霁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本也不想过多操心儿子的婚事,不过是因为此事连皇上都过问了两句,左光霁才觉得流言传得过了些。 别看儿子平日里对那些女子显得多情了一些,可左光霁却知道他心底可不是那般随便的一个人。 “那如今霓族的事情办得如何了?”左光霁转而问道。 当初霓妃被刺死,乐怡因此事对他一直不满,最后意外离世之前都不曾原谅过他,这事在左光霁心中一直是个结。 所以如今左脉之想寻到霓族的所在,左光霁背后也支持了他不少,这也算是对他们母子的一点补偿。 左脉之道抬眼对他道,“近日我得到了一张西南的地形图,眼下正准备派人到西南边界去查探一番。” 左光霁起身走到他身边,想要拍一拍儿子的肩膀。 手掌还未落到实处,左脉之就侧身避开了左光霁的接触。 左光霁怔愣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压下心中百般纠结的情绪,只当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若无其事道,“若是你人手不够,尽可以向父亲提及。” 左脉之却并不领情只躬身道,“不劳父亲费心了,我已向姑父那边写了信,白家商队会帮忙的。” 自左脉之渐渐懂事,左光霁搬离左府住进了公主府,他觉得自己离这个儿子越发远了,什么时候自己的儿子竟舍近求远,宁愿找白俊生也不愿意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帮忙了。 屋内的父子俩再没什么话说,左光霁只在临走之前对左脉之嘱咐道,“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当初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 左光霁到嘴边的话突然又收了回去,本想说自己像脉之这般大时已经同他母亲成婚了,可到嘴边才想起脉之向来不喜欢自己提起他母亲。 “……总之,你如今这个年纪也是时候该成婚了,你既然不喜欢我管你什么,那若是心中有了心仪的女子就对你祖母说,她老人家会为你做主的。还有衡立轩的那个女儿,毕竟是为父同僚的家眷,出身清白,若是你没那个心思就与那娘子保持些距离,你不在乎名声,可人家女儿家总是在乎的。” 左光霁话毕便离开了书房。 左脉之一人在书房静坐了很长时间,左安本想开口提醒公子说相爷已经离开,可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就不敢随意开口。 而左脉之呢!他心里实在还未想清楚心里他对祁涟是怎么个想法。 有时他自己也唾弃自己,竟变得似那些喜爱拈花惹草的男子一般,既无法忘却前世的那人,却又忍不住被如今的祁涟所吸引。 可是,从古至今,这世间男女之事又有何人敢说将此事看得清楚明白呢!要真的那般容易,那这世间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了。 此事于左脉之如今来说并不是多么要紧的事,如今的祁涟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调剂,无论如何左脉之相信她在自己心中都不会越过那人去的。 至于去探寻霓族踪迹的人选,左脉之最后还是打算让左全带队前去。 毕竟此事事关他未来的计划,左全两兄弟又是他最为信任之人,一点都马虎不得。 并且他还授意左全将他们救下的霓族少年一并带上,虽他从小被族人遗弃,可身体里的血脉是骗不了人的,带着他前去或有意外的收获也未可知。 那霓族少年名叫玉藻,据说是因为买他的人贩子见他长得美艳才取了个如此雅致的名字。结果也确实不负所望,最后一手人将他卖给永乐郡主时赚了大笔的银钱。 不过就是一个用来找寻霓族的工具,左脉之根本没想着要见他。可临走之前那边却传了话来,说那少年要见一见他们背后的主子。 左脉之听闻消息静默了几息才回了消息,说他过几日便会去见那少年。 似左脉之这般身居高位的人怎么可能任由别人的驱使,不过因他突然想起当初左安见那少年时的异常,才想去看看那霓族少年有什么话要说。 左脉之一向对自己的容貌颇为自信,可在见到那霓族少年之时,也不得不承认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少年确实长得一等一的绝色。 霓族之人多就貌美,他是早就知晓的了。 左安将玉藻安排在了南城一片居民区之内,这里多是暂居于雍城的外地之人,人员混杂,平日往来之人生面孔很多,那少年虽然绝色可稍作装扮也不会惹人注意。 似左脉之这等狡兔三窟之人,只怕他自己都数不清自己在雍城里有多少的宅子。 他到那地的时候,夜色已经有些低沉了。为掩人耳目,左脉之吩咐左安从左府下人的马厩里牵出了一头平日里厨房采买才会用的驴车来。 优雅矜贵的南烛公子出行居然会坐简陋的驴车,若是说出去只怕没人会相信。 所以一路上看见之人虽然觉得这公子长得太过好看了些,也没人往丞相公子身上想。如今城里的宵禁不过是为那些底层百姓所设,若是有权有势,哪里不得走过。 南城虽贱,可一点儿也不妨碍达官贵人们玩乐爽快。这世上有人喜欢平康坊那莺巢燕垒的奢华,自然就有人喜欢路边暗\/娼倚楼卖笑的浪\/荡。 左脉之坐着的驴车压过南城狭窄巷道之中沉积的污水之时,路边屋子门前挂着的红灯笼映红了左脉之的脸。 路边不知哪家倒在屋檐之下的泔水发出阵阵恶臭飘入左脉之的鼻腔,耳边时不时地还能听见狭窄闭塞的矮屋之内传出女子尖锐的浪\/笑。 左脉之养气功夫休养得极好,在如此简陋的环境之中还能够处之泰然,叫左安实在是佩服。 直到见到玉藻,左安才觉得眼睛似被泉水重新洗净,那少年站在昏黄的烛火之下,却如同淤泥里开出的一朵莲花。 左脉之纵然派了人在周围保护少年,可平日里的生活却都是让那少年自己解决的。 虽是陋室一间,却被玉藻收拾地极为干净整洁,屋子里隐约散发着一种木质香料的味道,简直让左安暂时忘记了他们这会儿可是在治安出了名差的南城贫民区。 若是这会儿祁涟看见玉藻生活的环境,才会知道当初初到雍城之时,左脉之对待她们姐弟是多么优待了。 等到左脉之跨步迈进屋内,左安便非常自觉地退出了屋子关上门。 “听说你想见我?” 左脉之一点儿都没有身处别人屋子的拘束,动作自然地仿佛就在暮苍梧自己的院子里,玉藻反而倒像个客人。 见他一派的随意风流一时间还不能回过神来,忽而他便笑了,没想到这群人身后的主子竟是个这样年轻的公子。 玉藻先是转身走到屋中的矮柜之上为左脉之沏了一盏茶端到他手边,随后也自然地坐了下来。 左脉之随手揽过茶盏抿了一口,茶是陈年的旧茶,纵然是用浮云山的泉水烹制也压盖不了那股子霉味,左脉之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随即就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直视着他,眉眼虽没有不耐,却平白给人一种压迫感。 “我原以为会见到那位眼睛颜色与我相同的娘子呢?竟没想到您竟然是位年轻的公子。”玉藻道。 左脉之闻言眯了眯眼睛,心里来了点兴趣,“哦!你是想见她?你怎么就觉得那娘子是救了你的人呢?”他与祁涟不过一面之缘,而且当时抚月楼之内女子众多,他怎么就能肯定是祁涟出手救了她呢! 玉藻摇了摇头,“我也不敢肯定,不过那娘子我看着心里觉得很是亲近,便觉得我能得救或许和那娘子有些关系,不知公子可与她相识吗?” 左脉之可没有为人解答疑惑的癖好,他也不想同这个少年说明他与祁涟的关系。 他的唇角扯出一抹弧度,口中话语却冷漠地冻人,“我希望你明白,我救你出来是希望你能帮我找到霓族的位置,而不是我来为你解释你那些与此毫无相关的问题。” 或许是没有想到左脉之如此冷漠,玉藻脸上浮起一丝无措,他连忙致歉道,“是玉藻无礼了,请公子见谅。” 若是今日的话题一直围绕着祁涟,那便没什么可听的了。 且他前几日才因为祁涟的关系被左丞相谈话,这几日暂定都不想听见她的名字。 左脉之站起身轻飘飘地掸了掸袍子径直说道,“去霓族的队伍五日之后出发,你做好准备,到时自会有人来接你。这几日不要到处乱走,若是再惹出什么是非我可不会再好心救你一次了。” 话毕就欲转身离去,却听见那少年忽然用清朗的声音说道。 “公子你可知道那娘子身上的秘密吗?” 左脉之倏地停下脚步,转身下颚微收,冷厉的眉峰直直地扫向那少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公子可听说过,有些人会拥有两世的记忆。” 左脉之又走进几步,冷然着一张脸,“你的意思是,她拥有前世的记忆么?” 冷漠着一张脸的左脉之对别人来说一直都有种压迫感,可那少年却在他锐利的视线压迫之下神情丝毫未变。 鸦羽般的睫毛轻眨,屋内烛火通明,透过他的睫毛,将一层阴影打在他的眼睑之上,显得神秘美丽。 容貌迭丽,红唇潋滟。就连左脉之也不得不承认,这少年的美超脱了性别。 可这又如何呢?他只关心他口中的祁涟。 那少年笑了,笑得很淡,“公子听说过吗?有一种人死后不会入黄泉路、饮孟婆汤,而是会带着记忆转世投胎。” 左脉之难得遇上不解之事,眼神示意那少年继续。 玉藻便继续道,“不过那娘子却是另一种情况,她如今的那副皮囊并不是她原本的样子,她是借了别人的身子。” 左脉之眉心轻蹙,“你的意思是她可能是个妖怪?夺了那身子原本主人的性命。”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既然世上有霓族那样拥有神秘力量的种族,那若是有妖物的存在左脉之也不会奇怪。 玉藻摇头道,“非也!公子,这世上从来便没有什么妖怪的,那娘子不过是因为前世命不该绝,幽魂飘荡在世间,恰好碰见了那副皮囊的主人殒命,或许也是她与那死去的小娘子冥冥之中有缘,才能变成那小娘子重新活过来。” 左脉之素着一张脸没有说话,少年说出的话惊世骇俗,纵然是他也需要消化一段时间才能接受这段话之间表达的意思。 “而且,自我长大以来那娘子是我第一个遇见的和我同样有着灰色眸子的人,不知为何我一见她心里就觉得亲近。”玉藻接着道。 左脉之不作声,只是眸子又是一眯,难道那衡语璇还和霓族有什么联系吗。 是了,灰眸本就是霓族的标志。 至于他为何从来没有怀疑过祁涟真实的身份,就是因为自己与她初见之时祁涟的眼睛还是如墨一般的黑,他便没有多想。 至于她后来变成灰眸,左脉之以前曾见过一位务农老伯,年轻之时还是眼眸晶亮,年老之后眼珠就变得浑浊,灰中泛白。 左脉之就以为祁涟是身子突发异变才有了那般模样。 可如今经这少年一说,那些曾经的脑海之中闪过的一些怀疑才重又变得清晰起来。 熟悉大夏宫中的礼节,与言既无某名的熟悉,还有轻易便能找到霓族的地形图,还有别人曾唤她祁涟。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暴露了那么多的细节,可自己却一叶障目。 在旭阳山救下他们之时,不就是因为她隐约一点像那人的模样,才叫他动了恻隐之心吗? 室内忽然变得安静,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以后左脉之才重又问他道,“既然你说她是个没有忘记前尘之事,那你知道她前世是谁吗?” 第一百一十七章 隐秘现! 左脉之重又走回桌旁坐下,“再者,你我不过初次见面,方才你还处处试探,怎会我一要走你就急不可耐地将这般隐秘之事说出来了。你将这些告诉我是有什么目的?” 有件事左丞相是说得没错的,似左脉之这样的人才最适合当一个政客,现下就算他对少年口中之事深感兴趣,可面上依旧不会让人看出他心中所想,依旧可以冷静地权衡利弊。 玉藻抿了抿唇道,“我虽被公子所救,可心里也知道这是变相的软禁,若我不能在公子面前展示出我的价值,又怎么能要求公子帮我呢!我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想要公子带我找到霓族而已。虽我如今尚不知公子善恶,可我也有种预感,公子是不会对霓族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来的。我害怕若是不将这话说出来,只怕以后再没有见公子的机会了。” “至于那娘子,我只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女人从城楼上坠下,最后躺在雪里,鲜血像梅花一样绽放的画面。可惜那女人的脸却很模糊,我不曾看清晰。” 说了这许多话,他手心出汗,嘴里也有些发干,饮了口茶继续道,“我看过很多人,那些人的前世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包括你!可那女人的眼睛里那幅景象却很清晰。” 他又眼神恳切地向左脉之道,“每每想起那副场景,我心里总是隐隐作痛,所以,公子你能让我我再见那娘子一面吗?或许她能亲自告诉我真相呢!” 雪地红梅,美人寒鸦...... 左脉之似乎很久之后才明白了这少年话中的意思,一双手被桌椅遮挡,玉藻不能看见他青筋暴突的血管。 可他下颌绷得极紧,也昭示着他如今心里是多么地不平静。 这少年不知道她是谁,可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些隐隐的猜测。只不过若需要求证,如今找到霓族才真是最为紧要之事。 左脉之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弧度,若是想说的话,那女人不就早就说了吗? 找了这么久的人,原来一直就在自己身边。 左脉之突然想通了自己为何会被样貌普通的衡语璇所吸引的原因了。 也不需要向少年再求证什么,左脉之毅然转身开门离去,只留下一句,“放心,若是你说的属实,我定让你回到霓族。” 回到左府,月亮早就高挂在灰蓝色的天幕之上,已是深夜,左脉之却径直去了近梧轩。 本想让秋日的冷风平息一下心中的燥热,可这会儿再是如何辗转也恢复不了往日的平静淡然。 他斜靠在近梧轩的竹榻之上,拿了本佛经,捧在手上半天也翻不了一页,心里翻涌的波涛就未曾平息过。 左安本是困极,可他家公子自南城回来之后就将自己关在近梧轩里,也没有安寝的意思,里面的动静就没有停下过。 可他困呀!昨夜就出去左个了任务,回来又被他娘叨叨了半天,又马不停蹄地跟着公子去了南城,这会儿实打实地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这会儿真是支个棍子在他面前,他都能抱着睡着了。 左安站着站着背就靠在了近梧轩的门框上,这会儿有了‘靠山’,房里的动静对他来说都成了浮云,眼睛一眯差点就去见了周公。 就在此时身后的‘靠山’一松,左安差点就一个屁股蹲儿坐在近梧轩的门口。 还好最后稳住,左安一瞬间瞌睡就全都飞走了,然后他就见他家公子风一样地从屋里飘了出来。 说‘飘’的真不是夸张,他家公子非必要从来不会在人前展示他的功夫,在府里也是如此。 今日如此异乎寻常,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左安脚步飞快跟在左脉之身后,却发现公子朝着睡觉的屋子去了。 “公子,可要安置了?我马上让丫头来伺候您更衣”左安问道。折腾了这么久,今日可终于要歇下了,他心里忽然长舒了一口气。 左脉之几乎是飞身进入了寝室之内,转身“砰”地一声关上门,“你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 面前劲风一扫,左安挺翘的鼻子差点就撞在了门框之上。 左脉之的房间便如同他的性子一样,屋内处处透着雅致,他惯爱用竹编和素纱一类的装饰,就没有普通王侯之家的珠光宝气。 进屋之后他径自走到了床边,伸手在床头案几之上的一盏镀金莲花宝座嵌白玉玛瑙灯上拧了一下,屋内立刻便发出一阵沉闷的机关开合的响声。 左脉之绕过一扇紫檀木边绣着青山浮云的屏风,就见屏风之后的墙壁之上一扇小门露了出来,左脉之侧身进入屋内,身后的小门自动关闭。 密室之内,灯火通明,虽没有窗户,可空气不觉丝毫密闭。 而这密室之内并没有藏着什么左脉之见不得人的秘密,只是悬挂着一副画,它挂在这里已经有许多年了。 左脉之定定地站在这幅画前,久久凝视着那画上的女子,她合衣躺在凉州城外的雪地之上,白雪寒鸦,红梅似血,这一副日日出现在他梦中的场景,真没想到会被一个霓族少年描绘地丝毫不差。 她真的是涟漪公主吗? 他想,这一切等到寻到霓族便能肯定了。 左脉之转身又退出了密室。 ......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秋天快要过去的时,施湘雯的病也终于渐渐痊愈了。 等到她大好之后,恰好遇上左府举办中秋宴。因着施金盏的关系,施国公府也算是与左府连着亲的,府里的各位夫人、娘子便都在应邀之列。 按理说祁涟是不在邀请之列的,可不知为何施金盏送来的帖子上还特地注明了希望祁涟也能一并参加。 施老太太体恤施湘雯大病初愈,本是希望她能在府中静养的。 可前段时间施国公府到处寻求名医的事城里不少人家都听闻了,甚于有人更传言他们府里的四娘子快是要不行了。 因为施国公府一行人回城之时脸色都不太好,四娘子施湘雯更是一直未曾露面,就连皇帝启程开拔的践行宴都没有参加。 若是再让流言传播下去,估计施湘雯在那些人眼中也就是过世了,想到此,施老太太还是嘱意施湘雯去。 女子想着忘掉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便是重新投入一段感情,正好左府的中秋宴有许多王公贵子参加,到时或许就能为施湘雯觅得一良人也未可知呢! 祁涟再次见到施湘雯的时候简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施湘雯的样子真是憔悴了许多,新做的衣裙虽已经收了腰,显露出不盈一握的腰肢,可穿在她身上还是显得有些空荡。 大病初愈,施湘雯眼神却很明亮,祁涟笑着迎上前去,“我瞧着姨母脸上虽瘦了,可精神看上去极好。此时姨母就如同那雪后的红梅,更显得明丽出尘、仪态不凡了。” 像是历经了新生似的,祁涟觉得她比以前看上去更通透了几分。 施湘雯被她的乖巧话逗得抿唇一笑,拉过她的手轻拍了一下,“就你惯会打趣人。不过我这一病脸上却是瘦了一些,不过二哥哥说我是抽条了,想来是当初脸上的肉都被挪去长个子了。” 祁涟说得极对,一番大病一场,施湘雯就像重新活了一次似的。如今虽想起叶幸司她还会觉得心里抽疼,可她也相信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将他忘了的。 对此刻的施湘雯来说,没有比家族和睦,身边的亲人都康健地活着更为重要的事了。 施玉瑶也迎了上来,手上拿着一件白狐毛出锋的披风给施湘雯披上,“入了秋寒气就生,四姐姐出门还是多穿件衣服吧!” 施湘雯的病虽然好了,可她那生病的样子可是把施玉瑶吓了好大一跳。 休养的这段时间施玉瑶将她四姐姐护成了手中宝,以往娇娇悄悄的一位娘子,如今在施湘雯面前倒像是唠叨的嬷嬷似的,不是担心这个就是操心那个。 不过她这副模样却是被施老太太夸了好几次,说是比以往成熟懂事了许多。 三人谈了些近日发生的事,施湘雯就将话题引向了即将到来的左府中秋夜宴之上。 “算起来,左府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办过什么像样的宴会了,近一两年来更是沉寂得厉害。就连以往三姐姐都说,左府好歹丞相府邸,左氏又是百年世家,可家中摆宴的次数甚至不如这城中的三流官员,人家好歹一年里招待一二亲朋,他们家就连外客都少招待。可见左府拿主意的主子是多么低调,今年又为何这样兴师动众?!” 施湘雯这段日子都在病中,对外界之事自然知道得不算熟悉。如今突闻左府中秋夜宴的消息,才有此一说。 除陆清棠外,祁涟来了雍城这许久就没有交到什么可心的好友,再加上她本来对这些事的好奇心就不重,往日听进耳里的那些个八卦大多都是施玉瑶喂进她耳朵里的。 若不是这次中秋宴她也被邀请一同前往,这会儿也不会在这儿守着消息了。 施玉瑶自施湘雯大好之后便照旧去惊鸿学馆上学去了,左家的中秋宴自是惊鸿学馆中的贵女们抢破头也要去的,所以不需要施玉瑶过多打听,自然就有人将其中的详情传到她耳朵里了。 就见施玉瑶嘻嘻一笑,同两人卖了个关子问道,“你们可说说今年是哪一年?” 施湘雯同祁涟对视了一眼,皆看见了对方眼里的茫然,不过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施湘雯道,“今年不是正和十二年吗!当今皇上已经登基一十二个年头了。” 施玉瑶笑嘻嘻地一拍手,“那就对了呀!今年是正和十二年,今年南烛公子可不是二十岁了吗?正是到了行冠礼成人的年纪。” 她又补充道,“听说前些日子南烛公子在左府之中行了冠礼,只不过前去的都是些德高望重的王侯夫人们,正经儿小一辈的,除了左家自个儿家里面的,外面的都没请。左老夫人嫌弃不太热闹,正逢中秋节,就想着再请些年轻的公子贵女,再给他好好热闹一番。如今学馆里讨论的最热闹的话题便是这个了,课下大家都在商量去左府之时该做什么样的打扮呢!” 似左府这样的世家大族,对府中子弟的弱冠之礼一向很重视。而此事的主角又换成左脉之,那意义就更加重大了,暂且不说他族长嫡子的身份,就凭借他在这城中的名声,这冠礼就不会马虎了去。 经她一这么一提醒,施湘雯才明白今年左府为何如此大操大办这中秋宴了。 只不过女儿家向来于闺阁之中行走,哪里又会关心一个男子的年岁呢! 左脉之行冠礼,左府为他举办如此盛大的宴席这也释放出了一个信号,那就是左脉之如今已算是成年男子,到了适宜婚配的年纪。 祁涟几乎不用过多思考,都可以想象中秋夜宴那天娘子们衣饰华丽、珠翠满头的场景恐怕不会逊于宫中选妃。 而对于祁涟来说,那样的场真堪比修罗地狱还更加可怖,想想就有些毛骨悚然。 施府姑娘如今的心都不曾挂在左脉之身上,因此这次的宴会对于她们来说不过是个看热闹的好机会,心态放松的紧。 特别是施玉瑶,如今倒是看起了祁涟的趣儿来了。 以前她从未想过左脉之未来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当夫人,可自从祁涟上次在金河草原之上出了风头以后,施玉瑶就想着,若是祁涟能嫁了左脉之那倒也不错。 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而且还能看温元灵和安乐公主的笑话,何乐而不为呢。 他们不将施家的娘子放在眼里,可若是最后他们心仪的男子却娶了他们施国公府的姑娘,那两人估计鼻子都得被气歪了。施玉瑶一想到那样的场景便想笑。 只不过,她也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祁涟那样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够得着左脉之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中秋宴 只不过,施玉瑶眼中的好事在祁连这里就成了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烦。 到了中秋夜宴这天,祁涟特地挑了身素净的衫裙。 头上的发髻、佩戴的首饰也都是往素净里挑选的,就是怕稍微打扮得花哨些就惹了那些贵女的不快。 若说施国公府的宅子是这雍城里一等一的阔气,那这左府的院子美轮美奂、精雕细琢可就堪比皇家园林了。似这等积累百年的世家,家里的底蕴可不是像施府这样骤然新贵的家族可比的,家中居住得院子自然也就更加有来历些。 又因早年皇帝赐下了公主府,虽两府并未直接打通,只是在相连之处开了几个角门,可对于这城中的百姓来讲,那可都是左府的地界儿。 两府加起来,这园子的规模只怕雍城除了皇宫就无别处可比的了。 夫人娘子们歇了个晌午觉,起床早早就开始梳妆打扮。 一直到申时末,祁涟就跟着施雪柳一道坐马车朝着左府的方向行去了。 施金盏的帖子里只说邀请了衡府的大娘子,因此今日并未带上语嫣。 两人这一对半路母女实在没什么话可聊的,自上车之后马车内气氛就有几分沉闷。 待马车行过一段时间之后,施雪柳假意撩了撩耳边的碎发,斜挑着眼睛开口对祁涟说道,“今日赴宴的可都不是些普通人家,待会儿到了左府记得将你那身上的小家子气收一收,与人交往之时,说话也注意着些,可别丢了我和你父亲的脸。” 她语气高傲,眼神也带着几丝不屑。末了还小声嘀咕了一句,“三妹妹也不知怎么想的,怎么会邀请你去左府。” 祁涟微笑只当没有听见,对着施雪柳恭敬道,“女儿谨遵母亲教诲,您说的我都记下了。” 她这个继母向来看不起他们姐弟身上的那股‘穷酸劲儿’,不过今日出席的都是些世家豪富的,害怕祁涟在席中出丑,少不得就出口叮嘱了两句。 祁涟自然不会同她计较什么,相处了这么长的日子,她也知道了施雪柳只不过被是个被唐夫人宠坏了的女儿,心里没什么弯弯绕绕,满满都是些情爱之事,此生最重要的人就是他爹爹衡立轩。 初开始之时或许对他们姐弟不喜,甚至还想着让他们姐弟吃些苦头,可因为心里在乎她拿爹爹,再加上身边柳嬷嬷的劝慰,最终也不过是对待祁涟姐弟小气了一些,别的便没有什么了。 祁涟虽理解不了她这样心里满眼都是她那渣爹的想法,可也敬佩施雪柳将自己感情全身心投入自己婚姻的勇敢。 车轮辚辚,马车缓缓驶入左府所在的白鹤街。 不料祁涟她们所乘坐的马车到了左府所在的青衣巷口之时就被堵住了,想来今日这巷子里定然是车马辐辏、冠盖飞扬,所以方停下之时车中两人都未曾感到奇怪。 可等了许久依旧不见动静,施雪柳有些不耐开口问赶车的仆从,“胡仁,外面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会儿还不走呢?” 就听外面的人立刻道,“回禀夫人,巷子里马车太多堵住了,一时半会儿的可能走不了了。” 施雪柳立刻眉心微蹙又道,“此处距离左府门口还有一射之地,怎么就堵在这儿了!你去左府门口瞧瞧是个什么情况,堵成了这个样子他们没派人出来看看吗?!” 驾车的马夫立刻下车去探查情况,祁涟好奇轻撩起帘子朝外看了一眼,果见前方宝马香车、冠盖飞扬,结结实实将这条巷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路过的百姓时不时还好奇张望几下,待知道里头是左丞相家的府邸之后便又露出一抹见怪不怪的表情。 胡仁离去后不久便回来了,祁涟撩起马车车幔,恰好就见他带着一位左府小厮朝这儿行了过来。 那小厮眼见的是打扮过的,身上穿了件九成新的衣服,举止也十分有礼。 虽脸上带笑,可态度一点儿也不谄媚,“两位想必就是衡侍郎府上的夫人和娘子吧!今日里来的夫人和娘子们太多,马车暂时将门口这条巷子堵住了。夫人和娘子暂请原谅,今日府中招待不周,可否请您二位下马,多走几步路到府门前呢?施家的老太太和夫人娘子们都到了,就在前方不远处。” 左府礼数做得如此周全,竟还派了个小厮过来远远的就在巷口迎接,就算施雪柳心中有几分不满,眼看着别家得夫人娘子也是下车步行,她心里也就没有那么多怨言了。 眼见着施雪柳点头答应,那小厮立刻眉开眼笑,“多谢夫人体谅!我这就请二位过去。” 施雪柳和祁涟便下了车,没走几步,果然就见施家的众人就在前头不远处。 下了车,巷子之内的情况就看得更清楚了。 整条巷子都被马车堵得水泄不通,更甚有些公子骑了马来都被堵在了巷子口。再看这些娘子的马车,瞧着比平日里更加华丽。车顶还扎了鲜花,车幔围帘之上也熏了香,弄得整条青衣巷都香得很。 如此盛况空前,真是世所罕见,祁涟简直怀疑今日左府的门槛都要被那些夫人娘子门踏破了。 施老太太早被左府的下人用软轿抬走,祁涟就自然而然地和施家姐妹走在了一起。 “果真不愧是左府,好几年都没有举办宴席,这随随便便一个中秋夜宴竟招来了这么多人家。”施玉瑶朝四周打量着别家的夫人娘子,还不忘记同两人祁涟两人闲话。 “方才我还看见,就连青州太守的夫人和娘子都过来了,看来今日左家的排场确实不小。”施湘雯也道。 按理说左府摆宴最多请些城中的勋贵世家,可没曾想到连外放官员的家眷也有前来的,施湘雯只能在心里感叹一句还是左丞相有面子。 祁涟对这城中世家的情况自是一头雾水,也不插嘴,只在两人说话之时在心里记下那些出现的名字。 左府里的小厮领着到左府的正院玉衡院的时候,满屋的厅堂里早就坐满了人。 因这处院子本该是府中主人左丞相所住,不过如今他搬去了隔壁公主府,左老夫人这次就将之挪用做了招待宾客的正堂。 左老夫人并令惠公主在上座,屋子里能安座的都是些德高望重的老太君和夫人。 若是今日来的娘子们都挤在正厅里的话,那怕是这正厅再扩大一倍也是不够站的,所以娘子们不过是进去请了个安便退出来了。 祁涟低垂着眉眼跟着施家姐妹一起进入了大厅,站在队伍之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同左老夫人见了礼。 趁着不注意的时候抬头,瞧了瞧左脉之的祖母长什么模样。 左老夫人一身酱红地八仙庆寿刺绣袍,头上戴着一条酱色暗纹抹额,中间镶着拇指大一块和田玉,头发里已经显出银丝,但是精神十分矍铄。一张银月脸,既慈祥又和蔼。 “早些日子听说你们家四丫头病了,今日可大好了?”等施府众娘子行了礼,站起了身子,左老夫人才转头向施老太太问道。 施湘雯便向前走了几步出人群向左老夫人行了个福礼,才笑着道,“多些老夫人关心,还得感谢您遣人送来的山参,湘雯如今才能大好。” 她在病中之时,左老夫人在施金盏那儿得知她病重的消息便遣人送了一只老山参过来。在她病情最重的时候,黄夫人切了那山参每日都给她含一片在嘴里吊着命。 左老夫人见她面色红润,眼神也灵动才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你们这个年纪最是应该养好身子了。正是最娇嫩鲜妍的时候,整日病怏怏的可不好。” 说着,还将手上缠着的一串佛珠褪下来递给施湘雯,“这串佛珠是法宏寺的高僧开过光的,在我这里也戴了好几年了,今日就给了你。你大病初愈,正好将你身上的邪祟镇上一镇。” 施国公府这几位娘子中,她最喜欢的便是施湘雯了,甚至有想过要将她聘给左脉之做媳妇的想法。 以前也曾婉转在她那孙儿面前提过,不过左脉之却是一脸不感兴趣的模样,左老夫人随即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婚姻这事最忌讳强买强卖,若是娶了个他不喜欢的,以后成为怨偶,那左老夫人可是罪过了,可这一点儿也不妨碍她心里喜欢着施湘雯。 施湘雯接过那串佛珠的时候,在场好多小娘子都使劲儿揪了揪帕子,心里涌上些嫉妒和不甘来。 听说南烛公子对这位祖母很是孝顺,想来若是能讨得左老夫人的欢心,那能嫁给左脉之的机会就有多了几分。不过今日左夫人赏了好几位贵女东西,施湘雯这件也不算最惹眼的。 左老夫人正要说话,可视线晃过站在角落的祁涟时却震住了,右手抬起指着祁涟惊讶道,“这,这是哪家的孩子呀?” 她声音不高,可面上突然大变的神色却是骗不了人的。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是个模样陌生的小娘子,一身湖水碧的蝉翼纱裙,耳边一对玉润凝白的珍珠耳坠,在她比珍珠还细白一些的耳垂上轻轻晃悠。头上只簪了几朵嫩黄色的小花。 一身打扮虽素净,可在今日穿红挂绿的众娘子之间,她一身青绿色纱裙又显出一种别样的清新之美来。 凤眸杏眼,琼鼻樱唇,虽算不上绝色,可在这一众贵女之中也不算俗物了。 没错,祁涟的模样又发生了变化。只平日里施府众人日日见她还不觉得奇怪,只觉得张开了。 可若是大家还能记着她刚来雍城时的样子便会惊觉,如今祁涟的模样可与刚来之时差了十万八千里,一点儿衡语璇原本的影子都没有了。 施雪柳见众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祁涟,脸上的神情突然变了几变,只以为祁涟是在她没看见的时候出了丑。这小妮子,刚才还在车上嘱咐了她别没规矩,却不想才刚来就给她丢了人,看来今日回去她是得好好教导她一顿了。 而左老夫人见她之所以这么震惊,是因为她现在的模样和当初的霓妃实在是太像了。 历经两朝如今仍在朝为官的官员虽不算少,可能进入后宫见过霓妃的,在场就只有左老夫人一人了。 再说当初霓妃被刺死之事宫中之人一直讳莫如深,宫外能知道的人就更少了,所以场中之人自然不能体会左老夫人心里的震撼与惊讶。 那般惊才绝艳、遗世独立的女子就那样被祁云崇刺死,当初她的心底是何等的哀婉痛惜,所以之后乐怡在背后悄悄照顾着霓妃那个女儿,她也是支持的。 施老太太顺着左老夫人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她看得正是祁涟,心底闪过一丝狐疑,脸上却仍旧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为她介绍道,“呵呵!那是我孙女婿立轩前头夫人生的孩子,闺名唤作一个语璇。如今正被二姐儿养在膝下。” 当初去金河草原之时,恰逢左老夫人身子不适便未曾前往,之后回来也未曾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左脉之同衡府大娘子的八卦,她自然不知自己那乖孙儿还招惹了这样一位娘子,所以如今左老夫人对祁涟还十分陌生。 不过,若是她早知道左脉之在金河草原宴席之上是如何对待祁涟的,只怕这会儿早就将祁涟拉到身边细细端详了。 经她如此一说,左老夫人才想起来,“老二那媳妇前几天才同我说过,要请了她姐夫家的孩子一起来府中玩耍,原来就是她呀!” 此刻左老夫人的震惊已经收在了心底,面色又恢复了寻常慈和的样子又接着问道,“哦!不知她母亲是哪里人氏?”难道,面前这丫头是位霓族女子同衡立轩生的么。 “嗯?”这可问住了施老太太,人死如灯灭,她哪里会去过问衡立轩那过世的娘子出身何地呀! 祁涟只能硬着头皮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先拜见了在场的老太君们才回答道,“回老夫人的话,我母亲与父亲都出身理县。” 第一百一十九章 纷争起 “一直都在理县吗?会不会是从别处迁过来的?”左老夫人追问道。 祁涟自然知道左老夫人这样问是何缘由,不过她如今的身份来历从来都清清楚楚的,根本就不怕人查探。一般人也根本就不会往借尸还魂那处去想。 祁涟便又是脸色茫然地摇摇头。 左老夫人掩下略带些失望的神色,瞧着众人狐疑的神色,突然惊觉今日自己实在是有些失态,在面前这小娘子身上耽搁了太多的功夫。 遂立刻又笑起来,仿佛对着众人解释道,“这小娘子瞧着很是像我年轻时的一位故人,如此才多问了两句。” 随即又招手唤祁涟过来,将身上挂着的一个紫水晶挂坠递给了祁涟。 这吊坠还是脉之的母亲乐怡初次进府之时赠与她的,说是她母亲从霓族之中带来,算是个护身符,可保佩戴之人平安,自那时起左老夫人就一直佩戴在身上。 面前的这小娘子虽与霓族没有关系,可她瞧着却感觉亲切,既然相遇便是缘分,便将那紫水晶吊坠送给了祁涟。 零零总总的,今日左老夫人送出去不少东西,特别是施国公家,竟然有两位娘子都得了左老夫人的东西,这一幕就引得不少夫人们心里犯嘀咕了。 是不是左老夫人心里如今正瞩意同施国公府结亲呢? 在场之人心思各异,还没等显露出来,这左府里就有人忍不住了。 “幸亏咱们府中不常举办宴席呢!要是多来上几次,只怕祖母都要将自己私库里的东西都送出去了。”说话的是左光霁的庶长女左蓉雪,她的生母是左光霁第一个通房丫头,后来令惠公主入府之后又被抬成了妾室,如今才有了将子女养在身边的权力。 因左蓉雪一直喜欢左老夫人身上的那个紫水晶吊坠,求了几次左老夫人都没有答应给她,说是要留给左脉之未来的夫人。而此次却突然给了祁涟这么个丁点儿不相干的人,如今心里正不痛快呢!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才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因左府人丁单薄,所以纵使是庶出的娘子在府中仍然是有排位的。 左老夫人性格慈合,不论嫡庶都将家中的孙辈当作嫡出教养,令惠公主又不喜管这些庶子庶女的规矩,才将这左蓉雪养成了如今这样,自私虚荣又爱掐尖的性子。 若施雪柳说祁涟小家子气是强词夺理,那这位左府的二娘子可就是真的小家子气了。 就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令惠公主,听了她的这番话都忍不住皱了眉头。 只不过今日是左府的宴会,大家自然不好不给左老夫人和令惠公主面子,都当她是小孩儿心性,心直口快、性子娇憨。 “瞧瞧你那嘴翘的,俨然是可以挂油壶的样子!放心吧,老祖宗的好东西可多着呢,都给你们留着呢!怎么,是怕祖母将给你备下的嫁妆都送出去了吗?”左老夫人虽然心里也觉得今日左蓉雪实在是没规矩了些,可当着众人总不好拆自家的台,笑呵呵地说了句话,就将左蓉雪的冒失之语给圆了过去。 左蓉雪方才不过脑子一热,说话不经思考。这会儿一看令惠公主严肃的面色,她就反应过来刚才自己是说错话了。现下左老夫人给她递了个台阶,她也就赶紧下了。 “祖母,您就知道打趣我。”她挽着左老夫人的手臂娇声道。 她本是因令惠公主不悦的眼色一瞬间红了脸,这会儿就顺着左老夫人的话当作自己是被人提及婚嫁之事羞红了脸的模样。 经左蓉雪这么一打岔,祁涟同施家姐妹自然就退出了玉衡院的正厅。 施玉瑶立马就围了上来,揶揄地看着施湘雯和祁涟,“你们说,左老夫人送你们东西,是不是有了选你们做孙媳妇的念头呀!” 谁都知道左老夫人明着是为左脉之庆贺成人之喜才举办今日的宴席,可暗地里也怀着给左脉之相看媳妇儿的意思。今日左老夫人赏了几位娘子,都是些家世、品貌、才情都不错的,想必是左老夫人看着合适的。 没见着那些没得到左老夫人送东西的贵女虽面上依旧是那端庄大方的模样,可手里的帕子都要被撕碎了。反观那些得了东西的,脸上都有种压也压不住的得意。 施湘雯立马就羞意上脸,也不是因为她喜欢左脉之,而是被左老夫人那样对待,任谁都会心怀感激的。 “老夫人心地良善,怜惜我身子孱弱才送了佛珠给我,六妹妹你可别瞎说。”施湘雯不赞同地觑了施玉瑶一眼。她可没有嫁给左脉之的想法,此处又人多嘴杂,要是让人听见了,施湘雯可不成为众矢之的。 祁涟也连忙道,“六姨母你可饶了我吧!若是让别的贵女听见了,还真的以为我想攀高枝儿。我这样的身份,又怎么配得上左公子呢。”嫁给左脉之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她又不是嫌这辈子日子太好过了,想要为自己竖立那么多的‘敌人’。 施玉瑶则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可是我们施国公府的表姑娘,有什么配不上左脉之的。” 三人正说着话呢,突然便有女声横穿了出来,打断了几人的说笑。 “哟!你们施国公家的娘子真是好高的心气儿呀,居然还妄想着嫁给南烛公子。” 三人闻声转头,就见温元灵着一身鲜橘色暗花缂丝锦缎立领收腰小袄站在不远处。 红褐色文锦镶边,下身品红洒金线宫裙,头上梳着朝阳连环偈,正中佩戴朝阳五凤挂珠钗,又有金色珠簪,赤金蝴蝶扁坠角,满头珠翠,显得明艳之极。 虽她性子讨厌了一些,可祁涟也不得不承认,温元灵在这群贵女之中是极美的。 往日的施玉瑶都会选择息事宁人,可今日却不知怎得起了定要与温元灵一争高下的意思。 闻言就是下巴一扬,眼睛一斜,略带鄙夷道,“哎哟!那也总比有些人好,仗着家世好就觉得人人都该巴结你讨好你,可殊不知,人家左老夫人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某些人当她的孙媳妇呢费尽心力地说了一大堆好话儿,可什么东西都捞不着!” 前些日子听闻太子殿下身子又不好了,他们温家选了个病秧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如今皇上大行那一天,真不知道温元灵一天神气什么。 温元灵如今这番气急败坏的模样,在场几人自然都能想到是因为什么了。 今日她打扮地这般华丽,自然一心想着能在一众贵女之中脱颖而出,夺得左老夫人的欢心。 只可惜天不随人愿,方才她兴致昂扬地去同左老夫人见礼,在大堂之上说了许多乖巧话左老夫人也没有赏她什么,一向心高气傲的她怎么受得了。 这会儿负气出来,又恰逢三人玩笑说左脉之的亲事,温元灵自然就听不得这些,便开口讽刺了两句。 只不过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初在她面前都只敢夹着尾巴做人的施玉瑶,这会儿居然也敢明着同她还嘴了。 无论是施玉瑶还是温元灵祁涟都得罪不起,这和事佬的差事祁涟就只能寄希望于施湘雯了。 这温元灵空长了一副聪明脸蛋,只可惜脑子却好像不那么灵光,就她这一个外人都能看明白,温元灵想嫁给左脉之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温元灵是太后外家,皇上的舅家,左府又是丞相家族,两家若是联姻,岂不是等同于掌握乾国半壁河山,直接关系到贺氏皇权的威严。 她同左脉之的婚事,就算太后乐意,那皇帝也不会乐意的。 只可惜她这会儿被情爱蒙蔽了双眼,连这么浅显的局势都看不透。 如此挑衅的话温元灵要是听不出来那可就是傻子了,她一向自诩雍城第一美人,可偏偏就被心里喜欢的那人看不在眼里,连带着他家里的人也不喜欢她。如今更甚至随随便便连个国公府的娘子都敢当着面踩她的痛脚了! 她那里是能忍得住这口气的人,当即柳眉一竖,下巴微扬,一双凤眼锐利如刀,尽显嚣张性子。 “施玉瑶,你说谁呢?” 且料施玉瑶今日也不是能忍得住这口气的,当即就回怼了过去,“谁答应那就是说谁的。” “你!”温元灵眸子里几欲喷火。 “哎哟哟!这是怎么了这是?”施金盏刚从大门处赶过来就见到了这副剑拔弩张的场景,立刻就走了过来。 见施玉瑶和温元灵还和两支战斗的母鸡一样,立刻眼神讯问施湘雯。 施湘雯接收到她三姐姐的讯号,只看了看施玉瑶,又觑了觑温元灵,接着一摊手,意思是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办才好。 这两人都是呛口小辣椒,若是开口没说好话,到时候架没拉成不说,还蹦自己一身辣椒籽儿。 温元灵本想告状,可一想到施金盏也是施府的女儿,自然是向着她们自家姐妹,于是又哀怨地看了施金盏一眼,嘀咕了一句“蛇鼠一窝”然后便跺了跺脚跑走了。 她还算有分寸,知道今日是左府的宴席,若她在这里闹起来拂的是左府的面子。 不过施玉瑶得罪了她数次,她总要想法子让她吃点儿苦头的。 施金盏见到温元灵那样子也是头疼,发愁地看了施玉瑶一眼,“你怎么偏惹上了这个小祖宗,到时候她去太后面前告你一状,有你好受的。”这不,连她今日不也遭了无妄之灾吗? 那小娘子地位尊崇,又被家中人惯坏了,向来就是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子。 “太后娘娘是个明理之人,不会责怪玉瑶的。”施湘雯却道。 见施湘雯站在她这边,施玉瑶心里立刻就精神了几分,“本就是她不对,我与四姐姐和祁涟在这里说话,她平白无故就插嘴进来,还不是就因为方才在里面不痛快了才来寻我们的晦气吗?我看呀,她就是故意来找茬儿的。”施玉瑶嘟嘴道。 “六妹妹说得对!”施湘雯也道,“有的人给她的礼遇多了,她就以为是理所当然了。那温家娘子处处都在言语上羞辱玉瑶,以往我们都忌惮她的身份没有出头,纵然她受太后宠爱,可我们也不能次次都因为她得身份而选择低头忍让。” 施金盏因是庶女,自小因为庶女的身份虽不说被苛待,但也算是受尽了冷眼和嘲讽。她是没办法像这些嫡小姐一般底气那么足的。 嫁入左府之后也是处处讨好,虽是二房夫人也总起着哪家都不得罪的念头。 左老夫人有时也觉得她做事太过阿谀,失了大家族的气节,可也知道她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一时半会儿想是也改不过来的。 若说得太过直白,又怕伤了她的自尊,便只能偶尔提点一二。 见施湘雯如此说,施金盏也只能叹口气。 因是中秋,今日赏月才算是正经儿的节目,所以左老夫人才会将这宴席定到晚上,在左府的听涛映雪之内。 但因此刻还不过日暮时分,月亮还未出现,为起个乐子,左府就请了城中有名的杂耍班子在听涛映雪表演,从正院儿里出来的娘子就多是往那处去了。 不过杂耍她们是看的多了,心里就不觉得新奇。施家姐妹和祁涟都是第一次来左府,就更愿意在这落日的余晖之中欣赏左府的园林之景。 想是这府里的主子有极喜欢花草的,一路行来祁涟看见了不少,九月里盛开的桂花、茶花、山丹百合、月季,也有不应时节的菊花、牡丹、杜鹃之类的。 特别是那桂花,光是祁涟看见的就不下十个品种,其中更有状元红、佛顶珠、天香台阁、玉玲珑这样名贵的品种,且都开得十分茂盛。 左府之中花匠的养花的功力就可见一般,想来绝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若是寻常人家,家中有这么多的名贵花种恐怕早就遍邀好友前来观赏了,断不会像左府如今这般低调。 第一百二十章 惊于闻 “到底还是人家左府的底蕴深厚,看这么多名贵的花木,就是咱们的院子里养不出来的了!”施玉瑶感叹一声。 她原也不喜欢花花草草,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只不过左府这一园子开得正旺的花儿,看起来确实叫人赏心悦目。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呀?”她们三人不着急,王斐然都替她们着急了。 施玉瑶转头就见她那闺中密友王斐然带了个丫鬟匆匆而来,脸上立刻就笑起来,“斐然,怎么了?我们初来这左府,自然是想要到处转转了,左府花园的景儿在整个雍城都是数一数二的,不看看怎么行。” 王斐然疾走几步过来拉住施玉瑶的手道,“这会儿听涛映雪可热闹了,你们居然还慢吞吞地在这儿赏花。” “不就是左府请来的杂耍班子在表演吗?有什么可稀奇的。”施玉瑶摇了摇头浑不在意。 不料王斐然却故作神秘一笑拍了拍她的手道,“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杂耍班子!” “哦?难道这杂耍班子还有什么说法不成。”施湘雯转身也好奇问道。 王斐然卖够了关子才道,“今日左府特地请的蜀地的杂耍班子,与平常我们看见的顶盘子、扔手绢儿这些可大不一样。不仅有会喷火的、会钻火圈的,听说还有会变脸的,那脸一瞬间便是一换,快的常人根本看不出来。听说他们久居蜀地,平日里很是难见到,我这般急着来寻你们,就是怕你们错过了。” 说罢,便拉着施玉瑶的手示意她们走快些。 小娘子们自然都喜欢些新鲜的东西,如此新奇的表演三人听起来自然感到好奇,于是便随着王斐然的脚步跟着她朝听涛映雪走去。 因是才刚日暮,左府的花园之中还未点上火烛,可这会儿园子里的路却有些昏暗了。施玉瑶王斐然走在前面,祁涟和施湘雯并排走在后边,几人都丫鬟都跟在后面。 路过一处岔路时,因为周围的花墙竖得有些高,视线就有触及不到的盲区,祁涟一个没注意,突然从右手边的岔路上就窜出来一个孩子和她撞了个满怀。 那小孩想是从小锻炼身子极为健壮,冲出来的速度又十分有力,祁涟被他撞得一个趔趄。 祁涟“哎哟”一声,还好身后的圆春眼明手快上来扶住了她才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 至于那小孩儿,被祁涟的身子一挡又反弹回去,却是直接摔倒在了一旁的草丛之中。 还没等祁涟反应过来,那小孩而冲过来的那条路上陆陆续续就出现了不少下人打扮的人,有男有女。 见那小孩儿摔倒,一窝蜂地涌上来将那小孩拉起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身上有没有受伤的地方,叽叽喳喳地说话。 “公子,您没事儿吧!” “公子,可伤者哪里没有。” “哎哟我的小祖宗呀!你跑的那么快干什么呀!”其中一个嘴上无须二十来岁的男子像是这群人里地位颇高的,也是最紧要那孩子的。 刚才仓皇之间看不清,这会儿来的一群人里有带了灯笼的,祁涟才能借着暗淡的灯火看清了那孩子的模样。 深眉凤眸,雌雄莫辨,一身正红色金丝绣福寿喜团纹的袍子,胸前挂着新打的金葵花富贵长命锁,正是令惠公主放在心尖儿上的宝贝儿子,左脉之那九岁的弟弟左澜之。 在去年端午龙舟会上祁涟远远的瞧上过一眼,今日凑近了看,更觉他样貌可人,以后长大了也会像左脉之似的是个靡颜腻理、神姿高彻的翩翩佳公子。 今日左府宴席,在此处见到他也不算奇怪,只是不知道这小公子何事走路这般莽撞。 此时,其余三女也看清楚了左澜之的脸想到了他的身份,纷纷凑近了察看,只不过却并未伸手帮忙。这小公子身份尊贵,若是此刻她们随意插手出了什么问题,那担的责任也就大了。 幸而此处草丛之中并无高大的灌木,左澜之只是手上破了些皮,身上华贵的衣料上沾上了一些杂草,其余并未受伤。 他身为令惠公主的儿子,平日里又嚣张惯了,在宫中皇帝也甚为宠他,养出了一身桀骜不驯的性子,这府里除了左光霁和左脉之,其余人也只能好话哄着他。 祁涟见他没受伤,心里好容易舒了口气,不料这口气还没舒下去,就听刚爬起来的左澜之对着祁涟道,“大胆,你是哪家的女子这么不懂规矩,在别人家中做客走路也不知道小心一些。” 想来他也是知道她们定是今日来参见宴席的官眷娘子的。 左澜之身边那男子随即也附和道,“你们是哪家的小娘子,撞了我们家公子,还不赶紧赔罪,若是让公主娘娘知道了你们冲撞了公子,可有你们好看的。”声音尖锐细长,下巴高昂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祁涟:这小屁孩儿真是不懂规矩,明明是他跑得太快,不看路将她撞到了才导致他摔进了草丛,如今却倒打一耙,简直和上辈子的七皇子祁澶一样可恶。他身边的下人也是。 见状施湘雯也知道她们不能袖手旁观,况且当时她和祁涟站在一排,亲眼见了是左澜之冲出来撞到祁涟,可不能让人将脏水泼到她们身上。 “我们是施国公家的娘子,今日受邀前来参加左府的中秋夜宴。这位大人勿怪,非是我们有意冲撞澜之公子,只不过方才太黑又没有烛火照明,我们才没有瞧见从侧路冲过来的小公子的,若是惊扰了公子,还请原谅。只不过此刻天黑,视线不明,还尚且不知我那表侄女身上可有伤呢!” 言外之意便是左澜之自己撞过来的,和她们没有一点关系。就算是大家没看路,那也是你们左府的问题,天黑了都不点灯,平白让人担了着冲撞公主儿子的罪名那可不行。 祁涟却暗一瞥嘴,那男子原来是宫中的公公,怪不得祁涟觉得这人身上一种阉\/人的气息极重呢!都是些惯会狐假虎威的东西。 那公公正欲还嘴,却听他身后的左澜之嘀咕了一句,“施国公家的小娘子?”,然后便站了出来看向她们几个。 此时天色已经大暗,左府各处陆续都点起了灯,只不过花园稍偏,此刻点灯的小人还未将烛火燃到此处,只有左澜之那几位仆从提着的灯笼亮着。 既然是左澜之的仆从,那照明自然也是顾着自己的主子的,因此祁涟的身影就被树荫遮挡,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 就听见左澜之道,“既是施国公家的娘子,那衡映之的姐姐可在?” 衡映之那个小不点儿抢了他千秋书院的师父,今日他既没有来,那找他的姐姐出出气也可以。不知道这一家子给他大哥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大哥这么甘心情愿地帮这一家子。 此话一出,施湘雯三女都好奇朝祁涟看来,不知道她的名声何时传到了左澜之耳朵里去。 她们又那里知道,左澜之曾因为千秋书院一事同左脉之置过气呢!虽被左脉之训斥了回去,可心里一直记着这遭事儿的。今日祁涟她们又恰好被他撞上,不收拾她们都对不起他公主府小霸王的名号。 祁涟心中虽满是疑惑可还是往前一步,恰好离开了树荫的遮挡,一张脸孔就那么出现在了烛火的映照之下。 左澜之看见她的样子,却立刻心下大骇,似受到什么惊吓似的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她她她,......那个画里的女子居然出来了!? 祁涟不明就里,看他瞬间变脸的模样又往前走了一步,左澜之小心肝儿一跳又后退一步,直到最后退无可退,结结实实地踩了刘喜一脚。 刘喜公公又不敢喊出来,只能硬生生地将嘴里的痛呼声咽了回去。 然后,那画里的女子便说话了,“我是映之的姐姐衡语璇,不知小公子寻我何事?” 左澜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祁涟,听见她开口说话,身子又抖了一下。 女鬼说话了! 别看他平日里飞扬跋扈,一副天王老子都不怕的模样,可怎么说也只是个九岁的孩童,看见一个早就该死去的人又站在自己面前,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且又说左澜之是如何被祁涟吓到的呢!这便要说起他和左脉之这对兄弟之间的关系了。 因乐怡郡主过世那件事十分隐秘,在左府之内除左家父子和左老夫人之外便没有旁人知晓,只知道那事真相极为骇人,每每左脉之提及此事都面色难看。 又因当初乐怡郡主暴毙没多久左光霁就迎娶了令惠公主,虽她出身皇家身份尊贵,可左脉之是谁,就算她是公主的脸面也没给过,偏左光霁从来不因此事申斥他,这么多年来便只同公主府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关系。 待令惠公主生下左澜之和左丛绫俩兄妹之后,这样表面的关系也继承到了兄妹两人身上。 不是左脉之殃及池鱼,实在是左光霁的做法太叫他失望,他母亲逝世一年不到,令惠公主就急赤白脸地嫁进左家来,自那时起左脉之就没曾给过两人好脸色了。 所以他每每看见左澜之就能想起此事,左脉之又不是个佛陀性子,心胸宽广你是不要想着能在他身上看见了。反而睚眦必报,心胸狭窄。 偏偏左澜之自小便喜欢亲近左脉之,就算每回都没能在他那儿得到什么好脸,偏也乐此不疲地讨好。 可这些年左澜之发现单纯的讨好不起作用了,就换了个方式,撒泼打滚、捣蛋哭闹,不肖主意好坏,只要是能引起左脉之的关注,他都曾试过。 便有一次,他趁着他大哥未在府中,出外远游之时悄悄地溜进过他的寝房。 当时的左脉之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样子,不比如今事事做得隐秘,因此左澜之溜进他寝房之时,那副美人死后躺在雪地上的画像就板板正正的挂在左脉之的床头。 枯树寒鸦,美人鲜血似红梅绽放,左澜之看见那幅画的刹那就彻底被那画中女子所吸引了。 那画十分逼真,叫左澜之看见之时,耳边甚至恍惚听见鲜血从那女子脖颈之间喷涌而出的声音。 他大哥将那画挂在床头定是十分紧要爱惜的东西,左澜之由己知彼,他床头挂着的定是他最喜欢的东西,如此才能日日夜夜都叫人能看见。 若是挂个讨厌的东西,那岂不是整日都心情烦躁吗? 因他大哥离府之前特地吩咐过不许别人进他的屋子,家中长辈都是十分尊重左脉之的,丫鬟便也不会进去随便乱翻。可谁知就让他这个不听话的弟弟钻了进去呢。 不过自那以后,他又曾经潜入过左脉之的寝房一次,就发现那幅画已经不挂在原处了。 左澜之以为是他悄悄溜进大哥的寝房被发现,大哥才会将那幅画收起来,过后心虚了好一阵子,一直安安分分的,生怕左脉之找他的麻烦。 不过很久之后也不见左脉之申斥他,他也就渐渐放下心来,胆子又重新变大了。 当时他年纪也尚小,屋中其余的东西如今他已经记不清楚了,可那幅画上的女子的样貌他至今仍然深深印在脑海里。 以至于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对于红色都有些惧怕,直到后来大些,才能从那画之中品出些别的意味来。 他原以为那美人不过是他大哥臆想出来的,可今日却实实在在见到了,真就有些吓坏了左澜之这个九岁的小屁孩儿。 “公子?” 他发呆的时间实在有些长了,长到刘喜公公都斗胆轻摇了一下他的肩膀。 左澜之这才回过神来,就见周围的人无一不在打量着他。 祁涟也偏头重又开口,“不知小公子寻我何事?” 她的脸被月光和烛火映亮,明晃晃地似笼罩着一层薄雾。一身湖水碧的蝉翼纱裙在月光的照耀下,也似白朦朦的将祁涟包裹成一团,越发像个游荡人间的幽魂。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宴饮乐 可那脚下的影子却很真实,左澜之拧眉看了祁涟一阵,才敢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走到祁涟跟前,伸出一根手指头颤巍巍地点了祁涟的手臂一下。 这番举动不止让祁涟满心狐疑,就连刘喜公公都被惊得瞪大眼睛。 这人,这人是实心儿的。左澜之一瞬间安下心来,眉头又略微拧起做思考状。 难道是那女人死后变成了冤魂,又投胎到了衡映之那讨厌鬼的姐姐身上。 他抬眼仔细扫视了祁涟一阵,端详着她的眉眼,虽细微之处有些不同,但两人真是神似了。 想起兄长珍视那幅画的模样,他随即像个小大人似的抬了抬手,一脸宽宏大量的表情,“罢了,今日公子我心情好,便不追究你的冒失了。既然你们是今日来做客的,那想必这会儿是要去听涛映雪吧!” 转头就对身后刘喜说道,“刘喜,你送他们去听涛映雪吧。” 刘喜公公眼上的眉毛忍不住一跳,方才小公子都还是一脸跋扈嚣张,要给这几个小娘子好看的模样,这会儿怎么就要让人带她们去听涛映雪,特地还亲自指了他去。 “公子,那......刚才这小娘子撞了您的事便不追究了!?”刘喜公公实在难掩心中的惊讶。 左澜之又拧紧了脸上的两条小眉毛,看向王喜脸上变得不耐烦,又恢复了他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张狂模样。 他拍了拍身上的袍子,浑不在意道,“不过是摔在了草丛里,公子我身强体健的,哪那么容易就伤着了。”那信誓旦旦的模样,显然已忘记了方才众人对他嘘寒问暖,生怕他碰破了一点皮的模样。 看见王喜依旧傻不愣登的模样他催促道,“啧!你哪里就那么多废话了。让你带他们去听涛映雪,你就赶紧给我动起来。” 他可不是傻子,今日若是这事闹大了传到他大哥耳朵里,被发现他曾经悄悄潜入他寝房的事,定会被他大哥惩罚的。 虽然近年来他大哥对他已经温和了许多,不会像以前那样捉弄于他,生气了只会冷着脸让他离开,但他也有预感,若是这件事情被他大哥所知晓了,那后果可就不是一般地严重了。 刘喜闻言身子一抖,再不敢多话,笑容立刻就挂在了脸上,弯腰伸手就请了祁涟她们向听涛映雪的方向走去。 众女都不知左澜之变脸为何如此之快?不过没被他胡搅蛮缠将事情闹大就是件好事。 毕竟是令惠公主的儿子,年纪又小,虽错不在祁涟,可这世上溜须拍马的人何其多,保不准事情传着传着就成了她们的不是了。 左澜之首先带着仆从们离开了。 因冲撞了他,她们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好些时间,不知还能不能赶上看那蜀地变脸的绝活。 他们一路受王喜公公的带领到了听涛映雪,待瞧见她们找到席位安置下来,王喜公公才离去。 左府的听涛映雪也算是一处较大的园子了,因唤作听涛映雪,自然此处有水。 左府在这园中人工搭建了一处瀑布,水流从高处落下冲击在低处的礁石之上,从飞瀑中喷溅出来的小水珠细如烟尘,弥漫于空气之中,成了蒙蒙水雾,给山涧林木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急速冲击而下的水流裹挟着磅礴的气势穿过花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这便是听涛了。 至于映雪,此刻不过秋日,是看不见如此景色的。 此时听涛映雪之中密树幽花掩映,有烛火杂其间,隐隐约约,错错落落,与天上明月相映,一派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富贵。 祁涟她们到时那变脸的表演已经开始。 几人方一找到个偏靠后的位置坐下,正巧就看到一个杂耍技人从口中喷出一团火来,炽热夺目,将台下那些隔得近的公子闺女们都吓了一跳。不过那火焰看着有些吓人,可消失地也很快。 这位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族男女们平日里被娇养惯了,轻磕了一个小口子都会被下人嘘寒问暖,哪里看过这般惊人的场面,惧怕之后又生出一种刺激之感。 随后便是满场的鼓掌欢呼,气氛被这精彩的节目一带,算是彻底热闹起来。 之后歌舞宥酒,众宾欢腾,场上一时间极为热闹。 施玉瑶的闺蜜王斐然是个好交朋友的,有着她的带领,施家姐妹并祁涟与在场大多数闺女都说了话。 遇上几个关系较好的,还共饮了几盏薄酒,到最后舒缓的歌舞音乐声起,众人回到自己的位置时,三女都有些浅浅的醉意了。 不过在场的贵女们也不是所有人都似她们这般模样,不带目的而来,只顾畅快饮酒的。 那蜀地的变脸杂耍确实精彩能够引得佳人一顾,不过热闹之后的空虚和等待往往来得更加强烈一些。 有些贵女就痴痴地遥望着听涛映雪的入口方向,想着今日的主角,南烛公子左脉之怎么还未出场? 纵是歌舞精彩,场中起舞的美女身段多么诱人,可也吸引不了一副相思心肠都挂在左脉之身上的贵女们。 而此刻众人心中心心念念的人才刚刚趁着夜色,跨入左府的院门之内。 “阿嚏!” 叶幸司一下马车就打了个喷嚏,对着左脉之笑得一脸揶揄,“左脉之你可有福了!今日你家可来了多少贵女呀,你闻闻,这空气里面有多少种香粉的味道。只恐怕雍城最着名的含香斋里卖的香粉种类都没有今日里左府的多了吧!” 左脉之则是眉眼一沉,“怎么,离了陆清棠无处发泄你就成了个长舌妇了。”早就听左安禀告了今日府门前的盛况,今日排场弄得这样大,只怕皇上又要多心了。 叶幸司一噎,嚷道,“左脉之你可真会过河拆桥呀!若不是你将我留在雍城,我至于日日跟在你身后像个跟屁虫似的吗?不过多说了几句,怎么就成长舌妇的。”他可真是委屈得很。 左脉之没理睬他的控诉直接道,“你先回屋换身衣服吧!我先去同祖母问安,一会儿直接去听涛映雪。” 之后没等叶幸司答应就直接走了。 外界传言南烛公子最喜参加这种风雅的聚会,可内心里左脉之却并不喜欢同雍城这些贵族女儿们过多来往。 只平康坊那等风月之地还好,那些青楼女史们虽然出身卑贱了些,可心里也是最看得清楚这世间不成文的规矩的,恩\/客们出钱,她们出卖shen子,是断不会牵扯什么感情的。 与那些客人们也多是逢场作戏,更加不会相信去平康坊鬼混的男子还有什么真心的。 银货两讫,干干净净。 可这些贵女们偏不同了,自以为身份高贵,平日里又多读了几本书,不为生计所累,就痴望这世间的情爱,若是与她们沾上什么干系,就算真没有什么,可也是件极为麻烦的事。 不过就算他心中不喜,可也不会将这份不喜摆在脸上。好歹是老祖宗为他花心思举办的,左脉之为了讨老夫人欢心也还是会规规矩矩地出席的。毕竟如今这世上没几个他在乎的人,左老夫人却算的上是一位。 左安听闻他回府的消息,立刻从暮苍梧赶了过来。 今日左全带着去霓族的队伍出城,公子临行自然要去一趟,只不过吩咐了他守在府里,顺带也注意着府里的情况。 “公子。” 左安只看得见他们公子一张如玉的脸上神情淡淡的,也不知今日这宴席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反正他是看得挺高兴的,府里好多年没这般热闹了,他瞧着今日里府里的丫鬟干活的时候手脚都比寻常麻利。 贵女娘子们也是,个个如花似玉、国色天香,他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 “衡大娘子今日到了吗?”没走几步路,只听见左脉之又出声问道。 左安立即打散脑中的胡思乱想,回答道,“酉时初便到了。去玉衡院请安,老夫人将那串紫水晶赐给了她。”跟在左脉之身边那么久,左安自然清楚那串紫水晶的来历,因觉得事情有些不同寻常,左安才特地将这事情挑出来回禀了。 知道公子对衡大娘子的看重不同寻常,怎么老夫人见了她也是这般反常。 左脉之脚步一顿,左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听见左脉之“哦?”了一声,“可知是什么原因吗?” 左安摇头回道,“只听说老夫人觉得衡大娘子长得她年轻时认识的一位故人,便将那紫水晶送给了她。” “长得像么?”左脉之喃喃道,果然祖母也觉得衡语璇长得像那人。 算来自金河草原回宫,两人已经有近两月未曾相见了,却不知道这两个月她样貌上变化那样大。当初她眼瞳变成灰色之时他就应察觉到的。 主仆二人行至玉衡院,左老夫人此刻已换了一身身紫地三多纹织锦袍,袍上绣着蝙蝠、寿桃和钱币,因此称三多纹。手上带着一个翡翠戒指,并一串翡翠珠子串成的手串拿在手上把玩,那翡翠的成色十分潋滟稀有。 整个正堂内除了几位上了年纪、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在座,年轻的倒是不见几个。 左脉之恭恭敬敬地给在场的老夫人们行了礼。 左老夫人率先开口道,“瞧瞧你,早就同你说今日要为了庆贺你成人之喜,结果今日到了此时才回来,生生将这些长辈们晾在这里成何体统。还不快向诸位长辈赔个不是。”因他回来的迟了,脸上还佯装几分不满。 左老夫人也不过客气一番,在场的夫人们都是来给左脉之庆贺的,他这个做主人的却姗姗来迟,他们左府总要解释一番的。 左脉之闻言眉眼上挑,带着微微笑意,对着左老夫人眉眼间就全是温柔,“本是想早些回来的,可因事耽搁了才回来的这样迟的。”又躬身向堂上的老夫人们鞠躬,“脉之自知有错,回来之前特地吩咐人带了些南边儿的蜜橘回来给夫人们尝个鲜,也算是给众位老夫人们赔罪了,希望诸位长辈们原谅脉之今日的怠慢。” 蜜橘本是冬日里的产物,如今左府竟九月里就能吃上了,可见左脉之是个真有本事的。听他这样懂礼,在场的老夫人都笑起来。 左老夫人下手穿一身酱金色团花褙子并紫红马面裙的元太妃笑着说道,“脉之这是说的哪里的话,知道你的事情要紧,年轻人呀!有正事儿做才是好事,千万不要像我家中那几个不成器的泼猴,整日里招猫逗狗,吊儿郎当,净不干些正事儿。” 她早年嫁给贺正的父亲为妾,膝下没有儿子,一生也不过生了个女儿,正是如今的令雅长公主。可也因为只生了个女儿,才能在乾国成立之后稳稳地当上这个太妃,前些年向温太后求了恩典,如今偶尔住在长公主府之中。 在场的老夫人们多出自宗室,因出身贺氏,才一朝登天,有了皇室宗亲的待遇。 可宗室子弟太过出色,又免不了遭皇帝忌惮,也只能藏起锋芒,过着些领朝廷俸禄的安逸日子也就罢了。 左脉之如今还年轻,又兼才华横溢,背后有个当丞相的父亲,说不准未来就有如何的丰功伟绩呢? 何况如此赏心悦目的一个人儿,她们连责备的心都生不起来呀! 堂中的年轻男子长身玉立,穿着石青色宝相花缂丝袍子,腰悬云纹玉佩,厅内明亮的烛火洒落在他眉眼上,更显得他眉眼深刻,五官俊美。 不知是不是行了冠礼的年纪,左脉之脸上如今早就没了那分少年人的稚气,此刻只剩成年男子的沉稳睿智,如一棵挺拔的青松般风姿特秀。 清隽绝伦,雅人深致。‘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这样的诗句用在他身上一点儿都不为过。 任谁见了这样的左脉之不会心声仰慕之心呢,在场的老夫人们都想到这会儿聚集在听涛映雪的贵女娘子们,她们那样迷恋左脉之也不是什么怪事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秋日寒 定国公的母亲韩老夫人就笑道,“瞧瞧,真是这雍城里所有的光华文采都长到你们家脉之身上去了。也就是我如今老了,若是还年轻个三四十岁,定要与外面那些小娇娇们争一争这南烛公子呢!” “是啊是啊!瞧瞧这雍城里,若论长得好文采还好的,你们家的脉之可是头一份呀!”一旁另一位老夫人也道。 左老夫人脸立刻笑成了菊花模样,连脸上的褶子都笑出来了。如今别人夸左脉之简直比讨好她还来得让她高兴。心里虽得意,可面上还得谦虚几分。 “行了,你们可别夸他了,老话说‘盛满易为灾,谦冲恒受福’,经你们这样夸奖,他以后骄傲自满那可如何是好。” 左脉之也躬身道,“脉之如今虽已束发,可至今一事无成,万万经不得众位老祖宗这样夸。” “哈哈!当得当得。只不知你们左家这样优秀的儿郎,何时打算成婚呀?可有什么心仪的对象了不成?”施老太太也道。她仔细想了想,觉得若是她们家湘雯能嫁给左脉之那或许也不错。 她这话一出口,在场多位老夫人耳朵立马竖了起来。今日贺左脉之成人之喜,她们这群老骨头眼巴巴地跑来,不正是起着替家中的小娇娇们打探情况来的吗! 若是今日探不出些个虚实来,那回去之后那些小妮子可少不了在她们面前哭诉。 “是呀!老话说先成家后立业,这后宅之事稳固了,你以后入朝为官才能走得顺利呢。”元太妃立马附和道。 “不知脉之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呀!”又有一位老夫人追问道。 听到这话,左脉之只觉脑袋一麻,立刻一抬手回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脉之也知道自己如今已是到了适宜婚配的年龄,不过这事情自有长辈做主,只要能选个合祖母心意的,脉之自然是愿意的。” 他抬头谦和地笑了笑,一脸单纯无害的模样,“既然今日大家都是来贺我束冠之喜,那我迟迟不到场也甚是无礼。脉之这就不打扰众位老夫人,这会儿该往听涛映雪而去了。” 说完转身姿态娴雅地出了玉衡院的大门,只是那脚下的速度怎么看都比平日里快上几分。 左老夫人抬手“哎”了一声,看见她那乖孙子仓皇而走的背影,太阳穴不住地跳了跳。 这泼猴,见到事情不对立马就跑了,只知道将难题抛给她。 谁不知道他自己的主意可大的很,若是真选个不合他心意的,还指不定后面会闹出什么事儿来呢。这会儿话倒是说的乖巧,说什么全凭她做主,不过是借个由头让她来挡在场这些老夫人的话罢了。左老夫人可是将他的小心思看得明白得紧。 左脉之右脚跨出玉衡院的大门之时,左安都为他长舒了口气,看方才那架势,他生怕他们家公子就被这群如狼似虎的老夫人们给分了吃了,幸好这会儿是及时撤退了。 暂且不提玉衡院里左老夫人绞尽脑汁地应付着那些想要左脉之娶他们府中小娘子的姐姐妹妹们。 那厢听涛映雪里,祁涟一时被众女多灌了几杯酒,坐在位置上头脑有些发晕。再说了那酒也就是水,喝多了小腹自然有些发涨,祁涟便同身旁的施玉瑶说了想去更衣。 如今已是到了秋日里,夜晚便有些寒凉,众人早就挪到了听涛映雪旁一个带天井的院子里。四周有回廊相连,天井中央搭上表演用的舞台,点了碳盆,又围上了纱幔,就比外边花园暖和了不少。 又因头顶没有穹顶遮挡,举头便能看见高悬在天际的圆月。 今日夜晚放晴,那月亮圆得似银盘,又离得很近,仿佛伸手便可以触到。 施玉瑶晃了晃头,抬手在鼻尖嗅了嗅又扇了扇,今日虽饮的多是些果酒,但喝多了总是有些难闻的气味。且还有一旁的年轻公子们,吃多了肉食又饮了酒,身上味道更加不好闻。 她扶了扶胸口压下那股想呕吐的劲儿,站起来摇摇摆摆对祁涟道,“这里闷的厉害,我同你一同去吧,顺便还能梳洗一下。” 祁涟和施玉瑶相互搀扶着出了门,门口左府的丫鬟给他们指了更衣的地方,两人便一起去了。 出来之时施玉瑶走路便有些不稳当,未曾想到了更衣之处,胸口上那股子烦闷的感觉越发明显,一个没压住就吐了出来,将她自己的衣裳给弄脏了,连带着祁涟裙角上也沾上了一些污秽之物。 施玉瑶吐了个昏天黑地,吐完了反倒清醒了一些。 她以前从未如此失态过,如今醉成这副模样,还将自己的衣裳给弄脏了,那污秽之物一大摊地粘在她的裙子上,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 施玉瑶一张俏脸立马羞成了一个大红苹果,也是气的。 祁涟还扶着她,施玉瑶嗫嚅着道,“祁涟,对不起呀!将你的衣裳也弄脏了。” 她越说越小声,想到自己竟然在左府出了丑,嘴里说着说着眼里竟有一丝水痕滑过,“怎么办,祁涟?都怪王斐然,拉着我喝了那么多酒,这下好了吧!连这处都没办法离开了。” 她也不知道为何,想到自己出了这么大的糗,心里就委屈上了。 这个年纪的娘子本就好面子,事情还发生在别府,若是让那些贵女知道了,还不知要如何笑话她呢! 施玉瑶立刻就想到温元灵那张脸,若是让她知道了,定会将此事广而告之,那以后她施府六娘子的脸面还要不要了。特别祁涟还受了她的连累,心里又添几分自责。 祁涟此刻头也还有些晕,又见施玉瑶如此,也只能忍着不适安抚她,“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让圆春去马车上取衣裳便是。” 世家娘子出门为防弄脏衣裙,都会备上一两身衣服换洗的,只不过都在马车之上,需要丫鬟去取来。 施玉瑶包着泪点头,“那你快让圆春去取换洗的衣裳吧!” 祁涟今日只带了圆春出门,这会儿施玉瑶的丫鬟又还在宴饮那处等她,便只能让圆春去马车处取衣裳了。她腿脚快,想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圆春离开了,祁涟就同祁涟等候在此处。 左府更衣的地方收拾地很干净,也很宽敞。室内还焚了熏香,一点异味也闻不到。 可施玉瑶因衣服上的污秽不愿意坐下,便一直站着,祁涟身上也沾上了少许,因面积不大,就用木桶里的清水先冲洗了一遍。 若是平日里在左府里施玉瑶自然是气定神闲等着圆春将衣裳送来,可如今是在左府里,圆春离去久不见归来,施玉瑶就有些焦躁了。 祁涟见她坐立难安就提议道,“想来圆春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既然你等得及了,要不我出去看看吧!看能不能碰见左府的丫鬟,让她给我们找一身衣裳,或者找三姨母让她来想办法。”她那裙子上不过一小片水渍,这会儿天黑想来也不会有人注意的。 施玉瑶心里有些不愿意祁涟离开,可她们一直待在此处也不是个办法。 施玉瑶咬了下嘴唇,“好吧!祁涟你去看看,找到人就赶快回来。”要让她一个人待在此处,她还真有些害怕。 祁涟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我很快回来。” 她们此处离听涛映雪也不算很远,祁涟想来自己很快就能碰见左府的下人。此刻约莫已近亥时,方才出来之时因酒意发散还觉得有些燥热,此时秋日的风吹在只着了纱裙的祁涟身上,就感觉有些冷了。 祁涟搓了搓手臂,早知道外面这般冷,方才圆春离开的时候就该让她将车上的披风也顺道带来。 因没有带灯,仅有月光照明,祁涟走得十分小心。跨下一层青石台阶,脚下一道铺满了鹅暖石的小径就通往听涛映雪。 她虽然比施玉瑶清醒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叫这冷风一吹,头就有些发沉。好在走过前面的一座拱桥,就离听涛映雪不远了。 她一心顾着赶路,便未曾听见身后一串细微的脚步之声,正当祁涟走到桥心之时,身后猛然有一股大力袭来,祁涟没有防备,失足跌进了桥下的湖中。 仰面沉入湖水的那刻,恍惚看见一个穿粉色衣裙的女子脚步急切从桥面上跑过。 这会儿本就寒凉,更不要说这桥下的河水了。 祁涟一入水就感觉冰冷刺骨,手脚都有些伸展不开,湖水漫过鼻息之时更觉得窒息。还好她本是会凫水的,入水之后很快就稳住了身形,放松身体浮了起来朝岸边游去。 那推人之人本以为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被左府里的公子撞了个正着。 左脉之的暮苍梧本就离听涛映雪不远,他若是要去听涛映雪正要经过这青虹桥,时机恰好,左脉之路过之时将那歹人将祁涟推入水中的过程看了个全乎。 因附近有一棵颇为高大的含香树遮挡,没有被那小丫头发现两人踪迹,待到脚步声远离,他才从树影之中走出来。 而身后的左安早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真没想到还有人胆大包天到敢到左府害人性命的。 “你去看看跌下湖里的人是谁,将人救起来。”左脉之吩咐道。 祁涟刚挣扎着从湖中心游到岸边,还没来的及甩一甩衣服上的水,就听见附近有动静,抬头一看却左脉之从湖岸边的小径上走了过来,一张脸上似笑非笑,“还当是谁夜深了在此处凫水呢!原来是衡大娘子呀。” 月光下的他一身月白绣金线泰西纱袍,身上的金丝线折射出点点荧光,被那朦胧光华笼罩,宛如谪仙人,只说出嘴里的话听了真叫人想打他一拳出气。 谁秋日夜晚没事儿做在左府花园里凫水呢!他这摆明了就是在调侃她。 祁涟也没想到今日见左脉之是在这般情形下,默默回想以往多次他们的见面情形,似乎她的样子总逃不过‘狼狈’二字。 湖水寒凉刺骨,祁涟这会儿脸都泡白了,此刻半蹲在湖水里,凉风一吹冻得直发抖。 可她今日却作死穿了一条青碧色的纱裙,旁人看来是素净了,可这会儿经湖水一浸泡就紧紧的贴在她身上,玲珑曲线丝毫必现,是断不能让左脉之瞧去的。 可他还是那般似笑非笑地站在岸边,一点儿避嫌的意思都没有。 他俩的这副样子若是让旁人瞧见了,那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别人还真以为她在这里私会情郎呢。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以后她还怎么嫁人人。就算她对成婚之事兴致寥寥,可她自认还没有那般强大的心理可以无事外界的流言蜚语! 又是一阵秋风划过水面,祁涟被冷风激的一抖连打了几个喷嚏,从口中吐出的话语都带着一丝颤音,“公子,你能不能暂离此处,再让你们府里的丫鬟给我带上一身衣裳来。”他身为此府主人,想来这点要求总是能答应的吧! 不料左脉之却直接拒绝了她的要求,“大娘子一人在此处又不带丫鬟,若是我让府里的丫鬟带衣裳来给你,那旁人定然会知道你我私下里见面,我才会知晓你的衣裳湿透了。若是这事传出去,我当如何解释呢?娘子的名节又该如何保住呢!” 左脉之的双眼在月光下亮得惊人,端的是一副月下仙人的模样,可祁涟却被他这话气得恨不得冲上去咬他一口。 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见她落水非但一点同理心都没有,甚至连让府中的丫鬟给她送一件衣裳来也不愿意。他们往日在书舍见面之时,她怎么没见他还曾为她考虑过女子名节之事呢! 这人表面上光风霁月,背地里真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祁涟心里咬牙切齿,但此刻有求于人,却不敢轻易将他得罪了 她深呼了口气,若是再不冷静她真不知道待会儿嘴里又会说出什么得罪他的话! 第一百二十三章 觅殷勤 祁涟咬着后槽牙道,“我因落水,此时衣衫不整,今日来左府做客,公子既身为这府中主人,难道不该出手帮我解决此事吗?” 左脉之听了她的话,脸上笑容加深,直接就转身像是要离开的模样。 祁涟心里先是一慌,害怕他就将自己一人扔在这里,随后又转念一想,左脉之离开了也好,若是速度够快的话,她这会儿也能直接冲到更衣的净房去,想来这会儿圆春也已经将衣裳拿过来了。 可没想到的是,他走了两步之后竟直接开始解起了外袍。 祁连大惊,“左脉之你要干什么?这里可是你家,别做什么出阁的举动!”眼见这会儿她是真急了,以前可从不敢直呼左脉之的名讳的。 左大公子的心深沉如同海底针,她可不知道这会儿他心里又打什么主意呢,莫不是打算行什么不轨之事。祁涟心里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就觉眼前视线一暗,当头就有一团布料将她头脸盖住。 温热的,带着冷梅香的气息立刻铺天盖地向她席卷而来,祁涟好似堕入了一片梅林花海,无处不是左脉之的味道。 黑暗里祁涟就听见他嗤笑一声,“就你那扁豆样子我能对你做什么。先拿我的披风遮一下,我带你去找个地方换衣裳。” 未曾想不用应酬那些黏人的贵女就找到了今日要找的人,左脉之此时心里很是愉快。他一时高兴,就想捉弄一下别人。 祁涟迟疑了一下方回,“公子,这样是否不太妥当,若是你不愿意麻烦,去前面的净房将我的侍女换来即可。”她总觉得跟着左脉之可不是一件好事。 “再这样废话,你今日就待在这湖水里好好泡一泡吧。”那人显然已经走远。 强权之下祁涟只能低头,抬手将他的外袍将自己的身子裹起来了,立刻就温暖了很多。 左脉之喜静,他的暮苍梧在花园的右侧,是左府里最深的一进院子。周围绿树掩映,平日值守此处的又都是他的人,根本不用担心他和祁涟的事会传到旁人耳朵里。 不过若是直接将她带到暮苍梧,只怕会将身后本就心惊胆颤的小女子吓一跳,左脉之就将她带到了暮苍梧紧挨着的枕烟堂里。 这处也是给未来的左少夫人准备的院子。 因还未住人,院子里只留了一个老嬷嬷照管,祁涟跟着左脉之到了院子门口,躲在了一棵桂花树后。就见左脉之跟那老嬷嬷说了句什么,那老嬷嬷便恭敬地将枕烟堂的门打开了,也不曾询问为何这寒凉的夜里公子居然只穿了一件中衣,随后就隐入门后不知所踪。 左脉之朝祁涟栖身的方向看来,淡淡的开口说了句“过来”。 祁涟先是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动静,确定没有旁人看见才快步地走了过去。 左脉之也没有言语,径直将她带入枕烟堂的正屋,推开门里面只点着几只蜡烛,光线虽不明亮,但也足可见人。 祁涟本以为这是个空旷的屋子,久未有人居住,想来里面定有霉味,却不想房间里不仅没有异味还飘着一丝淡淡的清香,应是桂花的味道。 左脉之走进里屋,从房间当中的箱笼之中翻出一条女子穿的衣裙来,“这几套衣裙你应当穿得赶快换上吧!” 祁涟也没有傻不愣登地直接问左脉之这里为何有女子的衣裳?直接就伸手接过,然后转身对左脉之道,“公子我要换衣服了,您可否先出去一下呢?” 她算是看明白了,对左脉之这人,指望他能体会你话中隐含的意思就不要妄想了,纵使他心里明白也会在她面前假做不知,有什么要求直接说便是。 这会儿左脉之倒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了,只上下扫视她一眼,然后轻笑着出去了,甚至还贴心地帮她关上了房门。 祁连拿上衣裳就到屏风后边换上了,这是一条流月黄素地软烟罗襦裙,素净而没有繁复的花纹绣饰,只在裙摆别开生面地用一点点的银钿子妆点成一掌宽的缠枝忍冬花边襕。 这一身实在又素净又别致,但却别显出一种高雅来,这份心思真叫人三叹不止。 也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还是这衣裳的主人身材和她很相似,她穿上之后竟十分合适。 想想这会儿耽搁的时间,祁涟开门就打算离去,施玉瑶这会儿想必已经等急了,只不过还是得向左脉之说声谢才好。 枕烟堂既是未来左少夫人居住的院子,规格自然不低。祁涟已然瞧出,方才她换衣裳的地方是此处的主屋,只不知道左脉之领她到此处来是否合适。 打开门就见左脉之背手站在回廊下,正看着天上的月亮出神,听见开门的声音左脉之就转头看了过来。 “公子,多谢你帮忙了。这会儿玉瑶还在等我,我便先告辞了。”祁涟走进微微躬身,虽然左脉之这张嘴十分令人讨厌,可这次怎么说他也帮了忙。 左脉之打量她一眼,自己的品味果真是不错,他就知道祁涟穿这身会好看的。 “怎么,我才救了你,连好话都不知道说上两句便想走了。”左脉之道。 祁涟无奈,“感谢左公子施以援手,祁涟会记着您的恩德的,回去之后便在寺里给你贡上一个长生牌位,以后次次去都给你上香,保你以后平安顺遂!”末了看一眼左脉之,“不知这样公子觉得可好?” 她那双水晶般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左脉之仿佛就真的回到了小时候一般,被祁涟公主打趣的时候。他同儿时好友躲在草丛里哭时,涟漪公主笨拙又无奈地开口哄他们的样子。 那双眼睛也是这样的,澄澈地好像直直地就能望进他心里去,心里许多的想法都在这双澄澈的眸子里一览无余。 左脉之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那样的性子,听到她说要给他供长生牌,他立马就笑了出来,点头赞同道,“如此听着倒是不错,我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想着要给我供长生牌呢!大娘子若是办好了,记得通知我一声,我好去瞧瞧。” 祁涟没想到他还真的当了真,不过也只当哄了小孩儿了,于是点头说好。 “我出来之时,施家的六娘子和我一起,这会儿我要是再不回去,她恐怕会担心。”祁涟又道,这下总能放她离开了吧! 左脉之笑够了,脸上又恢复淡然,只不过唇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方才有位醉酒的公子路过那处净房,差点闯进去。” 祁涟心立马提了起来,“玉瑶可有事?” 左脉之摇头,“放心,圆春及时赶到将那醉酒的公子赶跑了,这会儿想来已经无事了。” 祁涟放下心来的同时,眉头又止不住皱起,她总感觉今日之事有些蹊跷。为何她被人推下水的同时,施玉瑶那边又会被人sao\/扰呢!左脉之这样说,看来他在短短时间之内已经将方才发生的事了解清楚了。 左脉之见她脸上表情几分变化,眼神之中闪过几丝玩味,看来她还不算是太笨。不过也对,能在大夏的后宫里挣扎着活下来的公主,又怎么会是个脑子蠢笨的呢! 只不过她有时好似不愿意同人去争些什么,才在当初活成了那副得过且过的模样。 左脉之敛了笑,“你方才为何会落水?” 祁涟瞧了他一眼,左公子真是好智慧,这会儿才想起问她,“方才我正打算去听涛映雪,路过桥上之时背后有人推了我一把,我才会落入湖中的。” “你可看清了推你的是何人?” 祁涟摇头,“约莫只看见一个穿粉色衣裙的女子从那桥上跑过,长什么模样就没看见了。” 慌乱之中祁涟能看清楚那人穿的衣裳是什么颜色的已经是不错了。不过今日穿粉色衣裙的女子又何其之多,想要找到推她的人何其困难。 左脉之看着她道,“好歹是在我府中发生的事,我自然要查个清楚,你放心,这事就让我来解决好了,之后若是有结果我会告诉你的。”方才才夸了她聪明,没想到还没一句话的功夫就原形毕露了,竟然连自己得罪了谁也不知道。 左脉之不知一个人怎么会那边神奇地影响着自己的心情,方才还为她开心,这会儿就觉得她笨得可爱了。心好像被填地很满,全是那人的模样。 今日的左脉之虽是奇怪了些,不过却十分热心。祁涟是从来不怀疑左脉之的能力的,既然他这样说了,她就相信左脉之一定会将此事查清的,“那,就多谢公子了。自来了雍城,处处都是危险,若不是公子照拂,语璇还不知道如今是何模样呢!” 左脉之没接她的话茬儿,转而突然说了一句,“去西南的队伍已经出发了。” 祁涟本是垂眸看着地面的,闻言立刻抬抬头看他,眼中的惊喜和希冀挡了挡不住地涌出来,“是去找霓族的吗?那如此说来,那时从施国公书房里找到的地图是有用的。” “没错。”是你亲自找到的,难道你还不知道吗?自从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之后,左脉之见她真是处处都是破绽。 “那就好,那就好。我也算是幸不辱命了。”祁涟道。 今日点到为止,毕竟她如今还是衡府的大娘子,左脉之也知道不应该多留她在此。 “行了,既然这事你已经知道了,那这会儿便回去吧!圆春想来已经在担心你了。” 祁涟也不再耽搁,出门左安就带她回了那处净房,果然见施玉瑶和圆春都还等在原处,圆春更是一直惦着脚尖张望她回来没有。 见她一回来,施玉瑶立刻上前拉住她的手担心道,“祁涟,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她像是受了惊吓,拉着祁涟的手上有些用力,没等祁涟开口又接着说道,“方才可真是吓死我了,你刚走一会儿门外就来了个醉酒的男子,一直在敲门。听他那动静像是醉极了的模样,口中又一直说着些污秽之言,我害怕地不敢出声,幸好圆春及时赶了回来,要不那男子可能会直接破门而入。” 施玉瑶真是不敢想象,若是那陌生的男子冲进来会发生些什么。听他说的那些粗鄙之言,施玉瑶就觉得那不像是个好人。 祁涟拍了拍她的手安稳道,“那真是幸好没发生什么,以后咱们出门身边定要多带上几个丫鬟才行。” 施玉瑶点头,“这是自然。”她以后可再不敢独自一人呆着了。 祁涟又安慰了她几句,才让圆春将带来的衣裳给她。 施玉瑶经她宽慰心情放松了不少,这会儿才发现祁涟身上的衣裳早就不是方才穿的那件了。 “你身上的这件衣裳又是在哪里换的!明明圆春给你拿来的衣服还在此处呢?” 说辞是她回来之前便已经同左脉之对好的,“方才出去的时候夜路难走,不小心摔了一跤,恰好遇见了左府的一个小丫头,她便带着我去换了身衣裳,这才回来晚了的。不过那小丫鬟说这衣裳是主子赏给她过段时间要出嫁的姐姐的,待会儿还要还给那丫鬟的。” “我还想着呢!就算是在丞相府里,可小丫鬟也不能用上这样华贵的衣料吧,原来是主子赏的呀。”施玉瑶因笑道,祁涟身上的这件衣裳用的是珍贵的月华锦,每年的产量少之又少,雍城里的世家娘子们也不是人人都能穿得上的。 “那这小丫鬟的主子真是阔气呀!赏赐给下人的衣料都是月华锦。”施玉瑶又道,连她的衣柜里都只有一套用月华锦制成的衣裳呢! “月华锦?”祁涟愕然。 薛夫人本家就是商贾,她的陪嫁铺子里也有一间卖衣料的,施玉瑶从小耳濡目染,对衣料这些还算熟悉,于是便同祁涟简单讲了下如今市面上珍惜的布料。 祁涟也没有想到左脉之随随便便给她的衣裳竟然这般贵重,脸上少见地出现了一丝愕然,只不知若是这衣裳的主人知道了,会不会责怪左脉之就这样将衣裳给她穿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结业考 祁涟很快便将表情调整了过来,“那我还是赶紧将这衣裳换下来吧!那丫鬟的姐姐好不容易得了这样一身好的衣料来,却让我捷足先登,若是弄坏那可就不美了。” 回到宴席之处,施玉瑶和祁涟都默契地没有将方才发生的事告诉施湘雯让她凭空担心。 施玉瑶只以为那醉酒男子不过是个意外,而祁涟则是知道整件事的发生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只不过这样的事她觉得还是等事情有了眉目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告诉施家姐妹吧! 中秋宴回去之后,施湘雯第一时间便将今日施玉瑶与温元灵发生口角之事给施老太太说了,施老太太自然是没有训斥她们的。 反而拍了拍施湘雯的手道,“做人有软有硬才是对的,若是玉瑶处处忍让温家娘子,若是事情传出去了总会让人家觉得我们施家好欺负。他温家后面有太后和太子,可我们施家也不是吃素的。皇上如今身体还康健,鹿死谁手也未可知呢。” 施老太太这番话若放到外面去,那是定个杀头的罪也不算重,可这话放在施国公府里面讲,大家都觉得这事儿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中秋夜宴过去后不久,左脉之很快便传了消息过来,告诉了祁涟,当时在桥上推她的女子正是温元灵身边的丫鬟,而施玉瑶在净房之外遇见的醉酒男子自也是温元灵安排的。 左脉之便问了她是为何惹到了温元灵这个刁蛮的温大娘子的。 祁涟自然不能告诉他正是因为他这个大名鼎鼎的南烛公子没给人家好脸色,温元灵才将这口气出在了她和施玉瑶身上的。 她也没有想到,温元灵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心竟然这样狠辣,施玉瑶不过与她争了一番口舌她便下了如此毒手。 至于这件事,左脉之也同她说了,这件事他会帮她解决的。祁涟答应了下来。 她可从来没有将身边的助力放在一边不用的道理,至于左脉之的人情,或是他们俩之间的事,其实早就纠纠缠缠地里不清楚头绪了。 入了冬后,祁涟和施玉瑶在惊鸿学馆的学业也到了该结业的时候,明年她们就不会再来惊鸿学馆念书了。 不过每次学馆结业之前都会有个结业考试,若是能在结业考试之中名列前茅之人,以后在雍城的‘相亲市场’之中就可谓是处在了金字塔的最高位,在适合婚配的年纪里,便能有相对较多的选择机会。 祁涟这辈子对于成婚这件事情还从未考虑过,不过衡立轩以前从未关心过她学业的人,都特地抽了个时间来同她探讨这结业考试这事。 “为父之前多将心思放在你弟弟读书的事之上,对你们姐妹两个就免不了几分疏忽,你可不要责怪爹爹呀!”衡立轩语重心长道。 似衡立轩这样的人,说他迫切地想要摆脱施国公一派的身份是真的,可这么多年来做事的风格受施国公府的影响颇深也是真的。 从他抛弃家乡的糟糠之妻,追求施雪柳的这件事就能看出,这个人为了自己能够爬得更高,是一切都能够利用的,他自己的婚姻尚可,更遑论祁涟的婚事了。 衡立轩如今虽是礼部侍郎,可他心里也清楚得很,他还是依靠着施国公府的,若是没了施国公这个老丈人,他这个礼部侍郎其实也不算什么。 而施国公能有如今的地位,他自身的能力不可缺少,可德妃的枕头风也是起了大作用的。 身为父亲,衡立轩虽不至于为了自己的前途将自己的女儿送到老态龙钟的皇帝的龙\/床之上,可是若是祁涟能嫁给皇子或是股肱大臣的子息,有了得力的亲家扶持,那他们衡家不就能彻底在雍城站稳脚跟了吗!别人再不会说他就是施国公的女婿了。 若祁涟真是原本的衡语璇,肯定是少不了对这父亲的冷淡与忽视的,可对于祁涟来说,没有衡立轩过度的关心她还更觉得轻松些。 “男子是顶门立户的,父亲多关心弟弟的学业这也是正常之事,女儿怎么会怨怪您呢!”祁涟笑道。 衡立轩脸上露出欣慰的笑,他这个女儿果然是个孝顺的。 “既然如此,那这次的结业考试,璇儿可有信心名列前茅?”衡立轩问道。不管是他私心还是作为父亲的期待,他都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在一群贵女之中出类拔萃、鹤立鸡群,只别人一提起来都能说他衡立轩的女儿居然可是惊鸿学馆之中的佼佼者。 祁涟一怔,和光同尘、掩其锋芒才是她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这次的结业考试,祁涟的打算就是考个中等的成绩便可。 “女儿惭愧,没有父亲当初在科考之中那般优秀,估计只能得个乙上的成绩。”祁涟收起脸上的表情,眼皮垂下盯着地面,一副甚为惭愧的模样。 衡立轩闻言一怔,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他抬手抚了抚胡须,不过看到祁涟的模样,又觉得自己若是表现地太过失望怕会伤了女儿的心。语璇来雍城不过两年,学堂也不过上了两年,如今能考得个乙上的成绩已经很是不容易了。 不过衡立轩还是叹了口气对她道,“过了今年,你也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眼看着就要考虑婚事。爹爹无能,如今只做了个礼部侍郎的位置,虽外人看着几分体面,可这雍城之中富贵人家又何其之多,若是只靠爹爹,又怎么能保你以后荣华富贵一身呢!你还是要自己努力些才是。” 认真来讲,娘子们在惊鸿学馆读书,馆里的先生们其实并不如何严格,对娘子们的课业要求,也不是定要让她们有着文曲星一般的才能,可为何雍城里的贵女们还要挤破了头地想去里面读书呢! 大家自然是起着别的心思的。 令惠公主是馆主,中又有韩国公夫人、令雅长公主、贤郡王妃在一旁协助,能在其中读书的又至少是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家中的娘子,这样的关系自然就形成了雍城之中一个优质的贵族婚嫁圈子。 里面读书的虽都是些小娘子,可那些小娘子们家中总是少不了哥哥弟弟的,出于对女儿的关心,那些夫人们自然也是会对惊鸿学馆多加关注。 若是其为家中儿郎考虑娶妻,第一个自然就是想找惊鸿学馆里读书的娘子们。 这也是当初为何衡立轩执意要让施雪柳将祁涟姐妹送入惊鸿学馆读书的原因,进入惊鸿书院,就等于提前为自己或是为自己的家族锁定了一个出身大家的郎君。 不过若是能在学馆的结业考试之中名列前茅,那好处自然是更多的。 既然她父亲都如此说了,祁涟也不好再说泄气的话,“女儿自当尽力而为,不叫父亲失望。” 衡立轩立刻展颜,“璇儿尽力就好,璇儿尽力就好。” 花明玉关雪,叶暖金窗烟。 学馆结业考试那日正是小雪,今冬多雪,祁涟坐在学馆温暖的教室里时却突然想到,不知左府今日的听涛映雪之中是不是真的能既聆听泉水叮咚之声,又能看见白雪纷扬、银装素裹般的美景。 “今年特地将考试的日子选在小雪,又恰逢今日下雪,馆主已经定了,今日的作诗的题目就是——雪。请诸位娘子们做答吧!” 祁涟回神之时,韩夫子已经在台上将本次诗论考题的题目说出来了。 作诗本不是祁涟的强项,不过见今日雪景,她却突然有了些灵感,略作思考之后,拿起桌上的毛笔便开始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字。随后便不用再多思考,笔尖上的那些字就一个个地蹦了出来,一气呵成,毫无凝滞之感。 等到落笔之时祁涟才惊觉,方才她好似进入了一种非常神奇的状态之中,眼前的这首小诗比她平日里的水平好了不知多少。 面前的这首诗或许就是她此生所做出的最好的一首诗了。 惊鸿学馆的考试,不只考诗书,也考女子们的才艺,琴棋书画必选其中之一。祁涟选了琴,中规中矩地弹了一曲,不算难以入耳,但看堂上夫子的脸色,她这首《风月吟》只怕也入不得大家的耳朵。 随后又有插花和调香两门,调香因为要耗费颇多香料才能将这门课业学的极好,祁涟又是个口袋空空的人,所以从未在这门课业上花过功夫,成绩倒是平平。 倒是施玉瑶,因从小薛夫人就培养她调香的手艺,又从全国各处搜罗香料来供她练习,所以施玉瑶今日调的香很是得了各位老师的夸奖。 插花此事就全靠意境,幸而祁涟因从小在宫中长大,见过的珍玩古董一类的东西多了,品味不俗,今日便靠了一个黄刺梅琮瓶插花博了先生的赞誉,想来在这门课业之上应该能拿个不错的成绩。 到了申时末,一整日的考试才算正式结束。 今日实在是颇费了些脑子,等到她和施玉瑶同时迈出考室,相视而望之时,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松了口气的意思。 施玉瑶今日穿了件暗满地大桃花酡颜红立领对襟宽袖夹袄,领口和衣襟用双鱼戏莲金纽扣钮系,袖口镶两指宽遍地金桃花边,下头是鹅黄暗如意云纹百褶裙,底部绣菜色花鸟纹裙襕。 又带了个白狐毛的围脖,称得她越发娇俏可人。 美人儿脸上表情十分可爱,嘴上吹了口气,将额头上的刘海吹得往上翻飞起来,“哎哟!这结业考试可总算是结束了,终于可以不用每日早起上学了。” 每日来上学其实也不累,大家整日打闹,嘻嘻哈哈地反而特别好玩儿,只不过每日早起对施玉瑶这个起床困难户来说实在是种煎熬。 祁涟抿唇直乐,“可若是不上学之后,你每日不还是要同老祖宗去请安吗?” 说起这个施玉瑶竟然“嗤嗤”地笑起来,“你还不知道吧,过段时间老祖宗要带着四姐姐去南边儿看望她的老姐妹,估计要过了年关之后才回来,到那时已经开春了,我起床也不那么困难了。我娘疼惜我,从来都不管我早间睡到什么时候呢!” 施老太太要带着施湘雯去南边儿?这事祁涟竟然不知,“不是说老祖宗年纪大了腿脚不太好,近些年都不会再出远门了吗?” 说起这个施玉瑶本来扬起的嘴角又耷拉下去,“还不是因为四姐姐吗!老祖宗说,虽柳医正说她的身子已经养好了,但如此重病总免不了落下一些毛病,对以后的身子有影响。正好冬日里南边儿要暖和一些,才想着要带四姐姐一起出门的。老祖宗又说,她如今年纪大了,担心以后日子不长久,趁着她如今还能动弹,总想着要再见曾经的好姐妹一面,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见她心情一下沮丧起来,祁涟便开口安慰道,“生老病死总是人生常态,何况如今老祖宗还健在呢,你怎么如此杞人忧天,也不怕别人听到了笑话你。” 今日的考试结果要三天之后才会知晓,这几日祁涟便提前过上了不用上学的日子,十分清闲。 她去见施湘雯之时果然见她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吟哦,听六姨母说你要离府去南边儿同老祖宗看望老姐妹我还不信呢!这样看是真的了,怎么就走的如此突然了?”祁涟跨进施湘雯的屋子,她与施湘雯相处地实在熟悉了,也没说那么多的客套话便直接道。 施湘雯本是在指挥着丫头收拾箱笼,听见祁涟的声音立马转过身来,温和的笑意挂在脸上,“老祖宗的密友邀我们赶紧儿南下,趁着年节之前能赶上她们那处的花神节!听说当地会选出百个年轻女子一起跳祈福花神的舞蹈,还有许多花型灯笼也会一同展放,我们都没看过这样新奇的节日,就想着赶紧出门子呢,因此才急了一些。” 她又拉着祁涟的手道,“放心,总要等你和六妹妹结业考试的成绩出来之后我才会离开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显才学 自古有状元游街,而惊鸿学院的娘子们结业之时,书院也会特地为她们租上一座画舫,戴花在曲江上游河。对于贵女们来说如此已经算是很出风头之事了,能够被全雍城的人看见知道她们的才女之名,之后或许还有进宫面圣的机会。 去年施湘雯结业之时得了惊鸿学馆的前三甲,当时登门求亲的人可是不少,可惜当时施湘雯一心挂在叶幸司身上,对别家的媒人都是敬而远之,慢慢地那些上门求亲之人也少了许多。 祁涟嬉笑道,“那可是当然了,若是你连我的结业之礼都不参加,那我可是会生气的。” 过一会儿,施玉瑶也来了,三人自是就着结业之礼还有花神节之事又展开了讨论。 祁涟见施湘雯如今的样子,约莫也是猜到施老太太打算带上施湘雯一起去南边儿,也打着让她散散心的想法,毕竟整日待在雍城这处伤心之地,又困于闺阁后院之中,实在不利于施湘雯卸下心中的心结。 她自然也是希望施湘雯出去走走之后能彻底放下叶幸司。 祁涟享受着不用上学的日子,根本不知道惊鸿学馆里因她那首描写雪的诗起了多大的波澜。 令惠公主虽是惊鸿学馆的馆长,可实际不过是个挂名,平日学馆里的事都不过交给学馆里聘来的夫子来管理的,不过每年娘子们的结业考试如此重大的事,她自然是免不了过问几句的。 因她身为这学馆的馆长,丈夫又是权倾一朝的左丞相,自然那些官夫人们不敢经过她来操纵学馆结业考试的结果,所以惊鸿学馆的成绩历来都是不掺水分的。 门外的敲击之声响起,打断了令惠公主的思绪,她敛起脸上的表情说了句,“进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来人正是学馆里的韩夫子。他出身千秋书院,才华横溢,可惜年轻时屡试不第,后来就再不愿参加科举,回千秋书院当了个教书先生。 之后惊鸿学馆成立,令惠公主又亲自邀请他来惊鸿学馆执教,如今不仅负责学生们的诗文课,还帮着令惠公主监管着学馆的管理事宜。 “韩夫子,何事呀?莫不是学生们结业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吗?” 韩夫子一脸喜色,“馆长,结业考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一般在书院之内时,众人都称令惠公主为馆长。韩夫子又从衣袖之中抽出一张纸来,“我来找您,是要给您看一件东西。” “哦!是什么?”令惠公主好奇接过那张纸,韩夫子平日可不是这般喜形于色之人。 展开来看,发现正是学馆结业考试用的纸张。 令惠公主怀着好奇之色看向纸面,上面写着一首小词,不由自主就读了出来,“画堂晨起,来报雪花坠。高卷帘栊看佳瑞,皓色远迷庭砌。盛气光引炉烟,素草寒生玉佩。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她出身贺氏,自小不缺先生教学,后又嫁与左光霁为妻,知道他喜欢通晓诗文的女子,更读了许多书,如今虽写不出什么样的锦绣文章,可对诗文的鉴赏还是有自己的见解的。 “这首小词上阕写观看雪景,下阕前两句从空中、地下写所见迷人雪景,气势豪迈,瑰丽生姿。想象奇特瑰丽,不落窠臼,在毫不羁绊的想象之中雄奇硕健的体格也可以窥得。当今的诗坛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般清新俊逸、意境奇妙、神奇瑰伟的诗文了。”令惠公主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这首诗的欣赏,若是流传出去,定能引地许多人争相传颂。 她抬头询问韩夫子,“这是何人所作的诗文,想来能做出玄奇瑰伟的诗文的作者一定是位闲云野鹤、豪放不羁的游方之士吧!若是韩夫子认识,可否为我引见一番。” 韩夫子摸着胡子“哈哈“一笑,“非也非也,馆长,这首小诗可不是个游方之士所做的,此人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她可从来不曾认识这般富有才情的高人,如今诗坛的几位巨擘的作品她都曾拜读过,可没有人写出的诗是这般风格的。 韩夫子卖够了关子才揭露了谜底,“馆长可知道,咱们学馆里有位小娘子名叫衡语璇的。” 令惠公主吃惊道,“是衡侍郎的那位大女儿吗?”她当然是知道衡语璇的了,要知道他那面对她时从不曾有几分笑脸的继子左脉之第一次让她帮忙,就是为了这位衡大娘子,令惠公主对她印象深刻,“莫非这首诗便是她做的吗?” 韩夫子点头道,“正是她。” 令惠公主有些不信,“她如今不过区区十四五岁,便有这般深厚的功力能做出这般惊艳的诗文?会不会是抄袭而来。古往今来写雪的诗文何其多,或许这就是前人所作,只是鲜为人知,此番才被那小女子拿来用了。” 韩夫子摇头,“此种情况我早就想过,不过公主也知道,老夫虽没能考上进士,可对古今诗文的研究还是颇有几分心得的,如此精彩绝艳的诗文若是前人所作,只怕早就妇孺皆知,可我翻遍了古今诗文本子,可以肯定此诗一定就是那衡娘子所作。” 韩夫子的为人令惠公主一直是相信的,既如今他都这样保证,那她也相信了这诗一定是衡语璇所作。 “不知她其他的课业如何?“令惠公主再次看了纸上那首诗一眼,既然诗文如此出色,想必其他课业定也不差吧! 韩夫子笑得似朵菊花的脸瞬间皱了起来,让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令惠公主都笑了起来,“怎么,这事儿让你头疼?” 韩夫子叹了口气,“老夫我也是没想到呀!她诗文做得如此之好,除了花艺一门,其他课业都平平无奇,算到一起的话最多能评个乙上,前三想必是与她无缘了。”作为老师,韩夫子对于这种偏科的学生可是最可惜的了。 “这也不算得稀奇,人的精力有限,若真是事事出色,门门功课都能得到甲上的成绩那可真才是奇怪了。”令惠公主道。 “那今年前三的学生名单?”韩夫子迟疑道。照他的意思来说,就衡语璇的这首诗就足以问鼎结业考试前三的名次了。 知道韩夫子是什么意思,令惠公主摇头否决了韩夫子的想法,“这事绝对不可能有例外,就算这首诗能排个甲上,可她综合成绩乙等却是不争的事实,按照如常的成绩定下来吧!” 韩夫子领了馆长的吩咐就出去了。 虽不赞成韩夫子的提议,可令惠公主是真的喜欢祁涟写的这首诗,不仅自己誊抄了一遍时常拿在手里赏析,回到公主府之后还打算拿给丈夫左光霁欣赏一番。 令惠公主身为贺正的亲妹妹,却没有养成飞扬跋扈的性子,对人历来都有些严肃冷淡,可唯独对左光霁是个例外。 她年轻之时见到左光霁的第一面就深深地爱上这个男人。 可惜当时的左光霁早已取乐怡郡主为妻,令惠公主失望之余,心里也打定此身除左光霁之外再不嫁任何人,甚至向左光霁表示了自己甘愿为平妻,一同侍奉他的意思,可依旧被毫不留情的拒绝。 就算后来她母后强势逼迫她成亲,令惠公主也不惜以死明志来表达自己此生只会嫁给左光霁的决心。 其实她清楚地很,当初乐怡郡主暴毙,她迫不及待就嫁给左光霁的事情背后有多少人在编排她,甚至说她自甘下贱,一介公主却仗势凌人,让左光霁不得不娶了她。 可是那又如何,她从来都不在乎自己在别人嘴里是什么样子的,就算她再不堪,那些人在她的面前不也得做出奉承恭维的样子吗? 此生她只会将所有的讨好奉承都奉献了给那人,她真是爱极了左光霁,如痴如醉,似疯似魔。 一回到公主府,令惠公主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左光霁。 待知道今日相爷邀请了吏部尚书马大人前来品茶,一旁还有左脉之作陪之事,令惠公主的脚步也没有停下。她想着,左脉之定然也是想知道那衡大娘子结业考试的结果的。 三人如今正在公主府后花园的巢来亭中饮茶赏雪,那处位于假山之上,地势极高,站在上面能一观整个公主府的景致,左光霁平日里也是最喜那处饮茶的。 “今年学馆出了个了不得的才女,她在结业考试之时作了首诗,此诗文采斐然、气势磅礴,实在是近年来难得一闻的佳作,听闻相爷和马大人在此,特地带来给你们看看。”眼间出现三人的身形,还未走近巢来亭令惠公主就开口道。 三人都闻声望来,左脉之面无表情,左光霁眉头却轻蹙了一瞬。 马长赐自然察觉不到父子二人的表情变幻,听得令惠公主口中所言眼睛便是一亮,他本人酷爱诗书,听见有此佳作立刻就从石凳之上站了起来,也顾不得向令惠公主行礼便直言,“果真有如此好诗吗?烦请公主借我一观可好。” 令惠公主走进亭内微笑道,“自然是可以的,马大人博学多才,若是经由您的口中将这首诗传出去,那就是如今文坛之幸了。” 她这个马屁拍得很是有水准,对马长赐而言,当初进士及第之时或许便是他此生文学造诣最高之时了,后来步入仕途,虽他自诩好书墨,可余下的最多是些评论诗书的才能了,让他再写出什么锦绣文章那是不可能的事了。 他虽写文章的功力大不如前,可很是喜欢别人夸奖他的学问,所以令惠公主这番话虽然说得有些昧良心,可咱们这位马大人听着却很高兴。 马长赐接过那纸便读了出来,“画堂晨起,……,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读罢,马长赐只觉心中澎湃激昂,有种热血在胸中激荡,自己仿佛置身苍茫大地之中,看狂风卷集着大雪在天空之中翻飞,心胸一下便开阔起来。 “好诗,好诗!”马长赐连说了几声“好”字。 而在他念诗之时,左光霁和左脉之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同时看向他手中纸上之诗。 令惠公主见左光霁如她料想一般地果然被这首诗所吸引,唇边也笑意也拉大了。 “公主,不知这是哪位娘子写的诗呀?”马长赐自然立刻便想知道作诗人的名字,“如此才情,真叫长赐自叹弗如。” 左光霁和左脉之也向她看来。 令惠公主走到左光霁身边解释道,“是学馆之中一位叫做衡语璇的娘子作的诗,如今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诗文题目是今年学馆结业考试的题目。” 衡语璇? 左光霁和左脉之同时沉默,自然这是谁他们都清楚地很。 左光霁的情绪便要比马长赐要内敛些,闻得如此高绝的小词脸上的表情变化还不如初闻祁涟的名字时惊异。 细品之后他也道,“这首小词想象奇特瑰丽,不落窠臼,却不失一首好词。”虽没有亲自见过这位衡大娘子本人,可能写出这样大气磅礴,神奇瑰伟的诗,看这姑娘就是位心胸豁达、性情开朗之人,配他的儿子倒是合适。脉之就是太沉闷了一些,一点也没有少年人的轻狂模样。 若是两人都愿意,那这门亲事他也是同意的。左光霁不由在心中想到。 至于左脉之,实在没想到祁涟还能给他这样的惊喜,深宫多少年,出宫之后又经历了那般坎坷,没想到她的性子还是这般通透,若不是,怎能写出如此好词来呢! 既然她这样厉害,那么他也不介意在背后推他一把了。 过了几日,左脉之就找到了言既无,又将祁涟写的这首小词给他看了,于是祁涟便莫名其妙地有了个“诗绝娘子”的名号。 这名号可不是人们凭空杜撰出来的,而是当今的儒学大师,言既无先生在听了这首词之后亲自下的结论。 结业考试出结果那日无波无澜,祁涟的成绩也正如她所预测的那样是乙上。 ------题外话------ 小词出自李白的《清平乐.画堂晨起》 第一百二十六章 愁姻缘 得了前三甲的贵女们戴花游河,而祁涟和施玉瑶便只有看着羡慕的份,准确地说应该是只有施玉瑶一人,祁涟对这种出风头的事实在没什么兴趣。 施老太太和施湘雯在两人结业考试的结果出来的第二日便乘船南下。 回家之后,衡立轩得知祁涟的成绩也是明显地失望,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再责备女儿也无济于事,他的如意全盘算是落空了。 只不过没等他失落两天,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喜讯给砸中了。 有了言既无大师的声望加持,祁涟‘诗绝娘子’的名号很快就在雍城之中传扬开来,先是在儒生之中,之后就在百姓之中传开。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这句大胆新奇,新颖独特,惊人骇俗而又极含情理的诗句便在雍城的大街小巷都能听见人吟唱,甚至连那些垂髫小童也能随意说出。一时间因得此事雍城竟洛阳纸贵。 他女儿居然成了别人口中的诗绝娘子,“应是天仙狂醉,却把白云揉碎。”这句,衡立轩自问以他的水平也写不出来。 “哈哈哈,璇儿你可真给为父争气呀!“ 翻了年,祁涟就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正如衡立轩所说,她也是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虽她一点儿也不着急,可是他爹还是为她专门请了一位教导女红厨艺的嬷嬷到府里来,美其名曰祁涟以后嫁人之后在家中相夫教子,侍奉公婆这些技艺都是应当学会的。 可祁涟心底里却暗忖,她以后可一点儿也不想过这等鸡零狗碎、伺候人的日子。可每每在衡立轩面前,也少不得应付两下。 涟漪公主的第一次女红成果就大无畏地奉献给了她的便宜老爹衡立轩。 都说文人喜风雅,祁涟初初上手的东西也不能做得太过复杂,于是她便想给衡立轩绣上一个香囊。 衡大人回府之时,祁涟正给香囊上描花样子,听到他这笑声,立马放下了手里描样子的碳笔看向门口,“爹爹今日发生了何事,你这样高兴?” 衡立轩此时正春风得意,一张脸因兴奋而红光满面,“我的女儿竟成了诗绝娘子,你说为父如何不该高兴呢” “诗绝娘子?”,祁涟疑惑看向衡立轩。 衡立轩继续道,“璇儿,你何时有了这般才情?你可知道你那首写雪的小词,‘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如今在雍城之内是妇孺皆知,言老先生听了之后,更赞你这句诗乃是诗绝。哈哈,我的女儿竟成了诗绝娘子!可怜为父之前还失望你未能在结业考试中夺得前三甲,如今有了这‘诗绝娘子’的名号,哪儿愁之后没有媒人上门呢,或许有可能能嫁入那王侯之家也未尝不可。”他这会儿可是太高兴了,如今儿子成了樵山派的嫡传弟子,女儿又成了‘诗绝娘子’,雍城里与他年纪相仿的同僚们,哪一个子女有他这般出息的。 祁涟见衡立轩那欢喜的样子,忍不住就想给他泼上一盆凉水,“爹爹你难道忘了吗?娘亲如今过世才不过两年,女儿还是带孝之身,若是此时议亲只怕会坏了祖宗的规矩。”父母都算是至亲,按如今的风俗来讲,祁涟得守孝三年才行。 衡立轩的笑瞬间凝固在脸上,上扬的唇角来不及放下,时间长了竟感觉有些僵硬。那被他抛弃在理县老家的糟糠之妻夏氏,她长的什么样子,如今衡立轩几乎有些记不清了。 心里再没了刚才的那股喜意,衡立轩扯了扯唇角,试图维持住方才融洽的气氛。 他点点头道,“是呀没错!如今你还在孝期,父亲是不应该为你草草定亲。”衡立轩面上浮起一丝拘谨和尴尬,为了绷住自己父亲的威风,还是接着对祁涟道,“咱们先看着,若是有好人家爹爹也帮你留意一下,等你出了孝期,咱们再认真相看。” 之后便匆匆离开了,看那脚下的步伐,略显凌乱。 事情果然如衡立轩所预料的那样,祁涟诗绝娘子的名号传出去之后,立马就有不少媒人上门提亲,可衡立轩都以祁涟还在孝期之内给婉拒了。 不过,其实根本原因都是因为现在这些来提亲的人家,衡立轩都不太满意。他们都不过是冲着如今祁涟这‘诗绝娘子’的风头正盛才凑热闹前来提亲的,一点儿诚意都没有,也不是正经儿看重他女儿的。 衡立轩虽指望着祁涟寻一个乘龙快婿给他张脸,可也不是不顾她未来幸福之人。 这日衡立轩回府就径自去了他和施雪柳住着的倚澜居。 还在走廊之上,就听见了衡语蓉清脆的笑声,原来是小丫鬟在踢毽子。 那小丫鬟踢毽子的功夫很是了得,不管衡语蓉踢回来的毽子角度如何刁钻,她都可以将毽子稳稳地踢回去,又恰好能让衡语蓉接住。 施雪柳就在一旁的贵妃榻上躺着,偶尔伸手在一旁的果盘中取上一瓣削好的苹果。室外有些冷,她身上盖着件毛毯,脚边一个丫鬟在给她捶腿。 看见衡立轩施雪柳立刻收起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马上从贵妃榻上坐起,“郎君,今日回来得这样早?” 她走到衡立轩面前,随手还将桌上的果盘一起端了起来。 一旁衡语蓉的乳嬷嬷将衡语蓉带回了屋子,丫鬟们见状也都退到了不远处,夫人与主君亲热的时候是最不喜欢旁边有人打搅的。 施雪柳亲昵地拿起一块苹果递到衡立轩嘴边,“今年渭南的苹果是最甜的了,父亲知道我爱吃,有人送了他几筐,今日就抬了一筐到咱们府里。” 衡立轩也就着施雪柳的手将苹果吃了下去才道,“岳父岳母待你自然是极好的。”若不是如此,当初他又怎么会费尽心思地想娶她呢! 施雪柳压抑不住上扬的唇角,她就喜欢大家都将她珍宝一样疼爱的样子,顾盼神飞。 她眼睛里又是骨碌碌地转,语调慢悠悠地,“郎君,我虽是璇儿的母亲,但毕竟和她隔着些距离,有些话便不知当讲不当讲?” 衡立轩享受着她的服侍,走到贵妃榻上坐着,眼睛半眯,“嗯!有什么事儿你说便是,你如今乃是她的母亲,有什么话说不得的。” 施雪柳抿唇一笑,很高兴衡立轩对她的维护,“这些日子你不是都在操心璇儿的婚事吗?我想着既然你在费心着我也就不替她张罗了,可如今我看那些上门的人家你都不满意,我就想着要不让我来办这件事。郎君你看可好?” 衡立轩自然不会在施雪柳面前提起还未出夏氏孝期一事徒增两人之间的嫌隙,再者施雪柳是妇道人家,对于儿女婚事这种事总比他一个大男人好打听一些。 “既然夫人有这个想法那你尽管去做便是,不过语璇是我的嫡长女,如今又是名冠雍城的‘诗绝娘子’,该配什么样的人家你该是心里有数才是。” “那是自然。”施雪柳道,“眼下便有一门好亲事,只看郎君愿不愿意了?” 衡立轩微眯的眼睛陡然睁开看着她,“哦!夫人说来听听呢?” “郎君可还记得我母亲娘家二舅舅的大郎唐晓煦,今年刚及弱冠,人又长得高大,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前些日子我二舅母才来信让母亲帮她看看,雍城可有合适的贵女可说给晓煦做夫人的。听舅母说晓旭如今书读的不错,两年之后就准备下场参加科举呢!我想着咱们家语璇也是个富有才学之人,与晓煦正可以红袖添香、吟风弄月,两个年轻人也有共同的爱好呢!”施雪柳道。 唐家也是河西的一大世家,当初唐夫人一介庶女嫁入施府都算得上是低嫁,如此就可想唐氏在整个河西的名望了。 不过如今施正海受封国公,享一等公侯待遇,施家的地位可就比唐氏高了。再加上唐家近年来子孙没什么出息,如今的那点名声也只在河西之地还有些作用了。 纵使如此,可烂船还有三千钉,唐氏再怎么说也还是个高门望族,若唐晓煦本人是个有出息的,那这门亲事对衡立轩来说也能勉强算得上满意。 “两年以后考科举,这么说如今晓煦已经中了举人了?”衡立轩道。不到二十岁的举人,那也算不错了。 施雪柳脸上立马浮现出一丝尬尴,“还没有呢!……晓煦如今还只是个秀才。” 眼见着衡立轩又有皱眉的趋势,她又立刻道,“三年前晓煦已经参加过一次乡试了,那时候他年纪还轻没什么经验这才未中的,这又读了三年书,可有不少长进,相信此次乡试一定能中的。” 衡立轩将信将疑,不过还是勉强相信了施雪柳的一番说词,不过他还是道,“既然如此的话,那便等今年的乡试结果出来了再说吧!”若是连个举人都中不了,那璇儿配了他可真是委屈了。若是唐晓煦真是个长进的,那等到璇儿出了孝再商议婚事那时间可是正正好。 施雪柳见不得衡立轩这般维护衡语璇那个死丫头的模样,心里像吃了酸橘子一样直往外冒酸水儿。 在她看来,唐家百年世家,她一个乡下长大的小丫头能嫁给唐家的公子那可真是得了天大的福分,凭什么还能挑三拣四的。 不过是瞎猫撞见了死耗子,白捡了一个‘诗绝娘子’的名声罢了,不过这话她却不敢当着衡立轩的面说。 “郎君你放心,晓煦定会考上举人的。” 今年的年节,因为施老太太和施湘雯不在的缘故,感觉过得就没有去年热闹。 祁涟和施玉瑶如今都满了十五岁,家里的大人就再不允许两人随便出门了。祁涟本就是个不喜欢热闹的性子,每日在府里看书绣花也不觉得枯燥。 而施玉瑶可就不太适应了,她本就是个活泼性子,却生生被薛夫人管得整日连屋门都少出,说她若是性子还是那般野,以后就不好再寻好人家了。 眼看祁涟有了个诗绝娘子的名头后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与她相比,她的玉瑶就好似无人问津的野花,直叫薛夫人愁得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施玉瑶身为国公府三房的嫡出娘子,其实根本就不缺想聘她做儿媳妇的官夫人,奈何薛夫人心气儿高,那些不成器的年轻公子薛夫人根本就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我从小将你教得知书达理,可你就一点儿也不给我长脸呢!”薛夫人点点施玉瑶的额头有些愤愤。 说起这个不成器的女儿就是气,施湘雯去年得了前三甲,衡语璇又是诗绝娘子,就她这个不成器的女儿什么出息也没有。 施玉瑶一点儿也不生气,她娘这样子她都习惯了,时不时地就得在她面前耳提面命一下,对付薛夫人她早已是驾轻就熟。 她抱住薛夫人的右臂撒娇道,“娘,我可是三房的嫡出娘子,身份高贵,根本就不用得那些虚名来求得一门好姻缘。只要有娘你在,就是我最大的福气,一点儿都不需要我操心的对不对!” 说起这做女人的就有些悲哀,一辈子只能囿于闺阁之中,不是与旁人比丈夫多有本事、多疼爱自己,就是比子女有多出息,女儿嫁的有多好。 可薛夫人呢!丈夫总在外花天酒地,儿子和他爹是一个德行,从小娇养长大的女儿更是个傻大妞,整日知道嘻嘻哈哈,为了这一大家子薛夫人真觉得操碎了心。 不过好在,她自己是个有本事的,不光自己能赚银子,为人处世也有手腕。只凭这她的交际能力来说,给施玉瑶找到一门好姻缘不过是时间问题。 薛夫人素来是对自己这个女儿没有办法的,儿子顽劣,女儿虽也不成气候,可嘴上向来挺甜,哄得她也生不起气来。 薛夫人下巴抬了抬,“那是自然!玉瑶你放心,娘一定会给你找一会好人家,保准让你风风光光出嫁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军情迫 可惜,还没等薛夫人给施玉瑶挑到心仪的好儿郎,北境边城突然传来八百里急报,凉国十万铁骑来袭,如今已经快抵达凉州城外了。 遥想十二年前,凉国就是在这里被大夏百姓所阻击,苦苦坚持数十日才等来贺正的援军,今日凉国首先撕毁与乾国签署的和平条约,第一座要攻打的要塞也是凉州城。 消息传来,朝廷行动很迅速,兵马粮草都安排妥当,只除了主帅的人选一直未曾决定,听说朝堂之上就此事吵的很厉害。 祁涟同施玉瑶走得进,进来也听她说了施国公频频被皇上招进宫中议事之事。 贺正如今虽已年迈,可到底是军伍出身,多年的军人血性依旧还在,对于凉国的态度便是要战便战,总要骚扰边境那就打到他们不该再犯为止。 当初跟着贺正的武将不少,所以这人选才迟迟不能定下来。 最后的人选却是极让大家意外的,居然是三皇子贺琪,听说他在朝堂之上主动请缨出征,表示要将凉国重新赶到温它儿河之外的草原地区。 皇帝对他的英勇与主动很是高兴,当场便封三皇子为征北大将军,又封了施国公的嫡子施景翰为副将,领兵十五万,北上迎战凉国的军队。 三皇子往昔在朝廷之中多领的都是些文官的差事,从未入过军伍,如今却主动领兵抗击凉国铁蹄,朝廷之中有不少官员对此都对此表示担忧三皇子能不能担此大任,可惜命令是皇帝下的,众人心里再是忧心也无济于事。 只能期待三皇子不负贺家儿郎威名,能一举震慑凉国便好。 其实祁涟一点儿也不疑惑三皇子的打算,年前就曾听过皇帝贺正曾有段日子身体不好,想来他年轻时虽龙精虎猛,但人上了年纪到底抵不过岁月无情,再威严的帝王也有日薄西山的时候。 三皇子和德妃都是有野心的人,到了此时自然要在皇帝面前多表现表现才好。 而当下最能够出彩的事,自然非抗击凉国侵袭这件事莫属了。既能在皇上面前显示能力,又能博得民心,简直是一举数得之事。 他们母子又有施国公这个一国柱石从旁相助,自然更加有信心了。 点兵不过五日,三皇子便带着十五万大军出征了,出城之前皇帝陛下还特地出城为三军将士赐了践行酒。 祁涟在闺阁之中自然无处得知战事的具体情况,只能从府里外出采买的下人口中听得,去年凉国君主耶律图云突然薨逝,他的大儿子耶律奇打败其余的兄弟叔伯们成功继位。 年轻的君主野心勃勃,总是想要从富庶的乾国带回无数的金银和美女,为自己头上崭新的王冠添上最宏伟最亮眼的宝石,也用鲜血开辟出自己的君王之途。 于是便在今年挥刀南下,为自己的国家掠夺无数的资源,可惜对于乾国的百姓来讲,是绝对不愿意让凉国人得逞的。 纵然三皇子从未显示过在领兵作战上的天赋,可大家还是希望能打赢这场仗,还边境百姓一个安宁。 德妃信心满满,可谁料战事并不十分顺利。 三皇子带的军队足有十五万之众,对付凉国十万铁蹄本以为是绰绰有余,可惜在凉州城的第一站便被凉国的铁蹄冲散,损失了足有五千人马。 后面军队又撤回凉州城休整,怎料夜晚凉国军队突然发动袭击,分三个方向攻打凉州城,提前潜入凉州城的细作又放火烧了大军准备的粮草。 三皇子同施国公世子草草起来应战,结果十分狼狈,根本不敌凉国骁勇的军士,最后只得弃城而逃,经过这一仗,原本的十五万人马竟然只剩下十二万多了。 消息传来,满城哗然。皇帝在接到线报那日竟将传来的急报撕得粉碎。参加朝会的大臣们也重新将三皇子以前从未领兵打仗这件事翻了出来,虽然不敢明说,但还是有些惋惜当初皇帝决定下的草率的意思。 既然如今三皇子打了败仗,就请皇上及时考虑重新任命主帅的问题。 而在后宫,德妃又在皇帝面前请求再给三皇子一个机会,或许是三皇子第一次领兵打仗有些不能适应,过一段时间便好了。如今她和三皇子已经没有了退缩的机会,德妃只能祈祷她的儿子给她争气一点。 到底是跟了自己多年的女人,皇帝也不忍心拒绝,事情便这么僵持了好几天,照贺正的意思,如此默认的态度就是愿意再给三皇子一次机会的意思。 可惜最终三皇子还是让德妃失望了。 过了十日,边关又传来急报。 三皇子和施国公世子带着十二万军士丢弃凉州城出走之后便退回到距离凉州城八十里之外的胡风城。岂料凉国铁蹄紧随而来,大军疲于奔命根本难以抵挡。 这次不仅再一次丢了胡风城,而且连施国公世子都被砍掉了一只手臂,三皇子也受伤不轻。 好在在附近驻防的铁甲军及时赶到,才免了三皇子的性命之忧。不过铁甲军也不过区区三万人,再加上粮草储备不足,若是后续补给不能及时跟上的话,抵挡凉国铁蹄简直是天方夜谈。 消息传来,再也不敢有人为三皇子说话。 而后宫中也传来消息,德妃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直接病倒了。 至于国公府之中,老太太在元宵节之后才赶了回来,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她和唐夫人也都病了。 在孙辈之中老太太最喜欢施景润不假,可施景瀚可是她的第一个孙子!施老太太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又是老大膝下唯一的男丁,家中一族都对他寄予厚望,如今断了一臂,再也不能为国效劳,功名利禄也同他没什么关系了。以后或许只能空守着他国公世子的身份过一辈子了。 唐夫人则是整日以泪洗面,不仅心痛儿子的断臂之痛,而且心里也害怕皇上会因三皇子和景瀚弃城而逃之事责罚施家。 三皇子和施景瀚回到雍城会受到怎么样的责罚众人暂且不考虑,三皇子毕竟是皇子,贺正也不可能不保住他的性命,当下任命谁去代替三皇子的位置又是个问题。 最后定下的人选让祁涟既惊讶又觉得正常,是二皇子贺霄。 这是一个儿子丢的脸要让另一个儿子给挣回来么! 不过二皇子长期驻守边关,对于领兵打仗之事可比三皇子要更加熟悉,对于皇上派遣二皇子为主将这事便没有多少大臣们反对。 因三皇子出师不利,近来施国公府显得十分沉寂,祁涟也不敢随便去国公府寻施湘雯和施玉瑶,几人都窝在自己的小院儿里面。 “大娘子,公子来消息说想见你一面。”圆春突然走进屋子对祁涟说道。 祁涟闻言放下手中的毛笔,“左脉之?他说了为什么想见我吗?” 她虽然于女红之上并无几分天赋,但因为学女红却发现了另一种打发时间的消遣,那便是描花样子。 她前世那父皇虽然没让他们这些子女学会什么济世安民的大道理,但奢华的东西看得多了,审美却培养地不错。 前些日子,她闲来无聊随手描的花样子偶然让施玉瑶给看上了,就被她拿去了好几张,说是让拿给薛夫人的衣料铺子里给她做衣裳。 本就是随手之作,祁涟也就没有在意。 却不想后来施玉瑶做的衣裳被那掌柜的挂在铺子里,被来铺子里做衣裳的几位夫人给看上了,纷纷表示想要这种花纹的衣服。 薛夫人从管事的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立马让施玉瑶来找了祁涟,说是若是她无事的时候就多画一些,薛夫人会按市场价格给祁涟银子。 施玉瑶不缺银子,可祁涟却觉得这东西还是多一点好。她就算不为自己想一想,也要为语嫣考虑,以后送她出嫁,总要为她准备些嫁妆的,所以对于薛夫人的这个主意她也挺乐意接受的。 圆春摇摇头,“传信来的人只在门口给我说了这一句,别的便没说什么了。” 祁涟眉头皱起,他当自己如今还在惊鸿学馆读书的时候吗!每日总有机会出门,如今她不再去学馆,每次出门都少不了同施雪柳报备一声,哪里是想出去便能出去的。 见她眉头皱起的模样,圆春立即说道,“那人还说,娘子不用担心如何出门的问题,今夜子时娘子只需要在萃玉斋门口等着便可以了。其余事情公子那边自然会安排好的。” 等到了晚上,萃玉斋早早就灭了灯,祁涟也在金枝和银盏的服侍下躺倒了床上。 今日本该是金枝值夜的,可她最近正来了葵水,祁涟怜惜她身子不适,便主动让圆春替了她今日的差事。 金枝立马就露出了一个感激的表情,觉得跟着祁涟虽然没有几分油水可捞,但平日里这位娘子对她们还是十分宽容的。 到了子时初,睡在床榻边的圆春发出“稀稀疏疏”的声音,因今晚有事,祁涟一直不敢睡得太沉,圆春一发出动静祁涟就醒了。 果然,不过一会儿圆春就点了蜡烛过来,先将帐子撩起来,然后便服侍祁涟穿了衣裳。 萃玉斋里除了祁涟语嫣姐妹,便只剩下两个值夜的丫鬟,其余的下人晚上都会回到下人房那边居住,方才圆春已经去查看过,伺候语嫣的丫鬟正睡在床边的小几之上,发出低低的鼾声,眼见是睡得熟了。 祁涟披了披风站在院子里,正想着她与左脉之做的这些事情,若是叫旁人知道了,她涟漪公主这一世少不得会背上一个生性浪荡的名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连半夜与男子幽会这件事也干得出来。 进而她又笑了出来,可惜对她来说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什么呢?竟笑得这样开心。” 男子幽幽的声音响起,祁涟闻言转身就看见左脉之一袭紫色暗银丝如意云纹袍子站在月光之下,头戴墨绿色玉冠,同色莲花玉簪束发,越发他衬得面如冠玉,清逸绝伦。 祁涟轻眨了一下眼睛,“公子,深夜至此寻我何事?”找寻霓族的队伍已经离开四个月了,莫非是他们回来了吗?可想来也不会,左脉之不会是会为了霓族之事来翻他们衡府院墙之人。 祁涟的灰色眸子在月光之下耀目生辉,如同星子洒落在碧蓝的水面,左脉之总觉得看不够。 他唇角弯了一下,在这样朦胧的夜里五官都被模糊,模糊出一点温柔的影子,“怎么,无事就不能找你吗?” 祁涟连忙辩解,“怎会,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觉得他今晚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听闻前段时日有不少人家登门向你来提亲了?”他紧接着又道,身子稍微靠近了一些。 祁涟从他呼出的热气里闻到了一丝清冽的酒香,伴着他身上常有的冷梅香气,混合成一种独特好闻的味道。 上一次左府中秋夜宴,祁涟有幸闻到了不少男子酒醉之后身上的气息,腥\/sao汗臭,没有一个似他这般清爽好闻的。 原来他今日竟然饮了酒么! 左脉之的目光太亮也太过灼热,祁涟一时间竟感觉被他灼伤,胸腔里那颗心脏不知为何跳得快了起来,祁涟慌乱地垂下眼睛,“我如今仍然在孝期之中,不适宜谈婚论嫁,都让父亲给推辞了。” 左脉之点点头,视线落在她散开的发丝之上。 因是歇下了又爬起,祁涟并未来得及梳头,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都披散在身后,银白的月光落在她的发丝之间,像一匹亮滑的绸缎。 询问她婚事这事好像便只是左脉之随口而出的一句闲谈,随后他再未就这个话题继续,而是突然道,“过段时间我便会同二皇子一同去边关迎击凉国军队了。” 祁涟猛地抬起头来,现在谁都知道边关有多凶险,连施国公世子那样高贵的身份都在军士的重重护卫之下失了一臂,左家的老少怎么会愿意左脉之这位贵公子去冒险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惊天雷 以前可从未听说过左脉之曾有在军营历练的经历,万一他去了边境有个什么闪失那怎么办。 “为何如此突然?”祁涟问道。 左脉之笑笑,“一直待在雍城也没什么意思,正好如今有机会重游故地,我可不愿错过。十二年前我亲眼看着陛下将凉州城打回来,如今我也希望再见到二皇子将凉州城收复。” “如今边关战事急迫,公子此去会不会有危险。”见他这般云淡风轻,祁涟惊觉方才自己是否反应有些太过,她重又垂眸看着脚下两人的影子,一挺拔一窈窕,心里竟然觉得十分相配。 她关心着左脉之的安危,就没有察觉到他话中别的意思。 祁涟只听得他轻笑一声道,“大娘子是在关心我吗?”,他的笑声如同施玉瑶爱吃的桂花糯米藕一般粘黏甜腻,把祁涟的一颗心浸泡地软软的。 祁涟的睫毛轻颤了颤,装作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公子帮过我许多,听闻公子要去边关,语璇心里自是担忧。” 不料左脉之却忽然抬手抚了抚她耳边的发丝,“放心,我定会平安回来的。如今你既然还未出孝,那便少出去走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雍城或许不会太平。”想来在她出孝之前他也能回来了。 被他手触到的地方,有种麻意直窜上祁涟的大脑,那感觉十分陌生新奇,让人新奇又颤栗。 祁涟只能慌乱地点点头。 直到左脉之离开,方才的那种酥麻的感觉都还未消散,祁涟站在原地有些回不过神。 “大娘子,大娘子?” 祁涟在圆春的呼唤中回过神来,“怎么了?” “公子已经走了,夜深了,咱们回房吧!”圆春道。 “嗯?!好。”祁涟心不在焉地同圆春回了屋子。 直到躺在床上,祁涟的脑海之中还时不时地回想起左脉之方才在月光之下神仙似的脸。 二皇子的队伍三日之后便出发,这次不同于三皇子离开之前的声势浩大,军队离开地悄无声息,皇帝也未出宫相送,反倒是有许多百姓自发地出城为他们送行。 祁涟并未听闻左脉之在二皇子队伍之中的消息,看来这雍城之中知道左脉之会同二皇子一起去边关的人没有几个,要不然的话今日出城相送的队伍绝对不会如此冷清的。祁涟想起了初来雍城的那天,这城里的贵女时如何迎接左脉之回城的。 …… 自二皇子的队伍离开雍城之后,祁涟便过上了深居简出的日子。 边塞时不时地传来消息,听闻战事一直很焦灼,凉国和乾国的军队各有胜负,不过总地来说还是乾国这边胜地更多一些。 如今二皇子已经收复了胡风城,乾国的队伍如今就以胡风城为据点同凉国的军队进行抗击。 双方实力均等,有人便预测这场战事会演变成一场拉锯战,直到双方之间有一方坚持不住,这场战役才会结束。 又过一月,三皇子和施景瀚才被人护送着从胡风城归来。当初的意气风发变成如今的跌弹斑鸠,实在叫人唏嘘。 皇帝到底还是疼爱这个儿子的,对于他连失两座城池之事并未责罚,只让他待在自己的府邸之内好好养伤。 至于施景瀚,更是没了当初身为施国公世子的意气风发,失了一臂之事似乎对他打击很大,脾气阴晴不定,一回府就将自己关到了房里,平日里除了服侍他的贴身小厮,就算他的夫人吴氏进去,听说也被赶了出来。 正和十三年的夏天就随着战报时不时地传来而过去。 期间因战事紧急,城内几乎所有的典仪宴请都停歇了,连官员和百姓家中的喜事都办得十分低调。 好在中秋一过就有好消息传来,二皇子已经率军队将凉州城收复,如今正乘胜追击,势必要将凉国人驱赶到温它儿河的北岸去。 这场战役之中涌现了不少骁勇善战的将才,而二皇子身边一名左姓的谋士则逐渐引起了众人的兴趣。 传闻在其中一场战役之中,二皇子不幸和少数将士被围困于凉国军队的包围之中,当时他身边仅有三百将士,而凉军那边则足有两千人人马将他们团团围住。 当时距离乾国大本营足有五十里的距离,根本来不及求援,于是这位左姓谋士便用树枝缠绕在马尾之后,骏马奔袭,身后扬起浓尘滚滚,佯装成人数众多的模样,将凉国军队惊走,二皇子这才脱险。 经此一役,左姓谋士在军中的地位大涨。 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雍城的贵女们反应过来,如今的南烛公子早已不在雍城之中,而二皇子身边的那位左姓谋士大家也猜测便是左脉之。 以往左脉之在人前最受众人所熟知的也不过是他丞相嫡子的身份,还有樵山派的山长曲临风的关门弟子这一身份。如今左脉之突现西北边塞之地,又展现出极高的军事天赋,运筹帷幄,一点都不熟他父亲左丞相年轻时的模样,不少人都感叹后生可畏。 他今日可不是单单只是左光霁的儿子了,就算左氏如今只剩他一人,大家也都相信左氏一族会在左脉之的手上光大。 因为这个好消息,皇宫里一改往日的沉寂,皇帝亲自下令要举办一个盛大的中秋宴会。 德妃自年前起便病了,这病如今过了大半年都还未好,趁这次宫宴的机会,皇帝撤了德妃协理后宫的权力,变为由良妃和安贵妃暂管。 陆清棠和叶幸司的婚期本在五月,可当时战事正是最为艰难的时候,皇城里家家都低调地紧,陆夫人便做主将婚期延后了,叶家那边自然也没有意见。 而且左脉之是叶幸司和陆清棠两人的好友,又是经由他两人才认识的,他们都想成婚的时候这位好友在。 施国公府的人自三皇子战败之后便一直行事十分低调,可此次中秋宴会,良妃安排赴宴的人家之时施国公府也是邀请了的。 如今良妃在后宫之中炙手可热,虽然二皇子和三皇子眼看着都是皇位的有力争夺者,可他们也不敢得罪这位正得宠的嫔妃,施老太太便带着几位夫人和两位娘子去了。 祁涟的身份还够不着宫中的宴会,等到施府众人回来的第二日才听闻施湘雯的婚事已经定下了,是三皇子。 听到这个消息,祁涟的第一反应便是不敢相信,论辈分来讲,施湘雯可是三皇子的姨母呀!施老太太是怎么会同意这般荒唐的事的。 祁涟在这厢苦思冥想,那边施国公府里,施湘雯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任凭外面的丫鬟嬷嬷们再怎么敲门,她就是不愿意开门。 老太太的荣膺堂里,施老太太和施国公坐在上首面色阴沉,黄夫人平日里因礼佛情绪从来没有太大的起伏,如今却少见地将手边的一张帕子都快要哭湿了。 除此之外屋内再无第四人。 “我可怜的湘雯呀!去年才差点丧命,今日就要受千夫所指嫁给自己的外侄。可怜我们二房孤儿寡母,郎君又久在边关未曾回来,无人给我们母女做主,就只能任人欺凌呀!” 黄夫人边哭边用眼睛瞥向上首的两人。 施老太太是德妃敬重的老祖宗,施国公又是她父亲,黄夫人怀疑今日德妃在众人面前强要施湘雯嫁给三皇子的事,正是家里这两位说一不二的大家长同德妃一起做下的决定。 如今三皇子因为凉州城战败之事怅怅不乐,皇上或许也对三皇子有些不喜,要不如今怎么会撤了德妃协理六宫的差事呢! 她那个大侄女,黄夫人从来都知道她是个野心不小的女人,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今日她却将这份心狠用到了她的女儿身上。 哭声“呜呜咽咽”地回荡在厅堂之内,让施老太太和施国公的眉头又紧了一些。 今日在宫中,本是称病不出的德妃突然出现在了宴席之上。 自春日里三皇子战败的消息传来后德妃就在宫中养病,施国公已是许久都不曾见过这位女儿了,德妃是肉眼可见的憔悴,眼下的青黑纵然是涂了粉也没有完全掩盖掉。 可还不等施国公和施老太太心里对她疼惜上几分,德妃说出的话就让在场之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就连施国公都立刻沉了下了脸色。 她竟然说三皇子钦慕施湘雯已久。 前些日子私底下德妃曾向二叔施正兴去信,向他提及两人的亲事,如今施正兴回信表示同意,今日在宴席之上德妃提及此事就是希望皇帝能够为两人赐婚,将施湘雯许配给三皇子。 施国公府二郎君施正兴几年前便领兵驻守边塞,去年正被贺正封了勇毅侯,很受贺正的赏识。想来不过两年便会回城,届时二房的风光也不会落下大房几分。 三皇子今日因为战败失去了不少原本的支持者,德妃若是想替他找到如今能与施国公府门第相当的岳家眼见地是不可能的了。 因为首战失利,他们母子已经失去了太多先手的机会,在她养病的这段时间里,德妃急得似一头无头苍蝇,宫权又被褫夺,情急之下她脑海里才想出了这个主意。 虽是下下之策,可德妃深思之后却觉得这事十分可行。 施国公府虽是她的娘家,他父亲曾经也明确向她表示过会尽他之力将皇儿推向那个位置,以往德妃都是信心满满,可经过凉州城那一战之后,这样坚定的想法却忽然动摇了。 施国公是她的亲生父亲不假,可唐夫人唐婉芸却不是她的亲母。 如今施景瀚又因为战败失去了一只臂膀,那可是唐婉芸唯一的儿子,就这样废了,德妃实在不会相信她心里对她们母子没有任何怨怼。 爹爹在唐婉芸的枕头风之下心有动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若是她的皇儿能娶了施湘雯,二叔向来疼爱这个女儿,一定会为了湘雯而努力将皇儿推上那个位置的。 如今她要趁着父亲和祖母对她还有几分怜爱,将施国公府这条大船死死地绑在她和三皇子的身上。 德妃的这番话刚落下,当场黄夫人拿在手中的酒立刻便洒了。一张平日里慈眉善目的脸因愤怒惊讶而微微变形,看向德妃的目光里似燃着熊熊大火。 若不是在皇帝的宫宴之上,她一定会冲上去将桌子上的菜扣到德妃脸上的,姨母嫁给外侄,这是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事。 不仅是黄夫人,就连宴会上的其他夫人娘子们都对德妃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反倒是皇帝,脸上竟然露出了颇感兴趣的模样,施国公见状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正要出口反对,他的视线转向女儿德妃,发现她正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 众目睽睽之下,一边是女儿的苦苦哀求,一边又是侄女儿未来的幸福,施国公两处为难。 若是在私下,施国公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女儿的要求,二弟待在边关几年未归,一切都是为了他们施家的荣光,可自己的女儿却因为她的野心要牺牲掉侄女的未来,等二弟回来他该怎么向他解释呢! 他是绝对不会相信女儿嘴上说的,二弟已经同意孙子和侄女儿的婚事的。 正在施国公脑海之中天人交战之际,上首的皇帝已经开口同意了这门婚事,竟当场让内侍拟了旨意。 一切尘埃落定。 谁也想不到参加个宴会竟然会吃到这样的惊天大瓜,接下来的宫宴中的歌舞表演再不能吸引众人的目光,大家都在下面私语起今日看见的这场施国公府的笑话。 虽姨母嫁给外侄在旁人看来实在是件荒谬无比的事,可若这事放在皇家,连这世上地位最尊贵的男人都点了头,大家可不敢在明面上说什么,可私底下的有些话就难听了。 黄夫人的哭声自登上马车离宫的那一刻起便没有停过。 “弟妹,不管你相不相信,此事我都可以向你保证此前月笙从未向我提起我此事。”施国公沉声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凯旋归 黄夫人哭声暂停,眼里已全是红血丝,目光愤恨看着施国公,“大伯不是我不愿意相信,可德妃娘娘好歹是你的女儿,如此大事她会不同你商量就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吗?” 黄夫人这便是不相信施国公的话了。说完她又接着哭。 施国公无言,他也不相信这是做事向来稳重的女儿能做出的事。德妃是他的第一个女儿,从小便聪明伶俐,想来她也是知道若是提前同他商议此事他绝对不会同意,才有了今日先斩后奏这一出。 “行啦!”施老太太用力跺了跺手中的拐杖,上好的金丝楠木做的手杖敲击在青石烧制的地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就如施老太太在这府里的地位,说话向来是说一不二、掷地有声,“事情已经发生,哭还有什么用。” 施老太太心中也对德妃的做法十分的不赞同,可那又能如何,决定是皇上下的,他们是没办法更改了。 三皇子抗击凉国军队失败,她是曾担心从此皇帝便厌弃了三皇子,德妃是她的孙女不假,可是对于施老太太最重要的还是施家的未来。 之前她也曾想过,若是三皇子最后真的不能得登大宝,他们施家也不能如此孤注一掷将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托付在三皇子身上。 想来她那孙女定是洞悉了这一点,才如此急躁的想要将二房也拉拢过去。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老太太是很佩服她的,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施老太太对于三皇子继位之事信心满满的原因,她这个孙女是个有野心的。 唉!施老太太心中又叹了口气,可惜三皇子却不是个处处争气的。 如今事情已成定局,眼瞧着今日皇帝在宴席之上对于此事乐见其成的态度,施老太太便知道这事情的结果已经无法改变了。 若是三皇子无法登上那个位置,那他们施家就等着一起下地狱去吧。 黄夫人眼见施老太太眉间的一抹狠厉之色,肩膀不由的一抖,哭声也收敛了几分。她这个婆母虽平日里装的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但发起狠来却是这家里谁都比不上的,她心里自然也是怕的。 “老二媳妇,老大的话你不相信,老婆子我说的话你总该相信了吧!月笙确实从未提前和我们商量过此事的,今日月笙在大殿之上提出的时候我们都很吃惊。”施老太太继续道。 黄夫人的哭声“抽抽嗒嗒”地停了,老太太的话她还是相信的。 黄夫人疑惑的眼睛看向施老太太,满是不解,“母亲,那大侄女儿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呀!姨母嫁给外侄这事我可是从未听闻过的。”她又拭了拭眼泪,“您今日在那大殿之上也听看见了,那些宴席上的夫人娘子们哪一个没在看我们施家的笑话呀!如此行事真是有违人伦,我们湘雯可真是命苦呀。” 除此之外,黄夫人对三皇子也没有几处满意的。文不如左脉之不说,武也不如二皇子,为人还有些傲慢。若是他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公子,黄夫人是绝对不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的。只不过这话她从不敢当着婆婆和大伯的面说出来罢了。 “前朝的贤福帝祁桓就曾娶过他的姨母。”施国公突然道。如今木已成舟,他也只能找到些前朝的旧事来安慰黄夫人也安慰自己了。 黄夫人潜心礼佛,对朝堂上的事哪有施老太太看得透彻,更搞不清楚德妃心中的想法。 她是个好母亲,一心一意都是为自己的儿女考虑,可却从未想过,以如今施国公府的地位和权势,不可能不会被卷进权势更迭的浪潮之中。在这样的巨浪之中,任何人都无法独善其身。 施老太太哪能不清楚黄夫人的心思,她板正了脸道,“此事皇上既然已经下了旨意,那便再无更改的机会,二媳妇你伤心也无济于事,坦然面对这个现实吧!至于二郎那里,我会亲自去信给他讲清楚的。湘雯既然已经许配给了三皇子,虽辈分算起来是奇怪了一些,但都是自家人,湘雯以后嫁入三皇子府定然是不会吃苦的。又是皇子妃,天潢贵胄,身份尊贵,哪是那些普通世家夫人可比的。” 黄夫人有一肚子能反驳施老太太的话,可想想老太太说的道理她也不是不明白,只不过总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施老太太看着她那副期期艾艾的模样就有些头疼,对着屋内两人道,“行了,这事就先这样吧!今日我也累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二媳妇,你若想通了,那便尽快去安慰安慰湘雯那孩子。”好不容易去外地散心将那人忘了,这下想来她又要伤心不少日子了。施老太太叹了口气,怪只怪湘雯命不好吧!这辈子婚事就是个平顺的。 不过若是以后三皇子能登上皇位,那湘雯以后的命格可就是贵不可言了。事在人为,老太太觉得如今他们已经够愧对湘雯了,那未来就要让她做上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 可惜,这些掌权者却从来不曾考虑过当事人愿不愿意。 就连施玉瑶,从来都快乐无忧的小娘子都因为施湘雯的婚事而感到了作为女子在这个时代的无力,自中秋之后做事都提不起精神来。 新一年的春节又要到来之际,北边的战事终于结束了。 二皇子率领征北军成功将凉国人赶到了如今温它儿河以北的位置,凉国新上任的君主耶律奇向乾国递上了降书。如今降书已经在二皇子手上,只等大军从北方归来就能呈给皇帝贺正了。 这场战争打了足足一年。天子脚下,雍城的百姓自然也是时时都关注着北方的战事。随着乾国胜利的次数越来越多,二皇子在百姓口中被提及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如今在百姓之中的威望就快要赶上那龙座之上的帝王了。 正和十三年腊月二十八,大军终于赶在除夕之前凯旋而归。 大军进城那日,是冬日里雍城难得的一个天晴的日子,太阳挂在天边不似夏日那般炙热,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与施国公府沉寂的气氛相比,整个雍城都似笼罩在欢乐的海洋之中。 祁涟少见地出了门,同施雪柳请安出门的时候,她脸上那似怒非怒的表情真是十分地精彩。 二皇子率军凯旋对于雍城百姓来说是大喜事,可对施家众人来说,无异于又一次地提醒他们三皇子在战事上的失败和施景瀚如今残废的模样,施雪柳又怎么高兴地起来呢! 今日几乎全城的人都出去看大军凯旋了,若是没有施国公府的人出现,保不准背后会怎样被人指指点点,祁涟代她们出去也好。施雪柳如此想着。 皇帝今日会在城外五十里处的长亭设宴迎接征北大军凯旋,对于在外为国征战的将士们来讲,这可是相当荣耀之事。普通百姓就不必走那么远的路了,大家今日都是提前在城中选好了位置,就等着看军中儿郎的风姿呢。 祁涟对当初初来雍城时城南的留香楼记忆深刻,虽然那些贵女们追逐左脉之的英勇之举她做不来,可却不得不承认那是个看大军入城的好位置。 今时不同往日,祁涟如今的身份也勉强能在留香楼二楼的大厅之中寻到一处临街的好位置。比不上三楼四楼雅间的宽敞安静,可对于今日的这般热闹来说,能有这样一个位置已经非常不错了。 施府今日没人出门,祁涟只带了圆春。 机缘巧合却在留香楼遇见了王斐然,曾听施玉瑶提起过,年初之时她同泾州刺史家的嫡子订了亲事,明年便会出嫁。本以为她如今正待在家中待嫁,却不想今日却能在此处看见她。 她穿着一件雪青色织金团花牡丹灰貂毛出锋夹袄,下系白地玉女献寿双膝襕马面裙,身上戴了披帛。 王斐然不是那种明艳的美人,可因她性子的原因,看起来就极让人感到亲近。 “王姐姐,真是许久未见你了。”祁涟主动上前打招呼。她们毕竟是一起去过抚月楼的那种关系,就算平日里没什么来往,但相见之时还是觉得自己同她共享着一个秘密,便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 看见祁涟,王斐然也是满脸笑意,十分愉悦。 她本就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见了祁涟便一点儿也不客气,“自我定了亲事便被我娘拘在家中,又恰逢北边儿战事紧张,城里人家哪户不是安安静静地连个宴席都不敢举办,我可是憋了好些日子。如今好不容易大军归来,城里的各种雅集宴会又可以继续操办起来,要不是今日征北军回城,我哪里能出来放风呐!” 她语气里隐含幽怨,对于这样一个喜欢参加筵席的娘子来说,整日被困在家中是有些为难她了。祁涟笑笑。 不过王斐然转眼又换上一副欢欣样子,“不过今日大军凯旋,听闻南烛公子也会同行,我自然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啦!” 听到王斐然提起那人的名字,祁涟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 她故作不知地问道:“南烛公子确然已经北上了么?虽然一直有流言传出,可我却从未听说过这确切的消息呢。” 王斐然道:“应当是八九不离十之事了。你也知道我有一位表妹一直痴迷着左脉之,前些日子她托家里的老太太亲自去了左府一趟,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左老夫人虽未明言,但话语里的意思南烛公子就是过段时间就会回来了。想来就是今日了。” 祁涟露出一丝原来如此的表情。 她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笑着打趣王斐然道,“王姐姐如今是订了亲的人了,怎么还能看别的公子呢!” 王斐然可不是那些脸皮薄的小娘子,祁涟取笑她她一点儿都不见羞恼,反而十分‘理直气壮’道,“南烛公子可是咱们所有雍城贵女共有的财富,我来看看怎么了。正因为我要成亲了,才更应该多看看这些年轻的俊俏公子,要不等到了婚后,那可就只能守着一个男子过一辈子了!”自古以来男女婚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于自己的那位未婚夫王斐然不过只见过他的小像,心里同他可半点感情都没有。 她凑近祁涟几分,朝她眨了眨眼睛在她耳边小声道,“你也是,记得我今日的话,若想干什么一定要在成婚之前。咱们女子也就是这几年可以快活的了,若是能多相处几个年轻公子才是不妄来这世间一朝呢!” 王斐然的话于当今的世道来说太过惊世骇俗,但祁涟也不是那等循规蹈矩之人,不过还是被她这番话羞红了耳朵。 王斐然站直身子又恢复大家闺秀的模样,对着祁涟道,“嗨,咱们也不要站在这儿说话了。你今日是在这楼里定了位置吗?” 祁涟点了点头,指了指那个窗边的位置。 王斐然就过来拉了她的手道,“还坐着大堂里干什么,人声鼎沸的,什么都听不见,跟我一起去三楼吧,正好我介绍一些姐妹同你认识。” 祁涟想了一会儿便点头同意了,“那便叨扰王姐姐了。” 两人相携上楼,过程之中王斐然好似想起了什么,继而又转头看向祁涟,“对了语璇,玉瑶今日怎么没同你一道出来,这样的热闹以前她可是从来不愿意错过的。” 祁涟脸上立马露出几丝为难的神色,“王姐姐你是知道的,因为三皇子的事……” 祁涟没有将话说完,但王斐然已然知晓了她话中隐含着的意思。 她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突然想起了这一年来施国公府发生的事,实在不能说是顺利。前段日子又听说施湘雯被许配给了三皇子,她们姐妹俩自小感情便好,施玉瑶如今定然也没有几分好心情吧!今日没有出门也就不奇怪了。 王斐然的母亲在中秋夜宴回来之后,也曾在她面前说过德妃是个有手腕、又狠辣的女人。 第一百三十章 凯旋归(二) 王斐然虽然不懂此事怎么就牵扯到了德妃的性子上去,但姨母嫁给外侄这件事在外人听来属实是有些违背人伦的。王斐然叹了口气,也不再就此事与祁涟多说。 她的小姐妹们多是些与施玉瑶性子相似的人,以前大家虽不算相当熟悉,但同在惊鸿学馆读书,话还是说过几回的,大家都对祁涟的到来表示了欢迎。 在场的三位小娘子以前都曾经是南烛公子的爱慕者,但随着年纪渐大,曾经的那份爱慕如今也变成了欣赏。 今日聚集于此,嘴上虽说的是为看左脉之而来,可心里对于那些征北的将士们也是极为钦佩的,来此也是为了迎接那些为乾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儿郎们归来。 “咱们这些有自知之明的都知道放弃了,可那些个家世尊贵的,如今都等到十六七了,还不愿意订婚呢!”说话的是少府监监正家的娘子周娘子。 她这话说得意有所指,祁涟也听得迷迷糊糊。 之后才听一旁的另一位宗正寺少卿家的安娘子笑嘻嘻道,“周姐姐,今日在这儿的都是咱们这些闺中好友,话都不会往外传的,你做什么还说话吞吞吐吐地呢!有什么新鲜的事儿你就同我们明说不行吗?” 周娘子眉眼一挑,闻言干脆放开了凑近几人道,“你们应当都能猜到我说的是谁了吧?” 安娘子点点头,都是多少年的闺中密友了,又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道,“周姐姐说的可不就是安乐公主、温元灵,还有清河郡主祁向珊吗!” 消息虽未挑明,可大家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城里人家知道今日左脉之会跟随着二皇子的队伍一起回城的人可不少。 周娘子点头指了指楼上的位置,”听说今日四楼全都被这三人给包了场,为了迎接南烛公子凯旋,准备了不少惊喜。“ 安乐公主和温元灵祁涟都是见过了的,可这位清河郡主又是谁呀?而且名字还姓祁。 王斐然见她露出疑惑的神色,这才想起来祁涟初来雍城的那一年,这位郡主才恰好和她的父亲一起回到清河。 于是开口便向她介绍起来。 她一说祁涟便想起来了,大夏朝还在时,祁氏宗室之中有位清河王祁云战的女儿名字恰好便叫做祁向珊。 前世她还是祁涟公主之时知道的祁氏皇族的宗室子弟人数实在是不少,许多人她一辈子都未曾见过,而这位清河郡主她本是早已忘记了的。 不过突然联想到曾经有一回她在年幼的左脉之身后见过一个小丫头,身旁的嬷嬷曾叫过她珊娘子,祁涟想莫不是就是今日的这位清河郡主了么? 事实还真是如此。 王斐然道,“语璇你知道前大夏朝的皇室是姓祁吧!这位清河郡主祁向珊,正是前大夏朝宗室出身的娘子。古往今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一定会想,今日贺家的王朝又怎么还会允许有祁氏血脉的人留在这世上!” 祁涟如她所想地点了点头,她对这事确实很疑惑。她曾以为祁氏之人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还不是因为咱们这位清河郡主有好出身的娘呗!她母亲温鸢是如今温国公的嫡女,温太后的侄女,正儿八经唤皇上一声表哥的。清河王祁云战虽然出身祁氏,可有他位好夫人帮他暗中操持,前大夏皇帝祁云崇一死,清河王就率领了他附近的祁氏宗室投靠了咱们的皇上,乾国建立之后清河王一家非但没有被问罪,还依旧被皇上封了清河王。他最宠爱的女儿祁向珊也被赐封了清河郡主。”一旁的安娘子接过王斐然的话头对祁涟道。 “那清河郡主从小便痴恋着左脉之,不过却是个心狠手辣的。曾经将一名亲近过左脉之的小娘子的左手弄废,这才被她母亲带回了清河禁了两年足。不过那小娘子家中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也不敢报复清河郡主。人家得皇上得宠爱,前些日子哭求了皇上,便将她放了回来。这不,才刚回来就同温元灵她们杠上了。”周娘子接着补充。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同祁涟说了清河郡主的来历,祁涟总算是明白了这清河郡主是何人。总之也是个刁蛮任性,甚至有些残暴的小娘子。 当初祁向珊废了那小娘子的手时王斐然也在场,如今想起来还有些不寒而栗呢! 她又向祁涟道,“你是知道左脉之的爱慕者不少的吧!可咱们这些人都是心里有数的,知道这辈子也嫁不成左脉之这样才貌双绝、艳绝天下的公子。若是论及身份地位,在这雍城里安乐公主、温元灵和清河郡主才是最可能嫁给左脉之的人。”私心里,她们都认为左脉之这位丞相嫡子一定会娶一位身份贵不可言的女子做夫人的。 可惜她们都处在深闺之中,根本理解不了朝堂之上的权势制衡,龙座上的那人又怎么会允许左脉之娶一位身份高贵、家族强大的娘子为妻呢! 祁涟压下心中的思绪对在场的几女道,“诸位姐姐可别妄自菲薄,世家大族联姻是看重家世不假,可对于姐姐们来说身份也不差。诸位姐姐都是人中龙凤,这适不适合还是要看夫妻二人之间性子是否相配,也不是全就看重家世的。况且我瞧着左家的老太太和左相也不是那等只看重家世之人呢!” 虽然如今她们大多都已经定了亲,再没了嫁给左脉之的想法,可不得不说祁涟的这番话可真就奉承在了几位娘子的心上。 祁涟话才落她们就纷纷笑了起来,“妹妹虽然没在雍城住过几年,可看待这事情还真是极为通透的呢!”安娘子笑着对她道。 祁涟立马做出一副害羞样子。 王斐然笑够,却突然想起祁涟也曾与左脉之传出的几次流言,眼睛对她眨了几下,“语璇妹妹你同左公子的交情也不浅吧!不知妹妹你心里可曾对南烛公子有想法不曾?” 知道王斐然这是在打趣他,可祁涟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还是猛的跳了几下。她连忙摆手笑道,“王姐姐你可别取笑我了,你知道你是知道我,我可不敢同那几位争呢。” 王斐然抬了抬下巴,轻“哼”了一声,“语璇你可别妄自菲薄,那三个人,我可从未觉得她们能嫁给左脉之呢!倒是妹妹你,性子这样温和又端方的,倒也不是不可能嫁给左脉之。方才你不是还在劝我们吗?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换了个说法。” 祁涟同左脉之之间的渊源施玉瑶可没同她少说过,“你与他有那样深的交情。我听闻近日你父亲又有升上去的可能,以后身为礼部尚书的女儿,王爷皇子也不是不可嫁的,一个南烛公子又算的什么?” 前些日子是有消息说如今的礼部尚书快要致仕,衡立轩身为礼部二把手,许多人猜测这位置会由衡立轩顶上,王斐然由此才有这一说。 可他政事才干不足,从政的政绩资历也不够,祁涟是没想着这好事能轮到她父亲身上的。 王斐然这样说,实在是真心将祁涟看作密友相处了。 不过除了王斐然在场的,于其他娘子来说祁涟不过是个勉强说得上话的朋友。 她们心里的真实想法,祁涟这样的身份配南烛公子身份着实寒酸了一些。若是她真是从施雪柳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还好,可惜她亲生母亲不过是个乡下的农妇,怎么能配得上左脉之呢! 祁涟抿嘴害羞地笑笑没再答话,话头便被众娘子们岔开。 又说说笑笑了一阵,楼下的喧哗之声越来越大。坐在靠窗那处的安娘子伸头出去打量了一眼,转身就激动的朝她们嚷道,“来了来了,你们快来瞧,大军已经进城了。” 话音刚落在场几人眼睛就是一亮,几位娘子都赶忙起身离席来到窗边眺望,她们站的位置还算高,从临街之处望去,可以看见远处迎风招展的“贺”字旗了。 皇帝御驾早已绕路回了皇宫,此时只剩下征北军陆陆续续地自南城门入城。 不过一会儿,就见征北军的队伍浩浩而来,声威震天,气势破人。 二皇子一身玄铁盔甲,骑在为首的骏马之上,面容依旧冷峻,可见到这些夹道欢迎他们的百姓,脸上还是隐隐透露出几丝愉悦的心情。 祁涟看了一眼便将视线转向他的右侧,就看见了那个已约有一年未曾见到的人。 左脉之今日没有作军士打扮,一身贴身的玄色绣暗银云纹的劲装将他的腰腹勒地紧紧的,宽肩窄腰,挺拔的身材展露无遗。 祁涟的脑中他的样子还停留在那个深夜的月下,神仙似的容颜,今日再看他的样貌,却更加之前更加深刻俊朗。许是西北的朔风强健了他的筋骨,也磨练了他的意志,左脉之如今身上的气度更加沉稳。 看见左脉之,街边那些小娘子们的呼喊声更大了,十位之中约有七八位口中都是叫的左脉之的名字,竹篮里的香包、鲜花和香囊更是如雨点一般向他身上扔去。 他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没有躲避众人向他投掷而来的东西。 祁涟不知不觉间眼眶竟有些发热,好在没有人发现,她赶紧低下头去用帕子拭去了眼角的泪。低头的瞬间却没发现骑在马上的那个人抬头,视线向她这个方向一扫而过。 待祁涟再次抬起头来之时,就听见她正上方忽然响起了一声女子的叫喊,“脉之哥哥。” 左脉之的视线立刻看向发声之处,就看见几年没见到的‘烦人精‘又出现在他眼前,不过好在在她正下方就是那张处处都合他心意的脸,他心里又觉得舒畅起来。 左脉之视线看向祁涟之时,漫天的花雨就从四楼落了下来。 冬日里百花凋零,能找出这样多的鲜花摘下花瓣属实不易,花雨似雪,两人的视线就在这漫天花雨之中交缠、分离,又交缠起来,缠绵如同秋日的绵绵不绝的雨丝。 花雨落下之后,突然有乐声响起,祁涟猛地一震,回过神来,连忙收回了方才有些放肆的目光。 她慌乱之下脚步不稳,几步跌进了屋内方才安娘子的位置上坐下。 好在这会儿都在看着外面热闹的场面,祁涟闹出的笑话就被外面的喧嚣给掩盖了下去。 眼见着那人脚下不稳跌进屋子里之前脸上慌乱的模样,左脉之忍不住轻笑出声来。 他身旁的二皇子听见这动静朝他看过来,眼含询问,左脉之一耸肩做出无奈的模样,二皇子就不再搭理他了。早清楚他是个最能沾花惹草的人,可也没想到这城里的女子们能这般疯狂。 清河郡主人虽是讨厌了一些,可不得不说对于乐理的品味是极上乘的。若不是她在音乐上有几分造诣,又有几分长得像祁涟,左脉之以前是绝对不会搭理她的。 突然而至的乐声似乎包含了古琴、古筝、琵琶、唢呐等好几种乐器混合的声音。祁涟以前从未听过这样的合奏之音。乐声新奇却不显丝毫怪异,听来只让人觉得心中激昂愤慨,倏尔又变得欢快。从杨柳依依的春日,又到白雪飘零的冬日,一如征北军出征一年方回,这正是一首欢迎将士们凯旋的乐曲。 伴随乐曲声的响起,周遭小娘子们越发激动了,她们今日像是把全城的鲜花都摘来了,左脉之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片花海。 场面虽然热闹,但也显得混乱,忽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个花球,正正好落到祁涟手心里。原本是一个空的藤球,只在四处镂空的地方簪上鲜花,藤条连接之处又扎着细细的彩带,这样装扮一番这颗花球就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了。 祁涟看见这花球,不知怎么脑海里就突然浮现起自己曾在风俗志上看见过一地民间女子抛绣球选亲的习俗,联想到那人似笑非笑的脸,红晕立刻爬上脸颊。 心跳得飞快,突然觉得这花球在手中十分烫手,祁涟随手便朝楼外一扔。 第一百三十一章 花球缘 却不想这样不经意的动作周围有许多人无意之中都注意到了。 花球落下,祁涟只听得许多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噫”! 然后立刻就听见有人议论。 “南烛公子拿到花球了!” “那是哪家娘子扔的花球呀!被南烛公子拿到了。” 听见围观众人议论左脉之拿到了那花球,祁涟下意识地踮脚向外看去,果然见左脉之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背之上,左手拉着缰绳,右手上赫然是刚才她扔出去的那颗花球,他视线周转,眼看着就要看到她这边儿了,祁涟立刻拿手上的帕子遮了脸,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咦!这颗花球我刚才看到正是从留香楼的三楼落下来的。” “是呀是呀,我也看到了。花球的主人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娘子呢!” “原来南烛公子喜欢这样精巧的小玩意儿啊!早知道我也做一个这样的花球了。”人群里有位小娘子在低声说着。 人群之中看见那花球落下来又被左脉之接到的人不少。 “我曾听闻南边儿一个地方有个习俗,女子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便会在当地最高的一处戏台之上抛花球,若是哪位公子对那小娘子有意便可去抢花球,若是抢到了那就可以娶那小娘子为妻。今日若是位小娘子的花球被南烛公子捡到了,那岂不是说咱们这位南烛公子便要娶这位小娘子为妻吗?”此处人多,自然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咱们这儿可是雍城,哪有那么多南边的习俗,堂堂南烛公子,怎么可能就被一个小娘子的花球给定下了。”有人反驳道。 自古闲人哪里都有之,可此处更多的却是左脉之的拥护者,那多嘴之人一说话,立马就有不少人出来反驳。且人数还不少,那人立马就被众人反击地落荒而逃了。 左脉之处于风暴的最中心,自然听见了众人的议论。他轻翘了翘唇角,想了想,将手中那花球收进了怀中。 而在三楼临窗的茶室之内,自从那人说到南边女子抛花球选夫的习俗,祁涟就赶忙退到了茶室之内,她可再不敢朝外边儿乱望了。万一她再是接到什么东西被左脉之接到,那可真是说也说不清楚了。 左脉之自然知道这花球是谁抛出来的,可他却假作不知,一路跟随在二皇子身旁自城南沿着承天路一路往北,将城南那处的热闹喧嚣远远地抛在身后,。 看着就快要到了皇宫大门口。 春日里征北军出发的时候,左安是同左脉之一道出发的,不过大军拔营回城之时左脉之却先让他回来了。队伍行至宫城门口,左安早就候在了此处,原是准备跟着左脉之一道进入皇宫。 “公子……”,左安催马上前,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他家公子迎面向他抛过来一个圆圆的东西。 左安下意识地接住,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马上的左脉之对他道,“这个花球你拿回府去,放在我房中,除了你谁也不要动。今日你不必陪同我一道进宫了,先回府去吧!” 然后左脉之便立马催动缰绳,向前跟上了二皇子。 所有官员无论品级,一律不准纵马进入宫城,可今日贺正却特别下令恩准二皇子和左脉之可以一路御马直到太极殿前的广场之上。 因着今日征北军回城,早朝会特地被贺正延迟。此刻的二皇子同左脉之自然连换身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就要穿着一身风尘仆仆的胄甲进入朝会的太仪殿之内。 二皇子首先向上首的皇帝呈上了凉国献降的国书,随后才简略地将整个战事的过程说明路一遍。详细的内容皇帝早已在二皇子提前递上的秘折之上了解清楚,因此并未就此浪费多少时间。 今日特意延迟朝会,就是为了对整个征北军的功绩进行褒奖。 于是朝会延迟到了中午,参加朝会的官员们都留了下来,陪同皇帝一起犒赏征北大军。 战事顺利,自然便要论功行赏。 在抗击凉国军队期间出现的几位骁勇善战的军士,上首的皇帝都给予了赏赐,或是官职,或是金银。贺正也是从军伍之中走出的帝王,自然知道对于这些功臣要给予相应的奖励才能收拢人心。 直到了最后,他才看向二皇子和左脉之两人,问他们想要什么奖励。 二皇子一张脸肃穆依旧,立刻单膝跪向皇帝抱拳道,“为国尽忠,抗击入侵我国的敌军是儿臣做为臣子的份内之事,既做份内之事又怎能求的赏赐呢。”二皇子直言道。 若是不了解他的人听见这番话或许就会觉得二皇子本性太过虚伪了些,可贺正身为他的父亲,虽从小对待这个儿子不那么亲近,可他是什么样的性子他还是清楚的。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问他什么,直接让身旁的内侍宣旨,封二皇子为端王。 如今贺正的几个儿子除了太子之外,其余仍是皇子身份,二皇子排行第二,如今受封端王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然后上首的帝王便将视线移向一旁的左脉之,“脉之在此次战事之中立功不小,老二没什么想要的,那你呢?” 左脉之不是朝臣,以前从未进入过太仪殿之中,今日是第一次进入到乾国的权力中枢所在地,却见他的神情没有丝毫不自然,泰然自若如同在自家屋宅之内。 左丞相站在左列为首的位置,眼神却一点都没有瞟向身后的儿子一眼,两父子脸上的淡然自若简直一模一样。 左脉之唇角轻扬回禀道,“皇上,脉之别无所需,只想求您一道旨意。” 上首的贺正“咦”了一声问道,“是何旨意呀!” “回陛下,臣如今也已经及冠,如今抗凉归来也算了几分功绩,便想向皇上请一道赐婚的旨意。”左脉之朗声道。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许多大臣们的眼睛突地瞪大,耳朵也竖了起来,左相家的公子这是终于想要成亲了呀!家里的女儿孙女们终于不会再为了左脉之茶不思饭不想了。 不过以前可从未听说过他曾与哪家的小娘子走得很近,怎么突然就要想成婚了呀!今日还亲自求到了皇帝面前。 可别以为这些整日忧心国家大事的官员们就不八卦了。可知这好奇心可是天底下最不缺的东西,再加上左脉之可是雍城几乎所有适婚贵女的心仪对象,自然也是所有夫人们口中最适宜的女婿人选。 每每谈及家中儿女的婚事,这些夫人们便少不了提上一句,“我若是能有个南烛公子那样的女婿该有多好。” 时间长了,这些大人们自然对于左脉之婚事的好奇心堆积了老高。 这会儿听他亲自提起自己的婚事,众人自然是瞪大了眼睛。 就连上首的左丞相听见如此突然的事心中都惊讶了几分。 不过他对自己的情绪向来掩饰地极好,就算这会心中思绪繁多,可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叫旁人看不出半分异样。 在他右下手的吏部尚书柯大人瞄了他一眼,心里对左丞相简直佩服地五体投地,真不愧是能当上丞相之人,听见儿子的婚事还是这么淡定。 不过也说不定,万一这两父子私底下早就商量过了呢! 总之左脉之的一句话,可让方才朝堂之上还有些沉闷地气氛一下活跃起来。 上首的贺正也露出了一分感兴趣的神色,“哦!不知脉之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了,丞相可知道。” 左丞相立马抬手道,“启禀皇上,此事臣不知。不过,脉之喜欢的小娘子,臣自然是喜欢的。” 不得不说左丞相真的是位极开明的父亲。 皇帝道,“既然丞相都这样说了,那脉之你可说说,你看中的是哪家的小娘子。” 左脉之躬身道,“正是礼部侍郎衡大人的千金衡语璇,皇上以前也曾见到过的,去年在温泉行宫之中。” 经他一提醒皇帝便想起来了,一脸兴味,是那个眼睛同霓族一样的小女孩吗?温泉行宫见过她之后,他曾派人去探查过那孩子的身份,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之处,后面他便也将此事放下了。又听人说道那小娘子前段时间竟然得了个“诗绝娘子”名号,要不是这样他还想不起来呢! 皇帝点头欣然道,“哈哈哈,当时我便说过你同那女孩相配你还否认,如今兜兜转转,你们还是走到了一起。”话里隐含的意思便是同意这桩婚事了。 于是在场的大臣们纷纷思考起礼部侍郎衡立轩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是教出什么样的女儿才能被左公子所青睐。 左丞相则是唇角翘起了一个轻微的弧度,这个儿媳妇的人选他还算满意。能写出“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这样气象宏伟、奇崛瑰丽的诗作,一定是个才情卓着、知书达礼的小女子。 左氏诗书传家,左丞相自然也希望能有个通诗书、守礼仪的儿媳。 左脉之脸上少见地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禀陛下!实在是因为今日进城之时我碰巧接到了衡家娘子抛来的花球,臣听说本国有一地便有女子抛绣球选夫的习俗,恰好臣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今日发生的这事好像便是上天赐予臣的夫人。由此脉之才斗胆请求陛下赐婚。” 在场的众大臣们……实在不愧是南烛公子!挑选夫人的理由居然如此新奇。 左脉之不知戳到了皇帝的那一条神经,今日上首的皇帝陛下已经发出好几处酣畅的大笑了。 “哈哈!脉之实在是个妙人!行了,今日这事朕准了,过几日朕便派人到衡府去宣旨,你放心吧!” 左脉之又是一个长揖,“臣谢陛下成全。” 接下来,众臣移步皇宫之内的芳年殿参加特意为征北军举办的宴席,同时今日也算是正和十二年最后的一次朝会。今日之后,百官可以在家中过了正月初七,宫中才会重开朝会。 以衡立轩如今的官职,还没有资格参与朝会,所以在左脉之于朝会之上向皇帝请旨赐婚之时,他还勤勤恳恳地在礼部的官署之中处理公务!对此事丝毫不知。 今日征北军回城,雍城的承天路上挤满了夹道欢迎的百姓,所以祁涟回府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的。 大街之上热闹非凡,可衡府里却冷清地紧。施雪柳今日心情不好,下人们走路、打扫卫生的动静都十分小,生怕惹得了夫人的不快。 祁涟回到萃玉斋的时候已经快午时了。因语嫣今日去了隔壁秦府她新交的小姐妹那处,午膳祁涟便简单地用了一碗鸡丝汤面,又佐了几叠小菜。 午后又歇了晌觉,醒来之后又练了会儿字,才勉强压下今日自见到左脉之那刻起便狂跳不止的心跳。 申时末,衡立轩处理完正和十二年最后的一些公务,正准备签押离开礼部官衙,便见今日本不必出现在官衙的礼部尚书大人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尚书大人,怎么这会儿又回官衙了呢?”衡立轩立刻上前问道。 尚书大人年纪大了,走个路都颤颤巍巍地,陛下体恤他这么多年为乾国鞠躬尽瘁,在他致仕之前便特许他除了每日晨起参加朝会之外,平日里都不必时时都待在礼部之中。 衡立轩就见那老头脸上笑地似朵菊花一样朝他走了过来,“立轩大喜呀!” 衡立轩脸色茫然,“大人,喜从何来呀?” 尚书大人“哈哈”笑了两声,心中就有种他比衡立轩这个左脉之的老丈人还先听说这消息的自豪感油然而生,“立轩家中可有一位被言大师称作‘诗绝娘子’的千金呀!” 听见‘诗绝娘子’几字,衡立轩悄悄抿唇压下嘴边的笑意才回答道,“回大人,家中是有这么一位女儿,闺名唤做语璇。” 尚书大人了解地点头,又摸了摸胡子,“那便一定是了。今日左相的公子在朝会之上请求皇上赐了婚,女方正是立轩你这位千金呐!” 第一百三十二章 姻缘结 尚书大人又十分八卦地凑了过来问衡立轩道,“立轩,你以前怎么没告诉我你有这么位才学出众的女儿呢!若是我早知道的话,定要将她定给我家里那不成器的孙儿!” 倒不是衡立轩不曾在礼部官署之中炫耀过他女儿成了‘诗绝娘子’之事,不过那些都是些同等官员或是比他低阶的,在尚书大人的面前他还是不敢随意显摆的。 可尚书大人若是多关注一下礼部的事,可也不会不曾听过这消息。 不过,衡立轩这会儿可没听出尚书大人语气里对于没能慧眼识珠发现祁涟这个孙媳妇儿好人选的遗憾,他的脑海之中全都回响着方才尚书大人说的那句话,“左相的公子在朝会之上请求皇上给他和衡语璇赐婚” 听到这个消息,衡立轩哪里还能顾及与面前尚书大人的尊卑,他一个迈步上前,紧紧地拉住了尚书大人那双已经长了些许皱纹的手,眼里的激动着实是吓了尚书大人一跳,“大人,您说的可是真的。” 尚书大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衡立轩这般震惊又喜悦的模样,知道他心中是实在高兴,又“哈哈”笑了两声拍了他的肩膀道,“当然是真的!立轩,你与左丞相很快就能成为亲家了。” 能被左家看上的女子,想必衡家的女儿一定不错,尚书大人再一次遗憾错过了祁涟这个孙媳妇儿。 衡立轩放开尚书大人的手,随后又“哈哈”大笑了两声。撩起官服的袍角一个利落的转身下拉官署的台阶,喊道,“陈平,快。咱们回府。” “大喜呀,大喜。”衡立轩抱着官帽一路小跑地进了府门,边走嘴里还边念叨着。 门房立马迎了出来,他以往从来未曾见过主君如此高兴的模样,甚至连平时风度翩然的仪态都没有保持住。 干他们这份差事的,最重要的就是个察言观色的本事,他见主君脸上的笑意,知道今日是不会触了霉头的。 门房便连忙上前谄媚道,“恭喜主君,贺喜主君。” 衡立轩被门房拦下也不恼,立马停了下来看向那门房问道,“喜从何来呀?”虽是问句,可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挡不住的。 那门房也是个机灵的,立马道,“看见主君笑的这般高兴,这不就是喜吗!” 衡立轩抱着官帽,心里一乐,立马指着那门房道,“好好好。就冲你这张巧嘴,今日府里的下人通通有赏,你快去将大娘子叫到倚澜居来。” 门房赶忙应了,不过就是因为说了句好话今日就得了赏钱,看来今日主君是真的高兴。 ...... 施雪柳因心情不佳,中午并未用午膳。一直饿到酉时初,才吃了两块点心垫了垫肚子,想着等到衡立轩回府之后同他一起用晚膳,顺便向他讲讲自己心中的苦闷。 过两日便是除夕,礼部的公务都处理地差不多了,衡立轩这几日都能准时回府。 听到衡立轩的笑声,施雪柳便知道是衡立轩回府了。虽心中感到奇怪,但也马上从屋里走了出来,疑惑问道,“相公,发生了何事,你怎么如此高兴?” “今日南烛公子在朝堂之上请求皇上下旨将咱们家的语璇赐给他当夫人呢!哈哈哈,我就快要和左丞相成为亲家了。”这样的好消息衡立轩此刻恨不得昭告天下,施雪柳一问他自然是立马便开口同她说了。 施雪柳闻言眼睛立马瞪得滚圆,相比于衡立轩的喜形于色,她的脸上可就没那么多的喜意了。祁涟这个丫头怎么可能会被左脉之看上?陛下还同意了。 还没等施雪柳进一步询问这桩婚事的详情,转眼就看见了被叫来的祁涟。 那门房得了赏钱,今日的腿脚格外地勤快,不过一会儿就到萃玉斋,通知了祁涟主君让她去倚澜居的事。 祁涟以为有什么紧要的事儿,一点儿没耽搁地也就过来了。语嫣这会儿已经从惊鸿学馆回来了,也跟在了祁涟身后往倚澜居这边儿来了。 施雪柳看着祁涟那张越发长开的小脸,突然觉得这两年这小妮子身上的变化着实不小。 以前初来雍城时身上的那股子土里土气的样子没有了,如今她这继女身上的气度,看着竟然比雍城里那些世家的娘子身上还从容内敛一些。脸上的肤色也白了不少,欺霜赛雪,一张脸明玉生光,明艳万端,就连模样也比这城中许多贵女好看了。 她正这么想着,突然便意识到自己竟然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便对着祁涟“哼”了一声,没搭理她向她问好的眼神,转身进屋去了。 祁涟轻笑了一下,有时候觉得她这位继母还有些蠢得可爱。 怪不得施国公和唐夫人愿意将她嫁给她衡语璇的父亲呢!这样的性子若是嫁到世家中去,哪里能上敬公婆,下教子女,还能同妯娌之间处好关系,不将全家老小都得罪光才怪。 不过祁涟这会儿的淡定很快便被衡立轩说出的消息给打破。 “父亲是说,左脉之向陛下请求赐婚要娶我?”祁涟瞪大眼睛一字一句地向衡立轩问道。 施雪柳就坐在衡立轩右手,此刻她脸上的表情竟然同祁涟有几分相似,对于这消息的真实性都还保持着怀疑。实在是这则消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一些。 衡立轩脸上的笑容今日就没下去过,听到祁涟的话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欢喜道,“消息是尚书大人亲自告诉我的,今日征北军回城,陛下一直将百官留到了午后,就是为了设宴同百官一起犒赏征北军众将领。这话左公子是亲自在宴席之上同陛下亲自说的,如此重大之事,尚书大人是不会骗我的。他还特意跑来礼部的官署告诉我呢。” 只不过衡立轩到底不是亲自在场,也并不知道左脉之那番花球定姻缘的言论。要不祁涟若是知道了的话,保不准会立马羞成个大红脸。 衡立轩也没理祁涟和施雪柳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去年爹爹操心你的婚事那会儿你便不着急,我还以为你从未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呢!直到今日我听了这个消息,才觉得女儿你是多么有先见之明,冥冥之中,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以后能得这么好一桩亲事,当初才不那么着急!” 祁涟,“……” 父亲你可真是想多了,那会儿她是真的不曾想过嫁人这事的。 祁涟上辈子加上这辈子也算是活了十八年了,在这期间她都未曾想过未来成婚之事,每次一念及女子到了她如今这年岁便要成亲之事她就头疼。幸好施雪柳是她的继母,对于她的婚事她不好插手,如此祁涟才能得几分清净。 如今这消息便如同九天惊雷,突然就落到了她身上,一时半会儿怎么能让她回过神来呢! 祁涟只好道,“都是因缘巧合罢了,当初还在母亲孝期之中,女儿又怎么能不顾人伦一心就想着婚嫁这事呢。”她真是合理怀疑左脉之是不是算好了她出孝的时间才会去请旨。 “如此便好了,如今你既已出了孝期。等到皇上的旨意下来,咱们便可以为你准备成婚诸事了。”衡立轩立刻道。这桩亲事可是天子做媒,对于他们衡家来说那是天大的体面。 衡立轩立刻又特地嘱咐了施雪柳几句,宫中的内侍来时一定要好好招待,决不可失了规矩。 施雪柳这会儿心里再是不乐意,可对于祁涟的婚事也插不了手了。 当初她怎么会嫌麻烦就没有管这丫头的婚事呢,早知道她有这般狗屎运,当初就应当将她嫁了个落魄小官儿才是。要不她今日怎会还有这般好运能嫁进左家去。 想她三妹妹可是正儿八经的施国公府娘子,也只不过嫁了个左氏庶出的郎君,可这讨厌的小妮子以后嫁给左脉之,那可就是左氏的宗妇了。 她一个乡下出身的丫头,这是凭什么。施雪柳忿忿地想。 配不配地上这一些不过都是施雪柳心里偏私的想法,左脉之心里怎么想的可不是她能决定之事。 祁涟看似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要嫁给左脉之为妻的事实,可心里却是心乱如麻,左脉之怎么会突然就向她提亲了呢?他以前可从未向她表露过他曾有这般想法。 想到早上王斐然同她打趣的话,怎么也没想到就被她料中了。 一想到左脉之的那些倾慕者们,祁涟立马就头痛了起来。别人都看作左脉之是个香饽饽,可在她看来他实在是个烫手山芋。 别的不说,就是想想以后那些女人们看她的眼神,祁涟便觉得够她喝上一壶的了。 ...... 果然不出尚书大人的所料,衡立轩放假之后便每日在家翘首以盼,果然是在腊月三十的早晨盼来了皇帝的圣旨。 前来宣旨的正是皇上身边的刘内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礼部侍郎衡立轩之女衡语璇,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丞相之子左脉之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衡语璇待宇闺中,与左氏脉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衡语璇许配左脉之为王妃。酌两府择良辰完婚。钦此!” 刘内侍唱和完,衡府众人立刻领旨谢恩。衡立轩适时上前将一个钱袋塞到了刘内侍手里! 刘内侍颠了颠那荷包的份量满意地笑了笑,如今这衡侍郎成了左丞相的亲家,以后地位可就今非昔比了,自然也不敢在他面前拿乔。 刘内侍又看了看衡立轩身边的祁涟,这小娘子这会儿正垂脸看着地面,他也看不清楚长相,不过从这侧脸来看也算是个美人胚子了。虽同温国公家的娘子比到底还差了点,可却是对了左公子的眼,真是好福气。 “皇上特意让钦天监查了一下,明年四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衡大人可同左丞相商量商量,选择这一天行婚典大礼。”刘内侍又补充了一句。 衡立轩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圣旨上说要择良日为两人成婚,皇帝却特地让刘内侍告诉他们明年四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这没说出来的意思便是皇帝希望他们能在四月二十八这日举行大婚之礼。 既然这是皇上的意思,衡立轩又怎敢违背。立刻便回道,“多谢内官提点。我原还想着要请黄历挑一个良辰呢!即如今钦天监都已选好了吉日,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刘内侍非常满意衡立轩的上道。 “内官,这外面天寒地冻的,还得麻烦您来宣旨,屋内已经备好了茶水点心,不若喝一杯热水再走吧!”施雪柳笑着迎上前来。 刘内官摆手道,“不必了,方才已经隔壁国公府喝了几盏茶了,这会儿肚子里一包尿呢!我还赶着回宫复命,今日又是除夕,晚上阖宫家宴,事情还多着呢!我可再不敢耽搁了。” 不料施雪柳听见刘内侍的话便是一愣,“您说您才从隔壁国公府过来?” 知道施雪柳出身施国公府,刘内侍也不介意多对她说几句,“今日咱家的差事可不算少,来衡府之前还去了施国公府一趟,皇上下旨,让施家四娘子同三皇子于明年四月二十成婚呢!” 也不再理会施雪柳,说完刘内侍便离开了。 直到下午,祁涟才知道,今日皇上连颁了三道旨意,除了祁涟同左脉之,三皇子同施湘雯的婚事之外,还给二皇子赐了正妃,又为三皇子指了两位家世显赫的侧妃。 此举实在是让祁涟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皇上真的有意让三皇子继承皇位吗? 不仅让施国公府成为他的岳家,其余两位侧妃的家世也同样不简单,这样一来,三皇子一党在朝中的势力可就不小。 衡立轩可没祁涟想得那么多,这会儿他所有的心思都在祁涟同左脉之的婚事上,“咱们家的语璇可真是给我争气呀,想不到连成婚的旨意都是同皇子们一同颁下来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显妒意 祁涟:她以前怎么就没有觉得衡立轩是个这么爱显摆的人呢! 当晚便是除夕,因着这个好消息,衡立轩愣是多喝了两杯。他往日里酒量也算不错,可不知今日是什么原因,偏偏喝上几杯就醉了。 施雪柳本就不高兴,看着衡立轩因为祁涟之事喝得烂醉,心里就更是不高兴起来,立刻就指挥一旁的小厮就将衡立轩扶回了倚澜居,于是整个除夕家宴就剩下了祁涟姐弟三人。 “大姐,你以后真的会嫁给左公子吗?”语嫣放下筷子立刻向祁涟问道。 “是呀!“祁涟答。 “那大姐,你真的喜欢左公子吗?他以后会对你好吗?“语嫣又接着问道,家世什么的她不懂,大姐在这桩婚事中过得好不好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祁涟踟蹰一阵,也放下筷子看向语嫣和映之道,“我与左公子的婚事是皇上定的,所以我喜不喜欢他并不重要,无论如何我都会嫁给他的。” 话落又看见弟妹二人担忧的眼神,祁涟才又说道,“不过左公子人长得英俊,又文采风流,这城中不知多少女郎想嫁给他呢!大姐能得这样一个优秀的夫婿是很幸运的了。” 语嫣瘪瘪嘴,“可我听晓月说左公子风流的很,以前特别喜欢去平康坊,那里的青楼女史都认识他。”晓月便是如今语嫣的闺中密友,隔壁的秦娘子。 映之立马好奇道,“二姐,平康坊是什么地方?青楼女史又是做什么的?”映之年纪还小,自然没有听过平康坊这地方。 祁涟听见映之的话,立马板了脸对语嫣道,“语嫣,以后不要在映之面前说这些了。他年纪还小,这些都不是他应当知道的事。还有,以后也不要再同秦娘子谈论这些了。” 也不是祁涟不允许语嫣了解这些风流之事,只不过这话说出来实在要看地方,这会儿周围仆从众多,若是有人将语嫣这番话传到施雪柳耳里去,少不得要被斥责一番。 话一出口,语嫣便知道自己是说错了话了,立马向祁涟认错道,“大姐,我错了。” “还有”,祁涟又接着道,“左公子毕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不管外界对他的评价如何,咱们都不应当以外界的眼光来看待左公子。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与他接触过,应该有自己的理解,以后且不可人云亦云。他以后会是你们的姐夫,要尊重他,知道吗?” 语嫣有些羞愧地点点头,映之却是很高兴,因为在他的眼里左脉之从来都是一个好人,不仅将他和姐姐们带来雍城,而且还给他找了位好师父。 第二日是大年初一,雍城的百姓还沉浸在新春的喜悦之中,大多数百姓都歇在家里享受一年中难得的休闲时刻,无所事事,这便给了八卦传闻这些最大的发展空间。 皇帝赐婚给左脉之同礼部侍郎之女衡语璇的消息便在这个日子里传遍了雍城的各个圈子。 那日迎大军进城之时可有不少人看见左脉之接到了祁涟扔出的花球,虽当时不知那小娘子是何人,可之后若是有心之人打听,怎么也知道那人是祁涟了。 左脉之那番抛花球选夫的言论经百姓之间一传,倾慕他的小娘子们早就后悔当时的自己没有做个花球扔给左脉之了,哪里还会选什么瓜果香囊呢! 早知道扔个花球就能嫁给南烛公子,那她们可不得把雍城里的花都摘光吗? 只可惜如今两人得了皇帝的赐婚,普通人家的女子再是不甘心也只得接受心上人终于要娶夫人的事实了。可那些个身份尊贵的,可就没办法坦然接受这个结果了。 听闻左脉之要娶一个小官家的女儿的消息,安乐公主立马就哭着去了太后的永寿宫。 却不想她并不是今日第一个去找太后的人,待她到的时候,温元灵还有清河郡主都到了。 温元灵是温太后侄子的女儿,祁向珊又是温太后侄女儿的女儿,小时候都曾在温太后身边养过一段时间,这俩人都是十分得太后的欢心的。 永寿宫里女孩子哭哭啼啼的声音一直没断过,安乐公主也想在太后面前哭一哭来着,可温元灵和祁向珊已经开了个头,她也就不再好跟着她们一起了。 不过她这会儿心里委屈,总要表现出来让人知道才行。 她索性直接冲到了温太后的怀里,小嘴一瘪只觉得心里越发委屈,“皇祖母,你说父皇是怎么想的呀!怎么偏偏就给脉之哥哥赐了个礼部小官儿家的娘子呢!” 以前她都是防着施家姐妹的,可没想到最后却是那个时常跟着她们的小丫头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男人,成为左脉之的夫人。 若是这人是温元灵和祁向珊她还勉强能服气,毕竟大家都是同等身份之人,如今左脉之却要娶一个她们都瞧不上的女子为夫人,安乐公主心里自然是想不通的。 温元灵和祁向珊自然都是这么想的,这也是她们今日来找温太后的原因。 安乐公主话一出口,两人都暂停了啼哭,眼睛偷瞄着上首的温太后,想看她会怎么回答。 温太后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如今老了,皇帝也有自己的心思,哪里还会是她当初说什么都管用的时候!就算是她,想在她殡天之前再为娘家做些什么也有些困难了。眼看着她也没几年好活的了。 “你父皇自然有他的考量。只不过那婚事是脉之自己求来的,此次出征左脉之立了大功,他不求功名利禄便只求了这桩婚事,你父皇又怎么好拒绝呢!如此就算他有别的打算也只能作罢了。” 言下之意,便是皇上其实是打算将她们三人其中之一指婚给左脉之的,只不过左脉之提前向皇帝赐了婚,皇帝也就不太好提了。毕竟以她们三人的身份,总不能去给左脉之当妾吧! 祁向珊立刻接受了温太后的这个说法,恨恨道,“那衡语璇定然是个狐媚子,蛊惑了脉之哥哥,才叫脉之哥哥失了心智要娶她的。” 温元灵和安乐公主虽然没说话,但心里都免不了这样想的。 毕竟,她们总不能将事情的根源归咎到左脉之身上吧! 要让几人承认事实的真相其实是左脉之不喜欢她们,那对于向来心高气傲的她们来说实在是一件相当难堪之事。 对比于从来未曾得到左脉之几分善待的安乐公主和温元灵来说,祁向珊其实是三人之中最为不甘心的。 大夏朝还在之时,温元灵和安乐公主都不过是普通官员家的小娘子,可祁向珊却是实打实的皇亲,自她四岁时第一次从清河来到雍城之时,她便认识左脉之了。 当时的左脉之还是个长相精致的小男孩儿,虽性格沉稳还有些寡言,却是宫里的娘娘们最喜欢的小公子。自第一次见到他时,祁向珊心里便想着长大了要嫁给左脉之了。 只可惜当时他虽喜欢进皇宫中玩儿,可祁向珊总觉得他进宫之时是在找些什么,对于那些想要同他一起玩耍的皇子公主们并不理会,最喜欢往皇宫之中靠近冷宫那处去。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才发现,左脉之好似一直都观察着住在冷宫附近的一个女子。祁向珊童年之时对于那女子唯一的印象便是她长得十分漂亮,全天下她再没见过比那女人还美的女子,她还有一双灰色的眼珠。 祁向珊并不认识那人,在皇上举行的家宴之上她也未曾见过她的面。还是之后偶然在她母亲的口中得知,那是涟漪公主,她母亲是已故的霓妃。 不知怎么被皇帝所厌弃,居所被皇帝移到了冷宫附近的一个宫殿,平日里宫里的大小节日都不曾受邀参加的。 可那时的左脉之却好似对她极感兴趣,不管她如何讨好他,他的目光却从不曾多看她几眼。 祁向珊拼命地想搏得左脉之的关注,可居然却比不上一个住在冷宫中的女子,好似自那时起,祁向珊便不太喜欢这位涟漪公主了。 后来她在清河听说这位公主竟然殉了国,心中竟然涌现几分窃喜。 乾国建立之后,她父亲依旧是清河王,她又到雍城再见左脉之,那时的他已经有了几分今日风华绝代、神姿高彻的模样了。 且不知道为何,左脉之对她的态度竟然有了几分改变,他总是喜欢邀请她一同出游。他们一起作画,一起研究音律。 在那段时间里,祁向珊总是能在左脉之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她快乐极了,那是她此生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后来什么时候却变了呢! 是了,是她看见左脉之对一个小官儿家的女子笑了。 那小娘子脸上的面纱被吹飞,左脉之竟然亲自弯腰将那名女子的面纱为她捡了起来,又重新递到她手上。不知那女子对他说了什么,左脉之就那样对她笑了。 当时的她已经将左脉之看作了她未来的夫婿,又怎么能够允许别的女子与她分享左脉之的笑呢。一股浓浓的妒意袭上心头,她一气之下便用身边护卫的鞭子废了那女子的手。 她母亲是皇上的表妹,她唤太后一声姨祖母,区区一介小官之女的手,她想废便就废了。 可是后来她却在左脉之的眼睛里看见的冷漠和厌弃,她也被母亲禁足回到清河,在清河王府独自守着她和左脉之的甜蜜过往苦熬的两年。 好在她终于回来了,她以为她能够重新赢回左脉之的心。 可谁能想到在她回到雍城不到一月的时间,就得知了左脉之要娶别的女子的消息。 曾经得到左脉之那样温和的对待,祁向珊又怎么可以接受如今又被左脉之漠视的现实呢! “衡语璇“ 同她抢脉之哥哥的女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既然姨祖母不帮她,那她便自己解决这个麻烦! 过年节本是件高兴的日子,因大家都停了手中的差事,是一年里好不容易能好好歇着的日子,可于祁涟来说,自他们家收到皇上圣旨的那一日起,她爹就将她正正经经地当作了待嫁的女子看待。 特别是她若是嫁进了左府,便是左府正经的少夫人,管家这事便是少不了的。 再加上那些零零碎碎的规矩,还有出嫁须准备的东西,时间紧巴巴的,她要学的东西却繁多的很。 因皇帝下令成婚的日子是明年四月,正是春暖花开,景色宜人之时,虽是个举办婚礼的好日子,但如今已是一月,距离准备婚典的日子便不足四月了。 二皇子成婚的日子在四月初十,三皇子同施湘雯大婚的日子在四月二十,左脉之与祁涟成婚的日子在四月二十八。 接连一月之内雍城之中要举办三场举世瞩目的婚礼,这在乾国成立以来的可是从未有过的。 左家公子的婚事暂且不说,就说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在一月里成婚,那内务府和礼部就不知要忙成什么样子呢! 衡立轩还是礼部的官员,又要操持祁涟的婚事,那可真是能够预见的忙碌了。 不过衡立轩却一点儿也不抱怨,自己的女儿竟有幸得皇帝赐婚,成婚的日子还是皇上钦定的,这那是一般人家的福分呢! 因是宫中下旨,又由钦天监合了祁涟和左脉之的八字,选定了成亲的吉时,其中的纳采和问名便是走了个过场便是。 男女婚嫁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皇帝为两人赐婚便代了父母的职责,所以左府为显示对祁涟的重视,左老夫人特意请了定国公的母亲韩老夫人为左脉之和祁涟当这个媒人。 当初她在中秋夜宴之上本想着将自家的孙女儿说给左脉之当夫人的,可谁知道转眼左脉之回城就雷厉风行地将自己的终身大事给敲定了。实在是让韩夫人想不到。 “怪不得当初你会将身上那串紫水晶送给哪小娘子呢!原不是那会儿就看上那丫头给你们家脉之做媳妇了吧!咱们这么多年的姐妹了,这事儿你都瞒着。当时我在中秋宴上问他亲事的时候,你是不是在看我笑话呢!”韩夫人瞪着眼睛嗔怪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纳吉之礼 左老夫人连忙摆手否认,这个锅她可不能背,“当时不过就是看她合了眼缘罢了,那曾想到这些。脉之向皇上提请赐婚这件事可从未跟我提过。”她脸上笑意融融,“你也是知道的,我那孙子从来都是个主意大的,哪里会由我管着他的事呢!” 不过虽是先斩后奏,左老夫人对这个孙媳妇的人选也是很满意的。 左老夫人又将脸凑近了韩夫人一些,“老姐姐,你可是我最信任的好友了,若不是如此的话,这次脉之成亲,我怎么会请你去帮他做媒呢!若不是脉之自己有了心仪之人,我定然会将你们家的兰姐儿聘到咱们家的,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的姐妹,你家的娘子是真么性子我是最清楚的了。” 这番说辞算是勉强将韩夫人给说服了,“如此我便陪你走这一趟吧!” 左老夫人立刻笑道,“那就多谢老姐姐你了。” 别看着她那孙子自提亲之后便从未在她面前过问过亲事准备地如何,可私底下她却是知道,他自皇宫那日一回府,就命人将暮苍梧旁边的枕烟堂重新修葺了一番,又拆了两座院子之间的的围墙,这两座院子便合到了一处。 又让左安将他私库里的东西登记造册送了一份到她手上。这么大费周章地将一切事情都处理好,左老夫人还不能清楚他对那小娘子是个什么态度,她可真就妄自养了他这么些年头了。 …… 除了韩老夫人,左老夫人还另请了六位官媒人与她们一同前往衡府。 正月十八,左老夫人就和韩老夫人并六位官媒人一道到了衡府行纳吉之礼,俗称“过小礼”。 携备了三牲酒水,也正式送了聘书,定下亲迎的日子正是皇帝嘱意的那日,四月二十八。今日也要行奠雁礼的,左老夫人带的两只大雁是左脉之一早便去雍城的郊外猎来的。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那大雁带回来的时候依然精神地很,翅膀上的羽毛光滑水亮,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一路上被左府的小厮担来的时候时不时地还能鸣叫两声,使得整个沿路的百姓都知道了今日南烛公子要同衡侍郎家的千金‘过小礼’了。 施雪柳没想到左家对于这桩婚事竟然如此重视,连左老夫人都亲自前来了。 她原本还想着随便就将左府请来的媒人打发了,这下左老夫人亲至,若是还是这般懈怠,衡立轩知道了少不得会对她发脾气。 今日衡立轩本是要待在家中的,可礼部今日年后第一次开衙,他身为侍郎,少不得要去点个卯,不过知道今日左府来人纳吉,估计过一会儿也就回来了。 消息传来之时,施雪柳还散了头发躺在倚澜居的贵妃榻上,手上抱了一个汤婆子,脚边一个小丫鬟正在给她捏脚。 听闻屋外门房的话,她惊得立刻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揽着头发急急忙忙地要小丫头来给她梳头。 施雪柳急急忙忙地换了衣裳,又梳好头发,好歹赶在了左老夫人到正厅之前迎了出来。 祁涟听丫鬟来禀,说左老夫人竟亲自来了,心里也很吃惊。 不过今日行纳吉之礼,她想着可能会出去迎客,一早的便也准备好了,此刻就并不慌乱。带着金枝不慌不忙地朝主院的位置而去。 祁涟走到衡府里迎客的正厅之外,就见左老夫人身上穿了件绛红色五福捧寿袍坐在上首的圈椅之上,头上梳了个圆髻,带了一副祖母绿翡翠做的头面。头上大半青丝已成雪白,可脸上却容光焕发,眼见着今日心情是不错的。 身旁她曾见过韩老夫人也是一身墨绿色五谷丰登的袍子,头上戴了个羊脂玉的簪子,一张脸上看去也是十分和善。 祁涟进屋之后立刻便给两人请了安,左老夫人但笑不语,韩老夫人却是正儿八经地好好上下打量了祁涟一会儿。 前年左府中秋家宴时,她并未注意到这位小娘子,这会儿可得好好看看,究竟是什么小娘子才能俘获左脉之的心。 眼见她行为举止都十分大方得体,不卑不亢,也不矫揉造作,看着就是个做宗妇的好料子。长相也明艳大方,光彩照人,瞧着左脉之还真是有些眼光的。 眼见着一年多过去,这个衡家的小娘子越发地长得像霓妃,左老夫人本就对霓族之人有几分好感,她又宠爱左脉之,俗话说爱屋及乌,这会儿左老夫人已经是真心将祁涟当做自家的孙媳一般疼爱了。 她招手让祁涟走进,立刻就将她的手放进了自己的手心里。 左老夫人如今的手自然比不得似祁涟这样的小娘子一般嫩滑有光泽,可她手心里却极为温暖干燥,不似祁涟,一到冬日里,便有些畏寒,手脚总不容易暖和,都是冰冷的。 左老夫人自然是注意到了这点,十分自然地问道,“你手心为何这样凉呀!” 除了启嬷嬷,祁涟这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感到长辈的关怀,闻言心里就是一暖,脸上也染上了一丝红云,“自小便有的毛病了,一到冬日里手脚就有些凉。” 她前世里便有这毛病,因为小时候被扔到冷宫之内受了不少苦,缺医少食,冬日更没有取暖的东西,那会儿身子便落下了一些隐疾。 到了这辈子,衡语璇这孩子孩提之时生活也过得辛苦,想来这毛病是和她一样的。 左老夫人心疼地轻捏了捏她的手,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放心,我那里有许多前朝传下来的养生方子,等过段时间你嫁到府中来,咱们就好好调养身子。”父亲娶了个高门世家的夫人,想来他们姐妹日子过得也如履薄冰。 又让身边跟着的小丫头给了祁涟一个红漆雕镂牡丹花的盒子。 祁涟接过,立刻同左老夫人道了谢。她也不忸怩,人家老太太真心为他好,她也不是那种傻兮兮不知道接受别人关心的人。 祁涟历来都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若是有人真心对她好,她以后自然也会对那人真心相待的。 今日左老夫人因是来纳吉,也不好过多同祁涟寒暄,等到她嫁进了府里,那时她们祖孙两人可就有不少时间相处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祁涟便恭敬地退到了一旁,施雪柳虽平日里在他们面前指高气扬,可到了左老夫人面前便温顺的如一只乖巧的小猫。 左老夫人虽性子和蔼,但毕竟是当惯了当家主母的人,与施雪柳说话的过程中谈话的方向几乎是被左老夫人所把握着的。 再加上韩老夫人与她多年姐妹,一直从旁附和,左脉之同祁涟的婚事的具体事宜几乎就全是按着左老夫人的意见来的了,施雪柳整个过程便只会说几个“嗯””好”这样附和的话。 直到左老夫人和韩老夫人起身告辞,施雪柳都还是云里雾里的。 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小丫头同那左脉之的婚事好似全都被左府给揽过去了,他们家除了给小妮子准备嫁妆之外,其余什么也不用操心了。 真是不知道她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施雪柳怔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衡立轩匆匆从礼部官署赶回来,听闻左老夫人一行人已经回府,脸上失望之色难掩。他还未曾见过左丞相的母亲呢! 不过想着今日是过小礼,并不一定要父母双亲在场,可纳征之时他这个岳父是一定要在的。 ...... 正月初七衡立轩上衙之后,城里的各处也就开始忙起来了,普通百姓一辈子为生计奔波,每年能得几日清闲便已是很不难得的了。 雍城是天子脚下,百姓还算是富足,若是去乡下看看那些一辈子种地的农民,那是一年到头都不得休息一日的。 正月十二,宫里送来了三皇子的聘礼。 施湘雯自去年中秋起就一直闭门不出,不过前几日施玉瑶突然过府来找了祁涟,说是最近施湘雯的身子好了不少,邀她过几日去国公府里说话。 正好宫里今日送来了施湘雯的聘礼,施玉瑶就邀请祁涟同她一起去看施湘雯。 如今姑娘们都大了,心思也不如当初那般浅显,许多的想法都藏在自己的心里,轻易再不会同旁人说出口了。 自去年中秋宴之后,祁涟明显能感到她与施家姐妹都疏远了许多。 反倒是陆清棠,因时常书信往来,再加上她将门出身,性情本就开朗豁达,两人之间的交情更比往日更加深厚了些。 不过这与人相处都讲求一个缘法,这缘起缘灭祁涟觉得这都是上天早就预料到的,所以与施家两姐妹的疏远对祁涟来说也不是一遭实在难受的事。 只不过当初几人处得那样好,让人心中失落总是有的。 因祁涟早就派人同两府之间守门的婆子打了招呼,她穿过两府相连的角门便到了国公府。 虽是来找施玉瑶的,可少不了也要去同施老太太请个安才好,眼见着就快要到了荣英堂,祁涟赶忙收回了心中的思绪。 施湘雯同三皇子的婚事,整个施府里瞧着最先接受的好似便是施老太太,但私下里这事对施老太太的打击也不小。 这一年里因为此事,施老太太的身子衰败地厉害,祁涟许久不见她,今日猛然一见,才惊觉施老太太的样子看上去比去年时实在苍老了许多,怪不得最近施雪柳来施国公府请安来得这样勤呢! 祁涟在打量施老太太的同时,施老太太也同样在看着祁涟。 当年那个初见之时骨瘦如柴的小丫头,如今模样真是大变了。 身材高挑了不说,身形也丰腴了几分,各处该凸地凸,该凹的凹,真正儿地算得上是即将出阁的女子了。 因是出了孝,如今又与左府订了亲,近日祁涟打扮地也出挑了一些。 今日她穿了一袭素锦月白襦裙,外罩白狐腋毛出锋的樱花粉雪光缎广袖衫,腰上束着三丈宽粉底暗银牡丹纹束腰,系着流月黄丝绦。肩上披着一件前些日子左府那边送来的白狐毛滚边大红*字不断头绒面昭君兜,整个人显得仿佛不像个真人,而像梅花精亦或是玉观音一般。 也怪她当初走了眼,竟没有将这小丫头放在眼里,哪知道今日竟攀上了左府这艘大船,能嫁得左脉之为妻,她那个孙女婿也是得了福气。 也许是人逢喜事,又也许是施老太太心里就觉得祁涟这桩婚事比施湘雯的好,她如今怎么看怎么觉得祁涟因为这桩婚事变得比以前神气了许多。 以前在她面前,她从来都是垂眉耷眼地,如今却敢直视她的眼睛了。 施老太太这会儿是因为婚事就对祁涟起了几分不喜,所以不管祁涟如何表现,她总都觉得祁涟对她失了往日的那份尊重。 不过以她如今的心思来讲,就算不喜,施老太太也不会表现在脸上的。 她脸上依旧是一副和蔼的样子,若是那些心思单纯的,还真就觉得这老太太性子本和蔼呢! “前年起湘雯的身子就一直不好,这事儿你也是知道的。知道你们几个关系不错,最近她好不容易身子好了些,又肯同姐妹们多亲近,你和玉瑶若是无事就多陪陪她!”施老太太开口说道。 祁涟自然应诺。 倏忽施老太太又似想起什么,“瞧我这记性,想必你也快同左公子成婚了吧!自己定也有不少的事情,若是没空的话也没有关系。” 祁涟立刻笑笑,“自我来的雍城四姨母就颇为照顾我,偶尔来同她说说话又不废什么功夫,老祖宗真是折煞我了。” 施老太太立刻夸赞道,“瞧瞧,还是你懂事。行了,我老婆子也不耽搁你的时间了,这会儿玉瑶那小丫头想必也是等不及了。” 老太太话音刚落,施玉瑶就从屋外走了进来,屈屈向施老太太行了个福礼,然后就走到祁涟身边,挽住了她的手臂道,“我就说在屋子里等了许久都不见你的人影,原来是到老祖宗屋里来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盼春心 祁涟本没想着能在这里耽搁这么长的时间,也就没有提前同施玉瑶打招呼。她立刻带着丝歉意地对施玉瑶道,“对不住了六姨母,我本应当先让圆春去同你说一声的。” 施老太太则是点了点施玉瑶,“还说呢!我瞧着你还不如语璇懂事呢,她来咱们国公府都知道先来同我这个老祖宗请安呢!再看看你这个小妮子,一点规矩都没有。” 施玉瑶则是立刻同施老太太撒起娇来,“我这般没有规矩,那也是老祖宗您疼爱的呀!要不是您,我哪能过得这么快活呢!” “好啊!这会儿倒成了我老太太的不是了。”施老太太立刻笑骂道。 施玉瑶又同施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两人才告辞出来,朝施湘雯的云麓院去。 一出了荣英堂的大门,施玉瑶脸上的笑便立刻收了起来。 她脸上带着担忧的神色向祁涟嘱咐道,“祁涟,待会儿你同四姐姐说话的时候,可千万不要提起三皇子呀!” 祁涟立马好奇起来,“怎么,如今四姨母还未接受这个事实吗?” 施玉瑶撇撇嘴,“若是我,也不能接受这件事呀。你知道四姐姐向来是个端方守礼之人,以前一直被三皇子唤做姨母的,如今却要嫁给他为妻,外面的人指指点点的。四姐姐又怎么能够轻易过得了这一关呢。” 就连她,都不知道以后再见三皇子之时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了。 所以施湘雯和施玉瑶面对此事的第一个做法便是逃避。 祁涟心里可不觉得国公府里的人在这件事上对施湘雯避而不谈是什么好事?就算是再如何难堪的场面,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更改了,那最好的方法便是坦然面对。 何况她将来要嫁入的是皇家,作为未来的三皇子妃,施湘雯自然要出席许多重要的场合,见许多官眷娘子,一味逃避可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 如此越遮遮掩掩,别人越觉得你心虚,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或许那些人还没有这么多的闲言碎语呢! 可她不知道,这样的话施玉瑶能不能听进去?想了想,还是点头顺从了施玉瑶的意见。 话题略过施湘雯,又转到祁涟身上,施玉瑶这才露出了几分颇为轻松的笑容,“还记得在前年在左府的中秋宴上吗?那时我便说过你同左公子还挺配的,未想到我还是个开了光的嘴,你如今到真要嫁给左脉之了。” 祁涟嘴硬道,“这可不是我想要的。”都是左脉之一厢情愿。 施玉瑶就以一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这话若是让那些左脉之的爱慕者听到了,估计你都能被她们的眼神杀死千万次了。” 祁涟有些讪讪,知道这话是欠揍了一些。 若是以衡语璇的身份嫁给左脉之,确实是她高攀了。 不过她真实的身份却是涟漪公主,这世间还有什么男子是她配不上的呢!只不过想到要嫁给前世的小屁孩儿,她总觉得有些别扭,虽然如今的他已经比她高大许多,已是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男子。 话落施玉瑶脸上又闪现几分落寞,她叹了口气对祁涟道,“唉!如今见你们一个个的都快要成婚了,可我还不知道未来的夫君现在在何处呢?” “怎么?你以前可从来不犯愁这事儿的,这会儿怎么就春心萌动,想要为自己找个夫君了呢?”祁涟见她少见地忧愁,不觉还有些好笑。 施玉瑶瞥了她一眼,“以前我不想,那是因为你们都还在府里陪着我,可若是等到四月过,届时你们都出嫁了,那以后府里不过就我一人孤零零的,那得多无聊呀!” 施玉瑶倒也不是恨嫁,可这姊妹之间虽感情再深,也总少不得互相攀比。若是你有的我没有,那便能时常让人想起这事来。 特别祁涟这桩婚事还让外面的人颇多称赞,施玉瑶虽如今已不再钦慕左脉之,也可不得不承认祁涟得了桩好亲事。 听人说得多了,施玉瑶私下里也总频繁想起,对于成婚这事自然也就不那么排斥了。 “薛夫人不是早就开始为你相看了吗?怎么如今都还未找到合适的。”祁涟好奇,薛夫人可不似黄夫人那般性子稳重,她最喜往来交际,在这雍城里认识的夫人们可不少,总能了解不少适婚公子们的情况。 施玉瑶翻了个白眼,“你可别说,最近我母亲那边得了个不得了的大买卖,听说能赚不少银子,这不就把我的婚事搁在一边了吗?” 祁涟就安慰她,“缘分自有天定,你如今也不过才十五六的年纪,急什么!你且再等等,说不准哪日你那未来的夫君就突然到了你的跟前儿来了呢。” 施玉瑶这会儿也就是对她发发牢骚,纾解了心中的苦闷,她也就不纠结这事儿了。 祁涟打量她今日的打扮,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身上穿的织锦缎做的穿花百蝶裙,裙边都是金丝绣的花纹,脚下踩的一双绣鞋上嵌了两颗圆润饱满的南海珍珠。 看来最近薛夫人手里是真的宽松,施玉瑶以前身上的衣裙虽然也不见朴素,可像今日这样打眼的却是没有。 “瞧瞧你这通身的富贵气派,我看这雍城里的世家娘子们可没一个人能比得上你了。”祁涟称赞道。 薛夫人虽然爱钻营了一些,可对她这两个子女真就是不错的。 施景桓流连秦楼楚馆从来就没有缺过银子,而施玉瑶,这身上的首饰祁涟就没有见她带过重样儿的,身上的衣服也多是穿了几次就不穿的,可想而知是薛夫人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银子。 施玉瑶嘻嘻一笑,“我娘说了,这女儿家就不该为手里的银钱发愁,若是太过小家子,以后嫁了人,妯娌之间相处可就会落了下层。在夫家面前也会抬不起头来。” 祁涟也不奇怪薛夫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因为她在这府里就是这样的。单凭着她收服人心的手段,加上银钱助力,在这府里说话做事真是比唐夫人还管用一些。 薛夫人商户出身,自己于经商一道上又颇有几分天赋,当初陪嫁过来的嫁妆,如今想必凭借她的手段已经翻了几番,这才有施玉瑶和施景桓这般豪奢的生活。 二人说话间,施湘雯的云麓苑已经近在眼前了。 施湘雯身边的大丫鬟看见两人过来忙,将她们迎到了待客的偏厅之内,“娘子用过午膳歇了午觉,这会儿想必已经快醒了,我这就进去告诉他二位娘子来了。” 这丫鬟自小跟在施湘雯身边,对她很是衷心。 眼见着施湘雯因为与三皇子的婚事一直闷闷不乐,差点儿把身子都拖垮了,她心里也很是担忧。这会儿瞧见施玉瑶和祁涟前来,想着能有两人陪她们家娘子多说说话、开导开导,或许他们娘子心里能好受些。 两人等了一会儿,才见着施湘雯被方才那丫头搀扶着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发髻只梳了一半,用一只白玉蝴蝶钗固定在脑后,剩下一半披散在身后。一件半旧的白绫中衣穿在身上,外边只披了一件青绿色的外衫,衣带还没有系紧,松松垮垮的,一看便是一副不准备出门的样子。 如此闺阁之中的打扮,也是因为祁涟两人与她都算是家里人,施湘雯穿戴地才会如此简单。 自她病后,身子便一直有些瘦弱,这样宽松的衣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更显得她身上没几两肉。 嘴唇上没有涂口脂,是施湘雯本来的唇色,透着苍白。 眼前去年中秋之前精神还十分不错,今日一双眼睛却不如往常明亮,透着暮色。 祁涟见她这副样子,心里更添了几分担忧。 施湘雯如今的面相真不似长寿之相。 今日施玉瑶和祁涟来看她,施湘雯心中自是开心,她今日的精神也比往日好上不少。 虽是冬日里,可日子却是个少见地大晴天,外面枝头上还是光秃秃的,可施湘雯却仿佛闻到了春天一般的味道。 她于是便吩咐身边的芙蕖道,“你去喊几个个丫鬟来准备一下,我要同六娘子和祁涟去院子里晒太阳。” 芙蕖脸上立马浮起几分担忧来,对于施湘雯的要求也有些不情愿,“可是娘子,柳医正吩咐了,要你在院子里静养。” 施湘雯待身边的丫鬟向来和善,更是将芙蕖看作妹妹一样,知道她是担心自己,还耐心地开口解释,“柳医正可还说了,让我有时间也锻炼锻炼,长时间待在屋子里可不行。我好久都没出门了,今日外面太阳这样暖和,我实在想出去看看。” 自中秋之后,施湘雯再次病了一场,便大多时候都在屋子里静养了。今年冬日里大雪不断,又多是阴天,施湘雯能出门的日子极少。 再说她心里悲伤,看见树叶飘零,一片衰败的景象,心里就更多添愁绪。如今身子是没什么大问题了,就是因为心里烦恼郁积,才会显得这么病弱的样子。 被她这样一说,芙蕖心里就不忍了。 施玉瑶紧接着说道,“四姐姐说得对,多走走是有益于身体的恢复。芙蕖你待会儿拿上四姐姐那张虎皮毯子,若是冷了就盖上,一点儿都不会冷的。” 芙蕖便领命去了。 考虑到施湘雯的身子,她们也没走远,就打算绕着云麓院门口的飘雪潭走上一圈。 施玉瑶和祁涟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施湘雯,三人就并排走在小径之上,身后芙蕖并两人的丫鬟拿着各自娘子的披风。 “还没恭喜你,想不到竟然同左府结了亲!南烛公子那样风雅的人物,以后也得唤我一身姨母了。”待三人踏步上了小路,施湘雯首先便对祁涟道。 宫里的刘内侍来宣旨的第二日,施湘雯就送了东西过来,祁涟都是记得的。 施玉瑶又为施湘雯理了理领口,方笑道,“刚才我还同她说呢!当初我便觉着祁涟同左脉之有缘,每每总能见他们俩撞在一起,又多次被左公子搭救,说不定日后就成了一对,那成想还真被我说中了。” 祁涟如今已经能够相当坦然地面对她们的调侃,“不过是因缘际会罢了。” “左公子胆敢于大殿之上亲自向皇上请求赐婚,可见是早已倾心于你,祁涟我真是羡慕你。”施湘雯道。 祁涟觅得良缘,她自然是为她感到开心。祁涟能得左公子如此地珍重,再想想自己那被人闲话的婚事,她才翘起的唇角眼看着就有了垂下的趋势。 施玉瑶见势不对,立刻岔开了话题,“四姐姐,过了几日便是元宵节,届时咱们不若一起去街上看花灯吧!” 城中沉寂了一年,又逢征北军凯旋,今年雍城里的元宵节定然很热闹。 施玉瑶是早就想出门了的,可因为三皇子和大哥的事,这一年来府中处处都谨慎得很,轻易是不会让她们出门的。 若是去求了老祖宗说要带四姐姐出门散心,她一定会答应的。 “听我爹爹说,今年礼部特地请了南边儿扎花灯的老师傅,要在承天路上摆上一水儿的花灯。还有许多杂耍卖艺的届时都会出来表演,到时皇上也会站在宫城之上与民同乐。”祁涟也道,既然是为了开解施湘雯,她自然要附和施玉瑶的话。 今年元宵节的活动由礼部操办,祁涟正好也了解了一些内情。 “是么?经你们这样说我才觉得好似有几年不曾在雍城里见过花灯了。”上次看花灯还是在祁涟初来的那一年,明明没有两年,如今却恍如隔世了。 三人行得累了,芙蕖又让云麓院里的小厮抬了一架大红满地绣金玉满堂富贵坐垫的美人榻来,让施湘雯靠在上面,身上盖了虎皮毯子,手上又拿着汤婆子,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一身都是暖意融融的。 元宵节出去赏花灯的事便这样定了下来,三人晒着太阳,吃着点心,又闲话几句家常,竟让祁涟有了当初三人一起在惊鸿学馆读书时那样惬意的日子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花灯会 待到了元宵节那日,三人自然是早早地梳妆打扮准备好了出门。施老太太不放心施湘雯,特地叫了施景润陪着她们一起出去。 施景润自去年春便陪着言大师出外云游,直到前几日方才回来。 一回来就听闻两位妹妹的婚事,左脉之求皇帝赐婚祁涟,而湘雯则更是同三皇子有了牵扯,此事于施景润来说不易于天上惊雷,闻之便毫无归家的喜意了。 自大哥施景瀚同三皇子出征之后他心里就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家中竟然发生这般大事,而且待他归来这些事早已尘埃落定,自己竟然不能阻止这些祸事的发生,由此施景润心中很是厌弃了自己一把。 今日陪着三人出门,施景润想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同祁涟谈一谈她同左脉之的事,若是祁涟不愿,他怎么也要将此事给解决了。 施国公府所在的位置地理条件十分优越,去承天路根本不用乘坐马车,自国公府西北边的角门出来,不过约行个百十步便能到与承天路相连的一条街道。 此刻大街上已是人流如织,施景润护着祁涟三个,一路走一路看。 “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这句诗正正好描写了今日元宵花灯的盛况。 到了承天路与东西通衢的交汇处,她们就见到了今日最大的一个彩灯——上元幻境。 那灯不知道扎灯的师傅用了什么样的法子,竟然悬浮在了空中。 其上一座殿宇仿佛神仙居所,整体呈现出天空一般蔚蓝的色彩,那殿宇之后一个硕大无比的缺月又显露出清辉一样的光华。这样宏伟奇幻的一盏花灯,直让周遭的百姓叹道,是否是将天上的月宫般到了地上,他们今日才能看见如此玄奇的景象。 除此之外,还有走马灯、莲花灯、生肖灯等,个个都十分出彩,叫人看了忍不住拍案叫绝。 见了这一路上扎的灯,可见今年的元宵节灯会礼部着实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她们三人赏玩地尽兴,这可就苦了施景润,身旁来往的百姓颇多,在此处他根本找不到同祁涟说话的机会。 施玉瑶今日可玩儿得疯了,施景润看不住她,没一会儿就带着清荷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好在她虽活泼,却还是有些分寸,不会走远了。果然祁涟不过见她消失一会儿就回来了,手上提着一个兔子灯。 那兔子灯不过巴掌大小,做得很是精巧,两只眼睛红通通的、活灵活现,模样就是小娘子们喜欢的。 清荷手上也提着两个,那是施玉瑶买给祁涟和施湘雯的。 “我方才在那儿买兔子灯的时候听旁边的小娘子说,这会儿许多小娘子都去了曲江河畔赏灯,还有放花灯的,咱们也去吧!”施玉瑶的眼睛被周遭的花灯衬得亮晶晶的,俨然对此事十分向往。 施湘雯脸上也有一些意动,江上赏景定然别有情趣。 施景润则想着若是在自家的画舫之上便没那么嘈杂,自己也能找到同祁涟说话的机会,于是便同意了施玉瑶的请求。 几人乘上路边等候的马车,往曲江边上去了。 此刻的曲江边,虽然不如承天路上那样热闹,但沿岸依旧是挂满了彩灯,江上更是漂浮着更多河灯,只把曲江映照得透亮,似一条明亮的彩链点缀在大地之上。那通天的光亮更是将天际都染红了。 不过岸边树林阴翳处,男女私会,做些白日里做不了的事也是寻常。 所以,此刻在此处放灯之人都非常有默契地将动作放轻,生怕就惊扰到了路边的野鸳鸯。 正所谓,“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也不外如是了。 施家姐妹在水边放灯之时正好撞见这一幕,羞得两人立刻脸都红了,灯也不放了,立刻就撺掇着祁涟上了岸边停靠着的画舫。 似施国公府这等豪门勋贵,在曲江之上自然是有自己的画舫的。 今日整个施国公府里只有他们几人出了府,因此今日这艘画舫之也便只有他们几人。 逛了大半的承天路,方才又被江边的野鸳鸯给吓了一跳,几人这会儿还真有点饿了。索性方才施玉瑶在逛街之时买了不少街边的小吃,此刻有这江上美景相伴,又有美食在前,真是好不惬意。 乾国之人虽痛恨凉国的侵略,但两军的交战也伴随着两族文化的交流。特别是衣食住行之上,如今街头巷尾有不少商贩买的都是自凉国传来的吃食。 施玉瑶今日买的就是孜然羊排、烤包子和风干牛肉。 施国公府里的厨子都是出身南方,做菜之上首先讲求一个精细,而这些吃食与之相比就略显粗糙了一些。不过她们也只有偶尔出门时尝上一口,竟然也别有一番风味。 因着今日过节,曲江之上便格外热闹。官衙已经下令,今日普通的商船不能在曲江之上来往,可江面上往来的船只还是不见丝毫减少,且多是些画舫游船。 四周吵吵嚷嚷地,丝竹之声不绝。 祁涟向四面望去,就见所有画舫之上都点着不少的花灯,有几艘较大的画舫之上还挂着不少红灯笼,之上轻纱曼妙,乐音不绝,行走其间的女子多穿着清凉,旁人一看便知是做什么行当的。 这样热闹的佳节,这等歌舞乐馆生意自也是极好的。 因游船过多,船夫纵使已经多加小心,可还是免不了与其他家的船只撞上了。幸好只是轻微的擦碰,并不影响船只的航行。 施景润作为此间主人,自然是要去同那家的主人赔礼道歉一番的。祁涟她们三人也都跟了上去。 施景润登上甲板之时,立刻就瞧见了对面的几个女子,中有两人正是清河郡主祁向珊和温元灵。 施景润还是前朝太子之时,自然也是同清河王祁云战认识的,若论亲疏,祁云战还算得上是他的皇叔,心里也曾有几分亲近。 只不过他重生之后听得祁云战竟然主动向贺正投诚,心里那点对祁云战的亲近也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他尊重祁云战为求自保的选择,可身为祁家的儿郎,清河王到底是失了血性,他从心底里感到不屑。 自此之后便再没有关注过清河王家的事,不过祁向珊他还是认识的。 前些年曾听闻她为了左脉之将一个小官儿家娘子的手废了,此事闹得很大,所以当时的祁向珊才会被温夫人带回清河郡。 他清楚这女人对左脉之过于强势的占有欲,突然又想起祁涟来,心里害怕祁向珊会对祁涟不利。 却不想祁向珊和温元灵看见他们,脸上丝毫不见往日惯常的跋扈,脸上融融笑意,瞧着倒似同施家几人关系很好似的。 施景润收起脸上几分惊讶,首先抱拳道,“船夫莽撞,惊扰了诸位娘子,还请诸位娘子不要介怀。” 对面船上,祁向珊和温元灵都上了甲板。 温元灵穿了一袭粉地绿梅织金锦襦裙,披了同色点金梅披帛,脖子上围了一圈褐狐毛领。头上一副樱粉色宝石头面,同色的耳坠,在周围灯光的映衬下像一只吸满了水的蜜桃,粉嫩透亮,晶莹欲滴。 她嘻嘻笑着,“原来是景润公子。无事,今日船多,磕磕碰碰总是难免,方才我们还同周娘子家的船碰上了呢。”美眸眼波流转,又扫过他身后的祁涟三人,“今日元宵佳节,你同几位施家娘子们也一起来这曲江游玩儿吗?” 若是别的男子,见到她这副样子只怕是早就看迷了眼,可施景润是个真正的君子,目光澄澈,毫无别的旖旎心思。 “几位妹妹都还年幼,祖母不放心她们出门,特意让我与她们作陪。”施景润答道。 “景润公子真是位好哥哥呢!我家中的哥哥,可从来都不曾这样爱护我这个妹妹。”温元灵似羡慕又似幽怨地说。 温元灵的哥哥温明哲,可是如今温氏这一脉唯一的嫡子,自小便被温国公带在身边从商,如今天南海北地走,一年能在雍城里待的日子是极少地。 施景润眉头都未挑动一下,“景润惭愧,当今已到弱冠之年都还在师门求学,便只能为家人做些简单之事。明哲兄经商奇才,走南闯北的,做的事自然比我们这些读书人有用。” 自年少时便长在这雍城之中,对温明哲施景润自然是了解一二的,这位温公子善经商是不假,可为人总有几分高傲,那人作风施景润也有些不喜,所以同他不过是点头之交。 施景润素来洁身自好,同寻常娘子向来是没有几分好说的。 正欲告辞,却不想温元灵身旁的祁向珊突然对施湘雯道,“湘雯姐姐今日也出门了么,听闻你前些日子身子不太好,今日看起来却十分精神十足,想来病已经养好了吧!还未恭喜姐姐同三皇子订亲之喜,以后我就要唤你一身王妃了呢!” 两年前在雍城之时,祁向珊也是同施家姐妹见过几面的,可不过也是点头之交。今日突然对她们这样热情,话一出口,众人就知道今日这清河郡主好似就是来同她们找茬儿的。 不过此时她脸上的笑容纯真可爱,懵懂似孩童,这样毫无遮掩地说出,险些让人真的以为她说这话是无心之举呢! 施湘雯却只觉得难堪。 嘴唇一下便白了,不过她怎么也算是国公府家得嫡女,心里自有自己的傲气在,就算自己此刻心里难受,断然也不会当场表现出来,让亲者痛仇者快。 “郡主客气了,不过是一些小毛病罢了,早已养好了。皇上虽已下了旨,可大婚还未举行,湘雯如今还当不得您的一声王妃。” 祁向珊又捂嘴笑说,继续朝施湘雯心窝子上扎,“听闻三皇子同施家的几位姨母自小便一起长大,感情定然十分好吧!想来三皇子定然是十分喜欢您这位姨母,要不然的话德妃娘娘怎么会请皇上同你们赐婚呢!” 她小嘴叭叭叭直似个闭不了嘴的野鸭,听得施玉瑶只想拿了针线冲上去。 又听温元灵在一旁突然“哦”了一声,还十分做作地拿帕子掩了嘴,众人下意识地朝她看去。 就见她一脸十分抱歉的模样,可嘴里吐出的话可就没让人觉得她心里有多少歉意。 “方才路过乐游春的画舫之时,我好像看见三皇子正在同红袖招的怜月娘子在一起呢!不知道娘子知不知道。”话毕她就用那双饱含歉意的眸子看着施湘雯,其间还夹杂着几分同情和怜悯,“不过想来三皇子是男子,总难免逢场作戏,他心底里最重要的定然还是娘子。” 她同祁向珊一唱一和,简直像在演双簧。 施玉瑶这段日子本以为自己养气功夫已经做得极好了,可听见她们两人的话还是没法压抑住胸腔里翻腾的那股怒意。 裙子一撩,就想从她们的画舫翻到对面去。她历来是不喜欢同别人耍什么嘴皮子功夫的,有种同她施六娘子真刀真qiang地干上一场,看谁能赢得过谁。 可还没等她行动,周遭之人都被不远处的一阵骚乱吸引了目光。 一艘画舫之上有人好似被扔了下来,“噗通”一声落入了曲江之中。 立刻便有人嚷道。 “有人落水了。” “有人落水了。” 听见有人落水,围观众人自然都向那处看去。曲江可不是什么小溪流,因为承担着雍城水运的重要作用,每年官府都会派人清理河道。 曲江虽面上看去风平浪静,可水面之下的暗流却也不少,若是不慎跌入水中,丢了性命是常有的事。 不过今日元宵节,官府定然是派了善泅水的人在江岸边巡逻。 祁涟看了看闹腾的江面,又看了看那人掉下的那条画舫,那画舫的顶上正好几个大字清晰可见——乐游春。 正是方才温元灵她们提到的那个地方。 祁涟方才便注意到了这艘画舫,在整个曲江之上,这艘是最大也是最精美的,足有三层。 第一百三十七章 怒意生 画舫四面窗栏雕花,船舷四周有游廊相连,供人凭栏远眺。楼船边沿挂着密密麻麻的琉璃灯笼,将整艘船映衬地仿佛天上银河里的仙人座驾一般。 祁涟还从未见过这样豪奢的画舫呢! 正看着乐游春的画舫出神,突然祁涟视线中那画舫上的一处雕花门就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穿着月白色绣暗银云纹大袖,头上半插着一支白玉莲花簪的俊美无俦的男子。迎面吹来的江风将他身上的衣袍吹得卷起,乌黑的发丝也在空中飞舞。 是左脉之。 只见他的眸子淡漠地扫了一眼那落水之人,眼睛里不带丝毫感情,就像是高高在上的佛陀俯视着芸芸众生,他是生是死都与他毫无干系。 不,那眼神或许要再淡漠一些,对那落水之人生命的漠视和轻蔑,就像谈笑间可夺人死生的仙者。祁涟忽然想起来,方才她的视线里只是一晃而过,可那落水之人好似便是自左脉之出来的那处阁楼之中飞出来的。 许是祁涟的目光太过热烈,又也许是他太过敏锐,左脉之很快便感受到了旁人的注视,就见他目光扫过那落水之人后,视线就移到了祁涟这儿。 发现盯着他的正是方才心里想着的小娘子,刹那间眼眸里便如春水消融,春林初盛,一片枯寂的冰原就变成了遍地春花,温柔极了。 祁涟却好似被他那眼神给烫到了似的,一下子就收回了视线,她眼神飘忽竟不知道要放到何处。脸上忽然就有些燥热起来。 却说左脉之,自他同三皇子从北边归来以后,隔三差五地便会接到雍城里各处公子们聚会的邀约。以往因着他南烛公子的名号,这些公子们就喜欢邀请他参加宴会。 左脉之往日并无官身,自征北军归来,皇帝本是要赐他个武将的官职,可左脉之却以不喜官场之事给推辞了,又道他既然已经从皇上那里求得了赏赐,那便不好再接受赐官。 他往常散漫惯了,若是得官便少不得每日都要点卯,如此对左脉之来说便实在是件麻烦事。 如今仍是白身一介,若对于这雍城里其他的官家子弟来说,能得皇帝亲自赐官那是多么荣耀之事,以不喜官场这理由推辞赐官的,恐怕也只有左脉之一人了。 不过以左脉之的惊世之才,若是参加科举,也能得中进士,无论选择那一条道路,官位对于左脉之来说都是个唾手可得的东西。 这样一个文武双全之人,不仅是城中的娘子们,就是这些公子们对于左脉之也崇拜得很。世家子们的宴席若能邀请到他,说出去就是一件极为得意之事。也不怪他们对于邀请左脉之赴宴如此地乐此不疲了。 听他匆匆定了婚事,许多公子对他未来的夫人都十分好奇。如此名满天下的南烛公子,怎么就如此急忙地定了婚事,若是像他们这般,自己一人再逍遥段日子那样不好吗? 今日也是一帮子官家子弟邀请他于曲江之上赏灯。 自他与祁涟的婚事定下来,左脉之便少有参加这些纨绔子弟的活动了。以前那是身不由己,自己的名声无所谓好坏,可如今既然定了亲,那他就要为祁涟着想了,觉不想因为自己的做派导致她被人议论。 他此生虽自诩聪明顺遂,又因出身世家,许多东西都唾手可得,可真正想要的东西却极少,譬如娶到那自小时便心心念念的女子便是一桩。 既如此,对于这些泛泛之交他应付的心思就浅了。 不过今日邀请他的几人,父辈里有几位都是暗中支持三皇子之人,他们虽也算不得成器,可为人洒脱率真,勉强于左脉之来说算的上值得相交之人,他推脱不过,便答应前往了。 因着左脉之亲临的大驾,今日做东的尚书令家的小郎君崔晔特地在曲江上的乐游春画舫上定了一个位置。 似他们这等家世出身,想要包下一整画舫也是不难,可出来玩乐,图的就是个热闹,乐游春上有几位伶人唱曲儿极为悦耳,他们就惯爱来此。 左脉之如今是定了亲的人,这几个子弟便还是知道些分寸的,并未让这画舫上的女史相陪,只是点了几个唱小曲儿的丫头在一旁弹唱。 别看在外左脉之风流名声不减,可只有他们几个相熟的才知道,私底下他性格可是冷清得很。虽然楼里的姑娘们总是喜欢往他身上靠,左脉之从不推拒甚至还能与她们调笑两句,可最多也就是那样了。 若是女史们想要更进一步,那就少不了被左脉之微笑着打发的份。 自定了亲事,则更是有了为那未过门的夫人守身如玉的意思,似平康坊那种地方可是少去了。 众人只看他端坐在哪里,面相圣洁,与佛陀相比也不差什么了。 今日也是如此,听闻左脉之曾在凉州城谈笑之间袭杀了十来个凉国士兵,同来的几位公子们下意识地对上左脉之面上就带着敬畏,可不敢丝毫同他玩笑。 他们定的是乐游春二楼上的一处雅间,推窗而望,便能看见窗外曲江岸上灯火璀璨的美景。 自进门之后左脉之便一直懒洋洋地靠在窗柩之上,手里拿着一个天青釉色的酒壶,里面装的是世间少有的佳酿—梨园春。此酒酒香清冽,喝完口中没有丝毫酒气,只余淡淡的梨香。 左脉之一人自斟自饮,其余几位公子则围坐在一旁的圆桌之上推杯换盏,之于他们口中的话题,左脉之若是感兴趣也会出声同他们攀谈几句。 只不知什么时候,隔了一扇木门的隔壁雅间传来几个男子进门的声音, 不过今日元宵佳节,乐游春平日里生意便好,没道理今日雅间却无人,这会儿来了客人才是正常,他们便没有在意。 想来隔壁之人都是些跋扈惯了的公子哥儿,说话声调略高,叫他们不得不听了次壁脚。 这听得时间长了,隔壁几人的身份他们也寻摸出了一些,为首的应是那安阳伯家的小儿子宋学章,其余几个都是他平日的几个跟班。 不过今日他们还应还带了其他人前来,其中一两人的声音很是陌生。 他们几人虽自诩纨绔,但其实也都是自我调侃之言,平日里都有自己的正事。可安阳伯这家的小公子那可是真正的纨绔了,仗着家中父兄的宠爱,平日里一点正事儿都不做,只知招猫逗狗,吃喝piao赌样样精通,是平康坊里的常客。 这会儿喝多了几壶烂酒,隔壁就吵嚷起来,这个说前日赌钱赢了多少,那个又说睡了几个姑娘,都是些实在不堪入耳的话,偏他们还觉洋洋自得。 太常寺卿家的二公子对此种吵闹有些不喜,止不住地皱了眉头,放下酒杯对几人说,“隔壁那几个人实在是闹得有些不像样,我去让他们闭嘴。” 安阳伯虽是皇亲,可手里却没有实权,不过是个闲散的伯爷,他们几个家中父兄都是有实权在手的,自然没有将宋学章这人放在眼里。 旁边崔晔也站了起来,眼神看了一眼倚窗独酌的左脉之才道,“我与你同去吧!” 二人正欲动作,就听隔壁雅间里突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吐字不太清晰,听着是有些醉意了。、 “你们可都听说了那南烛公子在朝堂之上求皇上赐婚的事吧!” 此话一出,不止隔壁雅间里安静了一瞬,他们这边正欲出门的二人也停下了动作,屋内之人纷纷眼神下意识地看向左脉之。 隔壁之人可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正主就在旁边,一听南烛公子的名号,隔壁安静一瞬之后立马又变得嘈杂起来。 几人清晰地听见中有一人笑说道,“此事我们自然知晓了,南烛公子在朝堂之上亲自向陛下求婚礼部侍郎衡大人的千金,此事在雍城可谓人尽皆知。晓煦兄初来雍城,怎么会提起此事呢?” 只听见方才那人似是轻蔑一笑,语气有种高高在上的意味,“哈哈,什么南烛公子,还不是捡了我不要的女人。” 两处雅间又为之一静,左脉之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一点点地收敛了起来,姿势也从斜倚变成端正地坐在临窗的榻上,态度认真起来。 “晓煦兄此话怎讲!”隔壁又有一男子道,“莫非你与那侍郎府上的娘子曾有过什么?” 男子话音刚落,隔壁雅间之内就响起了嘻嘻哈哈的笑声,甚至有人催促着那被称作晓煦的男子继续讲。听左脉之的闲话他们可是太感兴趣了,没曾想名满天下的南烛公子也曾有捡人家不要东西的时候。 说着又是劝酒又是恭维地,直把那叫晓煦的公子哄得满脸潮红。什么时候见过这群雍城里的贵公子们这么讨好的样子呀,不料他不过才说了两句,居然就让他们这么捧着他了。 这也实在怪左脉之平日里眼高于顶了些,以往曾有一次那宋学章向左脉之敬酒,结果被他给无视了。 宋学章自小备受父兄疼爱,在家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受过这般轻视,自那次以后就把左脉之给记恨上了。这会儿听见那么清高一人的丑事,心里自然异常愉快。 那名叫晓煦的公子也是个被酒色壮胆之后,又爱在别人面前显摆,经不住别人的一番恭维,他这会儿就根本顾不上事实的真相到底是如何的了,只要能让这些天子脚下长大的公子哥儿们高看他一眼就行了。 他接过旁人递过来的酒盏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嗨!那衡侍郎家的小娘子长得普通得很,我曾见过她的一张小像,还不及朱颜娘子的十分之一呢!” 朱颜娘子正是今日作陪在宋学章身旁的那位花娘,她与宋学章是老相好了,每次来宋学章都是让她作陪的,自然也在这花娘身上花了不少银钱。 听那人说南烛公子未过门的夫人竟还长得不如自己,自负美貌的朱颜立刻“咯咯咯”地笑起来,“唐公子你可真会打趣奴家。” 真是酒意有些上头,唐晓煦痴痴地看了朱颜一眼,河西那地可没有似朱颜娘子这般水灵的女人,果真还是雍城天子脚下,钟灵毓秀的风水养人呢!他心中不禁想到。 回神之后遂又接着道,“我可说的是实话,朱颜娘子姿容绝世,有如世外仙姝,人间难采呢!” 跟着宋学章,朱颜娘子他们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了,觉得也就那样,这雍城里容貌绝世的贵女不在少数,她根本还排不上号呢!果然是小地方来的人,见着个女人就走不动道了。 于当下的这几个纨绔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左脉之与那衡家娘子结亲之事的详情,虽心里鄙夷,可面上却还得暂且捧着他。 朱颜娘子脸都要笑得僵了,那唐晓煦才接着自豪道,“各位兄台也知晓我出身河西唐氏,祖上曾出过好几位太师。如今施国公夫人正是我的姑母,表姐正嫁给了衡侍郎。” 他又呷了一口桌上酒菜,“去年表姐便想将那衡大娘子说与我做夫人,因她勉强在学馆之内混了个‘诗绝娘子‘的名号,我母亲才勉强觉得她能够得上我唐氏的门楣。本想答应下来,可之后我又听说那娘子出身乡野,根本就不是在雍城之中长大,且观那小像长相又颇为粗俗,我可实在不愿答应这门婚事,于是便让母亲回拒了。竟然未料到闻名遐迩的南烛公子竟看上了她……” 他口中轻视之意很明显:“可实在叫人难以置信。”连带着心中对左脉之都有了几分不屑。 祁涟本就不是个爱交际的性子,何况这世道对女儿家的要求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场的这些人里自然也就没人见过祁涟真实的样子。唐晓煦这么一说,他们就真以为祁涟是个长相粗鄙的女子。 不仅是隔壁的雅间之人哄堂大笑起来,就连这边屋内几人都有些怀疑。听那人说得信誓旦旦,他们都不禁怀疑左脉之是不是真的看上了一个无盐女。 第一百三十八章 落水灾 虽心里生疑,可在场之人却没有胆敢向左脉之亲自求证的。 崔晔他们自然相信左脉之不会有这般差的品味,就算衡大娘子真如那人所说容貌不佳,但她定然有别的长处才能让左脉之如此倾心,遂有些同仇敌忾道,“那人说话可真难听,脉之兄,不若我过去给他个教训吧!” 未来的夫人被这样侮辱,崔晔本以为自己会看见一张盛怒的脸,可没想到此刻左脉之的脸上竟然看不出丝毫的愤怒,反而唇角微翘,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好笑之事一般。 崔晔看着这张琪树瑶花样的脸,却不知为何竟打了个冷颤,一股凉意自脚底直冲到天灵盖,总觉得今日有人要倒霉。 “不必了,事关我未来娘子,我怎好让崔兄代劳呢!自然是由我亲自处理才好。”左脉之启唇道。 话音刚落他就打开雅间的门走出去,不过一会儿,就听见隔壁的门被人敲响。 他们都是与左脉之同行之人,自然不可能让他一人出面,见他过去,屋内剩下几人自是都跟着他到了隔壁。 而此刻,在那屋中的几人见到从天而降的左脉之,都被惊地下巴微张,倒是方才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的唐晓煦,因从未见过左脉之就不知道这突然闯入之人的身份,首先出声。 因这人长得太过俊美,气势又迫人,唐晓煦的心竟然突突地跳了起来,他指着左脉之道,“敢问兄台何人?此处是我们好友聚会,你突然闯进来是否有些不妥。” 听他出声,左脉之便知道了别人口中的晓旭兄就是眼前的这人了,也是他方才在那儿大放厥词,说些他心里不喜的话。 只见他轻笑了一声,抬步就跨进了屋内。 撩起袍脚在一张凳子之上坐下,泰然自若就似这里是他自己的地方一样,丝毫没有闯进别人地盘的局促感。 他先是在屋里扫视了一圈,看清楚了在坐之人,目光才回到唐晓煦身上,“方才听兄台谈及我未来的夫人,在下心中好奇就想进来仔细听听,希望诸位不要介意。” 除了初来雍城的唐晓煦,在场之人哪个不认识左脉之。 以宋学章为首的纨绔们此时简直恨不得将头埋到脚下的地毯下去,居然在正主面前闲言碎语,此刻他们的脸上实在都不知道该挂上什么样的表情了。 唐晓煦一愣,还未反应过来面前这人到底是谁,“你未来的夫人是谁!她可不在我们屋里。” 今日作东的毕竟是宋学章,唐晓煦这个二愣子也是他带来的,如此他只好站起来同左脉之抱拳道,“脉之兄赎罪,今日我们实在是多饮了几杯,有些口不择言,冒犯了衡大娘子,请脉之兄勿怪。” 别看他在这些跟班面前耀武扬威,一副根本没有将左脉之放在眼里的样子,可真在左脉之面前之时,他还是从心底里有些发怵的。 明明左脉之长得似个玉做的人,可身上若有若无的气势竟让他感觉比他那个爹还足。 唐晓煦大惊失色,可终于知道这人怎会突然闯进来了,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南烛公子,也是方才他口中衡大娘子的未来夫婿,自己如此诋毁人家,可真不愿这人突然找上门来了。 左脉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脸好奇地看向唐晓煦,“这位兄台,不知可否详细讲讲你曾与我夫人定亲之事?” 他虽面上带着笑,可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被他的目光注视着,唐晓煦就感觉一丝冷汗突然从额头上倘了下来。 因他初来雍城,害怕处处受人排挤,方才酒意正酣之际听到同行的一位公子说起南烛公子的名号,遂突然想起自己曾与如今南烛公子的未婚夫人议亲之事。 为了在众人面前显示自己的不一般,自己才随口说了那些胡话。都是酒桌之上的吹嘘之言,哪里还会管什么真假,酒醒之后也就忘了。 可谁曾想左脉之就在一侧,还将方才自己的一番话听进了耳里。 他母亲是曾看上了那衡家娘子不假,不过衡侍郎对女婿的学问要求极高,还要让他考中进士才能登门提亲。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如今这个秀才的名号都是因着他们家唐氏的名声才得来的,想要考中进士对他来说可是比登天还难。 不过他向来在他母亲面前装作一副用功的样子,总不能因为一介婚事就自打脸,所以唐晓煦就先向他母亲说了看不上衡大娘子的话。 这桩亲事只不过中间人传个话,连见面都不曾的事,就算说出去大家也就当谈笑一句。可唐晓煦这般婚事不成反倒污蔑女方的做法实在为人所不齿。 虽左脉之的眼神看得他发怵,可这会儿宋学章和其他公子都看着,他自然不能拆自己的台,也不能失了他做为男子的气势。 唐晓煦露出一个自以为潇洒的笑,“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我那表姐想要将姐夫的大娘子说于我做夫人,被我婉拒了。既然如今他得了同左公子这桩好的姻缘,那在下自然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的。” “原来如此。”左脉之点点头,可随即他又面露疑惑,“可我未却从未听语璇提起过公子的名号,不如这样,请唐公子同我到隔壁一叙,你同我详谈一番可好。” “这?”唐晓煦眼神瞟向宋学章,他可不觉得同左脉之有什么好谈的。 左脉之却没管他,径直看向宋学章。 左脉之的眼神像带着寒霜,宋学章的目光与他对视了一眼,身子便是一抖,连忙对唐晓煦说道,“晓煦兄,既然左公子诚意邀请,你便同他去一趟吧!” 唐晓煦无法,便只能顺从。 左脉之身后几人见场面并不如他们想象之中需要他们出手,纷纷回了隔壁的雅间。 而左脉之却径直将唐晓煦邀请到了门外的游廊之上,美其名曰于灯影之下谈天则更有一番意境。可如今还是数九寒天,虽外面风光确实不错,可今日唐晓煦为了显得他身形好看,特意穿了件夹棉的单衣,并无别的御寒之物。 江风一吹,冷风呼呼地往他的怀里灌,没过一会儿唐晓煦便冷得双腿打颤了。可看左脉之的意思,丝毫没有想回雅间的打算。 唐晓煦实在冷得受不了了,正想开口提议进入船舱里,却不料左脉之好像一眼便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似的,“外面江风猛烈,我看唐公子穿得单薄,恰巧今日带了一件灰鼠皮的披风,不若我回屋取来借你御寒吧!” 唐晓煦一愣,未曾想左脉之还会如此客气,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那便多谢左公子了。” 左脉之温和一笑,“唐公子客气了。”话落转身进了方才的雅间内。 身旁没有了旁人,唐晓煦再维持不了方才翩翩公子的模样,他两手抱在胸前,两只手对插在另一只手的袖筒里,脚下使劲儿剁了几下,企图将身上的寒意驱逐出去。 这样的一番动作,哪里还像是河西唐家的公子,与那些冬日里为福贵人家倒夜香的老头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他又吸了吸鼻子,朝头上的月亮看了看。 雍城这样繁华,这里的小娘子又长得水灵,平康坊的温柔乡让他恨不得溺死在其中。他要告诉他母亲,他不要再回河西了。 天上的月亮好似变成了方才朱颜娘子的脸,唐晓煦看得痴了。 一会儿,那美人儿又对他笑了笑,还对他招了招手,手里的披帛就那么朝他飞了过来,唐晓煦一伸手,就好似握住拉那条柔软丝滑还带着香风的披帛。 他好似飞了起来,眼看就就要飞到那娘子的身边,可是下一刻冰冷的江水就包裹住了他。 唐晓煦突然从那旖旎的氛围中清醒了过来,怎么要想不明白自己不是在等左脉之吗?怎会突然掉进了江里。 如此,便是众人看到的落水之人了,正是唐晓煦。 不过,此刻的祁涟可不知道那掉进曲江之人差点还同自己有一番交集。 施雪柳不过在衡立轩提过一次,就被衡立轩以要求以后的女婿定要是进士出身给婉拒了,所以唐晓煦的名字还来不及在祁涟的耳里出现,就被另一种意义上地拒绝了。 而此刻,祁涟大部分的精力都被左脉之给吸引了过去,自从心里接受了左脉之会是自己未来的夫君这样的设定之后,祁涟觉得她再也不能内心里毫无波动地直视着左脉之了。 她现在一看见他就有些不自在。 左脉之的存在就像是茫茫黑夜之中一颗闪闪发光的明星,除了祁涟,自然别人也是注意到了他的。 温家画舫之上的祁向珊和温元灵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左脉之的存在。 前一秒中还在讽刺施湘雯三皇子携美在乐游春上厮混,可后一秒自己的心上人也出现在了乐游春的游船之上,祁向珊和温元灵险些将手里的帕子都要撕碎了。 他们可不认为是左脉之自己作风不正,都是那些狐媚子勾引的是了。 之后更是见他同衡语璇眉来眼去,心里就更加愤恨。 却不想祁向珊转眼就换了脸色,微笑着唤了身后跟着的一个中年男子来,在那人耳畔耳语了一番,男子沉默地点了点头便退下了。 祁向珊与温元灵交换了一个互相都懂的眼神,两人竟不约而同轻笑了起来。 她们就等着看好戏了。 这处的动静自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施景润看见祁涟见到左脉之那羞怯的眼神,心里突然就有了种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面色不知不觉也肃穆起来,转身吩咐船夫道,“将画舫划到乐游春的侧边。” 正好今日在此处遇见了左脉之,那么他就要以祁涟兄长的身份好好同他谈一谈。 左脉之发现施府的画舫正朝着这处来,自然也没有动作,等着祁涟过来。他们如今已是未婚夫妻,终于在外人面前相处也不必避嫌了。 船夫操动船桨朝乐游春的方向划去。 可自画舫动起来之后他便觉得有些奇怪,方才划动起来还颇为轻盈的画舫此刻竟觉得有些吃力起来,好似船下挂着一个大块头似的。 那船夫一开始还以为是船底扯到了江里的杂物,正想让身边的小徒弟钻到船底去看看,突然发现眼前的船底就开始渗水,原来不知何时船板竟然裂开了。 汩汩寒江水瞬时从下面涌了上来,那裂缝竟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船夫立刻慌了起来大声叫道,“公子,公子,船要沉了,快走,快走!” 施景润听见船要沉了,眉头立刻皱起。但他还算镇定,虽不知每次出游都会检修的船怎么会坏,但此刻自然不是想这问题的时候,第一要紧的事自然是想办法救这一船的人。 船夫和他的小徒弟都会泅水他自然不需要担心,可几位妹妹都是闺阁娘子,根本不会泅水,若是船沉了,她们落水恐会有性命之忧。 这会儿他们附近离得最近的船便是乐游春了,可水涌进来的速度很快,根本等不到他们将船划到乐游春旁船就会沉了。 眼见着船舱之中水越涌越多,祁涟三人自然也是知道船要沉了的这个消息。 施玉瑶和施湘雯及身边的小丫鬟脸色都是瞬间苍白,只有圆春还有几分镇定地对着祁涟道,“娘子,我会泅水,待会儿你抱紧我的腰,我带你游到岸边儿去。” 祁涟还算镇定,“不必了,我会泅水,你待会儿带着四姨母或六姨母吧!” 施府船上的动静自然是被左脉之发现了,他皱眉看着那处,可惜船舱里的情形被四周的顶板和梁柱遮挡,根本看不清晰。 视线里只能偶尔闪过几个小丫鬟惊慌失措的脸。 不过一会儿船舱里的人都出来了,船夫本就在船头,眼见众人只能弃船,他高喊了几声,“船腰沉了,快来救命啊!船要沉了,快来救命啊!我家是施国公府的,其上还有几位娘子并二公子呢!若是那位壮士能出手相救,施国公府必有重谢。” 第一百三十九章 误其意 随后,船夫先带着身边的小徒弟跳下了船,船上的重量轻一些,还能减轻江水涌进来的速度。 祁涟几人也被丫鬟簇拥着来到船头,方才他们已经商议好,由圆春、施景润分别带上施湘雯和施玉瑶游到岸边。 至于其余的人,船夫师徒能救几个便是几个吧! 听见船夫的呼喊,附近之人自然都朝这处看来。幸好今日江上被十里的花灯映衬的恍若白昼,众人才能看见此时的场景。 唐晓煦方才已经被附近巡逻的卫兵救了起来,此时那些人还站在岸边不曾走远,听见是施国公府的人,许多人自然是想也不想地跳入水中朝此处游来。 乐游春之上许多人也出来看热闹,三皇子也从一处雅间内出来了,发现是施国公的画舫出了事,立刻吩咐了身边的护卫跳下水救人。 今日元宵佳节,却不想接连发生两起落水之事,在场的有些百姓嘴里就念叨着今日风水不太好,冒犯了水龙王这样的话。 祁涟脱了身上披着的披风正欲下水,却不想眼前一花,左脉之就似一只白鹤一般地朝她俯冲了过来,他脚尖在还未沉下去的画舫之上一点。 紧接着祁涟觉得腰间一紧,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突然而至的腾空感又让她惊呼了一声,瞬息之后,左脉之已带着她沉稳地落在乐游春的甲板之上了。 冬日凌冽,口鼻中呼出的气体在空气之中化作一团白雾。 左脉之的胸膛温暖宽阔,可祁涟一落地就似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跳了开来,她心跳得飞快,掩饰般地迅速转身倚靠栏杆看着那艘即将淹没在江心的画舫。 施湘雯和施玉瑶正被施景润他们带着朝岸边游去,周围也有许多人下水救人。 可想着施湘雯的身体,祁涟心止不住地下沉,她转身对左脉之说道,“公子,你可以去救救她们吗?施四娘子的身子很差,若是长时间地在冷水中浸泡我只怕她有性命之忧。” 此时性命攸关,她就没有顾及那男女大防之事,也没有想过为何左脉之竟然身怀武艺。 可左脉之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你是我未来的夫人我自当救你,可若是别的女子,她们与我何干!”他视线投注到江面之上,“何况,她们现在也不需要我搭救了。” 祁涟怔愣,转头又朝方才的方向看去,就见江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小船,那船上一个穿着靛蓝色长衫的公子正奋力地将那小船划到施家一群人身边。 施景润正拖着施湘雯往那船上去,船上的年轻公子迅速地扔掉手里撑船的竹竿,手脚比划了几下才笨拙地拉过施湘雯的手臂将她拖了上去。 随后施玉瑶和施景润都上了船。 祁涟看见施家众人纷纷被救上船,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对左脉之道,“公子,能否先送我回去!” 对他的称呼再也没有了客套的左公子,祁涟正尝试着将他看作自己未来的郎君。 左脉之盯视了她好一会儿才轻叹了口气道,“原本今日还想同你说说话呢,却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的事。也罢!过几日便是纳吉的日子,届时我会去衡府找你的。” 因为记挂着施家人,祁涟也没心情同他多说什么,点头同意了。 施国公府的画舫翻了,这事情自然引起了不小的动静,乐游春上的人许多都伸头出来观望事情的发展如何。同左脉之一道同来的崔晔小郎君几个也从雅间出来到了游廊之上。 却不想,刚一出来就同两人撞了个正着。 左脉之同祁涟虽然没有肢体上的亲密动作,但看左脉之那副温柔似水、细心呵护的样子,又联系到出现的施国公府之人,几人立刻猜到了祁涟的身份。 他们细细打量了眼前的女子几眼,眉如墨画,目如点漆,身形窈窕婀娜,容貌明艳俏丽。 那唐晓煦不是说那衡大娘子是个面容普通的女子吗?面前这女郎的样貌怎么着也同普通搭不上边吧!甚至还有着倾城之姿,咏絮之才。 如此,他们就更加怀疑方才是那唐晓旭在胡说八道了。 至于他落水之事,虽然几人都怀疑与左脉之有关,但他们都非常清楚自己的立场,自然知道自己的眼睛里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自己同祁涟的关系左脉之本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他更是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祁涟是他未来的夫人。 仿佛唐晓煦方才落水之事与他无关,他泰然自若的向几人介绍道,“这位是礼部侍郎衡大人家的大娘子,也是我未来的夫人—衡大娘子。” 他没有说祁涟的闺名,自古女郎的闺名都是出得父母之口,入得夫君之耳,并不轻易让陌生男子知晓。 “至于这几位公子,都是我的好友,这位是尚书令家的二公子崔晔,这位是太常寺卿家的……”左脉之又挨个儿同祁涟介绍了他们的身份。 祁涟点头,同他们示意。 崔烨几个自然不敢怠慢这位左脉之放在心尖上的人,纷纷都同她颔首。 只不过互相之间实在不熟悉,也没什么话题可聊。 过了一会儿,就有个小厮过来同左脉之道,“左公子,船已经准备好了。”是左脉之吩咐的送祁涟上岸的小舟。 左脉之虚扶着祁涟的纤腰上了小舟。 “今日沉船之事我觉得应当不是个意外。”上了小舟祁涟首先开口道。 似这等画舫,国公府里的人平日里都少用,若是要使用,船夫定然会提前将船检修一遍,出事的可能性很小。祁涟只是怀疑,不过若是左脉之定然能看出些什么的。 只不过当时的左脉之并未与她一道,于事情发生之时的情况也不清楚。 不过单凭今日这事,左脉之不用想也知道背后一定有人捣鬼,毕竟,唐晓煦的落水一脚就是他踹的,都是人祸。 左脉之与祁涟相对而坐,点了点头,“只是不知今日破船这事是针对施家人,还是……” “还是针对我!“祁涟一脸平淡地说出左脉之没能出口的话。 “是。若真是针对你的话......”左脉之颇感抱歉地笑了笑,“虽不愿意承认,但极有可能是在下连累了娘子。” 他真是十分自信,不过……祁涟突然联想到今日见到的祁向珊和温元灵,脸上立刻挂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左脉之见她的表情,就察觉到了她好似已经知道了什么,“怎么,你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 祁涟回神,如实道,“在看见你之前我们遇见了清河郡主和温家娘子。” 上一次温元灵害她落水之事她还未忘呢! 落水之后的几日,祁涟就听施玉瑶说温元灵脸上起了红疹,连着几个月都未曾出门,祁涟知道那是左脉之因为那事对她略施的小惩。 她本也无意害人,觉得对一个极为看重容貌的女郎来说几个月不能出门已是极为严重的惩罚了就没有想要告诉施玉瑶这事,却不想这女郎一点儿都不见收敛。 如今更是想害人性命。 听见这两人的名字,左脉之带笑的脸恢复了平淡的表情,眼里却闪过一丝厌弃,他就知道祁向珊那女人就是个麻烦精,“我会派人去查的。” 不过事情牵扯到施家,就算两人都是温太后的娘家人,想来这件事也不会被简单摆平,左脉之打算先静观其变,看看皇帝是什么反应再论。 想起今日之事,祁涟心里突然像是憋了一口气,她深吸了一口气,“左公子,再过些日子我们便会,所以有些事情我还是想在成婚前同你说清楚。“ 闻言左脉之态度端正了起来,挺直脊背,乌黑的眼眸郑重地看向她,“你说!” 被他炙热的目光盯视着,祁涟有些不自在,她垂了眼皮,“想来公子也知道自己在外名声不太好……” 左脉之沉默。年少轻狂在秦楼楚馆之间流连的日子确实是他此生算得上荒唐的一段日子,不过却不是因为他沉迷女色,那些女人他从未碰过,但其间内情他却不可能同她详细解释。 他总不能同她说,他是企图通过其他的女人来忘掉她吧!因为想起自己心悦之人是个已死之人实在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那时他还很年轻,只能通过这样幼稚的做法来排解心里的苦闷,可这样荒唐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就自己想通了。 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忘掉那个躺在凉州大雪之下的那个人。 不过经此他风流多情的名声算是在雍城之中传遍了,左脉之也无所谓,有时甚至觉得这样的名声还方便做事一些。 若是知道她还会重回世间,当初的自己绝对不会如此恣意妄为的。 可惜,覆水难收。 祁涟可不能透过那双深沉的眸子察觉到左脉之心中的真实想法,“不知道左公子向皇上赐婚的原因是什么,但如今既然你我二人婚约已定,我便会把你当作我未来的夫君。你曾救过我们姐弟,我感激不尽。若是公子有什么红颜知己,待我们成婚之后公子尽可以告知于我,我不是那等不容妾室之人。可在我们成婚之前,我希望公子能给予我身为正妻的尊重。” 言外之意,就是希望左脉之能出手管管他那些倾慕者们。 前世身为涟漪公主,祁涟看过不知多少她父皇的那些后妃们为了权利、地位、财富而争得头破血流的样子,对于男子妻妾成群这事,她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于左脉之而言,她也不能期待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想来似左脉之这等风流公子,在外的红颜不知多少,他请旨赐婚要娶她做夫人,想来也是因为他曾经救过他们姐弟,救命之恩在身,让她婚后不会管他身边的莺莺燕燕才这样做的。 祁涟思考许久,觉得终于想通了左脉之要娶她的原因。 她实在是烦透了左脉之的这些红颜知己为一个男子滥杀无辜的事,纵使左脉之在这些事中一样地无辜,可到底也是他自己持身不正。 祁涟抬头看他,却发现不知何时左脉之脸上似挂上了寒霜,那双眸子里更是布满了冰霜。 “原来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他冷漠地开口,语气僵硬,“放心,这事若真是因我而起,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她正想再同他说上几句,可这时船已经行到了岸边,左脉之将她送到岸上,就头也不会地返回乐游春了。 走的时候面无表情,似是一点注意力都不愿意分给她一样。 祁涟脑海之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左脉之会不会后悔请旨娶她呢! 圆春本在不远处等着祁涟,可见到左脉之冷然的面色不知不觉退了好几步,等到左脉之所乘的小船离岸才松了口气走过来。 祁涟再也没有机会同左脉之说上一句,她心里有些莫名,向圆春问道,“左脉之他为何像是突然生气了?”方才不还是好好的吗? 圆春连忙摇头表示自己的茫然,对于人心的洞察能力她自觉是没有的,在祁涟身边呆了这么几年,左脉之在她心里的形象一直都是初见时那高高在上,可定人生死的仙人模样。 她从来不敢同公子多说几句,心中对他只有敬畏,更不可能胆敢窥探他的内心。 祁涟思考无果,也再不想左脉之情绪突然的变化,紧接着对圆春问道,“二公子和两位姨母如何了?” 圆春天生神力,后来又开始习武,体质自然不错。不过在冷水中浸泡了几分钟,换过衣服之后依旧龙精虎猛,比祁涟这个没有落水之人脸色还要红润些。 听了祁涟的问话,她面色不太好,“四娘子被救上去的时候就昏迷了,六娘子倒是还好。二公子吩咐我在这儿等娘子,他先带着两位女郎回府了。” 祁涟目光沉沉,以前对祁向珊和温元灵没放在眼里,可此刻她却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这样罔顾别人性命之人,实在是妄为世家贵女,享百姓供奉。 第一百四十章 雷霆怒 因出了这样的事,祁涟便直接去了施国公府,果然此刻国公府二房的院子里已经人仰马翻,一片混乱了。 施老太太沉着脸坐在上首,施玉瑶早换了衣服同黄夫人坐在一旁抹泪儿,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了好一会儿了。 施景润回来的路上就已经让人去请柳医正,祁涟进屋的时候正逢着柳医正拿着药箱进门。 施景润早已经将今日发生的情形说了清楚,身后船夫师徒两个身子颤巍巍地跪在厅内,脑袋垂得低低的。他们都是国公府的奴才,若是主人家一个不快就可以把他们处置了的,更可况如今还危及到了府中娘子的性命,两人这会儿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船夫的小徒弟没经历过什么事,回来的路上听闻施湘雯晕了过去,竟尿在裤子里,冬日的冷风一吹,下身冰凉一片,可他一点不敢声张。 施景润向来是个心软的,何况他也觉得今日船破之事有蹊跷,便开口为船夫师徒两人求了情,又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施老太太拐杖猛地一下砸在青石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响,闻声赶来的施国公和三房两口子都是黑沉着脸。 “天子脚下,我不信还真的没有王法了,我这就派人去查到底是谁要谋害我们施家人。”施国公道。 他们国公府这阵子是低调了太久,竟让人胆子大到敢伤害府中女郎的地步了。 不过一会儿柳医正便从屋里出来了,大冷的天,竟然热得出了一头的汗,众人皆上前询问施湘雯的情况。 柳医正一张老脸皱得似秋日的黄叶,深叹了口气,“之前的身子就未曾养好,今日又遭这冬日的江水一泡,以后身子落下病根是肯定的了。” “再加上四娘子情志不遂、肝气郁结,导致脾失健运、心失所养、阴阳失调。此次我施以金针之术才勉强将她救了回来,接下来还要连施八天才能稍微缓解。至于之后,一定要好好调养,且莫再有什么闪失了。”柳医正谆谆嘱托。 在场之人皆清楚施湘雯这情志不遂的原因是何处而来,只能沉默。 送走柳医正之后,施老太太又吩咐祁涟同施玉瑶先回房去,只留下其余众人说话,一直快到天亮其他人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见到屋里的最后一个人离开,施老太太脸上的气势才好似绷不住了似地放松下来,脸上显出疲惫之极的神色,身子软倒在榻上,吴嬷嬷见状连忙来扶她,“老夫人,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施老太太摆手,吴嬷嬷才重又退了回去。 她眼睛半眯着,语气是少见地颓然,“桂华,你说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呢!”吴嬷嬷的闺名正是叫桂华。 两年之前的施国公府,还是这雍城里风光无两的人家,可如今呢!景瀚断了一臂,施湘雯三番四次地性命垂危,暗地里都显示出有人针对施家的隐情,偏偏他们连针对自家的是何人都不知道。 施老太太身为这施家说一不二的老太君,对于此种情形心里也是颇感无奈。 她清楚湘雯的心病在那里,可这门婚事可是皇上点头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也只有承受着的份。 吴嬷嬷眼界自然比不上施老太太,也不能理解施老太太心里的担忧,“老夫人说什么呢,如今四娘子虽病重,但柳医正不是说了吗,若是后面好好调养,身子也无碍的。方才三皇子还送了一根百年人参来给四娘子补身子,想来四娘子很快就能痊愈起来的。” 在她看来,施老太太如今也就是担忧施湘雯的身子而已。 施国公圣眷正浓,德妃又是一宫主位,是三皇子生母,纵然是施景瀚失了一臂,可国公府还有施景润和施景深这两位公子,他们可都是有才能之人,根本就不用担心以后。 “你不知道四丫头的心事,我只怕这样下去她真的会……”香消陨玉。 施老太太叹了口气,吴嬷嬷眼界太窄,看不清这时局的瞬息万变,她也只能同她说些这了。 吴嬷嬷脸上一怔,她是奴才,婚嫁都由不得自己,实在无法体会施湘雯这些贵女的心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女儿家的婚事那里由得自己挑拣呢! 侄子和姨母,说出去是不好听了一些,可三皇子天皇贵胄,人又文采风流的,那里就不好了了,若是她能有这般好的命,那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罢了,熬了一宿我也累了,扶我回屋休息吧!”施老太太只希望以后的日子真能如吴嬷嬷说的那般顺利才好。 以施国公的能耐,要查清到底是谁弄翻了家中的画舫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朝堂之上权势的你争我夺可不会使这么温和幼稚的手段,更何况受伤的都是些女眷,景润又长年在旧草庐读书,与人鲜少有矛盾,施国公略略一想,这事定然就应在在场的几个丫头身上。 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很快背后之人就浮出了水面。 果不其然,下手的正是清河郡主和温家那叫元灵的小丫头。 她们提前在黑市找到了专门做那买卖性命的杀手,那日在曲江之上相见之时,看见施家众人乘坐的画舫就忽然心生一计,让那杀手潜入画舫之下,悄悄弄坏了船底的木板,才导致江水涌入,施景润不得不带着众人弃船游向岸边的。 而接到那单生意的杀手,如今正被施国公的手下看管着。用上些手段之后,那杀手便受不住刑罚将罪行都招了。 至于,两人想要害人性命的原因也很是简单。 温元灵和祁向珊都心悦左脉之,不甘心祁涟一个小官家的女儿竟能嫁给左脉之为妻,两女心生愤恨,便想到若是祁涟没了,如此左脉之便自然不能娶妻。 姑娘家的那点儿争风吃醋,原来在施国公的眼中就如同过家家似,可他也没想到这两个丫头竟然如此歹毒,竟能为一己私欲置人于死地。 又在左脉之有心推动之下,施国公便也顺势查到当初温元灵在左府之中让人想要玷污施玉瑶清白一事,他这才知道家中女郎同她们结仇已久。 第二日,左府那边又送来了许多药材和补品,不仅给了祁涟,连施家二位娘子都有,其余施家人这才知道当时左脉之也在场,只是不知左脉之对此事的内情了解多深。 若温元灵和清河郡主将怨恨的矛头只对准祁涟,那施国公对于是否将此事闹大近而会得罪温氏一族,可能会考虑一二,可她们错就错在连施家两姐妹也一并害了,并且不止一次。 施国公虽忌惮温氏一族与皇帝的姻亲关系,可身为一介国之重臣,若是屡屡如此吃亏下去也是不愿的。 如今左脉之又与祁涟结亲,左家既送来了补品来就表明了他们对此事的态度,为着同左丞相打好关系之由,施国公也不会将此事草草平息了下去。 如今温家控制着雍城附近的多条商道,家中聚敛财富之巨,太后和太子妃又都来自温氏,朝堂之上与之亲近的官员也不少。 瞧着这样的现状,皇上是绝不会允许温家势力再次扩大的。 在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给施家的众人之后,第二日施国公便亲自进宫求见了贺正,将清河郡主同温家娘子目无法纪,指使贼人伤害施家女郎性命的罪证承到了御前。 当时皇上正在延英殿召见几位重臣议事,左丞相赫然也在列。 众目睽睽之下,铁证如山,纵然温氏和清河王都与皇帝有着亲戚关系他也不好偏袒。 御史大夫第一个上前请求皇帝治温国公一个治家不严之罪,还有清河王也要施以一定的惩戒,两位女眷也要得到相应的惩罚。 当初祁向珊将那小官之女的双手弄得残废之时,就有许多朝臣站出来要求重惩清河郡主,可都被贺正给否决了,此次又惹出这样大的祸事,在场的几位官员都认为皇帝不可再轻饶了两位娘子。 施国公是他的心腹,是同他一起从边塞起义打下整个乾国的人,贺正是怎么也不愿意让他寒心的。 正当皇帝内心天人交战,左右为难之时,门外内侍的声音又突然想起,“回禀皇上,太后娘娘来了。” 殿内的几位大臣们脸上纷纷泛上一种不可言喻的表情。 施国公才进宫,怎么太后突然就来了,真的很难让人不怀疑太后娘娘来此的目的不和方才施国公禀告之事有关。 温太后真不愧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消息灵通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温太后由身边的女官扶着,贺正匆匆从延英殿内出来,上前搀住了温太后的另一只手,“母后,你怎么来了?“ “皇儿,你是不是要治你舅舅的罪?”太后则直接道。 皇帝顿了顿才说道,“母后你怎么会这样想?” 母子二人相携到了延英殿的偏殿,两人坐在上首之后温太后才道,“我已经听说了珊儿和元灵做的事,定有言官进言要你惩戒她们是吗?还有你舅舅?可是皇儿,元灵她们如今年纪还小,伤人之事想来不过是一时冲动,不是故意而为的。” 闻言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放下了握着的温太后的手,身子侧转,端正地坐直,视线看向延英殿外,一条笔直的宫道一直延申向太仪殿的方向。 “母后,元灵和珊儿都不是小孩子了,做事之前她们应该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良久之后贺正才道,“弄翻在江面上的画舫,让几个不会泅水的小娘子落水可不是一时冲动能想出来的害人法子。” 身为贺正的母亲,温太后自然察觉到皇帝态度的变化,她儿子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再不是当初那个孝顺,做什么都会考虑他的孝子了。 身为皇帝他自然要权衡利弊,谋划人心、赏罚分明才能坐稳这乾国的皇帝之位,温太后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也理解她儿子的难处。 可她身为温氏的女儿,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辈受罚而什么也不做。 “是,我知道母后的请求让你为难了,可我也希望你能看在母后的面子上能够饶恕她们这一回。毕竟那施家姐妹不是没事儿吗?当初你起兵之事,你舅舅和表姐夫一家可都是出了不少力的。”温太后道。 贺正的双手倏地握紧,若不是他心里想着温国公是他舅舅,这些年贿赂官员、官商勾结,哄抬货价、草菅人命这些事,温家不少人早就该下大狱了,怎么如今还能在这雍城里如此风光。 更何况施湘雯是他钦定的三皇子妃,这两丫头丝毫不顾他的脸面残害无辜,又将他这个皇帝放在了何处。 他偏头移开视线站了起来,并不正面回答温太后的问题,只道,“母后你言重了。今日天冷,您还是尽快回宫吧!皇儿还有政事要处理,延英殿里众大臣还等着儿臣呢!我就先告退了。” 说完也不管温太后是什么反应,径直离开了。 回了延英殿,还以为这次依旧会向温太后妥协的皇上,却毫不拖泥带水地宣布了对祁向珊和清河郡主的处罚,倒是颇让等候的几位大臣惊讶! 清河郡主贬为县主,被遣送回清河圈禁两年,温国公因治家不严罚俸一年,温元灵也被罚鞭十下,跪家庙一月,幽禁于温氏家祠之内两年,不得踏出温氏家祠半步。 至于那买通的杀手则直接处死。 同时为了安抚施家落水的几位女郎,皇上还赏赐了许多药材和补品,让柳医正好好为施湘雯调理身子,毕竟再过两月三皇子就要同施湘雯大婚了。 消息传到永寿宫,温太后颓然地坐到了榻上,面露哀戚之色。 温家就快要将皇帝心里对他们的那点恩情磨灭光了。 温太后立刻吩咐了她的陪嫁谭嬷嬷,“回去告诉哀家的哥哥,从今日起让温家的子孙都给我管好自己,若是再有仗着温氏子弟的身份在外横行霸道、违法乱纪的,若是让我知道了,定将他们逐出家门。” 第一百四十一章 问君心 罚俸一年,对于家财万贯、堆金砌玉的温国公府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可皇帝的这次处罚却释放出另一个信号,那就是温家如今就快要失了圣心了。 这便是施国公这等陪王伴驾的权臣厉害之处,洞悉了皇帝如今对温家强势不满的微妙心思,抓住一个确凿的把柄,就能一击即中。 他也不会私下里去找温家的人理论,说到底温氏如今权势滔天到底还是靠着皇上和温太后的恩宠才能如此嚣张,若是圣眷消失,温家就是再有钱也只能在这权贵云集的天子脚下低调行事。 如今此事一出,虽不能置温氏于死地,可他们也不敢再如此嚣张了。 太子历来同温家走得近,这样一来也算是为三皇子登上那个位置解决了一些障碍。 祁向珊和温元灵就这样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内,祁涟虽然觉得这样的惩罚对这两人如此恶劣的行径来说实在是轻了,可她也知道,身为皇戚,能得到这样的处罚已经很了不得了。 元宵节过后没几日,左府的彩礼就送过来了。 四万两银子的礼金,两担两百斤重的礼饼、三牲海味、龙眼花生粘……各类东西足有五十担。除此之外就是大件的礼品,满满当当地堆满了萃玉斋的院子,最后甚至有些放不下,放到了对面映之的墨云院里。 因是皇帝赐婚,宫里也为祁涟添了四担嫁妆,除了四百两黄金,还有两柄玉如意,一对金镶玉嵌红宝石的金簪,各色绸缎十六匹,都是些金贵之物。 饶是施雪柳国公府出身,拿到那张嫁妆单子的时候还是止不住地有些发抖,想当初她嫁给衡立轩的时候,她母亲不过也才给了她两万两银子的嫁妆。 似他们这样有头脸的人家,可不会像那些穷酸百姓似的还要克扣娘子们的嫁妆银子,甚至在女郎出嫁之时对比男方送过来的嫁妆还要在添置一些。 祁涟可不是施雪柳亲生的,她原本的打算不过为她添了一两千两的银子也就罢了,可如今左府将嫁妆备得这样足,若是陪嫁的东西太少了,那到时候左府会怎么看他们呢! 施雪柳虽不怕丢脸,可衡立轩却是个极好面子之人。祁涟不是施雪柳所生,他也不好意思让她添些银子,便从自己的家私了拿出了不少。 自从衡立轩起了脱离施国公府阵营的心思之后,他就开始为自己打算了,暗中早就收复了几个忠心之人,又添置了一些私产、店铺,多了不少进项。 再加上底下官员的一些孝敬,所以又给祁涟的嫁妆上添了五千两,还有雍城外的几处田产,如此祁涟的嫁妆足足便有七十担之多了,听闻施国公府为施湘雯准备的嫁妆也不过才七十担。 衡立轩不过一介礼部侍郎,所嫁之女地位自然不能同施湘雯比,所以又将嫁妆挑拣了一番,将每担都装得满满地,减到了六十担这才作罢。 纳征当日,衡立轩站在倚澜居的门口看着祁涟的嫁妆箱子一箱箱地从门口抬进来,一张脸真是笑得比菊花还灿烂。 那般大的阵仗,更是连国公府的丫鬟婆子们都出来看热闹了。 直到左府送来的嫁妆都进了门,约莫过了一刻来钟的功夫,左老夫人的马车才停到衡府门前。 可先下来的却不是左老夫人。 左脉之一袭玄色暗金如意云纹的袍子,披着黑狐大氅,头上戴着金镶白玉冠,整个人显得高贵挺拔,俊美无俦,他走在人群里的时候,直接就将周遭的所有人都衬成了无物。 这样俊美的左脉之,可比方才那一箱箱沉甸甸的金银还耀眼,只看得周围看热闹的丫头媳妇们两颊晕红,心跳加速。 都说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这话用到衡立轩身上也同样适用。 他只觉得这满雍城,再找不到比左脉之还拿得出手的女婿了,家世尊贵不说,人长得还好,再看看这金堆玉砌的嫁妆,眼见对他们家语璇也是极为重视的。 左脉之此时再见衡立轩,心里自然也不是当初那般起着几分利用的心思了。 虽如今衡语璇身子里的人是祁涟,可衡立轩到底是祁涟如今名义上的父亲,他理应给他应有的尊敬。 “脉之见过伯父。”左脉之率先开口行礼。 衡立轩抚了抚唇边的美髯,“哈哈哈,贤侄不必客气,还有左老夫人,快快请进吧!”他侧身请两人入府,施雪柳陪笑在一侧。 早已吩咐人在主院备好茶水,左家祖孙二人一落座便有小丫鬟将茶端了上来。 “上次听闻您喜欢喝茶,今日特地带了一包滇地的普洱过来,是经年的老茶树上的菜叶,压成茶饼保存也有二十余年了。”今日拜见未来的老丈人,左脉之自然也为衡立轩准备了礼物。 衡立轩惊讶,“滇地的普洱,还是二十余年的老茶饼,据说十分珍贵呀。” 衡立轩自诩文人出身,像许多儒生那般也有喝茶的习惯,只不过他自小在乡下长大,不似左脉之出身高门大户,自小就能接触到这些名贵的茶叶,所以衡立轩如今对茶艺的了解也不过是因为读过几本茶经而已。 于那些真正的茶艺大师而言,他也不过附庸风雅。 不过未来女婿将他捧得如此高,他自也不可能拆自己的台,顺势默认了左脉之对他的恭维。 左脉之送的这种陈年普洱,衡立轩也不过在茶经之内看过而已,据说这种茶保存得越久茶香越浓,滇地离雍城千里之遥,至今衡立轩都未曾听闻雍城的茶铺里有陈年的普洱茶卖呢! 却不想今日竟得了未来女婿的孝敬,能一品这陈年普洱的香醇。 左脉之不在意地笑笑,“宝剑赠英雄,鲜花赠美人。这样的好茶自然要送给衡伯父您这样的好茶之人了。” 不管衡立轩是不是真的喜茶,可左脉之这样的一番话也足够衡立轩听得心欢怒放了,“那就多谢脉之费心了。” 左老夫人也是笑容灿烂,除了在自己面前,她哪里见过这个孙儿恭维奉承别人的样子哟!不想今日却见到了,左老夫人只觉得有趣。 “要求娶您的掌上明珠,这小子自然是要殷勤一些啦!衡大人将语璇教养得这样好,我老婆子也要多谢您培养了这么好的一个孙媳妇。”左老夫人开口笑道。 衡立轩本也想端一端身为老丈人的架子的,奈何左脉之这女婿做事实在细心,处处都做得完美,让衡立轩想摆摆架子也做不到。 几人在倚澜居的正厅寒暄一阵之后,左脉之才真正道出今日来衡府的目的,“伯父,不知道语璇今日可在府上么?我想同她说几句话。” 知道今日纳征,祁涟定然是在府中的,左脉之这问题实在是有些明知故问了。 衡立轩的笑容里立刻多了几分深意,左老夫人则是“啐”了他一口,她这孙子还真是不动情则已,一动情真就如烈火燎原了。 不过两人如今已有了婚约,就算私下里见面也不会被人闲话,何况今日未来的岳父岳母都是知晓的。 祁涟自然是早就梳妆完毕等着或许会到来的见面,不过听到左脉之要见她之时心里还是惊讶了一下。 自元宵节那夜之后,左脉之那张冷漠的脸就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脑海之中,祁涟甚至怀疑左脉之已经后悔赐婚求娶她了。 祁涟没有被唤去主院,左脉之就在西跨院里等着她,在院子里的一棵老梅树底下。 春日渐近,别处的梅花早已谢了,可不知为何这棵老梅树上仍有几朵梅花还绽放在枝头,丝丝缕缕的梅香萦绕在其周围。 祁涟平日里也很喜欢待在这棵老梅树下晒太阳。 不过,此刻的她心境却不如往日悠闲,甚至有些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左脉之。 她看了他傲然挺立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走了过去,她咬了咬唇才低声道,“我以为公子不会愿意见我了。” 左脉之早听见了身后女子的轻微脚步声,可等到祁涟出声他才转身看向了她。 左脉之本早已忘了第一次见到衡语璇的样子,可直到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他脑海之中第一次见衡语璇竟反复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时的她瘦骨嶙峋,穿着一身破麻烂衣,眼睛很大也很亮,站在月光之下,活似个许久不曾吸人精血、营养不良的女鬼。 再看看如今她的模样,一袭素锦月白襦裙,外罩白狐腋毛出锋的樱花粉雪光缎广袖衫,腰上束着三丈宽粉底暗银牡丹纹束腰,系着流月黄丝绦。 肩上披着白狐毛滚边大红*字不断头绒面昭君兜。站在老梅树下,整个人显得仿佛不像个真人,而像梅花精亦或是玉观音一般。 越来越像她原本的样子了。 左脉之清楚她话里的意思,元宵那日听了她的那一番话后他心里的确生气,生气她将自己的一腔真心误会,也生气她把他当作那等拿自己的婚姻来做交易的男子。 他以为,在他同征北军出发之前那一晚说的一番话已经清楚地表达了他心里的想法,却不想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像他小时面对她时那样,虽心里藏了许多好奇和喜欢,可却说不出来,直到经年之后,突然明白自己的心意也只能追悔莫及。 那日他返回乐游春的时候,喝了许多酒,自懂事起他已许多年不曾这般失态醉酒了。 崔晔几个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明明方才下船的时候还是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怎么出去转了一圈之后脸就阴沉地吓人了。 “你也知道那番话惹得我生气了。”许久之后左脉之终于开口。 祁涟:“……” 其实她此时依旧不明白左脉之为何生气,可她自觉是个还会察言观色的人,他不高兴的样子表现地那样明显,若她不是个瞎子,怎么也能看得出来的。 她又想了想,终于打消了说出真话的打算,“是我错了。”虽然不知道错在哪儿了。 左脉之终于又笑起来,“知道错了就好。” 他又走近了一些,嗓音很沉,一字一句,“今日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请皇上赐婚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心悦于你,与别的原因无关,你那日的一番话实在是想得多了。” 心悦……我么,祁涟开始发呆! 这个原因真是出乎她的预料,自左脉之出征之前的那一晚来她觉得左脉之有些奇怪,这一刻,所有的疑惑好似都有了答案。 不过,祁涟却不能说服自己的心,在她心里左脉之虽然是不同的,但在她心里一直忘不了孩提时代那个漠然冷酷的左脉之。 与他成为夫妻,她以前从未想过。 祁涟想了许久,才下定了决心,“既然公子这样想,那我便相信你说的话。”她又抬了头对他道,“可当时我说的那一番话也是真的,我相信公子此时心悦于我,可人生漫漫,谁知以后公子会不会又有别的喜欢的女子呢!若以后有了,请公子定要告诉我。” 试问,雍城里谁家的夫人似她这般大度的。在这衡府里,每次衡立轩去别的妾室屋里施雪柳还老大不高兴呢! 左脉之本扬起的唇角立刻又压了下去,后槽牙磨了磨,方才那一番话他是白说了么!左大公子生平头一次情窦初开,可对方实在是个榆木脑袋,不解风情的紧。 左脉之偏头,虽然她长得赏心悦目,可这会儿他看她的脸实在觉得眼睛疼。 等到心里的那点恨铁不成钢的心绪平静下来之后,才重又转过脸来,“祁向珊和温元灵两人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这下她们应当再不会有机会出来害人了”,两年之后祁向珊和温元灵都快要十八了,等两人的禁足结束,祁温定会很快将她们的亲事定下来。 她们此次做出这般心狠手辣之事,使得满朝震惊,这样性子毒辣的女子又有谁敢娶回家去呢!便只能远远地嫁出去罢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留香宴 至于其他,等她嫁到左府之后她总会明白自己的想法。 祁涟点点头,于这桩婚事上,她便再无其他话可说的了。 “过些日子叶幸司和陆清棠就快要成婚了,届时你想去吗?”左脉之默了默又开口问道。 祁涟摇头,“成婚之前有许多规矩要学,也有许多要准备的,我已写信同陆姐姐说过了,到时无法陪同她一起去锦溪了,不过送她的成婚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待她离城的那日我会去送行的。” 待嫁的女子本就应该待在家中好好学规矩,不该到处抛头露面,何况衡家这桩在外人看来本就是高攀,衡立轩那样好面子的人,怎么可能让她出门。 “若是你想去的话,自同我说便是,一切我都会处理好的,你不必担心外人的闲言碎语。”左脉之则直接道,他可不希望祁涟因为考虑这桩婚事而委屈了自己。 看见他郑重的表情,祁涟心里突然冒出一种被人珍重的感觉。 不过最终她还是拒绝了左脉之的帮助,“既然你关心我,那还是让我自己决定吧!” 她对他笑了笑,面若桃花。 倏尔左安出现在不远处,看见两人周遭着暧昧的氛围,使劲儿地咳了几声,成功地让左脉之视线朝他看过去,“公子,老夫人说她要回府了,让您抓紧时间说话。不过也要快点儿,若是太久了,待会儿衡大人恐要拿着鸡毛掸子来赶你了。” 祁涟“噗呲”一声笑了。 左安似是也听见了祁涟清脆的笑声,抬手摸了摸头,笑得一脸憨厚,“衡大娘子”。 左脉之点头没再说话,只抬手将她耳边的鬓发别到了她耳后,“我来的时候让人去檀松园买了点心,已经让人送到你院子里去了,都是你喜欢吃的。还有你住的那院子,我瞧着临水有些潮气,给你带了了白梅檀香,得空了让圆春在屋子里熏一熏。” 边说话边拉着祁涟的手往正院那边儿走。 祁涟两世为人,和男子相处的经验却是极少,也从未有男子对她如此悉心照顾...... 她身形僵硬地跟在他身后往正院处行去,祁涟微微地落后了他一些。祁涟看着左脉之站在自己身前的背影,修长挺拔,清朗矜贵。 他步子放得很缓,似乎很将就她。 祁涟忽地笑了笑,迈了一大步,同他走在了一起。 倚澜居的正厅里,众人正喝茶等着他们,衡立轩同左老夫人低声交谈,施雪柳却有些心不在焉。 眼见着要进了门,左脉之才轻轻地将祁涟的手放下。 纵然无人看见,祁涟还是不自在地扭了扭,手腕上好似还留着左脉之掌心的温度。 堂内中人眼见两人跨门而入,施雪柳笑着走过来,“左公子话说完了?” 左脉之笑而不语,只躬身又向衡立轩行了一礼。 左老夫人笑着起身向衡立轩告辞,他们今日已叨扰了不久,正事做完,也该回去了。 衡立轩客套两句后便要送两人出门,临走之前左老夫人还拉着祁涟的手说了好些话,殷殷关切溢于言表,这让祁涟对于嫁进左府的忐忑又少了一些。 正和十三年年三月春至,正是陆清棠出嫁的日子。 叶幸司出生锦溪叶家,两人的婚典自然是要到叶幸司的本家锦溪的祖宅去办的,由此今日便是陆清棠从端王府出嫁的日子。 祁涟一早就到了端王府,陆清棠家中只有两个弟弟,在雍城之中也没有几个好友,因此今日新娘子的闺房里还算得清静。 因她下个月也要同左脉之成婚,因此今日对于陆清棠要做的各种准备都观察地十分仔细。 陆家请的全福人帮陆清棠梳头的时候,祁涟就在一旁帮忙递些东西。 看她的动作,陆清棠笑得一点都没有新娘子该有的温柔腼腆,“怎么,害怕你同左脉之成婚的时候手忙脚乱吗?” 祁涟好奇地似一只忙碌的小蜜蜂,闻言耳朵立刻红了,将梳妆台上的金钗重又放了回去,一脸听不懂陆清棠话的样子,“我不过是觉得好奇罢了!” 叶家今朝在朝为官的鲜有几人,平日里往来的多是些清流世家,今日来同陆清棠梳头的全福人也是一位出身清流世家的夫人。 因见陆清棠同她要好,一来陆夫人就向她介绍了祁涟的身份,也说了下月她就要嫁给南烛公子之事。 眼见着祁涟被陆清棠所打趣,立刻替她说了两句,“娘子好福气,竟能嫁进左家去。左氏的左老夫人我是知道的,是个心性仁厚慈祥的老夫人,她们家门风极好,衡娘子同左公子成婚之时左家定然也会安排地妥妥当当的。如今你只需要养好身子,到时美美地当新娘子就可以了。” 祁涟却越发不好意思了,未婚的小娘子们都脸皮薄,似陆清棠这般性子爽朗的实在少见。 好在不过一会儿迎亲的队伍便过来了,叶幸司本可以提前回到锦溪,等到叶家的叔伯兄弟替他将新嫁娘迎到锦溪,却被叶幸司拒绝了。 雍城到锦溪快马不过一两日便可到,可坐轿子却需要三五日的光景,他担心陆清棠觉得这一路上周遭都是些陌生之人不习惯,坚决要自己来迎亲。 他这般地体贴,自是让陆清棠觉得甜蜜,让陆夫人觉得满意了。 祁涟也在迎亲的队伍里见到了左脉之,他头戴透雕卷云纹的白玉冠,穿了一袭宝蓝地绣卍字八宝暗银纹的袍子,站在迎亲队伍里十分显眼。 叶幸司虽是映之的先生,可今日祁涟作为娘家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了他。 最后叶幸司成功将陆清棠送上花轿之时,生生地将叶幸司热出了一身的汗。 祁涟陪着陆夫人目送着花轿走远,她便只能送陆清棠到这里,再见的话她便成为叶夫人了。 一直到出了南城门,叶幸司笑了一天的脸才算是放松下来,虽脸都有些僵了,但他心里也是真的高兴。好在身旁的左脉之今日打扮地朴素了一些,才没能挡住他新郎官的风头。 叶幸司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骑在头戴红花的骏马之上,一身大红的新郎礼服衬得他今日面容格外俊朗。 “看看今日你家衡娘子这般的阵仗,想来等你成婚之时迎亲也定然不容易。” 离开了祁涟,左脉之目光倦怠,眼皮都懒得抬起来,“接亲这事还得要看各自手段,似你这等脑子不好使的,也只有这等莽夫手段了。” 叶幸司自小天资聪颖,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被周衍圣收做弟子,也只有左脉之这个‘长辈‘时而会鄙夷他一番。 “哟!”听他口出狂言,叶幸司斜眼看了他一眼,“等你成婚之时我可就等着看你的笑话了。” 左脉之扯了扯唇角,‘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随意。”语气依旧是懒懒散散的。 陆清棠的婚事过后不久,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婚事也陆续提上了日程。 施湘雯拖着一身病体出嫁,三日回门那天祁涟也去看了看她,脸色依旧苍白,可在众人面前精神还算不错,同三皇子也是一脸恩爱的样子。 与当初那一脸生无可恋,万分不愿婚嫁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施家人心里担心,看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也放心了一些。 等到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大婚完毕,祁涟出嫁的日子也快到了。 从前忐忑,可日子越临近祁涟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左脉之从锦溪回来便没什么消息,不过时不时会差使左安给她送些东西,都是些打发时间的小玩意,还有些左脉之在外看见的新鲜吃食。只要他觉得好吃的,都会给祁涟带上一份。 四月二十五这日,左脉之却少见地邀了祁涟出门。 再过两日便是大婚的日子,两人本不该见面,可左脉之到底是身份不同,最后祁涟还是出门去了。 城南的留香楼祁涟来过几次,可每次不过歇上一会儿便走,这次左脉之特意带她来吃留香宴,正是四月春盛,百花绽放,每年这个时候的留香宴正是菜色最多的时候。 马车停在留香楼门前专供停泊的空地上,左脉之将一旁放置的帷帽给祁涟带上之后才率先下了马车,之后也没有让左安用马凳,而是站在马车之下亲自将祁涟抱了下来。 留香楼本就是雍城里的名楼,每日在此聚会赏乐的公子自然是不少。 左家的马车一出现就有不少脑袋从二楼临窗之处伸了出来,都想瞧瞧南烛公子的未来夫人长得什么模样,只可惜那帷帽将祁涟挡的严严实实地,根本连一个下巴都看不见。 “难道是长的不好看才挡起来。” “做什么连看都不让我等看上一眼。” 临窗的几位男子眼见什么也看不见,嘴里嘀咕了几句都重又将头伸了回去。 左脉之的这张脸就是个活招牌,门口的伙计一看见他就赶忙跑了过来,“左公子您来啦!您定的席面早就给您备好了,除了几个热菜,其余的凉菜都已经摆上了。” 干他们这行的,时常要接待各处来路的客人,要的就是个眼明手快、口齿伶俐,分得清什么样的客人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接待。 若是那外地来的,讲些本地特色,富贵的,说些好听的,高门的,就老老实实地领路就行。这南烛公子自然就属于这第三种。 所以那伙计也只敢飞快地瞟一眼祁涟,便转身给两人带路。 左脉之毫不避讳地就拉着祁涟的手往楼上走,偶尔遇见一两位贵女,都会朝着祁涟投来艳羡的目光。 今日这路上可没什么可看的热闹,左脉之便订了个靠近临水畔的雅间,站在三楼窗阁之中向外看去,只见得一派花明柳媚的美丽风光。丝竹之声时不时地从窗外传来。 两人坐下之后没多久,门就被人敲响了,左安打开门,就见方才那伙计领着四个穿翠绿缠枝纹袄裙的丫头鱼贯而入。 放下菜后几个丫头便退了出去,只剩下那伙计站在桌边。 他年纪瞧着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虽面容稚嫩,但待人接物已似是长期混迹在街头的老练。脸上带着笑,虽讨好却不让人厌烦。 “‘金莲飘香’,黑豚肉筋道,产自凉国的金莲花微苦却回甘,两者结合使得这碗汤一点油腻之味也没有。刚从炉子上端下来,公子和娘子用饭之前先喝一口汤,身子能缓和不少。”边说那伙计先给两人各舀了一碗汤。 祁涟早就摘下了帷帽,伙计解说完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汤。 那伙计进屋之后一眼就看见了祁涟的样子,心里赞了一句两人站在一起真是金童玉女,好不般配。 眼见着祁涟露出满足的笑容,伙计也是松了口气,继续开口为二人布菜。 “‘凤立花群’,是咱楼里的厨子在酱油鸡的基础上新创而成。选用优质樱花鸡,重瓣玫瑰、天顶头抽等食材混合调成汁,再将鸡宰杀干净,放入汁里浸熟。这样做出来的鸡,色泽鲜亮、肉质滑嫩多汁,还有浓郁的酱香味和玫瑰味。” “‘云裳仙子’,将上乘精肉和银鳕鱼肉制成的肉丸,放入高汤中温火熬制数小时,汤色不混清莹亮澈,肉丸颗粒饱满,入口绵软,再配上清香的百合花,吃后唇齿留香。” 还有,丽人平安,桂馥兰罄,丽锦雪落...... 那伙计介绍一道菜,左脉之的筷子便移到那道菜之上,‘殷勤’地送到祁涟的碗里。 从前的左脉之在她面前虽算不上高高在上,可与人相处若有似无的距离感总是抹不掉的,他如今一改往日的态度,还真让祁涟有些不习惯。 只不过想想两人以后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想来比这亲密的事也要做,祁涟如此给自己心里建设一番,才将那点怪异的情绪给压下去。 等那伙计退出室内,祁涟才抿了抿唇,“你还是自己用餐吧!不用特意照顾我。“ 左脉之也没有说些什么,从善如流地顺应了祁涟的意思,再没向祁涟那边伸过筷子。 第一百四十三章 薄情郎 这留香宴确实不负盛名,祁涟素来奉行每餐只吃得七分饱,可今日也没能抵抗得住美食的诱惑多吃了一些,待到觉得实在吃不下之后才慢悠悠地放下了筷子。 “以前总觉得你吃得少,可今日看来想来平日里都是吃食不太和你的胃口。”眼见着祁涟放下筷子,早就用完饭的左脉之啜了一口杯中的香茶,满含笑意地看了她一眼,“看来等我们成婚之后,我要让家中的厨子来向这留香楼的大厨请教一番了。” 祁涟脸腾地红了起来,含嗔带羞地瞥了左脉之一眼才解释道,“似这般多食偶尔一次便可,且不可餐餐都如此暴食,于养生之道上这可是大忌。” 祁涟还是第一次在左脉之面前露出这样小女儿家的形状。 有道是‘眉眼含笑三分春,笑与不笑都醉人’,若是别的女子在他面前这样,他只会觉得那些人都是忸怩作态,而此番动作发生在祁涟身上,他只觉得怎么看都那样可爱。 左脉之唇角绽放出灿烂的笑,“你太瘦了,平日多吃一些才好。”抬手又给她倒上了一杯茶,那里面放了金桔和蜂蜜,再加上些绿茶,口感清爽,来这里的小娘子们都爱喝。 刚吃了不少荤肉,祁涟正好觉得有些油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脸上顿时露出餍足的神色。 “况且,老夫人们都喜欢身材丰腴一些的孙媳妇儿,那样的身子更好生养。”左脉之又慢悠悠地添上了一句。 “咳咳咳!”祁涟顿时发出了惊天般的咳嗽声,少不了地又瞪了左脉之一眼,近来他定时觉得调侃她是一件十分好玩儿的事吧。 左脉之赶紧站起来给她抚背,直到咳得眼里都闪了些泪花,祁涟才觉得好受了些许。 “早知道你脸皮这般薄,方才我绝不会说那话的。”他唇角上扬,笑得十分张扬。 祁涟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合着这还成了她的不是了,她生气地扭了扭身子,将左脉之放在她身后的手抖落了下去,那手她总觉得烫人。 左脉之重又坐回凳子上,“今日特意带你出来,就是想同你说,这几日你府中可能要闹上一段时间,但你放心,那绝对不会影响咱们大婚。若是届时你不想在府里待了,咱们从南城的院子里出嫁也是一样的。” 祁涟不明所以,“怎么,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吗?” 许是人逢喜事,衡立轩近来堪称龙精虎猛,就多往锦绣胡同那处多去了几次,不巧就让明月娘子怀孕了。 自衡语蓉出生之后,衡立轩这么多年膝下再无子嗣,明月娘子一怀孕,衡立轩自然是喜不自胜,去得也就更频繁了,而且每日回来都十分愉悦,施雪柳就是再迟钝也能察觉出一点不对。 派人跟踪了衡立轩几次,便发现了端倪,等到左脉之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想来今日施雪柳就会带着人打上门去了。所以他才提前带了祁涟出来避避风头。 不过如今衡立轩算是他的岳父,左脉之总不能在祁涟的面前编排些未来泰山的不是,所以只好含糊了几句,“或许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这下祁涟更是一头雾水了,不过等到左脉之送祁涟回府,事情都还未了结,不过此时的施雪柳早已跑到隔壁国公府,去找施老太太和唐夫人诉苦去了。 祁涟还是在圆春的嘴里知道了今日发生之事,又从左脉之那里问了点详情出来,才将此事拼拼凑凑知道了一个大概。 这回的事情可不小,施雪柳知道之后那是把天都快要掀翻了。 衡立轩在城东的锦绣胡同养了一房外室被施雪柳给发现了,而且那女人被发现之时已经怀孕了。 施雪柳知道后自然是不依的,她带了不少侍卫将那女人堵在了院子里,就要一碗避子汤将那孩子打了。 正在此时衡立轩赶到,将那外室女子救了下来。 初时,衡立轩还温言软语地向施雪柳赔不是,说以后再也不豢养外室了,可后来施雪柳一直坚持要将胎落了,还要将那女人赶出雍城,衡立轩便有些生气了。 虽说他一个侍郎之位在施国公面前算不得什么,可施雪柳如此胡搅蛮缠,且又容不得人,衡立轩也没法一直忍耐下去。 索性告诉了施雪柳,他不仅要让那孩子生下来,还要将明月娘子迎进府中,以贵妾之礼相待。 这下便是捅了马蜂窝了,施雪柳立马就哭得死去活来,谁也劝不住她,哭着就冲到了施国公府老太太的荣英堂里。 院子里干活的丫头们看见她这副样子都十分惊奇,二娘子哪回来府中不是意气风发的样子。 有国公爷疼爱,姑爷又那般有出息,可这回怎么哭得这样凄惨! 施雪柳这回可真是伤心到骨子里去了,又哪里管得了旁人对她的看法,只能一个劲儿地向施老夫人哭诉。 “老祖宗你可要为了做主呀,立轩……立轩他竟然瞒着我在外面养了外室,那……那女人还怀孕了。” 不过一会儿,听得消息唐夫人也过来了。 看见女儿哭得那般伤心,她心里对衡立轩自然也有诸多不满,立刻就派了人去寻衡立轩。 衡立轩如今受皇帝赏识,又有左光霁这个亲家,心里自然也就没那位畏惧施国公的权势了,说起话来也觉得格外地有底气。 施国公府荣英堂的院子里,阵仗不小,衡立轩到的时候,施老夫人、唐夫人和施国公都在堂上端坐着。 施雪柳和唐夫人同座一席,身子不停抽噎着,唐夫人在一旁安慰。 她只在衡立轩进门之时看过他一眼,之后就一直不再看他,只是哭哭啼啼的声音更大了一些。 “老祖宗,岳父大人,岳母。”衡立轩抱拳行礼。 同是男人,衡立轩睡\/个女人的事在施国公这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不过,事关自己的女儿,再怎么说也要询问一番,看看那女子在衡立轩心中到底是何地位。只要不影响雪柳正室的地位,施国公觉得衡立轩娶多少了妾室都无所谓。 “立轩,你与那外室女子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如今既然已发生此事,我们想听听你的想法?”施国公沉声问道。 因心里有了底气,衡立轩如今在施家众人面前也能做个不卑不亢的样子了,“明月无名无份地跟着我,如今还愿意为了我生育孩子,我自然是不能将她抛弃的。原本不过是想给他们母子寻一个安生之处便好,可如今夫人既然已经发现了,那还是把明月接入府中吧!” 施雪柳闻言哭声骤停,她忍不住上前撕扯着衡立轩的衣袍,“衡立轩,你当初娶我的时候是如何说的,你说这辈子都对我一个人好。现在你这样对我来说又算什么?我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同意那个贱人进门的。” 混乱之中不仅将衡立轩的衣服给扯散,连自己头上插的发簪也掉落,疯子似地披散在头上。 施国公看着泼妇似的女儿,也有些头疼,最后还是使了人上去才将两人拉开。 在他看来,只要施雪柳还是衡立轩的正妻一天,那任何人都越不过去。 可是这些女人,最是看不清事情的轻重,总是看想知道男人的心里最重要的是不是她们。 于施国公来说,在男子的心里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女人和情爱,女人和财富,不过都是男人权势之路上的附属品而已。 只不过雪柳实在被他和唐夫人宠得太过,这么多年人情世故没有学会几分,脾气却是越发娇气了。 不过母亲和夫人都在这里,他一介男子,这些女儿女婿的房里事他是不好管的。 无论施雪柳的要求合不合理,施老太太和唐夫人自然是站在施雪柳这边的。 唐夫人见施雪柳哭闹个不止,心里也对衡立轩起了几分埋怨,“立轩,你娶了雪柳这么多年,我们施家从来就没有亏待过你吧!不仅国公爷在仕途上帮助你,就连家里的银钱花销也从来没让你操过心。这次你在外面养外室这事确实做错了,你若是有心,就将那女子送出雍城去,以后再也不回来。” 衡立轩沉默,堂中气氛一瞬间凝滞。 施老太太斜了着眼看了静默不语的衡立轩一眼,“怎么立轩,你不愿意?!” 衡立轩出身不好,别看他如今是礼部侍郎,可刚考中进士之时身上除了功名那是什么也没有,若不是和施雪柳成了亲,全靠施家接济,初时在雍城也没那么容易立住脚。 所以往常衡立轩在施家长辈几人面前态度都十分恭敬,或许施老太太本身不觉得,但此刻施老太太话里带着的语调带着高高在上的命令。 没人知道衡立轩此刻的心里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只是双手紧紧捏成拳头。 良久他抬起头来视线扫过施家几人,眼神平静无波,“不知老祖宗可知为何这些年我膝下除了语蓉以外再没其他孩儿出生,府中的那些妾室甚至连一个有孕的都没有。” 闻言几人就是一愣,施雪柳的哭声却是一止,一丝慌乱从她眼中闪过。 施雪柳自生下衡语蓉之后就伤了身子,御医诊治过,说若是调养地好,以后还是能够有孕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没能再次有孕,所以施家才会嘱意施雪柳主动给衡立轩抬了几位妾室。 虽唐夫人也曾在私底下问过施雪柳这问题,不过女儿都是一副回避的样子,就让唐夫人以为衡立轩自己身子也有问题才会没有妾室怀孕。 对于女儿她还能嘱咐几句,可对于女婿的身子,她做为岳母可就不好多过问了。 施老太太先是看了施雪柳一眼,眼中有了几分了然,才对衡立轩道,“立轩,你这话是何意思?” 唐夫人和施国公都朝他看去。 衡立轩双手背后,下巴微抬,“自然是因为我的好夫人了。这些年我本也怀疑自己的身子有问题,府中才一直没有孩儿出生,可自明月怀孕之后,我心中才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为何明月都可以有孕,而府中的几个妾室却没有呢!难道是她们的身子也有问题。” “之后我便悄悄地问过崔氏和韩氏,她们才说我每次去过她们房里之后,第二日夫人都会让她们喝一碗安胎药,说是能帮助有孕。我心里怀疑,就悄悄拿了那熬过药的药渣去给药堂里的大夫看过,好几位大夫都说,那根本不是什么安胎药,而是不利于女子怀孕的药。” 对于在外养外室之事衡立轩本对施雪柳还有几分愧疚,可自发现此事之后,他心里可半点不安都没有了。如今他一堂堂礼部侍郎,后院竟被这样一个善妒的女人把持着,如此怎么不叫人愤恨。 他抬手指着施雪柳,字字泣血,“老祖宗,岳父大人、岳母大人,你们不妨问问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是,我衡立轩是出身低微,也依靠着施家的权势才能走到如今的位置,可这荣华富贵是需要我衡家的血脉来换的吗?!“ 厅内众人哑然! 至于在外守着的众仆从,听到如此秘辛也是瞪大了眼睛。二娘子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也难怪衡侍郎如此地理直气壮了,断人香火可是不共戴天之仇。 施雪柳的头本是埋在唐夫人的颈窝之上,唐夫人恨铁不成刚地将施雪柳从她的肩上拉下来问道,“雪柳,你告诉母亲,你做过此事吗?” 施雪柳慢慢地抬头看向唐夫人,她强自解释道,“娘,我......我只是想再为立轩生下个孩儿,然后再让那些妾室怀孕的。可......可谁知道这么多年一直怀不上呢!“ 唐夫人深叹了口气。 施雪柳如此一说,在场之人自然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果真是施雪柳下手做的。 施老太太几人怎么也没想到,本是要找衡立轩兴师问罪的,最终发现却是自家人的不是,一个个地都不知如何开口。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大婚(一) 七出之条里施雪柳就犯了“无子”“善妒”这两条,若是他们施家的媳妇儿敢做出这样的事,那定是一个休妻的下场。 可此事发生在自家的女儿身上,施雪柳被休弃这事他们是怎么也不愿意看到的。 施雪柳头低着,没有人看见她面上嫉恨的表情。她没想到衡立轩会有一天发现此事,而府里那两个小贱人,明明警告过她们不许将此事说出去,她们居然还敢背叛她。 最终,还是施老太太打破了沉默:“立轩,此事是雪柳做的不对,之后我会好好教导她的。既然你想将那外室领进府,那选个日子就让她搬进来吧!” 施老太太一说话,那就表明施家众人对于此事已经妥协。 衡立轩躬身,“那就多谢老祖宗了。“他站起身又道,”还有一事,我也想说说。“ 施老太太道,“你说吧!” “过两日便是璇儿大喜的日子了,男家毕竟是左氏,我希望夫人能否顾忌一下我的脸面,在璇儿出嫁那日可不要耍什么脾气才好。” 显然衡立轩也是很清楚施雪柳的脾性,担心她会在祁涟成婚的那日起什么幺蛾子,那时他可丢不起那人。 施老太太目光锐利,虽然不满衡立轩对她的态度,但也沉声道,“立轩你放心,语璇出嫁那日一定不会出什么事的。” 施国公府老祖宗的保证衡立轩还是很相信的,施家妥协,他今日的目的也达到了,告辞行礼之后就退了出去,也没看施雪柳一眼。 虽然对于施雪柳的诸多方面都不满,但衡立轩可没有真的不要这桩姻亲的打算,至于施雪柳,他想施老太太和施国公都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同施雪柳讲。 等到衡立轩离去,施雪柳才又出声,“嘤嘤嘤”地在椅子上哭起来。 施国公心中火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响声,“胡闹!” 施雪柳被吓了一跳,再不敢出声。 “女子本该贞静贤德,你自己看看自己,如今成了什么模样!还有脸哭,‘无子’‘善妒’,若是立轩不是看在你是我女儿的面上,今日你就是个被休的命。”施国公从榻上站起来,毫不留情地训斥她。 施雪柳则是僵在了当场,看着施国公眼里闪过畏惧。 唐夫人瞪了他一眼,转身抚了抚她的后背,“雪柳,千万别多心,你父亲这是爱之深责之切。不过,此事我同你祖母以前就与你说过,你是正室夫人,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又有你父亲在背后为你撑腰,那你此生就能过得安安稳稳的。在那府里,只有你和立轩是主子,其他的女人都是妾,身份低贱,男子一时的喜欢都是风尘,以色侍人,终不能长久。你要看清楚对咱们女人来说,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施雪柳也是被唐夫人宠坏了,一点儿她母亲的心机手段都没学到。 不知道施家人是怎么同施雪柳说的,当晚施雪柳还是回了衡府,甚至还亲自去前院找了衡立轩,表示她已经同意接明月进府。 不过过两日便是祁涟的大婚,此时进府恐怕腾不出人手为她准备院子,还是等到祁涟大婚之后选个好日子再抬明月进府,顺便摆上两座席面,也讨个好彩头。 衡立轩可不管施雪柳此时心中是如何不满,只要他的目的达成了便好。 此刻他不似白日时对施雪柳的冷漠,既然选择还要继续做夫妻,那么总不能彻底地撕破脸,脸上又挂上这么多年来温柔的表情,“夫人辛苦了,不过席面就不必了,明月她不是那等喜欢张扬的人。到时家里的人吃一顿饭便行了。” “好。一切都听郎君你的。”施雪柳扯着帕子拉出一张笑脸,可心里却恨得牙痒,恨那个将衡立轩的心勾走的狐媚子。 事情并不如左脉之说的那样,施雪柳自施国公府回来之后也没闹出什么大的动静,虽出乎意料,不过这到底是件好事,祁涟也就没再关注,一心待嫁。 亲迎的前一天,衡府安排了两个丫鬟和两个嬷嬷先去了左府为祁涟安床。 左府那边的催妆盒子并三牲海味,各式礼品,一整套的凤冠霞帔、销金盖头都送了过来。 那凤冠上不仅镶满了各色宝石琉璃,还有二十五颗东海珍珠点缀。特别是正中那一块,大小都快赶得上一个鹌鹑蛋了。 那凤冠的盖头被揭开之时,屋子里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 陆清棠早就同叶幸司回了雍城,特地在前一天就来了衡府,见到如此精美的凤冠,惊讶之后不禁说道,“这个左脉之,看来是将家中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搬出来了呀!这么大的珍珠我从来没见过,就连前阵子我表哥成婚之时,王妃嫂嫂头上的凤冠都没有你的华贵呢。” 祁涟心里泛起涟漪,却更担心树大招风。左脉之如此铺张,陆清棠都如此说了,若是婚典太过奢华,都越过了端王的礼制,之后会不会引来祸患。 “陆姐姐你说的是什么话,端王娶王妃是皇家的喜事,天家尊贵,我同脉之的婚事又怎么能比的上端王爷的呢!” 二皇子或许不在意,可难保不会有人眼热左府的权势从中作梗。 陆清棠性子爽朗却并不代表她毫无城府,听闻祁涟的话陆清棠就是一笑,“怕什么,我不过是在你这里说说罢了。” “但也害怕隔墙有耳。” 皇上为端王赐的王妃也是位重臣的女儿,不过陆清棠与她并不熟,对于这个与端王关系不错的表妹,那位端王妃似也不那么喜欢。 不过也不怪别人多想,自古表哥表妹之前本就有许多爱情故事,可端王同陆清棠之间实在只有兄妹关系,由此陆清棠对于这位王妃嫂嫂的态度就是淡淡的了,两人成婚之后也不怎么往端王府去了。 如今正和叶幸司住在千秋书院,正正被映之唤作师母了。 明日祁涟大婚,陆清棠特地到了衡府来陪她,顺便同她传授一些新婚之夜新娘子该怎么同新郎官相处的话来。 施雪柳虽是祁涟如今名义上的嫡母,可本来就不同她亲近,再加上明月之事,最近她是看谁都不怎么顺眼,就更不要说有心情来同祁涟说些如此私密之事了。 临睡之前,语嫣还来了她屋中一趟。从理县一路走到雍城,都是祁涟这个大姐一路上照应着他们,如今祁涟要出嫁,语嫣和映之定是第一个不舍的。 不过如今两人都长大了,都在书院之中读书,道理也都明白,自然知道人生当中总会有分离,就是语嫣自己,以后也会出嫁离开衡府。 虽然明白,可总是难以很快接受。大姐明日便要离开衡府了,她就想趁着这段时间再同她多相处一会儿。 “待姐姐走后,父亲会迎一位明月姨娘进府,她同大姐有几分交情,到时你若有事可以同她说,若是夫人对你不好,也可以同她说,大姐知道了会同你做主的。”祁涟想想不放心,还是同语嫣再嘱咐了几次。 左脉之在听说明月会被衡立轩纳做小妾之后,便将明月其实是他的人的事告诉了祁涟。 明月沦落风尘多年,在平康坊暗地里帮左脉之获取了不少情报,左脉之怜她这么多年劳苦功高,早就想替她赎身放她自由,可如今明月自愿嫁与衡立轩为妾,左脉之也便顺了她的意。 正好祁涟担心若是她出嫁之后语嫣和映之在府中中无人照应,如今既有了明月,那便不需要再担心此事了。 “还有,咱们身为女子,能在惊鸿学馆读书是件十分幸运的事,在那里你能学到许多道理,一定要珍惜在学馆读书的日子。”祁涟又道。 语嫣自是忙不迭地答应,眼里有几点泪光涌现。她上前抱住了祁涟,“大姐,我真舍不得你走。”此刻的左脉之在她心里大约再不是那个风神绝代的南烛公子,而是个抢走她大姐的坏人。 祁涟抚着语嫣的后背,忍不住笑了,“别怕,大姐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住而已,就在左府,离家中很近的,我会常回来看你的。” 直安慰了语嫣好一会儿,才将她重送回隔壁屋子去。 “我可真羡慕你,你同两个弟妹关系这般好。”陆清棠见两人姐妹情深不禁说道。 她家中还有一个大哥,一个三弟,虽一母同胞,可因为年纪差得有些大,再加之陆家人性子都直率爽朗得很,平日里根本不会做些十分亲密的举动。 “他们都是懂事的好孩子,我自然同他们亲近了。”祁涟道。 二人早早就梳洗上了床,热水氤氲,祁涟用热水敷过的脸上红得似火,陆清棠一见就笑了,“怎么,想到明日的洞房花烛,你紧张了么?” 祁涟又抻了抻被子,白了她一眼,“我可不像你那般大胆。” 据面前这人吹嘘,她成婚的前一日她母亲同她传授这些闺房秘术之事,一点害羞之意都无,身子还非常不见外地同陆夫人谈论起她和她爹在床榻之上惯用的动作来! 祁涟粗粗听来,只觉得陆清棠真太过大胆,不过细想之后又见她泛红的耳廓,才隐约察觉这人定是在哄骗自己。 第二天刚过卯正,圆春就过来把两人叫醒了。 天还没有亮透。 昨晚两人话说得晚,这会儿都是一脸的疲惫,陆清棠不是今日的主角,抱着被子往后一躺,自然又是同周公约会去了,可祁涟却不得不起床梳洗了。 祁涟沐浴之后绞了帕子仔细地擦了脸,施雪柳就带着全福人冯夫人来了。 眼见着施雪柳今日是特地打扮过的,穿着一件紫罗兰掺金丝璎珞纹褙子,浅蓝腰带,挂了一块鲜绿欲滴的翡翠,雪白的挑线裙子。 耳边戴的紫色碧玺石有指甲大。颜色通透无暇,价值不菲。头上还戴了一对比翼金簪,嵌的是少见的绿宝石,粒粒大小均匀。 虽说最近家事烦心,可施雪柳的这身打扮却是一点不失她衡府主母的风范,也没有丢她施国公府嫡出娘子的脸。 冯夫人是汾阳伯家的主母,双亲俱在,子女双全。 穿了件淡紫兰花刺绣粉红对襟褙子。藏蓝的马面裙,用的是赤金嵌紫瑛石的发箍,典雅又不失庄重。手腕上戴着个颜色赤红的鸡血石手镯,头上戴着南海珠子发箍,镶翠眉勒。年约四十,一双细长的凤眼。 待祁涟换过嫁衣之后,冯夫人过来给她梳头。 施雪柳不善人情俗物,这冯夫人还是受左府的邀请才来给祁涟梳头的。冯夫人的妹子嫁进了左脉之三婶纪家,与左家也算是有些往来。 拜堂的时间定在黄昏之时,所以今日正午府中也会接待许多来宾,施雪柳在萃玉斋待了一会儿,就先去了前院正堂同衡立轩一起招待来客。 一会儿施玉瑶也过来了,脸上也高兴,可眼睛却泛着红。 狠狠地抱着祁涟哭了一通,施湘雯出嫁那日她也是这般,“祁涟,我真舍不得你出嫁。若你走了,以后就再没人能陪我一起了。“ “我又不是从此就不在雍城了,怎么一个个地都这般伤心。”祁涟边拍施玉瑶的肩膀一边说道,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施玉瑶放开祁涟,“左府又不是什么随便的地方,我哪能想见就能见你的呀!谁知道左府里规矩严不严,你一嫁去了就不能再出门了。” 祁涟失笑,“左府又不是什么豺狼虎穴,怎么着我进去就出不来了吗?” “四姐姐不就是那样吗?她如今还随三皇子住在宫里,想出来一趟可是麻烦了。”施玉瑶道。 原本的规矩,皇子一旦成婚后皇上就应让皇子出宫,赐府别居,可不知为何,同施湘雯成婚之后,贺正至今都还未有让三皇子出宫开府的打算。 祁涟一下便想的远了些。 不过几人没能说上多久的话,衡府外就响起了一连串的鞭炮声响,左府迎亲的队伍过来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婚(二) 今日南烛公子大婚,早就有百姓得了消息等在迎亲的途中,想看看穿着婚服的左脉之是什么样子的。 左脉之打马带着迎亲队伍从大街上走过的时候,有些女郎看着俊美如俦的郎君,眼睛都红了,真恨不得代替那衡家大娘子坐上那花轿。一直到婚嫁的队伍消失在街尾,这些女郎们都还迟迟不愿离去。 听说那衡大娘子也不过就是个出身乡野的民间女子,亲娘早就离世,若不是她带着弟妹来寻父,如今说不定都还在哪里务农呢!现下居然嫁了雍城里最英俊的男子,真是叫人嫉妒。 衡立轩站在前院正堂外的台阶上,跟在身后的还有施家的几位公子,并衡立轩一些礼部的同僚。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连他的顶头上司尚书大人今日都亲自来观礼了。 施景润这段时间一直没能找到同祁涟单独说话的机会,此时站在衡立轩背后,眼见着脸色还有些沉。 至于施国公和施老太太,同礼部尚书大人一样,一来就被迎到了正厅之中安坐。 众人正热闹地说话,黑漆挂红绸的大门就被门口徐徐打开,衡立轩红光满面地整了整衣衫,今日来了这样多的人观礼,说明他衡立轩在这雍城之中还是有几分脸面的。 又是一连串的鞭炮声响过之后,门口的小厮风一样地跑进来嚷嚷道,“新姑爷来了,新姑爷来了。” 倏尔,金冠束发,红绦缠绕,身上一袭大红色的新郎喜袍的左脉之就走了进来。 冠绝天下的南烛公子生平第一次穿一身红色,不仅不显俗气,反而衬得他英姿勃发、丰神俊朗,宛若天上的骄阳,耀眼得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他身后还跟着左府的几位公子,叶幸司,还有平日里与左脉之交好的几位高官家的公子。都是锦衣华服,玉冠俊颜,家世不凡。 这样一群年轻的贵公子一起出现,立刻让在场之人眼前一亮。 年轻的贵女们更是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南烛公子今日成婚了,可在场还有这么多贵公子‘云英未娶‘呢,若是能嫁得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此生都不算遗憾了。 左脉之见着衡立轩,立刻几步上前微笑着向他行礼磕头。之后的几位公子也是行了半礼。 衡立县区区一介礼部侍郎,平日里见了这些公子的父兄,哪回不是恭恭敬敬地拜见长官,今日却能受他们的礼,他手里紧张地冒汗,可心里却畅快地紧。 待到左脉之恭敬地将礼行完,衡立轩才摆了岳父的架子说了声,“起来吧!” 之后一行人又去了正堂,祁涟被丫鬟和全福人搀扶着带了出来,她的视线被盖头挡住,只能看见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握住了红绸的另一端,那是左脉之的手。 周围人时不时发出欢笑,整个正厅里十分热闹,祁涟心里却极为平静。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前世凉国军队破入皇宫的那一天。 那一天的皇宫太冷了,那冰冷深入骨髓,便如同万千尖锐的冰针刺入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坐在太仪殿冰冷的龙座之上,把手上的龙形浮雕在她的手心印出一个个凹痕,她想着天下的男人都向往她座下的那张宝座。 可直到她坐在上面,才知道这也不过是个冷冰冰的死物而已。 反倒是站在太仪殿之外的台阶上往外瞧时,原本应人声鼎沸的承天路,喧嚣热闹的人世繁华才是祁涟最向往的东西。 城破的那一天,是她的新生。 身旁浮光掠影,时光飞逝,她又重新回到衡府,回到她同左脉之的大喜之日,他们该拜别父母,同上首的衡立轩和施雪柳奉茶。 这一天,又会是她的新生么! “岳父大人,请饮下小婿的新茶。”左脉之低沉朗润,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祁涟的思绪才被拉回来。 祁涟拉着裙角挪动方位,就听见上首衡立轩“呵呵”笑了两声,语重心长地嘱咐,“你们成婚之后要互敬互爱,濡沫白首。璇儿,要贤惠持家,慈爱谨慎,与夫郎有商有量,携手共度。” 当初抱在手中那小小的身子,如今也要离开自己的身边,衡立轩此时心里竟有些不舍,这是他送第一个孩子离家,以后他会见证这个家中增添新人,也会见证旧人的离去。 “谨尊岳父大人的教诲。”左脉之俯首答应。 “是,女儿知道了。”祁涟也顺着左脉之同衡立轩行礼。 敬过父母茶后,府外的爆竹声再次响起,新人就该拜别父母往男家去了。 太阳光渐渐昏黄,雍城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灯笼,这天子脚下的城池又换上了另一种别样的面貌。 自午后祁涟便再没进食,临出发之前只被圆春喂了一碗燕窝就披上盖头送上了花轿,锣鼓声一路吹吹打打地一路到了左府。 衡府到左府,若是坐轿的话也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便到了,可今日送嫁的队伍特地绕了远路,队伍几乎走遍了大半个雍城,在路上足用了一个时辰才到了左府的那条巷子。真恨不得让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今日南烛公子成婚了。 初时祁涟还觉得恍然犹在梦中,可抬轿子的轿夫抬得极稳,祁涟昨晚本就没歇好,外面喧闹之极,祁涟竟然还在花轿上睡着了。 “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 “新夫人入府咯。” 直到外面响起不少男男女女的声音,祁涟才被惊醒,惊觉已经到了左府门前,她赶紧正襟危坐。 一会儿轿帘外就有妇人的声音响起,“新夫人该下轿了。” 祁涟一动不动,外面妇人又唤了一声,依旧不动。 周围观礼的人就看见左脉之一身红衣站在了花轿之前,含笑说道,“夫人,该下轿了。” 祁涟才动了一下,左脉之仿佛与她心有灵犀一般撩起帘子,一支素白如玉的手就伸到了盖头之下,祁涟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将那手放了上去。 左脉之一下便握紧了她的手,他的手虽看起来修长匀亭,但同祁涟的手相比也大了许多,轻而易举地就将她的手包裹住了,祁涟感到了沉甸甸的可靠。 新妇下轿,男方家妇人要在外唱和三次新妇才会下轿,此事历来如此。可左脉之这个新郎亲自将新娘牵下来却是不合规矩,那便预示着以后郎君在夫人面前便要低一等。 所以围观之人看见左脉之的这番话动作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南烛公子对新妇可真好。” “新妇有福气了,嫁了个会疼人的。” 祁涟不知是脸红还是被头上的红盖头将脸映红了,她总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脑子里也有些混沌,脚下软绵绵的不真实。 只听得到宾客的喧哗,锣鼓的热闹,还在人声之中清晰地听到了左丞相的声音,说话的对象应是左脉之。 “今日成了婚,以后就该负起家族的重托,承担一个男子该有的责任,衍嗣繁茂,言以率幼。” 虽然那声音同她前世听见的左丞相的声音要浑厚一些,但祁涟还是立刻就知道了那声音的主人。 “是,父亲。孩儿知道了。” 之后被左脉之牵着跨了马鞍、火盆,跨过左府朱红色的门槛,就正式地进入了左府的大门。 拜堂之后,祁涟就由全福人搀扶进了新房之中。 枕烟堂本就是左府为未来的少夫人准备的居所,祁涟嫁过来之后自然就住在此处,左脉之的暮苍梧以后就当作书房来用,或是祁涟身子不方便时左脉之也能在此处暂歇。 祁涟被人扶到床上坐下,只听见周围热闹嘈杂,有许多人声细细私语。 压襟、撒帐,然后就听见全福人的声音,“新郎官,快挑盖头吧!” 祁涟手心里出了一些汗,一片红雾之中她就看见一柄金光闪闪的秤杆伸到了盖头下面将它慢慢地挑了起来。 盖头被挑起来的那一刹那,她先是眯了眯眼睛,然后才睁开,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含笑地左脉之拿着喜秤站在她面前,大红色的喜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姿容甚美。 在他身后是一片片乌压压的人群,都睁着好奇的眼睛打量着她。乾国虽建国不过十余年,可左氏在世家之林中却已伫立了百年,姻亲故旧数不胜数,这私底下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 左脉之身为这一代左家最出色的子弟,族长的接班人,他的婚事自然是受到不少人的关注。不说左氏的旁支,就是那些曾从左氏嫁出去的女儿们都有不少人想将自己的女儿孙女嫁回左氏来的。 可这样的幻想却直接被左脉之所打破了,早知道他自己的婚事是多么重要,可他还是选择在皇上面前请求赐婚,求娶这衡家的大娘子。 这一举动不仅世人没想到,想来皇上自己也是没想到的。 不过左脉之以自己的军功换取这样一个旨意,皇上自是怎么也无法拒绝的。众人自然也免不了好奇,能让左脉之亲自向皇上求娶的衡大娘子是个什么模样。 祁涟来雍城不过三两年头,其间除了惊鸿学馆,去过的人家屈指可数,见过她的人也不多。虽同施国公府的娘子们去过几次皇家宫宴,可又有谁会关注这样一个出身不显的女郎呢!况且这两年国内风波不断,许多人都在家中闭门不出,对她有印象的人就更少了。 所以今朝若不是她嫁给了左脉之,雍城里的许多夫人们或许都还想不起来有她这号人呢!不过新娘子的美貌确实出乎了众人的意料,那双水晶般的灰眸,甚至还带着点异族人的影子。 叫人心里嘀咕,原来左脉之还喜欢这样风味的女子。 在场许多人祁涟都不曾认识,便只能大方地朝他们笑笑,左脉之虽然同她讲了一些左家的亲戚,但她如今还没将这些人的身份同他们的样貌对上呢! 之后又喝过合卺酒,一个穿紫色折枝纹短襦的丫头捧了碗饺子上来。冯夫人正要端给她,左脉之却伸手接过了。 冯夫人人笑眯眯地什么也没说,只在祁涟吃了一口饺子之后问了句,“生不生?“ 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成婚,祁涟虽是头一会,可书看多了,这样的规矩也就知道了,她拿着筷子僵持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生的”。 此刻,不管在场观礼的人是真心还是假意,新娘子如此娇羞的模样都让屋内之人开怀大笑起来。 因高大的新郎官立在新娘子的身旁,一张玉面虽带着笑意,可众人都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哄闹,不过是象征性地闹了会儿洞房便退了出去。 前院还有不少宾客等着左脉之这位新郎官前去敬酒,他自然不能在此逗留多久,吩咐圆春好好照顾祁涟,左脉之便出去了。 如今二房续弦的夫人出自施家,祁涟又与施家姐妹交好,因此不少夫人都打起来了在施金盏这里打听一下祁涟的心思。 “三弟妹,你也是施府出来的,想来对这位新夫人的性子是了解一些的吧!你同我们讲讲,这位新夫人好不好相处呀?”,说话的是左氏旁支的一位夫人。 此次左脉之成亲,为了讨好左光霁,老家左氏的几房几乎都来了人。 想来再高的望族都有几门穷亲戚,而于左氏来说,纵然族内人才辈出,可总有那么几个不成器的,依靠着祖产和本家接济才能过活。 虽说现在左府是二房和三房的夫人在管,可等到祁涟一进门,以后左府的管家权少不得都要亲自接过去的。为了以后的日子能过得好,这些人自然是要费心揣摩这位新少夫人的性子了。 她这话一说,周围几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他们也想听听这位新夫人的事。 施金盏闻言则是脸上僵了僵,她向来是以嫁进了左府为荣的。 嫁进来之后又在左老夫人的安排下拿了一部分掌家之权,往日里在这些旁支夫人面前向来装作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如今祁涟嫁了进来,老太太哪里她的恩宠肯定是少了,而且之后掌家权定然也要没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婚(三)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施金盏还怎么能高兴地起来呢! 这位旁支夫人以前在施金盏这里碰过不少软钉子,可眼看着如今施金盏就要失势,心里自然也就想起了当初她是如何贬损自家的,现在这话是有打听祁涟的想法,可未尝也没有暗讽施金盏的意味。 施金盏抬手撩了撩耳边的碎发,将脸上阴郁的表情遮掩了过去,“嫂嫂你也是知道的,自我嫁来之后,整日多是忙着打理府中诸事,平日里都很少回娘家去的。就连我那几个娘家妹子都没见过几回,对于二姐姐家中的这个娘子,实在是不甚了解。” 闻言众人失望的神色自然是挂在了脸上。 “不过”,眼见众人表情,她又话风一转,“想来各位嫂嫂久在老家不清楚,咱们这位新夫人以前可有个诗绝娘子的名号,也在那惊鸿学馆念过几年书,是个颇有才学之人。我娘家的二姐姐不善庶务,这位新夫人也未曾听说学过管家,不过想来与咱们家脉之红袖添香,吟风弄月定是十分合宜的。” 施金盏这话隐含的意思便是祁涟不擅长管家,在风花雪月之上倒是有几分熟练。 这话便让几位夫人放心了,既然不擅长管家,那以后她们若是在账目之上做些手脚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新夫人年纪轻轻,又是乡下女子出身,想来见识定然浅薄,以后应该怎么对待她,众人心里也就有些数了。 “那有人生来便会管家的,二嫂初来家中之时,不是也曾把账目弄混吗?我瞧着脉之他媳妇儿是个聪明脑袋,管家这事定能一学就会。” 突然出声说话的妇人穿着一件宝蓝绣缠枝莲花镶金色缠枝莲边沿的褙子,下头一条粉色百褶裙,头上插一支金累丝蔷薇花钿压住发髻,耳边一对素白的珍珠耳坠。年约莫三十出头,正是左府早就出嫁了的四娘子,如今河西白氏的当家主母,左脉之的亲姑母左玉茹。 她历来就不喜施金盏庶女出身,又小家子得紧,却不知为何母亲还要让她管家。如今听她这意思,到还有点不愿意放权的模样,左玉茹对她就更看不起了一些。 眼见着她出声,其余几人都闭上了嘴。 左玉茹出嫁之前是左家备受宠爱的嫡娘子,出嫁之后又是白家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夫君疼爱、子女孝顺,哪里能清楚她们这些旁支的辛酸呢! 不过她是左老夫人膝下唯一的女儿,左丞相又十分喜欢这个妹妹,她们就算心里对她再有不满,可也不敢说出来! 左玉茹说了这句,也没继续同她们搭话,斜眼看了她们一眼,就从几人身旁走过,带起一阵香风。 施金盏几人敢怒不敢言,她伸手拉着方才那位说话的夫人退到游廊边,好让左玉茹过去。 直到不见了她的身影,旁边一位妇人才敢“觑”了一声,对着施金盏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三弟妹,你如今才是这府里的主子,怎么还在她面前还这么委曲求全。” 施金盏白了说话的妇人一样,虽不敢在左玉茹之前摆谱,可这几位偏房的挑拨离间她却是敢毫不留情地回怼回去的,“秦嫂嫂,说起来你不也算是这左家的人吗?还比我这个继室更早进门,怎么就不见你在大娘子面前说上两句呢!这会儿倒会在我面前来挑事儿了。” 听得她此话,那秦夫人眼皮一垂,脖子一缩,对她嘻嘻笑了两声就识趣地不再说话了。 施金盏扬了扬手里的帕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也朝着前院去了。 待到屋子里终于清静一点之后,祁涟才算是松了口气。她想着今日那些宾客的阵仗,料想着今日左脉之是不会回来的太早的。 头上这顶凤冠美则美矣,重也是真的重,祁涟带着这顶重七八斤的凤冠足足一天,此刻脖子以上的部位感觉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来人。”祁涟小心地抻着脖子喊了一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祁涟抬眼,就见一个穿鹅黄襦裙配青绿色裙子,圆脸细长眼,约莫十六七岁的丫鬟进了来,“少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圆春去哪里了?”祁涟问。 那丫鬟脸上一直带着淡笑,“今日少夫人身边的下人们都辛苦了,大厨房特地为他们备了酒席,这会儿圆春姐姐同其他丫鬟都去用膳了。” 祁涟眉头一皱,她是新妇,对左府也不甚熟悉,圆春几个丫头居然就这样将她一个人留在此处,若是她有什么事需要用人,她们就未曾考虑过这事吗? 以往她还是对她们太宽松了一些,往后在左府里生活,可就不能如此没有规矩了。 那丫头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一见祁涟皱了下眉,就料想到祁涟这会儿定然有些不悦,遂开口道,“公子临走之前特意吩咐奴婢守在门外,定要等到公子归来才可离开。少夫人若是有事,直接吩咐奴婢便是。” 祁涟见这丫头说话颇有条理,举止动作也合规矩,心里对她就喜欢了几分。听她话里的意思,这丫鬟左脉之是特意为她挑选的。 于是也不再迟疑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躬身行礼,“回禀少夫人,奴婢名唤采衣。公子特地吩咐,以后奴婢就跟在夫人身后服侍了。” 祁涟此次从衡府带过来的人不多,只有一个嬷嬷和四个丫鬟,圆春、金桂和银枝。还有一个施雪柳特意准备的丫鬟,只不过那丫鬟生的妖娆,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为左脉之预备的通房丫鬟,祁涟也就没有派差事给她。 如今她身边就只有一个圆春是一等丫鬟,金桂和银枝都是二等。 想来左脉之特意安排这个采衣过来,就是要填她身边一等丫鬟的缺的。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采衣,是个好名字。”祁涟瞥了采衣一眼,离开婚床,走到屋内的妆台前。 采衣见她动作,忙过来搀扶她,一边回道,“采衣出身农家,未曾读过书,这名字不过是公子将我带回来时取的。” 祁涟点点头没再答话。 采衣服侍她取了头上的凤冠,又卸了脸上厚厚的妆容,才带她去了内室。 上一次她不过匆匆来过枕烟堂一次,当时急着换衣裳,并没有好好打量这屋内的布置,这会儿才真的有时间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 枕烟堂的正屋是三间上房打通而成的一间,进门便是平日里招待亲近之人的小客厅,平日在房里用膳也可在此处。隔着十二扇嵌玉石翡翠枝叶图的檀木槅扇,里面就是衡家为祁涟准备的黑漆描金雕缠枝纹的拔步床。 床边一扇绣鸳鸯戏水的屏风,屏风之后别有洞天。 净室里不似别的人家放的是木桶,而是一方一丈来宽白玉石筑成的水池,水池边有台阶一路隐入水中,台阶的对面有一大两小三个入水口,都雕的是丹顶鹤的模样,红顶黑颈,那顶上的红色瞧着也不是什么普通玉石。此刻正有热水源源不断地从那鸟嘴中流出来。 浴池旁还有一架紫檀木雕石榴花的贵妃榻,上面铺着大红满地绣金玉满堂富贵坐垫。 “知道少夫人要沐浴,公子早就吩咐奴婢将热水准备好了。那大一些的鹤嘴里是热水,两个小的都是冷水。”采衣率先道。 祁涟点点头,身子自然地挺直,双手展开,采衣会意就立刻上前为祁涟宽衣。 小门小户家的娘子,若是从没见过这种高门世家的阵仗或许还有些不知所措,可祁涟见了一点儿惊讶的表情都没有,甚至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起她的服侍。 因左脉之吩咐,采衣照顾祁涟自然是恭敬顺从,可直到见了祁涟的举止神情之后,她心里才彻底不敢轻视这位新夫人。 祁涟沐浴之后,采衣替她绞了头发,又换了大红色的中衣,外面罩了一件绣金线缠枝莲花的红色纱衣,才施施然地来到小客厅里。 “少夫人可要用膳。”采衣又问道。 祁涟趿拉着一双红色绣花嵌珍珠的软缎布鞋,懒洋洋地点了点头,她不说还好,这一问,祁涟还真觉得有些饿了。白日里喝的那碗燕窝早就不知道都克化到何处去了。 采衣领命去了,不一会就领着几个小丫头回来,陆续地上了一桌席面,清炖乳鸽、鳝丝浇面、拔丝山药、凉拌藕丁……摆了一桌子。 一旁只有采衣守着,祁涟也没客气,拿起筷子就开始用膳。其间若是祁涟的眼睛扫过哪道菜,采衣就机灵地给祁涟夹上一筷子。 祁涟平日里用饭也不喜有人在一旁伺候,今日留了采衣在这里也不过是想看看这丫头察言观色的本事到底如何。 不过才接触采衣不过半日功夫,祁涟就对这个机灵的丫头很是喜欢了,谨言慎行,又能及时揣度主子的心意,怪不得左脉之会特意将她送到她身边呢! 只是希望这是个真正的聪明人,知道自己的聪明该用到什么地方,不该用到什么地方。 饭用到一半,圆春就带着金枝银桂一道回来了。 几个小丫头眼睛晶亮,嘴角还有些没擦掉的油渍,眼瞧着就知道左府今日的席面一定摆得不错。 今日大婚,祁涟也不好当着采衣这个新丫鬟的面教训自己的丫鬟,平白打自己的脸,所以就当作无事人一般地让圆春去库房里将今日送来的嫁妆核对一下。 用过饭,又净过口,外头天已经大黑,月亮都挂上中天了。 昨日她本就没有休息好,今日精神又一直紧绷着,此刻酒足饭饱后就有些昏昏欲睡,不过左脉之一直没回来,她也就不敢真的去睡。 捡了一本书在小客厅的榻上坐下,突然就想起昨晚陆清棠对她说的事儿来。 陆清棠本就是个性格豪爽的,在床笫之事上也十分放地开。她不会像别的新妇那样说起夫qi之事上总是一脸地羞涩,反倒是直接地同祁涟说了用什么样的动\/作更舒\/服。 她不会一味地顺从叶幸司的意思,若是自己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陆清棠总是会十分干脆地告诉叶幸司。 “郎君若是真心疼爱你,在行那事的时候一定会照顾你的感受,而不是只顾忌他的感受。夫妻之间本就一体,那行那事的时候,自然也是要两人都觉得快\/活才行。别听信外人说的一定要惯着男人来,若是你身上不舒服还要强忍着,那咱们女人嫁给那人做什么呢!” 祁涟越想脸越红,虽有些害羞,但她心里觉得陆清棠的话却十分地有道理。 祁涟正想着些有的没的,忽听门外传来一阵零碎的脚步声,就听见左安的声音响起,“夫人可在屋里?” 随后就是采衣的回答,“在呢,夫人梳洗完正等着公子呢!” 然后门便“吱呀”一声开了,祁涟刚站起就见左安扶着脸上挂着两团红晕的左脉之进来了,他两眼紧闭,大半个身子都斜靠在左安身上,瞧着像是喝醉了。 祁涟连忙上前,同左安一起将左脉之扶到了拔步床上,采衣同祁涟一起将他的外衫去了,又脱了鞋将左脉之安顿好,才起身看向左安。 左安一身纻丝青色盘领右衽袍,腰上系了一条红绸,这是今日府中主人有喜的意思。 他可从没想过当时初见时瘦骨嶙峋的小娘子今日会长成这般国色天香的模样,还成了他家公子的夫人,连他也要唤一声夫人。不过左安跟在左脉之身边这么久,祁涟可是第一位让他家公子另眼相看的女郎。 也只有他家公子在见了衡大娘子之后,脸上才会露出些红尘中人的情绪来。 “大娘子,哦!不,是少夫人。嘿嘿。”左安挠了挠后脑勺,指了下左脉之,“公子在前院被今日来的宾客们灌了不少酒,我已经让人熬醒酒汤去了。今晚就辛苦夫人照顾公子了。” 如今她既为左脉之的夫人,照顾他也是自然。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婚(四) 送了左全出门,祁涟就吩咐了采衣去厨房端盆热水来,她给左脉之擦擦脸。 关门转身,却被本应该好好躺在那里,这会儿却端正地坐在床边的人吓了一跳。 左脉之一身与同祁涟同款的大红中衣,红色柔和了他的眉眼,衬得他越发俊美矜贵,发髻因方才的摩擦而言有些凌乱,一双灿若星子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祁涟眼睛不自觉地瞪大,可很快又回过神来,方才他是装睡的。 “你装醉酒来骗我?!”祁涟忿忿地将手里拿的帕子朝左脉之扔去。 左脉之伸手就接住了祁涟扔来的帕子,见她恼怒,左脉之似觉得有趣般笑出了声,“我若不装醉,那些人又怎么能放我回来呢!再说了,咱夫妻间的情\/qu,那能叫骗吗?” 窗外的左安听见左脉之这般笑声,哪里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抬手捂住险些要露出来的牙龈以保持他左侍卫历来严肃刚正的形象,抬手挥走了正托着解酒汤走来的采衣。 最好的解酒药都在里面了,还要这劳什子东西做什么! …… 夫人娘子们都脸皮薄,不忍心折腾这般英俊的新郎官,可那些年少轻狂的公子哥儿们可就不会放过这样一个作弄左脉之的好机会了。 特别是叶幸司,见他今日接亲这般顺利,又备受岳父大人的青眼,那厮瞧着心里很是不满,在宴席之上更是死命地灌他的酒。 他一人起哄还不够,又将崔晔几个一起喊了过来,好听的话说了一箩筐,当然,酒也灌了左脉之不少。 左脉之显少在外饮酒,也从没喝醉过。 所以今日左脉之装醉的时候,叶幸司虽然心中生疑,但还是放了他回来。 毕竟若是将他得罪的狠了,事后被这厮作弄他是后悔也来不及的! 祁涟侧着身子不看他,嘴里嘀咕道,“真醉了不回来才好呢!” 左脉之听见她的腹诽,轻轻起身凑到她身边,一张脸笑得桃花潋滟,“我要是不回来,今晚你可同谁洞房去?” 祁涟立马闹了个大红脸,抬手就要去拧他的手臂,“你说什么荤话呢!” 女郎脸上霞飞漫天,眼睛里也沉着一汪清泉。那双嫩如春笋的手一下便被左脉之给拿住,一个用力,身子不受控制地朝他身上倒去。 左脉之稳稳地接住了她,笑得更高兴了些,“今晚是你我的洞房之夜,你我已经是夫妇了,这些话不就该是夫妻闺房之间的调\/qing\/之语吗?” 祁涟:她以前是怎么会觉得左脉之是个清冷出尘,如孤山之青松,寒空之皓月一般的谪仙人的呢!现在看来当初完全是瞎了眼。 在此事面前自认脸皮比较薄的祁涟选择了装作没听见左脉之的这句话,想将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 奈何男女之间力量实在悬殊巨大,祁涟的手纹丝不动,就似牢牢地吸在了左脉之的手上。 左脉之一弯腰一躬身,右手穿过祁涟的腿弯就将她抱了起来。 祁涟小小地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揽住他修长的脖颈,“你要做什么?” 左脉之笑,“洞房花烛之夜,你说我要做些什么?既然新娘子脸皮薄,那自然就只能让为夫来担起教你洞房的重任了!” 他的热气喷洒在祁涟脸上,直让她觉得脸颊之上似要燃起来一般。 轻松地抱起祁涟,左脉之几步吹熄了屋内的烛火,只留下最大的一对儿龙凤喜烛,照亮屋内的一方小天地。 祁涟一被左脉之放上床榻就滚了两圈,到了拔步床的最里面,又拉起被子将全身裹紧,只留下一双眼睛还露在外面,瞧着背光站在床边的左脉之。 左脉之瞧她这一脸防备的样子就笑了,“平日里可没见你有这般灵活的时候。” 他只觉得如今的祁涟是这般灵动可爱,一如当初他年幼之时在御花园之中被她逗弄的时候,涟漪公主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谁也不知道当年他在凉州城外的雪地里见到祁涟尸身的心情,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生与死一下将人之间的距离拉得那般遥远。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躺在大雪覆盖的旷野之上,知道他再也不能看见涟漪公主明媚如春的笑容了。 而如今,她又回来了。 “那我也不知道光风霁月的南烛公子也有骗人装醉的时候。”祁涟还嘴道。她可不知道左脉之这会儿心里在想些什么。 左脉之回神,笑了笑,丢下一句“我去梳洗”,然后就去了屏风后面的净房,只留下祁涟一人在床上胡思乱想。 不过一会儿床后就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那是左脉之在沐浴。想到方才男人红色的中衣之内若隐若现的修长躯体,祁涟脸慢慢开始发起烫来。 左脉之沐浴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他就带着一头略带湿意的头发从屏风那处转了出来。 他拿着一张棉帕动作麻利地擦干着自己的头发。祁涟看他也不知什么动作,那一头湿发很快就干了。 左脉之自然是知道祁涟一直在观察他,甚至眼睛眨也不眨,可他却十分享受这种被那女郎专心注视着的感觉,心情愉悦地甚至脸上一直挂着淡笑。 他随手将湿帕子搭在一旁的木施之上,瞥了一眼还在出神的祁涟,嘴角翘了翘,就开始解衣带,一片雪白的胸\/膛很快露了出来。 “你脱衣服做什么?”祁涟回神见他的动作赶忙道。 左脉之猛地拉起床上大红色的锦被,一下就躺了进去,“烛火都吹熄了,当然是要睡觉了。”说得理所当然,“怎么,新婚之夜难道新娘子连床都不让人上吗?” 祁涟噎住了,若是真不让左脉之上床,明天府里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她这个新夫人呢! 算了!反正她也困了,干脆睡觉。 闻到锦被上垂落银鎏金球熏香的味道,甚至左脉之身上淡而柔和的白梅香气。祁涟渐渐地起了睡意,闭上了眼。 可惜,有人并不愿意就这样放过她。 一双结实的胳膊突然搂住了她的腰,把她带进了怀里。祁涟顿时睁开眼,睡意全无,浑身都紧绷起来。 他们本是各盖各的被子,然而此刻旁边这人正企图强占她的空间,一股热意立面迎面朝她涌了过来。 祁涟抬手正想将他推开,手掌却突然碰到一个温热的物体,下一秒她才意识到那是左脉之的胸\/膛,现在他们的距离已经隔得很近了。 祁涟的手僵在那里,心里有些慌乱。 屋内光线昏黄,左脉之却正侧身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略微带着些果香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四目相对,气氛一下便柔mi起来。 他的呼吸乱了?还是自己的呼吸乱了?祁涟自己也分不出来了。 温热的嘴唇突然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祁涟忽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颤巍巍地开始抖动,她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左脉之又轻笑了两声,今晚短短的一个时辰,他已经笑过好几次了。 祁涟不知什么时候一双手已经移到了左脉之的胸前,正死死地抵着左脉之温热的胸膛。听见他的笑声,她故作镇定地睁开了眼睛,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紧张地看着左脉之,“你又笑什么?” “我笑夫人怎么这么可爱?”他又倾身过来吻了吻祁涟的脸。 事到如今,祁涟已经彻底地放弃了同左脉之说话的想法。 左脉之见她不再说话,低声说了一句,“别怕,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告诉我。” 祁涟认命般地闭上眼睛,紧张地点点头。 然后一副温热的xx便覆了上来,轻柔的吻慢慢地落在脸颊边,动作柔和,热度滚烫,祁涟的手紧紧地抓住旁边的锦被。 …… 很久以后,祁涟的手才终于放松下来,脸上红扑扑的。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动作,她困倦地仿佛能立刻昏睡过去。可惜一向爱干净的她却无法接受浑身是汗的睡去。 祁涟翘了翘那双白嫩的脚丫,软绵绵的蹬了左脉之的小腿几下。 左脉之会意,顺从地从床上爬起来。 他挑开幔帐,点了蜡烛,屋内光线顿时明亮起来。从木施上拿起衣袍的时候,祁涟晃眼看见了他背后的几条红痕,祁涟又少不了心虚气短起来。 看起来那几条红痕还挺严重的。 说是穿衣,左脉之不过是将那红色的中衣披在了身上,带子松松垮垮地系着,甚至连大片胸膛都没能遮住。 好在净室内的浴池十分地方便,左脉之也不必唤了下人抬热水进来,他只需要将浴池里已经凉掉的水放掉,再放上一池热水就行。 重新回到床边的时候,祁涟一张小脸陷在簇红的锦被里,额头浸出细汗,显得有些可怜,但是呼吸很均匀。居然是睡过去了……太累了。 左脉之无奈地笑了笑,伸手轻松地将祁涟抱了起来。 祁涟一直记着要沐浴的事,所以方才她不过打了个盹,左脉之将她轻柔地放在热水中后,祁涟舒服地“嘤咛”一声,睫毛眨了眨就睁开了眼睛,发现本有些大的浴池她同左脉之同处其间的时候顿时就显得闭塞起来。 她本就红润的脸被热水蒸腾地更加厉害,抬手撩了撩池水嘟囔道,“你等着我洗完再下来不行吗?” 既然两人都做了那样亲密的事了,祁涟也没打算在左脉之面前掩藏她原本的性子,所以此刻说话也就随意了些。 左脉之抬手挡了她撩过来的水花,也没起身,就在浴池里换了个方向,坐到了祁涟的身边,“怎么,夫人方才辛苦了,为夫来伺候你沐浴不好吗?” 说罢还将手放在了祁涟的脖子之后,轻柔地捏按起来。 祁涟也没说不好,只觉得两人不过今日成婚,就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她实在有些不适应。 不过,随着左脉之的手在她身上缓慢地\/移动,捏按,加之热水的浸泡,她身上的酸痛感好了不少,舒服地就快要靠在左脉之身上睡过去。 祁涟舒服地眯着眼睛享受着左大公子的服侍,不料身上按捏的手突然就不动了。祁涟又不悦地睁开了眼,“怎么不继续按了。” 左脉之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夫人,为夫的服侍你还满意吧!” 祁涟莫名,心里觉得也不能表现出太过满意的样子,于是砸砸嘴道,“嗯……勉勉强强,还行吧!” 左脉之点点头,笑得像只狐狸,“夫人满意便好。”他慢慢地将下巴枕在了祁涟的肩上,嘴唇靠近她的耳朵,“那么,夫人能否犒劳一下为夫我呢?” 从他嘴里吐出的气流就那么冲进了祁涟的耳廓里,酥酥麻麻,那痒意一下从脑后直冲天灵盖。 祁涟不解其意,懵懂地看着他,她抿唇,“那……那要怎么犒劳你呢?”也要她像这样给他按摩一下吗?可惜她以前从来没学过,不知道手上的力度可合适。 左脉之(此处省略五百字) 可惜左脉之却由不得她拒绝,又一个欺身上前,搅乱了一池春\/shui。 祁涟睡过去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幸好今日晚膳用了,不然她早就饿晕过去了!不过好像饿昏过去更好,就不用忍受左脉之的‘折磨‘了。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晕晕欲睡竟分辨不了到底是用了晚膳好,还是不用晚膳好。 次日天边才露出一丝儿白,祁涟和左脉之还分别抱着各自的被窝睡得香甜,门外就响起了孙嬷嬷的声音。 祁涟在衡府之中得用之人就只有圆春,金枝和银桂三人,只不过新妇出嫁,怎么着也要带了一个上了年纪,经事又懂规矩的嬷嬷在背后压阵,施雪柳就派了这位孙嬷嬷来。 这位孙嬷嬷以前是在衡府后院管小丫头的,虽有时能在小丫头们手里得些孝敬,可捞的油水却怎么也没有帮着厨房采买和管院子的婆子多。 所以在施雪柳询问哪个愿意跟着祁涟一道来左府之时,孙嬷嬷第一个说了话。 她以前没怎么同祁涟接触过,想着大娘子年纪轻轻,又从乡下来,定是个不经事儿的,往后在左府里遇着事儿定要仰赖她这个上了年纪的嬷嬷。 第一百四十八章 需敬茶 往后左府的少夫人都要听她的了,那她以后的好日子还会远吗? 所以这日清晨,正当枕烟堂所有的下人都乖乖地等在正屋外,等着里面两位主子的传唤之时,只有孙嬷嬷昂首挺胸地敲响了正屋的大门。 左脉之身边从未有嬷嬷伺候,所以如今她正以这枕烟堂里最年长之人自居呢! “郎君,夫人,已经卯时三刻,该起来了。今日还要去同老太太和相爷敬茶呢!若是迟了那就不好了。” 孙嬷嬷的大嗓门一在门外响起,屋内的左脉之虽眼睛还闭着,但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往日歇在暮苍梧时,他早晨是从不会睡过头的,昨晚确实同祁涟闹得太晚,再加上怀里的女人温香软玉,抱着舒服,今日左脉之才睡到了这个时辰。 不过孙嬷嬷的破锣嗓子一打开的时候左脉之也就听见了,祁涟还躺在床上抱被皱着眉头,迷糊之中下意识地蹬了左脉之两下,示意他去看看。 也是孙嬷嬷太过自信了些,她虽在外听过南烛公子的大名,可却不知道左府里的下人都是怎么看待这位公子的。 别看左脉之是个玉做般的人儿,平日里对待家中仆从也十分的和善,可在这府里他院子里的规矩却是最严的。 从前有一次左府里曾购了一批从外面牙行里买的丫鬟,未经调教就被分到了暮苍梧。 左脉之在外把那些出身高贵的女郎都迷得五迷三道的,吸引一两个出身卑贱的小丫鬟则更不在话下了。只要他稍微对她们和善一些,再露出个笑脸,都能叫那些丫鬟们愿意为了他丢掉性命。 其中,就有一个叫桃嫣的丫鬟见左脉之生得英俊貌美,又出身高贵,她以前跟着人贩子的时候在那些下三滥的牙婆们手里学过几招伺候男人的功夫,就想爬上左脉之的床,咸鱼翻身,一朝荣华。 她便寻了一天晚上,趁着左脉之还未回府之时脱了衣裳,只穿个小衣躺在他的床上。 结果等到左脉之回来以后,那小丫鬟欲\/起勾引之事,却被左脉之一脚飞踢就打了出来,当场便吐血昏迷了。 第二日之后,众人就没再在左府的院子里见过那个小丫鬟,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平白无故的不见了。 自那以后再没有丫鬟敢在左府里造次,特别是在左脉之的面前。 而那以后暮苍梧也有了一个规矩,就是在里面伺候的丫鬟,若不是经过左脉之点头答应,是不能随便放进院子的。 孙嬷嬷新官上任,总想在主子面前出出风头,可她若是在这府里多待些时日,将左脉之的脾性,往日的这些事情打听了个清楚,今日就绝不会如此行事的。 因此孙嬷嬷正将房门拍得起劲的时候,正屋的门就突然打开了。 左脉之穿着一身宝蓝色绣墨竹纹的中衣,端端正正地站在房门口。 孙嬷嬷一张老脸本是笑得灿若菊花,可她抬头猛地就见到了左脉之一双冰寒刺骨的眼睛。 他脸上虽没有怒意,可眼睛里的温度却险些将孙嬷嬷冻死,她打了一个激灵,畏畏缩缩地低下头,再不敢瞧左脉之,只嗫嚅道,“郎君该起了。” 孙嬷嬷自然不知道那一眼意味着什么,左脉之也不再理会她。 一个不知道还能在左府里待多久的老虔婆,他怎么会将多余的关注放在她身上呢! 他淡淡地开口说了一句,“进来吧”,便转身进了屋子。 屋外等候的几个丫鬟才拿着东西鱼贯而入。 当初左脉之将圆春放在祁涟身边就是为了保护她,那丫头从没学过几天伺候人的功夫,所以以往祁涟在衡府的生活起居多是由金枝和银桂在照料。 既然如今到了左府,这一应诸事自然是被采衣大多数都接手了过去。 左脉之是从不喜人近身伺候的,所以在采衣领着两个二等丫头为祁涟装扮梳洗之时,左脉之已经利索的换上了衣袍。 女子梳妆本就是个麻烦事,眼见着采衣和两个丫鬟的动作都有些急躁起来,可一旁的左脉之却没一点不耐,反倒是捡了一本平日里还未看完的书,在屋里的小塌上坐了。 还在看书的间隙不时地抬头打量梳妆中的祁涟,那缠绵悱恻的眼神,让穿梭在两人之间的几个丫鬟都忍不住脸红心跳,郎君和新夫人的感情可真好。 今日敬茶,新婚夫妻自然是要同左老夫人一起用早膳的。 早上起来寿喜堂那边就有丫鬟来说了,老太太体恤小夫妻两新婚燕尔,让他们今晨不必慌张,等一切事情做完了再去敬茶。 因是新婚,祁涟穿了件暗满地大桃花酡颜红立领对襟宽袖上裳,领口和衣襟用双鱼戏莲金纽扣钮系,袖口镶两指宽遍地金桃花边,下头是鹅黄暗如意云纹百褶裙,底部绣菜色花鸟纹裙襕,头戴金累丝嵌红宝石步摇,额间一条弯月金链,正中坠着小指大小的一粒灿莹莹的红宝石。 桃红色越发衬得祁涟婀娜娇妍。又因昨日qing\/事的滋润,眉间多了一丝媚色,就似牡丹带露,芍药映霞,端得是明艳万方,姑射神人。 待她梳妆完毕站起来时,连左脉之都看得呆了。 …… 左脉之喜静,所以枕烟堂和暮苍梧都在左府最里的位置,靠近后院花园,环境清幽又鲜人打扰。 左老夫人的寿喜堂在主院的左边,正对着往里就是枕烟堂的位置,如此也能看出左老夫人是多疼爱左脉之了。 寿喜堂是一座三进的院子,左老夫人平日里住在第二进里,五间正房两间耳房,抄手游廊贯通了东西厢房。院子里种了几株浓荫的桂花树,右边放了石缸,养着一缸正开着的淡黄色睡莲…… 再往里有几间客房,有时家里的小辈也会歇在左老夫人的院子里,就是住在此处的,后面连接着左老夫人参佛的小佛堂,穿过一条回廊,就能看见左府里的荷池…… 因为这穿堂风吹过,夏日里左老夫人这院子里十分地清凉。 左氏不如施国公府是个子孙繁茂的大家族,主脉如今在雍城里的便只三房而已。 左丞相为长为嫡,三房主君左光凌是左老夫人生的第二个儿子,早年待在祖地当个教书先生,后乾国建立,左光霁仍任丞相,左家这一脉就都迁来了雍城。三主君如今正任国子监祭酒,其下门生故旧众多,在朝中也是十分地有名望。 二房主君左光赋是左老太爷唯一的庶子,不过他才出生几年生母就生病去世,又过几年左老太爷也不仙逝,之后左老夫人就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所以这两母子的关系也很亲近。 因为今日新婚夫妇要敬茶,所以寿喜堂的丫鬟早早就起来将院子里都洒扫干净了。 一见到左脉之与祁涟相携走来,守门的婆子和丫鬟立刻上前见礼,“公子和少夫人来了!老夫人和各房的主君夫人都已经等着了。” 丫头挑了绣玉兰花的细布帘子,几人鱼贯进入,转过一架紫檀木围屏就看到一间宽阔的次间,就见左老夫人并左丞相正坐在上首的两把紫檀木雕花的官帽椅上。 左老夫人一双细善的眉眼笑意融融地盯着祁涟看,使得她早上才消下去的红晕又漫了上来。 房里的家具都用的是黑漆,十分厚重,透露着岁月沉淀的痕迹。 靠小窗的地方摆了一个长几,供奉了两尺高的释迦牟尼佛佛像,三足麒麟香炉,高足景泰蓝瓷盘上放着新鲜的福橘、梨子、槽子糕。 往里是十二扇雕了婴戏莲纹、博古纹的檀木的槅扇。 左丞相则在第一眼见到祁涟的时候就面露些许震惊之色,他不着痕迹地朝旁边左老夫人看了一眼,左老夫人就向他露出了个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笑。 瞧着样子,左光霁就知母亲是早就知道此事的,只是一直瞒着自己。 不过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左丞相很快也就平静下来,心道怪不得他这个儿子会花这般大的功夫来求娶这个衡家大娘子,原来竟是因为她的这张脸。 同时心里也冒出一些担忧来,若真是因为她的样子脉之才娶了她,往后发现这儿媳妇只是虚有其表,两人夫妻感情不睦,那又如何是好。 此刻的左丞相,就是再如何地英明睿智恐也想不出这祁涟竟是涟漪公主灵魂转世之人。 至于左脉之如今的嫡母令惠公主,因她不是左脉之的生母,又居在公主府,自然不可能在祁涟面前摆婆婆的威风,所以在这敬茶一事上也没有过多的刁难。 三房主君和纪夫人都是那等书香世家出身,身上自有一股书墨之气,对待祁涟也很是和善,纪夫人还特地准备了一本前代名家的诗集送给祁涟。 “二婶婶怎么知道我喜欢前代张岱的诗呢!”祁涟接过书笑得异常甜美,她随手一翻,“上面的好多诗我以前都未曾读过呢!真是多谢二婶了。” 见她喜欢自己的礼物,纪夫人也很是高兴。 她本就是个才女,嫁给三主君之后除了相夫教子,平日里在家中也多是寄情于诗赋,这会儿一见祁涟也是性情中人,不免心里也有了一种得遇知音的欣喜。 “我那里还有一本《寒山录》,是张子詹写于被贬黜黄州之际,那时已经年近四十,原先官拜从四品侍读学士,后贬黜为团练副使,其作多半感怀悲秋,感情沉重。不太适合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看,所以才拿了这一本送你。若是你以后想看也可来二房找我。”纪夫人又说道。 至于二房,主君左光赋如今在外巡查还未归来,便只剩下施金盏一人受祁涟的茶。 她先将预先准备好的红封递给祁涟,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我是比不上三弟妹文雅,便只能准备些俗气的东西了。语璇你既然入了咱们左家的门,那以后就好好地孝敬老夫人,早早为咱们左家开枝散叶才是。” 这话大约是所有长辈都想同新妇说的话,只不过在新婚第二日便这样说出来未免太过直白。 祁涟正想着该如何回答施金盏的话,身旁的左脉之就开口了,他一手揽过祁涟的腰对着施金盏道,“这事便不劳二婶操心了,祁涟如今年纪尚小,大夫说女子过早怀孕不利身子,这事还是等她十八岁以后再说吧!” 上首的左老夫人也忙对祁涟说道,“脉之说得没错,语璇就算要生孩子,也等再大些再说。如今你的当务之急便是将身子养好,其他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子嗣一事上,语璇你心里可千万不要有什么负担。” 施金盏笑容僵在脸上,万没想到左脉之会如此不给她这个二婶面子,当着众人的面就驳斥了她的话。 老太太也是,立场鲜明地就站在左脉之这边。果然他们二房是庶出的,所以老太太也从没顾忌过她的面子。 对于施金盏吃瘪这事,左玉茹是看得最高兴的人了。 她身为左脉之的亲姑母,自然不可能像别的宾客那般喝完喜酒当日就赶回家去。 她夫君白俊远此次又带着商队出门,所以趁着左脉之这次大婚,左玉茹便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来住上一段时间。 也不是说她一眼就能对祁涟产生多大的好感,不过白家如今的生意多亏当初左脉之曾为白家出的主意,又有左丞相暗地里的支持才能做到今天的规模,既然左脉之心仪祁涟,那么左玉茹自然也是喜欢她的了。 特别是,当她发现祁涟若是能讨得家里人的欢心的时候,施金盏的脸色总不好看,她心里就更是愉悦了。 当下她便热情地拉过祁涟的手,从身后的丫鬟手上拿过一个鎏金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质地细腻温润的白玉手镯,“侄媳果然国色天香。那我这对手镯便没有送错人了,你手生的白皙,带这对镯子一定好看。” 白氏的生意如今遍布大江南北,这一双羊脂玉镯子正是白氏的商队途经西域之时带回来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黔州事 是从里面挑出的最好的一块料子,打磨成的这对白玉镯。 白家本是准备拿来当作传家宝的,可此次左脉之成婚,白俊远特地嘱咐了左玉茹将它带上,送给左脉之的新妇。 成色这样好的白玉镯,祁涟前世在宫中也少见,她一看便知这镯子价值万金,是断然不敢轻易收下的,只好眼神询问一旁的左脉之,想着让他开口说两句。 左脉之却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腕,淡笑着道,“既然是姑母送你的,那收下便是。” 左玉茹也笑着道,“是呀!语璇若是不收,那姑母可要伤心了。” 如此祁涟才转而谢过左玉茹。 同长辈敬完茶之后,自然就轮到了底下的小辈们。 如今左府里小一辈的年纪最大的便是左脉之了,所以祁涟并无妯娌。其余的几位弟妹都还年纪尚小,祁涟也为他们准备了礼物。 除令惠公主之外,左光霁还有在年少之时娶的一房贵妾喻夫人,她也生得了一双儿女,今年十八的左润之和今年十六的左蓉雪。 往下便是令惠公主的一双龙凤胎儿女,今年十一的左澜之和左丛绫。 至于其余两房,二房如今有一位公子左瑞之,今年九岁,三房有一位公子左修之,年十七,一位娘子左翎雅,年十三。 许是左家祖上就有生双胎的惯例,左玉茹的一双儿女同样也是对龙凤胎,白从翎和白从霜,今日也出现在了堂上。 第一个上前来的便是一双龙凤胎。 左澜之显然还记得祁涟这个当初他在左府花园里冲撞的画上美人,对于她兄长居然最后娶了这个女人,他心里好似也不那么奇怪。 不过如今两年过去,他毕竟已经成熟了许多,再不如当初那般会将所有的表情都展露到脸上了。 他心里知道兄长喜欢面前的这个嫂嫂,所以他心里自然也就自然对祁涟讨厌不起来。 不过他如今正到了口是心非的年纪,就算心里喜欢的不得了,也总要装出一副傲娇的样子来,如今映之的性子就很是与他相似。 他背着手不愿意接祁涟递来的礼物,不过祁涟可不管他,笑嘻嘻的就朝他怀里一塞。 左澜之下意识地接过,再想还给祁涟之时,就见她已经同别的姊妹说话了,如此他脸上才浮现出一副是你逼得我不得不拿的表情来。 几位主君都有公务在身,若不是因为今日要喝新妇敬的茶,他们早便上朝去了。 如此,到了用早膳的时候,便只有左老夫人和左脉之夫妇两人了。 左老夫人眼瞅着桌上向来性子清冷的孙儿时不时地为祁涟夹菜,有时还同她耳语几句,旁边的祁涟也是一脸的甜蜜。左老夫人就是满心地欣慰,夫妻俩如此恩爱,孙子找到了值得相携一生的妻子,她心里自然是高兴。 回枕烟堂的路上,左脉之一脸揶揄之色尽显。 祁涟则有些莫名其妙,“你做什么那样奇怪的样子看着我?”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喜欢张岱的诗了!”他见她带来的嫁妆里,好些可都是话本和游记一类的册子,从没见有几本诗集呢。 祁涟转头抿嘴,又斜了一眼左脉之,“我可是新妇,在长辈面前自然是要应承着她们说话才显得懂事一些。”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左脉之都不懂呢! 人精儿似的左公子怎么可能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只不过他见祁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样子十分好玩儿,才忍不住开口逗了她一句。 左脉之伸手刮了她的鼻尖一下,“夫人真是善解人意,又会讨长辈喜欢。” 祁涟呆住,不自在地扭过了头,眼睑低垂不敢瞧他,以前她怎么就没发现这人这么会拍马屁呢! 身后的几个丫鬟瞧见两人如此恩爱的模样也是别过了脸去,只不过脸上都带着喜意。 两人回了枕烟堂,圆春立即就将今日各房主君夫人送的礼物放到了正房的桌子上。 这些东西虽比不上左脉之为祁涟准备的嫁妆,不过在雍城各家媳妇的见面礼上已算得上头一份。 左脉之挑挑拣拣,从一个锦盒里面挑了一支镶金点翠缠枝花镶红宝石步摇,斟酌片刻仔细地插在祁涟的鬓发之上,还伸手动了动那垂下来的珠串,在她耳边道,“以前我母亲留下来不少珠串钗环,都放在你梳妆的那个匣子里了,那些东西里有不少我瞧着都比这些个好看,平日里捡着带吧。” 闻言祁涟就是一愣,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左脉之主动提起乐怡郡主的。 她绕过圆桌,转头就去了内室。 找到自己的妆奁匣子打开,果然看见里面多了些以前从未见过的首饰,都是极为精美华丽的,有些还是大夏宫中制式的模样。 采衣看见祁涟的动作,立即就过来解释,“夫人原本的首饰加上公子为您准备的,您这个妆奁匣子都装不下了,奴婢就私自做主,将一些多的都收到了库房里,若是夫人想看看的话,奴婢这就去给您取来。” 祁涟此时并不想盘点自己如今有多少资产,只是突然想到乐怡郡主才这番动作而已。 祁涟摆手,“不必了,我同郎君待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采衣闻言便躬身退了出去。 祁涟又从内室转出来,看见左脉之正悠闲地坐在桌边饮茶,祁涟迟疑着走过去,坐在左脉之的对面。 她想着,乐怡郡主的东西,纵然不是那般名贵,恐怕对左脉之来说也是意义非凡的,他怎么就这样随便地拿给她用了呢! “郎君。”祁涟斟酌着开口,“既是母亲的遗物,放在我这里是否不太好,不若你还是拿回去吧!” 左脉之饮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原本平静的眼神却突然起了一丝波澜。 放下茶杯,左脉之对着她笑了下,“放心,母亲在生前就曾说过,她的那些钗镮首饰都要留给未来的儿媳妇,如此我才会将那些东西都给你的。都是些死物,哪里还有什么念想,对于我来说,我母亲一直都在我心里,不需要寄托在这些死物之上呢!” “既然如此,我会好好保管的。”祁涟想了想说道, 左脉之仿佛根本没放在心上,放下手中茶盏只朝她点点头。 祁涟不知道乐怡郡主到底是如何过世的,只好像这府里的丫鬟婆子都不知道此事,府里的主子们对此事也都讳莫如深。 既然左脉之不愿说,祁涟也不想强人所难,她相信若是左脉之愿意说,总有一天他会告诉自己的。 祁涟站起来,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左脉之见她一脸困倦的模样就道,“你若是困了就再去睡会儿,我待会儿要出门一趟,晚上才会回来,到时一家人肯定少不得在一起吃饭。” 祁涟点点头,从善入流地进了内室,既然左脉之都这样说了,那她也就不客气了。 因不过是打个盹,祁涟便只散了头发,脱了外裳就上了床。左脉之见祁涟睡熟,又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才转身出了屋门。 左全带队去了西南寻找霓族的踪迹已有两年时间,而今终于有好消息传回来。 左脉之如今仍是白身一介,虽他名字之前带了不少名号,比如丞相公子、当世大儒的关门弟子之类,可在这雍城某些人眼里,左脉之与那些纨绔公子的区别也就是那张脸长得好看一些罢了。 可祁涟却总觉得左脉之平日里比那些每日去衙门点卯的大臣们还更忙碌些。 不知何时起,雍城就有了一种东贵西富的说法。 说得就是这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大多居住在东城,而那些富商豪绅都喜欢在西城置办宅子。不止那些在雍城里行商的商贾,还有那些各地的巨富也都会在这天子脚下置办一座家宅。 左脉之带着帷帽驱马来到城西柳树胡同之时,太阳还未升到正中间。 这里附近几座宅子的主人都是在外行商的商贾,平日里往来的各色人等不少,所以左脉之带着帷帽出现在此处之时没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左安推开一扇黑漆大门,左脉之抬腿便走了进去。 里面等待的人一见左脉之进来立刻抱拳行礼道,“公子。” 那人虽生的高大,长相却普通,在外行事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左脉之坐下便道,“探访霓族已有两年时间,前些日子左全信中说道已有了一些眉目,如今你又千里迢迢从西南归来,想必是发现了一些什么,你且详细与我说说。” “是,公子。我们......确实有了一些发现,因事情隐秘,不便在信中详说,左全大哥才派我回来亲自向您禀告。”那人又道。 西南边陲距雍城千里之遥,他一路快马疾驰也花费了大半个月才回来。其间更跑死了好几匹马。 左全带着玉藻及其余诸人随着白家的商队一路南行,因马车速度慢,用了两月的时间才到如今的黔州地界。因左脉之的地图只是指向西南的某个地方,那处又多是山林,并无人烟居住,所以他们只能慢慢地摸索大致的方位。 西南本就人烟稀少,那处山林密集,交通不便,再加之山林野兽众多,队伍里时常有人受伤中毒,他们便只能重回黔州首府羯阳修整。 再加之霓族已经消失了十余年,如今黔州之人是少有听说过他们的。 如此探寻了十多处地方,他们才终于找到一个与那地图上描绘之地十分相似的山谷。 那处山谷应是当初施国公围剿霓族时本族的所在之地,待他们找到之时,发现其中虽有人曾居住过的痕迹,可当时已经没人了。 不过,战争留下的狼藉又被人清理的痕迹十分明显,显然在那儿之后霓族人定然还回来过,只不过为了安全他们放弃了那个地方。 于是他们只能顺着那山谷继续向更深处寻找,终于在一处山间盆地之上发现了有人耕作的痕迹。 他们蹲守了好几天,终于等到有人去劳作。 可上前询问之时,那老伯却说根本没听说过什么霓族之人,再加上那老伯身上没有一点霓族人的影子,他们就真以为认错了人。 最后还是玉藻非常肯定那老伯定与霓族有关,并亲自上前同那老伯交谈了一番,那老伯才愿意将他们带去见霓族之人。 说到此处那人顿了一下,“你不知道,公子,我们在哪里看到了什么!” 左脉之听得十分认真,就连左安也想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当初施国公剿灭霓族,所有霓族男儿全部战死,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苟延残喘。他们逃脱军队的围捕,隐居到大山深处。当日看见的老伯,都是以往曾受过霓族恩惠的边陲百姓,也是他们在危难之时为霓族提供庇护,如今霓族才能还有几人存活于世。” “不过族里的那些老人本就负伤,又受灭族之痛,这些年也都陆续辞世,我们寻到他们之时,族内已不足百人了。且多是些女人和孩子。” 左安惊讶地张大嘴巴。他出生贫寒,大夏朝时一家子都是普通百姓,若不是乱世之中父母双亡,他同左全也不会被左府收养。 可即是如此,在成为左安之后他也曾了解过霓族,他们虽称不上大族,可族内人才辈出,那些能力受到许多权贵的看重。 怎么也想不到如今竟然沦落到如此境地。 相比于左安,左脉之的神情可就镇定多了,听见霓族如此的惨状也没露出几分别样的情绪。 他只是向那人问道,“那禄山族长怎么样了,还在人世吗?” 禄山正是霓妃的哥哥,祁涟的舅舅。霓族被灭之前的族长。 那人点点头,“幸而禄山族长如今还在世,只不过当初为了抵抗围剿断了一只手臂,其余倒无什么大碍。只是……” 话落他又吞吞吐吐起来。 左脉之抬眼看他,“只是什么?” “只是禄山族长听说了我们的身份之后,表示了想要见一见公子的想法,如此我才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第一百五十章 新妇愁 此去黔州路途遥远,他们并不敢断言公子是否会愿意前往。 初一回到雍城他就得知了公子成婚的消息,如今新夫人入门不过一日,想必公子是不会愿意离开了的。 左脉之神情一怔,又转向郑重,“禄山族长可说了是什么事吗?” “没有。”那人摇摇头,神色疑惑又带着丝凝重,“族长只说,此事事关一个人的生死,别的再没说什么了。” 左脉之眉头拧起,禄山到底打算同他说些什么?事关一个人的生死,那人又是谁…… “行了。”数息之后,左脉之起身,“你们此次的经历我已经了解,你先休息几日,至于是否要去黔州,过几日我会让左安答复你的。” 黔州自然是要去的,只不过昨日他与祁涟才大婚,此刻若是对老太太说他要出远门,那一顿排头是定然不会落下的,所以这话要怎么同家中人说,他还需再想想。 这厢左府里,祁涟睡了小半个时辰,精神总算是恢复了少许。采衣服侍她起身穿衣,之后用过午饭,祁涟就在枕烟堂附近转了转。 她刚进门,自然是有许多事都需要熟悉的。大房无人,这左府里的中馈一直是由纪夫人和施金盏把持着的,今晨用早膳之时,左老夫人也透露出一丝要将中馈交给她的意思。 只不过祁涟觉得她才进门就要夺权,势必会惹得纪夫人和施金盏的不快。虽她明白迟早会有这样一天,可她觉着这得罪人的事还是能拖一天便是一天了。 左脉之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一般,也替她推辞了此事,只同老夫人说让祁涟先跟着纪夫人学着如何管家,等过两年再将管家之权交到她手里。 祁涟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她不是那番贪慕权势之人,可她既为左府的宗妇,管家是自然的,只不过想再拖一拖罢了。 她出嫁衡立轩为她置办的嫁妆她至今还未有功夫打理,哪有心情照管左家这一大堆的事儿呢! 虽说晚上是有家宴,可一直等到了酉时初,祁涟才在枕烟堂的门口看见左脉之的身影。 害怕误了时辰,一进屋,祁涟就催着左脉之去净室梳洗换衣。 不过一会儿左脉之就穿着牙白嵌边的宽袖薄衫出来了,袖袍与垂带飘舞,偏他五官十分精致,面如美玉,显得十分出尘。 他一见祁涟就笑了,“慌什么,家中都是大忙人,咱们不会误了时辰的。” 祁涟抬手帮他理了理后背的皱褶,“话虽如此,可咱们是小辈,万万没有让长辈等我们的道理。” 除了在左老夫人面前,左脉之又何时做过乖宝宝,想不到如今却娶了一个这样懂规矩又孝顺的媳妇。 左脉之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两人到了玉衡院,果然如左脉之说的那样,左光霁和左光赋都还忙于公事未归。 正好左老夫人带了一群小辈儿在屋子里吃水果。 如今四月,有不少应季的水果,左家又在各地都有田庄,一年四季都不曾缺新鲜蔬果。祁涟就见一种乌黑似虫的果子盛在盘子里。 那果子不只外表乌黑,似是里面的汁水也是黑红之色,二房的左瑞之连吃了几个,就见他手上和嘴上都被染黑了。一旁的左丛绫一逗他,露出来的牙齿上也被那东西的汁水染成黑色了。 偏他还不自觉,兀自笑得欢快。 左脉之见她一直盯着那盘桑葚瞧,以为她是想吃却不好意思同姊妹们‘争抢’,伸手就将放在左老夫人手边的一盘桑葚都端了过来,“若是喜欢这个,改日我让左安送一些到枕烟堂去。” 祁涟接过那盘桑葚的时候还有些懵,她哪里会同左脉之说她看那东西出了神,只是因为她觉得吃那东西十分地不便,又容易污了手,可断然没有自己也想吃的意思。 可这会儿左脉之都放到她手里了,她不尝一个也不太好,于是就捡了一个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着。 口感确实不错,甜而不腻,有一股天然的果香。 左玉茹转头见她竟在吃桑葚,忍不住抿嘴笑了,“看来侄媳你也是个贪嘴的,像姑姑我就不敢吃这个东西。汁水太多,吃完就就得净口,忒麻烦了一些。” 祁涟:她能说其实她也不想吃的吗,是你的好侄子硬塞在我手里来的。 可惜她手里没拿镜子,要不她也想知道这会儿她的牙齿上是不是也同左瑞之一样了。 左玉茹见她眼神无奈,脸上的笑更灿烂了几分,“说起吃桑葚这件事还曾有个笑话呢!你要不要听听。”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画面,左玉茹还没开始讲就又开始笑起来。 祁涟则放下手中的果盘,立刻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旁边的几个小辈闻言也都凑了过来。 左玉茹手里拿了把湘妃竹绡纱面杭绣小猫戏蝶的团扇扇了扇才道,“这还是我未出阁的时候发生的事。” “那时兴庆侯家的嫡长孙百日宴,我同母亲还有三嫂嫂去道贺。兴庆侯的长媳娘家的妹妹也一同来了雍城,百日宴的那日就有人送了一担桑葚来。那时开国还没有几年,全国上下开垦的土地几乎都拿来种了粮食,根本没有多余的土地来种别的东西,可想而知那一担桑葚是有多稀罕了。兴庆侯府的老祖宗就吩咐了下人将那一担桑葚洗净了,给来道贺的客人每桌都放上一盘。” “那娘家妹子想来也是第一次见这东西,喜欢得紧,她们坐的那桌的那盘子几乎都是她吃完了的。结果因为那桑葚汁水太多,她娘子妹子嘴没包住,那乌黑的汁水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可把同桌对面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娘子给吓坏了,一直指着她说‘要死了,要死了’。众人不解其意,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她奇怪的样子,都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那娘子妹子只见众人都看着她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欲开口询问,不料张嘴之后里面更多的汁水就喷了出来,直溅了一桌的席面。而且她那嘴里也是乌红一片,对面那小娘子彻底被吓住了。因我们这里骗小孩子惯常会用妖怪吃小孩儿的说法,那小娘子就一直喊着’吃小孩了,吃小孩儿了’,然后就哭了起来,众人怎么也劝不住。” “那娘家妹子才知道出了大丑,掩面就跑了,之后她家长媳知道了,约莫有一年时间都未曾出门交际呢!就怕别人在她面前阴阳怪气地说她娘家人没有见识。所以自那以后啊,我也不敢再在众人面前吃桑葚了,那记忆实在是太深刻。” 祁涟则在庆幸,还好方才没有多吃。 左脉之听完左玉茹的故事转脸就看了看祁涟,心里算是知道方才她古怪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 可南烛公子没没有半点误解其意的羞赧,反而双手捧着祁涟的脸左右瞧了瞧,又看了看她的唇角才安慰她道,“放心,我已经检查过了,此刻的你没有半点失仪之处。” 祁涟才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左老夫人也插了话进来,“不就是吃个桑葚,有什么好避嫌的。我说雍城里面那些碎嘴的长舌妇也是没事找事儿,弄得兴庆侯家的长媳这些年在雍城的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每每她出席最总要说些让人难堪的话。” 左老夫人都说话了,再没有小辈敢反驳她的话。 老夫人是个慈爱的老太太,可流言这东西就架不住人云亦云,众口铄金,若是这城里贵夫人们能如同左老夫人这般善解人意,体谅小辈,哪里还会有那么多被流言逼死的人呢! 恰在此时左丞相和左光赋一起进了门,众人也就自觉结束这个话题纷纷安坐。 饭后一家人又在屋子里说了会儿话,到了戌时二刻,老太太就要回寿喜堂安寝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便开始注重养生之道,似左老夫人这般养尊处优的老太太,每日吃饭睡觉都是有规矩在的。 左老夫人离席之后,其余诸长辈也纷纷离去,祁涟和左脉之倒成了最后两个走的。 普通百姓之家为了节省那点油灯钱,每日晚都是早早就歇了的,可对于左府这样的高门大户来说,那烛火通宵达旦地燃着也花不了几个银钱。 自玉衡院到枕烟堂的这一路上,处处灯火通明、宛若白昼。祁涟并左脉之就正好在园子里走路消食儿,微风吹拂,送来阵阵花香。 回了枕烟堂,祁涟想着应也不会再出门,就卸了钗环进了内室沐浴,还换了件宽敞舒适的寝衣。 至于左脉之,他道要去暮苍梧练会儿字,祁涟也就随他去了。 等到沐浴完出来,因今日睡得饱了,此刻也无几分睡意,祁涟见角落处一方盆景得枝叶有些凌乱无形,就让采衣给她搬到了屋内得桌子上。 闲来无事,修建盆栽,插画烹茶这等风雅之事乃是雍城里众多才女佳人们最喜欢得消遣,也是当初在惊鸿学馆之事女郎们的必修课之一。 祁涟虽无几分兴趣,但用这些事打发时间也是不错的选择。 所以当左脉之踏着月色归来,见到的正是祁涟忙上忙下的样子。他自然而然地站到祁涟的身后,祁涟十分用心,回头的时候才惊觉左脉之已经回来了。 她转头仰面看着他问道,“你来看看,我剪得怎么样?” 左脉之左右端详了一阵,伸手拿过她手里的小剪子,又在那盆松树之上剪了一个小枝丫下来,才点头道,“夫人捡得好,不过为夫这下神来之笔就更好了。” 祁涟不服气,又仔细看了看经过左脉之修剪的盆栽,好似确实比她方才剪的要好上一些,遂才撇撇嘴伸手将他手里的剪子抽走,交给采衣让她将东西拿下去。 第二日是祁涟三日回门的日子,她可不允许左脉之再起什么别的心思,坚定地拒绝了他共\/浴的邀请,等到左脉之一进入净房她就火速地脱衣上了床,用被子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地。 等到左脉之带着沐浴过后的水汽出来,看见祁涟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立刻就笑了,一双眼眸亮若星子盛满了笑意,“放心,今晚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祁涟半信半疑,不过她实在是没什么心情应付他,身子一翻就滚到床里侧闭上了眼睛。 左脉之果然信守承诺没有对她做什么,不过临睡之前却是将已经睡熟的祁涟拦腰抱了过来,等她迷糊之间在左脉之怀中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重新安静下来,左脉之才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睡了过去。 第二日祁涟醒来的时候已经卯时末了。 初夏的节气,槅扇外的天已经亮了,光线透过幔帐朦胧地照进来,一片暖红……她下意识地侧过头,发现身边被衾凌乱,却没有人在。 她出身唤了人,进来的是采衣,身后跟着拿着水和梳洗用具的金枝和银桂。 “郎君去哪儿了?“祁涟掀被下床。 采衣将帕子浸湿又拧干才递给祁涟,“郎君早起就去了暮苍梧练字,说是等少夫人醒了就去通知他,他陪您一起去老夫人那里请安,刚才我已经让圆春去禀告公子了。” 祁涟换了衣裳就坐在妆奁前让金枝给她梳头,梳好头,左脉之正好也就回来了。 两人一起去了左老夫人的寿喜堂。正好左老夫人正等着两人一起用早饭呢! 自乐怡郡主殁了,左脉之就一直被左老夫人带在身边,祖孙俩感情十分深厚,后来左脉之搬到暮苍梧居住,每日还是习惯性地来寿喜堂陪着左老夫人一起用早膳,再一起说说话。 不过左老夫人倒是很怜惜祁涟,席间主动对她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贪睡,往后也不必每日早起来同我请安,只初一十五之时来也就罢了。要不就是午后来陪老婆子打打牌倒也可。” 祁涟乖巧地应诺,左老夫人这番话也不是虚情假意地客套,她若是还要假意地推辞那可才是真的伤了老人家的心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风不宁 她就喜欢能在左老夫人面前随意一些。 用过早饭,两人就乘着马车出发了。 左府的管家早为她今日的回门准备下两大攒盒的各类糖食,四京果、一担刚出的蜜桃、三牲酒水,装了一整个马车的回门礼。 祁涟这两日都没出门,自然不知雍城百姓是如何谈论丞相府这桩声势浩大的喜事的,虽比不上皇家娶儿媳的气派,可新郎倌儿的俊美就值得全城的百姓称道了。 到了衡府之后,衡立轩和施雪柳是早就在门口等着了,映之和语嫣都在,那两个小家伙一见祁涟就红了眼睛。 只见祁涟穿着大红遍地织金通袖长身褙子,头发梳了凤尾髻,戴了两支衔红宝石的金累丝凤簪,嵌白玉的赤金鬓花,眉心描了花钿,已经是妇人的打扮了。 映之以往虽也是每月都会离府去千秋书院读书,其间姐弟三人都无法见面,可如今的含义却不一样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姐这一出嫁再回到府中那就是客人了。 身为姐夫,左脉之还给映之和语嫣都准备了礼物。 他们北上之时映之年纪还小,性子也单纯,从来就没有觉得左脉之对他们姐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一直以来对他印象都十分不错,所以很高兴地接了左脉之送他的礼物。 语嫣却同映之不同,女孩子心思总要细腻一些,加之祁涟同她说过左脉之利用他们之事,所以语嫣一直对左脉之的态度都是淡淡的。 如今娶了祁涟,则更是忧心他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 按说女儿出嫁回门,母亲本是应当将女郎引到内室,母女俩个说些体己话的。 可祁涟同施雪柳半路母女,那里有什么亲情可言,所以祁涟就领着语嫣和映之回了萃玉斋。左脉之被留在了外院同衡立轩说话。 语嫣同映之两个半大的孩子,自然不会问些夫妻两人闺房是否和美这等私密之话,语嫣只一个劲儿地问祁涟左家的人对她可还好。 祁涟自然是没有不快的地方,将左家之人挨个同两人说了个遍,还说了左老夫人十分和蔼之事,“除了方才你们姐夫给你们的东西,老夫人那边也准备了不少玩意儿和吃食,都是特意为你们准备的。“ 见大姐说话不似作假,语嫣这才真正放心下来。 “对了,大姐。”语嫣似是想起什么又突然抬头对祁涟道。 祁涟:“怎么了?” 祁涟就见语嫣脸上突然带了几分促狭之意,声音也压低了些,“明月姨娘进门了。” 她早就听左脉之说过父亲打算在她大婚之后将明月娘子接回府,所以此刻听语嫣突然提起也算不得惊讶,不过看语嫣那样子,定然是发生了些别的事,“怎么,这其间还有什么风波吗?” 语嫣立刻点头,“明月姨娘如今有了身孕,爹爹可是关心地紧呢!大姐成婚当晚,爹爹就将明月姨娘接了回来,安排在了霜渐楼,这两天晚上都歇在那处。” 祁涟若有所思,她这个爹爹,还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可是,她那嫡母估计快要被气死了吧! 不过,这位明月娘子实在也是位颇有手段、心思深沉之人,要不如今怎么会将衡立轩拿捏住呢!施雪柳的道行可比她不如许多。 祁涟心里思索半晌又看向语嫣,“那之后呢,定然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儿吧!” 语嫣点点头,“说来咱们这位母亲也是个蠢笨如猪的。她嫉恨明月姨娘夺了爹爹的宠爱,竟然指示衡语蓉去找明月的茬儿,恰好当时姨娘在西跨院的荷池边散步,被衡语蓉一推,那明月姨娘脚下踩到一个石子,一滑就摔倒在了花园之中。” 没想到她才出嫁两天,府中就发生了这事,祁涟追问道,“那明月娘子没事儿吧!” “没有。”语嫣道,“幸好姨娘摔倒的地方一旁是草地,她摔倒的时候下意识地往旁边滚了过去,这才没有出事。大夫来看过之后只说见了些红,幸好肚子里的孩子被保住了。爹爹听闻消息之后十分生气,训斥了衡语蓉几句,然后就同赶来的母亲吵了起来,今日在大姐面前装的一副夫妻和睦的模样,可你同左公子来之前两人还吵了架呢!” 出事的地方里萃玉斋不远,语嫣刚听到动静就出来了,所以才会将事情发生的过程了解地那般详细。 祁涟抬手摸了摸语嫣的头直视着她的眼睛,“语嫣听着,以后大姐不在府中,明月姨娘同夫人之间的纷争你和映之千万不要参与,咱们只过好自己的日子就罢了,无事的时候可多去爹爹面前尽尽孝,以后你和映之最能依靠的也是爹爹了。” 衡立轩虽是他们姐弟的父亲,可如今没了生母庇佑,府中又有宠妾,难保就不会对语嫣两人失了几分在意。 明月虽是左脉之的人,可她毕竟也快要有了自己的孩子,照她的手段,一定会给自己的孩子费心钻营,万一她觉得语嫣和映之挡了谁人的运道,对他们不利那可不妙,所以对语嫣和映之来说,不掺和她同施雪柳之间的纷争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做为新姑爷,左脉之自然少不了被灌了许多酒。 为了表示对左脉之的重视,今日衡立轩特意将施景润和施景深都拉来作陪。 能和左脉之交好自然是施国公府求之不得的事,所以祁涟两人进门不过一会儿两人就过来了。 午膳的席面之上左脉之顾忌着岳父大人的面子,敬来的酒都十分知趣地饮下了。 不过席面之上,左脉之总觉得施景润好似对他有些不满似的,那灌酒的架势已经不像是单纯地招待姐夫家的新姑爷那般简单的了,到有些像是在泄私愤。 左脉之细想好像自己同这位同门之间并无什么私怨,只不知他为何对自己如此地不满。 …… 回府的马车之上,从不显酒色的左脉之脸上都少见地浮现一抹红晕。 左脉之眼睛半眯着靠在马车之内假寐,不时用右手按压太阳穴,一副疲倦模样。祁涟见状,拿起桌上的茶盏给他倒了一杯茶喂到他嘴边,“虽说爹爹他们都要你喝,但总也要有个度才是。” 左脉之脸上虽看似醉得厉害,但他心底却清明地很,张嘴喝了口祁涟喂来的茶,这样被她照顾的感觉十分陌生,可他却十分享受。 “对了,夫人?”左脉之眯着眼朝祁涟这边侧了侧脸。 “嗯?有何事。”祁涟侧身放下手中的茶盏才重又看向他。 “不知……你可曾想过离开雍城去别处看看。”左脉之睁开眼睛看向她。 就见祁涟眼中划过一片惊喜之色,“可以吗?”她期待的眼睛看着他,简直叫人无法拒绝。 这世道间的女子,大多数成婚之后,相夫教子、伺候公婆就成了她们后半生的全部,祁涟虽也有过周游列国、遍寻世间美景的祈念,可到底心中又有许多顾忌。 在嫁入左府之后,她知道这种想法就更不应该闪现在她的脑海之中了。可如今听左脉之话中的意思,她也是有机会离开雍城去外面看看的吗? 天知道,上辈子的祁涟有多想越过那道深深宫墙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可惜第一次看见外面的世界,竟是她一生的终结。 不过,旷野的西北除了给她带来一生都难以抹去的伤疤之外,那片白雪覆盖的苍茫大地也同样震撼她的心。 左脉之坐直身子,伸手将她的素手放入自己手中握住,“当然可以。我的夫人可不需要一辈子都囿于后宅那方寸之地。你若是想,何处我都可与你同去。” 若要祁涟来说,左脉之这句就似世间最美的情话。 听到他的承诺,祁涟心都漏掉了一拍,不过好在涟漪公主的‘心硬如铁’,可不会轻易受男色的蛊惑。 只见她灿然一笑道,“男人在讨女人欢心这点上从来都无师自通,可再多的海誓山盟都可能成为泡影飘散于空中,你一张嘴更是花言巧语,我才不信呢!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过些日子你就带我出去看看。” 左脉之立刻便笑了,“这又有何难”,然后他便又问了祁涟一个问题,“夫人你可见过瀑布?“ “瀑布?”祁涟面露遗憾之色,“还不曾见过,不过我曾在一本游记里看过作者对瀑布的描写‘捣珠崩玉,飞沫反涌,如烟雾腾空,势甚雄厉;所谓“珠帘钩不卷,匹练挂遥峰”,俱不足以拟其壮也。’奇诡壮观,令人心向往之。” 左脉之点点头,“我也曾读过这一本游记。可在书中描写到底不若亲眼所见来得真实和震撼,过段时间我带你去黔州,那里有举世闻名的瀑布。”若是带上新妇出门,那老太太一定就会答应了。 左脉之自己的了解,不管是前世的祁涟还是如今的衡语璇,都未曾去过外界,如今既然两人都有时间,左脉之也想带着祁涟出去看看。 一路上游山玩水地赶到黔州,不过是耽搁一些时间,但这一路上有趣也是一定的。 方才他确实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那样恣意潇洒的涟漪公主,就算嫁给了他,也不该囿于后宅的方寸之间,他应带她去看更广阔的世界。 祁涟惊讶地眨眨眼睛,“果真?”似是不敢相信,祁涟又确认了一次。 这下左脉之是真的笑了,他抬手捏了祁涟的脸一下道,“自然是真的。“ 因为左脉之的这句话,祁涟接连几日心情都不错。 春光极好,左脉之见她平日无事就将暮苍梧的钥匙给了她,若是她想看书里面找去便是。 祁涟对此也是十分好奇的,左脉之这样光风霁月的一人,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书,她可听施玉瑶说过,有些贵公子面上看去正儿八经地很,可暗地里却藏了不少风月之书。 不过事实却叫祁涟失望了,想不到左脉之那般丰神如玉、松风水月的一个人,私底下却喜欢看些政议策论之类的书。 只有书架的一角放着几本游记和话本子,看着还没有人翻动过的痕迹,祁涟猜测这些都是左脉之为她准备的。 不过如今春光正好,祁涟可不愿意为了几本话本子就抛弃那样好的风光。 照她的习惯,这样的书应当在冬日里最冷的时候,大家都冷得不想出门之时,自己窝在软榻之上,腿上盖着皮毛毯子,屋中放上炭盆,手边再放上一盘瓜子儿,一边磕瓜子儿一边看书,那才最是惬意的。 前世她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可就是一辈子都看话本子的时候有炭火烤,有零嘴儿吃。 暮苍梧左脉之不在的时候是绝不允许别人进入的,可如今他将钥匙交给祁涟,就意味着暮苍梧有了两个主子。 祁涟初来左府,正是新鲜的时候,既然左脉之这样说了,她就打算将近梧轩好好修改一番,为自己也布置一个书房。 近梧轩的布置她极为喜欢,所以祁涟并不打算大改,只是想将其中家具的位置挪动一下,让她添置一些自己的东西进去。 正好趁着这段日子,祁涟就将近梧轩里的书都搬出来晒。 左脉之不许别人进入,想必对这些书籍也是极为爱惜的,所以祁涟也就不辞辛劳地亲自将书架上的书搬了出来,摆在外面的蒲垫之上。 来回了七八趟,也不过才搬了一小半。 不过书房重新布置也需要时间,循序渐进便好,祁涟正是如此安慰自己的。 她是个懒得动弹的,活动小半日功夫就累地腰酸,正好院子里有个用细绸编的吊床,就绑在两棵粗壮的梧桐树之上,上面还放了软垫,祁涟本想休息一会儿,可靠在软垫之上,闻着书本上散发的阵阵墨香竟睡着了。 左脉之回枕烟堂之时不过申时初,一进门就开始找祁涟,将枕烟堂里里外外都找了个遍,也没见着祁涟的身影,才问了院子里做活的银桂,“夫人去哪里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临行事 银桂恭敬地回道,“少夫人午时过后就带着采衣姐姐去了暮苍梧,这会儿还未回来呢!” 左脉之随即就抬脚去了暮苍梧。 身后,银桂看着左脉之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脸立刻就红了。 女儿家本就早熟,像银桂这样大户人家的丫头,自小就已经知道男女之间那许多事了。 见过的富贵公子多了,心里自然也曾妄想过有一天能得到家中公子的喜爱,似左脉之这等长相俊俏又对女子们举止端正的,银桂这样的小丫头见了,很难不生出些绮思。 只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出身卑贱,公子那样寒空皓月般的人物,是她这样陷在泥潭里的人这辈子也无法触碰到的虚幻。 银桂落寞地垂下了眼睛。 府中小丫鬟的那点情思,自然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制止了采衣准备叫醒祁涟的举动,左脉之走进暮苍梧的院子。 高大宽阔的梧桐树被风吹地哗哗作响,阳光透过层层树叶照耀下来,在吊床之上睡着的女子脸上印出一片忽明忽暗的细碎光斑。 眼睛闭着,但左脉之也能想象出她那双灰眸睁开时是多么璀璨夺目。 许是下意识地翻身,祁涟藕荷色的衣领微开,能看见她一截莹白如玉的脖颈,锁骨隐入衣领中,再往下是一片诱人的阴影…… 左脉之脖颈之上的喉结突地滚了滚,睫毛眨动两下,突地转身不敢再看她。 可身后的人好似察觉到她的气息一般,睫毛轻颤两下,那双眼睛就慢慢地睁开了…… 一个熟悉的背影就站在她身侧,祁涟撑着手坐起来,“你回来了?” 左脉之听到她的声音才重又转回来,伸手扶着祁涟从吊床上下来,“怎么睡在这里,不回屋去睡呢?” 祁涟笑笑,指着一地的书说道,“我若是走了,谁来看着你这些宝贝书。” 地上的书页被风吹地发出哗啦啦翻动的声响,仿佛在回应祁涟的话。 左脉之却看着她认真道,“于我而言,这里只有你才是最宝贵的。” 空气一阵静默...... 祁涟:好了,我已经知道你对我情深似海了。 不过她可没左脉之这般能力,随时随地都能说出如此甜腻腻的话,她转头抿嘴假装没有听到,又似才突然发现似的,“呀!原来日头已经回去了,那咱们快将这里的书收回屋子里去吧!” 左脉之看着她眼含笑意,觉得祁涟这转移话题的功力实在是太差。 他们本是可以将院外的下人唤进来收书的,可两人都默契地没有选择开口,而是两人一起将蒲垫上的书收了回去。 晒过的书不仅散发着淡淡的墨香,还有暖融融阳光的味道,两人一起将它们堆在暮苍梧侧屋的桌子上,等到书房装好才会重新放进去。 第二日是祁涟该去同左老夫人请安的日子。 几天过去,祁涟从一开始的激动兴奋早就平静下来,以为左脉之对她做出的承诺又成了泡影之时,可未曾想到左老夫人居然主动对她提起了左脉之要带她出门之事。 “嫁到咱们左府来,真是委屈你了!”左老夫人拉过她的手安慰似地说道。 祁涟一头雾水,却不知道左老夫人这番话是从何处讲起,是她做了什么事,惹的左老夫人的不快了? 于是她便只能一脸惶恐地道,“老祖宗你这是什么话,家中的人对我都如此和善,哪里就委屈我了。” 见她如此深明大义,左老夫人心里则是又怨怼了那个不听话孙儿几句,“你同脉之才成婚,还没能过上几天安慰日子呢!这就要陪他去黔州那等偏远之地,可真是难为你了。” 闻得左老夫人这番话,祁涟心里更是疑惑了,左脉之到底是怎么同左老夫人说的要带她去黔州游玩之事的。 不过聪明的人在此刻自然不可能拆左脉之的台,祁涟便装作一脸懵懂的样子重复了一遍。 “黔州?” 左老夫人点头,“是呀!你初入府中想必还不知道脉之的性子,他从小便不是个能在家里待得住的性子。这不,前日里就同我说了要去黔州走一趟的想法,当时我便训斥了他一顿,你们成婚还不足一月,怎么就能这么急匆匆地离府呢!可他那倔脾气上来,真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说你若愿意,就带着你也一起出门。可黔州艰苦,你能吃得了那苦吗?” 其实左老夫人这样说,也是怀着让祁涟看在她的面子上心里不要怨怪左脉之的意思。左脉之做事就算再不着调,左老夫人也还是不忍心责备他。 她想着,像祁涟这样的名门贵女,哪里能吃得了苦呢! 去黔州可不似去温泉行宫那样的地方,黔州距雍城千里之遥,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可不比待在府里日子过得舒坦。 脉之是男子尚且能吃苦,可于祁涟来说,那可真能算是遭罪了。 祁涟如此总算是知道左老夫人为何这样说了,她立刻便一脸贤惠乖巧的模样,“如今我既然嫁与了郎君,那自然是夫唱妇随了,只要能同郎君在一起,再如何吃苦我都是愿意的。” 左老夫人如此总算是欣慰地笑了。 祁涟离开寿喜堂,脸上的笑简直止也止不住,真恨不得现在就背生双翅离开雍城,飞往遥远的黔州,去看那气势浑雄的瀑布。 等到傍晚左脉之回来之时,就见祁涟似一只辛勤的小蜜蜂在屋子里四处乱飞,指使着采衣她们在收拾行囊了,一副明日他们就要出发的模样。 满足了她的愿望,祁涟也变得格外殷勤,见到左脉之回来,立刻就似一只美丽的蝴蝶般翩然而至,“郎君你回来啦!” 左脉之觉得,也只有在她有事相求的时候,他才能听见祁涟这般甜腻的声音啦吧! “看来你已经在老祖宗那里知道了。”左脉之轻笑道。 祁涟就笑弯了眼,“老祖宗觉得我同你去黔州是遭罪,让我好生体谅你呢!” 左脉之抬手挥退了屋内的几个丫鬟,右手自然地揽过祁涟的纤腰,“其实老祖宗说得也没错,黔州偏远,你出去看了便知道,在这乾国,属雍城的百姓日子过得是最好的了!”他又瞟了祁涟一眼,试探道,“要不,咱们,就不去了吧!” 祁涟立刻就抬头瞪了他一眼,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怎么,你还想反悔不成。”边说那手就已经搭上左脉之的腰了,若他敢说个“不”字,她就要他好看。 左脉之立刻‘投降’摇头道,“怎么会,我不过是一句玩笑罢了!” 祁涟这才收回蠢蠢欲动的手,小屁孩儿许久未曾收拾,现在已经不听大人的话了。 左脉之可却没有起半点xi\/花之心,捏住祁涟的腰他立刻就俯身下去。 (此处省略五百字……) 左脉之弯腰手越过她的腿弯一下便将祁涟抱起,两人一并往室内而去。 等到房中再亮起烛火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左脉之抱起她去净房洗漱。祁涟昏昏沉沉,感觉到自己又落在了锦被间,被人揽进怀里,理开她的头发仔细看她。 她累极了,就这样沉睡过去了。 睡前她还想着,起来之时要问左脉之他们什么时候出发。 …… 既然决定了要出发,那么祁涟也该趁出发前的这段时间将手上没来得及处理的事都安排好。 虽是游玩,可同行之人也不宜过多,祁涟只准备带上圆春和采衣两个丫头。左脉之说,采衣这丫头也是有功夫在身的,所以在外之时若是遇见危险,她身边的这两个丫头都能保护她。 似乎是被左脉之那极为有深意的一眼,孙嬷嬷这段时间都十分安分,再没有敢在祁涟面前摆嬷嬷的谱。 不过此次祁涟和左脉之外出云游,归期不定,枕烟堂和暮苍梧这偌大的两个院子总要有人管着,孙嬷嬷就想这等重要的事情,总该分到她这个资历最长的人身上吧! 所以在听说祁涟唤她来枕烟堂说话时,孙嬷嬷可是一脸成竹在胸的模样。 祁涟抿了一口果茶,感觉那甜丝丝的味道在口中绽开,心情才算轻松了一些,若不是这样,每次见孙嬷嬷这般倚老卖老的模样她都觉得眼睛疼。 孙嬷嬷脸上菊花褶子一道道地绽放,“不知夫人唤我来是有何事?” “嬷嬷随我一同来左府也快一个月了吧!”祁涟淡笑着放下茶盏,“不知可还习惯吗?” 习惯!?孙嬷嬷想,可怎么不习惯呢! 左府是什么地方,他们这些天生的奴才命,也是要分个三六九等的,出去走动的时候,只要说她是左府家的管事嬷嬷,别人自然流露的艳羡之意,孙嬷嬷可是极为享受的。 孙嬷嬷歪了歪头笑得讨好,“习惯,习惯。就是老婆子如今管着院子里的小厨房,实在是太清闲了一些。”她立刻装作一副衷心的样子,“老婆子我拿着府里发的月钱,每日的活计却这样清闲,实在是心中有愧。我想着,不如夫人再派些别的差事给我,老婆子我忙起来才觉得这月钱拿起来不烫手。” 左府的差事确实轻松,孙嬷嬷初来也觉不错,可她在小厨房待了些时日之后便觉着有些不太好的地方了。 平日里祁涟和左脉之用饭大都是大厨房那边送来的东西,小厨房这边,不过就是夜晚之时主子们偶尔打个牙祭才会开火。 所以平日里分下来供采买的银钱可不多,既然每日采买的东西太少,那么孙嬷嬷可在其中做手脚、捞油水的机会就少得可怜了。 左府规矩严,上上下下的仆从也都是极有规矩的。 那可不像衡府,施雪柳本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夫人,对外界的物价不了解,有时几个采买的管事将米、油、盐的价格虚报好几番,施雪柳也不会察觉,管着厨房的那几个嬷嬷个个吃得膀大腰圆,一看就是捞足了油水的。 因此孙嬷嬷此刻最希望的,就是祁涟能多交代几个差事给她,譬如那管针线的、采买花木的。 祁涟闻言点点头,“孙嬷嬷真是有心了,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处处想着帮我多做些事。此次我与郎君出府,就准备将最重要的一桩事交给您呢!您德高望重,此事只有交给您我才放心。” 孙嬷嬷闻言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心吊得老高,扑通扑通在胸腔里乱窜,怎么,莫非夫人是真的打算将管院子的差事都交给我。 孙嬷嬷一瞬间脸都涨红了,似枯木逢春一般,那张干枯如同树皮一样的脸上,条条皱纹好似都变浅了些许,“夫人,不论什么差事您的都尽管吩咐给我老婆子吧!别的我不敢保证,可只要是您给我的差事我一定办好。” 祁涟于是笑得更加灿烂了,“我的陪嫁里在雍城的郊外有一处两百亩的田产,如今才收割了一茬儿小麦,前些日子庄上的庄头写信来禀,问之后该种些什么,我想着孙嬷嬷年纪大,经历的事儿多,于农桑之事上也定有一些经验,不如嬷嬷就帮我去看看吧!” 孙嬷嬷立刻傻眼了,这是什么要紧的差事呀!这是打发她去庄子上受苦去的吧!她可不想去乡下。 “夫人!那田里该种些什么,定然有庄头安排吧!这怎么能听我一个老婆子的意见呢。” 祁涟道,“嬷嬷有所不知,以前的老庄头在那处田产交到我手上之后就回重回衡府的庄子上了,如今我安排的一位庄头年纪轻,不晓事,什么都要来信问我的意见,可我于此道上却一窍不通,嬷嬷是我身边的老人,我想着此事能仰仗的,也只有嬷嬷您了。” 祁涟慢慢收起脸上的笑盯着孙嬷嬷,“怎么,嬷嬷是不愿意吗?” 孙嬷嬷被祁涟面无表情的样子吓得一个激灵,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得笑来,“怎会,老婆子我就去那庄子上看看吧!只希望夫人能早些回来,我还是想着能在夫人身边效力才是。” 第一百五十三章 蜀道难 祁涟立刻笑靥如花,“嬷嬷放心,我会安排个小丫头跟在身边服侍你的。” 孙嬷嬷怎么也没想到,原想自己能一朝得道,大权在握,可最后却什么好事都没捞着,还被发配到庄子上。 她以前在衡府的时候曾跟着施雪柳去过一次庄子上,又脏又乱不说,那些没见识的乡下人还总喜欢盯着人看。 随便拿点什么小玩意儿出来都要惊讶半天,孙嬷嬷可瞧不上那些乡下人。 在祁涟还未嫁进来之前,左脉之的院子里就十分地有规矩。 如今祁涟弄走了孙嬷嬷,其余的几个小丫鬟想必也不会犯什么大错,所以她便同左脉之安心地上路了。 黔州地处乾国西南边陲之地,所以他们一行人照旧是从南城门出城。 雍城毕竟是乾国的都城,四面八方都修建了宽敞的驰道,马车走在上面还极为平稳。 此次出行,一共准备了三辆马车,祁涟同左脉之平日里就待在中间的马车之上,采衣和圆春无事之事就待在第一辆马车上,至于后面的一辆马车,都是此次祁涟和左脉之的一些行李。 此次出行,左脉之带的几人都是武功高强的好手,骑着马护卫在左右,左安则放弃了骑马,直接接替了马夫的活。 此时一行人马才刚出城,初升的旭日透过马车的车帘射进车内,一条窄窄的光斑正好落在左脉之凝神读书的脸上,衬得他一张脸宛若神明,祁涟看着不自觉地就觉得有些燥热。 她起身上前几步撩起马车车帘,外面的清风透帘而入,祁涟才觉得好些。 就见左安右手拿着马\/鞭,左手拿着一杆挂着铃铛的木杆长长地从他的手里伸出去,尾端用一根绳子系着,绑一根萝卜吊在马儿眼前。 祁涟‘噗呲’一声乐了,“左安,咱们这是马车不是驴车,你这样做有效果吗?” 左安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转过头来嘿嘿地笑了两声,“殊途同归,殊途同归嘛。平日里我喂马的时候它们也挺喜欢吃萝卜的。” “今日咱们出门得早,夫人你不再休息一会儿?”左安又道。 “不了,这马车摇摇晃晃的也没法睡着。”祁涟拒绝。 左安转头重新看向前路,嬉笑了一声,“这样的路若是您还休息不好的话,那之后的路您可能就更没法睡了。我长这么大去过不少地方,也就是咱们雍城附近的路能好走些,马车摇摇晃晃似摇篮一样催眠。等明日咱们出了雍城地界,您就知道了,那样的路想睡着可就更难了。” 自古都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祁涟想着当初初来雍城之时,那时虽觉得马车难熬,但毕竟也已经过去几年时间,痛苦难熬的感觉早忘了。 如今要坐近两月的马车,祁涟还是有些担忧的。 身旁的左脉之连眼神都未移开一眼,手中的书页又翻过一页,嘴唇却开合道,“别听左安胡说,这一路行去,晚上我们都尽量宿在客栈之中。” 左安识相地转过头去,心里却啧啧两声,暗道果然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 从前他们同公子一起出门的时候,可从未有福气还能住在客栈之中,如今带着夫人一起,果然待遇立刻就好了不少! 不过过了一会儿左安也就释怀了,若是他自己的媳妇儿,自己也要死命地疼爱!也不怪此次公子做的诸多安排了。 左安便拿着马鞭又抽动了一下,目光看向前方喷薄而出的朝阳,我的亲娘呐你可要努力一点!儿子我想成亲了,也想抱着软乎乎的媳妇了。 他们出发之时本就已经到了五月,随着马车越往南疾驰,天气也越来越热,祁涟早早就换上了纱裙。 虽心里有些担忧,不过这一路之上左脉之确实如当初承诺的那样,每日晚上都尽量让祁涟住在了客栈之中,所以休息地还算不错。 不过左安所说的也是真的,出了雍城之中,除了途径平原之时道路还算平坦,若是遇上山路,坐在马车之上真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左脉之便提议教她骑马。 当初在金河草原之时祁涟本是已经学会了的,可回城之后疏于练习,如今早就将那疏陋的技艺给抛却了。 这次她同左脉之时时相处,身份也已经不同,左脉之可不会像当初那样逗弄于她了。 如此不过三两日功夫,祁涟的骑术已经十分不错了。不过这些时日日头毒辣的很,祁涟也就在清晨和傍晚之时才会骑上一会儿。 …… 一行人进入蜀州地界之时已是六月中旬,如此已是祁涟上辈子完全不曾了解的地方了。 不过当初母妃也同她说过,霓族的一行人自家乡去雍城之时便会途径蜀州,不知如今他们走的这条路是不是就是当初母妃走的路线。 蜀州多山,光进入蜀州就要翻过连绵的十几座山岭。 在到达这里之前,祁涟从未想到她这辈子能看到这样巍峨的山脉。 峰峦重峦叠嶂,山路蜿蜒崎岖,其中的几段山路更是仅能供马车刚好经过,一旁就是深不见底的山崖,若是左安驭马的功力再差一些,马车就掉下去了。 被左脉之手牵着路过那悬崖边的路时,祁涟也才第一次知道,她还有些畏高。 不过人迹罕至,奇绝艰险才能看到别样的风景,当他们翻越重重山峦入蜀之时,路上祁涟更见到了佛光耀日,人与云雾齐高,仙雾在她身周萦绕的奇绝之景。 她想,若不是亲自出来走一走,她可能一辈子都想不到这世上能见到这般神奇壮观的美景,以至于见此她都忘却了路途中的疲惫。 他们用了三四天的功夫,才算彻底地翻过重山,到达蜀州境内。 前几日在高山深谷之间跋涉有树林隐蔽还不显燥热,一入蜀中腹地,祁涟立刻就感觉空气变得湿热起来,倘若坐在马车之中,周围没有凉风吹进来,上午才换的衣服立刻就能被汗打湿,贴在身上湿漉漉地极不舒服。 可若是骑马,祁涟又不喜被太阳晒地皮肤红肿,便只能坐在马车里用左脉之给她买来的蒲扇扇风。 此刻左脉之与其余诸侍卫都在外骑马,左安在外赶车,圆春则来了祁涟的马车之上,为她打扇子。 祁涟懒洋洋地靠在潞绸面掺金丝的迎枕上,一点儿精神都提不起来。马车突然停了一下,就见采衣突然撩了车帘进来了,手里还端着碗黑褐色的汤药。 也是进了蜀地之后祁涟才知道,采衣不仅会武艺,也略通些医术。 蜀地山林之间偏远无人,长着许多草药,采衣见她实在不耐酷热,便采了不少草药加糖熬成糖水给祁涟服用,祁涟觉得那汤药虽看着奇怪,可喝起来却觉得很是清爽。 “少夫人,茶汤熬好了。“采衣道。 祁涟闻言半撑着引枕坐了起来,接过采衣端着的碗往里一看,里面居然还飘着几个冒寒气的冰块,“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冰块?“ “天气炎热,公子心疼夫人,昨日路过城镇之时买了一些,用了棉布包了存在后面的马车上,不过今日也剩得不多了。”采衣道。 天气炎热,冰块本就不易保存,左脉之买的这些冰块除了祁涟,其他人都无福享用,可见祁涟在左脉之心里的位置。 “等到了蜀中,咱们有了更多的冰块,我还可以给少夫人做冰碗,还有酥山、冰酪。”采衣见祁涟因暑热难耐的样子,继续说道。 祁涟闻言眼睛便是一亮,前世她曾在宫中吃过一次酥山,那味道入口即化、甜糯滑腻,以至于如今祁涟都念念不忘。 衡府里可没有那般豪奢的日子,祁涟这两年就连冰饮都少喝。不曾想采衣还有这般手艺,立刻便说道,“届时你可千万别忘记呀!”。 傍晚,他们路过一个碧蓝似镜的湖泊,左脉之便临时决定在此处休息一会儿。 此刻落日西沉,空气已不如中午之时那般炽热,祁涟由采衣扶着跳下马车,走到湖边撑了个懒腰。 左脉之穿着牙白嵌边的宽袖薄衫,袖袍与垂带飘舞,偏他五官十分精致,面如美玉,显得十分出尘。他同样也下了马,衣带翩跹朝祁涟走来。 “今晚咱们就宿在此处了吗?”祁涟见此处风景优美,又有干净的水源饮用,加之地形平坦,是个适合扎营的地方。 左脉之摇头,“前面有个镇子名叫清渠镇,今晚咱们宿在那里。不过以往少见这般清澈的湖水,就想在此处停留一会儿。” 祁涟立刻懒洋洋地靠在左脉之怀里,他顺势揽上祁涟的纤腰,“怎么,夫人今晚想宿在此处?” 祁涟支起头看着左脉之,“可以吗?” 幕天席地地露营,祁涟可从没经历过,心里难免感到几分新奇。 “可以是可以,不过这个季节山林里蚊虫鼠蚁众多,你确定想要住在这里?” 老鼠、毒蛇的这些祁涟可不怕,可一到夏日里身子里的血约莫能被蚊子吸走一大半,祁涟幻想起明日早起时满脸红色小疙瘩的模样,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咱们还是去客栈里住吧!” 左脉之轻笑了一声,安慰她道,“放心,进入蜀州之后这样的景色还有许多,你也不必遗憾。” 祁涟便也不再说话,两人相拥一起站在湖边看着夕阳一点点地沉入地下。 “嘿!大伙儿,都来看看我找到什么好东西了。”左安那大嗓门,还未走近就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朝他走过去。 就见左安一脸神秘地从一处密林之中钻出来,袍角被他捞了起来栓在腰带之上,形成一个大包裹,里面鼓囊囊的一看便知道里面有东西。 “是什么?”同行的一个侍卫好奇走上前去,伸手就想拉开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左安嘿嘿一笑,侧身就躲开了那人的手。 “欸?!”汉子立刻无语凝噎,“好你个左安,不是你让我们来看的吗?这会儿又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左安朝他努努嘴一脸得意模样,“好东西自然是要给公子和少夫人先看了。” 祁涟见他那样子,心里也疑惑起来,左安到底找到了什么,不过须臾左安就已经来到两人跟前。 祁涟好奇探头打量,就见左安的衣袍里兜了一大袋的东西,菌盖表面光滑,顶部显着凸起呈斗笠形,“这是,蘑菇?” “是啊!”左安道,“以前我在滇南那边吃过,这个菌子味道鲜甜香脆,好吃的很嘞!”左安心里一激动,连刚同当地人学的蜀地方言都冒出来了。 这时,当初那个从黔州赶回来的侍卫,如今又做为他们一行人的领路人也走到了近旁,“哦!是这个东西呀,这个东西在黔州那边很多,听当地人说他们叫这种菌子叫鸡纵,炖汤、煎炒味道都不错。” “《黔书》中曾有国记载‘鸡?,秋七月生浅草中,初奋地则如笠,渐如盖,移晷纷披如鸡羽,故名鸡,以其从土出,故名?。’,想必说的就是这个东西吧!”左脉之也在一旁道。 对于祁涟来说,这东西最重要的还是左安口中讲的是这东西的味道有多好。 左脉之的这群属下都是些光棍汉,以前出任务总是风餐露宿,平日里多吃些干瘪的馍馍。 可如今有祁涟三主仆同行,他们才总算知道了这天底下的男子有夫人是件多么幸福之事,顿顿热菜热饭,简直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事。 采衣实在是位多才多艺的姑娘,医术厨艺、针黹女红,祁涟发现一切那些贤良淑德的娘子该学的东西采衣都会。 而这几日除了服侍祁涟,负责起一行人的饭食也成了采衣的任务,并且她还丝毫没有怨言。相反将这些事情安排地井井有条,所以如今的队伍里,除了左脉之和祁涟,采衣就成了人缘最好的人。 为了能配的上他辛苦采摘来的鸡纵菌,左安特意去林子里打了一只野鸡,其余护卫也积极地挖了一个灶台。 第一百五十四章 蜀州味 别看他们于厨艺之道上没什么天赋,平日做饭只会加汤放盐一起煮,可搭出来的灶台还是很厉害的。空气流通顺畅,一点也不会让采衣丫头在烹饪美食的过程中被烟雾熏到。 采衣用了离府之前特意带上的砂锅,再加上镜湖之内甘甜的山泉水,不用放任何调料,只加一些细盐就已经让众人觉得鲜美无比了。 左安更是恨不得把舌头连汤都一起吞下。 “你说,若是我们将这带回去给老祖宗尝尝怎么样?”祁涟吃饱喝足之余也不免想到远在雍城的左老夫人,她想着老祖宗平日里勤于养生,对这种叫鸡纵的东西熬成的汤一定极为喜爱,于是开口对左脉之道。 左脉之则伸手拍了拍她鼓囊囊的小肚子,祁涟平日于饮食之上都有几分克制,除非是遇见自己极为喜爱的东西,时常就管不住嘴,今日手下的这份触感,左脉之猜测她可能不大适合这会儿就出发。 “这种菌子一般被摘下最多只能保存一两日,我想老祖宗是没有可能吃上这东西了。”左脉之幽幽道。 祁涟啧啧嘴,心里不免觉得有几分遗憾。 车马又行过两日,他们终于到了蜀州最大的城池—芙蓉城。 “白家在这里最繁华的一条街上开了一家酒楼,今日我们便去那里休息。”左脉之道。 入了城,左脉之‘光鲜亮丽’的外表就不再适合显露于人前,所以他选择和祁涟一起乘马车进城。 离开雍城之前,左脉之早就命人将他们要来的消息传到了此处,所以马车一到悦来客栈的门前停下,客栈的掌柜就亲自迎了上来。 家主特地来信叮嘱这阵子会有一行样貌不俗、气质出众的贵客由外地而来,要他好好招待,且不可态度轻慢。 老掌柜经营这家客栈这么多年,为首的左脉之和祁涟一出现,他就猜测这就是家主吩咐他要好好招待的人。 从雍城到蜀州的这段日子,祁涟坚定了她这一生的两个人生目标,一是看遍人间美景,二就是品遍这世间美食。且就这段时日的观察来看,她这两个目标实现的可能性极大。 他们入城之时正赶上午膳的时分,掌柜的便打算将他们一行人安排到二楼雅间。 一行人气质不凡,光祁涟一副世家夫人出行的模样就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就更不提左脉之那张惯来容易招蜂引蝶的脸了。 此处远离雍城,想来就算在场有人觉得左脉之长的俊美质然,但这里也不会像雍城里的娘子们那般对他趋之若鹜的。 “这位郎君,不晓得家里可娶了夫人没得?” 祁涟正这样想着,就听一旁突然响起一个蜀地女子的声音。 她转头望去,就见左脉之身边站着一位穿着荼白绣粉桃花软烟罗襦裙,面容清秀,头上插一朵玉簪花的年轻小娘子,正对着左脉之笑得一脸春光荡\/漾。 虽口音有些奇怪,但祁涟还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的,瞧着这是看上了左脉之不成。 方才她还觉着这里不会遇见似雍城里那般当街向左脉之扔香囊之事,可没想到这蜀地的女子生性更加活泼大胆。 今日她一袭樱粉地暗银云纹的软烟罗裙,头戴着帷帽紧跟在左脉之身旁,两人举止亲昵一看就是家眷,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当着她的面挖她的墙角? 虽她曾主动说要给左脉之纳妾,可听见那女子的话心中立刻就不舒服起来,伸出双手抱着左脉之的胳膊转头就对那蜀地女子道,“这位小娘子,他家中已有妻室了。” 祁涟虽说的是官话,但大致的意思那蜀地女子还是听得懂的。 于是祁涟就见她朝自己撇了撇嘴,眼睛上翻露出眼白来轻嗤了一句,“有就有了,问一下又不爪子。” 话毕拎起桌上的包袱就要离开,临走之时还是挑衅的看了祁涟一眼,转头又对左脉之道,“郎君,你家里这个母老虎可要不得哟!比不上我们蜀地女子善解人意,温柔大方。” 这下祁涟还没生气,身边的圆春反倒对她怒目而视,对她提了提手中的长刀,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那女子被圆春吓了一跳,方才拿着包袱拔腿就跑,再也顾不得同左脉之抛媚眼。 祁涟缓过神来见她那副落荒而逃的模样,却忍不住笑了。 掌柜见她们之间的这一番交锋,也“呵呵”了笑了两声说道,“别看咱们蜀地偏远,可这里的女子个个都能干,不比那些识得字的贵女娘子们差,所以在这里女子地位也高,那些娘子们有决定自己婚事的权利。郎君可千万不要恼怒,那小娘子心中没什么恶意的。至于这位夫人,那小娘子我是认识的,平常性格泼辣大胆的很,她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半点没有与您争夺郎君的意思。” 祁涟刚开始本是有些恼火的,可之后看出那小娘子面上虽带着羞怯,可对着左脉之时,眼里更多的是欣赏而不是爱慕,她就知道那娘子不过是在说笑罢了。 祁涟笑笑,“我本也不欲同那小娘子计较,只不过这番我们未曾对她误会,可若是遇到别的较真儿的夫人,遇见此事保不准以后家中就是一番不宁。我想着,若是掌柜的认识那娘子的话,以后见面还当劝诫一二,不然恐惹祸上身。” 掌柜的闻言便是一愣,他与那小娘子也不过是平日里生意上有些往来,平常看她经常与那些男子说笑,也不过看一乐呵罢了,这会儿祁涟说起,他才觉这位夫人讲的话真有几分道理。 若是别的女子与许多男子说笑逗弄,周围的人早觉得她生性浪\/\/荡、不安于室,可似方才那女子一般用玩笑当作遮掩,大大咧咧的模样,他们也就觉得那女子不过是爱开玩笑罢了! 左脉之全程围观了祁涟对他的维护,对于那样貌都未记清的蜀地女子浑不在意,却因为祁涟对他的在意而心生愉悦。 伸手拍了拍祁涟的手背,他对着掌柜道,“劳烦掌柜的带我们去楼上的雅间吧!” 掌柜的这才回过神来,又挂上一副笑意盈盈的脸,“郎君说的极是,咱们快请吧!” 等他们安坐到雅间的桌子上,祁涟转头便已忘了方才的不快,让采衣摘下帷帽后,才对着掌柜的说道,“掌柜的,我们初来蜀州,不知此地人文风俗,也不知此地有何风味佳肴,你给我们推荐几道这蜀州独特的菜式吧!” 今日的祁涟穿了一身樱粉地暗银云纹的软烟罗裙,那粉色淡得像三月枝头最嫩弱的桃花的颜色,她被那粉色笼罩在其间,更衬得她肌肤莹白。 那晶莹剔透的白,就像刚刚煮好出水的糯米丸子,是一片融融的透光的白。 祁云崇虽然昏聩,可大夏朝屹立四百多年,在位二十四位皇帝,长久以来积攒的贵气,可不是乾国这才建立不到十年的积淀能比的下去的。 祁涟如今虽然容貌不似前世那般美若天仙,但身上带着的那股天皇贵胄的仪态,实在不是普通世家的女子可比的。 掌柜的看在眼里,只觉得她无论是端盏饮茶还是低头放盏的动作都优雅柔美,像春风拂动的柳条般自然写意,说不出的风流蕴藉,意态天成。 初见左脉之时他只觉恍若天人,不知世间何样的女子才堪配为他的夫人,可如今见到祁涟的真容,她同左脉之站在一起时,就觉这两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掌柜回神之后抚须一笑,“想必几位入蜀时已经发现,我们蜀州四面环山,中间是一个内凹的盆地,中间又有多条大河流过,水汽颇重,所以造就了此处夏日炎热、潮湿的气候,这样的环境里,当地人多有风湿寒气入体的毛病,所以这里的菜式都偏辛辣。就是不知,几位可能吃得辛辣?” 祁涟的饮食一直以清淡为主,于辛辣味以前从未尝试过,不过这一路行来她觉得,不论那些味道是否合自己的胃口,敢于尝试才能让这段出游不虚此行,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至于其他人,都是常年走南闯北的,对各地饮食的胃口都适应地极好。 客栈里的菜式不同于雍城,爱取些文雅的名字迎合达官贵人们的身份,此处人们都生活简单、朴素,桌子上摆上的菜肴名字也同老掌柜一样,透着朴素,“插肉面、大小抹肉淘、煎燠肉、生熟烧饭”。 如此直白的名字却丝毫不影响祁涟对它们的喜爱,因为扑面而来的辛辣焦香味道,已经刺激地祁涟口舌生津。 客栈里的小二又适时端了一大盆粳米饭进来,“咱们蜀地的菜一定要搭配着米饭一起吃,保证让诸位客官胃口大开。” 雅间里摆了两张桌子,祁涟和左脉之一桌,其余侍卫们则另坐了一桌。 采衣给祁涟盛了一碗米饭,祁涟就挥挥手表示不需要她伺候,让她去隔壁桌用饭。 用过午膳,祁涟因吃得太饱,又在客栈了休息了一会儿,下午他们一行人才在附近的街道上转了转。 到达蜀中,意味着他们离黔州也不算远了,左全如今人虽然还在霓族所居之地,除了赶回雍城同左脉之报信的那汉子,他还派了两人在此处接应他们。 再加上左脉之神神秘秘的其余诸事,整一个下午除了在午睡之后见过他一面,祁涟就一直等到外面的梆子声响起之时,她才见左脉之跨进房门。 祁涟是早就梳洗好躺在床上了,只不过身旁一直无人,她反倒睡得有些不自在了。在床上滚了两个来回,还是起来点亮了灯。 “哟!夫人还没睡呢!”左脉之一进门就道。 祁涟穿着一身领口和袖口绣金线的白绫中衣,背靠着靛蓝色织金绣花软枕,右脚翘起放在左脚的膝盖之上,露出两双莹白如玉的小脚来。 涂着大红色蔻丹的指甲在左脉之眼前晃来晃去,只gou得他心里发痒,喉结不自主地滚动了两下。 “哟,左大公子还知道回来呢!不知道外面那个小yao\/jing勾了你的魂呢!这么晚了才回来。”也不知怎么的,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就从她嘴里转了出来。 她这是还没忘记今日午时发生的那回事,等着他回来与他算账呢! 左脉之勾唇浅笑,脱下外衣坐到床边,“今日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就闻见这么大的醋味呢!天地可鉴,我出门可没沾花惹草。”他伸手,“不信你闻闻,这身上可只有汗味。” 祁涟‘噌’地坐起来,鼻子在左脉之身上到处嗅起来,哼哼唧唧似一只喜爱在主人身上打滚的小猫。 左脉之见她那古灵精怪的淘气模样,两只手一下就捧住了祁涟的脸。 “你做什么?”祁涟嚷嚷。 她的脸被祁涟挤得稍微变了形,声音也变了个调子,唇珠凸起更显得红润欲滴,似三月里枝头鲜艳的樱桃。 左脉之俯身,一下就含住了那颗‘樱桃’。 又是一夜春水桃花,红浪翻飞。 第二日祁涟起身之时浑身酸痛,窗柩之上印出太阳透过树枝投射的影子,瞧样子时辰已经不早了。 身旁的枕头早已冰凉,显然左脉之已经起身多时。 不过今日不必赶路,她也就难得地懒怠了一下,抱着床上的长条软枕在床上来回打了几个滚。 他们在蜀中逗留了三四日功夫,白日里左脉之几乎都是不见人影,可到了晚膳之时他总会出现与祁涟一起用晚膳。 之后继续向西南出发,又过约莫十日的功夫才到了左脉之口中所说的大瀑布,此时已经距离他们的目的地不远了。 那瀑布仿佛一条美丽的白色绸缎,从山石之间飘落下来,撞在岩石上。便飞花碎玉般洒满山涧,如烟,如雾,如尘;如散珠喷雾,日光烛之,璀璨夺目。 “挂流三百丈,喷壑数十里。”祁涟又一次感受到这世间美景的震撼。 之后一路便不再停留,径直向霓族赶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桃花源 也难怪北地许多人一辈子也不曾到南方去呢,就如此难行的道路,车马难过,普通人若是只靠两条腿,想走出黔州都是一种奢望。 而霓族所居之地则更是偏远,他们到了一个叫做苜蓿的镇子之后,就只能将马车先暂存此处,之后的一段路便只能骑马前往。 黔州不仅多高山大川,其间沟壑纵横,稍不注意就有跌落悬崖的危险。 但这里最毒的,还是那些藏在密林深处的蛇虫鼠蚁,它们有着鲜艳的外表,善于在人毫无察觉之时给人致命一击。 好在霓族自远古时期便居住于此,对于分辨和利用这些毒虫有极厉害的能力。有了接应那人带来的驱虫粉,好歹他们这一路上都没有受到虫子的困扰。 霓族如今所居之地距离最近的镇子苜蓿镇约莫有两天的路程,等到祁涟又翻过一座高山,一条自北向南似一条伤痕贯穿地面的峡谷就这样突然地闯入她的视线。 左右两侧山势陡峭,更悬挂几条银白的长绢,几乎是垂直地落下地面,水流冲击巨石的声响不绝。此处的瀑布虽不如前些日子见过的那般宏大壮阔,可这里几条瀑布却组合出一个仙境似的人间。 中间是一块偌大的山间盆地,农地方正似豆腐块一般整齐地排列在地表之上,其间有三三两两的农人耕种。 农田之间交错的田埂之上种着许多杂色的野花,蜜蜂和蝴蝶交错其间。 原来,这就是霓族如今所居之地,祁涟觉得将此比作桃花源也丝毫不为过。 “当初初入此地之时我们也没有想到,在这十万大山的深处,还有着这样一个宁静美好的地方。”身后左脉之的一个护卫突然开口道。 左脉之眼神平静地扫过眼前所观的一些,淡淡开口,“可惜,如今这样祥和的宁静之下,付出的代价却是霓族几乎灭族的血仇。” 话一出口,在场之人都安静下来。 左脉之紧了紧祁涟的手腕说道,“走吧!”,便率先走下了山路。 祁涟心中则更是不能平静,时隔两世,她终于踏上霓族的土地,只可惜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母妃和启嬷嬷都去了,唯留她一人在这世上。 不过她就快要见到舅舅了。 经历那次几近灭族的惨剧,如今的霓族人对于外来之人十分警惕,一见到这样一群陌生人出现,那些在田间务农的人纷纷拿起手中的农具聚集在一起,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们。 他们说着些本地的方言,几人根本听不懂,不过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众人对他们的到来极端排斥。 “诸位别急,这是我们家公子和夫人,是来见族长的。”为他们带路的那侍卫立刻出来同他们说道。 “什么公子和夫人,我们都不认识,这里不欢迎外来人,你们快走。”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开口厉声对他们道。 他依然是满脸戒备之色,虽还有浓浓的当地口气,不过说出的话祁涟总算能听懂了。 之前他们就已经知道,如今霓族和当地其他的百姓混居在一起。 与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多年,霓族也开始与这些普通人家通婚,如此这些百姓也逐渐接受他们,甚至将他们当作自己的乡亲们一样维护。 且因为族长禄山识文断字,通晓许多道理,再加之霓族族内几人精通医术,如今霓族之人在此地更隐隐有成为领袖的迹象。 不远处还有几个七八岁的孩子互相追逐嬉闹,看见祁涟他们都好奇地跑了过来,乌黑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这些都是霓族人与当地百姓结合后生下的孩子,他们皆是黔州当地人的长相,丝毫不像生来就长相出色的霓族人,也没有他们特有的灰色瞳仁。 最重要的是,他们也没有霓族人在医术、占卜等方面的天分,只是一个寻常的普通人。 这也是为什么霓族不愿意轻易与外族之人通婚的原因,双方结合之后,他们的血脉被稀释,某些独特的能力也就消失了。 双方对峙不过一会儿,对面的人群突然分开一条道,就有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逐渐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身量很高,穿着一件露出双臂的麻衣,皮肤黝黑,但五官极为俊俏,是一种完全不用于左脉之那样的俊毅。 若说左脉之如同那山顶雪莲般冰霜高洁,这男子就似北地风霜里挺立的白松,孤高坚毅。他眼睛很大,眼瞳似灰水晶一般璀璨夺目,是一位霓族人。 左脉之的属下立刻换上欣喜之色道,“乌达,左全他们在哪里?他们可知道公子已经到了。” 乌达的父母十几年前为了掩护霓族人撤退而双双殒命,后来就被禄山族长养在身边,如今族长身体不好,一直都是由乌达在照顾他。在如今的霓族之内,这青年也有几分威望。 之前他们同左全找到此处时,平日里多是由乌达与他们联系的。 乌达在看清面前的这一行人的样貌之时,第一时间就将视线投向祁涟,“这位娘子是?为何同我族之人长得如此相似。” 他官话说的极为标准,一点儿都不像一辈子都生活在这西南大山之内的年轻人。 左脉之的这群手下都是他一直带在身边之人,自然见证了祁涟是如何从一个瘦骨伶仃的黄毛丫头长成如今这般仙姿玉色的模样,从来就没有怀疑过祁涟的身份。 可却无人发现,祁涟垂下的手紧张地揪了揪裙子。 左脉之的眼风不着痕迹地扫过祁涟的脸,轻笑了一下对乌达道,“我夫人出身理县,与霓族并无联系。这位公子,可否先带我们去见禄山族长。” 乌达的视线终于从祁涟脸上收回来,眼神平淡看着左脉之,“我可不是什么公子,不过一乡野汉而已,叫我乌达就行。左全他们前几日好似在后山发现了什么东西,带着两个族人走了两日了,如今并不在族中。” “你们跟我来吧!族长已经在等着你们了。”乌达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完转身便走。 乌达对乾国人从来就没有好感,刚才开口询问祁涟的身份也是因为他心里好奇,既然他们不愿意说,他也不再深究。 眼看着乌达亲自来接这些人,附近的山民再不阻挡他们,纷纷让开了路。 跟着乌达,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前,那山洞看着比雍城的城门还要宽大,当中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他们随着乌达进洞的时候,祁涟看到有许多乡民在其中进进出出的。 进了洞之后又别有洞天,里面是个偌大的空间,随着脚下的路越来越高,路旁也建造了了许多木头搭建的房屋。 祁涟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奇特的建筑,因为地势的原因,洞内一点也不潮湿,反而十分干爽,族人们在山洞里搭建居所,一点都不用担心在外风吹日晒。 这种山洞内冬暖夏凉,天然就是一个适宜居住的地方。 不过随着众人越深入,方才密集的木屋反而越来越少,周围也没什么人影了,左脉之皱了眉开口向领路的乌达问道,“乌达,我们不是去见禄山族长吗?你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乌达转头脸上似乎有些不耐,眼里闪过一丝烦躁和不耐,“马上就到了。” 祁涟轻轻拍了拍左脉之的手,越往里走,她反而愈加平静。 按理说他们越发深入山洞,光线应该越发暗才对,可渐渐地,祁涟却觉得头顶的光线突然就亮了起来。 她抬头望去,就见高高的穹顶之上,居然有个一丈多宽的洞口,外面的日光正从那里直直地照射进来,似一道亮眼的光柱投射在洞内。 祁涟随着那光柱落下的方向望去,就见在光柱的底部,有一棵巨大的长得苍翠欲滴的老榕树,树下一片星星点点的紫粉色花朵,树旁还有一栋茅草屋安静地伫立在那处。 这一幕,实在同祁涟幻想过的世外仙人的隐居之所一模一样!没想到她舅舅如今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祁涟正看着前方出神,前面带路的乌达突然停了下来,看向左脉之,“族长只见你一个人。” 左脉之点头,侧身向左安吩咐了让他们等在此处,不过却拉着祁涟的手,“我的下属们可以留在此处,可在下的夫人要和我一起。” 乌达也没有拒绝他的话,点头转身继续朝前走。 茅草屋外面有一圈竹子扎的篱笆,沿着篱笆同样开着许多粉紫色小花,祁涟心里还有些疑惑,他舅舅看着那样严肃的一个人,却不想还是个这般有情调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花香,祁涟还是第一次见这般花香浓郁的花。 乌达上前挪开用木板拼成的门,前方那茅草屋的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两人循声望去,祁涟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是那个在抚月楼看见的霓族少年,她在左脉之的口中得知了这少年的名字,玉藻。 两年过去,他的变化很大。 如今的玉藻已经从一个雌雄莫辨的美少年长成了样貌精致的少年,他站在那光柱之下,阳光透过发丝洒在他脸上,将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染成了金黄,恍若身上笼罩了一层光晕,将他衬得宛若神人。 他身上的衣饰也很奇怪,里衣看上去光滑如皮肤,却有着鱼鳞的纹理,外面是一件素纱织成的大袖,带着丝神秘感。 乌发披散,眉心之间有着一抹嫣红,正笑容纯净地看着祁涟,“终于又看见你了,姐姐。” 乌达伸手将右手放在左手的肩膀上,恭敬地向玉藻行了个礼,“圣子。” 以为自己听错了,祁涟眨眨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的男人,“乌达是叫玉藻‘圣子’吗?” 祁涟虽知道霓族有些人生来便有身怀一些独特的能力,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霓族人,所以当初母妃在时,多同她讲的都是她以前在霓族生活的一些细节,对于霓族之内的一些秘辛从未对她讲过。 不过有一点祁涟是知道的,霓族每一代都会出现一个可以预知未来之人,若这样的能力得到验证,那这人就会成为族内的圣子或圣女,上一代的霓族圣女,正是她的母妃。 当初正是母妃预言了大夏的灭亡,霓妃才会被盛怒之下的祁云崇下令处死。 而现在乌达却叫玉藻“圣子”,那岂不是代表玉藻已经出现了可以预言未来的能力。 祁涟当下震惊,没有发现左脉之脸上闪过的了然神色。 乌达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又向玉藻行了个礼才恭敬地退了下去,丝毫没有理会被留下的两人。 气氛一瞬间静默下来。 “乌达会是未来的族长。”等到乌达和左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小路那头,玉藻才开口说道。 好像忘记祁涟一直都没有回应自己的话,玉藻脸上一直挂着温柔的笑意,“进屋吧!父亲已经在等你们了。” 相比于方才乌达对于玉藻的称呼,如今他嘴里的这句‘父亲’则更让左脉之惊讶。不过他一直都是那宠辱不惊的样子,就算如此还是将那丝疑惑压在心头跟着玉藻进了屋。 虽是在白日,屋内也燃满了烛火,祁涟进门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对面一整面的灵位,脚下的步子突然顿了顿,才慢慢地走到那整面的灵位之前。 就见玉藻轻步上前,从香案之上抽出三根香,在燃着的烛火之上点燃,然后就见一缕青烟徐徐上升,缓慢地消散在空气之中。 玉藻拿着香三作揖,才神色郑重地将香插在摆着的香炉之中,“这些都是霓族仙逝的诸位族长,还有在十三年前在灭族之祸中为了掩护族人而牺牲的族人。” 祁涟放开了与左脉之相握的手,上前同玉藻一样上了一炷香。 转身的时候却看见玉藻望着她的眼神,那似心里欢喜渴望同她亲近的眼神让祁涟不由一怔。 “走吧!姐姐,我带你们去见父亲。”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为何生 祁涟此刻脑袋里却因为玉藻的那个眼神有些不安,似乎感觉自己长久以来保守的秘密早已被人窥探了端倪,却又因为身处霓族之中让她感到安宁,这种矛盾的心情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之中,叫人无端生出几分茫然无措之感。 穿过层层彩幡,祁涟终于见到了她的舅舅禄山。 岁月风霜吹散,皮相老去,如今他不过只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可那双沉静的眸子永远带给祁涟安详、可靠的感觉。他盘坐在蒲团之上,右手袖管之内空空荡荡。 面容沉淀着人世的风霜,却依旧不改他英勇坚毅的模样,谁能想到他如今也不过刚刚四十出头的年纪呢! 祁涟仍然还记得前世舅舅初登霓族族长之位时,就跋涉千里去到雍城,站到她那昏聩的父皇面前,将瘦小伶仃的她护在身后,启嬷嬷脸上第一次留下激动欣喜的眼泪。 终于有人为了她们站出来,公主终于不用再受苦了。 那是祁涟自霓妃死后第一次感受到亲人的温暖。 自此以后,祁涟搬离了阴暗潮湿的冷宫,住进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宫殿,而宫中那些眼高手低的奴才,也再不敢欺辱于她。 她只记得舅舅离开之时的背影,雄姿英发,那时的她觉得这是世间最宽阔的背脊。 “父亲,他们已经到了。”玉藻长身立在他身旁道。 “你们来了。”禄山开口,视线先是放在了左脉之身上。 他沉声道,“当初在雍城初见小公子之时,我便觉得你我之间以后必有一番渊源,却不想是应在此事之上。你的祖母也是霓族出身,想来冥冥之中天意就有这一番安排吧!” 当初他初到雍城,听见百姓称道的不是龙座之上的帝王,却是丰神俊朗、文渊华采的左光霁,他便猜到妹妹临死之前预言的未来是关于什么的了。 但当时他已无心与大夏皇族合作,当祁云崇下令赐死妹妹之时,大夏与霓族之前的因果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至于左脉之,初见之时他不过是个小娃娃,之后消息传来,说他那可怜的侄女殒身之地左丞相当时也在,他才预知了如今的这番渊源。 禄山没有霓妃的预言之术那般强悍,若不是如此,霓族又怎会落到今天这般境地。 左脉之也笑了笑,转身在屋内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是呀!或许在下小时曾与族长有过一面之缘,可我早已忘记。你我二人从未相交,却不知族长有什么要紧之事一定要我,赶来霓族呢?” 禄山闻言下了榻,来到窗边,剩下的一只手推开了窗户,窗户外正是那棵高大的榕树,“不知,你们可知外面长着的花叫什么名字?” 话一出口,几人都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件毫不起眼的小事。 就算已经与他父子相认的玉藻,都不知道他为何会有此一问。 “是什么?”祁涟下意识问道。 禄山听见她的声音,嘴唇翕动了一下,唯一剩下的那只手也紧了紧。不过因是背对着众人,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他最终也没有回头看向三人。 他先是叹息一声,然后娓娓开口。 “想必你们也知道,当年大夏祁云崇的霓妃是我的妹妹。” 祁涟的心又是一紧,背脊僵直站在原地。 “说来,也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够争气。当初她被选为族中圣女,我同爹娘都为她感到高兴,可哪知送她踏上北上之路的那天,竟是此生最后一次相遇。我当初常常在想,若是我能够争气一些,在她离开霓族之前就能当上族长,会不会就能让那祁云崇忌惮几分,因此救妹妹一命呢!可惜,真是太迟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当我赶去雍城,只能救下她的孩子。我看见祁涟干瘦黑黄的样子,哪里像是一个皇室公主的模样,只能再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后来听见大夏灭国的消息,心里反倒是轻松几分,葬送了妹妹性命的皇家倒也没有再存在于世间的必要了。我只是恨,祁涟一生都没有享受过身为大夏公主的荣耀,最后却要因此而死。” “我以为霓族就此隐世,再不过问中原之事就能逃过这一遭风云突变,却不想这世上总会有人不想霓族长存于世。之后的事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施正国杀了多少霓族人。” 禄山一拳头砸在窗柩之上,“而我,只能当一个窝囊废,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苟活于此。” 他的拳头从窗柩之上慢慢滑下,其上只留下斑斑血迹。 玉藻眼神之内充满关切,几步上前走到禄山身边,“父亲千万莫要自责,若不是您的当机立断,霓族只怕早已消失在这世间了。” 禄山抬头仰望着那棵大榕树许久,又继续道,“好在,当我带着族人在此处安顿下来之后,我发现了妹妹留给我的另一封信。我才知道,我那妹妹似乎早已预见了自己的死亡,更知道她的女儿也会同她一样,早早地就香消玉殒。” 祁涟猛地抬起头来盯着他的背影,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在离开霓族之前就给我留了一封信,说是若是哪日听到祁涟身死的消息,就在霓族之内我居住的住所近旁种上一片往生花,那样或许她就会有重新活过来的那天。我以前是从不相信妹妹的话的,可直到玉藻出现,我才开始相信妹妹她没有骗我。” 禄山说完这句话,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祁涟,“我说的对吗?祁涟。” 祁涟眼中的泪早已止不住流下来,她拼命眨眨眼睛,想将那泪水逼回去,可最终功亏一篑,眼泪流地更加汹涌。 “舅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祁涟低声道。面对一直怀念着她的亲人,祁涟自然再也无法隐瞒自己的身份下去。 禄山才终于笑了,那是长辈对于小辈的疼爱,也是对于珍宝失而复得的感慨。 他伸手摸了摸祁涟的头顶,拉过身旁玉藻的手,“玉藻的母亲是我在回霓族的途中遇见的一名女子,当时我在回霓族的途中受伤,偶然流落到她的家乡,一次酒后就有了玉藻。他是你的弟弟,我猜你也知道了,舅舅能知道你的身份,也归功于玉藻他那能看透过去和未来的能力,如今族人已经推举他为圣子了。” 左脉之之前一直一言不发,此刻却忽然站起身来,“既然族长已经将这个秘密说出来,那我也不用再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了。” 他心里对于祁涟的身份虽然早就怀疑,但毕竟如此匪夷所思之事,若是不清楚来龙去脉,左脉之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如今在禄山嘴里得知祁涟借尸还魂的真相,他也总算是放下心来。心里对禄山的感激完全无法用语言形容。 禄山看着面前这个面容俊朗的年轻人“呵呵”笑了,“怎么左公子,你如今和祁涟的关系,连一声舅舅都不愿意叫吗?” 左脉之脸上一怔,随后闪过一丝惊喜之色,向着禄山一俯身郑重道,“舅舅,还要多亏你对祁涟的一番苦心,如今我才不至于对着她的空坟自哀。” 手臂垂下之时,几无痕迹地擦掉手心的汗水。 听见他这份几近自白的话,祁涟心间微颤,原来在她看不清的左脉之的心里,自己对他竟然是这么重要的吗? “你,也早就知道我不是衡语璇了吗?” 她突然有些别扭起来,往日她不知道还好,今日知道左脉之早就清楚她的身份,那岂不是也知道前世他还是个小孩儿之时,她就已经是个十四五岁的大姑娘了。 “若不是如此,你觉得我又怎么会放任你暴露出如此多不同寻常的地方而从不过问呢!”左脉之凝视着她的灿若星辰的眸子,抬手撩起她耳边的碎发放到耳后。 禄山也叹息一声,“我原还想着请求左公子帮忙寻你,却不想你如今已经嫁于他为妻了。我便想着若是邀请左脉之来霓族,你有可能也一起来。原本我对于玉藻口中所说的那个小姐姐是否是你,心里还有些怀疑,但舅舅一见到你就知道了,你是我一直寻找的祁涟。” 祁涟眼睛又红了,她依恋地上前抱住了禄山,“舅舅,谢谢你!也谢谢母妃。”是母亲此生给了她两次生命。 禄山一脸欣慰,拍着祁涟的背。 最后他道,“舅舅想来也没有几年可活了,如今再离开霓族也不大可能,能在死之前再见你一面,玉藻也守在我身边,舅舅心里就安心了。” 禄山如今刚过不惑之年,面上看去却如同一位古稀老人般衰老,由此可见,这些年禄山是透支了自己未来的生命在活着。 明眼人都知道他寿数不永。 眼看着祁涟的眼泪又快要流下来,禄山肃穆的脸上又露出了笑意,拍了拍祁涟的肩膀,“没事儿!好了,舅舅累了,让我休息一下。让玉藻带你出去转一转,也看看咱们族人如今居住的地方。” 等到三人沿着来时的路离开,玉藻才笑着对他们道,“姐姐你放心,父亲对于自己如今的寿数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执念了。父亲心里看得很开,所以你也不必过多伤感。” 面对祁涟,玉藻总是心生亲近,总是免不了同她多说一些。 他们来到山洞的入口处,来往路过的人看见玉藻,都似乌达那样对他恭敬地行礼。祁涟便又想起玉藻如今圣子的身份。 “玉藻,你真的从此以后都要留在族中了吗?”像她母妃一样为霓族而活,难道这就是身为圣子的宿命吗?祁涟前世受尽了人生被困于牢笼之内的痛苦,所以此生她才这般渴望自由,自然也以为玉藻也同她一般。 玉藻笑得似个心思单纯的孩子。 他背着手站在小路上,看着山洞外埋头干活的族人,“姐姐不要担心,我在外已经漂泊太久,回到了霓族,内心才找到了真正的安栖之地。我是自愿选择留下来的,何况,父亲也需要我留下来。” 或许自己冥冥之中同玉藻就有缘分,若不是如此,抚月楼那样的地方,玉藻怎么就被她给遇见了呢! 当时的她对他心生怜惜,如今知道了他是自己的弟弟,心里对玉藻就更是关切了。 既然他如此说了,祁涟也选择尊重他的决定。 等到他们找到左安几人之时,一行人正被热情地招待。如今霓族人自给自足,粮食是自己种的,也养了许多家畜。 山崖边喷涌的瀑布垂下,在其下汇成一道溪流。 大山里气温本就不高,那瀑布之中的水也是地下水,由此独特的溪流,养活了一种冷水鱼,那鱼肉质鲜嫩,若是生食还有股回甜之味。 因他们一行人是族长的贵客,霓族人特地捉了这种鱼来招待他们。 祁涟本是最爱这些新奇的吃食,可因为今日心情起伏过大,却并无几分食欲,玉藻便带她到了早就安排好的屋子。 由采衣伺候着沐浴之后,一躺下就睡着了。 休息了几日,祁涟总算是平复了与禄山族长相遇的激动之情。 知道她此生或许只能再见舅舅一次,祁涟对此极为珍惜,每日都要去茅草屋陪他说说话。 她与左脉之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地方,就好似睡了一觉,醒来两人就已经再次重逢。只不过她如今面对左脉之时总有些别扭,毕竟以前世两人的年纪来算,她实在有种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左脉之玲珑心肝一样的人物,自然轻易地就猜到了祁涟心中所想,不过他觉得很多事情他已经做得够多,剩下的,总要祁涟自己去想清楚。 而且左脉之之所以要寻找霓族,一开始的目的可不是因为祁涟。或许如今她成为了最重要的那个原因,可左脉之依然不会忘记自己原本的目的。 不过最近左脉之总是早出晚归,祁涟因为心中的那些别扭却也没有过多在意。 第一百五十七章 来时路 左全他们本是一直在此处等候左脉之他们的到来,可据乌达说,他们好似在这附近发现了什么东西,当时就带了两个霓族人出发,如今都过了整整五日,可却还未归来,众人不由就有些担心了。 黔州夏季多雨,每当此时霓族人都会守在各自的家中,男子修补农具,女子们则织布裁衣。 今日左脉之少见地陪在祁涟身边,他们在洞口附近的一棵老梅树下,摆上茶桌,请了禄山来喝茶。 因为此地地势原因,盛产一种名为云雾茶的茶叶,水泡之后芬芳甘冽,清香怡人,禄山平日里也颇喜爱此茶。 而左全他们也正是此时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的,发丝蓬乱,衣衫不整,看来这几日在山中过得并不好。不过左全和左脉之的另一名属下虽看上去形容狼狈,但至少身体没有什么大碍。 可与他们同行的两位霓族之人看着就较为严重了,他们被左全几人背在背上,衣襟之上沾染了不少血迹。 此刻大多数霓族人本都在各自的屋中,突然就听见一名女子的惊慌的喊叫,“蒙月,你怎么了?” 其中一位跟着左全他们离开的霓族人正叫蒙月。 听见女人的呼喊,其余族人都纷纷出门查看情况。 霓族如今人丁本就不旺,每一个族人他们都是当作自己的兄弟姐妹看待的,所以当一众霓族人看见蒙月和同伴如此凄惨的模样,他们纷纷对左全几人怒目而视。 而蒙月的媳妇则更是悲伤,她拉着左全的袖子死命地晃着,“我的蒙月跟着你们出去时可是好好的,怎么如今就成了这般模样。” 左全看见左脉之心里本是极为兴奋,可却被突然冒出来的霓族人弄得一怔,他本是常年冷着一张脸,如此众人就显得有些凶恶。 “咳咳咳。”正当众人纷纷出声埋怨左全之际,他背上之人却剧烈地咳嗽两声,突然醒了。 方才哭喊的小媳妇立刻就扑了上去,“蒙月,蒙月,你醒了。” 此时人群之中分开一条道,禄山也走了过来。 身体虚弱的蒙月拉着他媳妇的手,对禄山道,“族长,是左全他们救了我,若不是他们,我早已没命了,让族人不要怪他们。” 禄山挥开了人群对众人道,“都散开,让气息流动起来,蒙月和蒙多先躺下。” 霓族并没有医师,因为霓族人人都会一点医药知识,不过其中最厉害的还是要数族长禄山。 待得他一番查看之后,才转身对周围焦急不已的族人道,“放心,他们只是手臂骨折了而已,带上夹板不要乱动,过一两个月也就恢复了。身上地方其余都是一些擦伤,涂上药酒,不过几日也都恢复了。” 围观的霓族人这才放下心来,之后禄山为两人上了伤药,又处理了手臂的骨折,才留下蒙月那娘子一个人照顾他。 蒙多也被他家人带了回去。 而山洞的另一处,左全自是迫不及待地告诉了左脉之他们在此处的发现。 “公子,我们在峡谷的深处发现了一座矿山,是金矿。”饶是左全这个向来性子冷清之人,在这里发现一座金矿之时也不免涌上几分欣喜。 外界或许不知道,但左脉之暗地里早已投靠了三皇子。 如今高座之上皇帝身体日衰,太子身子眼看着也是不适合继承大统的,可皇帝有意让那位皇子继承大统,至今没有苗头,到底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亦或是别的未成年的皇子。 不过,左脉之暗地里为二皇子筹划却是早早就开始的了。 若是皇帝能传位给二皇子,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不能,他们自然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若要组建军队,那耗费自然甚巨,筹措军费之事此前一直都是公子在负责,如今他们发现了这座金矿,那许多问题自然能迎刃而解了。 左脉之面色郑重地坐在凳子上,“可曾探查清楚储量了吗?” 左全摇摇头,“那座山体量很大,如今只是在南麓发现了金子,其他方向都暂时没有发现。不过从属下已经发现的情况来看,此处的金子都很纯。”说着,他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金块来,粗细能比得上左全的大拇指那般,成色看上去就不错。 左全本也不是知晓这类的专业人士,所以对采矿之事也是一知半解。不过就算如此,他也知道这些金子能值不少银钱。 左脉之垂直眼似在思考,“这里毕竟是霓族的地方,我还是要同禄山族长商议一下。” 听到此处发现了金矿,祁涟也是十分惊讶。 不过她以前也曾了解过,如今盐业、冶炼、炼金都是国有,私人不能擅自开采,可祁涟斟酌他们话中的意思,这座金矿是不打算上报官府知道了。 察觉到此事她或许并不适合旁听,祁涟立刻微笑着站起来,“我突然想起,舅舅方才有事找我,我去一趟。” 至于之后左脉之又同左全他们说了什么,祁涟是一概不知。 不过当晚左脉之便对她说了句要出门几日,之后祁涟果然就好几日都不曾在族内见过他。 知道她母亲也是霓族人,族人们对她都极为和善,甚至有人劝说祁涟就留在族内,他们重新为她找一个健壮的霓族小伙。 左脉之虽然皮相极好,可血脉纯正的霓族小伙哪个又不是长得英俊潇洒呢!如今大家以农为生,则更是喜欢那等肌肉虬结的男子,左脉之看着是太清秀了些。 祁涟闻言大囧,不过确实觉得这里的霓族汉子与左脉之相比有种别样的野性之美。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祁涟并不认为欣赏美丽的事物是件不好的事。 只不过如此自然要避过左脉之不在之时,不是说祁涟真有什么异心,只不过那人平日里话都不喜欢她同别的男子多说几句的。 若是听见别人想翘他的墙角,只怕是醋坛子都要打翻了。 虽经历过灭族之痛,如今的霓族人大多数心态还是极为乐观的,整日里祁涟见他们都是乐呵呵的。 只不过祁涟偶尔会在大榕树附近遇见一个漂亮的小娘子,她总是痴痴地看着那片往生花海。 那女子似有些怕生,每次看见祁涟总是很快就跑走了,可有一次许是出神太久,直到祁涟走近,她都还呆呆地站在那处。 祁涟出声唤了她。 女子就像只受惊的小兔一般惊慌地转过头来看她,也没说话,风一般地掠过她身边,往洞口的方向去了。 祁涟见到她的样貌,却突然愣住了,她好像,看见了前世的乐怡郡主。不过,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祁涟心中也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祁涟本想找玉藻问问,不过当晚左脉之便回来了,祁涟被他缠着,也就忘了此事。 “算算日子,我们好似也在这里逗留不断的时日了。” 夜晚,两人一番亲昵之后,左脉之将祁涟抱在怀里,似是有些不经意地提起。 祁涟掐指一算,好似约莫真的快有近一月的时间了。 她迟疑着,“要不咱们再呆一两日便启程回去吧!九月初三是祖母的寿辰,今年又是我嫁到左府的第一年,作为长孙媳,第一年就缺席总觉得不太好。” 不料左脉之却摆出一副十分体谅她的模样,“你来这一趟不容易,不多同禄山族长待上一段时间吗?祖母若是知道了,应当也会体谅你的。” 除了左脉之,祁涟可从未打算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任何人,左老夫人自然更是不可能的了。 “离家之时便答应过老祖宗,一定会赶回家给她庆生,怎么能出尔反尔呢!我瞧着如今舅舅精神好了许多,明年我们也可以再来的。”祁涟动了动鼻头,一脸自然道。 左脉之突然笑了,伸手刮了她挺翘的鼻尖,“怎么,这才出门一趟,就已经计划着下一次出门了?” 祁涟笑得似只狡猾的小狐狸,她将脸埋进左脉之的颈窝亲了一口,“怎么,之前你说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吗!” 左脉之抱着祁涟坐起来,身子靠上背后的引枕,明知故问,“我说过什么话?” 听见他这耍赖般的话,祁涟眼睛立马瞪得老大,从左脉之的怀里撑起来,‘一脸受伤’,“左湙,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出尔反尔之人,我要回去同老祖宗告你状。” 左脉之一摊手十分光棍,“随意,你去告好了。” 祁涟这下是彻底被他气笑了,小拳头忿忿地砸在他胸口,抱着床头的枕头就从床上站起来。 左脉之一把拉过祁涟的手,迅速地重新将她揽进怀里,鼻尖摩擦着她的耳根,湿热温软的气息就喷洒在她的耳廓之上,“你要去哪儿!” 祁涟耳朵被他弄得酥麻一片,死命地想离开他的怀抱,“哼!我要去和采衣睡。” 怎料这下左脉之下手更狠,牙齿一咬,祁涟的耳朵就被他含进了嘴里。 敌人的手段太卑劣,祁涟表示无力招架,可她嘴上依旧是不肯求饶的,“左脉之,你是条小狗吗,居然咬人。” 他其实并没有用力,此时祁涟耳朵上只有痒意。 可耳朵是她极为min\/gan的地方,祁涟此刻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使不上力气,不过她白嫩的双脚还在顽强地摆动着。 她以前怎么就觉得这人性子清冷呢,如今才发现他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好了,好了,我跟你说正事儿。”左脉之一只手就将祁涟的双手都捏住了,一双大长腿也将祁涟的脚丫子制服。 祁涟顽强地转头就是不看他,“那你答应明年还要带我来这里。” 左脉之伸手捏了捏她光滑的下颌,呵笑一声,“你说,谁家的新妇才成婚就在外到处跑的呢!” “你们左家的。”祁涟抻着脖子道。 听见祁涟的这句话,他脸上本是戏谑的笑转而加深,那笑意也就沉入了眼里更深的地方。 他伸手摩梭着她脸上光滑的肌肤,左脉之声音暗哑低沉,“是,是我们左家的。既然夫人都如此说了,那我怎么能让夫人你失望呢!我向你保证,明年一定带你再来见你舅舅。” 既然决定了要回雍城,众人自然就开始收拾起来。 禄山虽然不舍祁涟,但也知道她如今已为别家妇,自然不能再像做小娘子时一般恣意。 听见祁涟说明年要再来看他,心里高兴之余也不免起了几分身为长辈的担忧,“虽说左公子对你这般纵容,但你做事也不可太过随意,总要顾着左家的面子。” 左光霁身为乾国的国相,周围自然有许多人都盯着他,若是他或者左府之人出一点差错,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他可知道那些世家都是极为要面子的。 想了想他又凑近祁涟在她耳边小声道,“但若是左脉之欺负了你,定要同舅舅说。不说别的,在咱们霓族养活你的下半辈子还是很轻易之事,不要怕受了委屈之后没人为你撑腰。” 祁涟心里一阵暖意流过,眼眶一下又热了,“知道了,舅舅。” 九月在即,若是他们再不出发,恐怕就赶不上左老夫人的寿宴了。 可祁涟却在回程的马车之上看见了一个万万没想到的人。 “这位小娘子闺名唤作山奈,夫人,劳烦你这一路上照顾一下。”将人领到祁涟面前,左脉之只说了这样一句。 山奈长得很漂亮,霓族之人虽都貌美,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在霓族之中山奈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小娘子。 只不过让祁涟吃惊的,却是因为当初她见到的,那个同乐怡郡主长得相似的女子正是面前的山奈。 看着这张从记忆之中渐渐浮现的熟悉面孔,祁涟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起来,她长得如此像乐怡郡主,左脉之会不知道这件事吗? 祁涟朝他看去,却见他一脸平静,似乎并不打算同她解释为何会带山奈一起上路。 祁涟压下心中的一丝烦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甚至同山奈笑了笑。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又重阳 回程之时自然不可能再同来时那般慢悠悠地,车马每日不停,不论是马车还是骑马,身子都被颠地不行。 不过,他们一行人好在是赶在了九月初三之前回到雍城。 今年是左老夫人六十岁的整寿,乾国以孝治天下,左丞相又是个孝子,自然不可能让这个寿宴过得冷冷清清的。 不过别人来贺寿,左老夫人再开心也比不过左脉之和祁涟的归来。 老太太一见他们两人相携从屋外走进来,眼睛就发直了,继而脸上表情就如春花般灿烂,不用说都看得出她的高兴。 “原以为你们赶不会来呢!也不提前写信回来说一声。”左老夫人拉着祁涟的手,转眼又嗔怪地看了左脉之一眼。 “这是我同老祖宗过的第一个生辰,怎么能不回来呢!”祁涟被左老夫人拉着,顺势就坐在了她边上,还亲昵地往她肩膀上靠了靠。 她让采衣拿过一个红木匣子放在腿上,打开给左老夫人看。 众人都伸长了眼睛,想看着这孙媳妇送了些什么稀罕的东西给左老夫人。 “老祖宗,你瞧!这是我在黔州吃过的一种菌子,当地人叫做鸡枞菌的,用来炖汤可鲜美了。本来我是想带新鲜的回来给您尝尝的,可郎君说这东西不易保存,不能带回雍城来我可失望了。可谁知我们到了黔州,却发现当地有人将这种菌子晒干保存。等到要吃的时候再放到热水的泡开就可以了。” 她又悄悄凑到左老夫人耳边说起了小话,“这东西虽说在当地贫贱,但在咱们这儿可稀罕了。您千万不要大方给了别人,这东西咱们自己留着吃就好了。” 左老夫人那脸上笑得更开心了,祁涟和脉之在外依旧想着她,怎么能让左老夫人心中熨帖呢! 左老夫人活了这大半辈子了,什么珍奇异宝没见过,人到老了,最看重的还是小辈孝敬的心。 因着今年左老夫人六十的整寿,她许多的晚辈都赶来雍城贺寿,此刻见左脉之新娶的夫人如此讨得她的欢心,私底下众人心思都是各异。 有觉得羡慕的,可心里也有那等嫉妒的。 左脉之身为老太太的亲孙子他们自然不会说什么,可祁涟不过是个外人,凭什么能得她那般宠爱。 当初左老夫人将那紫水晶吊坠送人之时左蓉雪就曾经不满过,如今见祁涟不过是个才嫁进左家的外人就夺走了左老夫人的爱,她心里又怎么能舒服呢! 尤其左老夫人还同祁涟脸贴着脸说些悄悄话,那些人可就更嫉妒了。 左蓉雪恨恨地看着那边扯着手里的绢帕,瞥嘴道,“有什么好显摆的,不就是一些不值钱的烂菌子吗,有什么好显摆的。” 不同于他妹妹丛绫温柔的性子,左澜之可是这左府里的一霸。不过如今他年长了一些,脾气也比以往收敛了几分,断不会随便就作弄人的了。 不过他那张嘴还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特别左蓉雪那般浅显的心思。 “不过就是妒忌大嫂比你更讨老祖宗欢心罢了!怎么,就你这个庶女的身份还想同嫡出的争宠吗?”左澜之斜了左蓉雪一眼,他向来就看不起她身上的那点小家子气。 “你……” 左蓉雪气得一噎。 在外谁不羡慕她南烛公子妹妹的身份,因为出身左府,在外可没人敢张口闭口提她庶女的身份,叫左蓉雪在外向来都是眼高于顶的。 可在左府里,她和哥哥就像那最底层的存在,因为庶出的身份总是让人瞧不起。 可那又怎么办呢! 左澜之是令惠公主的儿子,她就算心里怨毒了他,也不敢真的同他生起气来。 左澜之最终又瞥了一眼左蓉雪,就是借她一百个胆子,这庶姐也不敢同他呛声,嗤笑了一声走了。 在左府之中,长辈们对待小辈从来就没有什么嫡庶之分,可左蓉雪却是个自甘下贱,又卑微敏感的,每次别人对待她与他人稍有一些不同,她就觉得是因为嫡庶的身份,由此心生幽怨。 左老夫人寿宴过后,左脉之没能待到晚上就又出了府,这次连左安都没跟着去。 祁涟可是不如他身强体健,一路从黔州赶回来,今日宴请一众宾客,又是整日的笑脸迎人,她此刻只想躺在枕烟堂柔软的大床上,连个指头都不想动。 “对了左安,你可知郎君为了何事要出去?”没看他今日说要出门时,左丞相脸上的笑意都淡了几分吗?那时客人都在,他这个主人家却不在,相爷看来是极为不喜的。 左安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可祁涟却没有注意到,只顾着等采衣给她打一盆热水来,好好地给她捏个脚。 左安以为祁涟不在意,心里突然又为他们家公子感到几分辛酸,索性也就不再忸怩,想着要气一气祁涟,“公子说山奈小娘子初到雍城人生地不熟的,他先带她去住处熟悉一下。” 祁涟一怔,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冒了出来。突然又回想起当初自己信誓旦旦要给左脉之纳妾的说法,又觉得自己如今不是自打脸吗? 于是祁涟抿抿唇,装作大度的样子笑了笑,“如此也好,山奈娘子从没来过雍城,脉之去看看也是应该的,毕竟……”,祁涟视线转开,毕竟她长得那样像乐怡郡主,左脉之多照顾照顾也是应该的。 可她却不会将这番话说出来。 祁涟就是那样极度自尊的人,若是说出来,别人就都会以为她是酸了,她是从不愿让别人都可怜她的。 自黔州回来的这一路上,刚开始山奈还和祁涟坐一辆马车,左脉之就一直骑马,两人虽在一辆马车里,可话却没说过几句。 就算中途休息之时,祁涟也能见到左脉之和山奈时常凑在一起说话。 两人没做什么亲昵举动,且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看着是没什么私情的,祁涟看在眼里,可因为两人神情都正常地很,她也不想去找左脉之问些有的没的。 后来她不知同左脉之说了什么,之后就安排她同采衣她们一辆马车去了。 左安眼见衡大娘子这副态度无所谓的态度,心里就更是为公子打抱不平。 公子对衡大娘子是什么心意,对于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左安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不过到底是主子,左安可没那身份去指责祁涟什么,心里叹息了一声退下了。 左脉之回来之时,祁涟也已经睡下了。 枕烟堂除了外边游廊之上的灯笼还亮着,其余各地的灯都灭了。以往不管左脉之多晚回府,也不管祁涟睡着没有,他都要将祁涟闹起来。 可今日左脉之问了采衣,采衣说,“少夫人回屋不过一会儿就梳洗歇下了,今儿个晚上不过喝了碗白玉虾仁粥,胃口也不是多好。” 左脉之沉默片刻也没说什么,只对采衣说了句,“今晚我歇在暮苍梧,你好好照看着少夫人。” 原本应该睡着的人此刻竟还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祁涟一直就未熟睡,左脉之的脚步声响在门外之时祁涟就已经醒了。 她没有起身点燃烛火让屋外的人看到,就是想知道左脉之会怎么做,会不会进来同她解释山奈的事。 可是他没有…… 如今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祁涟攥紧的心突然放松下来,再也不想其他,闭上眼睛睡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一夕之间就有了改变。 左脉之接连几日都不曾回府,祁涟在外人面前瞧着面色如常,可她清楚,枕烟堂里有下人已经在说些闲言碎语了。 郎君同夫人刚成婚就在外呆了小半年,如今回城之后却是连屋都不愿意回了,时常歇在暮苍梧。看着少夫人长得天姿国色的,却没想到也是个无趣的美人,不到一年公子便腻了。 不过这里面总有聪明的人,譬如采衣,听见那些下人们背地里编排祁涟之时还会训斥几句。而在祁涟面前她却不会说起这些糟心事。 她如今虽嫁进了左家,但娘家总是要回的。 祁涟没过几天就收到了施玉瑶的帖子,让她去施国公府赏菊花。 九月九登高赏菊,今年祁涟是没有心情登高了,不过与小姐妹许久未见,相聚小酌一杯倒是颇为得宜。 于是初九这日祁涟起了个大早,准备先去娘家拜见父亲,看看弟妹,再去施国公府寻施玉瑶也不迟。 不过临到出门之时,左脉之却突然进了枕烟堂的大门。 一袭紫色暗银丝如意云纹袍子,头戴墨绿色玉冠,同色莲花玉簪束发,翩然若仙又带着一丝魅惑之气,还是那般色若天人。祁涟许久未见她,觉得连这张脸都变得有些陌生了。 见她的打扮,左脉之眉眼一挑,“夫人这是要出门?”他原还想着今日重阳,带着祁涟去城外登高,朝中之事忙了好几日,左脉之才惊觉有些冷落了祁涟。 她要回娘家之事除了身边的几个丫鬟,并没有告诉左脉之身边的人。 祁涟吩咐采衣将准备的礼物搬到马车上,才点头道,“自从咱们自雍城回来就未归过家,我想着今日重阳,正好去看看爹爹。怎么,郎君今日不出门吗?” “今日无事。”左脉之看着她道,“既然要回府,那不若你等我一会儿,我陪你一起回去吧!许久未见岳父大人,我也应当去给他见礼。” 祁涟有些犹豫,“可是今日我还应了玉瑶的邀请,可能会去施国公府待上半日。”言下之意便是,今日她可能没时间陪左脉之。 左脉之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她,隐隐感觉今日的祁涟好似有些不对劲,特别是与他相处时的样子,“怎么,夫人是嫌弃我了吗?” 他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祁涟退了两步,“你怎么会这样说,我没有这意思。既然你要同我去,那便去换衣服吧!” 说着就将左脉之推进了内室。 如今府里人人都说左脉之迷上了那黔州来的小娘子,她就不相信这些闲言碎语一点都没传进他耳朵里。 不过既然左脉之要在她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祁涟想着她也可以当一个贤惠大度的夫人。 衡立轩今日应酬,同祁涟夫妻俩说了一会儿话也就离开了,祁涟就带着语嫣和映之去了施国公府上。四房的施凝蕊同语嫣年纪相仿,两人很是相处得来,左脉之则主动地担起了照顾映之的任务。 说她们女子间的话题他掺和不进去,就去了叶宅找叶幸司喝酒去。 “祁涟,自你成婚以后,咱们见个面可真是艰难。” 下人通报左少夫人来了后,施玉瑶立刻从屋子里迎了出来,脸上的笑容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你也不是不知,我才从黔州回来,府里的事还不少呢!如今第一次出门,可就是来看你了。” 今日施玉瑶除了邀请她,还邀请了不少闺中密友。 王斐然今年年初成婚,本是远嫁,可她夫君准备考来年的春闱,如今就在城里置了个宅子,所以她成婚以后依旧还可以同以前的好友时常聚聚。 与施玉瑶交好的那些娘子们年纪都不小了,除了她,大多都已经成婚。 还在家中做娘子时比穿戴、比家世,如今嫁了人,就要比家中的郎君,婆母妯娌之间的关系了。 以往她们都是看不起祁涟出身乡下的身份,因此,当初也没有人相信祁涟真能嫁给左脉之为妻。作为年少之时倾心的对象,纵然几人如今都有了自己的郎君,可还是忍不住对左脉之的关注。 想看如今她们都曾瞧不起的人,如今嫁进左府又是个什么光景。 “语璇,今日重阳,南烛公子怎么没有陪你一起呢?” 说话的是位祁涟并不熟识的年轻女子,挽着妇人发髻,若不是她开口说话,祁涟都想不起自己同她见过没有,怎么这人就一副两人无比熟悉的样子了。 仔细思考之后,才发现这人曾经在惊鸿学馆之中与她一同进学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幸折枝 这话里的意思实在太过浅显,祁涟都提不起与她多计较的心情。 不过饮了口清茶,“郎君本是我一同来的,不过他听说府里今日来了不少新夫人,都是女眷,实在不便出现在此处,就带着映之出去玩儿了。不知这位夫人,今日你的郎君现下又在何处,可曾陪着你一起来赏菊呢?” 言下之意就是左脉之可不喜欢见着她们这些人。 刚才说话的那女子立刻讪讪,若是她自己也是婚后夫妻生活和美的,也就不会去阴阳怪气管别人的家事了。 她家中的郎君长得不如左脉之不说,连贴心都比不上,她进门之时家里就已经有了两个通房丫鬟。今日重阳,也不曾说给她娘家备些薄礼送去,更就不会陪她一起来这重阳花宴了。 “好了,既然今日玉瑶是请我们来赏菊的,那咱们就不要一直待在这儿了。”眼见着气氛越发尴尬,王斐然立刻站起来打圆场。 毕竟今日可是施玉瑶的客场,两人是好姐妹,她自然要帮着她说话了。 她起身的时候下意识地扶了扶腰。 这一幕立即就有眼尖的瞧见了,立刻捂了嘴欣喜问道,“斐然,你可是有身子了。” 王斐然先是一呆,然后脸就开始红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抿嘴微笑答道,“有一个多月了。我婆母说月份太小最好不要说出去,我才瞒着你们的,却不想你眼睛这样尖,就看出来了。” 如今她脸上可再没有祁涟在抚月楼里见到的那般轻狂的模样,不知是不是要当母亲的原因,祁涟只觉得她脸上闪耀着一种即将为人母的柔和光辉,融融的像笼着一层光。 脸上皮肤白皙透着粉色,眼见着王斐然婚后的日子就知道是过得不错。 “你可是咱们之中最快的呀!成婚还不到半年,如今就怀上了。”有人就不免艳羡了,她们其中有两人如今成婚都一年多了,肚子都还未有信呢! 虽嘴上不说,可心里还是着急的。 长辈们哪个不想媳妇儿进门就能尽快就为家中开枝散叶的,每日去请安之时话里话外也透露出那种意思。 她们同自家郎君同\/房的次数也不少,可就是怀不上,那有什么办法! 而且她们若是想在婆家立住脚,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举得男。 所以如今看着王斐然过门不出半年就有了喜,心里真是好生羡慕。她这样能生养的,就算第一胎是个女儿也不打紧。 王斐然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只不过面对众位还未音讯的姐妹,也不好做出太过兴奋的样子,只是抿嘴笑得委婉,安慰她们,“你们都还年轻,急什么,这事总是急不来的。养好身子,这孩子自然就来了。” “哎!我听说隔壁的邬城有一座极为灵验的观音庙,那里的观音娘娘有一泉圣水,若是女子诚心祷告,再喝上一壶圣水,很快就能有信呢!”其中一位年轻的夫人立刻道。 “果真如此吗?” “是真的?你快细细同我们讲讲。” 听见这话,果然许多人都来了兴趣,纷纷围上去打听具体的情况,立刻王斐然身旁就没人了。 施玉瑶叹了口气,上前挽上祁涟的手臂抱怨道,“唉!看看,自从你们成了婚,我就好似同你们没什么话聊了似的,怎么每日不是夫君就是孩子的,咱们就不能说点儿有趣的吗?” “说什么有趣的,你不是也快订亲了么?怎么,未来夫君就这么不入咱施六娘子的眼。” 既然都被众人看穿,那王斐然也不掩饰了,走动之间都小心地护着肚子,大夫可说了,前三个月是最要当心的。她如今还在雍城里,对各种消息自然都清楚的很,暗地里早就听说施玉瑶要订亲了,此刻不免打趣她道。 施玉瑶立刻脸一红,“我这不还没成婚吗”,她瞧着前面几人,一脸绝不同人‘同流合污’的样子又道,“不过,就算我成了婚,也不会一天到晚都围着个男人打转的,才不会像你们一样没出息呢。” 祁涟则是一脸惊讶地看着,“你要订亲了,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同我说呢?”之前连一点音讯都没有。 施玉瑶羞红着脸嗔了她一眼,“哪有女子会大张旗鼓地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的亲事的,再说如今你不是也知道了吗?我本想私底下同你说的,哪知道斐然这么快就把我卖了。” 祁涟摇摇她的手,“那你快给我说说。” 施玉瑶挑挑拣拣这么多年,究竟是那位公子脱颖而出,夺得了她的青眼。 施玉瑶又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真可谓是‘眼如秋水鬓如云’,柔软似水流流转,若祁涟是位男儿,绝对会因为这个眼神而对她心生怜爱。 “说起来,那人你也曾有过一面之缘。”施玉瑶下颌微收,脸颊上像两片榴花瓣突然贴到她的腮上似的,两颊绯红。 “这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可太多了,我可猜不出来。”祁涟笑道。 “那你可还记得咱们去年元宵节的时候出去看花灯吗?”施玉瑶瞪大眼睛望着祁涟,若是她忘了,那她可就不讲了。 那可真是记忆太深刻了。 当时他们几人在国公府的画舫之上,还遇见了清河郡主和温元灵,被她们陷害画舫船破,当时施湘雯落水,差点儿丢了性命。 祁涟点头。 似是突然想起心头那人,施玉瑶的俏脸微红着说,“你还记得吗?当时跳船之后,二哥哥带着我同姐姐一起朝河岸边游去,中途来了一位撑船的公子,将我们救了上来。” 经她一说,祁涟这才想起来,若不是有那位公子及时出手相助,只怕如今施湘雯已不在这世上了。 虽当时施家因为几人落水之事而手忙脚乱,可之后还是亲自登门向这位公子致了谢。 才知道,他乃出身清贵世家的信阳庾氏。 说起来,这一氏以前也是出过几任太史宰相的,只不过自上上一代开始就有些没落了,家中也并没有涌现几位出色的子弟。 到了乾国建立,庾氏也就慢慢地淡出了世人的视线。 不过,他们遇见的这位庾公子倒是一表人才又兼才华横溢,早在十五岁之时,就中了进士,如今就住在南城的一条巷子里,正为了明年的春闱备考。 那时他初入雍城,就赶上了热闹的元宵节。 可庾氏如今没落,庾赋声从小也学会了节省银钱,并不为家中母亲增添负担。 身上也没有银钱登上那高级的乐游春画舫,便自己赁了条小船荡舟曲江,也能看见两岸的美景,正好就救下了施家众人。 施玉瑶可是薛夫人的心头宝,眼见着施湘雯自落水之后那副病弱的样子,薛夫人可就更觉得多亏了庾赋声,施玉瑶如今才仍能活蹦乱跳的。 所以让施景恒多带着他出去应酬应酬,若是庾氏欲重回世家之林,那么多结交些雍城的权贵可是少不了的。 又听说庾赋声在赁房子,还非常热情地说帮忙要帮他找合适的屋子,或是送他一栋小宅子也未尝不可。 不过以施景恒那般德行,庾赋声交往几次就知道了两人不是一路人,对于施景恒的邀请慢慢也就不应了,同时也拒绝了薛夫人的帮助。 施景恒本就不耐招待这个一心只知读书的书呆子,若不是被他母亲逼着,他恐早已不耐了,所以庾赋声一拒绝,施景恒干脆也就放开了此事。 施玉瑶见多了那般捧高踩低、攀附权贵之人,乍见庾赋声如此清高,不慕权贵的公子,突然就对他上了心。 几次下来,又觉得他果敢正直、心地良善,长得虽不如左脉之那般清冷孤绝、人间姝色,但也五官隽雅,眉眼好像是用水墨画描出来的,似深山之间长得挺拔修长的翠竹,宁静致远,身上总有种读书人的清朗之气。 要说这庾赋声虽然呆,但也不是那等完全不开窍之人,再加上施玉瑶本就是那等灵动活泼的姑娘,惹人怜爱。 年少之人到了这个年纪,哪能不想小娘子的,一来二去,两人就暗生了情愫。 听完施玉瑶说完她同庾赋声的事,祁涟只觉得这世上英雄救美的事,还真不是那些说书先生胡乱杜撰出来的,没见着就因为出手相助,就俘获了施玉瑶这位贵女的芳心吗! 不过她想着,薛夫人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又怎么会看上如今已经家道中落的庾赋声呢! 祁涟如此想,便也问出了口,不过庾赋声如今在施玉瑶眼里是样样都好,祁涟可不会问她这个问题。 王斐然见她那眼神就知道祁涟心里在想什么,抿嘴一笑,就告知了事情的原委。 施湘雯嫁给了三皇子,祁涟又去了黔州,其间的来龙去脉,施玉瑶只有同她讲了。 祁涟想的没错,薛夫人一开始是看不上庾赋声这个落魄世家的公子的,她虽感激庾赋声救了施景润几人,可却从来没想过要把宝贝女儿也搭进去的。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拗不过施玉瑶这个宝贝女儿。 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施玉瑶这些年挑挑拣拣那么些贵族公子,都看腻了,偏就看上了长相清朗的庾赋声,且还大有非他不嫁的趋势。 她见薛夫人不答应,直接就去施老太太那里探了口风。 施老太太已经为了家族的安危牺牲一个孙女了,如今到了施玉瑶身上,施老太太可再不希望施玉瑶步施湘雯的后尘。 施国公府如今已是花团锦簇,宫中有位位高权重的德妃娘娘,又出了个三皇子妃,且又与左丞相府那沾亲带故的关系,再不需要施玉瑶添一门显赫的婚事让施国公府在朝堂之上更加招摇。 所以施玉瑶一同施老太太讲,施老太太又与施国公商量了,两人便觉得施玉瑶定下这桩亲事是可行的。 不过施老太太如今可是打听清楚了,庾赋声在家乡名声极好,也没有同别家的女子有什么牵扯,当地之人都说如今这位庾公子有君子之风,庾氏这是要再起了。 于是施老太太也就再没了后顾之忧。 两家已经说好,先合八字,若是合适也不大张旗鼓地,只等到庾赋声高中之后再行成婚。 这可是薛夫人最后的底线了,若她这个女婿连个进士都考不上,她是绝对不会答应施玉瑶嫁过去的。 庾赋声如今家中虽贫,但也确实是个血性男儿,薛夫人的这点要求,他想也不想就同意了,显然这是对自己相当有信心的,也不愿意别人把他当作那等攀附高门的虚伪小人。 祁涟一直在施国公府待到了日暮西沉,左脉之才将映之送回来。 眼见着他是同叶幸司喝了不少酒,白皙的脸上透着红晕,眼尾飞扬也带着几分淡淡的酒色,眼波流转之间媚意流转,险些将一众年轻夫人的魂都勾去了。 那副想看又觉羞涩的模样直让祁涟在心里暗骂,真是个男狐狸精。 她们本是都等在大门外,候着自家的车马将马车赶来的,左脉之是第一个来接夫人的郎君。 他本是长得一副讨女人喜欢的桃花模样,可却连眼风都未扫她们一眼,满眼都在祁涟身上,见到祁涟的第一眼,左脉之还笑了一下。 以前她们可从未见到左脉之笑过,以往她们觉得左脉之不笑的时候最好看,一如九天之上不染尘埃的仙人,冰霜高洁。 如今见他笑了,便觉得他还是笑着更好看,那笑光风霁月、朗润光明,让人联想不到任何的阴霾阴暗。 衡侍郎那个出身乡下的女儿上马车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一下,南烛公子都立马心疼地凑了上去,那副疼惜的样子,若是对着她们,怕不是心里早就化成一滩春水了。 可人家却只是客气一笑,像是根本没将南烛公子的一腔真情放在眼里呢! 以至于左府的马车转个弯都出了众人的视线,许多年轻的夫人都还痴痴遥望着马车的方向,想着若是自己嫁给南烛公子该有多好。 第一百六十章 终离散 马车之上,左脉之似是真的醉了,明明方才还是一副清醒得很的样子,上车之后神情就迷糊起来,头似小鸡啄米一般点了几下。 他闭上眼睛,身子极为熟练地就朝着祁涟那边靠去,祁涟只觉肩头一沉,就见肩上躺了一张美人面孔,她笑了笑,也就由得他去了。 待回了左府,祁涟可是再没力气将左脉之这个比她还高一个头地男人抗回枕烟堂去。 自然送左脉之回屋的任务就交给左安了,不过将左脉之送到左安背上也是颇废了一番功夫的,只因为他家公子实在是太闹腾了些。 一离了祁涟的手,左安背上的左脉之就开始嚷嚷起来,“夫人,夫人,夫人在哪儿呢!” 祁涟暗翻了个白眼,心道左脉之可什么时候变成个作天作地的小作精了,不过还是无奈地应了两句,伸手拉住了左脉之的手,“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 闻声而来的左老夫人见了这番情形,眼睛一弯,就对身边的陈嬷嬷抱怨一笑,拍了下她的手道,“瞧你这听风就是雨的性子,府里下人的碎嘴你也信,我看着这小夫妻俩感情可好。” 陈嬷嬷讪讪一笑,“老夫人,我这也是担心大公子啊!你没听家里的下人传的有多离谱。”最近府里总在传少夫人和大公子闹了矛盾,陈嬷嬷才想着告诉老夫人,让她心里有个数的。 左老夫人转回脸来,收了脸上的笑容,“我看呐,是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管得太松了,才养出这些惯会闲言碎语的下人,也是时候让语璇管家了。” 陈嬷嬷这下可不敢作声了,虽她是左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但二夫人和三夫人的闲话她还不敢编排呢!何况左老夫人这番话,也未尝就没有敲打她的意思。 祁涟好不容易拜托左脉之,转头就见左老夫人笑得一脸慈祥地立在玉衡院的门口,这里是入府的必经之路,老祖宗定是一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们了。 祁涟赶忙向前去见礼,可手还被左脉之牵着,没办法只能让左安跟着上前,“老祖宗,您怎么等在这里呢!虽如今暑热未退,但已经到了九月里,早晚风已经凉了。您在这里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办才好。” 左老夫人笑眯眯地说,“不碍事,我在这里还不到一刻钟时间,这会儿看着你们回来,我也就安心了。” “那我送您回寿喜堂吧!”祁涟想了想又道。总没有将长辈一个人留在这儿的道理。 左老夫人笑眯眯地摇头摆手,“脉之醉了,你先送他回屋吧!陈嬷嬷扶着我呢。” 左老夫人俨然没有搅扰夫妻之间情趣的兴趣,陈嬷嬷此刻也算是脑子灵光了,顺着左老夫人的话立即道,“少夫人放心,有老婆子我在呢!这就扶老夫人回去。” 辞了左老夫人,一行人这才回了枕烟堂。 要把左脉之弄上床给他换了衣裳再睡,两人这可不能再牵着手了,祁涟心里生了燥意,声音拔高了对衣衫不整躺在床上的男人道,“你若是不乖的话,今晚我可就让你睡地下了。” 她可不是吓唬他的话,是真的如此打算。 偏床上的人也极为识相,方才还闹着不愿意动,祁涟这话一出,立刻就乖得似只绵阳一样任人施为了。 祁涟翘了翘唇角,唇边忍不住流露出一丝笑意,嘀咕了一声,“算你识相”,才让采衣退了出去,亲自给左脉之褪了衣裳,又让人端了水来给他擦身子。 偏左脉之这人又龟毛得紧,除了祁涟谁也不让碰他的身子。 所以等祁涟给他擦了身子又换了身干净衣裳,祁涟早累地满头是汗。 因今日在国公府吃多了茶点,祁涟晚上就没什么胃口,只用了一碗燕窝粥罢。 祁涟梳洗罢躺在床上,不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过晚上她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自己身在一个火炉之中,四面封闭全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她怎么都逃不出去,手脚像也被束缚着。 突然一阵燎原大火兜头向她扑来,祁涟一惊,彻底醒转过来。 才发现她确实是四肢都动弹不得,因为左脉之像个猴子四肢都圈在她身上,将她‘五花大绑’了起来。 祁涟动了动,想挣脱这个牢笼,却发现完全是徒劳。 “左脉之,你是属猴的吗?”祁涟无奈嘀咕道,这人是什么时候钻到她的被窝里来的,惹得她寝衣的后背都打湿了。 脖子上突然被喷上一阵湿热的气息,祁涟脖子后的皮肤立刻起了一阵颤栗,她意识到这会儿左脉之肯定醒了。 祁涟又在他怀里动了两下。 左脉之终于“扑哧”笑出了声。 “既然你醒了,就快放开我。你身上怎会如此燥热。”祁涟想着,若是等冬日里她和左脉之睡在一起,只怕是屋子里连地龙都不用生了。 只可惜如今还在秋日里,被窝里的温度是盖了被子正好的程度,若是被个大暖炉烘烤着她可真是睡不着。 “可我倒觉得夫人身上的温度正好呢!抱着你,为夫觉得甚是舒服。不知夫人身上熏得何种香啊,怎么这般好闻。”左脉之将脸埋到祁涟的脖子边,喷吐出的热气正好洒在祁涟脖子上。 有个霓族出身的母亲,又是公主,不说精通医理,但对于香料祁涟还是颇为熟悉的。 她深知许多香料或药材相生相克的原理,所以身边极少用香料,多是用些园子里采的常见的鲜花和瓜果熏衣。 可她的寝衣可是从不熏香的,左脉之又是哪里闻到的香味。 “我可不曾熏什么香。”祁涟道,“别不是你的哪位红颜知己的味道留到了你身上,如今又来污蔑我吧!” 左脉之又在她身后笑了起来,那笑容十分清朗,似乎引动了胸腔里跳动的心脏,让那物体的跳动更加欢快了些。 “你这是醋了么?”他稍显愉悦地问。 “我可没有。”祁涟瞥嘴道。她确实不至于就为了几个连名字都不曾听闻的女子就乱吃飞醋,她只在乎那个同乐怡郡主长得相似的山奈。 她的语气不似作假,左脉之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淡了。 早知道两人之间的亲事只是他一厢情愿,她从来都很冷静,也从来都把他当作十几年前的那个小孩子。 须臾他又自己想通了,此事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他知道祁涟如今对他还不是倾心,可他也相信只要自己一直喜欢着她,总有一日他会将那颗石头一样的心捂热的。 左脉之轻轻敲了下祁涟的头,又是一副幽怨的语气,“夫人真是不解风情呀!若是你不困的话,那咱们就来做些夫妻之间能做的事吧!” 嘴里说着,手上已经朝着不可描述的地方去了。 祁涟下意识就想拒绝,她并不想这么晚了还和他‘胡天胡地’地闹腾,脑海里却突然想起今日众娘子讨论的事,女子嫁人最重要的就是为夫家开枝散叶。 既然她如今嫁给了左脉之,是否也应当履行做为他夫人的义务呢! 所以对于左脉之的意思也就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 施玉瑶订亲的那日,祁涟也去了。 虽然薛夫人暂时不愿意大张旗鼓地宣传施玉瑶同庾赋声订亲的事,可祁涟是施玉瑶极为看重的密友,自然也是希望祁涟在场。 订婚的流程走完之后,祁涟就和施玉瑶回了她的院子说话。 两人在院中的凉亭之内坐下,施玉瑶身边的丫鬟上了果茶和点心。 “重阳来的那日我就想问了,如今怎么不曾在你这里听到四姨母的消息,不知如今她在三皇子府怎么样了,怎么今日你订亲都不见她回府看望呢。”祁涟捡了一块红豆芋泥糕边吃边问道。 施玉瑶小厨房里厨子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那糕点甜而不腻,吃多了也不觉口干,很是合她的口味。 施玉瑶闻言叹了口气,“四姐姐七月底的时候就被大夫诊出了怀孕,当时老祖宗和德妃姐姐都高兴极了,以为这么快就能为三皇子诞下第一个孩儿,可是没过几日,宫里的御医就说四姐姐身子太弱,加上年纪又小,坐不住胎。” 如今贺正年近花甲,也不过太子所出贺承乾一个孙辈,若是施湘雯能尽快地为皇上添上一个孙子,保不准皇上心里又会对三皇子青睐几分。 “那后来又怎样了?”祁涟急忙追问道。女子进门即有身孕,对身体康健的女子来说自然件天大的喜事,可施湘雯那样子,很难不让人为她担忧。 “自然是如同御医所说那般,胎没坐住,怀了不到两月,那孩子便流了。”施玉瑶皱眉道,“四姐姐原本身子就不好,如今又流了孩子,身子越发糟糕,已经卧床一月有余了。我想着如今四姐姐嫁入了皇家,出府也不方便,所以都很少同她见面了呢!” 岁月流逝,再是年少单纯的小娘子也会有自己的烦恼和许多的身不由己。 施玉瑶想着施湘雯如今的现状,不由地庆幸自己没有嫁进皇家,当初她母亲还曾幻想着她能嫁给公卿贵族,如今她却觉得,还是庾赋声那般简单的家族好些。 “那黄夫人又是怎么说的?德妃娘娘真就不管四姨母的死活了吗!” 祁涟想着黄夫人那般疼女儿的人,如今施湘雯变成这般模样,心里不知该会有多伤心。 说起这些施玉瑶就又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腰上挂着的玉佩香囊等物,府里的那些让人难堪之事施玉瑶本是不愿意同祁涟讲的,可她如今却真不知道该同谁发泄心中的苦闷了。 更何况,祁涟也算是这家里的一员吧! 施玉瑶抬手挥退了院子里的丫鬟,低叹了一声,“二伯娘怎么可能不管四姐姐呢!祁涟你不知道,如今咱们府里是表面上看着光鲜,私底下二伯母早同大伯一家不和了。二伯娘怨恨老祖宗不顾四姐姐的死活将她嫁给三皇子,如今眼瞧着又是那副虚弱的身子,二伯母可就忍不住了。前些日子,已经同老祖宗说了要分家的事。” 祁涟沉默,她早看出来黄夫人虽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可对于几个儿女是极为看重的。可也没有想到,施国公府的局势会因为施湘雯的婚事走到如今这地步。 似他们这等大族,宗族关系是极为重要的。再说如今施老太太还健在,黄夫人就说出要分家的话,可见大房之人做的这些事是真的伤了黄夫人的心。 “那老祖宗可是答应了。”施国公府如今之所以能够在这雍城里风光无限,不就是因为施国公和二郎君施正兴都是朝中重臣,权柄在握吗? 施老太太真的甘心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施家分裂开来吗? 施玉瑶点点头,“老祖宗已经答应了,只不过还是要等二伯年关回来,才能正式地请施氏的族老们做个见证分家,所以如今外面还没有消息传开。” 祁涟伸手拍了拍施玉瑶的背以作安慰,“那你父亲和薛夫人又是如何打算的?” 施玉瑶撇嘴,“我父亲母亲自然是不愿意分家的,如今薛家的许多生意都靠着大伯父,若是就这样分了家,薛家的生意定然也会受到影响的。” 她爹又是个不成器的,若是失了大伯的支持,只怕别人对他们三房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恭维了。 可施玉瑶却觉得分家之后也挺好的,省得她爹整日出去花天酒地之时都打着大伯父的名头,哥哥也不成气,整日只会气母亲。 以后没人为她们撑腰,自己才会争气一些。 眼瞧着庾赋声真是位君子,施玉瑶当初一个只知吟风弄月、吃喝玩乐的小娘子,同他在一起之后,如今也懂得了为薛夫人考虑了,也知道督促她哥哥长进了。 祁涟拍拍她的手,“好在以后你嫁了出去,倒也不用烦心这些事了。薛夫人那样一个厉害的,你们三房以后的日子想来也不会比别家差的。倒是如今,既然嫁了人,可就好好跟着薛夫人学学管家的事,可不要像我一样,如今府里的那些事,现在看着还头疼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府中事 今日是施玉瑶的喜日子,这会儿她倒有些后悔提起这话茬儿了。 得左老夫人纵容才能让她出去疯玩儿了这半年的时日,这次从黔州归来,纪夫人如今又提起管家这事,祁涟可就再无颜推辞了。 所以这几日她都跟着纪夫人在学管家之事。 祁涟其实于计算之上是有些天赋的,纪夫人的账本刚拿给她不过两日功夫,她就已经能看懂了,且还从中挑出了几处疏漏。 只不过都是些无伤大雅的过失,纪夫人对于管家这事,在账面上还是做的清清楚楚,没半点掺假的地方。 可每每请安之时,纪夫人就总在左老夫人面前夸她,倒教祁涟有些不好意思,再学东西时也不好再躲懒。 祁涟回府的时候正赶上左脉之进门,夫妻俩都习惯从外回府就更衣,所以便一起进了内室。 两人连那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又不是坦\/诚\/相\/见,自然就更不会遮遮掩掩,反倒是祁涟换衣服的时候,左脉之一脸跃跃欲试想要帮她更衣的意思。 祁涟连忙拒绝了,她可不习惯左脉之伺候她。 “既然夫人不愿意为夫替你更衣,却不知我是否有幸能得夫人的伺候呢!”左脉之在她身边道。 祁涟眉梢一挑,接过左脉之手里的衣袍,展开抖了抖就要披在左脉之身上,伺候他大公子穿衣。若叫外人知道了南烛公子穿个衣服还要请夫人伺候的,还不知道外人要怎么编排她呢! 又给他挨个系上腰带,挂上环佩,香囊等物。 祁涟是个有些吹毛求疵之人,最后又看见左脉之背后衣袍上有几道衣褶,又转到他身后想把那褶子弄平了。 左脉之伸展双手任由她摆弄,还一脸享受的表情。 “听说老祖宗又提起让你管家的事了。”祁涟一直埋头动作,只听见左脉之忽然道。 她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突然‘泄愤’似地重重拍了他后背一下有些不满,“你这消息是不是太落后了些,我都已跟着三婶学了好几日了。” 左脉之低呼了一声,祁涟还真以为出手重了将他伤了,立刻紧张地朝他脸上看去,“怎么了?我手重了?” 祁涟那点挠痒痒的劲儿,若是真的能让左脉之受伤那可就稀奇了。 就见左脉之一笑,突然搂过祁涟的肩膀道,“我自然是知道你如今在同三婶学管家之事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祁涟不清楚他卖的什么关子,可却不愿意挪步,“去哪里?”他若是不说清楚,才不愿意跟他走呢! 岂料左脉之不按常理出牌,他见祁涟不愿意动,干脆两手伸到祁涟的腋下,一下就将祁涟从地上提溜了起来,像拎小猪崽儿似的。 祁涟第一次对自己的身量产生了怀疑。 左脉之也没带祁涟去什么地方,不过是暮苍梧罢了! 去黔州之前就说要将近梧轩重新修整一下,当时祁涟还只想着闲时在此处看看话本,不料今日准备却是让她看账本的地方。 祁涟是最喜欢近梧轩里那扇大窗户的了,打开就可以看见院子里那棵梧桐树高大浓密的树冠。 凤凰非梧桐不栖,不过此处已经住着左脉之这只金凤凰了,如今的梧桐树上就只住着喜鹊一家。祁涟在此看书之时,就总能听见窗外喜鹊的叫声,清脆婉转,性质天然。 自修整好之后,祁涟这还是第一次进来。 依旧保留了近梧轩原来的风格,只在大窗户旁加了一层素白的纱帐,风从外面吹进来的时候,纱帐翻飞,屋内之人若隐若现,飘渺若仙。 祁涟的书案就正对着那扇大窗户,中间是一张巨大的紫檀长案,最右边是一个紫檀木雕花的笔架,上面挂着几只粗细不同的毛笔。 左边一个青白釉山形笔架,笔架山峦形,釉色青莹,其质感如青白玉。山形高低错落有致,富有层次感。 右边一个青白玉五子笔架,青白玉质,以圆雕结合镂雕技法塑造姿态各异的五个童子,每人手中各持不同的花果枝叶,都是不常寻见的珍品文房。 此处冬日里风大,有些冷,左脉之是不畏寒的,如今因为祁涟,他还特意让人加装了地龙,如此冬日里在此处理公事也不冷了。 “怎么样,还满意吗?”左脉之端详着祁涟的神情问道。 满意,自然是极为满意的。 不过祁涟惯常在别人面前情绪向来十分稳定,此刻纵然心里是极为欢喜的,那欣喜也是淡淡的。 她极为委婉地抿抿唇,脸上的笑意很疏淡,“多谢郎君费心,我很是喜欢。” “你还记得当初我们见面时的那个书舍管事吗?他帮我管着名下的一些私产,账目上有些不清楚的地方,你可告诉左安,安排他进府帮你看看。”左脉之想了想又道。 做到如此地步,左脉之可以说是为她学着管家之事提供最要紧的帮助了。 祁涟又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左脉之对她这样好,她却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女人而迁怒他,实在是不应该。她这人就是这样,是软不吃硬,若是别人对她好,她就有些不好意思怨怪他人了。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重阳一过,日子就似流水一般飞快滑过。 今年的冬天仿佛格外冷似的,一入十月里祁涟就已经穿上了夹棉的冬衣,枕烟堂也早早地就燃上了地龙。 今年郊外的庄子上因大雪压垮了不少房屋,城里的不少高门大户都在城外搭了粥棚施粥。 祁涟初涉管家之事,如今负责施粥的人员安排及银钱开销,就成了祁涟管家之后的第一关考验。 因她觉得施粥是积善积德的好事,所以对此十分用心。 屋子里的温度是祁涟觉得刚好的样子,可左脉之到了大冬天还似个火炉似的,晚上歇觉的时候,连寝衣也不穿,只穿一条月白色的白绫撒脚裤。 露出精壮的上半身,腹部整齐地码着八块方豆腐,祁涟刚开始还有些羞怯,总是想看又不好意思的模样总是逗笑了左脉之。 可随着左脉之见天儿地在她面前不穿上衣地打转,祁涟也就处之泰然了。 还敢上手mo\/一\/mo,有一说一,手感是真的不错,晚上两个人抱在一起睡也不觉得热。 起床之时左脉之早就不在了。 采衣打了热水进来,祁涟接过用热帕子擦了脸。 不一会儿金枝也进来了,说了外院的几个掌柜今日递了帖子进来,请见祁涟的事,铺子和田庄一年到头总要盘点一次,由此这段时日祁涟都挺忙的。 眼见着金枝禀完还不见离开,祁涟看过去,“怎么,是还有什么事吗?” 金枝道,“孙嬷嬷那边来信了,说是她入冬后在庄子上病了,郊外太冷,请夫人恩准她能回府里养病。” 金枝刚分到祁涟身边时年纪还小,只知道把主子伺候好就行,后来长大了,才知道一个人只单纯地做一个丫鬟有多难。 她的家人如今都在施雪柳身边当差,她每次回家,她娘都会问些关于祁涟的事情,金枝知道不该把主子的事随意告诉外人,可她却没办法拒绝,若是她不说,她娘还会打她。 就像孙嬷嬷,她是夫人的人,既然夫人发了话,她就得为孙嬷嬷传话。 这次去黔州,夫人带上了圆春和采衣,她同银枝都没能跟着去,金桂便知道了在少夫人的眼里,最器重的丫鬟还是采衣她们。 她一落地就是奴才,七岁上便要学着伺候别人,如今在祁涟身边看不到别的希望,金桂就要想着为自己打算了。 所以她选择了帮助孙嬷嬷。 祁涟恍然,她就说回来这么长的时候好似忘了什么,原来是孙嬷嬷! 她忍不住笑了笑,孙嬷嬷也是不容易,这在城外的庄子上都呆了快半年了吧。居然挨到了这个时候才想着要回来,看来如今是忍不住了。 就是不知道她在庄子上待了这么些时日,有些事情想清楚没有。 她招手让金桂过来给她梳头,拿了妆匣里的螺黛慢悠悠地描眉,“既然如此,那就将孙嬷嬷接回来了吧!如今我既然管了府里的事,也该分点差事给你们历练历练了。” 金枝闻言睫毛颤了颤,心跳地飞快,害怕被人发现她的异常,强自镇定下来恭敬答道,“是夫人。” 遂从采衣手里接过梳子为祁涟梳头。 她以为她掩饰地很好,其实屋内的另两人都看出了她的心绪不宁。 孙嬷嬷是彻底在乡下那种破地方待不住了,祁涟派来接她的人一到,孙嬷嬷就迫不及待地收拾好行李跟着驴车走了。 “我的少夫人哟!你可不知道老婆子有多想你,在乡下的时候,老婆子特地在屋子里请了一位观音,天天为您祈福呢!就盼望能早日见到你。”孙嬷嬷跪在地上不停用帕子抹着泪,话里对祁涟真可谓是一片丹心赤忱。 祁涟抿了一口杯中茶,淡笑道,“嬷嬷真是有心了。难为您在乡下待这么长时间,庄子里的事都办好了吧!”祁涟可没忘将孙嬷嬷指使过去的借口是什么。 孙嬷嬷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立刻就不哭了,脸上重新挂上殷勤的笑容,“少夫人您交给我的事,老婆子自然是要做好的。” 随后屋子就只听见孙嬷嬷略带些尖锐的声音回响,反正大意便是她在乡下是多么鞠躬尽瘁、劳心劳力地为祁涟办事儿。 她在庄子上待了一季,又是如何督促庄头和那些佃农干活的,如今庄子上东西的产量都增加了不少。 祁涟早接到了庄子管事的来信,信上所说与孙嬷嬷的言辞相差不可谓不大,不过将她送去庄子上本就不指望她能做些什么事儿,所以祁涟也没有追究的想法。 似孙嬷嬷这样背后有靠山之人,是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将她解决了的。 “金桂说嬷嬷您是在庄子上病了,可今日我看您脸色红润,瞧着着病应是好了吧!”祁涟又道。 孙嬷嬷原本是想借着生病这借口顺利回府的,就算不能捞些银钱,左府有小丫头伺候着,生活怎么也比那庄子上过得滋润。 可她一回府就听说少夫人如今已掌了府中中馈,正是她露脸的好机会,孙嬷嬷若是再装病那可就是她人傻了。 “嘿嘿!全是托了少夫人的福气,一见到您我身子就好了不少。想来再吃上两副药就能彻底好了,您放心,如今以我老婆子的这身子,再在您身边伺候个十来年也不是问题的。”孙嬷嬷拍胸脯保证。 祁涟点头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今日孙嬷嬷你刚回来我也担心累着你,这样,你先去后院休息,明日一早再到我这里听候差遣吧!我特地让人给你留了碗鸡汤补补身子。” 孙嬷嬷连忙笑着应声出去了。 夜晚左脉之回来,自然也听说了祁涟接孙嬷嬷回来之事。 “那个老婆子,眼见着就是个心眼儿多的,放她在庄子上不是挺好的吗?” 对于这些伺候的下人来说,左脉之从来都是随心所欲,若是不喜欢,将他们重新发卖出去也就罢了。何况祁涟带来的那老婆子,一看就是打着什么别的主意来左府的。 祁涟无所谓地笑笑,“孙嬷嬷是施雪柳身边的人,她毕竟是我如今名义上的母亲,她的人我总不能太过苛待了。”就算要解决孙嬷嬷这个麻烦,那也要有正当的理由才行。 若不是如此,一个不孝的罪名就能让祁涟受千夫所指了。 “如今家里的事我也不是全都管着的,不是还有二婶和三婶在吗?孙嬷嬷是施雪柳身边的老人,想来同二婶也是熟悉的。”等她将孙嬷嬷派到施金盏身边,就让施金盏花心思去吧! 她倒想看看这两人会不会弄出些新花样来。 左脉之可没有闲心将精力放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他伸手将祁涟揽进怀中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在她身边耳语道,“如此夫人开心就好,若是有人找你的麻烦,还有我在你背后撑腰不是。” 第一百六十二章 父子隙 祁涟早已是对他的情话免疫,心里突然又想起另一遭事来,“对了,明月娘子似乎是要生了,你说届时我是否要备份礼送去呢。” 虽她如今乃是衡立轩的妾室,身份卑微,还够不着祁涟这个嫡长女主动去给一个庶出的子女送礼,可那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弟弟或妹妹,而且明月还曾是左脉之手下的人。 左脉之做沉思状,过了一会儿才道,“到时我会让左安准备的,此事你就不必操心了。” 祁涟点头应下。 ------- 冬月初三,明月为衡立轩产下一个男婴,取名衡瑾之,母子均安。 衡立轩如今都快四十了,膝下还有子嗣出生,可想而知心里该是有多高兴,当场就说了这孩子的百日宴要宴请宾客,大办。 祁涟得到消息的时候却也不意外,似衡立轩那样将家族荣光看得那样重要的男人,子嗣对于他们来说更是极为重要。 何况他因为施雪柳压抑了这么多年,如今又再得男丁,还不得大肆宣扬一番吗? 她也更加不会怀疑施雪柳如今糟糕的心情,如今只怕将那明月娘子都恨死了。 孙嬷嬷被祁涟派了院子的花木采买的差事,和如今施金盏管的差事有相关的地方,所以现在孙嬷嬷是整日都往二房院子里跑的。 腊月二十八这日,贺正在延庆殿举行了宫宴,左丞相并左脉之一起去参加了。 宴席之上一位舞伎一曲飞仙舞艳惊四座,也搏得了皇座之上帝王的青眼。待得那舞伎摘下脸上面纱之时,贺正脸色大变,一时间不知是惊是喜,却是直接就抛下殿上群臣,将那舞伎带回了寝宫。 第二日昭告六宫,将那女子封为怡妃。 此举可谓震惊朝野,自登基以来,贺正从来就不是一位沉湎于美色的君王,所以许多世家和清贵才会忽略他背主叛国的罪行,支持拥立他成为新主。 如今却直接将一介来历不明的女子封为妃位,有许多大臣心中都颇有微词。 不过,如今贺正可不是初登大位之时那般需要仰仗朝中众臣的支持了,贺家早在乾国站稳脚跟,自然也就不再需要像从前那般顾忌众臣的想法。 因为那个女子,就连施国公都被德妃匆匆召进了宫中,盛宠如此,只恐怕宫中众多嫔妃都会担忧自己未来的地位。 可祁涟却注意到第二日去同左老夫人请安之时,左丞相有些难堪的脸色。 早膳之后,左脉之就被一脸铁青的左丞相叫去了澄心堂。 父子俩之间的谈话祁涟自是无从得知,不过府里许多下人都听见了澄心堂里父子俩的争吵之声,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冷静沉稳的相爷会有如此情绪激动的一天。 责骂的对象还是一直被左府视为骄傲的左脉之。 谈话自然是不欢而散,左脉之回房之时祁涟还在他眼尖发现了一点乌青。 “此处,难道是父亲打的?”祁涟小心收回方才触摸他伤口的手,斟酌半晌才开口。 虽然祁涟不敢相信从来都沉稳淡然的左相会做出这样的事,但如今这世上,除了他也不会有人同左脉之动手还能伤到他的了。 左脉之似乎丝毫不介意眼上的那点青痕,只是脸上冷笑了一声,“无妨。他做了亏心事,自然恼羞成怒。” 祁连怔住,这是她第一次在左脉之脸上看见如此冷漠又悲伤的神情,此刻她隐隐地意识到,在这座偌大的府邸之内,这父子俩一定共同拥有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并且这个秘密,就是导致他们如今嫌隙的根本原因。 “脉之,你可否告诉我,你同父亲到底因为何事争吵?”沉吟许久,祁涟终于开口。 左脉之渐渐收起脸上的嘲讽之色,转头看向祁涟。 他的眼眸之中有淡淡的哀戚之色,“祁涟,我与你之间从来都没有秘密,只不过,此事我还未想好怎么同你说,你能再给我一段时间吗?” 他的眼眸里甚至带着些祈求意味,祁涟觉得,现在的左脉之看起来是那样地脆弱,仿佛一盏易碎的琉璃。 她深吸了一口气,“好,我等着你愿意同我说的那天。” 左丞相和左脉之的这次争吵,纵然府里人尽皆知,可过后却没有一个人提起,好像这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反而是这城中关于皇帝新封的怡妃之事越发甚嚣尘上。 皇上抛下政事与怡妃于清泉池中洗浴,又或者独宠怡妃,六宫如同虚设,在这些流言里,怡妃就似古时那群祸国殃民的妖妃,迷惑君主、紊乱朝纲,像是她们的存在就会导致亡国之乱,让朝中大臣纷纷欲除之而后快。 祁涟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英明睿智的君王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祁涟眼见着左光霁的脸色,一日难看过一日,却始终不清楚事情的原委。 直到玉藻写信来问山奈的近况,让祁涟如果可以的话多照顾一下山奈。 还有关于左全他们在山谷深处发现的那座金矿,不知道左脉之离开之前同他父亲说了什么,反正前些日子左脉之的一个下属带着几位善于采矿的中年人去到了霓族,同父亲商议之后,已经准备开始采矿了。 霓族之地隐蔽,族人也不希望被过多的外族人影响如今的生活,所以族内的许多族人都被安排去挖矿了。 他又在信中玉藻简单地说了山奈的情况,故事很简单。 山奈一家都是霓族之人,她还有个大三岁的姐姐,一家四口生活十分幸福,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那个血光滔天的日子。 十几年前她还是个弱稚孩童,双亲都在施国公剿灭霓族那日被杀害,山奈被姐姐带着藏身在家中的衣柜之中,以为能躲过一劫。 可没想到乾国军队竟要赶尽杀绝,霓族每家每户都被仔细地搜查了一遍,她姐姐为了掩护小小的山奈,主动出去引开了官兵,她透过衣柜的缝隙,亲眼目睹了她亲姐姐的死亡。 山奈被遗忘在那个衣柜之中两天两夜,也守了她姐姐的尸身两天两夜。 后来禄山带几个幸存的族人及时返回搜寻,才在衣柜之中发现了已经虚弱不堪的山奈。将她带回如今的霓族之后,族长就将她托付给了一个子女都已不在的老人抚养。 几年前,那老人也过世了,山奈就一直一个人生活。除了族长能与她说几句话,对于霓族的其他之人,她都很排斥。 所以这次山奈会跟着他们离开,玉藻也很惊异。不过那是父亲亲自同意的,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只不过这是山奈第一次离开霓族,他如今是霓族圣子,每一位族人对他来说都很重要,他要对他们的生命负责。 祁涟放下信纸。 她想,玉藻还是太年轻了,她想告诉他,人的一生只能为自己负责,他不可能一人肩负起霓族所有人的命运,那太过沉重。 不过左脉之回府之后,祁涟还是开口问了山奈如今的情况。 虽然她一直对她的样貌耿耿于怀,甚至心里对于左脉之同她走得太近有种嫉妒和恐惧,但这一切都是她心底里的阴暗,她是不会将这点表现出来的。 左脉之当时正在喝茶,闻言他放下茶盏瞥了祁涟一眼,“怎么突然想起要问她了?”语气里总是透露着两人关系不同寻常的意味。 祁涟眼神躲闪,欲盖弥彰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玉藻来信了,询问山奈娘子的情况。我听左安说,自她来雍城之后,她的事一直是你在帮着处理,所以我便只能问你了。” 左脉之放下茶盏对祁涟说道,“过几日你便能见到她了。” 祁涟一头雾水,实在不清楚左脉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过谜底很快就被解开。 又是一年元宵节,今年祁涟本想着再邀着施玉瑶和陆清棠一起去曲江河上赏灯的。 可提前两日,宫里却送来了帖子,说是今年皇帝特地在宫里的邀月阁举办宴会,邀请了皇族亲眷和几位得宠的大臣并家眷入宫参加宴席。 左脉之如今虽仍是白身,可凭借着左光霁和令惠公主的身份,左府全家自然都有这番恩宠。 宫宴是在夜晚,可于他们来说却马虎不得,祁涟从未时便开始梳妆打扮。 这是祁涟嫁入左府之后第一次以左府少夫人的身份进宫面圣,自然不能失了左府的颜面,她本是挑了一条丁香色洒金绣金合欢雪光缎宫裙,配了一双碧玉环压裙,金累丝嵌红宝石步摇。 可快要出发之时,左脉之却突然回了枕烟堂,他今日穿了一身青底白鹤的大袖华服,头戴白玉冠,尽显贵气,一张清风朗月般的容颜,越发令人移不开眼。 祁涟正在梳头不便起身,只疑惑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在宫城前等着的吗?”府中女眷本是要一起出发的,可左脉之昨日便说今日有事处理,所以会直接去皇城之前与他们会合。 左脉之手里拿着一个略大的红木盒递给采衣,走过来看着正在梳妆中的祁涟,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轻声问,“今日穿的衣裙可挑好了?” 祁涟指了指一旁衣架上挂着的宫裙,“采衣早已我给熨烫好了。” 左脉之左右打量了镜中的祁涟几眼,“今日你梳的是朝云近香髻,那配这件衣裳也正合适。” 祁涟疑惑转头,正好就见采衣将那木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件与左脉之身上衣袍类似的衣裙了,同样的青底白鹤。 祁涟挥手暂停了金桂梳头的动作,走上前去摸了摸衣裳顺滑的质感,上面的白鹤用丝线勾勒,栩栩如生,特别是其上的那颗眼珠,竟是缀了一颗红宝石在其上。 不过女人的衣裳款式稍有不同,袖子短了些,腰间有一条宽大的腰带束缚,穿上之后更能凸显女子身体的曲线。 但同平日里穿的女子衣裙来讲,又少了许多繁复的花纹和色彩,偏于男子衣袍的大气典雅。 她看向左脉之,“这是,你为我准备的衣服?” 左脉之上前拉住她的手道,“这是自然,夫人你我夫妻一体,今日穿的衣裳自然也要一样。”只差说想当着众人的面宣告祁涟是他已过门的媳妇了。 祁涟可不愿同左脉之做如此幼稚的举动,不过她心里又极喜爱这件衣裳,就在左脉之催促的眼神中穿上了。 是比想象中的更加合适。祁涟气质本就显贵,穿上这衣服就犹如那淡若浮云的形容,闲适洒脱,犹如隐世的仙娥一般。 等到她与左脉之相携来到府门口,左老夫人远远地看着就笑开了,“竟不知道咱们语璇打扮一下,也能装作一个风流潇洒的俊俏公子模样呢!” 这件衣裙本就与男子的大袖类似,所以若是远远望去,这两人走在一起,还真似俩兄弟呢! 祁涟微红着脸来到左老夫人身边,又被上下打量了两眼,老夫人再看看一旁左脉之身上穿的衣服,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定然是她这个孙儿的主意了吧! 左脉之本就风华天成,受众人青睐,如今成婚再添了个祁涟,大房就更是成了左老夫人的心尖宠,一时间这话题就没离开过两人身上。 邀月阁不在前朝而在御花园之内,今日算是家宴,所以祁涟在此未能见到平日里熟识的众位大臣之女,就连施玉瑶也不在,反倒是一些平日里没见过的贺氏宗亲们今日见了不少。 施湘雯穿了袭月白雪影纱宫裙,素纱面料,腰束两掌宽的月白素缎腰带,垂着一枚翠玉镂雕双鱼香囊,囊边缀着一黄一粉两吊流苏。 若是前两年之时的施湘雯穿着这样一身,那便是素里带俏,清新雅致,兼之腰如细柳之摆舞。 可如今她看着皮肤虽白,可却是病态的苍白,纵然脸上扑了厚厚的一层粉,还上了胭脂,也压不住她身上的病弱之色。还穿这样不显气色的衣裙,这会儿看上去就更加不好了。 施湘雯见着祁涟本是想出声招呼,可话还未出口,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咳嗽。 第一百六十三章 难堪意 祁涟眼尖,就看见正好路过的一位宗室女眷用帕子捂着口鼻,面上虽然还顾忌着三皇子的颜面,可眼里的厌恶和嫌弃可是明晃晃不加任何掩饰。 施湘雯眼中的落寞一闪而逝。 祁涟看得清清楚楚,见状立刻笑着上前,“吟娥,一别数月,可终于又见到你了,你最近可好么?” 祁涟的善意好歹抚慰了施湘雯一点自尊之心,她又轻咳了一声,笑容里有几分自嘲,“还好,总归暂时是死不了的。”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知道,如今在这世上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她迫于德妃的压力想要为三皇子生下一个孩子,心里想着,生了孩子自己也就能解脱了,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副身子已经如此地不堪。 再瞧着面前的祁涟,脸色红润,眼神灵动,听说她在左府与左脉之也是琴瑟和鸣,与她相比,两人的亲事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当初她是国公府嫡女,风光无限,而祁涟不过是一介投奔父亲的乡下女郎,寄人篱下,如今两人的近况倒像是掉了个个儿。 施湘雯心里本不想有这些阴暗的心思的,她当初是多么一个豁达开朗的女郎呀,如今却成了这副半人半鬼的模样。 又见到当初处处不如自己的祁涟成了人人向往的对象,她心里就止不住地妒忌。 她与左脉之穿着同样的衣服,自己是远远地就看见了的,身边的那些夫人贵女都在低声议论着两人的穿着和互相之间的亲密。他们在这里就像是太阳和月亮,散发着耀眼的光辉,叫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想着,施湘雯又止不住心里冒酸气儿。 祁涟却并不知晓这会儿施湘雯在心里想些什么,不过两人多年的感情,此刻见她这个愁眉不展的样子,她心里就只有为她担忧的份儿了。 看看如施湘雯的这些世家贵女们,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或许她们连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女儿更加不如。身在浮华的尘世之间,她们更容易被政治和家族左右,成为宫闱争斗、豪门恩怨的牺牲品。 “吟娥,你可别这样说。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祁涟眉头轻蹙,上前安慰她道。 施湘雯笑笑,心里并没有被祁涟安慰到,“外面风大,咱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她觉得自己如今同祁涟讨论这些再没有任何意义,眼神示意旁边的丫鬟就要扶着她进楼。 “哟!瞧瞧这是谁,这不是南烛公子新娶的夫人衡家大娘子吗?还有我那三皇弟半死不活的王妃。” 人未到,声先至。 祁涟两人进门的动作顿住,转头就见远远地一群宫婢簇拥着两个穿着华贵的妇人朝这边走来。 左边的是个穿着桃红遍地锦蝶戏牡丹泥金宫裙的女子,梳了双环望仙髻,戴了金丝八宝攒珠钗,后头簪了一朵粉色娟纱牡丹,耳朵上戴了一双东珠耳坠。 虽穿着华丽却遮不住脸上的疲态,世间最细腻的脂粉也盖不住她眼间的那许多细纹,祁涟认出那正是太子妃温氏。 这两年宫中频频传出太子病重的消息,朝臣们纷纷倒戈另投明主,并不看好身子孱弱的太子殿下能熬到贺正龙驭殡天的那天,身为太子妃的温氏想来也是不好过的。 而右边的那夫人祁涟却不认识,瞧着年纪要稍长一些。 穿一袭鸭卵青绣桃花团寿宫裙,头梳元宝髻,额心用金粉金箔点五瓣花,胸前两团鼓鼓的看得人眼热,眉间夹杂着一丝媚色,就像牡丹带露,芍药映霞。 她年纪比太子妃温氏要大一些,可神色之间流露的气色却比太子妃好了不知多少。 此人是? 正当祁涟疑惑之时,就听见一旁的施湘雯柔柔见礼道,“见过太子妃,清河王妃。” 祁涟有片刻的呆愣,之后又转为苦笑,一个是温元灵的姐姐,一个是祁向姗的母亲,今日她算是将对头都见完了吗? 怪不得她说这两人对着她眼里都没几分笑意呢!特别是太子妃温氏,看着她的眼里简直似要喷火一般。 祁涟也硬着头皮同两人见礼,“参见太子妃,清河王妃。” 温氏像是丝毫没有将祁涟放在眼里,斜着眼睛看人。从祁涟的角度,只看得见她大片的眼白,好似衡语璇的记忆中在乡下办丧事的人家看到的纸扎人,透着股诡异。 “怎么,今日三弟妹和衡大娘子不去曲江河畔赏灯吗?可怜我那单纯的妹妹呀,如今只能在老家的祖宅之内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 温氏年轻时也算是个美人,可这些年太子身体每况愈下,皇帝不重视,他们夫妻俩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当娘子时的直爽就成了妇人家的刻薄尖酸。 太子失势,眼看着温国公府也没有以前的风光,她的心中也越发焦躁不安。 今日看见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哪里还能心平气和。 要不是她和左脉之夫妻俩,元灵怎么会犯下那样的错误,温国公府又怎么会被打压,太子又怎么会被父皇训斥而被气坏了身子。 她的声音不算难听,可在别人眼中响起之时总觉得有些尖锐刺耳。 祁涟实在是无法理解温氏堂堂一介太子妃却能做出这般‘贼喊捉贼’的行径,明明元凶是她妹妹温元灵,此刻却俨然一副受害者有罪论的模样。 可惜祁涟却从来不是那等善良柔弱的人,对于施暴者,她从来不会产生多余的同情。 皇帝并没有多偏爱太子,祁涟自然也不怕太子妃这样光明正大的挑衅。 她笑眯眯地走到太子妃面前,“我早听说北地苦寒,既然环境如此艰难,那便希望温娘子能诚心地反省自己的过错,也好好想想她当初是怎么走到如今这地步的。这世间人最不应该做的就是肖想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最后恐落得鸡飞蛋打的下场,害人害己。” “你……”,听见她毫不留情的讽刺,太子妃的眼睛瞪得堪比铜铃,眼见着是被祁涟气到了。 右手一扬,就有那教训祁涟一顿的意思。 可那手还没有落下,就被一柄折扇挡住,正是早就进楼的左脉之。 “太子妃息怒,我夫人向来心直口快惯了,总是喜欢说些大实话,你不要介意。”左脉之俨然一脸客气模样,可那双眼睛里却没什么情绪。 幸好左脉之及时赶到,若不是的话,以太子妃那般嚣张的性子,只怕要在这里和祁涟杠上。 她们这边一番唇枪舌剑,早已有人嘴快告诉了左老夫人。 不过她老夫人德高望重,总不可能亲自出来为孙媳助阵,幸好今日一大家子都来了,总不可能叫祁涟吃亏的。 祁涟气定神闲,反倒是温氏一脸的嚣张模样,任谁来了都会觉得是左府这小丫头被欺负了的。 太子妃就算再没脑子,也知道左脉之是得罪不得的。 所以他一出现,太子妃脸上的嚣张神情立刻就收起来的,只不过态度转变太快,脸上表情显得过于怪异。 清河王妃不是第一次见左脉之,对于女儿一直倾心左脉之这件事以前她也是乐见其成,只不过以往的满意到如今早换作了满腔怨恨。 祁向姗自去年被从雍城送回清河之后,一直被关在王府之中,除了不能出门,其他都与往日无异。 只不过她的女儿好似自那事以后便受了莫大的打击,她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变得疯疯癫癫,整日都喊着左脉之的名字,延请了不少名医也无济于事,清河王妃这下是彻底将左脉之给恨上了,而祁涟自然也逃不过。 不过她到底心计是比太子妃深沉,也更能忍耐,叫人在面上看不出任何对祁涟的不满。 直到几人身形消失在门口,太子妃才跺了跺脚愤然道,“姨母,难道你看着左家如此嚣张你心里不气吗?向姗如今那般模样,可都是这两人造成的。” 清河王妃这才收起脸上的笑容看向太子妃,“我自然是气的,可如今左光霁在朝中权势滔天,太子身子又不好,咱们身后无人支持,贸然同他们结仇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切厉害关系清河王妃心里早就想得清楚,别看他夫君如今还是个清河王,可不过是空有个虚衔罢了,手里既无军队也银钱,只要他有一天姓祁,那这辈子就只能做个生活顺遂的清河王爷。 而温国公府呢!虽家财万贯,可在朝堂之上的人也只不过几个小官罢了,若是真到了关键时刻也管不了多大用处。 他们如今最大的依靠,还是宫里的太后娘娘。 若是以后太子不能登上那个位置,那太子还有个儿子。 她和夫君若要想一辈子过上如今安稳的生活,甚至还期望着同向姗报仇,那以后皇位之上的那个人,一定是要从她们温家女子的肚子里爬出来。 她姑母或许也是这个想法,可皇帝到底是她的儿子,她是决不会允许温家做出什么有违天道的事的。 所以这一切只能瞒着她进行。 别看太子妃如此嚣张,可真到了紧要关头,和太子也不过就是两只纸老虎,胆子比芝麻也大不了多少。 “我可是太子妃,她们胆敢藐视皇家之人吗?”太子妃不服气。 清河王妃笑了,“若是太子身体康健,又得民心,左氏之人自然对你俯首帖耳,可如今太子殿下位置岌岌可危,太子妃也算不得什么。” 清河王妃斜睨了温氏一眼,也不知道当初父亲是怎么想的,将温家哪个女儿嫁进来不好,非得将向薇这个没脑子的送进宫当太子妃,一点气都沉不住。 太子妃沉默。 沉默之中,清河王妃已经越过她率先进了邀月楼。 楼中灯火通明,祁涟进门之时正当乐师们奏响另一只曲子,堂中舞伎翩翩起舞。宫女们手捧羹汤菜肴鱼贯而入,井然有序地摆上各种佳肴美食。 水陆之珍,应有尽有。在高烛明光的照耀之下,整个宫殿金玉满堂,珠光宝气,散发着一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奢靡气息。果然不愧为皇家盛宴。 祁涟和左脉之进楼之后,就被左脉之带去了左家人的位置。 左老夫人和令惠公主,还有左丞相都在第一排坐着,祁涟被左脉之径直带去了第二排。 场中早已坐满了人,祁涟抬眼看向上首的皇帝,年轻时再雄壮的狮子也逃不过岁月的流逝,祁涟两年不见贺正,如今看他已尽显暮年之相。 今日他脸上却显而易见的高兴,身边坐了个穿了身樱草色宝相花薄罗宫裙的美人,梳了双环望仙髻,戴了金丝八宝攒珠钗,后头簪了一朵粉色娟纱牡丹,耳朵上戴了一双东珠耳坠,她肌肤莹白,竟然衬得那东珠都失了色。 祁涟如此总算知道左脉之为何同她说过几日就能知道山奈在何处了,原来这段时间人人口中讨论的怡妃,就是山奈呀! 祁涟看着那样一位娇艳如花的小娘子陪在老态龙钟的皇帝身边,只觉得是那样刺眼,也知道左脉之同左相的那番争吵原因又是为何。 毕竟任谁看见一位长相似自己妻子的女子如今陪伴在老皇帝身边,脸色都会不好看的。 同左脉之眼神相接,也见他眼中闪过一抹幽暗。 周遭人声喧哗,祁涟知道此刻并不适宜同左脉之谈论霓族之事,她只是轻靠向左脉之在他身边耳语道,“她是自愿的吗?” 四周一直有视线朝他们看来,左脉之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笑意却不及眼底,用只有祁涟能听见的声音道,“自然。若不是她开口,我是不会将她带来雍城的。” “我相信你。”祁涟沉默,几息之后才重又开口。 整场的宴会像是贺正特地为山奈举办的,除了皇帝身边的山奈,没有任何别宫嫔妃,俨然一副怡妃为主的架势。 贺氏如今能成为皇亲,全靠着当初贺正的雄心壮志,贺氏的宗亲在其中出力极少,所以平日里面对着皇帝也是唯唯诺诺。 第一百六十四章 母殇 场中奉承话接连不断,都是夸赞他与怡妃宛若天作之合,神仙眷侣。 他在朝中众大臣那里听到说怡妃是祸国妖妃、红颜祸水此类的言论不知多少,对劝诫他雨露均施的奏请耳朵都听起了茧子,今日对一众贺氏宗亲的奉承却极是满意,整场宴会都是笑容满面。 心想想着这群平日里不事生产,不能为国效力,靠着皇家供养的宗亲在某些时候还是挺有用处的。 酒过三巡,贺正已经满脸通红,却不知为何他突然开口朝着左府这边道,“丞相,还有脉之,今日朕高兴,你们都上来陪朕喝两杯吧!” 歌舞之声不断,全场却突然有一瞬间的静默。 祁涟转头,就见左脉之神色平静地站起了身,脸上还挂着丝浅笑。 因左丞相背对着祁涟,所以看不清他的神色,祁涟只能看见他干脆地仰脖饮下一杯,然后略显生硬地回答,“回禀陛下,今日臣有些不胜酒力,还请陛下宽恕。就让脉之陪您饮个尽兴吧!” 离得有些远,祁涟并不能看清帝王此刻脸上的神情,不过语气同刚才相比却没什么变化。 “如此也可。既然丞相不胜酒力,不若就去偏殿休息一下,让脉之上来陪朕吧!” 左脉之应诺,绕过左氏众人,一步步地接近御座。 酒色伤身,贺正今日饮了不少,此刻脸上已经满面潮红,眼神也有几分浑浊,看见左脉之上来,他高兴地笑了两声,脑子似是有些不清醒,“脉之你来了。” 身旁的山奈依偎在皇帝身上,十分乖巧,安安静静地仿若一件造型精美的细颈瓶。她看向左脉之时,眼神平静,笑容也极淡,就似俩人从不认识一般,脸上也没有任何女子见到左脉之时的痴迷。 贺正眼神一眯,恍若无知无觉,转头吩咐身边的内侍,“快,将朕同脉之的酒杯满上。” 内侍连忙殷勤地应了,弯腰躬身给两人添酒。 左脉之首先饮下一杯,贺正似是极开心地哈哈大笑两声,也仰头饮尽杯中之酒。许是喝地有些猛了,抬头的时候竟然觉得眼前左脉之的脸有些模糊。 又看向身旁的怡妃,她的面容更加模糊了,但那双灰色的眸子却极亮,在灯光摇曳里,渐渐和脑海之中的另一个朝思暮想的女子样貌相重合。 那女子站在山巅,风将她烟蓝缎面灰狐毛出锋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贺正一时有些分不清此刻身处何时何地,他伸手捧住了面前女人的脸,浑浊的眼眶之上突然有几分湿润,嘴里喃喃道,“乐怡,乐怡,你终于原谅我了吗?这么多年,你终于肯入梦与我相见了吗?我知道错了,我早已后悔了,是我不该强求。” 面前的美人笑容清澈,波光潋滟,这样温柔的笑意他从未见过,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幸好皇帝的御座远离众人,所以除了身边的内侍和新封的怡妃,还有此刻面无表情站着的左脉之,并没有人听见,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口中出现的不是他早逝元后的闺名,也不是如今后宫任何一位后妃的名字,竟是左丞相那早已死去的正妻前朝乐怡郡主的封号。 贺正身边的内侍身子颤了两颤,抬头打量左脉之的神色之时嘴唇都发着抖,他强自镇定凑到皇帝身边扯出一个难看之极的笑容,“陛下,您喝醉了。不如咱们先回宫吧!” 内侍官心中苦笑,不知道待陛下殡天之后他在这世上还有几日好活的。 山奈的睫毛轻眨了两下,仿佛根本没有听清那宫廷秘辛,脸上一直是身为皇上宠妃那略带得意又强压着装作的温柔娴淑的笑,“皇上,您喝醉了,我陪您回宫吧。” 皇帝晃了两下脑袋,眼前的视线又似清晰了几分,似乎刚才那一瞬间只是幻觉,面前的女子是他刚纳的怡妃。 贺正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回宫,回宫。” 内侍官轻呼了口气,连忙伸手要将皇帝扶起来,怡妃也起身同皇帝一起离开了邀约楼。 目送着醉酒的帝王离开,一众贺氏宗亲都松了一口气,毕竟今日他们都是来作陪的,如今正主既然离开,那他们也不用再小心翼翼地了。 左脉之回到座位上时一脸无事发生的模样,祁涟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从左脉之的脸上她也猜测不出什么。 只不过前方的左丞相和令惠公主之间沉重凝滞的气氛,让祁涟觉得有些无所适从而已。联系到从前她听说的关于左相和令惠公主之间的情缘,想来现在前方那两人的心情都不算太好。 左脉之并未在此停留,他回到座位上拉起祁涟就走出了邀月楼。祁涟一脸茫然,可看着左脉之的脸色,她也只是默默跟着他出了宫。 左老夫人身边的陈嬷嬷一脸凝重,她是跟着左老夫人嫁进左府的,乐怡郡主过世之事她也知道些细枝末节,所以方才进门之时斗胆看了那怡妃一眼,陈嬷嬷心里一直就有些不安稳,“老夫人,大公子和少夫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左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不过心态还算平和,“脉之虽年轻,但做事有自己的分寸,更何况语璇还跟在他身边,不会有什么事的。” 左脉之的动静在这楼内自然一直有人注意着,清河王妃一路看着两人相携出去,左脉之俨然一副有事的模样,又看了上首帝妃二人消失的地方,收回视线之后眨了眨,若有所思起来。 左脉之并没有带祁涟去别的地方,上了马车之后只说了句回府,之后便再没有说话,祁涟也一路沉默。 下了马车也是一路沉默,左脉之一直牵着祁涟的手来到暮苍梧。 冬日的风吹在人身上已不是凉爽,而是刺骨的冰寒。 今日因要去皇宫参加宫宴,无人想到大公子和少夫人会来近梧轩,所以屋内并没有烧地暖,冰冷一片。 左脉之伸手将近梧轩内的那扇窗户打开,冷风一下就灌了进来,窗边的素纱飞舞,环绕在左脉之身边,可他一直只是看着窗外的那棵梧桐树。 祁涟双手抱臂打了个寒颤。 “祁涟,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左脉之始终背对着她,声音却突然传来,两人好似隔了很远的时空,他的声音竟有一种空灵之感。 祁涟搓揉手臂的动作停住,双手不自觉地垂下,她隐约意识到,今夜左脉之终于愿意同她提起那个一直深藏在心底的秘密。 月光好似带着寒冷的温度,笼罩在他身上的冷光,让祁涟觉得面前的他俊美地好似一座仙人冰雕。 …… 左脉之是带着目的去霓族的。 若说找到祁涟之后,他最大的目的就是弄清楚祁涟的真实身份,可他的另一个目的,他却一直没忘。 只是他没想到一切会那样顺利。 禄山支持他的计划,也没有想到会在霓族见到那样一个同母亲相似的女子-山奈。 那个女子,好像有洞悉人心的本领。自他去到霓族之后,她就主动找到了他,说她愿意帮他的忙,只要答应让她能手刃杀害她双亲和姐姐的凶手。 他自然答应了她。 毕竟他只要他死,至于如何死,他无所谓过程。 祁涟的异常是他没有想到的,左脉之从小到大心中就只有一个女子,那就是祁涟。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祁涟会因为其余的女子而误会。 可他并不想瞒着她,他也不喜欢世上总有那么多的试探和猜测。 他心悦于她,此生不变。 不过他也有信心,在她知道了一切之后,就会知道自己对她的心从未改变。 …… “我母亲,死在皇宫之中。” 左脉之转过头来,脸上带着几分嘲讽,“今日见到山奈的时候,你便知道一切了吧!祁涟。”她那么聪明,只要见到山奈那肖似母亲的脸待在贺正身边,想必许多事都猜到了吧! 祁涟垂眸,有些不知如何直视他的眼睛,“我,我好像猜到了一些。是……是贺正吗?” 左脉之深吸一口气,“是。” “贺正在还是镇国大将军之时就已经心悦我母亲了。大夏灭国之后,父亲毫不犹豫投靠了他。我母亲因是大夏皇室遗孤,当时许多贺正的心腹一只对我母亲的身份耿耿于怀,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竟对我母亲有着那般龌龊心思。多么可笑!” “清河王是温家的女婿,待遇自然不同。乾国建立之后,贺正对父亲极为器重,不仅赏赐不断,还时常邀请我们一家到宫中饮宴。因为他非但没有计较我母亲的身份,反而还如此厚待我家,我心里本是极为敬重他的。可谁知,一次我母亲独自被太后请到宫中说话,当夜便没有回来。” “直到第二日,宫中传出消息,我才知道,母亲的尸身在御花园的一个湖里被发现,发现之时已经气息全无了,宫中的说法是母亲是自己投湖而死的。父亲和我自然不肯相信,母亲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在宫中投湖呢!而当时我看见遗体时,母亲手腕之上还有多处淤青的痕迹,我们询问宫中护卫,护卫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同母亲一起去宫中的丫鬟也疯了,根本问不出什么。” “宫内之人反应如此奇怪,我自然心中生疑。贺正当时也装做无事人似的,甚至下令一定要彻查此事,可最后的结果,想必你也知道了。他们不过随便推出个无辜的内侍出来,便算了解此事。甚至还担心我们继续追查下去,匆匆下旨厚葬了母亲。” 祁涟怔忡。 她以前总觉得左脉之生来便是天子骄子,想来这一生都过得十分顺遂,可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在她不在的这段日子,左脉之竟然遭遇了如此多的不幸。 她很想安慰他几句,却总觉得无济于事。 这样沉重的悲伤,不是凭借她的几句安慰就能愈合的伤口。 “那,最终母亲过世的真相又是如何被发现的呢?” 左脉之上前几步将祁涟揽入怀中,似乎只有她在身边,他才有勇气重新去回想那些惨痛不堪的回忆。 “是母亲的婢女环儿。” 祁涟惊异,“你不是说她疯了吗?” 当日参与此事的想必都是太后和贺正的心腹,左家若是想查明事情的真相只怕不容易。 左脉之抬头仰看着窗外那轮惨白的月亮,目光沉寂,“她是疯了,可也是装疯。” “当时母亲被太后请进宫,被带到了一处偏远的宫殿之中,为了满足那狗皇帝的私欲,她将环儿支走,还想对她下药,可是环儿警觉,当时就装做了昏迷。等到门外监视她的宫女离开,环儿立刻就回到了那座宫殿。可她看见的,正是母亲被贺正险些欺辱的情景。她说,母亲看见了门缝之外的她,却使眼色让她离开。后来,为了保住清白,母亲才投了湖。为了自保,环儿就只能装作疯了的样子。” “而这一切,也不是环儿亲口告诉我的。她在母亲下葬的第二日就在自己的屋子里悬梁自尽了,死后只留下一封绝笔,说出了母亲死去的真相。想来,她也是知道贺正反应过来之后,不会让她再继续留在世上,才会选择自尽!” 祁涟沉默,从他对霓族的做法来看,这确实是贺正会做出来的事。乐怡姑姑死得不明不白,若她是左脉之,也不会放弃追寻事情的真相的。 “脉之,你想怎么做?”她抬头,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忍不住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褶。 左脉之缓缓低下头,睫毛覆在眼下拓出浓重阴影,俊美的脸在灯下深刻,上挑的眼梢微微泛着红色,他一个一个字地缓缓吐出,“当然是要凶手血债血偿。” 祁涟并不怀疑左脉之这番话的真实性,可贺正是乾国之君,是天下之主,要想杀他又是何其艰难之事。他并不似她的父皇,是个昏庸无道、只知花天酒地的昏君,这天下还是有许多群臣百姓愿意拥戴他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生死命 …… 二月初四,宫中又传来太子病危的消息。 此次情况颇为危急,接连几日从宫内传出的消息都不太乐观,皇帝震怒,太子妃温氏以泪洗面,就连太后都在太子床前守了两日。 初七这日是个阴天,一大早祁涟便觉得有些沉闷。 左脉之陪她用完早膳就离了府,听说如今霓族黄金开采地很顺利,已经炼出了第一批金锭,此刻白家的商队已经携带着开采出的黄金在前往雍城的途中了。 祁涟是在前往左老夫人的寿喜堂的途中听见宫里丧钟奏响的声音的,足足敲响了二十七下。 祁涟朝皇宫的方向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嘴里喃喃道,“太子薨了。” 贺钦是贺正的第一个孩子,虽他自小便体弱多病,不涉政事,可贺正还是给了他正室嫡子应有的体面。在他称帝之后不久就册封了他为太子。 今日太子薨逝,丧钟奏响足足二十七下,也算是给了他太子身份应有的尊贵。 祁涟站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左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皎月就朝这边过来了,一脸焦急的样子,“少夫人,奴婢可算找到你了,老夫人让您快去呢!” 祁涟回过神来,老夫人此刻让她过去,一定是因为太子薨逝之事。 沿途之上,她看见府里的一些侍从都已经开始将原本的灯笼取下,换上了用白纸糊的竹灯笼。 到了寿喜堂之时,二房三房的人果然都已经到了。太子去世是大事,此刻左丞相和三主君都去了宫内,府里只剩下女眷和孩子。 纪夫人和施金盏早都换上了素色的衣裙,头上也换上了素雅的头饰。 左老夫人看见她,连忙朝她招手,“语璇,快过来”,同时指着座上的一件衣裙说,“快去将这衣服换上,刚才宫中已经来人,太子薨逝,内外命妇皆要去宫内服丧,你快准备一下。” 祁涟还未经历过这样隆重的丧仪。 若是大夏如今还在,她父皇龙驭殡天之时想必也能经历一次国丧,只可惜这位亡国之君或许连座完整的坟墓都没有,就更不要提还能按照帝王的规格下葬了。 祁涟懵懵懂懂地跟着左老夫人上了马车,到了皇宫神武门之前的广场停下之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内外命妇了。 白马素车,一片缟素。 眼瞧着众位世家夫人眼睛都是红红的,祁涟心里真不得不感慨,做这些高门大户家的妇人可真不容易,不仅要管着一大家子的杂事,就连演戏也要装得惟妙惟肖。 她们这般说哭就哭的本事可真叫人钦佩。 有人装哭,可有人就是真哭了。 祁涟一下车就看见了趴在自家马车之上,哭地上气不接下气,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的温国公世子夫人。 她被许多夫人围在当中,众人面色悲泣,大多都在出声安慰她。 要说温国公府这两年也真是流年不利,温国公世子夫人唯一的两个女儿,一个因为伤害施家女眷,至今还被关在老家。 另一个随着太子的薨逝也成了寡妇,嫁入皇家,以后就不要想着改嫁,一辈子就能守着个冰冷的牌位在深宫之中过一辈子了。 随着广场之上的人越聚越多,又过一会儿,紧闭的宫门才缓缓地打开。 贺正身边的刘内侍穿着一身丧服走了出来恭敬地对场中众人说道,“各位夫人,请跟咱家来吧!” 然后场中的夫人们便按照自己的品级站好,跟着刘内侍一起步入了宫城之内。 左脉之如今还是个白身,祁涟自然也是无品级在身,不过左丞相既是一国宰辅,太子去世,按照惯例,他家中的亲眷都是要入宫守灵的。 太子自大婚之后就一直同太子妃居于前朝的长乐宫,如今停灵之处自然也在此宫。 祁涟并几位年轻的妇人跟在队伍的最尾,远远地祁涟就见左脉之已经站在男子那列队伍之后了。 太子妃温氏再不见那日在邀月楼之前的嚣张神色,青白着一张脸,抱着皇太孙贺承乾跪坐在棺椁之前,对周遭的一切动静好像无知无觉。 内外命妇在长乐宫服丧三日,等到三日之后祁涟乘着马车回到左府之时她觉得自己一身都酸痛地不似自己了。 宫中安排还算周道,除了这三日饭食没有荤腥之外,换洗还有休息之处都算干净整洁。只不过任谁在跪了三日之后恐怕都不会道一声轻松。 皇帝体恤上了年纪的老夫人们,并不让她们要在宫中待满三日才准离宫,所以令惠公主和左老夫人第一日就回府了。可祁涟她们这些年轻妇人就没那么幸运的,那是真是实打实地在宫中守了三日的。 不过幸好如今太子妃因为太子逝世伤心欲绝,没有心情刁难她,祁涟才能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三日。 回府之后祁涟什么也不想,脱了衣服就直接倒在了床上,待她醒来之后,太阳已经斜照在窗柩之上,素白的纱帐也被染成了金黄色。 日暮将至。 “来人。”祁涟出声唤道。 采衣推门进来,“夫人你醒了”,随后她就将床帘子用镂空鸳鸯戏水的金钩挂了起来。 祁涟拥被坐起,看着窗外揉了揉太阳穴问道,“采衣,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采衣来扶她起身,“回少夫人,已经申时末了。” 随后她又拿来一个小的青釉色描金边的细颈瓶递到祁涟眼前,“夫人,净室里已经给您放好了热水,公子说您沐浴的时候将此物滴几滴在浴池之中,洗浴之后能缓解身上的酸痛感。” 若是往日,她定是无法容忍自己不沐浴就睡觉的,可人若是真到了站着也能睡着的地步,那是真的什么都管不了了。 饱睡之后的祁涟这会儿再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只觉得再不沐浴的话,她身上的味道就离左府厨娘腌的酸菜味道差不了多少了。 祁涟好奇接过,扒开瓶口的塞子凑近闻了闻,果然是左脉之的手笔,闻着就是一股白梅香气。 残雪梅香,已是暮春三月,祁涟却有一种陡然回到冬日的凌冽之感,果然‘南烛公子’提神又醒脑。 今年本是三年一度春闱之年,朝政事忙,太子殿下的灵柩下葬之后,本因国丧而推迟的春闱自然要重新提上日程。 贺正派了二皇子作为今年主办春闱事宜的主考官,朝中官员又是议论纷纷。 太子薨逝,此刻最要紧的是要重新册立太子,才能确保朝纲稳固,皇帝此举,不少人都猜测皇上是看中了二皇子继任太子之位。 流言纷纷,也不是空穴来风,朝中某些人自然就有了别的心思。 自太子离世之后,宫中太后、温氏都大病了一场,太后病好之后就将皇太孙贺承乾接到了她的身边,温氏也时常住在永寿宫。 清河王妃为太子服丧之后却没有急着回到清河,反而时常回她娘家温国公府。 以前温家出了个太后,还出了个太子妃,在朝中地位自然稳固。这下太子一走,太后身体日衰,温国公府竟然也低调起来,温国公接连半月闭门不出,温氏其他子弟也少在雍城的大街小巷出现。 不过这雍城里的人精不少,大家自然能分析出温国公府变得低调的原因,也不觉得奇怪。 太子虽早逝,可皇上身体还算康健,所以许多人并不觉得失去一个向来体弱的太子会对局势有什么变化,自然也不会注意到,清河王早已违令离开了清河,不知所踪。 春闱开始,庾赋声带着施玉瑶及薛夫人的殷切期望踏进了吏部贡院,只有此次考试顺利,两个苦命的小鸳鸯才有喜结连理的机会。 左脉之又出门了,不过此次出门他没有大张旗鼓的,只同祁涟和左老夫人说了要出门的事。 祁涟瞧着,心里猜到事情约莫是与他同二皇子的大事有关,所以府里其他人向她询问左脉之的行踪之时,她都有意帮着遮掩了过去。 衡瑾之百日宴的那日,祁涟便只一个人回了衡府。 百日宴摆的十分热闹,衡立轩如今虽在礼部侍郎这个位置上坐了好几年都没有什么动静,可如今左丞相成了他的亲家,想与之结交的官员自然有不少。 何况礼部如今负责举办春闱,衡立轩颇得礼部尚书器重,今年参加春闱的举子为了以后的好前程,也有许多托关系,打听情况知道了衡府举办百日宴之事。 于是这日就有不少举子不请自来,还备了薄礼。 左脉之离开之前早就吩咐左安备好了礼物,祁涟也准备了一个六两重的长命金锁送给衡瑾之。一个妾室之子本不用准备这般隆重的礼物,可明月毕竟与左脉之关系不同,送得贵重也不算什么。 虽主角是衡瑾之,可刚出生的孩子体弱,并不宜见许多外人,所以明月娘子抱着衡瑾之不过在刚开宴之时在招待宾客的玉玲阁待了一会儿,就带着孩子回了她平日里住的院子。 衡家本族如今已无亲属,明月早又父母双亡,所以今日算得上至亲的也只祁涟这个大姐了。 明月今日穿了一袭樱粉地梅鹊织金锦的裙子,头上不过只簪了一朵山茶花玉簪,乌发丽颜,瞧着那模样,竟仿佛像未出阁的姑娘一般娇嫩鲜妍。 她双手抱着襁褓之中的衡瑾之,生产之后,周身多了一点身为母亲的柔和之美。 接过祁涟手里的金锁明月笑道,“大娘子真是破费了。” 祁涟笑笑,又吩咐圆春将左脉之准备的礼物放到桌子上,起身逗了逗睁着大眼睛看她的孩子,“父亲时隔多年才又得麟儿,我身为瑾之的大姐自然要为她准备上一份厚礼了。”她又指着桌上的几个锦盒说道,“这些都是郎君为你准备的一些补品,大夫说生子对女子来说是遭大罪的,你可要好好养好身子。” 施雪柳给衡府里的妾室下避子汤药之事她们两人都是心照不宣,不过自衡立轩在施国公府立过次威之后,明月进府,衡立轩就让她和施雪柳一起管着家里的中馈。 如今后院的两个妾室自然不再吃避子汤,可眼见着衡立轩确实像是对明月上了心,如今除了还要去施雪柳屋里应付应付,平日里多是歇在明月的屋子里。 祁涟从不打听父亲的房中事,可对于明月的手段,心里还是极为佩服的。 明月脸上一怔,继而又笑起来,有些感慨道,“劳烦大娘子替我多谢公子,如今我已经不再为他做事,想不到公子还能想得起我。”虽然她自己也明白,如今自己能得如此好的境遇,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衡立轩是祁涟的父亲,可明月还是感激左脉之对她的相助之情。 若没有他,自己如今早不知沦落成什么模样了。 祁涟只是笑笑并未答话。 从明月的屋子出来,祁涟想着时辰还早,便想着要不要去施国公府看看施玉瑶。 自上次衡立轩在国公府揭穿施雪柳这么多年逼迫妾室喝下避子汤这回事后,施国公狠狠教训了施雪柳一顿。唐夫人虽面上承认此事是施雪柳做的不对,但心里对衡立轩这个女婿的做法是非常不满的,所以过了没多久就将衡府同国公府之间的那道院墙给砌上了。 祁涟若是要去施国公府的话,还得要从大门处过去,不过也就是多走几步路的功夫。 施国公府早已在施家族老的见证下分了家,三房人虽还住在这个大院子里,可黄夫人早就和其他两房分开了。 薛夫人也不是个差钱的主,直接就将与三房连着的隔壁的一座院子买了下来并入三房并开了个偏门,所以祁涟去找施玉瑶也不必惊动施府的其他人。 可也没想到会在三房这里遇见施雪柳。 今日衡瑾之的百日宴,与衡立轩愉悦的心情相比,施雪柳的心情简直不能更糟糕,所以她眼不见心不烦,干脆一早就躲到了施国公府这边,找薛夫人说话。 她虽与施玉瑶她们是平辈,可年纪相差那般大,自然就没什么话题可聊。 ------题外话------ 这里关于皇家丧葬的规矩作者是杜撰的,如果与史实相差较大,请勿考究。 第一百六十六章 飞来祸 三主君喜欢流连烟花柳巷,如今衡立轩又成了这般模样,施雪柳自然就想在薛夫人这里找到一些安慰。可她却从没想过她和薛夫人其实并不一样。 她是被唐夫人宠大的国公府贵女,薛夫人却出身商户,除了颇高的从商天赋,说话做事的圆滑程度不知比她高了多少。 薛夫人是打心底里瞧不上施雪柳这只知道横冲直撞的性子,一点脑子都不用的。不过她们三房如今还不能缺了大房的照拂,所以她也只有耐着性子陪施雪柳说几句话了。 衡语蓉自从前回将明月娘子推倒之事被衡立轩训斥之后,心里一直就很讨厌那个狐狸精抢走了她的爹爹,所以今日施雪柳过来之时将衡语蓉也一并带来了,让她去和施玉瑶说话。 施玉瑶向来不喜欢跟她小屁孩儿一起,且这个小孩儿还十分自以为是,施玉瑶不过说了她两句,衡语蓉一气之下就跑出了施玉瑶的院子。 所以祁涟走到云霞院外面时,就看见了迎面朝她跑过来的衡语蓉。 她此刻正为施玉瑶没有出来向她道歉而生气呢,这会儿看见祁涟,心里自然更气了。 在瞧见她之前,圆春正给祁涟讲件好笑之事,祁涟嘴边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散去。 衡语蓉抬手抹了抹眼眶的泪水,看着祁涟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心里一下就更加生气了,想着若不是她和家里那两个讨厌鬼的到来,打破了家里幸福的生活,她现在还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呢! 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地步的。 衡语蓉越想越气,觉得祁涟他们就是一切不幸的源头,气冲冲地就朝祁涟撞了过来。 衡语蓉如今已是十二岁的小娘子了,全力冲撞之下力气自然不小。祁涟也没想过她会做出如此鲁莽之事,对此也没有防备。 当祁涟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地下了,周身剧痛,小腹还有一种隐隐的坠疼感。 祁涟意识到好似有一些根本无从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她发现自己竟然疼得直不起身子。 圆春也被当下的情景吓懵了,她不过是一个年纪同语嫣差不多大的孩子,这会儿看见祁涟小腹之下渐渐洇出的一滩鲜红的血液,被吓呆愣在当场。脑中一片空白。 祁涟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她此刻勉强还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快,快去让施家六娘子叫大夫来。” 衡语蓉也被祁涟的样子给吓住了,她曾是经历过这样的情形的,一把将那个叫明月的狐狸精推倒之后,父亲就将她训斥了一顿。并且还冷落了她好久。 而此刻,祁涟身下的鲜血更是彻底吓蒙了这个刁蛮任性的小娘子。 当下她本能的反应便是逃跑。 她也的确这样做了,她突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她应当换作大姐的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她母亲称作讨厌鬼的乡下丫头了。 她如今嫁给了鼎鼎有名的南烛公子,是左丞相的儿媳,可不是衡府后院一位出身卑微的姬妾。 衡语蓉被吓坏了。 她不敢看躺在地上的祁涟,飞快地朝三房主屋跑去,她想这会儿只有母亲才能救她了。 圆春像是被祁涟的话给唤醒,她缓慢地低下头看着祁涟身下那滩还在继续扩大的血迹,眼里的泪止不住地涌出来,声音带着哭腔。 “夫人,你怎么了?” 随着失去的血液越来越多,祁涟的脸色越发苍白,圆春飞快地转身朝施玉瑶的云霞院跑去。 “六娘子六娘子,快救救我家少夫人。”圆春此刻从没这般慌乱过,就连当初父母将她卖掉时,她心里也没有如今这般茫然惊惧。 她的声音极大,院子里许多干活的小丫头都朝这边看了过来。施玉瑶听见圆春的声音,自然是忙不迭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施玉瑶哪里听过圆春这般惊恐撕心裂肺的声音,“怎么了?祁涟出了何事。” 圆春手足无措,眼里的泪一直在往下落,“六娘子,我家夫人,我家夫人身下出了好大一滩血。” 施玉瑶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马上就让清荷去请了府中的府医来,幸好施国公府家大业大,家中一直养着一位府医。 如今的施玉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单纯不通俗务的施家嫡女了,祁涟如今身份贵重,若是真的在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左府雷霆震怒,那样的后果她真的难以想象。 吩咐清荷去请府医之后,施玉瑶立刻就同圆春找到了祁涟。 当她看见祁涟躺在青石路上,下半身的衣裙已经染满了血迹,脑袋就是一懵,一时间也不知道应当如何,“祁涟,你怎么样?” 祁涟还算镇定,此刻除了小腹处还有些惴疼,摔倒而致的疼痛已经缓解地差不多。只不过她害怕贸然起来造成第二次伤害,所以此刻还躺在地上。 祁涟苍白着一张脸,“去请大夫了吗?” 在她面前的祁涟向来都是沉稳淡然的,施玉瑶曾想过,对比起她来,祁涟则更像是一位长辈,她可何时见过她这般虚弱的样子。 周围围了不少三房的下人,可祁涟当下的情形看着太过可怖,没有人胆敢轻易伸手触碰。 “还愣着干什么,快将左少夫人抬起来呀!”施玉瑶有些气急。 周围的下人这才急忙将祁涟送到云霞院的偏房,府医来得很快。来之前已经听清荷说了伤患的身份,乃是南烛公子的夫人,身份贵重,府医自然不敢怠慢。 三房正屋里。 施雪柳听见衡语蓉说的话,立刻就站了起来,不料气急攻心又起的太猛,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幸好一旁的薛夫人及时地搀扶了她一把,施雪柳才没有栽倒在地。 她瞪大眼睛看着衡语蓉,只见她一脸惊恐又委屈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施雪柳觉得面前的女儿并不是她一直认为的乖巧。 就算她再是不长脑子,也知道今日的祁涟是她不能轻易招惹的。可她怎么偏偏又做出这等无脑之事。 “母亲,怎么办?”衡语蓉带着哭腔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有喜 施雪柳回过神来,又看见她满腹信任依靠的神情,心突然又软了下来。面前毕竟是自己的视若珍宝的女儿,她还只是个孩子。 一旁的薛夫人听见此事也是惊愕失色,心里疑惑施雪柳到底是怎么将女儿教成这个模样的。 他们施家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小娘子,不过好在这事虽发生在他们三房,可却和自己家没半点关系,施雪柳如今是祁涟的嫡母,他们自家人自家事,就让他们自己操心去吧! 薛夫人心里这样想,可面上还是对施雪柳道,“咱们还是先去看看语璇如今怎么样了吧!” 施雪柳现下心里是有些慌乱的,直到薛夫人开口,她才想起如今是应该去看看那丫头怎么样了。 薛夫人的院子离云霞院不远,她们到的时候院子里热闹得很,有不少下人都围在院子里探头查看里面的情况。 转头看见夫人带着二娘子过来,众人才慌乱地散开。 施雪柳心更是提了起来,走到偏房门口,正好见里面出来一个小丫头,手里还端着一个铜盆,铜盆里半盆的血水。 施雪柳握着手帕的手不自觉地一哆嗦,她慌忙拉住那个端水的小丫头,“左少夫人怎么样了?” 小丫头年纪也小,并不能体会当下施雪柳心中的胆颤心惊,老实回答道,“左少夫人流了许多血,现在府医大人还在屋里诊治。” “那人还醒着吗?”薛夫人站在一旁道。 小丫鬟点点头,“还醒着,就是瞧着有些虚弱。” 府医在内室诊治,施玉瑶就守在外间,看见薛夫人同施雪柳进来,施玉瑶立刻走了过来唤道,“母亲,二姐姐”,脸上焦急之色尽显。 “玉瑶,府医怎么说?”薛夫人问道。 施雪柳也一脸焦急朝她看过来。 施玉瑶看着躲在施雪柳身后的衡语蓉皱紧了眉头,狠狠地瞪她一眼才严肃着一张脸道,“府医说语璇怀孕了。” 惊闻这个消息,施雪柳又差点站不住了,此刻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那……那可是左脉之的嫡子呀!若真是因为语蓉让孩子没了,那左府会不会找她算账。 施雪柳猛地一下扑到施玉瑶身上,此刻她身上可再没法子维持国公府嫡女的高傲和体面,“玉瑶,孩子保住了吗?” 施雪柳心中那个后悔呀!她就不该放女儿一个人待着。 “保住了。” 施玉瑶本想骗一下二姐姐说孩子没有保住的,要不然衡语蓉这个闯祸精还不知道要犯下多少祸事。上次冲撞了二姐夫的妾室,还能找借口说是小孩子不懂事,可如今连祁涟她都敢伤,任谁都能看出她是故意的。 这样心肠歹毒的小孩儿,就该好好惩罚她一顿。 施雪柳一下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她扶着自己的胸口,“还好还好。”至少事情还没有坏到最严重的地步。 因今日是回娘家,祁涟只带了圆春一个丫鬟出门,送她们来的左府马夫这会儿还在衡府吃着茶等她们俩。 左脉之安排在祁涟身边的都是些好手,看着圆春红着眼睛来找他的时候,左智就知道大事不好了,放下手里的花生米立刻问道,“圆春,怎么了?” 她哭腔还没散,“夫人被衡三娘子撞到,流了好多血,国公府的大夫说夫人怀孕了,左智大哥,你快回去告诉老夫人吧!”公子此刻还在外没有回来,圆春觉得左府里最可靠的就是左老夫人了。 左智嘴里的花生米差点漏了出来,听到少夫人怀孕高兴的嘴还没咧开,又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一双英气的剑眉立刻倒竖起来,“你说少夫人被别人欺负了?”还伤了孩子,若是公子回来他可不得掉下一层皮来吗! 这会儿哪还有什么时间回去找老夫人呀!赶紧去看看夫人才是正理儿。 圆春呆愣愣地点点头,随后就见左智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竹筒一样的东西往天上一放,伴随着“咻”地一声音爆,一个箭矢一样的东西射上了天空。 “我已经通知府里来人了,我们先去看少夫人怎么样了!”左智不敢耽搁,立刻朝着国公府飞奔而去。 而此时南城的一条大道之上,左脉之一马当先在队伍的最前,身后左安驾马紧跟在他身后,那音爆之声传来之时,一行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左脉之眼神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突然皱紧眉头,心中升起一种不安之感。 左安催马上前到他身边,“公子,好像是左智发出的信号。看那方向,是施国公府的位置,是少夫人这会儿在那里。” 左脉之的心里越发地不安起来,立刻又催动缰绳转换方向,“我们直接去施国公府。” 一行人策马飞奔,扬起沙尘滚滚。 施雪柳是如何也不愿意这事被左家的人知道的,可她也知道,这件事不是她想压便能压下的。 纵然知道大石会落下来,但她也希望越晚越好。 “这里是女子所居的地方,你一个左府的下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进去!” 可惜左智并不是衡府的人,施雪柳的威风也施展不到他头上来。 在发现夫人的这位嫡母遮遮掩掩就是不想他进去看夫人之后,左智立刻冷笑了两声,“衡夫人,怎么,您做了亏心事,是不想我们连夫人的面都不见了吗?如果是这样,我想您可担不起这责任。少夫人身份尊贵,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只怕就算您父亲是施国公也帮不了你了。” 左智说完,立刻就冲了进去,不过是几个女人,哪里能拦得住他。 如此紧要关头,这里不过他一个男子,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女大防。 屋内,府医还在为祁涟施针,看见突然闯进来一个陌生男子,也是愣了一下,接着床上这位年轻夫人的丫鬟也冲了进来,府医才重新转过头去观察祁涟的动静。 左智害怕自己的莽撞惊扰到府医的诊治,但看样子这会儿府医已经开始收针,想来已经诊治地差不多,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第一百六十八章 诊治 床上的夫人身份贵重,府医诊治之时也是小心翼翼,这会儿终是没出什么岔子,府医也是长舒了口气。身边的小药童连忙懂事地拿了帕子给府医擦拭头上冒出的汗滴。 “大夫,我家夫人怎么样了!”左智连忙上前问道。 圆春一个小丫头哪里能知道怀孕的妇人身子是有多脆弱,所以方才左智问她许多问题,她根本都答不上来。此刻左智也只能亲自过问了。 府医抚了抚胡须,叹了口气,“老朽学艺不精,只能暂时保住夫人腹中的孩子,若是可以,还是请宫中专擅妇人科的御医来给尊夫人看看吧!” 左智松了口气,还好至少孩子保住了。 “那大夫,现在可以带着夫人离开吗?”这施国公府那可是龙潭虎穴啊,他可不敢将夫人留在此处。 大夫点点头,“可以是可以,但离开之时还是要注意,夫人此刻可再经受不住冲撞了。” 听了大夫的话,左智便不再迟疑,指挥着圆春用床上的锦被将祁涟包起来小心地出三房的大门。 刚出了三房的大门,就有一阵马蹄疾奔之声传来,左智似是有种预感,他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定睛看向街口那头,果然不过一会儿左智就见左脉之带着一行人风尘仆仆而来。 他简直喜出望外,突然又想起今日发生的事,笑容立刻又收了回去,连忙说道,“公子,少夫人出事了。” 不用左智出声,当左脉之看见圆春抱着脸色苍白的祁涟之时他已经知道出事了。 左脉之飞身下马,快步来到圆春跟前,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地从圆春手里接过祁涟。他的面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圆春一见他的脸色便不自觉地胆颤,可当他接过祁涟时手又极轻,生怕就将祁涟给弄疼了。 左智上前,正准备说什么,左脉之却寒着声音道,“回府再说。” 待到施雪柳和薛夫人心惊胆颤地赶到大门口时,只能看见马蹄卷起的烟尘。门口的小厮立刻机灵地说道,“方才南烛公子过来,将左少夫人接走了。” 施雪柳脑中一片晕眩,又差点站立不住,她盯着巷口的方向,简直不敢相信左脉之这么快就知道了。 那厢衡府里头,衡立轩正高兴地招待今日来参见满月宴的诸位宾客,宴会厅内人声鼎沸!衡立轩身边的陈平突然就走到了他身边,神色明显有些慌张。 他凑到衡立轩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衡立轩脸色立刻就变了。 身旁有位同僚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对,端着酒杯过来询问道,“子林兄,出了何事呀!” 衡立轩一怔,脸色又恢复正常,端着酒杯同他碰了一下呵呵笑了两声,“无事。不过是后院出了点小事,我已让人去处理了,来远道兄,咱们继续喝。” 暂且不说宴席之后,衡立轩详细听了陈平的讲述,面色有多难看,就说这左府这边。 在路上,左脉之听说祁涟怀孕的那一刻,简直是连想杀了衡语蓉同施雪柳这对母女的心都有了。 左府门口左脉之下了马车,小心翼翼地抱起祁连,就直直地往大门处走去。因枕烟堂离得较远,所以就直接去了正对大门不远的玉衡院。 那厢左老夫人得了消息,同陈嬷嬷急匆匆地赶过来,一同来的还有在左老夫人屋子里说话的纪夫人。 小人禀报地匆忙,左老夫人只听说祁涟受了伤,具体的情况却并不清楚。 左老夫人走进院子的时候,左脉之的一群属下都站在院子门口焦急地朝屋子里张望,左老夫人一看,心就提了起来,“怎么啦,语璇的病很是严重吗?” 众人回头,一见着左老夫人的面,虽都连忙行礼,可脸上还是神思不属的样子。 左老夫人摆摆手,“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乎那些个虚礼做什么,璇儿如今怎样了?伤得重不重,可去请大夫了。” 左智抱拳回答道,“回老夫人的话,左安已经拿着公子的手牌去宫中请黄御医了。” “黄御医?”,左老夫人疑惑,黄御医可是太医院中有名的妇科圣手,后宫的娘娘们,平日里诊脉也多喜欢用它,如今璇儿不知是伤了哪里,竟需要请到黄御医。 若真是女儿家妇科上的问题,会不会影响脉之以后的子嗣。左老夫人虽然爱屋及乌也喜爱祁涟,但事关左府未来的香火,那就不是什么简单的问题了。 事情发生的极为突然,圆春也没有功夫同大家细讲今日发生的那些细枝末节。 不过他们可都是知道祁涟怀孕的消息,遂都看向站在其中的左智。 左智道,“回老夫人的话,少夫人是有孕了。只不过今日衡府的三娘子冲撞了少夫人,具体的伤情况只能等御医来诊治了才能知晓。” 左老夫人一听祁涟有了身孕,心里立刻就是一喜,可那心里那欢喜还没能维持多长时间,就又听闻祁涟受到冲撞,她脸色立刻转喜为忧,白了两分,眼神也从欣喜变成了焦急。 不过她也知道如今着急也没有用,他们都不是大夫,着急也是无济于事。 左智见左老夫人脸色都变了,连忙安慰道,“老夫人别急,施国公府的府医已经为少夫人诊治过了,说是胎儿暂时保住了。” 左老夫人的心这才放下来一半,被纪夫人搀扶着在椅子上坐下。 也是左安运气好,刚入宫就遇见了正准备回府的黄御医,听说左府的少夫人怀了孕,黄御医也没推迟,径直就跟着左安来了左府。 别看乾国不过成立不过十几个年头,可黄御医可在这宫里待了不短的时间了,同左丞相相识了二十来个年头,事关左氏的香火,黄御医是怎么也不会推辞的。 “黄御医,我那孙媳可就拜托你了。” 左老夫人一见黄御医出现在玉衡院的大门口,立刻就站了起来道,神态里自有一股信赖和期许。 “老夫人放心,我自然会尽心诊治的。”黄御医抱拳道。医者仁心,何况这还是左府的子息。 第一百六十九章 惊变 黄御医说完就进了内室,左脉之见他来了,起身从床边站了起来,黄御医也没多话,还是朝床上的祁涟看去。 左脉之成婚那日他也是来喝了两杯喜酒的,只不过并没有见到这位左少夫人的真容。 才不过看了一眼,黄御医就感叹这位衡娘子与左脉之确实是天造地设一对。 不过这时候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黄御医手指往祁涟的手腕处一搭,不过一会儿便摸到了手下的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往来之间有一种回旋前进之感,却是喜脉无疑。 不过此时这脉象有些微弱,想来就是因为今日受了冲撞之故。 黄御医收回手,左脉之立刻问道,“黄世伯,内子如何了。”黄御医转头看向左脉之,他脸上虽还稍显镇定,但眼里的关切是藏不住的。左脉之少年老成,眼里什么时候出现过这般焦急的神色。 遂安慰他道,“无事,待我开一副安胎药,再施以金针之术,两日便可无事了。” 左脉之松了口气,恭敬地送黄御医在侧屋去写方子去。 一见黄御医离开,左老夫人和纪夫人就进了屋子。左脉之唤道,“祖母。” 左老夫人此刻眼睛都有些红,拉着左脉之的手感叹道,“没事就好,没事儿就好。”她又转头瞧了瞧祁涟,因黄御医施了针,她此刻还昏睡着。 左老夫人露出怜爱又疼惜的神色,“既然语璇有了身孕,这段时日你可要好好照顾她,就莫要再出远门了。” 左脉之点点头,眸色深沉。 许是不经常生病的人生起病来才更加凶险,黄御医诊治之后已经说了祁涟是没事儿的,不过她还是昏迷了很长的时间。 中途醒过来一次见到左脉之,又得知了自己有身孕的消息,惊喜之余当然精神也是又一次的刺激,祁涟便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而晚膳送走了众宾客的衡立轩,自然是马不停蹄地就带着衡语蓉来了左府。 “贤婿,我是特地带着你妹妹来给璇儿赔罪的。来的路上我就已经教训过她了,以后若是再如此行事莽撞,我决不轻饶她。只不过此次她也是一时冲动,你做为她的姐夫,便饶恕她这一次吧!” 衡立轩心里自然是责备衡语蓉的冲动和鲁莽,可事情已经发生,衡语蓉到底也是他的女儿,虽心里埋怨施雪柳没有将这个女儿教好,但她毕竟也是自己宠了这么多年的,衡立轩虽然气愤,可在左脉之这里他还是少不得为她求求情。 只不过以前左脉之见他之时都是客客气气的,今日这脸色实在是有些吓人。 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眼神里像含着冰渣,衡立轩刚出口时觉得挺有底气的,可这段话说到最后就变得有些磕磕巴巴的。 衡立轩第一次感受到这位女婿身上那迫人的气势。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语璇腹中的孩子差点因此丢了性命,岳父大人竟然就这般轻描淡写地就要将此事揭过,不知语璇清醒之后会怎么想。”左脉之看着衡立轩,淡淡道。 又看向衡语蓉,“语蓉如今也十岁了吧!去年才听说不小心将明月夫人撞倒,怎么今日又失手将你姐姐撞倒。都是这么大的小娘子了,怎么连走个路也学不会。若是岳父岳母大人不会教导她规矩的话,不如我向皇上请旨,将语蓉送到女官所去学学规矩。” 女官所...... 衡语蓉立刻惊恐地抬眼看着左脉之,“不要,我不要去女官所。”那个地方,她光是听见就已经要吓得身子发抖了。 女官所也并不是什么苦寒之所,那是宫中教化女官的所在。 因各宫中每年退下来的嬷嬷们若是不愿出宫嫁娶的,许多都会选择到女官所颐养天年,所以久而久之,宫中新进的女官都会送到此处学一段时间的规矩。 甚至因为这些嬷嬷们的赫赫威名,有些官员还会专门将自家的女儿送到此处去学规矩。 当初乾国初建之时,有许多出身寒门一朝显贵的官员因家中缺乏教养之人,还特意将自家的女儿送到女官所去学规矩的。 因施雪柳受唐夫人和施国公的宠爱,施雪柳才幸运地躲过被送进女官所的命运,可当初与她年纪相仿的几位官家之女都曾被送到过那地方。 那里的嬷嬷虽不擅长什么严刑,可这样的地方,软刀子割肉却更是折磨人,叫人看不出伤口又能让那些贵女们吃苦的法子可是数不胜数。 从那里出来的娘子们,琴棋书画可能不是最好的,可规矩礼仪却是决不会出错。可她们自那处离开之后,却根本不愿意想起在那里的遭遇。 可一年年地,还是有不少期待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家将自家的女儿送到女官所去。 所以至今女官所不仅没有被废止,反而有越来越多的小娘子想进去。因为在宫中,遇见那些个皇子和勋贵公子的机会更大一些。 衡语蓉有个出身国公府的娘亲,又有个礼部侍郎的爹,从小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未来的亲事根本不用发愁,所以此刻听到左脉之要将她送去女官所,那真是比去牢狱还可怕。 左脉之仿佛听见什么笑话似地扯了下唇角,声音低沉没有一点起伏,“不要?”他的话好像毒蛇吐出的信子,在衡语蓉眼里只觉得那样可怕。 “你不敬尊长,不睦姊妹,犯了错却丝毫没有悔过之意,依我看,那女官所正适合你。” 衡语蓉不自觉抖了抖,立刻害怕地躲到了衡立轩的身后,“爹,救我。” 衡立轩将衡语蓉护在身后,就算他心里想着要责罚小女儿,可也没想过将她送去女官所呀! “贤婿,女官所就不必了吧!”衡立轩伸手有维护衡语蓉的意思,带着些商量的语气。 如今语璇成了左家人,再加他的上官位比不上左丞相,在这个左脉之这个女婿面前自然就觉得有些气短。 “这样,我带她回去,禁足两月,再抄二十遍《女德》和《女戒》,贤婿你看如何呀!”当初温元灵和清河郡主犯下那样的大错,皇上也不过罚她们禁足罢了! “亲家,语蓉还小,依我看如此已经足够了,就这样办吧!” 左脉之对衡立轩如此的处事态度是不满意的,他正想反对,不料闻讯而来的左老夫人却一口答应了下来。 然后便让人带着衡立轩父女俩去看祁涟了。 左老夫人目送着两人的背影进入枕烟堂,才转过身来对左脉之道,“脉之,祖母心中知道你为语璇鸣不平,可衡大人毕竟是她的父亲,趁一时之快并不是什么好事。何况这万一牵扯到施国公府那边也是一桩麻烦事,你就不要再过多苛责了。” 左脉之抿了抿唇,“这事本该等到语璇醒来之后再行处理,只不过岳父大人教养女儿实在缺乏礼数,我心里为语璇感到难过不平而已。” 左老夫人也感受得到,相比于祁涟,衡立轩更爱护衡语蓉这个女儿,不过想来这也是正常,毕竟衡语蓉养在岳父大人身边多年,感情甚笃,心里有些偏心也是自然。 “语璇如今既成了我左家的儿媳,自然就是我左家人了,不管她以前受了多少委屈,以后自有咱家人护着她。” 至于祁涟醒来之后,知道衡立轩的所作所为,心里也没有半分难过,毕竟在她心里祁云崇虽然不靠谱,但她还是认为自己是祁氏的血脉,衡立轩不过是衡语璇的父亲而已。 她现在怀着身孕,暂时还不想花心思对对付那母女俩。 倒是左脉之,自从她醒来之后,对她是极为小心,就连花园中走一走都有三四个丫鬟陪同着一起。每日的饮食也是派专人小心伺候,祁涟安心在府里养胎,好一段日子连外界的消息都听不到几个。 所以听见清河王的军队兵临城下的消息时,祁涟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清河王反了! 怎么,难道她这个皇叔还有恢复祁氏皇族地位,重建大夏的想法。 因为清河王妃的关系,贺正虽然从没给清河王实权,可心里却也从未猜忌过他,不料此次清河王打着清君侧的名头进攻雍城,简直打了贺正一个响亮的耳光。 皇上因被这个消息刺激,直接昏倒在了朝堂之上。 这两年贺正身体本就不好,这一次因为清河王谋反之事,朝堂之上立刻变得人心惶惶。雍城之内立刻就有一些流言传出来。 因为前太子过世,贺正迟迟不曾册立继任太子才致国运衰竭,国内灾祸不断。此次清河王起兵,打的旗号正是清除皇帝身边逆党,肃清朝堂。 流言还说二皇子和三皇子都不是继承大统的好人选,只有前太子留下的孩子贺承乾才是继承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选。 这样的流言越发在城内甚嚣尘上。 清河王的势力多盘踞在清河一段,流言缘何会传播地如此迅疾,明眼人一看便知清河王在雍城一定有与之接应的人。 至于接应之人是谁,十有八九与温国公府脱不开干系。 只不过老百姓可不清楚这些事件背后的真相,因为雍城逼近的危机而人心惶惶,许多人都有了或许立贺承乾为太子也不错的想法。 贺正突然在大殿之上晕倒,朝中自然是一片混乱。 如今听说二皇子和三皇子日日都会入宫照料皇帝,左丞相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祁涟怀孕,左脉之本是不愿每日出去的,但如今城内局势紧张,有些事情他也不得不去处理。 不过相比与左府其他人对她小心翼翼的态度,祁涟反而处之泰然。 若不是城内局势紧张,她还想出去走一走,如今便只能在左府里转一转。 天气转暖,左府花园里许多花都开了,暮苍梧里浓荫匝地,祁涟这段时日是最喜欢每日待在暮苍梧里晒太阳的。 这日祁涟让人搬了躺椅在那梧桐树下小憩,她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有人在看着她。她以为是左脉之回来了,结果睁开眼睛才发现并不是他。 “澜之,你怎么来了?来找你兄长吗?” 少年穿着天青色祥云团花的锦袍,腰间系着深紫色绦带,腰侧坠着一方鸡血石小印,眉间透出他身为丞相府嫡子的矜贵和高雅。 这小屁孩也是长大了,骨子里性子虽还是高傲,但在人前也能装出一副家教良好,待人守礼的模样了。只不过有时在家人面前还是不免流露出几分孩子心性。 发现祁涟醒了,左澜之赶紧侧过了脸,他不过是路过门口的时候发现嫂嫂身上搭的毯子快要掉到地上,想进来帮她盖到身上而已。 只不过未料到还是将她惊醒了。 左脉之双手背在身后握了握,脸上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不过是路过进来看一看,哪知道你在这里睡觉。” 他是不愿意说出自己不过是想来给她盖个被子这事的,若是让她知道了,那澜之公子在这府里的威严何存。 祁涟笑笑,和左澜之多相处几次,也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性格的孩子了,嘴硬心软,面皮还有些薄。 伸手将手边的一盘荷花酥递给他,“你兄长应当就快回来了,你吃些东西等着他吧!” 左澜之也没客气,直接就接过了点心,只不过嘴里还是小声嘀咕了两句,“我真的不是来找大哥的。”奈何说了也没人信。 衡语璇虽然是他的嫂子,但私下里两人鲜少交往,所以左澜之吃过几个糕点之后便觉得同祁涟独处有些不自在,率先起身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看着祁涟抬手挠了挠后脑勺,“那个嫂嫂,不知你可去看过大兄以前的屋子吗?可曾见过一副画?” 祁涟疑惑抬眸,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自从左脉之同她成婚之后便一直住在枕烟堂,暮苍梧只当作书房,至于左脉之原来的屋子,祁涟是一次也没去过的。至于他所说的画,祁涟更是没有看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