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瓣梅之京城风云》 序章 江湖是什么?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答案。江湖是人的集合,将人的一切包含其中,它可以没有打打杀杀,它可以没有刀光血影,但它一定有人情世故,有喜怒哀乐,有尔虞我诈,有利益纠葛。江湖就像一张网,由人组成的网,你只是网中的一个结点,不同结点间连接在一起,交织着,纠缠着,剪不断,理还乱。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便是如此。 有这么一类人,他们距离你如此近,因为就活在你的周围,又距离如此之远,因为你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他们就是隐匿的刺客,人们怕刺客,但刺客其实与商贩并无区别,商贩出售货物换取钱财,刺客也是如此,只不过他们的货物是别人的生命。有需求才有买卖,如果你被刺客盯上了,你应该庆幸,至少你的命还有几分价值。 刺客都是极不寻常的人,毕竟杀人已是极其困难的事,杀完人还要全身而退拿到佣金,没两把刷子,谁能做得到。 想想看吧,一群这样的人聚在一起,会怎样。呵呵,那将是一股任何人都不容忽视的力量。而六瓣梅,就是这股不如忽视的江湖力量,在六瓣梅看来只有死不了的神、没有杀不掉的人。被六瓣梅盯上,这辈子就算到头了。 要雇佣六瓣梅,必须找到黑梅信使,信使据传有四人,东西南北各有一位,居无定所,行踪诡秘,想找到他们,绝非易事啊。 不过,江湖盛传,找六瓣梅可在荒野寻一偏僻破败的寺庙,于山门上挂一白巾,正面画黑色六瓣梅,背面留下接头地址,其他就靠运气了。 四位信使有时也会主动上门招徕生意的,本书讲的就是六瓣梅主动招徕生意的一个故事。 第一章 缘起 端王府,今夜有人执丞相左明义的荐贴拜会端王。彼时,端王与靖王正为东宫之位争得不可开交,朝中大臣、外封藩王、驻守边地的节使也大多站边排队,分成了端王党、靖王党。 左明义,端王的股肱,他推荐的人定是别有乾坤。 会客厅里,来者双手背后,昂首挺胸,站在房间正中,周遭皆是昂贵的古董摆设、奢华的器具装饰,而他却双目紧闭,不屑一顾。端王站在屏风后,透过缝隙观察,他,个子略高,体形精瘦,年纪约30上下,须发未丰,两道剑眉之下,是紧闭的双眸。 端王犹豫着,眼前这个人看似平平,却又处处彰显不凡,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低头看了看推荐贴,再次扫视来人一番,最终还是从屏风后走出。 听到脚步声,来者睁开双眼,主客行礼坐定,看茶后。来客自报家门,复姓欧阳,名正如,此次深夜拜访,有要事商讨。 “哦,有多重要?说来听听。”端王表面打趣,装无知,心底一沉。 “事关王爷的前程、甚至性命!”欧阳正如提高了声调重重地念了最后面两个字。 “性命?哈哈,欧阳先生,本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的还有这种事吗?言过其实了吧,欧阳先生。”端王话语里轻描淡写,脑海里却在拼命地揣度面前之人的来意,但之后发生的事,出乎了他所有的预料。 “一人之下?”欧阳正如禁不住笑道,“言过其实了吧,王爷。” 端王心中一震,来者举止得体,神态言语中却满是轻蔑,让他心生不快,王爷语气忽地生硬起来:“欧阳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欧阳正如并没有言语,表情突然严肃,双手呈上一个信封, 端王看看来客,又看看信封,最后他还是把信封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朵黑色六瓣梅花。这是六瓣梅的标志!端王顿觉事情不简单,使了个眼色,左右侍从缓缓退下。 “你到底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端王正视着来客,语气平静但充满警觉。 “王爷,在下六瓣梅极南信使。”不知什么时候,欧阳正如手里多了一把折扇,“我家梅主想跟王爷做笔交易。” “本王平素跟江湖人士没有往来,但六瓣梅的大名却也听说过,不知道梅主要做什么交易?” “在下前来是替我家主人传话,六瓣梅愿意效忠王爷,助王爷荣登大宝。” “荣登大宝?哼!”端王轻蔑地笑道,“且说来听听,铲除什么障碍?如何助我荣登大宝?” “杀靖王!”欧阳正如轻声说道,眼里亮出寒光。 是啊,没了靖王,东宫之位自然非端王莫属。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也是最直接的手段。 杀靖王?!三个字从欧阳正如嘴里轻松吐出,沉沉地敲在端王心上。 借外人之力,既除掉障碍,又撇清关系,难怪左相要给荐贴。不过...... “大胆,你家梅主有几个脑袋?敢出此狂言?”端王忍不住拍案,怒视来客。 欧阳正如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六瓣梅素闻王爷有体恤万民、主持社稷之志。王爷,恕在下直言,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无玄武门外兵戎相见,岂有贞观之治。” “住口!”端王愤怒地打断来客,“好个六瓣梅,居然敢挑拨本王的兄弟情谊。本王看在左相的面子上,不杀你。请你转告你家主子,本王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为了东宫去刺杀皇兄!” “王爷,没有十足把握,我家主子不会让我来。”欧阳正如顿了一下,微微屈身道:“王爷就算信不过我家主子,左相也信不过了么?” 端王当然清楚,能得到左相推荐的六瓣梅绝非泛泛之辈,即使杀不了靖王,有这样一股江湖势力相助,自己在夺位大战里也要多几分胜算。但天下没有白吃的酒菜,跟这种江湖毒瘤联手,无疑是饮鸩止渴,后患无穷。 “大胆刁民,还敢妖言蛊惑,来......”端王站起身来,抬手正要下逐客令。 欧阳正如上前一步,以扇骨抵住王爷正要挥下的手:“且慢!王爷心胸坦荡、光明磊落,在下佩服。只是王爷可曾想过,同样的话,在下在靖王面前讲一遍,不知道靖王能否也如王爷一般珍视兄弟手足之情?” 端王受到明目张胆地威胁,从生下起没人敢这么同他说话。 “你......”端王身体有点抖动,但马上恢复常态,嘴角翘翘,“你想去见靖王,先得有命走出我这个大门。” “王爷。在下死不足惜,但如果今晚没有回去复命,明晚我家主子只能派人去靖王府。靖王的命和王爷自己的命,在我走出这个大门前,您选一个吧!” 端王一时竟无言以对,如果答应,自己就陷入了六瓣梅的陷阱,以后只能被六瓣梅牵着鼻子走,如果不答应,六瓣梅真的会拿自己开刀吗?在犹豫的那瞬间,端王似乎也明白为什么左相会给欧阳正如推荐信了。 见端王犹豫不决,欧阳正如说道:“此事关乎王爷的前程甚至性命,王爷,应该不难做选择吧。” “欧阳先生果然高士,”端王收起怒气,“本王刚才言辞激烈了,先生勿怪。”端王决计不拿自己的前途和性命开玩笑。 “王爷言重了。” 端王坐定,略微思考后,说:“欧阳先生,我与尊主素未相识,尊主却肯助我,本王感激不尽。只是,满朝上下皆知我与靖王暗中争位,此时靖王要是被人刺杀,父皇必定彻查,本王自然难脱嫌疑,如若事情败露,只怕本王非但得不到王位,恐怕性命不保,恳请先生传话,望与你家尊主择时会面,从长计议夺位大计。” “王爷深谋远虑,心细如发。不过请王爷放心,六瓣梅做事,先以黑贴告知,再动手,决不暗中偷袭。王爷只管如往常一样,其他就不用管了,不会有人拿这事非议王爷。”欧阳正如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黑色帖子,放在端王的茶案上。 端王拿过,那黑贴上写着:冤有头、债有主,务谓言之不预! “靖王早年放浪,行走江湖结下不少梁子,投此黑贴,即可转移世人的耳目。”欧阳正如解释道。 “妙,妙。若事能成功,本王必定重重有赏。”端王心里虽然仍有不安,但装作高兴。 “就怕王爷到时候舍不得啊。” “欧阳先生此言差已,金钱、美奴、良田、豪宅,哪怕是官位,尽管开口。” “这些东西我家主子都不要,梅主要的是武林盟主之位。”欧阳正如缓缓说道。 “武林盟主?”端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家主子要去当武林盟主?” “王爷是不想办,还是不能办,若是有难处,在下只好去靖王府碰碰运气了。”说罢,欧阳正如起身作出要走的姿态。 端王感觉受到了侮辱,但又无可奈何,毕竟性命开不得玩笑,只能假意应许,稍作缓兵之计,“欧阳先生!留步,留步。有话好说嘛。嗯,这样,请欧阳先生代本王传话,本王若登大宝,定竭尽全力助你家主子登上盟主之位。只是江湖之远,本王如何影响?只怕有心无力啊。” “王爷登基后,九五之尊,只要肯帮忙还怕做不到吗?在下先谢过,但口说无凭,还请王爷赐在下端王府名牌一枚以为证。” 端王叫人拿来一块王府的玉制名牌,欧阳正如毫不客气地接过放入怀中。 “谢王爷,请王爷静候佳音。” “先生慢走。”端王走在欧阳正如旁边,一路相送至大门口。 “王爷请留步。” 迈过端王府大门,欧阳正如很快消失在京城的夜幕中。 端王看着信纸上的黑色六瓣梅,回想刚才的对话,锁紧眉头。 第二章 摘星楼主 京城的夜有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城西是布衣黔首聚居的地方,天一黑便伸手不见五指,像寖在浓墨中一般,只有巡更人的灯笼和喊声表明此处还是人间。 城东就完全不同了。车马如川、华灯满溢、处处弦歌,这是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国家最繁华的地方。 在这片喧嚣中,有个地方又格外吸引人,那就是银街。在银街,可以喝最醇的酒、恋最美的人、玩最刺激的赌。当然,你得有钱才行。 此刻,欧阳正如漫步在银街上,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一家家酒肆、青楼和赌坊,最后来到一座高耸的茶楼前,高楼大门正上方写着三个大字:摘星楼。 欧阳正如径直走入,这里热闹非凡,但跟外面比却少了些浮躁和轻狂。他穿过大厅,踏上二楼,那里与大厅不同,都是一间一间单独隔开的雅室,用来招待贵客。 欧阳正如只是在走廊间踱步,目光四处打量,他在等待,而且他并没有等多久。一刻后,一位衣着华丽、年近五旬的妇人迎面走来,在他身上看了看,笑道:“公子是品茶?还是会客?” 欧阳正如并不答话,只是弹开了手中的金刚折扇,慢慢摇动扇面。 看到扇面,妇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冲欧阳正如笑道:“请随我来。” 二人顺着楼梯一层一层走,四周的客人越来越少,声音也越来越小。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来到第几层,欧阳正如已有些不耐烦,这时,妇人推开了一扇门,眼前出现了一扇不大不小的隔间。 欧阳正如走进隔间,端坐于中,隔门缓缓合上。一瞬间,外面茶客们的喝茶聊天声,戏子清亮高亢的嗓音,观众的喝彩欢呼,都从他的耳朵里消失了。欧阳正如闭目聆听,依然感觉不到一丝声响,只有血管“砰砰砰”的跳动声。 面前的茶案上沏着一杯瓜片,清香阵阵。 “哗…”,阁门被滑开,耳中传来一个人款款的脚步,脚步渐次靠近,直到在他面前站定。欧阳正如深吸一口气,淡淡的清香袭入百会,似早春新茶香味,又夹杂冰雪的清凉,沁人心神。他屏住呼吸,反复仔细地感受这股味道,十秒过后才徐徐呼出。 “见过尊使。”来人说话了,声音仿佛黎明前的夜莺,清脆而又温婉。 欧阳正如这才慢慢打开眼睛,眼前的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身穿紫衣,衣服将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却反衬出面容的精致。 肌肤白如千年雪,双眸黑似百年墨,一张鹅蛋脸,一双柳叶眉,一张樱桃小口,跟街市上卖的人偶美人一般。 欧阳正如早就听闻摘星楼楼主慕成雪的年轻与貌美,但此刻他还是惊讶于眼前的景象,他盯着慕成雪,一时竟忘了说话。 “遵使久等。”慕成雪玉手轻张,拂展长袖,面对欧阳正如,端坐于茶案另一边。 “无妨。”欧阳正如慢慢站起,靠近茶案,也靠近了慕成雪。 “阿雪,近来可好?”欧阳正如注视着慕成雪。 “慕成雪只是一介卑微茶女,蒙梅主错爱,暂管摘星楼。尊使远来是客,待我沏好眼前这壶茶,为尊使洗尘接风。”慕成雪直视欧阳正如的视线,熟练使用茶具,温杯,置茶,醒茶,全然不看茶案。 “用一杯茶来接风洗尘?” “此茶名唤天山飞雪,取自昆仑之颠的一种茶树。昆仑极寒之地,每千年才会有一次暖春,茶树蛰伏千年,直到暖春到来,才长一回叶,开一次花。比瓜片可珍贵多了。” “哈哈,如此,真是奇物啊。”欧阳正如摇摇扇子。 “尊使是否还觉的被怠慢了?”慕成雪冷冷地说。 “岂敢。” 在说话当口,慕成雪眼不离人,手中茶壶微倾,热水自上而下,落入茶杯,腾起一团水雾。杯中茶叶随随着水流旋转,舞动,水平静后,茶叶根根舒展于杯中。 “请。”慕成雪双手将茶杯推近欧阳正如,目光冰冷而强硬。 楼主到底是楼主。 欧阳正如渐渐不再直视,他接过递来的茶杯,低头转动,杯里的水旋转,茶叶也渐渐舒展、挺身,在水中上下浮沉,犹如雪花。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欧阳正如每次问话都被慕成雪客气又礼貌地回答,看似恭敬,实则拒人于千里。 如此几番后,两人相对无言。眼见茶水快凉,慕成雪说道:“尊使来摘星楼,不会只是为了品茶吧?” 欧阳正如放下茶杯,掏出一个黑色虎纹布包放在茶案上,阴沉着脸:“梅主要你马上去唤醒靖王府里的蝉,这是信物。” “是。那么,时间?地点?” “没有。蝉潜伏很久了,根本无法约定接头地点、时间。” “可有画像?” “没有。” “是男?是女?大概多大年纪?有什么相貌特征?” “不知道。能给你的、能告诉你的、都在你面前了。”欧阳正如笑笑,“只要蝉看到信物,就会按约定与梅主的人联系,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你。” “……”慕成雪看着虎纹布包,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将布包收起。 见慕成雪不搭理,欧阳正如收起折扇,“梅主需要一个回话。” “知道了,请尊使回话,两日之内,定唤醒蝉。” “我只是个传话的,我提醒你,梅主说的是马上。”欧阳正如把脸凑到慕成雪耳边轻轻说道。 “尊使,明天,靖王恰好请阿雪去王府沏茶煮茗,这正是一个好机会。有劳尊使在梅主前美言几句,摘星楼一定不会辜负梅主的信任与厚爱。” “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三章 意外 慕成雪坐在一方蓝顶轿子里,一个衣着华丽的管家模样的仆人在前面领路。因为路上有些耽搁,慕成雪到靖王府时,靖王和客人已在等候。慕成雪不敢怠慢,走到茶室屏风后准备好茶叶和开水,开始沏茶。 利用泡茶的间隙,慕成雪抬头扫了一眼靖王,靖王生的高大,虎背熊腰,但言语文雅,举止言谈颇有贵胄之风。来客江湖道人打扮,身上衣服破旧,鞋上还有一个破洞,胡须眉毛都很长,带着几分仙气。 茶室里,靖王与客人谈笑风生,毫无皇亲国戚的架子。茶泡好后,慕成雪向旁边的丫鬟示意,她走过来把茶水端出,摆上茶案。慕成雪则被请去茶室后间休息。靖王与端王不同,好结交江湖朋友,王府有江湖人士出入不稀奇。慕成雪本想利用这次进王府沏茶的机会去找寻蝉,现在无法离开茶室,可该如何是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慕成雪决定冒险,她轻敲房门,一名仆人打开门:“姑娘,有何吩咐?” “这位大哥,不知道下盏茶什么时候可以起泡?” “这个我不知道,姑娘请稍等。” “殿下一盏茶喝了半个多时辰,该凉了。” “一盏茶殿下大概可以喝一个时辰,姑娘还是请稍安勿躁,到了时间自然会请。” “好吧,只是枯坐小间等待实在无聊,可否让我在茶室周围走走看看。” “当然,我唤个丫鬟带姑娘去周围逛逛。” “这太麻烦了吧。我自己随便走走就可以。” “王府有些地方不方便外人进出,姑娘还是等下吧。” “好吧,就有劳大哥啦。”慕成雪无奈地笑笑,回到小间将虎纹布包别到了腰间。 在一个丫鬟的陪伴或者说监视下,慕成雪来到靖王府的花园,花园里百花齐放,景色美不胜收,慕成雪无心欣赏,只想着如何支开丫鬟,毕竟错过这次机会,再入靖王府就难啦,就在她发愣的当儿,突然一个人从后面撞了她,慕成雪一个趔趄,险些倒地,而撞她那人则扑腾摔了个结实。 “小王爷,小王爷,没事吧。”七八个佣人一拥而上,从慕成雪旁跑过,将地上的人团团围住。 “没事,没事。”那人摆手推开众人,来到慕成雪身边,笑着说,“这位姐姐没事吧,怪我冒失,只顾看追的人,没看前面的路,姐姐勿怪啊。” “无妨。”慕成雪摆摆手,看着身前的人。那人约莫十二岁光景,唇红齿白,穿短衣短裤的胡服,披头散发,光着脚丫,面庞被长发的阴影所遮挡,看不清楚,只有两只眼睛扑闪扑闪。 “哇,姐姐好美啊,肤色比我还白呢。” “小王爷过奖。”慕成雪想八成是王府的小公子贪玩跑到花园来,跟着仆人的口气,叫他小王爷。 “刚才不小心撞倒了姐姐,这块玉佩就送姐姐,权当赔罪吧。”小王爷说完从腰下解出一枚洁白的玉佩。 “我没事,小王爷心意我领了,玉佩还请收回。” “这位姐姐有趣的很,别人是争着要赏,你倒是往外推。你越推我就越要给,你是不是嫌玉佩太小,来,来,随我去里屋,我给你找块大的!” “我没有事,无功不受禄,我这个人还就是不愿随便收人东西。”慕成雪也很坚持。 “不行,不行。你不收就是还在生我的气,不准走。”小王爷耍起了脾气。 真是个蛮不讲理的小王爷,慕成雪也咬定不松口。眼见两人僵持不下,周围的仆人也纷纷劝说。 “这样吧,你把腰间香囊送我,我送你这枚玉佩,我们交个朋友。”小王爷最后摊了牌。 “小王爷有趣的很,小女子从来不戴香囊,怎么给你?”慕成雪笑了。 “胡说,左腰间分明就别着!” 慕成雪心里一颤,腰间别着的正是那唤醒蝉的信物,虎纹绣布包,若是被这小厮拿了去还怎么去交差。 “一个普通的布包,哪来的香味?”慕成雪故意闻了闻。 “我站在这里都闻到了,你们说是不是?” 慕成雪叫苦不迭,那王府里的下人自然都附和小王爷,慕成雪心一横,也不管什么尊卑贵贱,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你家府里的人当然向着你。” “我有办法证明,若要是香包,你便听了我的安排。若不是,便随了你去。” “你倒先说说怎么证明?”慕成雪也不相让。 “这里是花园,蝴蝶、蜜蜂逐香昆虫到处都是,把这包放在园内凉亭的石桌上,我们在远处观察。若能引来蝴蝶、蜜蜂便是香包无疑,若没有则定然不是。” “好,这主意不错!” “恩,就这样吧,姑娘。” “这样最公平了。” 七八个仆人纷纷附和道。 慕成雪取下香包再次闻了闻,确实没有一丝气味。 “好,不过要以半柱香为限。”慕成雪不想再纠缠下去。 “好,一言为定。” 两人如小孩一般打起了赌。慕成雪将香包放于石桌上,香案也很快立起,不多时香烧了一大半,毫无动静。慕成雪心里踏实了些,只道信物保住了,又过了一会,香去了大半,仍不见蜜蜂、蝴蝶踪影。 “奇怪,奇怪,蜜蜂、蝴蝶去哪里了?”小王爷不禁自言自语。 “小王爷现在能饶过小女子了嘛。” “急什么,香还没烧完呢!”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看着小王爷着急的眼神,慕成雪心里生出几分喜爱,如果不是重要信物,送他也不是不可以。 正在这时,刮起一股微风,一只白色菜粉蝶随风飞进了凉亭。慕成雪心一下到了嗓子眼啦,再看小王爷脸急得通红,旁边七八个仆人、婢女也是屏住呼吸,不敢出大气。 菜粉蝶在亭内扑扇翅膀,慕成雪的心随着它的翅膀一上一下,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最后粉蝶缓缓落在布包之上,白色的翅膀徐徐扇动。 慕成雪心都凉了,再看小王爷,飞也似地跑进凉亭,拿起香包把玩。看着呆若木鸡的慕成雪,小王爷故作大度地把玉佩挂在她的腰间:“这是和田青玉,姐姐吃不了亏。”说完高兴地跑出花园。 “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随身的丫鬟说道。 慕成雪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迟迟未动。 第四章 妙手 从靖王府回来后,慕成雪就把自己关在房里,楼里的生意都交给了翠娘。梅主催得甚急,自己也夸下海口,两天之内必须完成,可是现在连信物也被小王爷要走。 慕成雪沉思许久,依然毫无头绪,她默默端坐在镜前,轻梳长发,凝视铜镜,末了,她放下木梳,拿起了小王爷送的玉佩,那玉质地醇厚,洁白无暇,上面刻着“煜轩”两个字。这应该是小王爷的名字吧,慕成雪心中默念道,一个念头在她头脑里闪现。 她激动地紧握玉佩,少有地大声呼喊:翠娘!翠娘!” 翠娘走了进来,正是她接待了欧阳正如。 “去叫伙房准备些小孩爱吃的点心。” 翠娘得令正欲退下,慕成雪想了想,又忽地叫住了她,“算了,还是我亲自做几个茶点吧。” 第二天,慕成雪来到靖王府。这次不请自来,进门颇费了一番周折,不过有玉佩的帮助,守门人还是让她迈过了王府的门槛。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把慕成雪带到一间小会客厅休息。过了一会,在七八个仆人、丫鬟的簇拥下,小王爷跑了进来,依旧穿贴身短衣胡服,披头散发,光着脚丫。 “嘿嘿,我猜就知道是你。”赵煜轩见了慕成雪拍手笑道。 “慕成雪见过煜轩小王爷。”慕成雪从座位上起身行礼。 “今天怎么这么生分?莫不是还因打赌输了香包生我的气?故意疏远我吗?”赵煜轩走到慕成雪身边,牵着她的长袖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那帮仆人、丫鬟紧随其后,在他旁边站成一排。 “如果没有那阵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慕成雪也不拘束,故意与他斗气。 “姐姐这般不服,要不要再赌一局,继续以香包为注,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哦。”赵煜轩眯着眼。 看着小王爷一副归机灵的样子,慕成雪抿嘴笑了,大概是很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的笑过,她不由自主地遮住了半边脸。 “我虽是一介女流,但也知愿赌服输,输了的东西,哪有再讨要的道理?”慕成雪把长袖从赵煜轩手里扯过来,不客气地坐在煜轩公子的上手位。 “真有大丈夫气概啊,佩服佩服。”赵煜轩装模作样的拱拱手。 “这次赌点别的吧。”慕成雪冲赵煜轩诡异的一笑。 “好啊,赌什么?”赵煜轩只是小孩,不知有诈。倒是一个丫鬟提醒道:“小王爷当心有诈啊。” 赵煜轩扭头白了那丫鬟一眼,然后转过来笑着对慕成雪说:“姐姐,别把月季的话放在心上。你继续说。” “垒铜钱玩过么?” “没有,只玩过骑马马、捉迷藏。怎么玩呢?” “简单!20枚铜钱,谁垒得高,谁就赢。” “好,那赌什么?”赵煜轩兴致冲冲地问。 “我赢了,一刻钟之内你必须洗头束发,衣帽鞋袜穿戴整齐。” 此言一出,仆人丫鬟都笑了,那赵煜轩生性洒脱邋遢,洗头洗澡如上刑一般,他自小恃宠而骄,总是不愿洗澡。可若是被靖王撞见了披头散发的样,不光自己受罚,连服侍他的下人也要受罚,让仆人丫鬟们苦不堪言。 “你要是输了呢?” “我这里有一小罐封存百年的清酒,清香无比,是我摘星楼的镇楼之宝。每日清晨闻一下,包你整日神清气爽。输了,这小瓶酒就归你啦。”慕成雪拿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瓷瓶,拧开瓶盖,小小的会客厅,顿时就充满了绵柔的酒香。 “好。”赵煜轩最爱闻香,毫不犹豫地答允。 “小王爷,输了我可是要亲自监督你履行赌约的。”慕成雪故意强调。 “嘿嘿,姐姐,男女有别这还是不好吧。”赵煜轩鬼笑道。 “少得便宜卖乖!赌不赌?不赌,我就回去了。”慕成雪盖上瓶盖,把瓷瓶收回衣袖。 “别啊,赌,赌,赌。”赵煜轩慌了神,“那么谁先垒?” “随你便。”慕成雪在桌上排出20枚崭新的铜钱。 “那就姐姐先来吧。”赵煜轩狡黠地说。 “好,容我献丑了。” 慕成雪右手一挥, 20枚铜钱悉数纳入手掌,叠成一捆。随后,右手悬空于桌上,手指慢慢放松,掌中钱币逐个落下,“啪……”依次平躺着堆叠在桌上。 赵煜轩笑道:“这谁不会啊,姐姐且放着看我垒。” 慕成雪笑了:“别着急,还没完。” 待钱币落尽,慕成雪用手用力压实钱堆,又拿起再逐枚放落,如此这般来回了二三次。旁边的仆人丫鬟都看的急了,慕成雪不慌不忙地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压紧钱堆,然后屏住呼吸,右手掌垂直立于桌面,五指轻柔拨弄掌中钱币,手掌随之缓缓抬升,只见一枚铜钱立在桌面上,右手继续抬升,第二枚铜钱又立在第一枚之上,如此这般,待右手抬升到桌上最高处时,二十枚铜钱依次挺立,如一根三尺糖葫芦。 赵煜轩眼都看直了,周围一众仆人丫鬟,也是眼睛瞪得滚圆,大气都不敢出。赵煜轩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糖葫芦瞬间倒下,铜钱“丁零零”地撒了一地,众人才如梦方醒,唏嘘不已。 “小王爷,该你啦。”慕成雪笑道。 垒铜钱这种小把戏考验的是操作者对摆放铜钱力道的把握和对铜钱相互间平衡的把控。多年的茶道、暗器修为,让慕成雪把对手指力道的掌控和重心的平衡的把握做到近乎极致,慕成雪自信江湖上能比过自己的人一只手能数过来。 “好,轮到我了。”虽明知比不过,赵煜轩但却不肯认输,大大方方走过去,认真跪在桌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钱币垒起来,终究是技不如人,尝试多次,最后也就立起2个。 赵煜轩满头大汗,周围的仆人丫鬟看见平日疯疯癫癫折腾自己的煜轩王爷,这会被人制得安安静静、服服帖帖,感觉长出一口恶气,暗暗发笑。慕成雪在一旁看着他专注认真的可爱样也是心生喜欢,同时也不免因为利用这个心地善良的小孩产生一丝愧疚。 “罢了,罢了,我认输了吧。”赵煜轩终于认输,把手里的铜钱重重地扔在地上,一脸不甘。 “那个...小王爷...要不,我们就去沐浴、更衣?”月季试探地问道。 “不去,不去,我不要。”赵煜轩翻口不认。 “不去?!”慕成雪从椅子上站起来,揪住赵煜轩的耳朵,“想赖账么?” “哎呀呀,疼,松手,松手,快松手,我去还不行么。” 慕成雪松了手,仆人丫鬟一拥而上欢天喜地地带着赵煜轩进里屋沐浴更衣,总算不用挨靖王的板子和责骂了。不到一刻钟,赵煜轩穿鞋更衣,束发洗面,站在慕成雪面前。 “姐姐,可还满意?”赵煜轩摊开双手,嘟着嘴巴,一脸不快。 慕成雪看着眼前梳洗完毕,穿戴整齐的赵煜轩,竟愣住了,半天没说话,看得出了魂。 最吸引慕成雪的是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透过那双眼,她似乎看到了一颗未被凡尘沾染一丝的心灵。 “夫人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把慕成雪拉回现实。循声看去,一位着装华丽的妇人走进小会客厅,跟随赵煜轩的一众仆从丫鬟也纷纷行礼,慕成雪也随着屈膝。 “娘!”赵煜轩跑过去,欣喜地抱着妇人的腰。 “我听门房说,轩儿在此会客,便好奇过来看看。”妇人摸着赵煜轩胖嘟嘟的小脸,“轩儿今天懂事了,也知道穿戴整齐,待人接物。” “嘿嘿。”听了夸赞,赵煜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夫人,多亏这位姑娘帮忙。不然,奴婢们万万伺候不了这么周全。”那个叫月季的丫鬟抢着说道。 “要你多嘴。”赵煜轩白了那丫鬟一眼。 “轩儿不可胡闹,月季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季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那妇人听完走向慕成雪,“轩儿生性自由散漫,不服管教,有不当之处,慕姑娘请多多包涵。” “夫人言重,我与小王爷相处很好,说话聊天甚是投缘,民女有意跟小王爷交个朋友,只是民女出身卑微,不敢奢望。” “既然投缘,就常来府上玩吧,我看轩儿肯听你的话,也蛮喜欢你。”妇人说罢,向随从一挥手,“你带慕姑娘去门房领人字出入牌一面,就说是我和煜轩的朋友。” “是。”旁边一个仆人应道,“慕姑娘这边请。” “谢夫人。” “姐姐,等下还回来么?我这身衣服可以卸下了么?”赵煜轩傻傻地问。 “不可以!以后也要穿得整整齐齐。”慕成雪假装发怒,却把那瓶清酒笑着递给赵煜轩。 “不要,不要,输了就是输了,以后我再赢回来。”赵煜轩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好吧。摘星楼那边还有些事,就此告辞。”慕成雪笑着说。 “姐姐下次什么时候来?”赵煜轩看慕成雪要走,跑过去拉住她的衣袖。 “好生听话,不刁难别人,我马上就会来看你。” “姐姐说话算数?” “当然!” “若我想你啦怎么办?” “若是那样,就把我的香包挂在脖子上,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了。”慕成雪刮了刮赵煜轩的鼻子。 “那我天天戴着。”赵煜轩撅着嘴巴。 “轩儿,难得这么有心啊!”王妃感慨道。 赵煜轩看了慕成雪一眼,胀红着脸小声嘀咕,把头埋进母亲的衣裳里。 听到这话,慕成雪脸上显现出轻松愉快的神色,有赵煜轩帮她戴着香包,“蝉”应该马上就会唤醒了吧。 第五章 第一次见面 京城以西,有一条鲜为人知的街道,它已经荒芜,但也曾繁华、喧嚣,那时候,人们称它为长生街。现在,老鼠、爬虫和各种动植物取代了人们,成了街上的永久居民,但在这个深沉的夜晚,一个人影出现在长生街上,人影走在空空如也的街道,风吹着,两旁废弃的房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那是窗棂上生锈活页转动的声响,好像在警告人影不要继续深入。店铺的旧招牌从门楣上跌落,横七竖八躺着,像醉汉。 来人没有点灯,借着月光走动。老鼠在街上肆无忌惮,即便他走进也不逃跑,只是发出一阵“吱吱”声,向黑暗中的同伴示警, “咕咕…”灰林鸮在树上发出叫声,刚才还趾高气昂的老鼠惊叫一声,拖着细长的尾巴,灰溜溜地遁入黑暗。 人影来到一处废弃的大院门前,稍息片刻,点亮手灯,走进院子。 院落很大、很宽敞,中间是一方石桌和四张石凳,院落四周各有一个石制的灯座,里面的灯油早已干枯,堆满树叶和其他垃圾。 地上积着厚厚一层灰尘,石砖经过风吹日晒大多开了裂,裂纹爬满了地面。院落四周布置着几间厢房,里面黑乎乎地,不时传出“沙沙”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爬动。 人影在院子中间站定,将灯放在地上,然后就不动了,像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 “呼呼”一阵大风刮来,卷起屋顶上和地上的树叶、尘土,手灯里的火苗也经不住摇摆、萎缩、暗淡。来人把右手放在眼前,挡住袭来的风沙。风渐渐减弱、平息,灯里的火苗重新稳定,昏暗的光线下出现了另一个黑色的人影。 “你就是蝉?”刚来的影问道。 “你就是梅主?”对面的影反问。他的声音很特别,低沉、怪异,那是腹语。 “听声音,你功力不浅。” “听声音,你年龄不大。” “再小,也是梅主。” “准确地说是现任梅主。” 站着说话毕竟太累,蝉拣了个石凳坐下,“黑贴已送到,府中上下一切如常。” 梅主却还站着:“内紧外松,靖王果然不寻常。” “杀之不易啊。” “不易?如此说来,你还是有办法咯。”梅主也坐下了。 “呵呵。金樽千酒斗十千,梅主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梅主听到这话,沉默了、犹豫了,半饷未答话。见状,蝉轻轻地用手指敲打石桌:“这可是唯一的机会。” “好!就依你!”梅主下定了决心。 “做之前,还有一件事必须处理。”蝉微微笑道。 “哦?什么事?” “几天前,有人给靖王投了一封干谒。”蝉拿出一张纸,从石桌上移过去。 梅主拿起来,纸是空白的。他拿起地上的灯,把纸放在火苗上烤了烤,纸上显出了焦黄色的字。 “王谢堂前几只燕,府院深处数株桑,有闲识得春风在,鬼差缚去亦无妨。” 读完这几句,梅主额上就冒出了冷汗,这是一首藏头诗,将四个句子的首字连起来便是“王府有鬼”四个字。 梅主点燃了纸,看着燃烧的火,自言自语道:“除了你我,只有两个人知道你的存在。” “这两个人必须都除掉。”蝉恶狠狠地说道。 “有一个我会让你亲自动手。” “那另一个呢?”蝉马上追问。 “另一个根本不可能背叛我。” “哼,梅主,你的年龄果然不大。”蝉略带轻蔑。 “你就按我说的做!” 第六章 蝉鸣 欧阳正如看着眼前的包裹,总共也就一尺见方的方盒子,以黑布覆盖,平平无奇,可梅主却严令他今晚就赶到约定的地方交给蝉。 时候已不早,欧阳正如不及细想,拿起包裹,径直向靖王府走去。靖王府座落在五花山下,山上有座五花寺,寺周围分布五股泉水,常年不绝,汇聚成五泉溪,顺山势流入靖王府内,而后注入京城运河。靖王听信术士养生之言,不饮无源之水,王府没有一口井,日常用水,全取自五泉溪。 欧阳正如溯溪而上,离靖王府还有五六里处停下,取出梅主给他的一只竹哨,气沉丹田,蓄力吹出,竹哨发出一声尖锐的蝉鸣,划破夜空寂静,这声音虽与蝉鸣不同,但若不事先知晓,即使仔细辨听也难分真假。欧阳正如停了一会,见四周无动静,便又吹了几声。 在溪边大概等了三刻钟,欧阳正如正准备回去,忽见一黑影戴着斗笠顺溪水而来。 是蝉吗?欧阳正如正对着来人的方向,努力想看清黑影。影子逐渐走近,他也终于看清了那个人。 来人个头中等,身材匀称,身着夜行服,斗笠下露出黑色的面具。欧阳正如不能通过身形步伐判断他是男是女,只知道他轻功了得,行走在溪边砂石上,却不发出一点声音。 来人越走越近,隔着五泉溪在欧阳正如面前端坐,面具上通体黝黑,前额上纹着一朵白色的六瓣梅花。 白梅花!在六瓣梅里,只有最顶级的杀手才能使用白梅花,欧阳正如贵为一方信使也只能戴纹有黑梅花的面具。 想不到蝉在组织里的等级这么高! “这么晚,阁下为何来溪边?”欧阳正如引他开口说话,他想根据声音来判断对方的性别。 “夜静人未静,天晚心未休。”来人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像地狱里恶魔的低吼。 这难道是,腹语!江湖传闻有一种用气息激发腹腔发声说话的功夫,必须有极深的内功修为才能运用。来人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欧阳正如心里涌出一种不详之感,他不想久留,匆匆对过暗号,就把那黑色的包裹扔了过去。 包裹在空中划过一道曲线,稳稳落在蝉的手里,他随即把包裹放进衣服的内袋里。 “梅主还有其他吩咐吗?”蝉发出沉沉的低鸣。 “梅主只要我把这个包裹给您。没事的话,在下告辞。”欧阳正如双手向蝉作了一揖。 蝉并没有做声,只慢慢向欧阳正如靠近。凭着杀手的直觉与敏锐,欧阳正如感到了杀气,他立刻后退一步,右手紧握折扇,立于身前,警戒地注视蝉的一举一动。 近、再近、已然不能再近。 “前辈还有何吩咐?”欧阳正如已经打开了金刚扇。 “你的使命完成的很好,所以,你可以死了。”话音刚落,蝉从地上腾起,寒光一闪,刀锋朝着欧阳正如面门直扑而来。 好凌厉的突刺,欧阳正如甚至无机会发射折扇里的毒镖,只能凭着下意识的反应,用金刚扇面格挡。只听“撕拉”一声,刀锋切过扇面,火花四溅。 一击不中,二击接至,蝉步步紧逼,攻势如潮,一浪接一浪,密不透风。短时之内,二人已交手数十招,欧阳正如招招下风,只能凭借轻功身法,勉力周旋,毫无还手之力,想不到只因失了先机,便是步步受制于人。 欧阳正如清楚,再这么打下去,自己凶多吉少,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定要择机逃跑。可是,蝉的刀法严丝无缝,招招犀利,毫无漏洞可寻,欧阳正如找不到脱身的机会。 又过几十招,欧阳正如疲于后退防守,体力渐渐不支,反观对面攻势依旧凌厉,毫无虚招,刀刀取人性命。 又是一刀刺出,直指敌方咽喉,欧阳正如体力减弱,躲闪变慢,刀尖勉强让过脖颈,却扎入右肩,鲜血顺着刀上的血槽流出。 “啊!”一股剧痛冲上脑门,欧阳正如,强忍剧痛,左手摁住刀身,让对手不能刺出下一刀,右手抖动折扇,发射毒镖。蝉看出端倪,电光火石之间,丢开利刃,下腰躲过致命一击。 机会来了,欧阳正如顺势向空中抛出一包毒粉,蝉轻功了得,蹭蹭两步就退避到安全区域,只是再抬头看时,欧阳正如早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欧阳正如靠着舍身技逃脱了虎口,但他身负重伤,必须找个地方静养,之前的栖身之所,不能再去了,他思来想去,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人,或许她能救自己。 第七章 梅花令 摘星楼的豪华雅间里,慕成雪正为一个衣着华丽的富家阔少烹茶。阔少正对慕成雪而坐,二人之间是两列妙龄舞女,正随着舞曲的节拍,扭动曼妙身姿,挥舞悠长的水袖,薄如蝉翼的舞裙,随着身体,在空中转动。 如此美妙的景象,阔少却觉得碍眼,他竭尽全力地用放大瞳孔,从舞女柔美身姿的空隙中捕捉慕成雪的影像。慕成雪早就觉察到了这眼神,她深知此刻就是要故作矜持,欲擒故纵,所以,把精力全部放在眼前茶具上,根本不去看阔少一眼。 “蓬”的一声,雅间的门被人敲响,随后慢慢滑开,翠娘轻轻走进,俯下身在慕成雪耳语几句。慕成雪抬起目光,向对面的阔少微微欠身示意,随后缓缓站起,跟着翠娘走出雅间。 目送慕成雪走出雅间,看着门重新关上,阔少一脸扫兴,长叹一声,舞女和乐师也都停下来。一个机灵的侍女忙续上一杯茶,柔声劝道:“雪姑娘,许是要去处理些楼里的小事,公子稍安勿躁。” 阔少看了一眼体贴入微的侍女,笑笑自嘲道:“可怜哪。我看了那么久,雪姑娘始终未抬头看我一眼。” “公子的一片深情,雪姑娘今日已经体谅回报了呢,她分明当着众人特意看了你一眼呢!”侍女笑道。 “哦,何时?为何我不曾知?”阔少一脸惊奇。 “刚才雪姑娘起身的时候,不就当着我们的面,特意看了你一眼吗?”侍女捂着嘴,笑的花枝颤颤。 “机灵鬼,你也来开唰我,罚酒!” “摘星楼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酒。让奴家为公子,舞一曲吧。”侍女说完,走到中间翩翩起舞。雅间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出了雅间,慕成雪看着翠娘焦急的脸问:“怎么了?” “是梅花令,已放到姑娘房间里了。”翠娘小心翼翼地说。 “我知道了,你去吧。” 慕成雪打发走翠娘,径直走回楼上自己的房间。房间正中的桌上有一个古铜色的信封,信封封泥上盖着梅花印。 慕成雪麻利地拆去封泥,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空白的信纸,纸头处画着三朵黑色六瓣梅。 这是一封极其紧急的梅花令。慕成雪不敢怠慢,迅速走到衣柜边旋开密室机关,衣柜移到一旁,露出密室入口。她快步走入,将信纸全部浸入药水中,然后点亮一盏油灯,罩上红灯罩。一切准备妥当后,慕成雪用夹子从药水中夹起信纸,均匀地铺在铁板,在红光照应下,信纸上浮现一排黑色的字影:“长生街、仇家院、速见梅主” 慕成雪赶到时,梅主已经在院中站立等候了。竟然让梅主赶了先,慕成雪心里生出几分愧疚,她上前几步,屈身正要行礼致歉,却被一把拉住。 “阿妹,在京城近来可还好。”面前之人语气平缓和善,丝毫没有责备她来迟的意味,只有关切。 听到这句寒暄,慕成雪思绪一下回到了无忧谷,彼时,她还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六瓣梅的少主长自己五六岁,玩得熟络,慕成雪称他为江海。 “你怎么在这?”慕成雪有些惊喜。 “代梅主办几件事而已。” “那梅花令?出什么大事了?” 江海语气一变,郑重地对慕成雪说:“欧阳正如,是叛徒!” 慕成雪嗯了一声,脸上看不到一丝情绪。 “看上去,你一点儿也不意外。”江海惊讶于慕成雪的平静。 “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叛徒。”慕成雪说道,“他人呢?” “我已派人去解决他,不过,好像失手了。” “那你还来和我会面,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慕成雪突然质问起少主。 江海点了点头,“我清楚,但我必须当面告诉你,不然我不放心。” 慕成雪却不领情:“你担心我,就应该用最稳妥的方式通知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身犯险。如果对方采取行动,我们两人就...” “你说得对!可五年,整整五年了,我只想早点见到你。” 慕成雪心中涌入一股暖流,但多年的暗线训练告诉她,决不能在任务中插入儿女私情,她硬下心肠:“少主,没有其他事的话,属下告退。” “等一下”少主一把抓着慕成雪的手,“五年了,你还没见过我的脸。” 慕成雪一惊,当熟悉的脸庞再度映入眼帘,当旧时的回忆再次浮现脑海,还能保持理智和情绪吗?她害怕了,不知不觉往后退了两步,可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具,期待着看到那张脸。 少主放开她的手,举起双手,慢慢地向面具移动,就在即将接触面具的那一刻。黑暗中传来一个急切、深沉的声音。 “少主!” 双手停住了。 慕成雪大惊,在仇家院许久,竟未察觉到此间还有他人。她下意识地亮出银针,但又一转念,此人竟然叫唤少主,想来也是六瓣梅的人,刚腾起的警惕与杀意渐渐落下。 看到慕成雪亮银针,江海赶忙挥手制止,语气仿佛换了一个人“阿妹,你走吧,保重。” 慕成雪屈膝行礼,快步走出大院,她知道,江海走了,少主回来了。 黑暗的角落里,一个人影径直走到少主面前,那人裹在黑衣、黑帽、黑面具下,面具额间有一朵白色六瓣梅。 “刚才太危险了,少主现在统领京城的帮众,不可只凭感情行事!” “这些我自然知道,轮不到你来教训!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少主正对来人呵斥道。 “哼!”蝉轻蔑地哼了一声,“既然少主说到分内事,属下倒想问问,若不是你的人叛变,靖王怎会知晓我的存在?我十几年的潜伏毁于一旦,少主难道不想说些什么吗?” 少主刚想发作,明白自己到底理亏,于是反问道:“欧阳正如的人头呢?” 蝉把在五花溪边发生的一切向少主言说了一遍。 少主低下头略微思考,突然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个行动不能在继续了!” “您有什么打算?” “撤!” “靖王不杀了?” “急什么?只是暂时不杀,先避一避。” “这次行动必须继续。”蝉微微抖动腹部,发出怪异的声音。 “呵呵。”少主轻蔑地一笑,转身正要离开,却被一双手死死钳住,他扭头看着蝉,怒目道:“你这是做什么?” “属下只想告诉少主,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向靖王宣战,他就不会让你轻易全身而退。” 不错,黑贴已送,靖王是不会轻易放过敌人的。 江海用力挣脱了蝉的手,很不高兴地说道:“我是少主,这次行动我负责,我说撤就撤!” 蝉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会心一笑:“少主想过没有,此时的我若倒向靖王,会怎样?” “你在王府呆了十多年,还能怎样,供不出多少跟六瓣梅有关的事。” “那摘星楼呢?还有楼里那位仙气十足的女人呢?” “你!”江海正欲发作,但深知自己不是蝉的对手,默默按下怒火,“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跟靖王做对没有好下场,背叛组织的后果,你也应当清楚。” 蝉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我不想背叛组织,只想继续这次行动。” 江海好奇了,没想到这个杀手执念如此之深,不免有些好奇。蝉又接着说道:“靖王已经知道我的存在,迟早会弄清我的真实身份,我没得选,只能尽快杀掉他。” 确实没得选,江海在刹那间看到了蝉的孤苦与无奈,也理解了他的用心,他走过去拍拍蝉的肩膀,“好吧,正如你所说,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事,我们做到底!” “要做到底,先要除掉障碍。”蝉斜眼看了江海。 少主没有搭理,伸手拿过蝉的左腕听了听脉,又拿起右腕听了听,淡淡地说:“你有些阳虚,减半服药,切勿心急!其他不用你管。” 第八章 密室 慕成雪回到摘星楼,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紧闭双目。长生街的会面是一次试探,试探自己有没有背叛组织,她相信自己能活着回来,就赢得了组织暂时的信任,至少少主是信任他的,让慕成雪不安的是躲在黑暗中的那个人,从他说话的语气判断,应该是组织里的高手,地位恐怕要在四位信使之上,事情越发复杂了。 说起信使,她不禁想起了欧阳正如,如果江海所言不虚,那自己和摘星楼岂不危险?要不要...。想必事情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相信江海不会置她于不顾,但自己是否也要做最坏的打算呢? 慕成雪思绪变得繁杂起来,她闭上眼,手肘支在桌上,以指撑额。这时,门纸上出现一个黑影,随后传来了轻轻地敲门声和翠娘的话音。 “姑娘!” “什么事?” “尊使来了!” “尊使?”慕成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进来吧。” 原来,欧阳正如不光到了摘星楼,而且右肩受了伤,被翠娘简单包扎,安置在阁楼密室里。 慕成雪感到有些棘手,继续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 “好,除了我,不准再告诉任何人,退下吧。” 翠娘却没有动,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想说什么?” “尊使受伤了,难保没戴尾巴。” “你想怎么样?”慕成雪皱了皱眉。 “杀了他!扔进运粮河!就当他没来过!” 真是个狠心的老妈子,关键时刻对自己人也不心软,哪怕是极南信使。 慕成雪沉默了。 “姑娘......”翠娘还想继续往下说,慕成雪却冲她摆摆手,“我自有分寸,你还有客人要招待,赶紧下去吧。” “是。”翠娘叹了口气,推门离开。 慕成雪站起身,旋开房间里密道的机关,踏步遁入黑漆漆的密道。 密室不大,她点亮壁灯,欧阳正如脸色惨白,瘫倒在床上,发出重重的喘息声,右肩的创痛激出满头大汗。 究竟是何人让六瓣梅的极南信使如此狼狈?慕成雪好奇地想着。 “怎么伤得这样重?!”慕成雪一如平常冷冷地问道,心里倒真有几分幸灾乐祸。 欧阳正如苍白干枯的双唇微微张合:“少主派我去和蝉接头。” “然后就被袭击了?”慕成雪靠床边坐下,第一次离欧阳正如那么近。 “不,”欧阳正如注视慕成雪的双眼,“是少主,是少主让蝉杀我。” “杀你?为什么?”慕成雪明知故问。 “杀信使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背叛。”欧阳正如说完这句话,缓缓闭上眼,嘴边似乎漏出了一丝笑。 “那你,有没有?”慕成雪带着几分讥讽,继续问。 “我若背叛了,还会来楼主这里?岂不自投罗网?” “别人说这话有几分道理,可从你,极南信使嘴里讲出来,便没那么真了。”慕成雪话风一变,“你来摘星楼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要见少主。” “你应该清楚,现在去只有死路一条,我给你一个活的机会,有什么话,我帮你带到。” “看来你已经见过少主了,不过,你还不配给我带话。” 慕成雪笑了,笑得很自然,很舒服,她亮出三根长短不一的银针,在昏黄的灯光下,每根针尖都闪着冷冷的光,“这三根针叫天、地、人,扎天针,浑身奇痒;扎地针,五脏绞痛;扎人针,气血冲顶,七窍流血。” “哈哈。”欧阳正如笑了,费力地从床上坐起,慕成雪立刻站起身,拉开了距离,静静注视着。 “我没有背叛组织。慕成雪,你可曾想过,六瓣梅为什么要介入凶险万分的夺位之战?”欧阳正如直视慕成雪,表情异常严肃。 这个问题让慕成雪始料不及,她想了一会,说道:“这个自有梅主考量,凶险越大的事,利益也越大,不是吗?尊使。” “咳咳......,楼主说得不错。”欧阳正如突然咳了几声,前胸起伏之间,拉扯到右肩的伤处,他压下疼痛,强打起精神,再次发问:“那么楼主认为,端王和靖王谁更有可能继承大统?!” 慕成雪怔住了,脸僵着,摘星楼的客人不乏皇亲国戚,她对夺嫡之事也知一二,若论在京城和朝堂的根基、威望、人脉,靖王远胜过端王,支持端王的只有几个边塞藩王和朝中即将失势的老臣左相,但若论子嗣后代,端王妻妾成群,子嗣众多;靖王只有一妻,一子。不过,靖王正值壮年,总的来说,皇上是倾向于传位靖王的。 欧阳正如好像看出了慕成雪的心思,继续问道:“为什么要选弱势的端王?” “行刺之事,非常之道。只有弱势一方,才有可能放手一搏,走这条路。” “不错。但刺杀靖王,即便是六瓣梅又能有多大把握呢?” “凶险越大,获利越大。我刚才就说过了。” “获利?!”欧阳正如轻蔑的一笑,“楼主,在下以为,此事若成,获利的是端王,而我们...哼哼。” “你想说什么?!”慕成雪语气强硬地逼问。 见话语有了作用,欧阳正如反倒轻松了。他躺在床头,不急不慢地说:“楼主想过没有,若靖王被杀,端王顺利即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掉六瓣梅,把这龌龊事压下去;若行刺失败,靖王即位,更加会全力对付我们,无论怎样都是件赔本买卖,不是吗?楼主。” “依你看,该如何呢?” “放弃行动!悬崖勒马!” “这话你该跟少主讲!”慕成雪说道。 “那就要看楼主您同不同意了。”欧阳正如笑了。 不愧是极南信使,心思缜密,见解独到,让人不得不佩服。慕成雪觉得这些话必须要说给少主,但伴君如伴虎,逆耳忠言多少带着风险,自己没必要去冒险,欧阳正如既然想说,何不就让他说呢? 慕成雪细细审视了坐在床上的欧阳正如,面有疲态,但眼神不乱,刚才的话也不像是刻意为之。她本就不太相信四大信使会背叛组织,这番对话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不过,现在还有一个疑问需要欧阳正如解开。 “你为何不乘势去投靖王?组织已认定你是叛徒了,你就那么自信能自证清白?” “因为靖王不会相信我。” “哦,你这么肯定?靖王的大度可是出了名的。”慕成雪说道。 “之前,我已奉少主之名,拜访了端王,想必靖王府的内线已将此事禀报,他是很难相信我了,相比而言,还是自证清白来得更容易。” 不错,出尔反尔的人,谁会相信呢?现在,一切都能合理解释了。慕成雪将银针收起,语气较刚进来时平缓了不少:“不知尊使,打算如何自证清白呢?” “只要能与少主见面,我自有办法。”欧阳正如笑了,他知道自己赢了。 此刻,墙上的铃铛响了,这是外面出事的暗号。慕成雪向床上的尊使微微一欠身,旋即离开了。 第九章 围城 刑部大院里,尚书刘谨正坐在桌前,满脸愁云,面对桌上两个信封沉思。 一封来自靖王府,里面装着一张黑贴,上书:冤有头、债有主、勿谓言之不预,此外,还画了一朵六瓣梅。 另一封是告密信,刘谨刚收到黑贴,就有人飞刀传书给他告密。信中说道:一个六瓣梅的重要人物,正藏身于银街摘星楼养伤,甚至还附了嫌疑人的一张画像。 刘谨苦笑一声,这哪是两封信,分明是靖王走的两步棋,自己是少数几个还没明确站队的朝中大臣,靖王这是逼自己支持他啊。 六瓣梅再厉害,凭王府的戒备、靖王的实力,还需要刑部帮忙?画像都搞到了,还需要刑部去抓人?靖王倒好,把敌人、线索都告诉了你,就问你刘谨管还是不管?管有讨好靖王之嫌,不管渎职是没跑的。 管肯定要管的,自己到底还是个刑部尚书,关键就要看是谁管了?刘谨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晚上的摘星楼正是人群最密集、最热闹的时候,楼内茶客进出往来如织,伙计、侍女都忙得不可开交,在大堂、雅间之间不断穿梭,这时一队蓝衣巡捕走进楼来。 见来了冲子,翠娘走下楼笑嘻嘻的迎上去,那队巡捕领头的正是刑部银街值更处的老吏。翠娘与老吏同在银街相处多年,算是老相识。 “张捕头,什么风把您吹来了?”翠娘熟练地展开笑脸。 “阿翠啊,你别见怪,上头最近逼得紧,兄弟们只好叨挠,妨碍你们做生意了。”老吏整了整官帽。 “这是哪的话?您和兄弟们都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今日赶巧,我们刚进了些新茶,给弟兄们拿去尝尝”。翠娘的一只手搭进老吏的臂弯里。 老吏也不生分,任由翠娘牵着。翠娘像个牛郎,把一群牛从前门牵进了大堂。进门时,她还不忘给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 “张捕头,您和兄弟们难得来这回,得去雅间喝几口淡茶解渴,再整几块点心,阿翠再叫两人给您唱两小曲,解解乏。”翠娘牵拉老吏就往二楼走。 老吏却满满拂开翠娘的手,和颜悦色地说“不了,不了,例行检查,我们兄弟看一下就走,阿翠你忙你的,莫耽误了你们发财。” “这怎么行?”翠娘双手又拽住老吏的胳膊,“兄弟们平素里巡街敲更,又苦又累。今天到了楼里,半口茶都不喝。传出去,外人岂不说我们摘星楼失了待客的规矩。 “别!别!别!”老吏手摆得像个蒲扇。“巡完你们,下面还有好几家酒楼、赌坊要去,不坐了。” “哎呀,真的一口茶都不喝?” “不喝,不喝,下次吧。早点巡完,睡觉。”老吏把翠娘的胳膊从手挽里挣出来。 “那好,您和弟兄们且看着,有什么事,支会我一声。” 翠娘只好作罢,匆匆跑上楼,正撞见从密室里出来的慕成雪。 慕成雪简单了解了刚才的情况,眉头微蹙,心中掠过一丝疑虑:欧阳正如后脚才进来,刑部的冲子前脚就上门?巧合吗? “可有生面孔?”慕成雪不放心地问。 “细细看过,没有。” “哦,警铃是你叫人拉的?” “是!”翠娘微微点了下头。 “你觉得哪里可疑?”慕成雪问。 “张麻子每月月初例检来一下,今儿是月底,怎么来了?老身觉得有怪,就摇铃通知了姑娘。”翠娘把头抬起,焦急地说。 “是不是例钱给少了?” “没有,每月例钱都是足数,差小乙按时送过去的。” 这就奇了怪了。慕成雪走到走廊边,双手轻轻扶着栏杆,直直地盯着大厅里那队蓝衣巡捕。 老张头一伙也就围着大厅转转,目光随意地在茶客身上游走,跟菜市上主妇打量摊位的果蔬一般,或许真的是巧合吧,慕成雪自我安慰道,但她又觉得不可大意,想去把楼里的机关重新检视一番。 此时,一个侍女跑过来,向她欠身说道:“楼主,望月阁的客人点名要您去招待。” “就说我没空!”慕成雪冷冷回道,目光一刻不离楼下大厅里的巡捕。 侍女从胸衣内掏出一叠银票,“这是他们付的酬金,一万两!” 一万两!慕成雪转过头,看着侍女手中捧的一堆银票,头面一张就是一千两。在摘星楼这个销金窟里,最不缺的就是钱,但一次出手一万两!那可是一个县城一年的收入啊!慕成雪却没见过这么阔的客,会是什么人呢? “明白了,干什么的,这么阔绰?”慕成雪抬眼看着侍女。 “说是关外的大参商。” “我知道了,下去吧。” “那,楼主,该怎么回复?” “你不是已经收了银票吗?请他们稍候。” 欧阳正如、张麻子、大参商,奇怪的事凑一起了。看来今晚是要热闹热闹了。 慕成雪稍事打扮,走进望月阁。阁里除去侍女、舞女,只有一女两男,三个商人打扮的人坐在中间的坐席上。 女的非常年轻,坐中间,两边各坐一人。慕成雪微微欠身向三人行过礼,徐徐向茶案走去。 那年轻女子却站起朝她走来,距离不到两步之时,慕成雪看清女子的面容,一张娃娃脸,身段娇小,眉目精致,哪像是关外的,倒有点吴越女子的风味。 年轻女子站定,上下打量慕成雪,还不住微微点头。慕成雪轻垂眼睑,避开她的目光。 “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世间竟有如此美貌女子,让我都有些嫉妒了。”娃娃脸说话倒还底气十足。 “这位客官谬赞了。” “在下姓沈名华,久仰慕姑娘,特从关外前来拜访。” “这样说来,三位都从关外来的。” “不错。” “可是”慕成雪语调忽变,“我看几位倒像是公门中人,不知今夜乔装到访,是何用意?若是想喝茶,支会小女子一声便可,何必如此周章,还多出这一万两银子。”慕成雪从袖子里掏出银票客气地放在座椅前。 女子脸青一阵,红一阵,“我听不懂姑娘在说什么?” 慕成雪端起茶壶给阁间里的三人满上,尔后,缓缓于三人对面坐下:“三位不必装了,脚穿官靴,除了这位姑娘,另两位官人额上都有一条中额线,这是长年累月戴官帽压出来的。” 女子面露惊讶,身边的两位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女子微微一笑,说道:“姑娘真会讲笑话,我们这裤罩下的靴子,你几时看见了?这两位头上的中额线怎就是戴官帽压的。关外冷,我们可都是戴熊帽子,披貂皮子出门哦。” 慕成雪接着说:“关外的熊皮帽,内衬是软的,怎能压出额纹?至于官靴,我们雅间的地板,用的是柚木,耐腐、耐火,走上去声比较闷。但官靴厚重,声音响,尤其是这刑部的官靴最响了。” 女子笑了:“慕姑娘是属猫的,耳朵真尖啊!” 慕成雪也笑笑:“是不是该叫您一声沈大人。” 事到如今隐瞒也没有用了。女子摆手道:“在下程无双。” 程无双!鼎鼎大名的女巡捕,刑部竟打出这样一张狠牌,难道说...... 程无双上前一步,说道:“摘星楼楼主,果然名不虚传,下官佩服!” “程大人先让老张头带队入楼巡查吸引注意力,再派暗探入楼查访,为了掩护暗探,还假冒客商,用一万两银子把我栓住。瞒天过海,妙的很。” “再妙也没能逃过楼主的火眼金睛啊。”程无双重新坐回座位。 慕成雪看着程无双的脸冷冷说道:“程大人,摘星楼从来只做干净生意,正当买卖。刑部有什么话要问、有什么忙要帮,尽管开口,摘星楼绝对全力相助。” 程无双喝了一小口茶:“我这么做,也是不想惊扰摘星楼的生意。至于干不干净、正不正当,一会儿自见分晓。” 程无双朝慕成雪轻蔑地一笑。她的暗探半个时辰前,就已经遍布整座茶楼,刘谨的消息绝对准确,这次一定能捞到一条大鱼! “那小女子就陪程大人和两位官爷等等吧。”慕成雪两手一摊,把长袖拂在两旁。虽然已把密室机关锁住,但面对从未遭遇的对手,慕成雪心中也有些不安,只是面子上绝不能输,否则难免引起神捕的怀疑。 程无双也在她对面坐下,吹吹温热的茶水,随后端到嘴边,又小小地抿了一口。她斜眼瞟了一下慕成雪,慕成雪毫无表情的脸上,浮出一道笑,就像冰封的湖面,突然裂开了一道缝。这笑是蔑视,是挑衅,她从未在办案中遇到过。 程无双想起临行时刘谨的叮嘱:摘星楼背景复杂,行动要格外小心。好吧,这摘星楼当真不简单。今天,我就看看这破楼里有何乾坤! 程无双看了两名部下一眼,两人坐下了。慕成雪却示意舞女、乐官们出去。望月阁内,二人都端坐于坐席上,面无表情,不发一言,几团茶雾在空中腾舞,好似庙里两座被供香的菩萨。 不知过了多久,阁门外响起敲门声。 “梆、梆梆、梆梆梆” 这是暗哨传来的信号。程无双笑了,她从席子上站起,挺胸抬头,舒展了下身体,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端坐于地的慕成雪,说道:“谜底就要揭晓了,慕姑娘请!” 慕成雪抬头看向程无双,冷冷回道:“何不请门外的客人进来。” “好!爽快!。”程无双扬起一对乌眉,冲门外高喊一声“进!” 一个粗眉、阔鼻、大嘴吧的宽厚汉子推门而入。 一进格间,汉子便察觉气氛有些不对,他刚巧站在程无双和慕成雪之间,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不知该说什么,尴尬至极。 “找到什么了?”程无双打破静寞,大声问。 汉子惊醒了,他快步走到程无双旁边,俯下身把嘴凑到她耳边,正要言语,却被程无双一把推开。 “咬什么耳朵?!大声说找到什么了?”程无双趾高气扬地命令。 暗探一怔,脸上浮现吃坏肚子的表情,压低声音,小心问道:“当真要说?” “只管说。”程无双用力拍打暗探的后背,给他打气。 汉子咽咽口水,紧闭嘴巴,冲程无双轻轻摇头。 程无双心里一个咯噔,把汉子拉到一旁,问道:“到底什么情况?” 那汉子皱着眉头,鼻子、眼睛、嘴巴快缩到一块去了,“程头,没有哇!” 程无双一双眼睛紧盯着汉子,追问:“找仔细了?” “都找过了。不过,按大人事先的吩咐,为不引人注意,我要弟兄们小心点,别声张,所以......” “所以什么?程无双追问,像溺水的人看见一根木头。 “所以有些地方没有细查。” 出发前,程无双既怕打草惊蛇,又忌惮摘星楼背后的强大势力,想拿到实证后,再来搬这座大山。所以叮嘱了部下,便衣出行,低调行事。可如今身份暴露,实证也没有拿到,她想索性豁出去。 “你看这楼里有没有鬼?”程无双问那汉子。 “鬼?大人,银街的铺子,哪家没一点鬼?” “好!”程无双主意已定,回身正面慕成雪 慕成雪迎着程无双,近乎是温柔、和气地说道:“程大人,看来是个误会。诸位大人平日工务繁忙,难有空闲来摘星楼。今日,既来了,喝杯清茶可好?” “不好!”慕成雪抛来的和解善意被程无双硬生生地话顶了回去,对手越是示好,就越有追查的必要。 “我等既为公吏,上替天子解忧,下为百姓除害。今日此来,只为搜捕一贼人。”程无双往旁边一伸手,汉子将一卷绸布放到她掌中。 慕成雪隐隐看到布卷上有墨迹。程无双轻启绸布,布上画着一个人。那眼睛、那耳朵、那鼻子,不错,正是欧阳正如无疑! 慕成雪的手掌在衣袖里轻轻抖动,脑海里闪出无数种情形,可没有一种能解释现在的状况。这时,程无双又发话了。 第十章 围城(二) 程无双抖了抖通缉令,严肃而郑重地说道:“这是一个重要的嫌犯,牵扯到一桩命案!此人非常危险,善使金刚扇发射暗器,要格外小心。” “大人放心,协助配合公门办案是我们应尽的。小女子这就让人将画像贴在楼内各处,一有发现立即上报。”慕成雪伸手欲接,程无双却将通缉令快速收回。 “可我怀疑这个人现在就躲在摘星楼内!” 慕成雪笑笑,带几分讥讽的意味说道:“哦,程大人确定吗?” “我们刚才略微查过整座楼,确实没有发现可疑人物,为了万无一失,我还要细查一遍。”程无双说话语气很直接,不容慕成雪说一个不字。 慕成雪心里很清楚,摘星楼经不起刑部折腾。密室万一被发现,只怕要坏大事。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女捕得逞。 “程大人要细查可以,是不是也要给个缘由?”慕成雪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程无双马上觉察到对手细微的变化,心中暗喜:不让查,看来有戏啊。她也带着几分挑逗,回道:“只是例行的公务,也要说法吗?” “例行公务?需要动用暗探?天子脚下,程大人就是这样例行公务的吗?” “慕楼主,下官也是为了不惊扰商旅,才出此下策,千万海涵。”程无双几乎可以肯定摘星楼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好!姑且体谅大人抓贼心切,不计前事。可现在,大人要彻底搜查”说到这里,慕成雪顿了顿,昂首走到程无双目前,垂眼扫向这个女矮子,“刑部的彻查,翻箱倒柜、挖地三尺。稍有值钱细软,都会被作为证物收押。程大人若没有缘由,就不怕获个擅权扰民的罪责?” “哎呀,下官今天确实没有缘由啊。”抓住了对方的把柄,程无双开始得意起来,“只是这嫌犯太过凶险,无论如何,程某今天都要查清楚。这样吧,要是搜查无果,楼主觉得冤,可去刑部监察司面呈,信不过刑部还有大理寺,大理寺信不过,皇门外有登闻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定有地方给你公道。” 程无双说完,眉头一皱,双手一挥,身边的暗探迅速向隔门扑去。 “且慢!”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慕成雪一个跳步,闪到门前,用身体堵住暗探前路,身法之快,令所有人惊讶。 “这是何意啊?楼主。”程无双笑问。 “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哼!少来这套。我办案一向光明磊落。” “哦,用暗探搜民宅,程大人的光明磊落,小女子算见识了,真是大开眼界啊。”慕成雪不失时宜地挖苦。 程无双脸一阵红、一阵白:“少废话,再不让开,以妨碍公务论处!” “程大人,凡事要讲规矩!办案尤其如此!”慕成雪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 程无双冷笑道:“行啊,讲规矩是吧。《刑统》有规定,为搜捕危险犯人可动用暗探。慕姑娘,你还是不要挡道了。” “大人是刑部缉捕。《刑统》条文自然比商民更熟悉,可有一条好像忘了。”慕成雪边说边慢步走到程无双背后,冰冷的眼神慢慢扫过她的脊背。 程无双感到背后一丝寒意,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转过身迎着慕成雪冷峻的目光:“不知道楼主说的是哪一条?下官愿闻其详。” 慕成雪故意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说:“《刑统》宅地篇,缉捕如需搜查商民宅院,需执刑部搜字令牌......” 程无双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手下亮出令牌。她自己也把腰间的搜字令牌拔出来。慕成雪轻轻按下程无双的手,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搜查二品以上官员宅邸、地产需报大理寺,获许后方可进入。程大人,这《刑统》条文可还准确?” “难道摘星楼划在了某位二品大员的名下?”程无双的心悬了起来,她早就听闻摘星楼背景复杂,可没想到水有这么深! “程大人果然心思聪颖,一点就透。”慕成雪话语仍旧是那么平静冰冷,她从袖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地契,“请程大人过目。” 程无双结果地契,眼瞪得像铜镜,两个手下也凑过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张泛黄的地契副本上。 只见地主一栏内,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写着荆南转运使吕济昌的名字,还盖章吕的私章和工部的公章。 “程大人,你有大理寺的通牌吗?”慕成雪冷冷质问。 程无双倒吸一口凉气,她当然没有,旁边的两位也轻轻地摆头。 “那就恕小女子无能为力了。” 程无双猛然将地契掷下,近乎绝望地叫道:“今天,我就是要搜!别说摘星楼了,就是兜率宫本官也要动一动!来呀,动手!” 阁里的两位却并没有移动。他们清楚,这件事闹大了,程无双难辞其咎,自己也逃不了干系。都是有家室的人,为公尽职可以,为公丢命划不来啊。 “大人,这事是不是先回报衙门,请尚书大人定夺。” 程无双听了哭笑不得,等刘谨定夺完了,人还有影? “大人,既有法在先,为公者当秉公执法。我们还是去大理寺请批吧。” 请批,你报了就能批吗?还不得来来回回搞几个回合。 程无双看了看两位手下,知道今天靠自己是拿不下摘星楼了,她低头沉思了一下,突然像拿定什么主意一样,亮声吼道:“撤!” 慕成雪看着官差、暗探撤离的背影,心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的感觉没有错。 程无双后脚跟刚离开摘星楼的大门,就命令:全面封锁摘星楼,严加盘查进出人员,决不能让贼人逃出去。 几个手下面面相觑,不知道程无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程无双淡淡一笑:“讲了不许搜,没说不许封啊。慕成雪,我看你能挺多久,等大理寺许可一到,我要你哭!” 第十一章 解围 程无双的封楼举动印证了慕成雪的预感,她心里很清楚,对方在拖延时间,等拿到大理寺的搜捕令,吕昌济的地契也保她不住。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能帮她一下,哪怕只是出出主意,该多好。 这样的人不是有一个,正躺在密室里吗?慕成雪旋开机关,重新沿漆黑的密道走回密室。 欧阳正如虽然还躺在木板床上,但气色已没有之前那么哀弱。看到慕成雪,他习惯地一笑,用左手撑起身体,靠着床头坐起。 慕成雪找了把矮椅坐下。 欧阳正如知道之前的话对慕成雪起了作用,于是故意不做声,只看着她,等待。 慕成雪也没有出声。两人沉默对峙片刻,最后还是慕成雪说话了 “我问你如果刑部要抓的人藏在楼里,而刑部逼着搜查,你会怎么办?” 听了慕成雪的话,欧阳正如失声笑道:“阿雪,你是摘星楼的楼主,这种事?你来问我?!” 慕成雪微微点点头。 “如果是以前,这点事应该难不倒你?”欧阳正如移开目光,注视天花板。 “我很好奇,如果是以前的我会怎么办?”慕成雪问。 欧阳正如再把目光移向慕成雪。只见那张脸冷若冰霜,却又微微透着一般焦急。 欧阳正如长叹一声,最后下定决心,说道:“杀了我吧,然后就埋在密道里。” “是个好办法,就是代价有点大!”慕成雪把手轻轻按在膝上,注视欧阳正如,一动也不动。 欧阳正如听罢,以嘲弄的口吻说:“阿雪,你舍不得?!” 慕成雪心里一震,思绪乱飞。是啊,难道她舍不得杀他。 慕成雪惊讶于自己的态度,她闭目凝神几秒,又以平常惯用的语气说道:“若按你说的。我还得想办法把密道填掉不让冲子发现,这又要花多久?” 欧阳正如会心一笑,“那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了。只能说给你惹麻烦了。” “你惹的麻烦,岂止这一个!”慕成雪冷冷甩下一句,离开了密室。 两日后,慕成雪依然没有主意,她推开门,沿着走廊扶着扶手漫无目的在楼里走动。楼下茶客也大不如前,更有茶客情绪激动,将伙计、侍女一通臭骂。 摘星楼的熟客里不乏大富大贵、有权有势之人,只要有人肯给刑部压力,谅程无双一小小缉捕也奈何不了她。 事不宜迟,毕竟两日后,程无双可能要拿着大理寺的搜查令来搜楼的! 慕成雪三步并作两步,赶回房间,坐到梳妆台前,熟练地取出红纸(唇纸)、胭脂、发钗、对着镜子,摆弄起来。 她容貌本就精致,肤色也极白皙,经过时间、生活的淬炼,磨去了她身为少女的纯洁天真。在慕成雪身上既有少女的新鲜,又有与年龄不相称的老练与神秘。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冲突在一起,这魅力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即使是嫉妒心最强的女人。 妆容扮定,慕成雪又换上一袭紫色长纱裙,再将发髻松开,用骨梳一遍一遍把头发梳直,长发黑瀑般从头顶垂落到腰际。慕成雪打开梳妆盒,取出一根红色麻绳,在长发上中段束上一个发结,做完这一切,她开始思考,该向何人求援? 一开始,慕成雪想去直接找少主,把摘星楼的困境如实告知,但她马上否决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程无双密切监视,现在去,江海会有暴露的风险。 她又想起了靖王,自己其实与靖王有过几面的交情,最主要的是,王妃和小王爷对慕成雪印像颇好。可仔细一想,靖王正与端王夺位,即便有王妃为她求情,靖王也未必肯为她向刑部施压。若是被端王拿住把柄,参个干涉令法,可是如何? 只能从毫无瓜葛的人入手了,慕成需从衣柜里拿出一个漆盒,里面满满都是名帖,全是富贵之人,权势之臣,异能之士。 这些都是慕成雪平日里的熟络之人,要在京城,在银街立足,光靠钱、权、势还远远不够,关键是要融入这块销金地、混入这厚厚尘世之中。 为了达到在银街屹立的目的,慕成雪千方百计把她、把摘星楼能聚到的人脉牢牢捆绑在一起。 现在正是考验平时经营人脉的时候。程无双料想也在调兵遣将,必须赶在对手前面。可这里的人哪些能使上劲呢?哎,一个一个去试吧。 慕成雪把翠娘叫来交待了几句,翠娘随即叫出一顶轿子,载着慕成雪出门。 轿子才到门口没几步远,就被刑部的人拦住了。 带头的蓝衣官吏,长得贼眉鼠眼,晚上让他值班,本就让他憋火,一看是慕成雪,更是来气。 “下来,下来!”蓝衣官吏厉声呵斥。慕成雪依令走下。 他把搜字令在慕成雪面前晃了一晃,挖苦道:“这轿子不是吕大人的私财吧?” 慕成雪立在一旁并不做声。 “俺们兄弟搜得搜不得?!”蓝衣官吏边说边用脚踢了踢轿底,又看看慕成雪。 轿底下藏了数量不菲的银票,是慕成雪求人的礼金。 泰山崩于前,慕成雪却面不改色。 “到底搜不搜得?!”官吏对慕成雪的沉默,十分不满,声音更加尖厉。 “官爷有命在身,小女子怎敢违抗?各位请便。” 蓝衣官吏撇嘴一笑:“那就得罪了。”然后,冲轿子周围的差役们使个眼色,几人如饿狗扑食般冲过来。 “往手!“一声清澈、响亮的声音,阻止了差役们的搜查。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位红衣官员,盯着漆黑的乌纱帽,踩着高高的厚底官靴,踱着方步,像只雄赳赳的大公鸡,走过来。 此人正是刘谨。 差役们纷纷跪拜,蓝衣官吏还磕了几个头。慕成雪也不由屈膝行礼。 刘谨上下打量慕成雪,这时,蓝衣官吏突然冲过来,冲慕成雪喊道:“大胆刁民,见了刘大人,还不跪下!” 慕成雪正要辩解,刘谨挥了挥手,冲蓝衣官吏说道:“诶,算了!” 刘谨指着关卡,“撤了!” 蓝衣官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心上前,问:“大人,不用守了?” 刘谨装作不耐烦,提高声音道:“撤了!” “是是!”这次蓝衣官吏不再犹豫,指挥众人三下五除二,撤了关卡回衙门了。 刘谨回身再次看看慕成雪,轻轻摇摇头,也回刑部去了。 第十二章 谜中谜 刘谨刚回刑部,就见一人坐在他的座位上,一脸怒气,看样子是专门在等他。 两人四目刚一接触,那人就气冲冲地跑来,质问道:“说!你收了摘星楼多少银两?!”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程无双。刘谨瞪了她一眼,吼道:“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程无双却不打算放过他:“你没收钱,为什么要撤我的人?” “荒唐!没我的同意,你为什么设卡盘问商民?!” “大人,我敢肯定,您要抓的人就在摘星楼里。” “之前可能在,现在…不可能了。”刘谨摇头叹道。 “此话怎讲?”程无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刘谨笑了,笑了许久,然后他看着不知所措的程无双:“你跟我来。” 二人一同来到城郊。刚下马车,程无双就看到一群刑部衙役,仵作也在。凭经验,她知道这里发生了命案。 “来。”刘谨带着程无双走进现场。 只见一个瘦长男人,躺在地上,四肢与身体呈现奇怪的扭曲状,脸部五官已经残缺不整,像砧板上被拍瘪的黄瓜,身上衣裳倒还完整,只是死相极其惨烈。 “怎么不见血迹?”程无双问道。 刘谨也转头看向现场勘验官,验官摸了摸胡子,带着两人来到十几步外的另一处。 这是一处硬实的黄土,上面被什么东西砸出了一个大坑,周围散落斑点状的血迹。 “无双,你怎么看?”刘谨问了。 程无双想想:“这个人应该是从高空跌落而死,可是……” “可是四周并无高大物体,他从哪里跌落呢?” “下官不知。死者是何人?” “死者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啊?!”程无双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别说摘星楼了,就是离京城边缘,此处也有十多里地,他是怎么死在这里的?! “何以见得。”程无双追问。 刘谨递过一把金刚扇:“看看吧,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程无双徐徐展开折扇,当黑色六瓣梅出现时,她不由得愣了神,杵在原地。见这副场景,刘谨弃了她,转头继续向前走。 程无双突然回过神,追上刘谨问:“大人,打算怎么处理?” 刘谨很满意这样的结局,一个无头公案,靖王那边有了交待,他也不用去捅摘星楼这个马蜂窝。 但当他看到程无双干劲十足的脸蛋时,却装出愁云惨淡的样子:“无双,只能辛苦你去靖王府了。” 慕成雪痴痴地坐在密室里,生平第一次紧皱眉头。这几日,程无双把摘星楼围得死死的,欧阳正如受了伤,不可能孤身脱险,但现在他不见了。即使是极南信使,也不可能凭空消失吧。 慕成雪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密室回到房间的。不过,她当看见房间里的人后,心中的迷云就散开了大半。 翠娘,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让慕成雪大致知晓了事情的经过,但作为楼主,一定要让翠娘自己说出来。 慕成雪锐利的眼神直直地盯着翠娘,像要将她看穿看透。翠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她下定了决心:“楼主,老身有事秉告。” 慕成雪不动声色,静静坐下,她清楚这将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故事。 程无双围楼已经快两日了,翠娘心急如焚,在她看来,除去杀人灭口,再无其他路可选。偏偏此时,慕成雪却优柔寡断,下不了决心。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女孩子,到底还是下不了狠手,翠娘觉得只有自己代劳了。 这日,慕成雪备轿出门,翠娘照常给密室里的欧阳正如送饭。她走进密室,将饭菜碗筷依次从饭篮里取出,然后叫醒了床上的客人。 “怎么多了一碗汤?”欧阳正如从床上坐起,眼睛盯着那碗散着热气、泛着油星、飘着葱花的肉汤。 翠娘赶紧上前说道:“这是黑鱼汤,治外伤有奇效。” “哦。”欧阳正如还是坐在床上,并没有下来吃饭的意思。 翠娘不知他伤好了几分,见他不下床,就拿过汤勺,舀了一碗,在他身边坐下,小心搅动汤面,密室里热气四散、香味扑鼻。 欧阳正如静静看着翠娘的一举一动。 “来,尊使,趁热喝一口吧。”翠娘把汤勺送到欧阳正如面前。 欧阳正如看了一眼勺里的汤,又看了看面前的人,双唇紧闭,微有笑意。 翠娘心里开始着急,她压制住情绪,尽可能平静地说:“这汤可是我们雪姑娘亲自下厨煲的,尊使可不要辜负了,还是尝一口吧。” 说完,她把汤勺又往欧阳正如嘴边挪近了些。只要欧阳正如嘴巴张开一点,哪怕只是一条缝,翠娘也会把这勺汤硬塞进去。 可欧阳正如双唇紧缩、似笑非笑,往后一坐,拉开了与汤勺的距离。 翠娘见状,放下了汤勺和碗,看来只能使用迷香了。这时,那双一直紧闭的嘴唇张开了。 “这汤里应该不止有黑鱼吧?你没有加点料吗?” 翠娘一愣,马上赔笑道:“尊使说笑了,给老身几个胆子,能往尊使的汤里加料。” “若是平常,你的确没这个胆子,但你的镇静出卖了你。” 翠娘心里凉了半截,可还是不肯认输:“尊使真是冤枉了老婆子。” 欧阳正如轻蔑一笑:“有必要装好人吗?我现在有伤,而且被慕成雪封了经脉,一个小孩都能杀死我,怎么敢做不敢认?” 欧阳正如轻慢的神态挑起了翠娘的好胜心,她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心狠了!” 翠娘语毕匕现。 “且慢,我有点好奇,是什么让你铤而走险?” “与你何干,你已经是个死人了。”翠娘狠狠道。 “不是慕成雪有难,就是摘星楼有难,我没猜错吧。”欧阳正如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慕成雪上次找他商量对策时,他就大致知道了外面的局势。 翠娘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这不难推出来。不过,你能说说是什么情况吗?或许能帮你们?” “你?”翠娘有些心动,面前之人可是四大信使之一,不可以常人度之,可他现在有伤,能帮什么呢? “凭什么相信你?况且杀了你,照样可保摘星楼完全!”翠娘凶神恶煞一般。 “我死了,尸体还在,要毁尸灭迹,你和慕成雪,做得到吗?”欧阳正如是真的笑了。 翠娘明白了,以她和慕成雪两个女人的力量,抬都很难抬动尸体,更说不上销毁痕迹了。 如果叫几个伙计来帮忙也不是不可以,但在刑部的威逼利诱下,那些伙计们有几个能靠的住呢? 翠娘深吸一口气,看看桌上的肉汤,又看看欧阳正如,袖中迷香已握在手上,但又慢慢收回去。 “这至少不是最优解,不如你告诉我实情,我来出出主意,落在刑部手上,我也要吃不了兜着走。”欧阳正如认真地说道。 “好,我就信你一回。” 翠娘将情况述说一遍,欧阳正如眉头紧锁,事情确实有些棘手。 “怎么?你也没了主意?”翠娘不免有些失望。 “哼。首先,你要解开我的经脉!” 翠娘犹豫了,她清楚即使欧阳正如少一只手,杀她也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欧阳正如看穿了她的顾虑,“你不用怕,我是极南信使,信使是不会背叛组织的。” 如今之计,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了。翠娘心一横,走到床前,伸手解开了他的经脉。 欧阳正如“哼唧”一声,右肩的创口处,迸出一道血流,但也很快止住。他又正正肩膀,舒展开身子,试着转转脖子,然后慢慢地走下床。 一旁的翠娘紧张地看着,心已经到了嗓子眼。欧阳正如斜了一眼紧张兮兮的翠娘,冷笑一声,说道:“去准备一把九尺宽、十尺高的楠竹伞,要油麻布面子,不要油纸的。” 竹伞?翠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欧阳正如见她没动,脸一沉,低声重复了一遍。翠娘这次没有犹豫,点头出去了。等她回来时,欧阳正如气色红润,桌上的饭菜,除了那碗汤,其他都吃光了。 “看了尊使恢复得差不多了。”翠娘说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 “子时前后。” “慕成雪出去了?” “是。” “好。带上竹伞,上楼顶。”欧阳正如命令道。 两人沿着一条幽暗的楼梯,爬上摘星楼的顶层。站子啊楼顶,京城全景一览无余,除了脚下的银街灯火通明外,其他地方都是昏黑一片。 欧阳正如从翠娘手上拿过大伞,跳上屋檐。今夜月黑云深,没有半点光亮,欧阳正如在楼顶飞檐上轻轻走动,脚下是万丈高空,他却如履平地。 信使果然不是普通人啊,这还是已经受过伤的。翠娘心中感叹道。 欧阳正如转到西北角,一阵风由东南吹来,夹着风声和雨信。翠娘眯着眼,用手掌遮拦,待她再寻欧阳正如时,只见他撑开大伞,将风尽数揽住,伞面鼓胀起来,慢慢地,他双足离地,借着风力向空中飞去,转眼就消失在了京城黑色的夜空中。 “想不到此人的轻功如此之高,竟能借风飞行。”听完翠娘的述说,慕成雪感慨道。 “不错,欧阳正如的轻功放眼江湖,也是排的上号的。” “你莫非事先知晓?”慕成雪有些惊讶,她感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老身之前,有幸见过一次。楼主,刑部的关卡应该快要撤了。”翠娘说道。 “刚刚已经撤了。” “看来他们已经找到欧阳正如了。” “嗯,既然你放了他,刑部自然可能在别处抓道他。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慕成雪托着下巴。 翠娘笑了:“活的欧阳正如自然难抓,死的就不一样了。” “什么?!”慕成雪微微皱了皱眉毛,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你说他死了?!” “我把竹伞的主伞骨拆下5根,当时光线太暗,欧阳正如竟没有发现。他会飞上一段时间,然后再从空中掉下来摔死。”翠娘平静地说道。 “这样既能杀死欧阳正如,又能撇清摘星楼。”慕成雪狠狠地看着翠娘,上下左右仔细地打量她。 “楼主,老身做错了吗?”翠娘被慕成雪搞得有些害怕。 “你下去吧。” 慕成雪没有处罚翠娘,因为她确确实实解决了最棘手的问题,而且若是慢上一步,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她也有几分失望,毕竟作为楼主,面对问题竟也会无助和焦虑,如果没有翠娘,摘星楼会怎样?她慕成雪又会怎样?不管如何,危机已经解除,刑部应该也不会再怀疑摘星楼了。 带着这样的思绪,慕成雪躺在床上睡着了,今夜她睡得格外安稳。 第十三章 第二次见面 仇家院,距离初次会面已过了月余,蝉与少主又在这见面了。 同样也是一个月黑的夜晚,但氛围较第一次更加沉闷,两人长时间的对视,互不开口说话。最后,还是少主江海开口了。 “欧阳正如死了?” “你是说那个叛徒吗?”蝉毫不在意地回答。 “他是不是叛徒,我还不确定。”江海的话语里有些惋惜。 “可你确实不信任他了,不是吗?” 江海一时无言。 “少主,不费一兵一卒就杀掉靖王,未免太天真了。” “你说的对。” “欧阳正如是怎么死的?他可是四大信使啊。”蝉好奇地问。 江海将摘星楼如何杀死欧阳正如的经过复述一遍,只不过他有意把翠娘的作为安到了慕成雪身上,然后,神情严肃地说道:“我想这件事应该能够表明慕成雪不是叛徒。” “也许吧。可你又怎么不知道对方是弃车保帅呢?” 江海脸色有些难看,他最不愿意做的就是怀疑慕成雪。 见少主久久不说话,蝉发出一阵咯咯的笑:“事情总是要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好了,请少主帮我把把脉吧。” 江海把手搭到蝉的手上,这是一只干枯、削瘦的手,他聆听了半响,说道:“药效起了效果,可以进入第二疗程。但要慢慢加量,每日只能多服半粒,不可贪多。” “嗯!” 第十四章 血珊瑚 刑部的哨卡撤了,摘星楼经过几天的紧张整理和打扫,又重新开门营业。风波过后,生意明显不如以前,白天大厅里稀稀拉拉坐着十几位客人,晚上的人稍微多一点,可也赶不上之前一半热闹。 至于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雅间却是再也没人来。人皆有自保之心,即使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也不敢跟王法、跟刑部扯上关系。 每天靠散客们的进项,自然是不可能抵扣巨额的经营成本。京城第一楼里,得有一掷千金、万金的豪客来撑门面。以往有慕成雪这块金子招牌,摘星楼里总不缺少大金主。如今金字招牌变成了黑字招牌,人人避之不及,长此以往,定时无以为继。 事情少了,慕成雪就闲了下来,她很享受这种生活,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只需要凭自己的感觉活着。这段时间,她时常站在摘星楼顶层的露台上,看着脚下鳞次栉比的屋宇,任清风将长发吹乱,内心如湖水般静谧。 可惜好景不长。“嗒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下面的楼梯上传来。慕成雪捋顺被吹乱的头发,走到楼梯入口。翠娘已快步走上前,面色红润,喜笑颜开:“姑娘,好消息!好消息!” 慕成雪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甚至有一些恼。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在她看来,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翠娘激动地握住慕成雪的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待缓过劲来,才发现慕成雪正不悦地看了着她的手。 翠娘堆着笑,旋即将手撤回:“老身失态了,楼主勿怪!” 慕成雪移开了目光,算是没有计较,尔后她冷冷地问:“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 “好消息,靖王府来人啦,请姑娘进府。” 慕成雪听完,迅速转过身,不假思索地说道:“找个事由,帮我推了。” “楼主!这......”翠娘惊讶地喊了出来。 慕成雪挥手制止了她,“我现在依然是刑部眼中的嫌疑人,怎么敢不知深浅去靖王府献艺!” 慕成雪心里明白这确实是一次好机会,但她更清楚欲擒故纵的道理,而且她料定小王爷是会再派人上门请的。 “姑娘,难道真的就这么推了,靖王府的人可是带了五百两银子,请您走这趟。”翠娘脸上的笑渐渐收回,满是疑惑和不解。 “推了吧,我现在是有嫌之人,靖王又在夺嫡的关键时刻。”慕成雪说完,取出王府的进出牌,“把这个交给来人。” 翠娘接过慕成雪递来的出入牌,还想说些什么,但慕成雪决绝的眼神让她收了声,咽下刚到嘴边的话,低头回了声是,就沿着楼梯走下去。 慕成雪转身重新回到露台看风景去了,心情较之前沉重了些。 第二日,在银街最热闹的时候,往常整条街都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今天却有所不同,人流几乎都被堵在摘星楼门口,人人都想涌到大门处看个稀奇。 那些挤到人群最里层的幸运儿,看到的是一丛三米多高的血珊瑚树。血珊湖生于南海蓝洞附近的浅洼处,由红珊瑚聚集附着而成,通体血亮,透明如玉,人称“血玉”,历来都是南越王的进贡之物。如此稀罕珍贵之物,却能在闹市之中得见,难怪会引起轰动。 “这若真是血珊瑚,那可是稀世珍宝哇!!”一商人喷喷称赞。 “只不过是一丛红珊瑚树罢了,我家的黄龙比这还高哩,少见多怪。”一个年轻的,衣着华丽的少年公子说道。 “这位公子,你家黄龙十年就长3寸,这红玉百年生不过半寸。这血珊瑚,看这高度,至少有三千年的光景,就是个活妖精!”商人嘲笑富少。周围的人也是一阵哄笑。 那少年见出了洋相,只得以扇遮脸灰溜溜地逃走了。 慕成雪站在大门口,注视着高高的血珊湖,底座旁,几十个强壮的家丁,穿着靖王府的衣服,正要把珍贵的血玉抬进摘星楼的大厅。 虽然早有预料,慕成雪还是对赵煜轩的做派吃惊。正在恍惚的当口,王府的管家走到她面前:“雪姑娘,这是我们府小王爷的一点心意,请笑纳”。 慕成雪回过神,“小王爷的这点心意我可承受不起,靖王府的抬举,我们摘星楼也不敢当。” 管家听了脸上一惊,靠近慕成雪,压低声音:“雪姑娘就别让小人为难。小王爷说了,定要您收下,不然就要亲自来趟银街,这种情况想必您也不愿发生吧。” 慕成雪低头装作思考了一会,随后微微点头:“既然如此,盛情难却,就收下了,请摆放在后院空旷处。” 管家却摆摆手:“小王爷有吩咐,血珊瑚要摆在大厅正中间。”言罢,不等慕成雪反应,就指挥那几十个家丁把血珊瑚挪放到大厅中央。 第十五章 双英入府 自从摘星楼得了血珊瑚,每日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不光是京城的人,连东岛、玛斯的外国人也都慕名前来,人气反而更加旺盛。慕成雪本就才貌双全,摘星楼的名声比之前更响了,生意也摆脱了之前的萧条。 慕成雪的目的绝不止于此,她希望能凭借着小王爷的关系,自由进出靖王府,为之后可能的刺杀做准备。 这天,慕成雪略备一些点心、礼物准备去靖王府回谢赵煜轩。虽没了出入牌,但门房并不阻拦,她顺利来到之前的小会客厅。 此刻,赵煜轩和他的七八个男女仆人正在那儿等着。一见面,赵煜轩就连声责怪慕成雪这几日不来找他玩,慕成雪微笑着用事情多来推脱。 赵煜轩忽地急了眼:“事多,事多,偏偏以前就没那么多事?你定是嫌弃我小,不懂事,不想跟我玩了吧。” 慕成雪又好气又好笑:“真是有天大的事,走不开了。”慕成雪便把之前发生的事,程无双围查摘星楼的情况,一一向赵煜轩说清道明,然后回道:“茶楼重新整顿,事情自然较以前多一些。” 不出所料,赵煜轩可没那么好对付,依旧是不依不饶。慕成雪便扯开话题,问起那红册瑚的事,直言此等稀世珍宝,摘星楼可放存不住,还是收回的好。 赵煜轩听了这话,更来气了:“你这个人是真有意思,当初送你白玉就不乐意,今天来又是为了退礼,你倒说说怎么就不能收?” “送礼讲究礼轻义重,你把这么重的礼砸到摘星楼,不怕别人说靖王府为摘星楼站台撑腰?” “我不怕啊,我送你血珊瑚就是要别人知道你我关系不一般。我反倒是怕别人不知道这回事呢?”赵煜轩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慕成雪听了摇头叹道:“靖王爷是圣上恩宠的王爷,而您是王爷的独子,王府如日中天,自然不怕别人后面嚼舌根子,可摘星楼和我就不同了。” “有何不同?”赵煜轩满不在乎地摊开双手。 “摘星楼是做生意的,得靠众人赏饭吃。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只要兜里有几两银子,够在摘星楼里喝壶茶的,不管是黑是白,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摘星楼都要接待,我也少不得要给个笑脸。” “笑脸?姐姐,快别瞎扯了,我早听说了,千金难买你一笑。”赵煜轩打断她。 “虽然很少笑,却是不敢得罪人的。生意人的钱是无根之叶,今天还是万贯家财,哪天起个西北风,说没就没了。” 赵煜轩摸摸后脑勺,疑感地问:“不对,那照姐姐这么说,不是更应收下红珊瑚吗?那可是西北风都刮不动的稀世宝贝。” “小王爷,我若收下这份厚礼,就成了靖王府的红人,虽然得了一时风头,却也可能交恶了端王殿下。京城里但凡有点爵位势力的人家,摘星楼都是吃罪不得,何况是端王。所以,民女有个不情之请。” “哼,且说出来听听。”赵煜轩心里已猜到七八。 “请小王爷收回红珊瑚。”慕成雪一脸严肃。 “如果我不呢?!”赵煜轩故意拒绝。 “收回红珊瑚只不过是其一,我还有一个请求”。 “请王府借两千两银子。” 赵煜轩一听乐了,“呵,无非是将物换成了银子,姐姐也太较真。” “不一样,借钱是买卖行为,赠玉就不同。还请小王爷收回红玉吧。”慕成雪依旧坚持。 “呵呵,如果真如你说的那般有深义,我就偏不收红珊瑚。”赵煜轩跳下椅子,走到慕成雪跟前,盯着她的眼睛,“我就是要告诉其它人,慕成雪是靖王府小王爷的红人,其它人要巴结,没门儿。” “小王爷......”慕成雪还想说些什么,赵煜轩把手一挥,“好了,姐姐只怕得罪端王府端王爷,就不怕我们得罪靖王府吗?” 一句话让慕成雪无言以对,她缓缓行了个礼,说道:“既然小王爷执意如此,民女就此告辞,以后也断不敢再上王府。”说完扭头作势要走。 赵煜轩见此情形,急得直跺脚,嚷道:“姐姐来了不过一会儿,就说要走,姐姐真的是忘了轩儿的好,只看到轩儿的次了。”边说边跑到慕成雪头前,死死抱住。 他手下那七八些个男女仆人也都随他跑过来,在慕成雪前面排成一面墙,封死了去路。 “好了,好了,不走了。”慕成雪噗嗤一笑,伸手用食指刮刮小王爷的鼻梁。 “那红珊瑚不退了? “不退了!” “你就不怕得罪端王府,做不成他们的生意?” “想想,你说的很对,靖王府也是万万得罪不得的。”慕成雪脸上浮出笑意。 “哈哈,这才像话啊。”赵煜轩撇撒嘴,“姐姐,你看。我可是一直按你的吩咐,天天穿戴整齐,佩戴香包。我身边这几个人,每日可免了不少的罚。” 两人就如此在王府花园、湖池里与七八个随从一起玩耍。投壶、踢球、下棋、掷骨子,好不热闹。慕成雪许久没有这么由着性子玩,不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使命,完全融入到游戏中。 此后的好几天,慕成雪多次造访靖王府,凭着和小王爷的关系,她似乎已经成功融入了靖王府。 这天靖王带着帖身随从,从花园走过。远远看到赵煜轩、慕成雪一伙人玩闹的场景,不禁感慨道:“年轻就是好啊。”。 贴身随从叫黔夫,高大威壮,一脸凶相,还多了一道刀疤。若在军营,至少可做一营的掌旗官。 黔夫听到后,发出一声“咕噜咕噜”的怪响,像是在回应靖王。靖王转过身来笑着看看黔夫,黔夫用厚大的手比划着,靖王看过后会心大笑两声,便不再搭理黔夫,只顾沿花园小路向书房走去,黔夫紧跟在后面。 书房三楼有一个大会客室,靖王赵洪推门而入,黔夫在门口处停住了,站在门旁,守住关上的大门。 会客室内程无双早就等候多时,自摘星楼一事后,她便被刘谨软禁在家,一是为了掩人耳目,打消六瓣梅的顾虑;二是为了让程无双的脑袋清醒、冷静一下。现在,刘谨估摸着六瓣梅已放松了警惕,便让程无双从王府查起。 靖王端详了程无双一阵,觉得程无双虽然长一张娃娃脸,但双眸之中稚气全无,心中盘算:刘谨派此人,必有深意,或许她确有过人之处。 靖王询问完程无双名讳,直接进入案情:“程大人,本王日前收到六瓣梅黑帖,大人要过目吗?” “甚好!” 程无双接过黑贴,仔细看看、闻闻后,交还给靖王。 靖王身体倾向程无双,好奇地问:“程大人,有何发现?” “这帖是用特制的纸做的,市面上并没有流通,纸上有一服艾草香气,与六瓣梅所用一致。”程无双坚定地说。 “如此,六瓣梅确是想要本王的人头了。” “从目前的情况看,应该是这样。” 听到这句话,靖王突然有了兴趣,他捋了捋胡须问道:“那么依程大人之见,本王的脑袋还能在脖子上放几时啊?” 程无双笑了,“尚书大人派下官来王府,是说这里有六瓣梅的线索。王爷的头能在脖子上放几时,要问王府里的护卫和王爷自己!” “哈哈,好,好,答得好!”靖王不禁赞道,他也知道为何刘谨会派一个小姑娘。 “王爷,在下不过实话实说而已!”程无双并没有受宠若惊。 “程大人过谦了,实话实说这四个字,全天下可没几个人能在本王面前做到。本王实话说了吧,尚书刘大人对本王说,近日会派人协助本王防御六瓣梅,本王以为那个人就是程大人你啦。”靖王觉得心里对程无双生出几分好感来。 “听尚书大人说,王府里有六瓣梅的线索,”程无双又把话题扯回到案情上,“王爷,除了黑帖,可还有其他的吗?” 靖王笑笑,空中击掌三下,大力地掌击,竟毫无声息,程无双也未看出是哪路掌法。 门外的黔夫走进来冲靖王点头示意,赵洪对黔夫比划了一通,然后做了一个“去吧”的手势。 黔夫有些犹象,靖王两道浓密的剑眉立起,以不可反驳的眼神告诉他只管去做。 黔夫才不情愿地离开。 “程大人稍候。”靖王转向程无双客气地说。 “王爷,刚才那是?”程无双好奇地问。 “空鸣掌,三脚猫功夫,让程大人见笑了。” 程无双笑笑,自觉靖王与那些久居高墙之内的贵族皇室不同,身上有一股豪迈之气,也许他还真是位武林高手呢。 靖王与程无双再无交谈,书室里显得有些安静,程无双暗中观察请王,揣测着靖王到底掌握了什么线索? “吱吱”门开了,黔夫看了靖王一眼,赵洪脸上立刻浮出神秘又得意的微笑,他站起身,示意程无双跟上。 于是,黔夫在前,靖王居中,程无双居后,三人一字首尾相连,出门后走进一条暗道。 暗道不长,直通向书楼的天台,天台居高临下,视野极佳,而三人处在天台的一处阁楼里,外面的人并不能看到。 靖王看了黔夫一眼,黔夫训练有素的闪到门外,阁楼里只剩下靖王和程无双两人。 “王爷,您说的线索呢?” 靖王并不在意程无双生硬的语气,他走到书房一扇窗前,猛地推开,说道:“程大人,请看!” 程无双疑惑地走到窗前,不知这个神秘的男人葫芦里卖什么药。窗户正对湖边的草地,草地上十来个年轻男女正在玩耍嬉戏。 程无双看了半晌,不知何意,正在愣神的当口,靖王走到她身边,指向一个身着浅紫衣裳的女子,“程大人,你看她像谁?” 程无双眯起双眼,认真瞧,努力瞧,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来,扔过去,凑近些,好看清那女子的脸。 这宛如仙女般缥缈的身形,难道是。程无双脑海里快速闪现出一个人名。 “慕成雪?!”她不由自主地喊了起来。 “哈哈......,不错,正是。不知道这算不算一条线索。”靖王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 程无双回看了靖王一眼,目光中充满困惑、不解和惊讶。 赵洪十分享受程无双的反应:“这个女人跟六瓣梅的渊源,我想程大人应该很清楚了。” “王爷想必也清楚了,为何还要放她进府?王爷就不怕慕成雪图谋不轨,加害于您?” “啧啧,本王就是要把线索留在身边,好顺藤摸瓜,牵出大鱼。” “可也把危险留在了身边。”程无双盯着赵洪,大人物的心思总教人琢磨不透。 “机会总是与危险并存。” “为什么不除掉她呢?”程无双禁不住问道。 “除掉身边的,难道就安全了吗?”靖王斜眼扫了程无双一眼。 确实,除了一个慕成雪,六瓣梅还会派其他人来。程无双开始有些佩服赵洪了。 “那王爷准备如何掉大鱼呢?” “首先要查出王府的内鬼!”靖王狠狠地握住拳头,神色凝重地看向程无双。 “这个茶女如此频繁出入王府,不排除是来跟内鬼接头的?”程无双用手托着下巴。 此时,靖王毫无征兆地走到程无双跟前,程无双顿时感觉眼前出现了一座山。 “我不管她来做什么?我只要你抓到内鬼!” 第十六章 第三次会面 这是蝉与少主的第三次会面,依旧是在长生街,依旧是在一个漆黑的夜,不同的是,这次会面是蝉主动要求的。 两人相对而立,江海对这位神通广大的“卧底”心存忌惮,沉默了片刻,他强作镇定状:“你找我什么事?” “靖王好像从外面找了个帮手。”蝉从他肚子里发出古怪而低沉的声音。 “谁?” “程无双!” “这个人好像不那么好对付?!”江海善意地提醒道。 “呵呵”蝉发出一阵怪笑,回应少主。 “你….笑什么?”江海少主十分反感蝉这种阴阳怪气的态度。 “这个人不用你对付。我叫你来,只是告诉你,药没了。” “你…不可速来!”江海皱着眉头,几乎快喊出来了。 “少主!”蝉抬眼看了江海一眼,那冰冷的光,让江海心里打了一个寒颤,“属下自有分寸。” 江海已然感觉自己控制不了眼前这个下属了,他只得乖乖把身上所有的药交了出去。 “就这些?!”蝉显然不太满意。 “目前就这些,还有一部分没运进来。”江海小心说道。蝉默默收起正要离去,江海突然说道:“你太着急了!……” 蝉狠狠看了他一眼,江海把后面半句话吞了下去。 “少主,迟则生变,夜长梦多的道理,你应该清楚!还有,那一个人不能再留!” 江海不敢再作声了,看着蝉渐渐遁入黑暗,他摇摇头:“疯了!” 第十七章 密会 这段时间,慕成雪每隔几日就去靖王府与赵煜轩会面,借机暗中打探王府地形、路径。虽然王府戒备森严,但有小王爷做靠山,她还是有所收货。她的所作所为,也让银街流出些许传言,比如摘星楼为摆脱刑部的纠缠,傍上了靖王这座大山。慕成雪并不理会,这些年来,关于她的流言就从来没停过。 这日,慕成雪坐在梳妆台前,回想昨日白天赵煜轩淘气顽皮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窗外传来一阵咕噜声,一只黑鸽在床前走来走去,这是六瓣梅专门用来传信的飞鸽,连喙带羽乌黑一片,绝类乌鸦、八哥,不容易被敌人发现。 慕成雪雪白的玉手伸向鸽子,鸽子仿佛通人性,乖乖走进她的掌心。她取出鸽子腿上的小竹管,抚摸了一下鸽子,又将它放回空中。 竹管一端用蜡封住,慕成雪用油灯化开蜡封,取出信件:仇家院,速来! 竟然直接用了明文,还直接使用黑鸽传书,到底是什么紧急的事?!慕成雪的心沉了下来。她匆匆换好衣,准备前往长生街仇家院,正在此刻,她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烈马撕鸣。 慕成雪走到窗边,轻轻挑开窗棂,透过缝隙,看见门口一匹枣红烈马之上,坐着一个胡服少年,披头散发。 竟然是他!慕成雪放下窗棂,走进听雨阁,静坐于茶案前。表面上她一如既往,冷面如冰,内心却是惊涛骇浪,一边是少主黑鸽传书,一边是胡服少年突然造访,两边都是不能耽误,必须面对的事情。 这时,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猛的拉开,慕成雪斜了一眼,竟然是他,赵煜轩!翠娘紧紧跟在后面,面有愧色。 “哈哈哈”赵煜轩一步三蹦,连跑带跳,来到慕成雪身边,一屁股坐下,擦擦鼻子,撩开垂挡在眼前的乱发,看着慕成雪傻笑。 那一瞬间,慕成雪竟也想笑,但她还是忍住了,因为那封黑鸽传书还在她的手中攥着。 慕成雪面如冰霜、言语冷峻,她先示意翠娘退下,然后对赵煜轩说道:“你来干什么?” “来找你玩啊?”赵煜轩双手支撑着头,两眼扑闪扑闪。 “这是你来的地方?!”慕成雪呵斥道,“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慕成雪实在太急于摆脱目前的困境了。 “怎么我就不能来呢?我记得姐姐说过,但凡大街上兜里有钱的主,摘星楼都要讨好的呀。”赵煜轩说完,拍拍腰包,“嘿嘿,我今天可是带钱出来了哦。” 包里装的,正是慕成雪上次用的20块铜板。 “小王爷!”慕成雪有些气恼了。 “哎,嘘。小声点,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传到父王耳朵里,就不好玩了。” “你不怕我禀告王爷?” “姐姐才不舍得呢。” 慕成雪摇摇头,“你不要胡闹了,赶紧回去。我给你叫顶轿子。”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赵煜轩慌了,一个箭步窜到慕成雪身边,拽住她的袖子,“哎呀,别啊。姐姐!” 见到慕成雪严肃的表情,赵煜轩软了下来,摇着她的袖子,撒娇道:“我就呆一会儿,我听说姐姐沏茶、做茶本事高,想来见识见识,看完就走。” “要见识这个,何必一定在这里,要现在?” “必须在这,我娘说了要是没有称手的工具,茶艺师手艺再好,也做不出味道来。” “王妃还说什么了?” “我娘还说姐姐的茶艺已到化境,路边树上随手摘几片叶子也能烹壶妙茶出来。”赵煜轩绘声绘色,好像他曾亲眼见过一般。 慕成雪见他那说话的神相既好气,又好笑:“你先回去,明天我亲自带工具去府上做茶,现在我有事!”慕成雪说完做送客状。 不过赵煜轩可没那么容易打发,先是一屁股坐定在地板,然后嬉皮笑脸,抬头说:“哎呀,姐姐。轩儿都到这里了,就给我做一个嘛,就一个。” “我做茶可是要收钱的。” “要钱早说啊。一百两够不够?”赵煜轩当即从胸口摸出一张百两银票。 当真是富裕皇家,一百两可是一户中等家庭一年的生活费用。赵煜轩却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 慕成雪不是没见过钱的人,看着赵煜轩胡搅蛮缠,心里还真生了几分气,眉头微皱,不耐烦地说:“别闹了,赶快回去,我真的有事!” 赵煜轩咧嘴一笑:“你有什么事?我看姐姐现在闲的很啊,除了我,还有人出钱请你做茶吗?” 看来,赵煜轩今天看不到做茶,是绝不会善了了。慕成雪轻轻叹了口气,放缓了口气:“你是怎么出来的?王府守备森严,何况你还带出了一匹马?!” 既然赶你不走,自然也要问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你想知道?”赵煜轩抬起头,从地上爬起,冲慕成雪做了个鬼脸,“做个茶,我就告诉你。” 看来,今天这茶是非做不过了。慕成雪端坐于茶案前,缓缓摆好茶具,正准备开始。赵煜轩却把小脑袋凑上来,两只眼睛盯着茶勺里黑黑的粉末,“姐姐,这是什么茶啊?” “是什么茶,等下你一尝就知道了。”慕成雪一手抬起茶壶正要烫茶具。此时,听雨阁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身影从外面滑进来。 慕成雪、赵煜轩循声看去,都大吃一惊。进来之人,皮肤洁白、眉目清秀,最重要的是,面貌上跟赵煜轩七八分相像,好似失散多年的兄弟。 那人看见赵煜轩也好生惊奇,但马上反应过来,一个箭步窜到赵煜轩身边,轻轻一掌击中他的后颈处穴位。赵煜轩哎呀一声,昏了过去。 慕成雪未及作出反应,她知道来人武功必在自己之上。但眼看赵煜轩要倒下,她顾不上许多,双手抱住小王爷,使一个身法,快速拉开与入侵者的距离,警惕地注视来人。天、地、人三根银针已握在掌心。 “阿姊,是我。” “你?”熟悉的声音让慕成雪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可他怎么会在这时露面呢? 来人戴上一个黑色面具。 竟然真的是他!“少主!”慕成雪惊呼道,掌中的银针又撤回袖中。离最近一次见面,已近十年,慕成雪忍不住上下打量。他高了、壮了,脸庞也有了棱角,最大的变化是眼睛,以前清澈如镜,现在多了层淡淡的阴霾,再无法一眼入心。 “江海。”恍惚之中,慕成雪喊了少主的名字。 江海嘴角微微一弯,迅速转身关上阁门。慕成雪则将赵煜轩慢慢地放在地垫上。 “阿姊,快跟我走!”江海突然急切地冲慕成雪喊道。 “现在?”慕成雪迟疑了一下,看到少主紧张严肃的神情,联想起黑鸽传书,事态难道真到了万分危急之时吗? “对,就现在!”见慕成雪还有迟疑,江海又催促道。 “去哪?”慕成雪冷静地问道,她很清楚自己是一楼之主,断不能抛下一切,说走就走,至少要问清情况。 “离开京城,去安全的地方。” “为什么?”少主的回答让慕成雪更加好奇了。 江海有些不耐烦,他黑鸽传书让慕成雪来仇家院,不料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只得以身返险通知她来撤离。不想对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说起来,自己也是少主,一个下属怎么如此话多?! 不过,慕成雪不仅是江海的下属,也是他的“阿姊”,所以对待她,江海的耐心格外多一些。 “事情有纰漏,任务不再稳当。” “少主若是担心欧阳正如,则大可不必如此惊慌。”慕成雪轻描淡写地将杀死欧阳正如的经过叙述一遍。 江海听完,倒有些佩服起欧阳正如的胆识,不过…… “叛徒虽死,但你与他接触过,为了你的安全,你马上跟我走!” “多谢少主关心。我想极南信使不会出卖组织,叛徒另有他人!”回想起密室里与欧阳正如的对话,慕成雪脱口而出。 “你想?”江海少主着实有些恼了,无法理解慕成雪心里在想什么。但他又不能说出实情,于是他以不容反驳的口气说道:“这只是你的推断,无论如何,你必须离开!” 慕成雪低头想了想,“少主,如果我就这么走了,必然引起靖王的怀疑。目下,既然靖王没有动手,至少我暂时是安全的。倒是少主,为了您的安全,还是不要再来摘星楼为妙。” “……”江海未料到慕成雪如此回应,竟也一时语塞。 “哈哈….”隔间里竟传来一个沙哑、低沉的笑声。 江海唰的抽出钢刀,挺身挡在慕成雪身前。这笑声的主人他再熟悉不过了。 “阿姊,快走。这里交给我!”虽明知太迟,但江海还是本能地命令道。慕成雪站在他身后,不知所措,那声音又再次从黑暗中传来。 “真是姐弟情深啊。少主,属下不过是想扫除可疑之人,您还是不要阻拦的好。” “哼,欧阳正如已经死了,这里没有什么可疑人物。” 江海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从房间暗影中渐渐浮现,来人正是蝉:“知道我存在的只有三个人,你、欧阳正如还有她。” “她不是叛徒,欧阳正如才是!” “那只是少主的猜测,属下身在虎穴,要的是万无一失!”蝉一点也不退让。 江海握紧了刀柄:“我命令你回去!” 蝉从肚子里发出咯咯的笑声:“你应该清楚唤醒我的代价。只要是为了任务,别说是少主您,就是梅主的命令,属下也可见机行事,先斩后奏!” 听了两人的对话,慕成雪猜到了蝉来摘星楼的目的,也猜到了江海不惜以身犯险也要带自己走的原因。此刻蝉一步一步逼过来,江海挺在前面,突然举刀向蝉劈去,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熟料蝉早有准备,侧身闪到一旁,随手封住了少主的穴位。江海身体失了控制,随着惯性彻底晾在了一边。 蝉径直向慕成雪逼来,慕成雪面色冷峻,迎着蝉的目光,等待最后的决战时刻。不想,蝉一低头发现了地垫上的赵煜轩,犹豫了片刻,她竟弃了慕成雪,向赵煜轩走去。 忽一银针飞至,蝉娴熟的退后半步,躲过。待转头扫向银针来处,只见慕成雪左右手各握一枚银针,横在胸前,摆出战斗架势,绝决地说:“你要杀的人是我!” “就凭你?”蝉冷笑道。 慕成雪想了想,收起银针,语气缓和了一些:“前辈久居王府,应该清楚他是什么人?”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晚辈,已派人通知王府来接人,算起来,王府的人应该要来了。” “小妮子,凭什么信你?!” “前辈大可不信,稍时自有分晓。” 蝉低头权衡一下利弊,抬眼冲慕成雪一笑:“看在清月老尼的面上,姑且留你性命。”说完就再次隐入黑暗。 慕成雪点亮手灯,确认蝉离开后,帮江海解开穴位。江海叹了口气,把脸转向一旁,面有愧色。 “少主,人各有命,何况我不是还站在你面前吗?”慕成雪轻声安慰道。 躺在地垫上的赵煜轩轻轻地呻吟了一声,江海看了他一眼:“这人是谁? “这是靖王的独子,王府的小王爷。”慕成雪忐忑不安地回答。 “怎么和我长得如此像?!” 是啊,慕成雪也想不明白,回想起欧阳正如的话,看来靖王府与六瓣梅颇有渊源啊。 赵煜轩又哼了一声,感觉快要醒了。慕成雪蹲下身去,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赵煜轩又安仁入睡了。 “哎,真是一团乱麻!”江海收刀入鞘,右手使劲捶了捶刚被蝉封住的穴位,“本以为唤醒蝉,会多一个帮手,没想到加了一个刺头。”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少主先请回,王府的人随时可能到。” 第十八章 龙与虎 赵煜轩从摘星楼回来后,就提心吊胆,生怕靖王发现,几日后,王府却毫无动静。他只道是王妃又把事情压下来了,便不去在意,一如往常一样懒懒散散。 这天,日上三竿,赵煜轩才睁开眼,平时侍奉他洗漱、更衣的七八个男女仆人,一个都没来。 这帮人懒到哪里去了?赵煜轩自己穿好衣物,披头散发,刚推开房门,就见月季慌慌张张,迎面走来。 “小王爷,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赵煜轩脸一青,心里已猜到七八分,却依然装作不在乎:“出什么事了?大惊小怪地叫什么?” “你的事,王爷知道了。正在用膳房等你呢。” “哎,是祸躲不过啊。”赵煜轩还在下人面前死充面子,“走吧。” 月季却急得直跺脚:“哎呀,我的小王爷啊。今时不同往日,王爷把府上所有丫鬟、仆人都叫过来,王妃也在。奴婢偷了个空,溜出来告诉主子。你再不走,黔夫大人就要来寻你拉!” 赵煜轩听完,脑子里嗡嗡直响,说话也开始结巴:“胡说…父王…终日…忙于朝政,怎么有心思和闲暇管我的事?” “我的乖主子哟,奴婢也是听说,只因你与摘星楼慕姑娘走得太近。端王便指使手下几个言官,参王爷治家不严,使皇孙与歌舞茶女相交,辱没皇室声誉。” “就这?”赵煜轩心又放了下来,“端王参我也不是一两回了,平日里皇爷爷也不就当一笑话,几时动过怒!” 见小王爷如此不知轻重,月季忍不住蹲下来,双手抓住赵煜轩的胳膊,神情严肃地说道:“陛下开始也是不信,但三人成虎,等听到血珊瑚的传闻和你独自进出摘星楼的传闻后……” 月季之后说的什么,赵煜轩已无暇去听,他已经感到形势的严峻。可自己又能往哪里逃呢?自懂事来,他也就出过这个王府一次,而且,自己如果逃了,那月季。 “不怕,大不了就是一顿打!又不是没挨过!“赵煜轩故作镇定,拂开月季的双手,朝用膳房走去。 月季从身后追过来,拦住他:“主子,王爷这回怕是动了真怒,奴婢从未见王爷生这么大气,发这么大火。王妃在旁边都没说话。” 王妃在就好。赵煜轩松了口气,嘴上却假装担忧:“怎么会这样?” “说起来,还不是主子您自己闯的祸。” “哦,又是我!”赵煜轩摸摸后脑勺,一脸茫然,实在不知道月季指的是哪一个祸? “哎呀,血珊瑚啊。小主子,那可是陛下送给王爷的,王爷又交到你手里。你倒好,直接送给慕姑娘了!你说皇上知道了能不生气,能不怪罪王爷管家不严吗?” 赵煜轩还是不屑:“转手两次的东西,还不准我送人,皇爷爷也太小心眼了。我且去看看父王怎么说?” 眼见口说无用,月季直接跪在地上,抱着赵煜轩的腿不让他动,一定要他跟自己跑。 公鸡还会炸毛,赵煜轩也来了三分脾气:“月季,你再胡闹,我就大喊三声,到时一起抓到爹面前,可有你好受!” 月季无奈,只得放手,由他去了。 用膳房里,一桌子菜一筷子没动,已没了热气。靖王双目圆睁、正襟危坐,高耸的肩膀如猛虎卧林。王妃则目光如炬,面色凝重,矫柔的身段似巨龙盘山。 赵煜轩慢慢地走到餐厅中间,走到他该站的位置上。 靖王目光如箭,射向赵煜轩。只一接触,赵煜轩便垂下眼,继而弯下膝,将要跪下之时,耳边突然炸起一声:“站好了!” “你可知罪?”靖王放低声调,像狮子一样低吼道。 赵煜轩知道父亲最不喜欢忤逆,但他天生好强,麻着胆子,故意问道:“不知爹爹说的是哪桩?” “呵呵,哼!”靖王冷冷笑道,“今日,便让你死个明白!”说完,将一道密折掷去。 折子翻滚地落到赵煜轩脚边。 “念!” 赵煜轩拾起密折,偷偷扫了一眼王妃,王妃镇定如常。赵煜轩胆子大起来,摇头晃脑地念:“臣宋兴,据实检举皇室成员乱矩一事,嗯….?” 他突然停下来,抓耳挠腮。 “念!为何不念!?”靖王两道剑眉立起,大声训斥。 “这字..这字…不认识。”赵煜轩红着脸说道。 “不学无术的东西,哼!”靖王一拍扶手,从椅子上站起,快步走到儿子面前。王妃担心儿子吃打,紧紧跟在后面。 靖王一把夺过奏折,声音大得好像要让所有人都听见一样:“兹有靖王府,靖王之子赵煜轩,生性顽劣,不习文武,且贪恋女色。年刚过十,便与银街茶艺女慕氏相交甚密。微臣近日察知赵煜轩为博慕氏一笑,竟私自将御赐宝物南海龙洞血珊瑚转送慕氏。此事滑天下之大稽,为皇族五百年来所未有,置陛下、皇家颜面于何处?!臣不才,但居御史之位,不敢不言,今实名告于陛下,没死以闻!” 靖王带着怒气,念完最后一句,就愤怒地将奏折砸向赵煜轩。此刻,王妃已站在儿子身边,手轻轻一抬,挡住了飞来奏折,又顺势将儿子拉到身后,站在靖王和赵煜轩之间。 靖王看了,眉头皱得更紧。 王妃看了看旁边的佣人,颤抖地说:“王爷,就不能在下人面前给轩儿留些颜面?!” “颜面?哈,你问问你的好儿子,胡闹闯祸时,可曾想过皇室宗家的颜面?” “轩儿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皇室宗家的颜面,哼,这么大一副担子,凭什么要让他背?!”王妃也激动地质问,话到情处,她双手抱住赵煜轩,置于胸怀最深处。 “凭他生在皇家!凭他养在王府!凭他顶着赵姓!”靖王怒发冲冠,猛地伸手指着地上的奏折,“你看奏折上写的什么?所幸慕氏尚知礼节,不曾逾矩。言外之意是艺女知礼,皇家轻浮,若不是对方知礼守矩,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不节之事!” 一口气说完这些,靖王双手背于身后,鼻翼不停翕动。 赵煜轩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激烈地斥责,只能双手紧紧抱住母亲的躯体,躲在母亲怀里,小声呜咽,瑟瑟发抖。王妃一脸镇定,注视暴怒的丈夫,抚摸儿子颤抖的脊背。 此刻,黔夫已将其他下人赶出,只留下几个管家供靖王使唤。靖王沉默了一会,猛地抬起头,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今日出了这等丑事,全怪我平日管教太松,是我之过。阿三,请家法!” 请家法这三个字,惊得赵煜轩哭了!三管家哆哆嗦嗦拿来一把竹制戒尺,那尺光溜溜,专门用来打手心。 靖王扫了一眼戒尺,低声道:“换戒杖!” “王爷......” “嗯?!”靖王挑起剑眉,看了一眼犹豫的三管家。 管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扑腾跪下了,“小王爷才过10岁,念及初犯,且饶他这一回吧。” 靖王面无表情,转头看了一眼黔夫,黔夫很快从内堂拿出一根浑圆结实的木杖。 看到丈夫的举动,王妃觉得不可思议,她气得颤抖,连声音也有些断续:“王爷,你....真的...忍心下手吗?轩儿可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您为何这般发狠!?” 靖王虎着脸,并不答话,径直走向黔夫,握住他手里的木杖。黔夫紧紧握着,没有第一时间交出去。靖王没吭声,只用严厉的眼神看着这个生死相随的贴身护卫,然后用力把木杖扯了过来。 赵煜轩一直躲在母亲怀里,偷看父亲。当他看到父亲黑着脸,手握木杖步步紧逼时,崩溃了,他感到母亲的怀抱不再安全,不由得发疯似的大哭,并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叫声。 “不许哭!”王妃转过脸,反手给了儿子一记耳光。 “板子还没落下,哭什么哭?!”紧接着,王妃又声色俱厉地训斥。 赵煜轩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怎么挨过打,万万没想到此时,打他的竟是疼爱自己的母亲,一时懵住,收了声。 靖王也感到意外,刚才那一巴掌,仿佛打在自己心上,他停下脚步,怒视着王妃。 见儿子收了声,王妃回到了温柔的语调宽慰儿子:“轩儿,不哭,万事有娘呢!” 王妃安慰完儿子,转身正视盛怒的王爷,她咳了两声,向丈夫走去,在距离两步远的地方站定,横在儿子与丈夫之间。 看着王妃决绝的眼神,黔夫竟不由自主地向靖王靠近。靖王摆手示意他退下,黔夫疑虑地看了看王妃,不太情愿地退回。 王妃扫了扫周围的管家,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望向靖王,得到首肯后,争先恐后地离开这片是非之地,留下了一家三口。 靖王甩开袖子,“铛”的一声,双手将木杖重重地立在地上。 看到这等架势,王妃只是笑笑,说道:“王爷,妾斗胆问您,今日盛怒,到底是为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轩儿胡闹闯祸?”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靖王脸色像锅底。 “王爷,恕妾直言,您是生气,可并不是为儿子担忧。您不过是在陛下面前受了责骂,回来拿轩儿撒气罢了。” “胡说八道!”靖王重重地用木杖捅了捅地板,“轩儿是我唯一的骨肉,他如此胡作非为,不求上进,枉费年华,本王怎能不生气?!” “好。这么说王爷是真心关心轩儿的。那,妾斗胆再问您,平日里跟轩儿相处过吗?知道轩儿何时开始走路?何时开始说话?何时开始认字?!别说这些了,你怕是轩儿今年几岁都不知道?”王妃的声音有些高了。 “哼,我就恨自己知道得晚,我若早知道他是这副德性,怎会由着你把他惯成这样?!”靖王反击道。 “是,妾有责任,可王爷您就没有吗?”王妃扬起眉毛,“单就这件事,妾以为轩儿并没有什么不妥!” “你说什么!”靖王又惊又怒,声音也变得古怪。 王妃并不胆怯,反是越斗越勇,昂首挺胸,说道:“轩儿与慕姑娘只是普通朋友,并无见不得人的地方。王爷您能不顾地位尊卑,结交江湖草莽,难道轩儿就不能有几个市井朋友吗?” 靖王未料到王妃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低头无语。 “十年啊!王爷生生把轩儿关在府里十年!你找了七八个武林高手,围在他身边,他一个交心朋友都交不到,若不是憋坏了,他会跑出去?!”王妃说道动情处,眼眶里噙着泪。 “什么!跑出去!”靖王猛然回过神,“我不是要你别让他出去!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你..你糊涂啊!” 王妃却厉声反诘:“为什么别人要轩儿的命?还不是你要去夺位!还不是你贪那把龙椅!”王妃的情绪全部释放出来,她把十年来和儿子一起关在府里的沉闷和憋屈,一股脑地向靖王倾泻。 靖王纵然是面对千军万马也不皱眉毛的猛将,但眼前的女子却让他有些束手无策。他沉默着,任由王妃发泄,最终他拧紧两道剑眉,深吸一口气,带着无奈、绝望,恳求地说道:“你...你别再说了。” 可王妃杀红了眼,不吐不快,她撕扯着喉咙:“不!我要说!你关了我们母子十年,还不容我说几句话!告诉你,赵洪,我哪里是在做什么王妃,分明是当了十年囚徒!” “啪!”一声脆响。王妃只觉左脸一麻,嘴里、鼻里酸的、辣的一涌而上,脑子里嗡嗡直响,刚才准备说的话飞到九霄云外。王妃捂着红肿的脸,转脸直直看向靖王,委屈、愤怒、不甘、苦楚,混杂了多种情绪的泪水在眼眶涔涔外涌,却被眼皮倔强拦住。她双唇紧闭,一言不发,胸口上下起伏,传出一声又一声细微抽泣。 靖王慢慢放下右手,赵煜轩忽地从母亲身后冲出来,抱住靖王的腰,抬头坚定地说:“爹,都是轩儿的错,是轩儿贪玩跑出去的,与娘无关,罚轩儿就好了,不要打娘!” 靖王低头看着儿子,持戒杖的手微微松动。王妃突然上前,以身护住儿子,身法之快令武艺超群的靖王都诧异,横眉说道:“赵洪,你今天就打算死我,也别想动轩儿一根汗毛!” 靖王皱着眉头,额上青筋突突跳动。他举起木杖,用力一弯,“咔嚓”一声,粗大浑圆的木杖生生被断成两截,木屑迸裂,四散而飞。又听“哐铛”一声,靖王掷下两截木杖,拂袖而去。 第十九章 危险游戏 相府里,左明义正在花园青石小径散步,端王迎面走来,春风满面,喜上眉梢。刚一走近,端王一把抓住左相的两手,兴奋地说起刚收到的好消息,原来皇上看了宋应的奏章,得知赵煜轩胡闹的事,罚靖王在家思过,非圣旨不得出门。 “痛快!”端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靖王陛下被软禁,怕还是头一回吧。”左相平静地说。 “嗯,好像是。左相,关于这件事,本王总觉得有些蹊跷。” “王爷,有何事不明啊?”左相笑道。 “宋应据实禀报之事,依本王看终归只是一件小事,父皇为何如此大动肝火?” 左相听了,看了端王一眼,示意他跟过来。二人走到池塘的石桥上,池中的锦鲤见到人影,蜂拥而至,大嘴一张一合,激烈地乞食。 左相一边扔鱼食一边说道:“宋御史递奏章前,来拜访过老夫。老夫对御史说,递折子也是有讲究的。这件事既可以参靖王教子不严,也可以参赵煜轩不思进取,结交艺女,有伤风化。” “对,这也是本王不解的地方,那宋应分明参的是赵煜轩啊,他靖王怎么就受这么重的罚了?”端王好奇地问。 “靖王赵洪这个人,感情上专一笃定,唯有一妻。两人聚少离多,又只有一子。参靖王管教不严有用吗?王爷您膝下不也有几个恶劣的顽主?!”左相说到这,斜了端王一眼。 端王笑笑:“本王管教不严,让左相费心了。” 左相轻轻地摇头,接着说:“参赵煜轩就不一样了。一者靖王本就溺爱儿子;二者赵煜轩跟靖王争储君也有莫大关系。” 听了左相的话,端王更加不解了。看着端王的表情,左相又摇了摇头:“靖王多年来只有一子,靖王妃已不能生育,按照目前来看,以后也不会再娶另生。立储关系千秋社稷,靖王再厉害,百年之后也要化作一团灰。到时候,赵煜轩他守得住江山社稷吗?” “哦,原来如此。”端王恍然大悟。 “这也是皇上迟迟不肯立靖王为东宫的原因。现在,宋应参赵煜轩不求上进、生活腐化,靖王定然会在皇上面前据理力争,过程之中,难免话语过激,失了分寸,触动陛下逆鳞。” “左相果然高明,本王佩服。不过,左相,万一靖王他另娶,我们该如何啊?”端王眉头紧皱。 “放心吧,靖王用情专一啊。我等静观其变,太过招摇会让陛下疑心的。”左明义说完将手中剩下的鱼食全部抛入池塘,鱼群顷刻躁动起来,池面水花阵阵。 靖王被皇上拘禁府中已经好几天了,靖王足不出府,外界也没人能入府,日常用度都靠皇家内务府专人供应。府内也一直安稳如常,这可急坏了程无双,蝉的踪迹依然无处可寻,如果一直这么安稳下去,怕是永远也查不出来了。 想揪出隐藏在树叶中的蝉,必须让它叫出声来。 程无双来到了靖王的书房,靖王劈头就问:“程大人,卧底之事可有消息了?” 程无双将自己的担忧告知靖王,靖王捋了捋胡子:“程大人所虑不无道理,大人可有妙计?” 程无双扶了扶头巾:“王爷,我还真有一个办法,就看您敢不敢了?” “哦,且说来听听。” “现在王府的状态,蝉已与六瓣梅断了联系,必不敢轻举妄动。得让他们联系起来,而且是在我们的眼皮下联系。” “看来程大人已经有对策了?” “我想六瓣梅还是要走慕成雪这条线!”程无双说道。 靖王笑着摇摇头:“哈哈,程大人不会是想让我设一个局,放慕成雪进府吧。皇上的圣旨还没撤,还有她和轩儿的事,本王再放她进来,戏就有点过了。” “不,不用您设局,我有办法。”程无双靠近靖王,将想法一一细说予他。 靖王稍稍皱紧眉关,担忧道:“这...,能行吗?” 程无双却自信地说道:“以我对慕成雪的了解,有很大可能成功,但王爷这边?” “既然程大人有如此自信,本王就舍命陪君子吧。” 几日后,慕成雪果然出现在靖王府大门前。江海少主无法如期会面“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病急乱投医,只好再派慕成雪前去王府,希望通过赵煜轩向“蝉”传递信息。 慕成雪不出意外吃了个“闭门羹”,门房态度坚决、口气生硬地拒绝了她,不光如此,她还被告知从今以后,靖王府不再欢迎她。 看来,她已无再入王府的可能,也没有再见到赵煜轩的机会。慕成雪悻悻然,转身正欲离开之际,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慕楼主,留步。” 慕成雪回眸,看到了自己的老熟人——程无双,她微微欠身施礼,心中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慕姑娘。”程无双走上前,就像守候多时的猎手看到了猎物。 “程大人应该是恭候多时了吧。”慕成雪毫不客气地揭穿了程无双的客套。 有了上回在摘星楼的境遇,程无双也不在生气,倒得意地笑了,未置可否。 慕成雪也不再答话,二人相视而立,沉默许久。最后,还是慕成雪开口了:“程大人,我是个买卖人,还有生意上的事要回去打理,若是无事,小女子告辞!” 慕成雪的话语一如既往地平淡和坚决。 程无双连忙叫住她。这一下,慕成雪心里也有了一些底气。 “楼主可否借一步说话?”程无双的话说得十分客气,因为她明白自己的对手退无可退。 慕成雪自然也知道这一步必须让,但她还是想弄清楚程无双手里到底有些什么牌? “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大人,明日可来摘星楼一述。”说完,慕成雪再次做出离开状。 “我听说楼主在找一只蝉。”程无双不急不慢地打出第一张牌。 慕成雪心头一震,身子不由自主地立在原地。 “怎么样,楼主有时间了吗?” 慕成雪回身看向程无双,看着她脸上不无得意的神情说:“在下听不懂大人的话!” “摘星楼里,杀人灭口,金蝉脱壳,着实漂亮,本官佩服!”程无双会心一笑,打出第二张牌。 慕成雪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今天,我不为公事而来,只想跟楼主闲聊几句。”程无双见两张牌起了效果,不失时机地再次邀约。 事已至此,必须要应约了,慕成雪也真想看看程矮子最后一张牌是什么? 二人随意来到某酒楼雅间,慕成雪单刀直入:“程大人,有什么话快说吧。” 程无双倒是不紧不慢,她明白眼前的对手,一口吃不下来,“楼主,我想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实不相瞒,下官现在是靖王府的客人,在王府内,”程无双故意顿了顿,提高声调,“可以自由活动。” “哦,看来程大人是攀上了高枝了?可喜,可贺。”慕成雪冷冷地道喜。 “楼主,冰雪聪明,不会不知道我刚才的意思吧。我想,我是你的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带东西进王府的机会。” 慕成雪心里一沉,对方知道得比她预料的还多,只是用意是什么呢?她要试探清楚。 “你为什么要帮我?” “机会是相互的,我对你是机会,你对我也是机会。” “什么机会?”慕成雪警觉地问。 “捕蝉的机会!” 程无双的直接让慕成雪吃了一惊,她竟脱口问道:“既然如此,我还会给您机会吗?” “当然。王府现在与外界隔离,本官身为刑部缉捕,每日需往来刑部,是目前王府唯一能与外界交流的人,楼主还有其他选择吗?”程无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虽然没有选择,但我也不可能拿蝉的性命做赌注。”慕成雪狠狠盯了程无双一眼。 “楼主啊。我只说把东西带进王府,没说要把它交给蝉啊。” 刚才还说要帮忙,现在又说不送了?慕成雪罕有地绕迷糊了:“你什么意思?” “你只要把东西给我,不用告诉我蝉是谁?至于蝉拿不拿得到,看他的本事。” “那......”慕成雪刚想说话,却被程无双打断。 “至于利用这次机会,抓住蝉,看我的本事!” 慕成雪笑了,这就是程无双的最后一张牌吗? “程大人,有点意思,只不过,此事重大,我还需禀告后,才能答复您。” “这个自然。”程无双知道这一阵,她已经赢了。 “不过,我还要提醒一下程大人,王府的水比你想象得还深哪!” 第二十章 引蛇出洞 几日后,程无双如愿以偿,从慕成雪那里拿到了传递给蝉的东西,但她很快就有些疑惑了,那东西是个虎纹布包,包不大,针脚很缜密,她用手轻轻捏了捏,柔软,像棉花一样。 “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慕成雪回答得很干脆。 程无双把包收好,又问:“要放到哪里?” “不知道!”这次更加干脆。 程无双倒不意外:“楼主,我劝你最好告诉我,不然,我该如何帮你呢?” 慕成雪垂下眼帘,像是在思考,不过很快又抬起,说道:“小女子确实不知道。程大人觉得麻烦,可以把包还回来。” “你耍我?” 慕成雪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程无双毕竟还是年轻,受不得慕成雪的激,把手按在刀柄,就要出刀。这时,忽地一阵劲风掠过她的脸庞,慕成雪形如鬼魅,红唇已快挨到程无双的鼻尖。 程无双大惊,下意识地抽刀自卫,可却怎么也拔不出来。原来,那刀柄已被慕成雪手掌死死按住。 越拔不出就越想拔,越想拔就越拔不出,程无双急得脸通红,慕成雪看着对手的窘态,脸上出现了罕有的一丝笑,那笑看得程无双直发毛。 “这是京城,袭击官差的罪名可不小!”程无双终于冷静下来,虚张声势。 “程大人,小女子只是怕见刀光,请您多多包涵!”慕成雪说完缓缓收回按在刀柄处的手。 刚才那一遭,程无双惊出一身汗,她知道对方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动起手来,吃亏的还是自己。于是,也慢慢把手从刀柄处放下。 慕成雪后退两步,拣了座位坐下,“小女子确实不知道该交给谁,望大人见谅。” “哼。难道你不是通过赵煜轩跟蝉联系的?”程无双冷笑道。 不知为什么,只要提起赵煜轩,慕成雪平静似湖的心境就会泛起一阵涟漪。听了程无双的话,她想也没想,脱口说道:“那个孩子跟六瓣梅、跟蝉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希望大人不要为难他!” 慕成雪的回应,让程无双惊讶。一直以来,慕成雪在她心里都是如泰山,不,如冰山一样的稳持,可是刚刚,却露出了一道裂缝。程无双不免心生感慨:人心都是肉长的,慕成雪也不例外啊。 “放心吧,毕竟也是靖王唯一的儿子,我不至于蠢到哪种地步?虽然可能得不到答案,我还是想问一句蝉是谁?” 慕成雪:“既然知道得不到答案,程大人又何必开口问?” 程无双摆摆手,颇为大度地说道:“罢了,罢了,慕楼主已经帮了下官一个很大的忙了。” “既然如此,在下告辞。”慕成雪行了屈膝礼,离开了。 靖王虽被禁足,但在王府里倒也过得惬意。他生平最喜欢的就是散步和读书,现在没有公务劳累,多出的时间正好用来干这两件事。 靖王,戎马一生之人,骨子里却喜静。也许正如他所说,在血肉横飞的战场,沉着冷静才能救你的命。此刻,他正与黔夫在王府花园散步、赏园,一个矮小的身影不识趣地拦住他。 这身影太过矮小,以至于黔夫竟没有察觉。待看清来者,靖王轻笑一声,示意黔夫放轻松。 “程大人有何事?” 程无双煞有介事地上前一步:“王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呵,程大人,你看这四周可有旁人?” 程无双真的转头四下看看,确定没有人的动静后,她把目光集中在黔夫身上。 “他是个哑巴,能守住秘密!”靖王有些不乐。 “可我信不过,王爷,小心为妙!” 虽然之前就从刘谨口中得知程无双的二杆子脾气,可真的撞见,还是让靖王有些猝不及防。不过,王爷毕竟是王爷,他向黔夫使了个眼色,将他支开,然后踱步走到庭院中央,略有不满地说道:“程大人,现在可以说了吧?” 程无双这才将同慕成雪的交易结果一字不漏的告诉靖王。 听完程无双的最后一个字,靖王双手背后,脸色突然凝重:“程大人既然得手,想必已经知道卧底是谁了吧?” “王爷,现在我还不能确定!” “那就快去确定吧。”靖王猛地挥挥衣袖,准备转身离开。 “虽然不能确定是谁,但可以肯定是小王爷身边的人,准确的说是他近距离接触的人!”程无双赶忙说道。 靖王听了这话,讥讽地笑道:“本王府里有三四百来人,差不多有一半用来对付他,还有一半都跟他有过接触。” “不过,王爷,这次布包在我们手里,还是有文章可做的。” “哦...,不知道程大人要做篇什么文章?”靖王捋了捋胡子,顿时有了兴趣。 “在府里散布一种传言。” “什么传言?” “小王爷背着您再次密会慕成雪,不料被您发现。” “就这样?!”靖王不解地看着程无双。 “如果传言是真的,王爷您会如何呢?” “嗯”靖王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自然是对轩儿严加管束,甚至关起来!” 程无双看着靖王,露出了含义颇深的微笑。 那一瞬间,靖王也恍然大悟:“程大人,是想拿轩儿做诱饵,引蝉出来!” “不错,我们至少可以确定几个嫌疑人。” “哈哈”靖王情不自禁地鼓掌大笑,“妙啊。主意不错,程大人果然天资聪慧、诡计多端啊。” 程无双听了,心里只打鼓,不知道王爷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此时,靖王又说话了:“程大人,你确定本王会拿唯一的儿子来当诱饵吗?” 程无双被问到了,她确实没有把握,但箭已上弦,还是要去赌一赌。 “从目前的情况看,小王爷是蝉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途径,下官认为小王爷应该不会有多大的危险。” 靖王听了,转过身去,不置可否。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程无双此刻心里焦急地要大声喊出来了,但脑海里突然浮现慕成雪的身影。是,如果是她,现在一定不会去吼叫的。 程无双克制住心中的浮躁,慢慢走近靖王,拉拉他的衣袖,抬头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轻声说:“我想,王爷也绝不愿意丢掉这个抓蝉的机会。” “程大人,何以见得啊。” “王爷明知慕成雪与六瓣梅颇有渊源,却仍让小王爷与她接触。显然,您已经把儿子当做诱饵了。” 程无说完,她自己也被她的放肆与大胆吓到了。这还是那个铁面无私、秉公执法的自己吗? “哈哈...”靖王仰头大笑。 这古怪的笑,是轻蔑?是赞赏?是兴奋?亦或还是其他?程无双看不出来,她只有等待,等待。 靖王笑完了,没有迟疑、没有犹豫,坚定决绝地说:“就依程大人的办!” 尔后,两人密商完个中细节,各自离开了。 第二十一章 挂饵 几日后的一天,靖王赵洪直奔儿子房间,他猛地推开房门。只见赵煜轩正把玩着一个香包,等他反应过来时,靖王已横眉冷脸地站在他面前。 “哐当!”黔夫把门重重合上,然后守在门外。 赵洪看看儿子手中的布包,黑色虎纹,不错,正是程无双从慕成雪那里得来的。 “这是什么?!”靖王压低声音,明知故问。 赵煜轩一直不敢独自面对父亲,此刻他只是低着头、垂着眼,身体还有些发抖。 “好好,你不说是吧。”靖王在儿子面前急促地来回走了几趟后,突然站定,以无法抗拒的态度问道:“是不是从慕成雪那来的?!” 赵煜轩红着脸,低声咕噜了一声:“是。”算作回应。 “你竟然还敢去见她!逆子!”靖王假装怒气到达了顶点。 “不!我没有见!”赵煜轩猛地抬起头,不知哪来的勇气。 他当然没有见,那虎纹布包是程无双送给赵煜轩后,再告诉靖王前来抓脏的,演这出,为的是好把赵煜轩软禁。 “哼!”靖王低吼了一声,“你没见!?那这东西敢说不是她的吗?” “是....”赵煜轩刚想说实情,但又怕连累程无双,犹豫了好一会。 “是谁?!”靖王赶紧打断儿子的话语,“是谁帮你们两个牵线搭桥?!快说,我要杀了她!” “是我,我见的。”赵煜轩说完,就再不言语了。 见到儿子竟会牺牲自己,保护别人,靖王心里也有些触动,不过为了引出“蝉”,他还是要把这场戏演完。 “丢人啊,丢人啊。你还不老实,快说是谁帮了你?!”现在靖王可以装腔作势地大声追问了。 赵煜轩已然慌了神,但还是死死守住自己的口,不说一句话。 “好,不说话!不说话,就关起来!关到肯说话为止!”靖王猛地一甩袖子,正要离开。 房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阵女人的香味灌进屋里,随后一个充满力量又不高亢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 靖王转过身,惊讶地看到了王妃的身形,后面是面有愧色的黔夫。靖王看了黔夫一眼,这个壮汉关上门,重新站在门边。 靖王瞪了王妃一脸,脸阴沉得像口铁锅。王妃迎着他的视线看去,双眉上扬,浅浅地一笑。 “你来做什么?”靖王粗声粗语地问。 “我来看儿子。”王妃摸了摸赵煜轩的头,然后视线落到靖王阴沉的脸上,“王爷,您又来干什么呢?” “我来管教儿子!” “哦,不知道轩儿又做了什么?” “自然是犯了过错!”靖王没好气地说道。 “轩儿犯错,我做母亲的也有责任,王爷请连我一起管教吧。”王妃摆出了强硬的态度。 “......” 靖王看着王妃,白净的脸上,隐约还有红色的印记,自责、愧疚、悔恨一起涌上来。他不忍再度用强,语气温和下来,说道:“你我多久没单独在一起聊过了,现在可以吗?” 王妃低头看看儿子,赵煜轩赶忙说道:“我出去找黔叔玩,绝对不乱跑!”靖王借机使出空鸣掌,拍了两下,唤黔夫进来带走小王爷。 此时,屋里只剩下王爷和王妃。 靖王舒开阴沉、紧绷的脸,说:“轩儿也是我的独子,言心,我向你保证不会伤害他,希望这次你不要阻拦我。” “哼,上次不是我拦着,你那些家法早就朝轩儿身上招呼了!”王妃不屑地回道。 “瑷,有个时候,我不得不委屈一下他。”靖王颇感无奈。 “你关了他十年,还嫌他受的委屈不够吗?!”王妃怒目质问自己的丈夫。 靖王没有料到妻子会如此刚烈,他低头想了想,再三踌躇后,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了六瓣梅的黑贴。 王妃亦曾是江湖中人,已然猜出了大概,但还是用断续的声音问道 “这......是?” “六瓣梅的黑贴” 六瓣梅的黑贴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了。 “为什么不早点说?” “我怕吓到你和孩子。”赵洪走近王妃,真切地注视她的眼睛。 王妃低下头,既是为错怪丈夫内疚,又是为大敌当前而焦虑。 “既是冲你来,便是冲我们一家而来。洪哥,你打算如何?” 靖王表情严肃:“我打算先把轩儿关一段时间,暂且委屈他一阵。” “你担心轩儿的安危?难道连府里也不安全了吗?”王妃问道。 “不错。”靖王默默将王府有六瓣梅卧底的事情告知,王妃脸色也渐渐凝重与紧张。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后面怕是有更深的背景与势力,会不会和端王有关系?”王妃边说着边靠近王爷。 靖王轻蔑地一笑:“他没这个胆量。况且,能杀死我赵洪的人,现在还没出生!” “不论如何,你不能有事,洪哥。”王妃把双手搭在靖王宽厚的肩膀上,紧紧靠在他的胸口。 “放心吧,我是不会有事的。但我最担心的就是你和轩儿。”靖王说完,用力抱住王妃,仿佛一松手就会马上失去她一般。 “难怪轩儿私自跑出去,你那么生气。洪哥,我....”王妃如梦初醒。 赵洪也动了情,“我亏欠你们母子俩人太多了,本来你们就该享受世间罕有的荣华与富贵,可现在却关在这囚牢里。” “这里很不错,我非常喜欢。而且,我也一直没能为你多生......”王妃终于露出了笑脸。 “不,言心。有你和轩儿,我就很满足了。”靖王打断王妃的话。 王妃满意地把脸紧紧贴在靖王的胸口,半开玩笑地说道:“洪哥,你的心意我清楚。但陛下那里,不如找个郡主做偏房,给轩儿生个伴。” 靖王听到这话,猛地推开王妃,双手手指快嵌到王妃的肩膀里,一字一句地说道:“今生今世,我誓不与异父生养,难怕得不到皇位!” 话音刚落,王妃整个软到了靖王怀里,两只胳膊如藤蔓一般紧紧缠住靖王高大的身躯,细细感受对方的体温与心跳。 两人温存许久,靖王轻轻顺着长发凑到王妃耳根,温柔说道:“之澜,你同意吗?” “......”王妃抬起头,眼里充满疑惑。 “我是说委屈轩儿,禁足他几日。” “你说怎样就怎样,洪哥。”王妃虽然心有不忍,但还是同意了。她再次将头埋入靖王的胸膛,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 靖王如释重负,一手紧抱女人的腰,一手轻轻抚摸女人的长发,感慨道:“如果我只是一个农夫,那就能和你、和儿子天天在一起。可是,现在......” “有你,有轩儿,我真的已经很满足了。”王妃打断靖王的话。 “是吗。言心,你知道吗?如果我夺位失败,很可能性命不保,你们只怕也......” “不许你这样说!”王妃挣开靖王的手,用手捂住他的嘴,“你、我和轩儿都要好好的!” 赵洪却严肃的挪开王妃的手:“言心,有多少人为了钱、权,不顾亲情、弑父杀兄,你知道吗?” “洪哥,你是这样的人吗?”王妃反问道。 赵洪眼里突然亮起凶光:“想不成为砧板上的肉,只有成为位子上的那个人!” 惊讶、困惑、迷茫,种种表情掺杂在一起,涌上王妃的脸。她不快、不满又不舍,最后,还是推开了靖王,离开了刚才温存的地方。上下打量起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好像不曾认识他一般。 “这些话,换做从前,是绝不会从你口中说出的。” 面对质问,靖王脸变得僵硬,神情渐渐严肃:“换做从前,我还不是王爷。现在,我没有选择,因为我成了皇帝的儿子!” “皇帝还有其他儿子,你有的选,只是你放不下!”王妃眼眶里泪全干了,只剩平静和漠然。 “我是放不下!”靖王声调突然抬高了八度,心里集聚的怒气猛地涌上,他用力拍着胸脯“凭什么让我放下,我是嫡长,那个位子本该是我的!赵豫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跟我争!” 靖王继续像狮子一样咆哮着,王妃静静地站在一边,茫然看着他,等待她的男人恢复正常。 情绪发泄完了,靖王的理智重新回来,他看了看王妃,收起语调:“我答应你,之澜,事成之后,一定给你、给轩儿一个完整的家,一个温暖和安全的家!” 说完,靖王伸出双手,想把王妃重新拥入怀中,王妃却挡开了伸来的手,推开了。 “事成之后,你会怎样对端王,也就是你的兄弟?!” “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靖王刚降下的声调又升了起来。 “你会杀了他!他的妻、他的妾、他的儿、他的女,还有那些忠于他的人,一个不剩,你都要杀干净!对吗?” 靖王只冷冷一笑:“换做他,也会同样对我。所以,我绝不能输!之澜,你能体会我的苦衷吗?” 王妃没有回应,她顾自地退到一旁,轻声低语道:“哪里是兄弟,分明是仇敌。” 靖王看着王妃,几分无奈又几分决绝地说:“或许这就是天家兄弟的宿命吧。” 听到这话,王妃仿佛被人狠击一掌,眼睛再次被泪水浸湿,几番欲言,几番又止。最后,她用力闭上眼睛,挤干眶中的泪水,以坚定不可动摇的语气说:“我不想轩儿也是这样的命!” 说完,王妃猛地转身向房外走去。 “你要去哪?”靖王大声叫住了她。 “我去找轩儿!” “你别废心了。黔夫已经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大可不必费心!”靖王带着胜利者的得意说。 王妃猛地转过身,眼睛里冒着火,脸上写满怒。 靖王却无动于衷,一字一顿地强调:“他是我的儿子!” 王妃猛地从头上取下一根玉簪,摔掷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靖王看着王妃消失的背影,默默将玉簪拣起,吹去上面的灰尘,小心放入内袋中。 第二十二章 等待 不到一天时间,小王爷私会外女被软禁的消息就传遍了整座王府。大家议论得有鼻子有眼,这外女自然就是慕成雪,软禁的地点则是湖心亭。 一切都按既定计划顺利进行,程无双安静地潜伏在湖心亭周围。靖王那边也安排了心腹,严密跟踪府中上下,现在就只等“蝉”现身了。 可几天过去了,竟没有一个人靠近过湖心亭。程无双心急如焚,她猜猜一来是湖心亭地处偏僻,戒备森严;二来靖王虎威谁敢忤逆。旁人无法靠近,“蝉”就算急于取得联系,也要小心行事。 程无双向靖王提议小王爷禁足期间,每天午间给予一个时辰的放风时间,让他出外活动,好引“蝉”上钩。 程无双的算盘打得确实好,可惜还是没人来咬饵,靖王那边也没什么突破。靖王的耐心也被耗费殆尽,又过了十余日,依然没有进展,靖王等不及了,他找到程无双,要求明天放赵煜轩出来。 程无双惊呼道:“王爷,为何半途而废?!” 靖王冷笑一声:“我儿已被囚禁了十数日,程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没有!” “这不就是了。本王想,程大人的妙计恐怕已经被识破了,没必要再让轩儿受苦了。” 程无双鼓起腮帮,气哼哼地回答:“殿下,我自信没有漏出一丝破绽。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绝无泄密可能。” 靖王不喜欢别人质疑自己,不耐烦地问:“那么请问程大人,这么久了,蝉为什么还不现身?!” “王府闭府多日,他行为更加谨慎也是可以理解的。他或许在等待一个机会。” “机会?”靖王摇摇头,“程大人,我已经给够他机会了。” “王爷,对方可是六瓣梅的暗线,不会那么容易现身的。请您再耐心一点。” “程大人,本王最讨厌的就是等!你知道吗?多少事情就坏在一个等字上,兵贵神速啊!”靖王说完吹了吹唇边的胡须。 “程大人,本王已有决断,不要再多说了。”靖王说完转身准备走。 程无双却一把叫住:“王爷且慢,请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哦,你想干什么?!” “我想演场戏。” 三管家今日正带领下人忙着清扫府内的大小厢房,忽然有人传话,王爷要见他。这半个多月,王府戒备森严,气氛压抑,男女仆人们都严格按作息规定起床、做事、睡觉,然后等到天亮,再重复昨天的故事。三管家实在想不出自己是哪里出了差漏,要王爷召见。 等见到靖王,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靖王态度出奇的好,一点儿没有责怪、发难的意思,在询问了一些不大重要的事后,才切入正题。 三管家知晓靖王真意后,更加意外,原来,王爷想要办一场焰火。皇上的禁令还没解除,王爷怎么就要放焰火? 靖王看出管家的迟疑,缓缓说道:“最近,府内太过压抑,请个焰火班子来热闹热闹。动静不要太大就行了。三日之后是吉日,你去准备吧。” 三管家得了命令正要退下,忽然想起什么,站定说道:“王爷,焰火班子还是请外地的吧,请京城里的,动静难保太大。” “嗯。”靖王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了。 三管家一低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了,抬头笑着说道:“王爷,小王爷最爱看焰火了,您看,是不是...” “嗯,把全府的人都叫来,一个都不要剩!”靖王点了下头。 三管家这次真的准备走了,可心里又想起了一件事,抬头正要说。靖王虎目圆睁,狠狠地“嗯”了一声。他低下头,小小地说了句:“夫人那边气色不太好,说是着了风寒,恐怕......” “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靖王突然发怒大吼道。三管家连爬带滚地逃出房间。 这场焰火少了任何人都会引起蝉的怀疑,更何况还是这座府院的女主人。于是靖王径直走到王妃的房门外,举手正欲敲门,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靖王眉头不自觉地皱紧,随后稳定了自己的情绪,轻轻敲了两下房门,“我可以进来吗?言心。” 里面没有答话,门却“吱”的开了,月季站在门前,诚惶诚恐地说道:“王爷。”自从赵煜轩被软禁后,身边的七八个仆人就全被抽调到了其他地方,月季被安排到了王妃身边。 靖王命令月季退下,然后绕过外屋的屏风,走进内屋。 王妃穿着睡衣,头发有些凌乱,脸色发白,无力地躺在床上。靖王伸出手,想去摸王妃的额头,王妃转身躲开,背对着他。 靖王慢慢收回空中的手,无奈地问:“你不舒服?” 王妃不置可否。 “吃药了吗?” 王妃没有动静,仍拿背对着靖王。 “现在感觉好些了吗?”靖王说着,俯下身准备坐在王妃旁边。王妃突然一阵咳嗽,身体也随着咳嗽声剧烈抖动,起伏。 靖王赶紧从床上站起来,用手去拍她的后背,王妃却坚定地将王爷的手推开。 “言心,我的苦衷,你怎么就不能理解呢?”靖王痛心疾首地说道。 王妃看了靖王一眼,又转过去,拿背对着他。 “我请了焰火班子,三天后,在前院。”靖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来意,但回应他的仍是沉默。 靖王慢慢从怀里摸出王妃掷于地上的玉簪,小心放在床头,带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轩儿也会来的。” 王妃的后背不动如山,靖王只得望山兴叹,摇头走出。 离放焰火的时间只有一天了,程无双却公然地跟离开王府,她离开前还特意在公开场向靖王辞别,靖王一通苦留,自然是没有留住。 终于到了放焰火的那天,整座王府挂满红色的彩灯,远远看去,像被一团红舞笼罩,似幻似梦。王府正中大前院,各厢男女奴仆都来了,面前摆着长桌,桌上满是时鲜水果和坚果、甜点。这些东西,即使在王府平常也很少供应,但人人的脸都是紧绷的,相互间也并无交谈,大大的院子里安静得很,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大院门廊正对院门的地方,按常例摆上三张大椅子,那是为三位主子准备的。现在还是空空如也,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彼此心照不宣。前些日子,几位主子才吵过架,今天能来齐吗? 第二十三章 突变 “王爷到!”突然传来了三管家高亢的声调,靖王在黔夫的贴身保护下入座,他神态自如,身着一件紫红色外衣,黔夫立于一旁。 大家吃了一惊,尔后,纷纷站起,在三管家的带领下,齐整地向靖王行礼。靖王看都没看众人,冲着三管家就问道:“小王爷呢?” 三管家赶紧拍拍手,几个穿着华丽的女仆,簇拥着穿戴整齐的赵煜轩走来,后面有两个高大的男仆紧随。 赵煜轩带着小心和害怕向靖王行过礼,就被带到靖王的左侧座位坐下。经过这段时间的软禁,他的肤色更白了,脸型也有些尖,对父亲或者说是王爷更加畏惧。此刻,他端端正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双手贴膝盖放着,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 靖王看着儿子,颇为满意,又扫了一眼旁边依然空着的座位,怒视三管家:“王妃呢?” “王妃,近来偶感风寒,怕是...”三管家又打起马虎眼。 “蠢奴才,还不快去请?!”靖王厉声说道。 三管家急得直哆嗦,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请不来,到时候还是要挨靖王的罚,没准还要大大地罚,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呆站在原地。 “还愣着干什么?去啊!”看到三管家的傻了,靖王更加恼火。 “不用了!”一声高亮的话语传来,王妃身着盛装,在侍女的陪同下,走进来。 自靖王之下,所有人都向王妃行礼。王妃默默走过众人目光,俄后走到靖王面前,郑重地行了个屈膝礼。 看着盛装的王妃,靖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脸,当看到王妃发饰上的那枚玉簪,更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王妃坐定后,靖王挥手示意焰火开始,庆典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两队衣着清凉的舞女入场,跳起了胡旋舞,进行暖场,舞女们踩着明快的节奏、动作敏捷的旋转躯干和臀部。一曲过后,大家的神色轻松不少,赵煜轩也面露喜色。 舞女退场后,一个敲鼓的伶人走到中央,眉飞色舞,拿腔拿调讲着笑话,每讲到关键时刻,就要“砰”的敲一声鼓,提醒人们应有笑声和掌声。然而,他的笑话确实讲的不错,连平时不苟言笑的靖王,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之后还有一些折子戏和杂技之类的表演,时间一久,难免有些乏味。靖王从面前的水果盘子里,拿起一个橘子,剥了皮,放在儿子面前。 赵煜轩惊讶地看着橘子,他平素不喜酸,杨梅、橘子都是能不碰尽量不碰的。靖王见儿子没接,舒展的眉头紧皱起来。 赵煜轩进退维谷之中,求助似地看向了母亲。王妃淡淡地说道:“轩儿不能食酸,王爷不知道吗?” 靖王从鼻子里狠狠哼出口气,一口把手里的橘子包进嘴里,继续看戏了。 终于到了今晚的大戏—焰火表演时间。一个长得粗壮的中年人,应该是班主,指挥着几个人把火筒烟花摆到院子中间,给各个炮阵接上药线。最后,班主亲自将所有药线按燃放的顺序,拧接在总线的不同位置。待一切准备妥当后,他向王爷行礼,请示可否燃放,得到肯定答复后。他从兜里取出一方手帕,擦拭干净手掌,接过递来的香柱。 班主左手拿起药线,嘟嘴吹吹右手的香柱。那柱上的红色亮点忽明忽暗,最后随着一声“斯斯”的响声,化作四溅火花,沿着药线欢快地跳跃、跑动。 人群一下兴奋、躁动起来,心都随着那个溅着火花的红点起伏上下。只听“砰”一声,一只药筒里喷出一道暗红的光,筒内的焰弹被射向苍穹。那红点并未满足,倒更加活跃地上窜下跳、左右游走,更多暗红的光喷出,更多的焰弹射出来。 两息过后,焰弹在空中炸裂,发出极亮的光,那光又噗的化作点,极快地向四周发散,照亮京城的夜,也照亮了每一双仰望夜空的眼。紧接着,“蓬”的巨响恰如其分地炸动耳膜。光与声强烈地碰在一起,撞进人的感官,激起人全身血气,府里的人、街上的人情不自禁地欢呼、惊叹,几个年轻的女仆、丫鬟激动地握紧拳头,靠近耳朵,眼眶里反射出夜空中的流火。 “砰砰砰”按照预先的设置,地上的药筒依次被引燃,焰火在天空依次绽放,人们的情绪也随着花开而高涨,花落而惆怅,起起落落、沉沉浮浮,一波过去,期待下一波。几十响过后,人们兴奋的同时,也开始担忧,这响过去了,还有下一响吗? 这个问题只有班主知道,经历了无数次表演的他,面无表情地在心里计数,只要放够响数,没有哑炮,他的心才会落下,演出才算没有演砸。 靖王也在心里默数,他在等待。燃至第三十五响,光在空中散去,但闻“吱”的一声尖锐呼啸,那药筒里火药受潮,发出的燃气力量削弱,焰弹刚至半空就开始下落,及到屋檐高度,便猛烈地爆炸了。 恰如平地一声雷,大伙无不用手捂住耳朵。焰弹迸裂出无数火花,溅落到屋瓦上、房柱上、桌台上和人们的衣服上,还有剩下的药筒上。 班主的表情突然扭曲起来,惊慌地叫道:“走火了!” 话音未落,“砰砰砰”连着几声巨响,药筒被引燃,前院火星四射,人们纷纷躲藏,乱做一团。黔夫机警地挡在靖王身前,王妃则惊恐地去护儿子,可是混乱中怎么也找不着。 残余烟花燃尽,大家惊魂未定,满耳仍是嗡鸣声,地上还有些残留的火,空中满是弥漫的烟,呛的人直流泪。地上、桌底下、房柱后都是蜷伏、躲着的人。 “轩儿!轩儿!”浓烟里传来王妃急切的呼喊声,却没有应答。 王妃焦急地跑到靖王面前,满脸是尘、土和泪:“王爷,儿子!儿子!” 靖王杀伐之人,立刻让人封锁出口,扣留外人,然后对王妃说道:“轩儿想必还在院内,我亲自带人去找。” 王妃抹着泪,想想先前王爷说的六瓣梅,不禁担心道:“洪哥,你也要小心啊!” 第二十四章 金蝉脱壳 当所有人都醉心于绚烂、华美的焰火时,“蝉”在暗中观察着,他早已听闻小王爷与慕成雪有过接触,相信小王爷身上一定有六瓣梅传递的信息,现在他在等待一个机会。 此刻,焰弹突然走火,人群里一片混乱,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蝉”蒙上面纱,在浓密的烟雾中,循着地砖上的刻痕,摸到赵煜轩身后,抢在王妃之前,将他掳走了。 他无意伤害小王爷,只是想在他身上找到有用的东西,于是飞快地在赵煜轩身上上下翻找。如果小王爷胆敢呼救,就会被“蝉”一掌拍晕,但奇怪的是,这个小孩既不哭、也不叫,娃娃脸上好像还挂着点笑容。 “蝉”正在纳闷的当口,只见赵煜轩突然右手一弹,一股白烟直扑他的面门。“蝉”惊叫着,倒退两步,迅速抽身撤走,但还是吸到了少许烟气。 赵煜轩乐呵呵地站起,慢慢揭下假面具,刚才的少年,转眼变成了一个矮个子女人,正是程无双。 “呵呵”程无双得意地笑道:“你是在找这个吗?” 程无双说完,从怀里掏出从慕成雪那里弄来的虎纹布包。“蝉”双眼一亮,使了一个身法,冲将过去,却被程无双轻松躲过。 程无双把布包小心收起,“吸了五味麻黄散,感觉怎么样?放心,这药只会短暂压制你的功力,对你性命无忧。” 原来是着了道,不然何以在程无双这等“三脚猫”武艺前失态。“蝉”低头想了想,像在思考什么对策。 程无双见他没有动,反倒起了疑心,“别急,待会见了靖王,布包会给你看的。你还要仔细说说你们六瓣梅的事情呢。” 一听靖王要来,“蝉”好像下了决心一般,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粒药丸,狠命往嘴里塞。程无双大惊,只道是他要服毒自杀,顾忌不了太多,大喊一声“住手”,然后使出毕生轻功,冲过去制止。 谁知,“蝉”反手一挡,程无双的手被按下,紧接着“啪啪”两下,程无双的穴道被封住了。程无双一下愣住了,眼睛挣得大大的,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怔怔地瞪着“蝉”。 “蝉”斜了一眼程无双,露出鄙夷、轻视的神色,尔后就不再搭理她,一个鹞子翻身,逾墙而过,消失在夜幕中,独留程无双一人惆怅。 好似约好了一般,“蝉”刚走不过一刻,靖王就带着人找到了程无双。看着程无双呆滞着一动不动,靖王歪着头、皱着眉,喊道:“程大人?!程大人?!” 程无双挤眉弄眼,向靖王疯狂暗示,自己穴道被封。靖王本就有跟聋哑人打交道的经验,很快就理解了她的暗示,抬手“啪啪”两下,帮她解了穴。 程无双回过神,伸展了一下身体,靖王看这情形,已猜到了事情的大概,还是故意问了一句:“人呢?” 程无双便将刚才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知靖王,靖王听后,感慨道:“哎,程大人何必如此心急,待本王赶到,岂不手到擒来,这下,煮熟的鸭子飞了!” 程无双没有反驳,只是拿出了一块玉牌,给靖王看。 “这是?”靖王问 “王爷,这次也并非一无所获。我与蝉打斗,乘她不备,将腰间玉牌拿下。此玉牌质地名贵,即便在王府,也非常人能有,可顺藤摸瓜,查到元凶。” 靖王要来灯盏,仔细查看玉牌,只见温润的玉面上,用朱漆写了一个“天”字。看罢,靖王哼了一声,说道:“辛苦程大人了。”收回玉牌,便带人回去了。 程无双说中了,那确实不是普通的玉牌,那是王府的天字出入牌,凭它可以自由出入王府的任何地方,整座王府只有靖王和王妃有一块。靖王自己的给了黔夫,那么这一块是王妃的? 必须快刀斩乱麻!靖王加快脚步,回到院子,管家和奴仆们已将混乱场面收拾得差不多了。王妃一看到王爷便跑过来,急切问道:“王爷,轩儿找到了?!” 靖王没做声,只朝后面一挥手,一个女仆带着赵煜轩走了过来。 王妃一把抱住赵煜轩哭问:“轩儿啊,你去哪里了?” 原来,刚才混乱之时,靖王早就安排一个丫鬟将小王爷带到安全的地方。赵煜轩多日不见母亲,眼泪也夺眶而出。 靖王没有打断母子俩的温存,在一边冷冷看着,直到他认为差不多了,才开口说道:“王妃,小王爷受了惊吓,需要休息,先让他回自己的房间吧。” 王妃应允了,丈夫罕见地体贴儿子,让她心头一热:“也好,轩儿,今晚我就陪你吧。” “之澜,我有事问你。”靖王说道。 王妃不知何事,但她还是起身正准备跟靖王走,靖王脸却板得像一口黑锅:“去你房里谈。” 到了房里,靖王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想起王妃最近染了伤害,他关心问道:“病好些了吗?” “喝过几剂汤药,已然有了效果。”经此一晚,王妃气已消了大半。 靖王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嗯,他实在不敢相信王妃能与六瓣梅有联系,可是又不得不亲自来求证,思索了一会后,他开口了。 “之澜,今晚的事,你觉得是巧合吗?” 靖王的一系列举止,也让王妃感觉事态的严重,她低头想了会,抬头看着丈夫,充满忧虑的说道:“洪哥,恐怕和六瓣梅脱不了干系。” “嗯,前些日子我们紧闭门户,没有可乘之机。今晚,我们稍有松懈,便出了事故。” “洪哥,你是怀疑......”王妃听出了话外之音。 “六瓣梅神通广大,不得不防。为防万一,必须对全府彻查!” “不错,洪哥,这件事要做就要麻利些,快刀斩乱麻!” “嗯!”靖王轻轻地点点头,觉得时机已到,他终于说出了口,“之澜,你的天字出入牌还在吗?” “在。” “在哪?” 王妃转身正要去找,突然她定住了,尔后发出呵呵两声冷笑:“原来王爷是在怀疑我。” “之澜,我也是不得已。” “王爷,这么多年了,您还不信任我吗?”王妃转过头,带着期望的眼神,等待靖王的反应。 靖王面无表情,但视线有些躲闪,很不自在地说道:“我相信你,可有些事情必须当面确认。” 听了这话,王妃收回了她的眼神,会心一笑,“是啊,信任也是有条件的。”然后,她径直走向梳妆台,从一个带锁的梳妆盒里,拿出一枚玉牌,递给靖王,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靖王的心落了地,不过他还是拿出程无双给的牌子,仔细比对一番。在他看来,两块牌子无论颜色、质地均是一模一样,两块都是真的! 做完这一切,靖王抬起头,有些愧疚地看了王妃一眼,王妃没有看他,连脸对没有对着他,只是坐着,表情如冰一样平静。靖王心里许多话一起涌上,嘴唇上下颤抖着,但就是倒不出一句话。最后,他长叹了一口气,把玉牌放回到梳妆台前,轻轻地转身,准备悄悄地离去。可就在他推开房门时,王妃突然开口了:“王爷!” 这一声王爷,让靖王不知所措,他不敢回头面对,微微低下头等待。 “当心哪。”王妃叮嘱道。 靖王激动地转过头,看着那张写满担心的脸,有力地点了两下头,离开了。 第二十五章 尘埃落定 出了王妃的门,靖王急匆匆地想找另一个人。但才走不远,他猛地抬起头,像是醍醐灌顶一样,他使出空鸣掌,黑暗的角落里,突然出现两团浓黑的身形。 靖王冲着黑影命令道:“今晚盯紧王妃!” 黑影慢慢褪了,靖王继续沿着走廊向自己房间走去。 王妃的没丢,那就是我的丢了,我的天字牌只给了一个人,卧底难道是你?! 靖王越想越激动,脚步也更加急促,不一会儿就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黔夫像往常一样挺直腰板,站在门口,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靖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进去,他上下打量黔夫,从头发、耳朵、眼睛、鼻子、嘴巴,还有脸上那块疤,没有漏掉一个细节。 黔夫被看得有些拘谨了,不知道靖王要干什么。过来一会,靖王看够了,推开门示意黔夫跟着进来。黔夫有些迟疑,他从来没有进过靖王的房间,哪怕是在外征战,也只是守在靖王的营帐旁,但靖王锐利的眼神,让他只能照做。 黔夫刚一进屋,靖王就给房门锁上,黔夫现在着实有些慌乱了。 “刚才去哪里了?”靖王用手语比划道。 “奴才带人去东府寻小王爷。”黔夫也比划了回去。 “蝉”是在西府现身的,你倒是把自己脱得蛮干净。靖王心里这么想着,表面上却压住自己的怒火,再次说:“有什么发现?” “没有!” “后来呢?” “奴才恐您有危险,赶去西府寻您。” “再后来呢?” “寻您不到,奴才就到房门口等了。” “呵呵”靖王干笑了两声,然后用极其严肃的神情看着黔夫,比划道:“你我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说实话,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你。” 黔夫一脸疑惑,好像自己看错了手势,他把手按在左胸心脏的位置,使劲拍拍,意思是没有做任何对不起靖王的事情。 竟还在抵赖,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靖王的拳头捏的“咔咔”直响,可看到黔夫脸上那道深深的疤痕,手又放开了,慢慢拿出天字出入牌。 “你的天字牌呢?” 黔夫从口袋里掏出天字牌,没有一刻犹豫。靖王盯着他的牌子,看了足足一刻,然后心事重重地收起了天字牌,重新打发黔夫去门外站岗了。 靖王没辙了,再次求助刘谨,于是,几天后,程无双理所当然地又来了,还带着一名玉器鉴定专家。 那个老头将“蝉”和黔夫身上的玉牌放在光亮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最后,拿起“蝉”的玉牌说道:“这块应该是仿制的。” “何以见得?”程无双抢在靖王前面问道。 “靖王府的这块,玉色温润,雕工大气自然,而另一块,材质是真的,甚至要好过真品,雕工虽也算上乘,但刻意模仿的痕迹明显。”老头摸了摸胡子。 “哦。”靖王走过来,疑惑的看看这块,又看看那块,都是一样的天字,怎么就模仿痕迹明显了? “王爷请看这里。”老头好像看出了靖王心中的疑虑,用手指着玉石里一小块黑斑,“除了雕工不同,这块黑斑与玉石融合自然,明暗过渡清晰,明显是天然形成的,而另一块,黑是黑,白是白,界限分明,定是人力而为之。” 听了老者的话,靖王又仔细端详了老一阵,仍是不解其道。程无双即时赶过来:“王爷,于老是几十年的鉴宝专家,他的话不会错。” 靖王嗯了一声,不禁感慨道:“本王险些错怪好人啊。” 见此状况,程无双赶紧挥手示意老头退下,尔后说道:“王爷,这玉牌仿得如此惟妙惟肖,我想蝉定是您或王妃身边的人。” “程大人所言有理。只有本王和王妃身边的人,才有机会仿制。本王的牌子,黔夫寸步不离,那么问题应该就出在王妃那头!” 程无双说道,“王爷,蝉既得了布包,想必会有所动作。差人暗中盯紧王妃的近侍,不怕他不再漏马脚。” “嗯。”靖王郑重地点了点头。 “此外,”程无双看了王爷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程大人,但说无妨。” “黔夫,也不得不防啊。” 靖王笑了,胸有成竹地说:“程大人放心,本王自有安排。” 靖王府失火的事情终究传到了慕成雪的耳中,碰头的日子已然迫近,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在约定的时间、地点,等待约定的人。 那是一段废弃不用的运粮河,河上一座年久失修的石拱桥,孤零零地横跨水面。荒芜的地段,静寂的黑夜,这是一个碰头的好地方。 慕成雪沿破烂台阶,从拱桥一端,缓缓而上,视线刚漫过拱顶,便看到一个黑衣人。这不是她第一次跟“蝉”碰面,那熟悉的面具,额间依然印着一朵白色六瓣梅。 慕成雪在距离“蝉”几步远的地方刚刚站定,一道低沉的腹语就传进她的耳朵。 “怎么是你?” 慕成雪微微屈膝行过礼,不急不慢地说:“这种场合,自然是我?” “呵呵,他舍得?”“蝉”说完就不做声了,立在原地,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慕成雪走近几步,看着她。 “哼,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蝉”肚腹起伏,轻蔑地说道。 慕成雪走到拱桥的石栏旁,指着桥下的一只黑黑的小澡盆:“把衣服脱下,将它罩在头上,顺水而下,可至东大门。那里有一艘大粮船停靠,你上去后,找一个叫阿志的人,他会安排好一切。” 听完慕成雪的话,“蝉”咯咯地笑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笑声更让人恐怖。慕成雪没有惊讶、没有害怕,只是立在一旁,由他笑。过了一会,“蝉”止了笑,继续用腹语说道:“这应该不是少主的意思。” 慕成雪没有回答,两人对视沉默一阵,“蝉”换了个话题:“想不到,你也懂微香密语。你也能闻到吗?” “先师有意传授,只是晚辈不能感知,遂作罢。不过,先师曾将密语调香用料和方法写成册子,交予我保存,故晚辈也可调香传信。” “恩。”“蝉”微微颔首,“既然闻不到,怎么知道用了微香密语呢?” 慕成雪便将那日在王府花园里,与赵煜轩的赌局,说予“蝉”听。 “原来如此。那你可清楚这次的香包传递的是什么?” “晚辈清楚。”慕成雪说道,声音有些沉重。 “清楚,还敢来?!” “前辈不是也来了吗?” “欣然赴死是死门中人该有的觉悟。”刚才古怪、低沉的腹语消失了,蝉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明亮、悲切,他慢慢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年轻、甜美的脸蛋。 “你?!”即便冷酷如慕成雪,也禁不住惊呼道。那张脸的主人正是赵煜轩的贴身丫鬟—月季。 月季将面具放在一旁,清秀的眼睛里,掺杂着闪亮的东西:“你竟然替我安排逃跑?为什么?” “一个人的死足以打消靖王的怀疑,没必要再做多余的牺牲。”慕成雪几乎脱口而出。 “可你的死却不能,因为你不是府里的人。” “我可以易容成你!用不了多久时间,这你应该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死?你来,应该也不是少主的意思吧。”月季不解地问。 慕成雪抬头看着天上,浓重的乌云,重重地盖住了天,她的眼里第一次有了泪,她的心里第一次有了眷恋,但她还是像平时那般冷冷说道:“一个杀手,动了情,离死就不远了。与其被敌人杀死,不如舍命救一人,这样的死,或许还有些价值。” 月季听了微微摇摇头,然后带着怀疑的口气问道:“你安排的路,能活着出城?” “至少是个机会。” 听了慕成雪的回答,月季笑了,慢慢走到石栏边,低头看了看小澡盆,然后抬头看向夜空,那里没有一点光,只有乌云,一团团,像一块块化不开的黑。 慕成雪觉得她的脸上、身上似乎在发光,这定然是错觉,但又那么真实。 “对,至少是个机会。”月季垂下头,喃喃说道。隔了一会,她侧脸看着慕成雪,表情严肃得可怕:“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我做。” 月季轻轻凑近慕成雪,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照顾好小王爷,他好喜欢你。” 慕成雪突然意识到什么,不过已经迟了。月季一个掌法将她轻轻推下石桥,正好落在那个黑澡盆旁。 这时,石桥两端突然涌出数十带刀武士,为首的便是靖王贴身侍卫—黔夫。看着渐渐飘远澡盆,月季微微一笑,重新戴上面具,又变回了“蝉”。 武士们叫嚣着涌了少来,“蝉”淡然处之,左手一挥,数十枚暗器精准刺向每个敌人,但都一一被弹开。原来他们早已身穿皮铠,普通的暗器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抓活的。”武士们压低刀锋,急步逼近。 “蝉”依旧不动如山,待武士们距离五步之内,只见一道鬼魅黑影,如毒刺一般,在武士之间来回穿梭。须臾过后,涌上桥上的武士便东倒西歪地躺下去,发出阵阵呻吟。 桥下的人见状,刀握得更紧了,却像钉子一样钉在原地,面面相觑,无一人敢上前。 “蝉”回到刚才站的地方,手中多了一把利刃。这兵器薄如蝉翼、光滑如镜、却锋利无比,纵是砍倒了几十人,也只留下一丝浅浅地殷红。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多余的话语,所有的人全是一击中的。再看执刃之人,面容平静、气息平稳,既没有杀人后的兴奋,也没有生死之间的紧张恐惧,只有冷酷,一如她手中兵刃一般的冷酷。 此刻,猎物与猎人的地位仿佛发生了倒转。 正在大家犹豫不决之时,一个大汉、身背巨剑、从后面走来,此人正是黔夫。“蝉”感到了不一般的气势,目光锁定黔夫。 黔夫的脚步没有一刻停止,徐徐逼近对手,距离只有八步时,“蝉”再次再次化为鬼魅,扑向黔夫。 黔夫镇定地后退半步,马步下沉,双手执刃与脑后,用力拧动腰际,迎着黑影打出一记怒击。千钧剑气压过去,“蝉”自知不能硬抗,急忙后撤数步,堪堪闪过。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一交手黔夫就占据了上风。见对手躲过,黔夫收紧腰马,借怒击旋转之势,再向“蝉”劈出一击。剑气所过之处,石栏齐齐斩断,“哗啦啦”落入水中,激起一大片水花。 剑气来势汹涌,“蝉”不敢怠慢,双足一点,再次让过。 两次攻击均被躲过,但黔夫仍借重剑之势,继续挥砍。剑气如潮,一波一波,压向“蝉”柔弱的身躯,张牙舞爪要将她淹没、吞噬。“蝉”闪转腾挪,好似怒海上飞翔的海燕,总能在巨浪的缝隙中轻轻穿过。 桥下的武士,只听桥上巨剑飞舞,嗡嗡作响,桥下落石入河,水声哗哗,谁都不敢上前一步。 若论速度、轻功,黔夫绝不是“蝉”的对手,于是,他便在远处持续以巨剑剑气攻击,压制住“蝉”使其不能靠近。“蝉”则在躲闪间,观察对手,只要剑气有一丝一毫的卡顿,她便会乘着一丝机会,逼近对手,以蝉翼剑反击。 两人就这样一攻一守,维持均势,不敢大意。战斗已成为了持久战、拉锯战。这正是黔夫所期望的,时间拖得越久,增援就越来越多,自己胜面就更大。 战斗持续了大约两炷香,“蝉”渐感体力不支,有些着急,遂强行突进,但黔夫剑气依旧如初,逼退了对方。一时间,“蝉”进退失矩,身形走位有些混乱。黔夫瞅准机会,一记横扫千军,打将出去。 此刻,“蝉”的周身都是将至未至的剑气,她别无选择,用力踏地,如燕子般轻盈地飞到空中。 这正是黔夫等待许久的战机,未等剑势减弱,赶在“蝉”落地之前,挥出一记落叶斩。这一剑少了几分霸道,却多了许多精准与速度,他追求的就是“一击必中”。 此时的“蝉”孤悬于半空,周边全无发力点,只能硬接这一招。她举刀格挡,可蝉翼之刃怎挡得住巨剑厚重的剑气。只听“哐当”一声,兵器被断成两截,剑气穿身而过,“蝉”下意识地让开要害,但身体依然被重重切开一个创口。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她从空中径直摔下,直挺挺地摔在桥上,发出“啪”的闷响。 来前,靖王特意叮嘱要活口,刚才的落叶斩,黔夫只用了七分力,不然,“蝉”就要被砍成两截了。 胜负已分,黔夫手上的巨剑还在舞动,但剑气已收,剑刃只是由着巨大惯性做圆周运动罢了。 这一击,没用到全力,敌人到底伤势如何呢?黔夫边想边停了巨剑,走到距离三四步的地方,站定观察。 “蝉”四肢触地,仰面朝天,没有任何呼吸的痕迹,右手还握着那柄利刃。黔夫想上去补一剑,确保敌人死去,可想起靖王的叮嘱,又改了主意。 要不要叫下面的人先去看一下?黔夫想起自己是个哑巴,交流起来怕是有些障碍,而且他也不忍让手下去冒这个风险。他摸了摸衣服下的皮铠,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去确认。 黔夫渐渐地走近躺在地上的对手,然后蹲下来仔细查看。“蝉”的身体已经没有一丝动作,那个鬼魅、灵动的身躯现在静静躺着。黔夫小心揭下了面具,看到月季曾经清澈、明亮的双眸,死愣愣地盯着上方,没有半天生气。 看来是死透了,黔夫耸了耸肩,长嘘一口气,正准备起身。就在他放松警惕的瞬间,那对死气沉沉的双眸里,掠过一道凶光。只见“蝉”左手一抬,一根锐利的银针,直扑黔夫面门。 黔夫下意识的一闪,银针错过眉心,扎进他的左眼球。用完了最后的气力,“蝉”脑袋一歪,左手瘫了下来,绝气了。 顾不上剧痛,黔夫操起巨剑,朝“蝉”刺去,想彻底结果对手。可看到整个瘫软的月季,他又放下了手中的剑。 神经放松后,他才强烈感受到扎入眼球的针尖和随之而来的剧痛。那痛穿过眼球,直击脑后,仿佛整个脑袋都被银针穿透一般。 “呃....”因为剧痛,黔夫发出低沉的嘶吼。那是破损的声带,撞击的身影。 桥下的武士,你看我,我看你,无一人敢上前一探究竟。 毕竟身经百战,没多久,黔夫开始适应疼痛,扛起巨剑,走下桥,左眼处还淌着鲜血。直到这时,桥下的武士才一拥而上,清理战场。 第二十六章 第四次会面 江海按约定来到一座废弃的石塔顶端,任凭风儿吹拂他的衣裳,今晚,他要这里等人,等一个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的人。 最后,那人还是来了。 “少主!”还是奇特的声音、还是那鬼魅的身影。 江海心踏实了,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道:“你来晚了,这可不像你。” “王府到底还在封禁之中,出来需要多一点时间。” “是吗?但应该还是难不倒你吧。” “蝉”不想跟少主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直接问:“带来了吗?” 江海将一个黑包甩过去,“按量服用,别心急。虽然停药时间有些久,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不要过量服。” “蝉”没有理会,只是将药包收到胸中。然后,叹了口气。 江海笑了,讥讽道:“你该不会以为,不损一兵一卒,就能杀掉靖王吧?” “蝉”选择沉默。 见状,江海赶紧宽慰道:“虽然月季被杀了,但你在王府的行动更加自由了,不是吗。” “蝉”斜着看了江海一眼:“靖王确实放松了戒备,但他依然深居浅出,好像在谋划什么事情?” “哦,事情?会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不过至少目前对我们的事,没有影响。” “没有影响?但愿如此吧。”江海突然发出感慨,他转身看向夜幕下的京城,那浓浓的黑、星星点点的亮,随着雾气的弥漫,渐渐模糊起来。 第二十七章 闯宫 清除了内部的卧底,靖王可以腾出双手来对付自己的兄弟。现在,皇上的禁令并没有解除,他首先要做的是,走出这个大笼子。 靖王被禁了半月有余,这日,庄妃从宫中捎信过来:皇帝最近心情甚好,怒气大概已消,王爷可寻个事由,早日进宫认错解禁。 靖王收起那张纸,透过书房的窗户,望着远处湖中的小亭,那里正软禁着赵煜轩。 不成器的东西!靖王边想着,边不住地摇头,突然,一个念头钻进他的脑袋,他抬起头,喃喃道:“儿子?儿子!” “哈哈....来人!备车!”靖王兴奋得大喊一声,好像要全王府的人都听见一样。 皇宫深处的御花园里,有一根大大的、粗粗的、圆圆的、长长的麻绳,绳子两端各牵着二十个太监。 这些太监与往日不同,个个涨红了脸,额上青筋暴暴,汗涔涔地流,使出吃奶的劲往后拉。绳子中间系着一个红标,却似生了根,扎在中间,纹丝不动。 队伍的两旁,宫女和侍卫都在为各自心仪的队伍呐喊助威,皇帝和庄妃也参与其中。在场所有人,都参与了赌筹。 “使劲啊!快使劲!”皇上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挥舞双手大声喊着,恨不得能亲自上阵。 庄妃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目光盯着绳中间的红标,忐忑地抓紧了手中的丝帕。 “哗......”终于有一边支撑不住了,红标迅速倒向另一边,胜利的一方欢呼雀跃。 “好!好!朕重重有赏!”皇帝的脸红彤彤的,看来他压的那队赢了。一旁的庄妃轻轻碰了碰皇帝的衣角,眼神瞟了一眼输的那一队。 “哦,你们也有赏。今天,朕高兴,大家都有赏!” 众人纷纷叩谢天恩,此刻,忽有人传报靖王求见。 皇上的脸一下拉得好长,“他来做什么?!来惹朕生气?!”说完,坐回椅子上,过了很一会,既没说见,也没说不见。 庄妃是靖王的生母,见皇上久久没有表态,便问道:“靖王此来,所谓何事?” 太监抬头看了一眼皇上,又看了一眼庄妃,清清喉咙:“为其子赵煜轩之事而来。” 庄妃转头,用乞求的眼神看了皇帝一眼。皇上碍于庄妃的颜面,不耐烦地问:“是来认错?还是来争辩?” 太监悄悄抬头,确认了一下皇上的情绪,然后才说:“靖王背负荆条,正跪在门外。” 皇上愣了一下,转头对着身旁一个大太监,这个太监脸圆圆的、腰圆圆的、光光的嘴巴一直在笑着,也是圆圆的,看到皇上的目光,他赶紧躬下身,凑近主子。 “王莲和,你去告诉靖王,朕现在不想见他,明天再来。” “是!” “哦,把这件汗衫拿去,让他穿上。别在路上凉了。”皇上说着,指指一旁自己的长衣。 王莲和笑盈盈地走了,没过一会儿,又赶了回来,手上还拿着那件长衣。 皇上吃惊地看着王莲和,这圆圆的太监扑腾一下跪了,把头埋得低低的,“奴才传皇上口谕,靖王说一定要见你,见不到就一直跪下去。” “那就让他一直跪下去!”皇上大声说道,愤怒地转头冲着庄妃,“看看你养的好儿子,朕让他闭门思过,他给朕玩负荆请罪?丢人现眼,哼!” 庄妃从椅子上站起,双手伏地,庄重地向皇帝行了个大礼:“臣妾管教不严,还请陛下责罚。” 皇上低头看了庄妃一眼,犹豫了一下:“这也怪靖王太过冲动,请罪就请罪,也不先上个请罪书,直接就在宫门外将朕的军,先让他跪一阵吧。” “靖王冲动冒犯天威,皇上小施惩罚,既是为君之道,又显为父之情,臣妾在此替靖王叩谢。”庄妃说完又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拜谢一通。 “好,爱妃先起来吧。” 庄妃缓缓站起:“陛下,靖王性情刚烈。此番负荆前来,定是下悔过请罪的决心。” “他?他是耐不住冷清,想让朕给他放出来!你呀,就是舍不得儿子,这才关了几天啊!”皇上一脸嫌弃和不满。 “皇上,我记得洪儿小时候每次惹您不高兴后,总会有异人之举,来讨您开心。还记得那回,他把石灰倒进御花园的池塘吗?” “怎么不记得!整塘的鱼都被这小子弄死了!他怕朕责罚,戴个皮帽,画两个鱼眼,游在水里装鱼。呵呵,只是可怜了一池红白锦鲤啊。”皇上笑着咒骂道。 庄妃端过一杯陈皮茶,递到皇上跟前,“陛下且见他一面,看他这回又有什么把戏,要是不能让陛下开心,臣妾就请旨继续关他一年半载,怎么样?” 皇上一股陈皮茶入口,微微的酸涩冲淡了心中的不快,看着庄妃期待的眼神,冲王莲和挥了挥手:“好吧,宣靖王进宫!” “是!宣靖王殿下进宫见驾!”王莲和慢慢地,故意拖长了每个音。 没过多久,靖王便由太监领着来到御花园。靖王眼睛浮肿、面庞较前些时候多出了许多棱角,赤裸上身,健硕的腹部上方显出两排肋骨的轮廓。 “罪臣赵洪,参见父皇、母后。” “哼。”皇帝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皇儿这是怎么了?才几日功夫,就变成如此模样?!”庄妃的眼泪已在框框里打转,如果不是皇上还在气头,她早就跑过去,仔细查看了。 “臣自上次顶撞父皇后,彻夜不眠,寝食难安,自知罪孽深重。为表悔过之意,在家斋戒七日,今负荆与陛下前,请父皇责罚。”靖王说完,从背上解下长满尖刺的筋条。 皇帝对靖王的老把戏不以为然,“你都长这么大了,看看朕这双老手,还打得动你这虎背熊腰的身子吗?” “皇上,可请近前侍卫代打,臣绝无怨言!”靖王说完,将荆条置于身前,然后把头深深地叩下,宽厚的背脊上,殷红的血印、战场留下的伤痕,清晰可见。 “洪儿,这是何苦啊!”庄妃忍不住,小声叫出声来,眼泪扑扑往外涌。 皇上的眉头也微微皱了一下,目光移向身旁的王莲和,冲他点了下头。 王莲和会意,毕恭毕敬地走近靖王,“殿下,快起来。皇上免礼了。” 靖王轻轻一推,把王莲和弄了趔趄,然后以不可置疑的语气说道:“臣是戴罪之身,非有皇上口谕,断不敢擅起。” 皇帝一听,脸差点变紫,正在不知说什么话之际。“哈哈...”一阵凌厉、轻浮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只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妃子,领着两行随从、宫女走来。 那位妃子正值妙龄,面容娇美而妩媚,身姿玲珑绰约,踩双低跷鞋,一频一足间尽显女性妖娆,真叫六宫粉黛无颜色。 “丽妃,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狐媚子施起礼来,却还端正。 皇上急急免礼、赏座。丽妃起身后,并不着急,先向庄妃行了个屈膝礼,庄妃只得起身还礼。丽妃大大方方地,坐在庄妃原来的位子上。 丽妃坐下后,庄妃小心观察了下皇帝,皇上的眼里没有责怪,只有怜爱和欲望,那是一种雄性对雌性最原始的占有欲望。丽妃进宫也有两三年了,可皇上每次都视如初见。庄妃进宫前,也是公认的美女,但与丽妃一比,哎,只能说女人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庄妃心里泛起一阵酸意,她还是不失礼节地,重新搬座,坐在了皇帝的另一边。 “皇上,今儿是个什么日子,宫里怎么进了个罪人啊?哎呀,这么大的荆条,皇上,难道要见红?”丽妃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靖王,故意装作没认出来。 “丽妃妹妹,座下跪着的可是靖王殿下!”庄妃忍不住打断丽妃,郑重地提醒。 “哎呀!臣妾眼拙,看差了,庄妃姐姐和靖王殿下勿怪啊。” “丽妃,你不是在西宫休息吗?”皇帝知道两位贵妃速来不和,于是出面缓和。 “臣妾一人独守空房,实在烦闷,听闻陛下与庄妃在东宫花园游玩,便想过来凑凑热闹。没想撞到这种事!” “不知道,丽妃撞上的是哪种事?”靖王也忍不住了,抬头怒视丽妃反问。 “皇上…你看看…”丽妃装作受惊吓的样子,花容失色地直往皇上怀里钻。 皇上见状轻轻拍拍丽妃纤细的腰肢,连连安慰怀中的美人,然后怒目跪着的靖王:“没礼数的逆子,还不快给丽妃请安!” 给丽妃请安,靖王恨得牙嘣响,但他还是压住怒火,从齿缝中憋出一句:“丽妃万福金安。” 一听到靖王的声音,丽妃从皇上怀中坐起,简单整理了仪容,郑重回道:“本宫安,靖王殿下请起。” 靖王冷冷地哼了一声:“臣是来向陛下请罪的。无圣上口谕,万不敢起。陛下若有责罚,稍后怕有血光景象。丽妃娘娘心地柔弱,不如暂时回避,以免受到惊讶。” “陛下,您看,靖王要赶我走呢。”丽妃又伏在皇上耳边告黑状。 皇帝这次没有搭理丽妃,他严肃地对靖王说:“靖王,且起来,穿好衣服说话。” 靖王这才站起,将长衫挽起,重新搭在肩膀上。 “念靖王昔日战功,今天之事,我就不同你计较,赶紧回去歇着吧。” 庄妃见势,赶紧插了一句:“靖王已经知错,适才陛下也说了不计较,禁足是不是就...” “庄妃姐姐”丽妃打断庄妃的话,“陛下刚才说的是不计较今日靖王宫外负荆之事,可没说不计较那日的顶撞。” “可是,陛下。”庄妃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皇上挥手制止。 “不错,丽妃所言甚是。靖王,回去后要好好反省,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迈出王府半步,再有违反,绝不轻饶。” 靖王跪领了口谕,并没有着急站起,他撇了一眼得意的丽妃,再向皇上一拜,又开口说话了:“儿臣此次入宫,实有一事相求。” 皇上与庄妃面面相觑,丽妃也一脸疑惑。此时,靖王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臣请陛下为吾儿赐婚!” “什么?!”皇上、庄妃、丽妃三人异口同声地惊呼。 “请陛下为臣之子赵煜轩赐婚!”靖王用宏亮的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 听清了靖王的话,皇上笑着捋了捋白胡子:“靖王,你是想借办婚之机,出王府走动吧。你这脑瓜子啊,要朕说你什么好?” 丽妃这下也坐不住了,她一下站起来,用尖厉的声音喊道:“陛下,不可。赵煜轩才10岁,还不到婚配年龄。” “陛下,赵煜轩是丁酉年的生辰,算起来,应该也有13了!”庄妃在一边说道。 “陛下,古法有云:女子十三不婚嫁,则父母有罪。臣这几日在府中苦思,儿子顽劣,皆因他娇生惯养,现在他已13,也该担起该有责任。儿臣想在府中,建一小院,让儿子与儿媳共住,不配奴仆,除日常用度外,其余皆让其自理,如此,希望他有所增益长进。” “如此?”皇上有些犹豫,他看向丽妃,“可以吗?” “哼!”皇上话音还未落,丽妃就急不可待地说道:“你家赵煜轩的脾气,连靖王都管不住,还指望一个小丫头能让他收心向好。陛下切勿听靖王胡言,他不过是想借给儿子筹办定婚的机会,踏出王府罢了!” “臣妾倒是认为或可一试。臣妾听闻,赵煜轩平日虽调皮捣蛋,但所做之事,并无多大错处,只不过是随心所欲惯了,不太爱守规矩。成婚后,有了管束,定可收心转性。”庄妃说完,看了丽妃一眼,正色说道:“丽妃妹妹总是担心靖王借机出府,要不那这个婚礼,你来办?” 依礼制,子女成婚大礼应由双方父母、祖父母等长辈操持,只是长辈如果没有生育就当自动避嫌。丽妃无一儿半女,端王是主动找上来认的,所以,虽然她是赵煜轩的长辈,却与皇室婚嫁大礼无缘。庄妃的话,绵里藏针,丽妃憋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皇上又恰到好处地出来打圆场。 “陛下,难道不想看孙媳妇吗?”庄妃鼓起勇气,小声凑到皇帝耳边说道。 皇帝难掩兴奋,快速捋了好几下胡须,然后冲庄妃一笑:“朕何尝不想,只是在想什么人才能配的上皇孙。” “原来陛下已经开始物色人选了。”庄妃会心地一笑,然后看了靖王一眼。 “儿臣有一人选,请父皇、母妃、丽妃定夺。” 丽妃见大势已去,白了靖王一眼,把身子放回座位。 第二十八章 伐谋 “哦,说来听听。”皇帝的兴致完全被吊起来了。 “左相有一孙女,左心华,年方十三,尚在闺阁之中,请陛下恩准。”靖王又一次跪在地上。 “陛下,万万不可!”这次皇帝还没说话,丽妃就嚷嚷了起来。 庄妃和皇帝都吃了一惊,皇上带着些许怒气问道:“爱妃,何出此言?!” “因为...因为...”丽妃一下吞吞吐吐了起来,她知道靖王是想借儿子的婚事打破皇帝的禁令,并与左相联姻,拉拢左相,以孤立端王。所以,脱口反对,至于理由,却还未曾向好。 “丽妃娘娘,不会是觉得犬子配不上左相的孙女吧?”靖王讥讽道。 “当然不是。只是...男女婚嫁岂是儿戏,况且又是皇族,还是要从长计议来的好。”丽妃终于接上了自己的话茬。 “嗯。”皇上赞许的点了下头,“左相是本朝元老,不知道他这个孙女,相貌、品行如何,生辰八字是否对得上。” “这还不简单。皇上,交给靖王去办吧,我们长辈乐见其成就好。”庄妃说。 “可靖王还在禁足中呢。”丽妃大声提醒道。 “那丽妃妹妹去代劳?”庄妃有些怒了。 “.......” 丽妃不做声了,她知道自己肯定败了,老皇帝想看孙媳妇的急切心情,已是溢于言表。而这等男婚女嫁之事,除了靖王,还有谁可插手?!丽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皇上知道她情绪不对,寻了个事由,让丽妃回西宫去。 “儿臣恭送丽妃娘娘回宫!”靖王赶紧冲着丽妃离去的背影大声说道。随后,靖王就和皇帝、庄妃商议左心华的事了。 丽妃回到寝宫,回想起刚才自己在东宫的遭遇,气不打一处来。此刻,太监传报端王来见。丽妃一听,冷笑一声,接着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啪啪”把两个青花瓷瓶摔了个粉碎。 这一举动太过突然,吓得两边宫女大气不敢出,都低下头,看着地面。丽妃摔过瓷瓶,脸上又笑盈盈地,看着宫女耷拉着脑袋,笑道:“把头给本宫抬起来。” 侍女们缓缓把头抬起,脸上的肉冻僵了一般,又白又硬。丽妃看了,轻轻瑶瑶头:“今儿个,本宫高兴,都给我笑,笑出声来,笑不出的,统统拖出去打板子!” 侍女们不敢怠慢,勉强挤出几个笑意,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彻底把丽妃逗乐了,哈哈哈的声音大的都快传到东宫去了。 调整好心绪,丽妃脱下外衣,只着里纱,歪躺在椅子上,待人打扫完碎瓷片,才传端王。 端王进来,跪身、请安、行礼,走完一套后,起身抬头一看。丽妃露着肩膀,只穿着里纱,曼妙身姿若隐若现。 端王也算是阅“人”无数,但面对丽妃此等魅力,却也难以自持,心跳加速,气血上升,他赶紧把头低了下去,但又忍不住抬起眼皮偷瞄了两下。 “皇儿在看什么?”丽妃故意问道。 “回母妃,儿臣在看这宫里的地板。”端王只顾埋头,不敢正视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娇母”,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丽妃从椅子上站起,慢慢靠近端王。端王耳朵里满是丽妃裙裾的窸窣声,鼻腔里满是丽妃悠悠的体香,端王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年轻时,此刻,耳边恰好传来丽妃妩媚的声音。 “殿下,抬起头来。” 端王无法抗拒,抬起头来,眼睛贪婪地盯着丽妃,一眨不眨。 丽妃很享受这种征服感,风情地一笑:“好看吗?殿下?” “好看!好看!”端王已经魂不守舍了。 “可惜,殿下来迟一步,刚才可有一场戏更好看!”丽妃脸一黑,接过侍女递来的罩衣,披在身上。 端王醒来了,想到刚刚的失态,重新向丽妃规矩的行礼,堆起一副笑脸:“母妃,又拿儿臣寻开心了。儿臣一接到母妃的口信,就启程进宫,不想还是慢了一步,请母妃责罚。” 外朝靠左相、内廷靠丽妃,这是端王仅有的牌,而且从某种程度上讲,丽妃甚至更加重要。 “哎,本宫刚才被庄妃、靖王欺负得好惨啊。本宫命苦啊。”丽妃转身又坐回椅子上,端王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落座。 “儿臣不孝,让母妃受委屈了。”端王扑地又跪下了。 “受委屈的事千千万啊。”丽妃将刚才在东宫发生的事细细说予端王。 端王问后,吃惊不小,惊讶道:“母妃,此时可当真?!” 丽妃白了端王一眼,“不信?去问问宫里的太监,人家下面没了,上面的招子可还亮堂呢。” “既可解父皇的禁足,又拉拢了左相,这招一石二鸟,够毒的!”端王眉间皱起一座拱桥。 “毕竟他是靖王,儿呀,你可有什么法子?”丽妃不无焦虑地说道。 丽妃这一声“儿”,喊得端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老半天才缓过劲来。在房间里踱步走了好几个来回,然后对丽妃说道:“此时非同小可,儿臣这就去找左相商议。”说完,就要离开。 “回来!”丽妃厉声喊住了自己的“老儿子”。端王收住脚步,愣愣地看着母妃。 “你脑子被驴踢了。去找左明义那个老头?他难道还不乐见其成?”丽妃呵斥道。 “此话怎么说?”端王还在装糊涂。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丽妃有点上火,“这件事要是办成了,左相可就是皇亲国戚了。未来,你登基他是辅佐重臣,靖王登基他是皇族外戚,左右逢源,哪样都不亏啊。” 端王这才恍然大悟。 看着端王开悟的样子,丽妃继续说:“绝不能让左明义那老家伙跟靖王有什么利益联系。你在朝中本就弱势,要是左相也支持靖王,那就....” 靖王看了丽妃一眼,狠狠说道:“母妃放心,儿臣知道该怎么做。” 这时,丽妃突然抓住端王的手,深情款款地看着端王:“你可马虎不得,陛下这里,我尚且能帮你拖延。但皇上年事已高,立储之意越来越明显。若是靖王真登基了,我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丽妃说完,装出了一副可怜模样。 端王轻轻拍拍丽妃的手:“儿臣明白,母妃的恩情,绝不敢忘。若儿臣继得大统,定尊母妃为太皇太后,执掌后宫。” 看着端王一脸严肃的样子,丽妃莞尔一笑,冲端王抛了一个媚眼,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礼制上不说,执掌后宫的可是皇后哦。” 端王被这通操作撩的心潮澎湃,但有了刚才的教训,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母妃,又拿儿臣取乐了。” “哈哈哈哈哈,看来,我确实没有看错人哪。”丽妃再次放声笑道。 第二十九章 王对 靖王静静坐着,耐烦地听着。程无双正在他面前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什么。 这次进宫,他既破了禁足令,又提出了与左相联姻的策略。从皇上的反应看,联姻,父皇是赞同的,能与左相联姻,即斩断了端王的股肱,离入主东宫又进了一大步。 他心情大好,回到府上,程无双早已等候多时,此刻,正在他面前大谈乘胜追击,端掉摘星楼这个贼窝这类的言语。 这定是程无双的主意。摘星楼跟六瓣梅有牵连,但也跟不少皇亲、贵戚、地方大员有牵连。这种得罪人的事,没有铁证,刘谨是断然不会做的,那个刑部尚书表面犹豫,实则果决,没有十全把握,才不会下手呢。 对六瓣梅,靖王和刘谨是想到一处了,不能轻易动手。只是面前的程无双,他也不好直接一口回绝,到底她也是铲除王府内奸的功臣,所以,靖王一直耐烦地听着。 又过了很久,靖王着实坐得有些屁股疼了,程无双终于把如何查禁、扳倒摘星楼的方法、目的、手段讲明晰了,最后她问道:“王爷,您看如何?” 靖王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生怕屁股粘得太紧,起太快弄疼了自己,待完全由坐及立后,他装作不解状:“这不是刑部的事情吗?程大人,不该同刘尚书去商议?” “尚书那边,下官自会商议,只是摘星楼背景雄厚,实力深不可测,恐怕还需要王爷的支持才行。” “呵呵,程大人。本王觉得既然身在公门,应当秉公执法,敢打敢拼,切不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自古邪不压正,只要刑部依《刑统》执事,多大的势力、多深厚的背景都不可惧。到时候,莫说本王,就是圣上也要为正道撑腰打气。您说呢?” 程无双仍不甘心,一脸严肃,“王爷,有没有想过,六瓣梅敢行刺您,背后定是有人指使。王爷难道不想揪出背后人物,斩草除根吗?” 靖王低头思虑,六瓣梅是何人指示,他心中已有大概,只是现在还没有拿到铁证,时机并不成熟,还不能和端王撕破脸面。 靖王重又抬起头,坚定地对程无双说:“本王,年轻时做过些错事,惹了些江湖恩怨。如今已不想再与其多生瓜葛,刑部要为民除害,本王决不阻拦,但要本王再跟江湖之人扯上关系,哼,也是不可能的。所以,程大人,如果只有这件事的话,就请回吧,你已经耽误我太多时间了。” 话说到这份上,程无双只能悻悻离开。 程无双走后,靖王冲旁边的黔夫比划了一下,黔夫心领神会,掏出一个画轴,递了过去。 靖王摊开画轴,久久地凝视起来。 从丽妃处离开后不久,端王马上就去拜会了左相,他还是要想办法弄清左相的态度。于是,在相府里,端王直接说起了这件事:“相爷,本王听说,近日,靖王不顾父皇的禁足令,直接去宫中请罪,被免了禁足,可是真的?” 左明义,抬头看看端王,意味深长地说道:“皇上让靖王出府办事,不代表他忘了之前的事。只不过,不知道皇上让靖王去干什么?端王殿下可有所耳闻?” “嗨,本王也不知啊。”端王赶紧否认,“相爷,你刚才说皇上不会忘了什么事?” 左相笑笑:“王爷,靖王上位与否,关键在其子赵煜轩,他赴银街结交茶伎之事,皇上是不会忘记的。” “相爷所言极是。本王风闻,靖王又有了新的动作,大概与其子有关,只是还不清楚具体情形。”端王一脸焦虑。 “王爷勿扰,且静观其变。毕竟,他们也只是在运作,此时不宜太过高调,惹人猜忌。待弄清靖王企图后,再与丽妃共同商议。” “那是,那是。”靖王佩服左相的沉稳和老练,毕竟自己这边六瓣梅也在行动,不能太过高调,给靖王把柄。 “相爷,听说你有一个孙女,已经到了出阁的年龄?” 端王这话题转换,让左相都始料不及,他慢慢摸摸胡子,也猜不透端王怎么会问出这话来,他淡淡地回答道:“嗯,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孙辈。” 端王听了,笑道:“可有人来提亲?” “老臣不太清楚,隐约记得有那么几个。” “哦,怎样?!”端王紧跟着问。 “都回了。” “哦,那就是还没应许人家咯。”端王兴奋起来。 左明义意味深长地看着端王:“王爷...怕不是...有意?” “哎呀。”端王突然亲热地拿起左相的胳膊,“相爷,本王可巧也有一子,年龄相当,不知相爷意下如何?” “哈哈....”左相长长地笑了一阵,然后说道:“多谢王爷抬爱,只是老臣这个孙女,脾气古怪,一定要自己相中的人,才肯出嫁。前些时候,大将军府、世袭侯府的公子都相中了她,来提亲都被她拒绝了,拒绝也就算了,还跑到人家府上,将两位公子臭骂一通,着实顽劣。” “啧啧,本王闻得此二府之公子都是一表人才,出类拔萃的人物,京城里谁人不晓。这都相不中,看来,您这个孙辈是个颇有主见的人啊。” “是啊,王爷,您还要给令公子提亲吗?” “呃......,婚姻大事,不可草率,再从长计议吧。”端王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已有了应对靖王联姻之策。 几天之后,靖王按皇命将左心华的画像及生辰信息带到了皇宫。 “嗯”皇上看着画像,不住点头,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啊,颇有名门之风啊。”庄妃更是直接夸赞。 周围的太监、宫女也都啧啧称赞,偏偏此时,那尖利、轻浮的笑声又不合时宜地传了过来。 靖王眉头微微皱起,丽妃不请自来,而且,这回还带着她的老儿子—端王一起。 “丽妃来了啊,来的正好,快来看看左明义的孙女,靖王挑的丫头。”皇上见到丽妃,心情总能变好,而且是更好。 丽妃带着端王行过礼数,顺势就坐到了皇上旁边,皇上赶紧把手中的画像移到她眼前:“你看,怎么样?” “哎呀,这就是左心华啊。啧啧,长得真惹人爱,靖王殿下真是好眼力,为自己挑了个俊儿媳!”丽妃也不吝赞美之词。 “多谢丽妃娘娘夸奖。”靖王毫不客气地领受了。 “丽妃妹妹,听刚才这口气,你是不反对这门亲事?”庄妃警觉起来。 丽妃听了,冲皇上妩媚一笑:“庄妃姐姐,妹妹几时反对过吗?皇家结亲的大事,皇上开心、靖王满意,本宫自然也是乐见其成啊。” “对、对、对,丽妃是最善解朕意的。”皇帝高兴地搂着丽妃,丽妃扭动纤细的腰肢,故作娇嗔状。 “如此,甚好!”庄妃冷冷答道,面色如铁一般青。 “皇兄要为皇侄选亲,我也是刚刚听母妃说起。这么大的好事,我就过来凑凑热闹,皇兄不会不乐意吧。”端王在一边接过话头,躬身将头凑了过去,审视画中人物。 “皇帝,我就猜到你一定会来凑这个热闹。”靖王讥讽道。 端王装模作样地看视一番,讲了一些夸赞的表面话,最后,不无酸意地感慨一句:“哎,要是我有这样的儿媳就好了。” 庄妃听了,立刻回道:“陛下,自然也会为端王考虑。只是端王子嗣众多,皇上可是要多费神、费心了。” “呵呵,庄妃姐姐,为儿孙操心,有操心的乐子。妹妹,想操这份心,还没这个福气呢?” 丽妃、端王的态度,着实让庄妃有些迷糊,他们是想促成这桩亲事吗?庄妃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看了靖王一眼,靖王默默地点点头,于是,她小心试探道:“既然大家都这么满意,皇上,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嗯...”皇上捋了捋胡子,正要发话,不成想,端王却抢先说道。 “父皇,儿臣有一言不知当将不当讲。” 第三十章 丽妃的主意 “你且说来。”皇帝说道。 “父皇,儿臣以来现在还不是谈婚嫁的时候。”端王小心说道。 “哼!不知,端王认为要过多久才是时候呢?”靖王忍不住从旁边插话道。 “呵呵。靖王殿下,且不说人品、性情,单凭这简单一张画像,连样貌都未必真切,此时,就要收她为媳?殿下是不是太着急了?”端王说道。 “嗯,端王所言不差啊。”皇上接过话头。靖王听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他求助似的看向庄妃。 庄妃笑了笑:“陛下,端王所言,臣妾也深以为然。只是这左心华是未出阁的大姑娘,靖王能搞到画像都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何能知晓她的样貌,以及人品、性情呢?何况,男女婚嫁,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妾以为,左心华乃相门之女,嫁入皇室也算门当户对,又上应生辰,不如就此定下。” “嗯,庄妃所言,也不无道理啊。”皇上摸了摸胡子,犹豫起来。 正当两边相持不下之机,丽妃跳了出来:“皇上,臣妾有个主意,倒可一试。” “哦,爱妃说来听听。”皇上一下子来了兴趣。庄妃、靖王也都看向了丽妃。 丽妃的主意也很简单,请国子监的大儒在皇宫办学,接左心华来皇宫读书。 “国子监的老师教学,这个机会想必左相也不会错过。到时候,别说样貌了,礼数、人品、性情、爱好、身高、体重,眼珠子什么颜色都给摸得清清楚楚。陛下,你说呢?”丽妃笑盈盈地对皇上说道。 “对!对!”皇上欣喜地用手拍拍丽妃的脸蛋,“这个主意好,爱妃真是冰雪聪明啊!” 丽妃得了皇上的赞赏,有恃无恐,嘟着嘴,撒起娇,往皇上怀里撞,皇上也趁机揽美人入怀,现场秀出甜蜜恩爱状。 丽妃看着庄妃和靖王黑沉沉的脸色,眼睛一转,娇嗔地对皇上说道:“陛下,臣妾以为,可以把赵煜轩也请到皇宫里来,一起读书啊。两人顺便还可以熟络熟络,靖王殿下你说是不是?” 丽妃说完看向靖王,皇上的视线也移到他身上。靖王心里一震,好个妖妇,在这里等着呢?赵煜轩安安稳稳静下来读书,你还不如杀了他呢。 靖王低头想了会:“丽妃娘娘所言甚好,父皇,儿臣也很赞同。不过,这国子监老师授课的机会实在难得,端王膝下有一子名赵天一,比儿臣之子稍长,不如就一起入宫来学。” “好。端王,你怎么样?”皇上听靖王的话,龙颜大悦,问向端王。 端王一听啊,心里吓了一跳,赵天一那位爷,也不喜欢读书,只放一起,只怕还不如赵煜轩呢。 见端王半天没有反应,皇上狠狠地“嗯”了一声。端王回过神来,赶紧说道:“就依靖王所言。” “好!好!好!”皇上拍手,看看端王、看看靖王,颇为欣慰,且不住点头,“你们兄弟二人,能如此为对方着想,朕很欣慰,日后,朝堂之上,也要同心同德,为江山、为社稷,勠力同心,共担国事!” 靖王、端王相互看了看,仿佛商量好一般,齐齐跪在地上,高声领旨遵命。 见局势已定,丽妃趁热打铁,跳出来说道:“既是皇上同意,不如今天就在西宫设置好书堂,明日就开讲吧。” 庄妃听罢,一声冷笑:“丽妃妹妹,好急的性子。且不说国子监选人需要时间,就连布置书堂也要花几天功夫。况且,西宫房间少,并无富余可用来设置学堂。陛下,臣妾以为书堂还是摆在东宫为好。” “庄妃姐姐,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本宫已着人清理出了一间大房,专供学堂教授之用。” “哼,临时清理的房间怎么能用来作学堂呢,戒尺、书案、桌椅、文房四宝,丽妃妹妹可都准备好了?还有......”庄妃连珠炮一般的发问,丽妃支支吾吾的,根本招架不住。 见此状况,庄妃赶紧接着说道:“陛下,臣妾的东宫正好有一处大宅,紧挨花园,天一、煜轩学累了还可以去花园休息。教课用的书案、文具,臣妾平常还有些富余,再找内务府支领些,就差不多了。” “嗯,庄妃真是费心了。”皇上知道,庄妃平常就喜欢读书、写字,要她来准备这些,自然是最合适不过,可是...... “皇上啊!”丽妃又耍起了脾气,“这可是臣妾出的主意啊。” “对对对,是爱妃出的主意。”丽妃一撒娇,老皇上又没了主意,一时头也晕。 这时,端王开口了:“父皇,东宫、西宫不如自己的主宫,就定在养心殿的偏殿。平常父皇朝政倦了,读书乏了,也正好可以去考校下孙辈们的功课。” “对!端王说的对,就这么定了。王莲和,你赶紧去收拾一个偏殿出来,准备一下。”皇上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皇宫办学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回宫的路上,丽妃心里窝着火,当着太监、仆从的面,忍不住发泄道:“庄妃这个老狐狸,本宫出的主意,她倒还想去占功劳。” 端王笑道:“母妃,不要往心里去,庄妃大概是怕赵煜轩受欺负吧?” “本宫?欺负他?哈哈,哈哈....”丽妃笑了,不可思议地看着端王,“堂堂贵妃,会跟一个小屁孩过不去?!端王,在你眼里,本宫就这等没气量?” 端王见状,赶忙安抚道:“岂敢、岂敢,母妃,儿臣是想说庄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可恶至极!母妃万不可同此等人一般见识,免得伤了身子。” 看着端王诚惶诚恐的样子,丽妃乐了,她就喜欢这种被人敬畏的感受,淡淡笑道:“端王,本宫说笑一句,殿下倒还当真了。” “......” “端王,说起来,府上几位功课到底如何啊?可别在皇上面前丢人现眼啊。” “哎,说来惭愧,儿臣的世子,功课属实一般。”说起这个,端王也一脸愁云。 “算了,总归是比靖王府那位要强。”丽妃狠狠折起扇子,“这次绝不能让靖王奸计得逞!” 端王听了,没出生,只是额上渗出粒粒汗珠。 丽妃见状,吃惊道:“不会真的比不过赵煜轩吧?” “母妃放心,儿臣已有主意。”端王赶紧宽慰。 “什么主意?”丽妃脱口问出。 端王机警地看了下四周,没有做声,丽妃也就没有追问下去了。 第三十一章 左心华 相府绣房里,一个少女正小心地刺绣一块帕面,纤细的手指,灵巧地拿捏尖锐的绣花针,快速而有节奏地穿过细薄的帕面。 “小姐!小姐!”屋外忽然传来不合时宜的呼喊。 少女不动声色,依旧专心于眼前的女红。 “小姐—”声音由远及近,渐渐逼至门外,少女眉头微皱,略有烦躁,手上针线却未停。 “小姐!小姐!”这回除了喊声,还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少女已是忍无可忍了,将花针猛地往绣面上一插,丢开到一边,起身直扑房门。离门还有一步之处,腾空而起,飞起一脚,将门“砰”的踹开。 “吵什么?!吵什么?!起火了?门又没锁,自己不会进来?!”少女冲外面大吼,奇怪的是门口却没有人。 话音刚落,敲门人才从边上小心走出,笑呵呵地说道:“呵呵,还好我提前躲了,不然又像上次一样,摔个屁股墩,小姐,你那力道,可疼了。” “少废话,有话快放!”少女盛怒未消。 “哦,有大事,夫人叫你去。” “一天到晚,不是夫人叫,就是老爷叫,还让不让人绣花了?你告诉夫人,绣完了,我再去!” “那要多久才能绣完啊?” “绣花可是慢活,一到二个时辰吧。” “啊.....”来人听了,惊得嘴张起老大。少女,却没在意,伸手扶门,就要关门送客。 可来人却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门页,少女眼里冒着火,瞪着对方:“你干什么?小红?!” “心华故奶奶,你赶紧去吧,去晚了,夫人又要给我长记性了。”叫小红的侍女哭丧着哀求。 “长记性好啊,又不是打本姑娘的屁股,关我鬼事。”说完,叫心华的小姐,一把推开小红,就要关门。 “左心华!”又一个声音传来,这回是一个少年。 那声音太大,心华小姐一开始给吓了一哆嗦,待看清说话人面目后,撇嘴一笑,满不在乎地又要退回绣房,完成自己未尽的大作。 “爷爷来了,你也不去见?”说话的少年见心华不把他当回事,便恼怒质问道。 “啊?”左心华真个吃了一惊。爷爷公务繁忙,怎么今天会有空来家里?莫不是这个呆子诈我? 心华转脸正视小红,厉声问道:“我哥讲的,可是真的?” 小红赶紧点头说:“心矢少爷没骗你!真的!” “敢骗我,小心你的皮!”心华威胁完小红,又转过脸,没好气地对哥哥说:“等我一下。”说完,又退回绣房。 “你…”心矢还要理论,却被小红拦住,“少爷,小姐等下会出来的。要把她逼急了,神仙都喊不出来了。” “切。”少年一甩袖子,只好作罢。 此刻,前面大厅之中,左相坐在上位,旁边是儿子左有和儿媳。心矢都去了差不多两刻有余,为何还不见左心华的影子,女主人有些着急,陪笑道:“怕是有事耽搁了,我亲自去瞅瞅。”正要离座,却见心华、心矢、小红三人已到了门口。 女主赶忙迎进来,口中念念有词:“怎么现在才来,让爷爷等了好久。” 心华进来抬头见爷爷,脸上微微似有不快,笑道:“我正在绣房练习女红,收拾工具,耽误了时间,望祖父、父亲见谅。” “哼,我叫你来,你还不乐意呢?”心矢冷不丁甩了一句。 心华却不生气,说道:“兄长提醒,小妹谢过。只是绣帕不是喊停就能放下的,须收针、续线......” “好了,好了。”左有打断了左心华,“你这野丫头,几时又想起来绣花。” “回父亲大人,女儿绣个花样,玩玩罢了。” “哦”一旁不语的左明义,突然来了兴趣,“绣的什么花样,拿来我看看。” 左心华冲小红眨眨眼,小红赶紧将绣帕呈了上去。左明义端详了一会,又抬眼看看左心华,左心华嘴角上扬,调皮地笑着,左明义也笑了,将帕子放到一边:“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心华单独说说话。” 大厅里只留下了左明义与左心华,左明义刚要开口,左心华却上前一步,凑到左明义跟前说道:“爷爷,看孙女这女红做的如何?” “嗯,有点长进。”左相微微点头。 “上次您说要我学些女孩家手艺,不要沉迷书本,你看我都记住了。” “哦,爷爷上次说过吗?” “说过呀。”左心华立刻巴拉巴拉了一大段。 “哎,心华啊。爷爷这回可是又要你去读书了,你可愿意?” “真的?读书,我可是最喜欢了。我还有好多书没读完呢。” “呵呵”左明义笑了,“不是在府上读,而是进学堂读。” “哦?”左心华有些惊讶,“哪家学堂?” “皇宫!” “.......”祖孙两个对视沉默了一会,左明义又开口说道:“这次机会难得,皇家书院本不对外,你在里面要好好珍惜。” 左心华想了想,说道:“书院里还有谁?” 左明义一眼看透了左心华的心思,缓缓说道:“这次一共就三人,除了你,还有靖王府的小王爷、端王的大公子。” “哦,原来是这样。孙女明白了。”心华恍然大悟。 “心华,你明白了?你还没明白,宫中不比家里,步步惊心,在里面小心行事。你生性好动、爱玩,记住专注书本,不可对两位小王爷有非分之想。”左明义突然严肃地说。此番进宫,可不是平常地去读书,端王那天问起左心华,看来也是别有用意地试探,是福是祸,就看孙女你的造化了。 “是,孙女谨记在心。但是,爷爷,若是两位小王爷有非分之想呢?”心华忽地劈头一问。 左明义不觉皱紧眉头,他上下仔细大量了一番孙女。标准的南瓜子脸、平眉、白润肤色、小嘴红红,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看人时全是黑眼仁,还带着亮光。论孙女长相,不说倾城倾国,也算得人见人爱,再加身体已经长开,正似挺水小荷,天然粉嫩。 左明义摇头:“你如此聪明伶俐,定然会有解决办法,记住相时而动,随机应变。” 左心华一脸严肃点头称是,忽而又咧嘴笑道:“爷爷,你看孙女这绣工如何?” “呵呵,你说这大老虎啊,活灵活现的,要吃人啊,不知道以后,谁敢接这帕子哟。” “爷爷,又来取笑,总有不怕死的人。”心华笑道。 第三十二章 心华分梨 几天后,心华就和小红一起进宫了,都说宫里步步惊心,惊心没见多少,规矩可就先见了。几个女官轮番上阵,手把手教两个宫外的“野丫头”。 心华自觉也是官宦人家,该有的礼数都也懂,但在这几位女大人眼里,跟山野村姑没什么两样。不过,她自幼聪颖,短短几天,就把宫中的规矩摸得七七八八了。加上她人美、嘴甜、脑子活,把来训教她的女官都变成了干姐姐,宫中的小道消息,也跟着几位干姐姐,知道了不少。 这块子,小红可佩服得紧:“小姐,你可真行。这几个女官都被你哄得团团转。” “乱讲!我哪有哄?我都是真心实意地待人,设身处地为人。子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懂吗?”心华掉起了书袋。 小红听了直摇头:“听不懂,什么己啊人的,不过小姐就是厉害。你看那郑女官,老得皮都起褶子了,还跟你姐姐、妹妹的,看着都起鸡皮疙瘩。” “好了。你别贫嘴了,快帮我穿戴好,今天可是去学堂的第一天,别迟到了。” 学堂是个挺敞亮、挺干净的房子,三张桌椅,一字排开。不知何故,今天先生并没有来,心华单单地和两位小王爷照了面。 靖王府的,叫赵煜轩,脸色苍白,跟刚从牢里放出来一般,不爱说话。但面相清秀,体格娇小,惹人怜爱。 端王府的,叫赵天一,穿着打扮、言谈举止颇有皇家之风,只是那摇头摆尾、趾高气昂的做派,一看就是被府里宠惯了的人物。心华着实看不惯,特别是,赵天一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打量一个物件似的。 先生没来,庄妃却到了,有庄妃的地方,必然少不了丽妃。心华早就从她刚认的宫姐姐们嘴里听说过两位后宫王者之间的争斗事迹,今日,两位又同时在场,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今日,两位贵妃颇有默契,各自将三位小辈劝勉了一番,都是些珍惜时间、用功苦读的老生常谈,左心华耳朵都快出茧子了,碍于礼数,又不得不听,站在那里着实难受。 总算念叨完了,庄妃一招手,一个太监端上一个大盘,上面放着三个一模一样的精致小盒。三人脖子伸得老长,都想知道里面放得是啥? 庄妃看着三人,笑道:“今日是你们三人入宫的第一天,本宫没有什么可送的。往年四川进贡的狼毫笔,本宫挑了三支,此笔笔毛取自大蜀深山九节狼尾巴末梢,暗红发亮,吸墨丰润,吐墨均匀,为笔中上品,且送给你们功课之用。” 哎,说了半天,还是送文具,心华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表面上还是开心地接过,认真地谢过。 庄妃送完了礼,丽妃也一招手,一个太监也端上一个大盘,盘子里不多不少,放着三个大小不同的梨。 “这是新进宫的天山雪梨,健脑滋补的佳品,本宫特地叫内务府留下3个,给你们尝尝鲜。天一,你过来选一个吧。”丽妃说道。 赵天一听了,上前一步,说道:“谢丽妃娘娘,只是,我这里最大,还是让弟弟、妹妹们先挑吧。” “嗯,天一真懂事。”丽妃得意地斜了一眼庄妃,庄妃未动声色,装作没看见。 “既如此,你们谁先?”丽妃接着看向心华、煜轩。 大家都是同龄,非要分个大小,真是麻烦。心华着实有点受不了这宫里的规矩了,但面子上还得顺着规矩,于是她说道:“煜轩弟弟最小,不如就你先选吧。” 眼见这两人都推着赵煜轩先选,庄妃娘娘新生疑窦,却也想不出哪里有异样,便微微朝赵煜轩点点头。 赵煜轩走到果盘前,迟疑了片刻,看着最小的一个梨,然后,看向庄妃。得到庄妃点头首肯后,将最小的梨子拿了回去。 丽妃笑着点点头,尔后看向心华。心华自知丽妃的意思,上去把中等大小的梨拿了回来,这样,赵天一最后选,反倒是得了最大的梨。 丽妃突然得意地高声说道:“好,大的拿大的,小的拿小的,都是懂事的人,非常好!” 庄妃听出话里有话,眉梢一扬,问:“丽妃妹妹,这是何意啊?” 丽妃看了庄妃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庄妃姐姐还不知道吧,陛下已将这学堂的食用供给交予妹妹。昨日,本宫清点,发现若按王爷、郡主的标准,食用之供应不太充足啊。” “既然如此,妹妹,赶紧着人去采办补足才是。” 丽妃笑道:“姐姐别心急啊,本宫自然着内务府速办。可是,内务府采办也需要一月时间,所以.....” 丽妃故意顿了顿,斜眼看了看庄妃的脸色。此时,庄妃虽已大致猜到丽妃的伎俩,却是不动声色,等着对手把戏演完。 丽妃接着说道:“所以,本宫特别准备了三个大小不同的雪梨,对应上中下三个等次的食用,任由三位选择。选大的就对应上等、中的对应中的、小的嘛,自然就......” “丽妃,这话应当早说。”庄妃不客气地打断了丽妃。 “呵呵,姐姐,瞧我这记性,我也是一时失察。不过,刚才可是煜轩皇侄先挑的,小王爷家教有方、礼让谦虚,事先若知道,更加会选小的,不是吗?” 庄妃气得语塞,好个狐媚子,在这等着我呢?她看看赵煜轩,半张着口,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那雪梨早就被他吃进了腹内,吃剩的梨核还攥在手上。 看着庄妃说不出话的模样,丽妃得意极了,又添柴加油道:“姐姐,此事都怪妹妹粗心,下月妹妹一定准备妥当了。放心,煜轩皇侄只是委屈一下,吃点下等饭菜,不是没的吃。” 丽妃话越发轻狂,西宫过来的宫女、太监脸上也多有得意之神色。左心华深怕庄妃会狗急跳墙,作出写偏颇、极端举动。那时,自己作为客人当如何是好,正在她思考之时,庄妃说话了,语气一如平常,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偏激。 “既然陛下已经把供给学堂食用的大事交给了妹妹,本宫也不好多说,不过,妹妹,按大小对应等次,可没什么道理。” “哦,呵呵,姐姐有何高见。”丽妃笑呵呵地问。 “请问丽妃,同等重量,铜钱和银锭谁更大?”庄妃问道。 “自然是铜钱啦,这还用问?” “那是铜钱贵,还是银锭贵呢?” “自然是银锭。” “一大堆铜钱贵不过一小锭银子,所以不可以大小来评比事务的贵贱、优劣。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庄妃傲慢地看着丽妃,似乎在讥笑她见识狭窄。 “哼”丽妃不屑。 庄妃并未理会,接着说道:“所以,自然应该以梨的优劣来定食用的等次。” “呵呵,姐姐说了一大堆废话,赖梨子可不就没有好梨子大?”丽妃笑了。 “丽妃,你有所不知啊。天山雪梨长在天山之巅,不枯不腐,五百年方结一次果,世人称为神果。之后,每十年开花一次、结果一次,初果与平常梨一般大小,后果则越来越小,直至冬枣一般。” “此梨汲取天地之精华、日月之光辉,小果较大果更难得、更珍贵,冬枣般的雪梨更是可遇不可求。所以......” “庄妃的意思本宫明白了。”这次轮到丽妃打断庄妃的话语,“这番杜撰,不说本宫了,就是本宫手下的宫女、太监也是不信的。依我看,庄妃也不要节外生枝了,就按大小分食用!” “妹妹,既然如此,本宫只好请陛下来评理,顺带查一查,看内务库是不是真的那么拮据。”庄妃好不退让。 “你.......” 两位主宫针峰相对,底下的太监、宫女也蠢蠢欲动,不大的学堂骚动起来。小红到底没见过世面,紧紧靠在心华旁边,用手指小心轻扯心华的衣角,哆哆嗦嗦地说:“小姐,不会真的打起来吧。” 心华自信地拍拍她的小手,示意她安心,只见她自信地走到两位娘娘之间,向两位娘娘行过礼,宏亮的声音说道:“两位娘娘,为我们的食用操心,小女感激不尽。我有一法,虽不能让大家都满意,却也可保证公平。” 丽妃听了,歪嘴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没说话。庄妃则和颜悦色地说道:“心华,且说来听听。” “谢娘娘。” 心华这回走到了学堂中间,仿佛自己就是教书先生,挺胸大声说:“诸位,今次之争论焦点,在于食用的安排分配。既然内务府库存不够,分上、中、下三等,合理利用再所难免,不然就有人要饿肚子了。您说是吗?庄妃娘娘。” 庄妃听了不说话了,丽妃的脸立刻转了过来:“谁说不是呢?本宫好心做事,有些人不领情,指不定还在心里骂本宫呢,哎,做好人,难啊。” 丽妃一通阴阳怪气,庄妃刚刚才好转的脸色,又变得阴沉起来,她一字一顿地回击道:“本宫也赞成将食用分等次安排,只不过煜轩年少,不能吃哑巴亏。”说完,瞪了丽妃一眼。 “煜轩不能吃的亏,天一也不能吃!”丽妃见此,正要起势发作,左心华急忙说道:“两位娘娘稍安勿躁,心华有一分法,可让两位小王爷都不吃亏。” 这句话倒吸引了两位娘娘的注意力,他们都想知道这个小蹄子有什么办法,解决大蹄子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见已经铺垫够了,心华带着些许慷慨,说道:“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食用短缺,可将其分为上、中、下三等,按日供应。今日同吃同用上等、明日在吃用中等、次日下等,如此循环,既分均了饭食,每日菜品还能换着花样,岂不美哉?!” 话音刚落,周遭人等议论纷纷,两宫的太监、宫女们多点头称是。煜轩、天一两位小王爷也都有赞许之色。 庄妃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丽妃妹妹,意下如何?” 丽妃心有不甘,又无它法,只得咬着后槽牙:“都这样了,就依心华的主意办吧。” 第三十三章 深夜惊魂 “哎呀呀,小姐,刚才真的是好险、好险。我瞅着两边就要打起来了一般。”回到房间,小红心有余悸。 “别怕,有我呢。你先过来,帮我把这腰带子松一松,勒死我了。”左心华边说,边架着腰子。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底,现在,她才能体会祖父的良苦用心,宫中不同于府中,以后定是要格外小心了。 “哎哟...啊...”心华和小红一同用力,总算将腰带子起下来。 心华呼呼喘着气,肚子里那些挤在一团的脏器,可算又回到原处。爽快,终于舒服了!心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脊背靠着椅背,大腿架起小腿(另一条),双手和头向上伸展,作盘古举天状,维持一小会后,没了力气,全身酥软,斜瘫在椅子上。 小红适时地端来一杯水,心华接过来,猛灌一口,脸色突然狰狞,水立刻被吐出来,舌头伸得老长,呼呼吹着气。 “你要烫死我啊,傻姑!”心华嘴边还搭着红红的舌头。 “对不起,对不起,马上换!” 小红麻利地兑了一杯不冷不热的水给心华吃下,突然脸色忧郁、欲言又止。 “有屁快放!”心华晃悠着腿,不客气地命令。 小红说道:“小姐,我看那个赵天一对你可不怀好意!” “胡说,你就对我怀好意,看看我的舌头。” “小姐,我可是没跟你玩笑。那个赵什么天一,临走时还看你一眼。” 确实,临走时,赵天一久久地看着自己,眼神复杂,似乎想着表达什么。什么小王爷,王府里的人,不过又是一个见色起意的人罢了,小心一点就是。 “小姐...小姐...”小红的呼喊将心华拉回到现实。 “好了,好了,早点睡,今天累死我了。天天这样,谁受的了,什么时候能会家啊?”心华从椅子上站起,准备洗漱。 忽听“啪”一声响,吓得主仆两个一哆嗦,一个黑影破窗而入,落在地上,没了动静。 “谁!?”还是心华反应快,边喊边冲出屋去。只见屋外明月高悬,竹林飒飒,却不见半点人影。 心华转身回屋,小红正举着蜡烛,低头寻那闯入的黑影。黑影原来是一个小布包,小红拆开布包,里面裹着块石头和一张纸条。 小红将纸条递给心华,只见上面写着:心华小姐,今晚请注意! “啊,怎么办?小姐,要不要去告知丽妃娘娘?”小红有些着急了。 心华攥着纸条,来回踱步,突然坚定地说道:“不,去找庄妃!” “小姐,庄妃哪能找得到呢?早走了,宫中有宵禁,没有令牌,乱走者,斩!”小红哭丧着脸,“咱们还是让宫女去找丽妃吧。” “等等!你既然知道无令牌乱闯者,斩。有没有想过,传信的人为何可以走动?”心华反问道。 “想必是有西宫里的令牌吧?说不定是丽妃的心腹呢。” “既是丽妃的心腹,为何要这么隐晦的方式传信,而不直接露面告知呢?这可是西宫,丽妃的地盘啊。”心华忧心忡忡。 “这?”小红一时答不上来。 “我想有两种可能,一是丽妃本人要对我们有所行动,而他背着丽妃向我们报信。二是其他人要行动,而丽妃派他来报信。”心华边说边重新又看看纸条。 “小姐,无论是哪种,我们都不能去找丽妃了。那我们怎么办?”小红已有些慌乱。 “不错,今晚,我们不能睡床上了。”心华一脸严肃。 “啊?!为什么?” “怕是有刺客要来啊。你敢不敢与他斗一斗?” “这...,小姐,我...我...还有其他选择吗?”小红结结巴巴地问。 “没有!”心华迅速地回道。 “那就会一会吧。” 于是,心华和小红二人将枕头、条凳放在床上,盖上被子,伪装成有人睡觉的样子。然后,两人就钻到床底下去了。 夜漫漫,两人躲在床底连个哈欠都不敢打。挨到后半夜,小红有些忍不住了,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心华,还在一本正经地守着。她小声地喊道:“小姐!小姐!” “干什么?”心华头也没回,两只眼睛紧盯着窗外,生怕放过一丝动静。 “我能不能出去点个蚊香,好厚的蚊子呀。” 心华回过头,狠狠白了她一眼。小红不敢在说,忙换了个话题:“小姐,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恶作剧,让我们吃点苦头。” 小红的推断不无道理,可很多事情不怕一般,就怕不一般,尤其是在这深宫大院,人心叵测。 “来了!别说话!”心华及时捂住了小红的嘴。 小红心里一紧,顺着心华的视线看去,暗暗糊糊的窗纸上,似乎有一个黑色的人影。两人此刻大气不敢出,瞌睡都跑到九霄云外,四只眼睛,直直地盯着窗纸上的黑影。 黑影一动不动,像贴在纸上的窗花。隔了好久,心华、小红两人都怀疑自己看花了眼。这时,窗纸被人从外面戳出一个小洞,一只贼溜溜的眼睛,贴着纸洞观察屋内。 两人赶紧缩回床底,黑影见到床上的伪装,拿出一根管子顺着洞,伸了进来。 心华、小红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盯着那管子出神。只听“嗖、嗖”两声,管子里射出两枚飞箭,穿过棉被,射入床板。 心华忽地意识到什么,用手用力揪了小红大腿一下。 “啊....”小红撕心裂肺般,发出一声惨叫。 心华本意是想模拟人中箭时的惨叫,好骗过刺客。可她不知道,这飞箭箭头涂了剧毒,一进入血液即可让人昏迷,直至毒发身亡。这一叫,恰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露出了破绽。 黑影被这声“啊”吓了一跳,他知道屋内另有乾坤,行动前他就吃了慢毒,若想复命拿到解药,必须进屋查看一番了。 心华、小红趴在床底,只见一把圆形小弯锯顺着门缝伸进来,轻轻地咬在木门栓上,一点点来回往复,木屑随着动作,一点点飘落在地上,不一会儿的功夫,门栓就被锯断了一半。 小红倒吸一口气,急急地扯着心华的衣服。心华叫她弄烦了,一把甩开她的手,回身用力瞪了她一眼。 小红只得用急切、慌张的表情,询问她家小姐,该怎么办。 心华白了她家丫鬟一眼,然后悄悄爬出床底,紧贴着地面,爬到门口。门外的黑影没有察觉有人靠近,依然专心地操着小锯。 “沙沙沙....” 眼看门栓只剩下一小截,小红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心华却还在四下寻找着什么,小红趴在床底使劲招手,示意心华赶紧回来。心华却像没有看见一样,仍在专注地寻找,突然,只见她轻轻一拍脑门,咧嘴笑了,然后,爬到门锁处,坐起身,眼睛只盯着那将要锯断的门栓。 小姐,你莫不是疯了! “嗒啦”一声,门栓断了,掉在地上!小红整个人都软了,却见心华,迅速捡起锯断的半截木门栓,重新又放回到门槽里,再小心地爬回床底。 黑影在外面轻轻地推,出乎意料,门依然锁着,他又用力推了推,门还是没有开。他愣在原地,过了一小会,还是重新拿起了小园锯,又开始锯起来。 床底下,心华和小红见此,相视捂嘴一笑。 大概是心情不好,黑影这次锯了差不多两刻钟才锯断门栓。心华刚要出去,却被小红按住,悄声爬去,将剩下的门栓再次套进门槽,尔后,爬回床底。 黑影推门不动,又用力晃了好几下,门依然打不开。两个小姑娘又在床底捂嘴偷笑。忽然“啪”一声巨响,木屑四溅,门栓连同门槽,都被强大的外力撞碎。一个黑影,手握钢刀,气急败坏地闯进屋内,寻找着刚才捉弄他的人。 心华、小红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退到床底的最里面,互相抱在一起,大气不敢出。只看见一双黑黑的大脚,急躁而快速的走动。 屋子并不大,刺客急冲冲四下找过可能藏人的地方,均未发现。这时,他看向床铺,对,还有床底没找。 刺客提溜起钢刀,放下身段,慢慢地向床走去,在离床大概还有两步时,他发现床在动,急速而轻微,“咯吱咯吱咯吱”,状如抖糠。 他笑了,慢慢用刀尖挑起床檐的被单。每挑高一分,床的颤抖就会增剧一分,仿佛为了测试床铺到底能抖多快,刺客刻意放慢了速度。 猫玩弄耗子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 就在此刻,传来了三声打更声。刺客脸色一变,心有不甘的放下床单,但还是用刀柄重重敲了一下床板,床立刻不动了。 刺客摇摇头,收起钢刀,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心华战战兢兢地从床底爬出来,屋里只有满地木屑。她又小心爬到房门口,外面没有一人,除了虫鸣,也没有其他声音。她又咳嗽了几下,确定没有异常后,心华站起来,转身走到床边,用脚狠狠踢了几下床头。 小红才慢慢爬出。心华怒目道:“刚才抖什么?肯定被他笑话了!” 小红噘着嘴,不服气地说道:“小姐,你刚才抖得比我还厉害呢!” “胡说,看我不揪死你!”心华伸着手就过来了。 小红深知这招的厉害,连连躲闪告饶,心华也不再深究。 “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小红看着满地狼藉。 “先收拾一下吧。” 两人收拾完,夜更沉了。正准备上床睡觉,忽然发现了床板上的飞箭。“这是什么?”小红说完伸手去拿,却被心华拦住。 “小心,有毒啊!” “那怎么办?不睡床了吗?” 心华想了想,取出手帕,包了飞箭,对小红说道:“收好。” “啊?”小红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收好,有用!” “这能有什么用?”小红瞪大了眼睛。 “让你收就收,废话那么多!” 小红不情愿地将飞箭收到了梳妆盒里。 “小姐,接下里怎么办?” “睡觉!” “你还睡得着啊?”小红可是惊到了 “你不吵,我就睡得着。”心华白了小红一眼,这个丫鬟实在好吵。 “小姐,我觉得我们得换个地方了,这儿不安全。” 是啊,这次暗杀难说跟西宫丽妃没有关系,确实要换个地方,最好是搬到东宫去,可丽妃会让她走吗? “明儿再说!”心华已经烦得受不了了。 第三十四章 搬家 丽妃回到寝宫,想起在学堂里的事情,肚子还是气鼓鼓的,忽报端王来访,丽妃冷笑一声,移步大厅相见。 端王今晚脸色不太寻常,丽妃虽看到,却也没问,只说起白天学堂里左心华弄舌之事。 “此人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思,绝不能让她嫁入靖王府!”端王由衷发出感慨。 丽妃听罢,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若没她的馊主意,本宫白天可要折戟沉沙了。端王你说的很对,不能让她进靖王府,可是,你不能光说,还要有行动啊!” “呵呵,母妃。儿臣这次进宫,就是要行动啊!” “哦,什么行动?”丽妃好奇地问。 “母后稍安勿躁,时候一到,自见分晓。”端王先卖了个关子。 丽妃哼了一声,“你呀,还跟我玩这个。” 端王笑笑:“枯坐等待,着实乏味。母妃,儿臣今日寻得一稀罕甜点,不敢独享,特带入请您品鉴。” “哦,在哪里?”丽妃喜食甜食,听了这话自是喜不胜收,叫人摆来茶案、果子,与端王边吃边聊。端王施展开奉承大法,哄得丽妃心情大好,少不得又上了壶热酒,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 见时候差不多了,端王起身对丽妃说道:“母后,儿臣的惊喜马上就要到了。” 丽妃听了只是笑笑,喝了一口热酒。 端王见此,故作玄虚地看看四周。丽妃用眼神遣退侍女,然后颇不耐烦地说:“进门就给本宫卖关子,现在可以说了。” 端王的眼神忽然变得阴鸷而凌厉,他压低声音:“儿臣今晚要奉左心华之首级予母妃!” 丽妃心里虽有准备,却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里的热酒,差点惊得吐出来,隔了有一阵子,她才将酒吞下,吞吞吐吐地问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端王以为丽妃是惊喜过度,故颇为得意地说:“儿臣今晚已派人刺杀左心华,明年今日就是左心华的忌日!” “为嘛呀!”丽妃急得方言都飚出来了。 端王还不知其意,故作深沉和绝决地说:“只有死人,才不能婚嫁,我是绝对不会让左相与靖王联姻的!” “你是不是疯了!”当确认端王所言不虚后,丽妃直接冲到他面前质问,“杀了他,左相还能和我们穿一条裤子?!” “母妃放心,儿臣自有办法将其转祸给靖王,到时候.....”端王不以为然地说。 “是,左相可能没有料到是你下的毒手。可是,赵豫你想过没有,左心华现居西宫,我是西宫之主,她若遇害,我能脱得了干系。你是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丽妃用手指戳着端王的胸口,声音焦急的变了形。 端王闻言,慌张起来,说道:“那..那..该怎么办?” “你的人已经出发了?” “是。” “出发多久了?”丽妃双眉紧蹙,不安地问。 “已经..已经..半个时辰了。估计已经得手!” 丽妃只觉天旋地暗,她急忙握住旁边的椅案,郑重对他说:“去!把刺客叫来,我有事情问他!” “现在?”端王犹豫了。 “对,现在!马上!一刻也不能迟!”丽妃歇斯底里地吼道。 端王从未见过丽妃如此大怒,急忙跑出去了。 得知心华没死,丽妃又开始担心善后的事了,思来想去,她觉得唯有心华隐瞒不说,方可度此难关,否则别说庄妃,连皇上、左相那边她也应付不过来,可怎么让当事人闭口不谈呢?丽妃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端王挖的这个坑,实在是太大了。 第二天,太阳刚升起,丽妃扛不住了,浑浑地睡了过去,可只过了一个时辰,宫女就搅醒了她的美梦。 丽妃懵松的睡眼里透着杀气,盯着赶来传话的宫女。那宫女扑腾跪下:“娘娘...娘娘,左心华在宫外求见!” 哦,她果然来了。丽妃想起来昨夜叮嘱过宫女,除了圣上、左心华,谁来都不要惊动她睡觉。 “让她大厅等着,本宫沐浴、更衣。”丽妃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 丽妃早上那一套弄好,要很久很久,宫女有些惊讶,问道:“那,左姑娘呢?” “你没耳朵吗?让她等着。”丽妃狠狠说道。 心华和小红在大厅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两人都不免有些不耐烦了。 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丽妃,离开西宫。心华这样想着,此时,丽妃终于现身了,依旧是那么风情万种。 行过一番可有可无的礼数规矩后,左心华开门见山道:“娘娘,我此来是向您辞行的。” “啊,辞行?”丽妃心里一惊。 “呵呵,莫非心华姑娘才在西宫住了一晚就要走?”丽妃笑盈盈地,却又有些怒气。 要走?这如何使得,你人走了,嘴也跟着走了。西宫都是我的耳目,你不敢讲,出了西宫,我可还管得到你? “嗯!”心华却坚定地点头。 “那是什么原因呢?不会是本宫招待不周吧。” “不不不,娘娘待我如亲,心华绝无此意,只是...”心华装作难为情,欲言又止。 “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丽妃刚说完,只见心华鼻子一酸,眼泪哗一下,从眼眶里涌出来,然后大喊一声“丽妃娘娘”,再然后就扑腾一下,重重地跪倒在丽妃脚下。 丽妃被心华搞得莫名其妙,回想起昨晚之事,觉得此举也算人之常情。于是,她像个长辈一般,将心华扶起:“别哭,别哭。有什么委屈跟本宫说,会还你一个公道。” 丽妃刚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心华哭得更厉害了,而且不顾礼数,一通鬼哭狼嚎了起来。丽妃头不觉胀大了一圈,旁边的几个宫女见状忙赶过来牵扶心华。 见对面增加了人手,小红也双膝一软,扑腾一个滑跪,拜倒在丽妃裙下,红着眼睛喊道:“丽妃娘娘,我们小姐命苦啊,您一定要替她作主啊!”说完,头如捣蒜。 丽妃被这主仆二人搞得心烦意乱,她转头看看身旁的一位女官,用眼神问询该办得事是不是办完了,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丽妃大声喝道:“这里是西宫,有委屈就说!本宫自会替你们作主,本宫不行,还有圣上。再大声哭闹,掌嘴!” 心华、小红只得收住哭声,慢慢站起,心华带着哭腔,一抽一抽地说:“娘娘,我家只有我一个独女,从出生到现在,吃穿用度都是母亲大人亲自料理。此番蒙皇恩,入宫陪读,宫中所用之物虽是极好,只是我新来,还不习惯。” 丽妃听了,态度又软了下来:“哪个女儿不是母亲的心头肉啊。心华姑娘,有什么不习惯就跟本宫言语,不要客气,把这当做家,把本宫当做你的亲人。” “娘娘,其实也无甚。只不过昨晚睡觉,总感觉床板上有两个硬疙瘩,隔得人心发慌。” “啊?就这点小事?”丽妃听了,有些不敢相信,身边宫女也多有偷笑。 “不!不!其实,心华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惊动娘娘,只是这两个疙瘩过于奇怪,所以还请娘娘亲去探视。”心华说完,不忘抽搐两下。 “好!本宫虽年轻,但执掌西宫也不是一两年,什么奇怪的事没见过?今日倒要看看这两个疙瘩有多奇怪!”丽妃突然发狠说道。 心华、小红相识一看,随即一左一右领着丽妃及其随从来到住处。 住处外,整洁、干净,昨晚损坏之物,皆换了好的,像没发生任何事一般。心华却不惊讶,对丽妃说道:“内室狭窄,还请娘娘单独入内。” 宫女们齐齐地看向丽妃,丽妃点点头,随后大步流星地随心华、小红进了屋。 屋内门板、门栓等昨晚损坏之物也都被人悄悄换了,不着一点痕迹。适才丽妃拖着不见左心华,就是为清理现场争取时间,现在,屋内就像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 左心华让小红端过茶,也就把她支棱到外面去了。 “心华姑娘,让本宫见识一下那两个疙瘩吧。”丽妃傲慢地说道。 心华笑笑,掀开被子和底褥,指着床板一处,说道:“娘娘请看,两个疙瘩就在那里!” 丽妃沿着左心华手指的方向看去,光滑的床板上确实有两个小小的凹进去孔洞,倒也不深,不到一寸。 “哈哈...”丽妃失声笑了,“心华姑娘,这就是让你彻夜不眠的硬疙瘩吗?姑娘,你的皮肤也太嫩了吧。” 面对丽妃的讥讽,左心华并不生气:“娘娘,你看到的只是木头的部分,铁的部分,心华已取下藏好,娘娘可要过目?” “什么!”丽妃听了这话,是又惊又怕,但凡是需眼见为实,“铁的部分?好,本宫闻所未闻,心华姑娘今天一定要拿出来,如果拿不出来的话,哼!” “看来,娘娘是当真想看。心华就只能从命了。” 说完,心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方帕包成的小包,放在桌子上,一层一层的摊开,直到两枚飞箭呈现在丽妃面前。 那飞箭锐利异常,箭尖处呈黑色,明显淬了剧毒。丽妃脸色为之一变,但马上又恢复了平常,“这铁的部分果然稀奇的很,难怪心华姑娘整晚都睡不着,一清早就赶来辞别,本宫招待不周,给姑娘赔罪了。” “娘娘切莫如此,心华清楚,此事断与娘娘无关。” “纵然无关,心华姑娘在西宫受惊,本宫为西宫之主,有失察之责。不知心华姑娘可否再给本宫一次机会。”丽妃试探道。 “承蒙娘娘美意,心华这次一定要走!” 看着心华认真的表情,丽妃惋惜道:“看来姑娘还是不相信本宫啊。” “娘娘误会了。”左心华突然双膝跪地,言辞恳切地说,“刺客一击不中,必定再来。我若再留西宫,只会给娘娘带来凶险,所以我必须离开。” 丽妃听了,心头一热,双手扶起心华:“傻孩子,本宫虽年轻,但也不会被些宵小吓倒,安心住下,本宫保你今后万全。” “娘娘美意心华心领,但还是放心华走吧!”心华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 心华犹豫再三,还是说道:“西宫戒备森严,刺客敢来行刺,必定对宫内地形十分熟悉,所以......” “所以,你怀疑西宫有内鬼?”丽妃突然变得异常严肃。 “娘娘,心华只是猜测而已!”心华扑腾一声,又跪在丽妃面前。 这才丽妃没有去扶她,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最后转身郑重说:“你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你准备搬去何处?” 心华跪在地上,脱口说道:“东宫。” “啊?!”一听到东宫,丽妃的脸色黑得像口铁锅。 “娘娘,且听心华把话说完。心华入宫陪读,只能住在内宫。东宫与西宫俱是皇家重地,戒备森严,心华此去一来安保有余,二来东宫个中情景,也可了解一二。日后,娘娘若有问及,心华自当回应。所以,还望娘娘成全!”说完,心华倒头就往地上一磕。 丽妃见此,转怒为喜,赶忙双手将她扶起:“哎呀,心华姑娘,快别这样。若执意要去,本宫也不强留,只是...” 丽妃把目光停留在桌子上。心华何其聪明,赶忙收了飞箭,递给丽妃:“此等凶物,戴在身上,着实扎手,可否劳烦娘娘代为处置?” “好!好!”丽妃不住地点头,眼神里充满欣赏和爱惜,一面接过飞箭,一面说道:“本宫有件青色狐裘,是漠北进贡的,一直没来得及穿,就送给你,权做纪念。” “娘娘,心华不敢!” “孩子,你若是拒绝,本宫可就真生气了!” 第三十五章 初会 庄妃站在桌前,提笔酌墨,靖王规矩地立在一旁,耐心地看着。 庄妃写完一行又一行、写完一张又一张,砚台里的墨没了。靖王就上前,轻轻磨墨,庄妃又继续写。两人一言不说,就这样,直到庄妃写完了最后一笔。 庄妃架起笔,看着靖王,问道:“殿下可知,本宫刚才写的什么?” “《论语》” “《论语》中的哪一部?”庄妃接着问。 “......”靖王沉默了。 “学而,第一部!”庄妃颇为不满,“殿下追随皇上,戎马半生,平定天下,功不可没。但今天下已定,可马上夺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平衡、王道之术,殿下还是要多多留意、用功啊。” “母妃所言极是。这平衡、王道,属实复杂,儿愚笨,还未完全参透。”靖王笑笑自嘲。 庄妃却还是一脸严肃:“殿下说难,可本宫近日见一人,一介女流,年不过十五,已可融会贯通,运用自如了。” “哦!何人?儿臣定要当面讨教。”靖王一听忙追问。 “这人便是殿下亲自选的媳妇,左心华呀。”随后,庄妃将学堂分梨之事说予靖王。 “啊!好一个不患寡而患不均啊!”靖王惊叹道,“依母妃看,此人如何啊?” 庄妃认真地想了想:“人如其名。” 靖王笑了:“若如此,儿非要促成这桩婚姻不可!” “殿下也不看看,左心华是谁的孙女?此事没那么简单。” 靖王有些听糊涂了,不解问:“正因为是左明义的孙女,这桩婚姻若促成,左相既是端王的肱股,又是儿的亲家,左右逢源,还不好吗?儿臣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殿下想错了。对左相而言,这门亲事若成,他在端王那边就彻底断绝了。殿下是要左相重新选边站队!” 靖王听了有些失落,想起左心华何其聪颖,不免叹息一声:“这么说来,还真是难啊。” “你知道吗?心华已经搬到东宫来了。” “哦。丽妃也同意吗?” “呵呵,本宫猜想,此举就是丽妃策划的。”庄妃冷笑一声。 靖王眉头又皱起老高,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庄妃看了,说道:“本宫说过,不要忘了,左心华是谁的孙女。况且,本宫也通过眼线得知,心华临走时,丽妃还特地赏赐她一件青皮狐裘,打的什么算盘,显而易见。” 靖王想了想说:“虽然如此,儿臣还请母妃好生照看一些,权当为了轩儿着想。” 庄妃一听,乐了:“殿下,还未过门,就开始心疼儿媳妇啦。放心,本宫岂会刁难一个小姑娘。本宫已将一间小院打扫赶紧,让心华、煜轩同住一处,抬头不见、低头见,剩下的就看缘分与造化了。” 靖王听了喜不胜收,连连谢过。庄妃却用眼神遣退随从,庄重地问道:“靖儿,你当真不打算再生养了?!就只要一个孩子?!” 靖王低下头,没有回答。 庄妃一看这副情形,焦急地说道:“娘跟你说实话,你在父皇心中是皇位的不二人选,但是子嗣凋敝,于社稷有患,皇上才迟迟下不了决心啊。” 靖王深吸一口气,还是没有回应。 庄妃只好继续唠叨:“我知你夫妻情深,多养育几个,难道不好?” 靖王见状,痛苦地低声说:“她已患不足之症,无法生育了。” 庄妃大惊,狠狠地小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 “糊涂!为何不早说?!” “......” “哎...”庄妃一声叹息,眉头皱成了一座拱桥。 西宫一处小院内,两间厢房相对而置,东边的住赵煜轩,西边的住左心华。二人早上同出,晚上同归,除去礼节性的问候,说不了几句话。到了晚上,赵煜轩更是早早就熄了灯,没了动静。 如此往复,过了几天,小红首先憋不住了,对心华说道:“小姐,我看着靖小王爷算得上一表人才,可真是个闷葫芦啊,和小姐见了面,话都没几句,这当真是要跟我们家联姻吗?” 心华脸上泛起一阵红晕,骂道:“你怎么知道联姻的事?” “这个嘛?嘿嘿,我是奴才,不是傻子。眼下这个局势,明摆了是靖小王爷、端小王爷争小姐啊,行话叫二龙戏珠,靖小王爷这般举动,不知道是故作矜持、还是欲擒故纵。” 听了这话,心华脸更红了,抬起手做要揪打之势,怒道:“狗嘴吐不出象牙!是不是闲着没事做,快去把我的衣服洗了,不然,小心你皮。” 小红自然知道心华的轻重,吐吐舌头,做个鬼脸跑出去了。 其实,这几天心华何尝不在心里嘀咕:这个赵煜轩,不是传闻银街勾引茶妓,闹事纵马狂飙,放浪形骸,不守礼数吗?今日怎么这么个老实样子?! 这天,两人又结伴去学堂,赵在左、左在右,相行无言。到了学堂里,赵天一早就在座位上了,热情地跟两个人打招呼,二人也一一回应,然后从左至右依次坐定:赵煜轩、左心华、赵天一。稍等片刻后,夫子也到了,开始背书、查学。 论到功课,心华虽聪颖,到底还是涉猎不多,比不上赵天一熟悉,煜轩就更不消说了,好在夫子不是那种急于出成绩的人,没到煜轩背不出的时候,只把戒尺拿到手里咔咔作响,却不下实处。这也让煜轩少了很多皮肉之苦。 好不容易等到了课间休息,赵煜轩如释重负,脸上却也闷闷不乐。心华料他是因为课上书背不出来而烦闷,便开口安慰道:“煜轩弟弟,万事开头难,你平常没背过书,自然要多花时间去温习。只要上了道,凭你的资质,以后听凭《四书》《五经》都是手到擒来,难不到你的。” 赵煜轩诧异地抬头看着她,这还是心华头一回跟他说话,也是他被父亲软禁后,第一次有人这样温柔地跟他讲话,他有些激动,有些无措,有些受宠若惊,竟不知如何去回,只呆呆看着眼前人。 心华也没料到自己一句开导,竟有如此之效,只得微笑道:“师弟,你怎么了?” “他呀,呆掉了!”冷不防,外边走来一人,插在了两人中间。 原来是赵天一,那日学堂分梨之时,就对心华心生暧昧。今日见左心华主动关心赵煜轩,难免是心里泛酸,特特跳出来作梗。 赵天一不怀好意地笑笑,走近左心华,说道:“心华师妹,你可能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师弟可不一般哪?” “哦?”左心华疑惑地看着赵天一。 见引起了女神的注意,赵天一更加得意:“夜市身跨骏马会茶妓,白日披头散发放形骸,说的可就是他啊。我说的对不对,煜轩师弟。” 面对赵天一的奚落,赵煜轩不置可否,只是将头埋得低低的。 见此情形,赵天一直接弃了赵煜轩,凑到左心华跟前,故作热情说道:“心华妹妹,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可你要知道,师弟读不进书,可是有原因的,不能全怪他呢。” “什么原因?”心华知道后面没有好话,但碍于情面,也只能接过话头。 “跟他娘有关系哦。” “......”心华不敢往下接了,那边,赵煜轩也猛地抬起了低下的头,重重看向赵天一。 赵天一斜了赵煜轩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道:“他妈啊,啧啧啧,是个风尘女子,江湖漂萍,红尘飞絮,大字不识,说起也算蛮可怜。但可怜之人却有可恨之处,不知是什么缘故,遇上了皇伯伯,便起了攀高枝的非分之想。也不知施展了什么魅术,将皇伯伯迷了个七荤八素,如痴如醉,从此就进了王府,锦衣玉食,尽享荣华了。” “心华师妹,你说这种娘养的娃,读书,能行吗?” “胡说!”赵煜轩突然大喊一声,此前千种万种委屈和怒火,终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他跳到赵天一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哎哟哟,师弟,发火了?想打人?你往这打,往师兄脸上来!”赵天一看着矮半头的对手,挑衅道。 心华的心一下揪起了,而赵煜轩果然像她担心的那样,扬起拳头打去。赵天一毕竟大一些,又防着他这手,低头闪过来势汹汹的拳头,又乘势拿住赵煜轩的手腕,反关节一扣,将其整个制住。 “还真敢下手,脾气不小啊。听说皇伯伯忙于公事,任你在府里撒野,今天,本大爷就来管管你,让你记住尊重兄长!” “老子何曾有你这种兄长?!你这花心大萝卜,哪个侍女的手你没摸过,哪个丫鬟的脸你没啃过,你那臭名声都传到靖王府来了。”赵煜轩笑道。 “我让你狗血喷人!”听了这话,赵天一突然面露凶相,拳头攥起老高,就要砸下。 心华赶紧上前,轻声细语地说道:“师兄!” 赵天一扭头看到心华惊恐的脸,赶紧收起凶相,松开拳头,重新嬉皮笑脸道:“师妹,师兄闹着玩呢。谁跟他小子一般见识啊,谁知道他是不是皇伯伯的血肉,没准是他娘在哪里偷汉子怀的贱种,打他都脏了本王的手!” 赵煜轩一听这话,气血直冲凌霄,不顾得疼,死命一挣。赵天一正与左心华说话,手上的劲收了三分,竟给赵煜轩争出一截,赵煜轩知自己力小,打不疼赵天一,于是,张嘴照着赵天一的手,下死力咬上一口。 “啊!”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赵天一手上已经渗出了血。 隔壁的夫子赶紧跑来,又气又急,脸都紫了,在空中挥着戒尺,大声吼道:“还不快住手!” 两个人早已拧巴在一起,完全没有停手停嘴的意思,大的为摆脱虎口,使劲用手锤打小的脸,小的知道松了口就没戏了,死咬着不放。 夫子也是无法,两个都是皇室血脉,王府之后,伤到哪一个都是大过,围着团团转,嘴上直哼哼,只是不敢上手去扳。 此刻,打架的两个人都已经急了眼,谁管旁边的老头子,左心华突然灵机一动,大喊一声:“庄妃娘娘!”然后,噗的一下,跪在地上。 赵天一、赵煜轩信以为真,争先恐后地松了金手、金口,一齐跟着跪在地上。夫子见机,乘势从外面叫人摁住两人。 哪来的庄妃,不过是心华情急之下顺口撒了个谎。受骗的两人虽不甘心,但手脚已被人按住,唯嘴巴上还骂骂不休。一个道:“你个毛都没长全的癞皮狗,看待会大爷不把你一口狗牙全部敲掉!” 另一个嚷:“你满肚子臭粪的马桶,除了会喷,还会啥,看我把你猪舌扯了下酒!” “堂堂礼学之地,污言秽语,成何体统,统统关起来。”夫子大声吼道。 第三十六章 初会(二) “刚才是怎么回事?”将两位小王爷弄走后,夫子着急地问心华。 心华只说天一嘲笑煜轩书背不出,煜轩也回骂,两人话不投机,激起了脾气,打将起来,其他事自不提及。 夫子又问谁先动的手。 心华说道:“两人争吵的时候,我心里害怕,就躲到外面,后来里面动静越来越大,才进来看看,那时两人就缠斗在一起了,谁先动的手我也没看清。” “罢了,罢了。”夫子摇摇头。“且等这两人冷静下来再做打算,你去告诉侍奉太监,中午不用送他们的饭!” “啊?”左心华听了,心里一惊,看着夫子严肃的神情,她细声细语地说道:“不吃饭,还是不好吧?” “没啥不好的,吃饱了饭又要打架生事。”夫子说完,背着双手走开了。 左心华还是有些不忍,让小红转告厨房,中午给两位小王爷准备四个馒头。 小红本是乐得中午歇歇,见又让她跑腿,撅着嘴巴说道:“小姐,这又何苦。夫子都说了要罚不吃饭,你还这样来。” 心华见状,拉长了脸,硬邦邦地说道:“让你去就去,是不是皮痒欠揪?” 小红无奈,气咧咧地走了。 转眼就到了中餐的时间,心华先叫小红把夫子的送去,然后自己拿着四个馒头来到关禁闭的小院子。 赵天一和赵煜轩分开关着,中间隔着一间杂房。禁闭室的门紧紧关着,只留着一个小窗户,心华咳了几声,没有动静,她走到最近的一处,轻轻敲了两下门,里面没人应声,又再敲了几次,屋内传来一个粗鲁的声音:“敲什么敲?打扰本大爷休息,出去了,打烂你的屁股。” 心华压住火轻声说道:“天一师兄!” “哎哟......”屋内的人明显措手不及,一阵凌乱的声音后,赵天一出现在窗户栏杆边。 “心华师妹啊,你来看我吗?误会、误会,我还以为是哪个太监来送饭呢?”赵天一满脸洋溢着笑容。 “师兄,我是不是吵到你休息了。”心华故意带着歉意和委屈。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赵天一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般,然后笑嘻地说:“师妹啊,你快回吧,叫夫子知道了不好,何况那边关着一条狗呢!” 最后一句话,赵天一说得格外大声,那边也立马给出了回应:“对啊,赶快回去,这里不干净,还关着一头猪。” 赵天一正要回击,只听院外传来夫子一声咳嗽。心华赶紧将食指竖在嘴唇中间,作收声状,然后压低声音:“师兄,夫子不让你们吃饭。这是两个馒头,你先对付一下吧。” 赵天一已经饿了,见了馒头瞳孔都扩大了一倍,双手接过来,边吃边说道:“好吃!好吃!”边说还边看着左心华。 心华被他看得有点发蒙:“师兄,你怎么一直看我?” “嘿嘿,没什么,就瞅瞅。” “再看,我就要告诉夫子了。”心华指指外面。 “别,别,师妹,我不看了还不行吗?”赵天一悻悻地退了回去,但心华一离开,他就又溜到窗边偷看。 左心华已快步走到了赵煜轩的房间,如之前一般,轻敲了几下房门。 “谁呀?”里面的人明知故问。 “煜轩师弟,你饿吗?” “不饿呀。”里面的人怪里怪气地说。 心华一时无语,想了想还是说道:“两个馒头,我放窗户旁了。师弟,我走了。” “哦,等一下。”屋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地声音,紧接着一张满是尘土的脸出现在窗栏边。 心华心里一吓:“师弟,你这是?” 赵煜轩咧嘴笑笑:“原来是师姐啊,我在练功呢?” “练功?”心华不知他卖什么药,只是觉得这个平常闷葫芦似的师弟,今天好像变机灵了。 “嗯。”赵煜轩看着心华手里雪白的馒头,再看看自己脏兮兮的手,笑道:“师姐,你看我才练完功,手也没洗,你好事做到底,喂我吃吧。” 心华一听已是十分确定其中有诈了,这厮之前见我话都不说一句,现在却叫我喂饭?!可好奇害死猫,心华倒是很想知道,这个师弟到底在做什么妖。 “好吧,你站着别动!”心华举起馒头慢慢靠近他的嘴巴。细细看来,这个小王爷倒也是长的蛮可爱的。 “啊.....”赵煜轩张开嘴。 于是,二人一个喂、一个吃,另一个房里的赵天一,看到这副场景,禁不住醋意大发。这自然是赵煜轩想要的结果,但他还不过瘾,摆着一副可怜的样子:“心华姐姐,这里好热,我出汗了,能不能帮我擦一下。” 心华心里咯噔一下,情知不能,却也没管住自己的手,挽起袖子,去拭掉赵煜轩头上的汗珠,待她要收手时。赵煜轩脸色一变,嘿嘿怪笑了两声。 不好!左心华心里涌出一阵不祥之感,但已来不急了。赵煜轩突然双手紧紧攥着她的手,大声呼喊:“夫子,快来啊!抓人!抓人啦!” 心华实实没想到他会恩将仇报,用力挣扎,赵煜轩死活不放,两人隔着窗户僵持不下。最后,到底赵煜轩年纪小,拗不过左心华,叫她挣脱了。 心华慌忙地跑到门口,推开门,只见夫子早已站在门口,一脸严肃。 心华被在院子里罚站,刚才着急送吃的,自己还没来得及吃午饭,但委屈装了一肚子,倒也吃不下东西。 赵煜轩看着左心华,得意地坐着鬼脸:“活该,活该,谁叫你骗我,说什么庄妃娘娘来了。” 心华把脸一扭,眼泪不争气地出来,顺着脸颊一颗一颗往下掉。以前心里的一些酸楚,也一并涌出,愈发地烧心。眼泪也来不及擦掉,不一会儿眼睛肿了,鼻子也红了,身子也一抽一搭。 赵煜轩开始还能得意地讥讽,看着心华动了真性情,想起父亲、庄妃娘娘入宫前的叮嘱,知道又闯了大祸,悻悻地把头缩了回去,不作声了。赵天一在另一边,一边骂赵煜轩,一边安慰心华。 上学第一天,三人就在这小院里度过了。 第三十七章 解铃 学堂已开有半月,靖王这日心血来潮,入宫找庄妃问起儿子的情况。庄妃笑道:“殿下是问学业,还是问其他?” 靖王想了想:“母妃说笑,当然是两边都要问,还请母妃直言。” 庄妃道:“若说学业倒是一般,至于殿下心里想的那件事吗?恐怕就是难。” “何以见得?”靖王不解,在他眼里赵煜轩和左心华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这几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人见面话都没一句,这边埋头走路,那边抬头看天,倒是看赵天一和左心华处得蛮好,殿下,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哦。” 靖王一听,如五雷轰顶,“母妃,儿臣这就去找那小兔崽子问个清楚。”说罢,转身就要走。庄妃却叫住了他:“殿下要管教儿子,本宫自然不便多说,只是有一句话说的好:强扭的瓜不甜啊。” 靖王面无表情,冷冷回道:“母妃放心,儿臣自有分寸。”说完急冲冲地离开了。 望着靖王风尘仆仆的背影,庄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日,学堂放假,赵煜轩起了个大早,衣冠穿戴整齐地在心华放门口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轻轻敲了敲房门。 “谁呀?”房门随之打开。睡眼惺忪的小红一看是赵煜轩,“哐当”一声赶忙又把门关上了。 “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小红飞快地走到床边,摇醒还在床上睡觉的心华。 “干什么呀!这么早,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心华一肚子起床气,抱怨道。 “外面有人找。” 此处毕竟是东宫,心华一听有人找,立刻收了气,坐在床上缓了缓,“谁呀?” “就是靖王府的小王爷,赵煜轩来了。” 小红这一句话又勾起了心华的伤心事,她狠狠地斜了一眼小红,一掀被子,重新又钻进被窝,任小红怎么催也不再理他。 “铛铛......”门外赵煜轩又敲起来了。 一个不愿见,一个作死地敲,是不是要逼死我啊。小红急急地又从卧室赶到了院门。门外赵煜轩见久没人问津,已经吆喝起来:“心华姐姐,开开门啊。” 小红轻轻走到门前,透过门缝观察外面的情况。 赵煜轩脸上有些焦急,还在不停地敲门,而且越敲越响,此刻,无须小红通报,叩门声也足够传到心华的厢房里。 小红转头看向厢房,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小姐是动了真怒了。小红摇了摇头,又继续观察门外的赵煜轩。 只见赵煜轩敲累了,坐在台阶上,满脸愁云,双手托腮,过了一会,竟泪眼婆娑,哭起来了。 看着赵小王爷哭,小红有些心疼,可又不敢违逆主家小姐的意愿,心华的沾衣十八揪,够自己喝一壶的,正在犯难之时,忽然计上心来。 小红飞快地跑回卧室,心华已经起来了,洗漱、穿戴完毕,正拿着绣帕,绣那只大老虎! 小红堆起笑:“小姐,你起来了。” 心华虎着脸:“我不起来,怎么办?等你来帮我,黄花菜都凉了。” “哎呀,我原本是想去拿早饭的啦。” “哦,是吗?那早饭呢?” 小红冲门口眨巴眨巴眼,说道:“这不是有人堵在门外吗?” “他可走了?” “哎哟,小姐,还没有呢?正坐在台阶上,看来,今天是一定要和你见面哦,都急哭了。” 心华脸上一颤,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随即又一扬眉毛说道:“他要哭,本小姐拦得住吗?你现在越发的懒了,快把早饭拿来!” “小姐,他在外面堵着,我怎么去拿嘛?!”小红翘着嘴,不服气地说。 “喂喂喂,动动你的脑子。他堵的是你吗?快去膳堂拿饭!” 要的便是这句话,小红冲心华吐吐舌头,三步并二步朝门外跑了。 赵煜轩沮丧地坐在台阶上,忽听身后“吱”的一声,他猛地一回头,门缝里露出一个少女的脸。看到他回过头,少女又赶紧“咯吱”一声把门合上了。 赵煜轩赶紧跑过去,轻轻敲门道:“这位姐姐,你别怕,你把门打开,我绝不造次!” 门内,小红心跳地厉害,支吾着说道:“你...你说的是真的吗?煜轩...王爷。” 赵煜轩赶忙收敛动作和语音,温和地说:“当然是真的!我只想见心华姐姐一面,当面道歉就走,劳烦,这位姐姐行个方便。” 小红慢慢地打开了一道缝,门外的赵煜轩忙虔诚地朝里行了一个礼。小红见状,心里害怕去了几分,但门还是紧着。 “煜轩王爷,可我们家小姐,现在不想见你啊。我要把你放进去了,怎么办?” 赵煜轩心里一愣,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少女朝他头上打量着,立即会意,将头上玉簪取出,从门缝里递了过去,可怜兮兮地求道:“姐姐,我没有恶意,还望姐姐赐教。” 小红并没有接,赵煜轩只好轻轻把玉簪投在地上。小红看看地上的簪子,玉质温润,表面还镶这金边,一看就不是凡物,慢慢说道:“煜轩王爷,这可使不得,奴婢只是碰巧要去膳堂取饭,小姐才放我出来,不然,你还是......” “取饭?心华姐姐还没吃早饭的吗?” “嗯,你堵在门口,我们怎么出去?”小红一脸委屈。 “该死,怪我,怪我,我竟然把这事忘了。姐姐稍候,我去去就来。” 没等小红说话,赵煜轩一溜烟地跑开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便提着个大饭盒篮子出现在小红面前。 赵煜轩看着小红,又看看地上,那根玉簪已不在原地,于是提着篮子直直往里面走。刚走到门口时,小红突然横在他身前:“多谢煜轩王爷,把篮子给我吧。” 赵煜轩笑了,开口说:“姐姐,这篮子重,还是让我替姐姐你送进去吧。” “不用了!”小红还是坚持。 “姐姐,确实重,不信你试试。”赵煜轩将篮子放到地上,腾出手抹去额上的汗珠。 小红疑惑地看着赵煜轩,又用手试了试,好家伙真沉。于是她打开了门。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赵煜轩忙提着篮子,迈过院门,刚准备向前,却又被小红拦住了去路。 “我的早餐呢?”小红皱眉质问道。 赵煜轩只得又堆起笑脸,从篮子里摸出两个喷香的肉包递过去,这才脱了身。 临到左心华房间门口,赵煜轩停住了,想起了靖王的叮嘱:毕竟是女孩家的闺房,可不能乱闯。正在他苦于如何与心华搭话之时,屋内却传来了不耐烦的喊声:“早点带回来没有啊?肚皮都要贴到脊梁骨了!” 心华正为休息日睡不来懒觉来气,见窗纸上有个人影,只当是小红,便吆喝起来。可门外那人却呆在原地。一气之下,她一掀被子,也不急穿衣,就着肚兜,露着白花花的肉,边推开门边骂:“丫头,今天是傻了吧!” 门才开不过一尺,心华忽地见到衣冠整洁的赵煜轩,“啊”地一声惊叫,赶紧把门缝合上。当时,只觉脸上火烧火燎,心中小兔乱跳,一会后,她才缓过劲来,用柔和的声调娇羞地说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赵煜轩也尴尬异常,两腮通红。心华这么一问,脑子一懵,竟然据实说道:“额...额...是门外小姐姐放我进来的。” “小红,你死定了!”心华心中切切地念道。 “那...那她人呢?” “那位姐姐在外面吃早餐去了!”赵煜轩还没有完全醒来。 “小红,你今天要死得挺挺的!”心华咬着牙,不过她还是得先应付门外这位王爷。于是,她边穿衣服边说道 “师弟,你...你来有什么事?” 心华这么一问,赵煜轩如梦方醒:“哦,我...我来给师姐送早餐。” 哦,早餐?心华穿衣服的手停了下来,趴到门缝上,往外看,赵煜轩旁边果然有个大大的篮子。 “啊,辛苦煜轩师弟了,你放在外面吧。”心华脑子飞转,想起了进宫前,左明义的话来,可不能和靖王府的人搞太僵啊。 “很重的,师姐,我帮你拿过去吧。” “没关系,我来。”左心华穿戴整齐,重新打开门,伸出双手接住那篮子,确实很沉。 “心华姐姐,我不知道i喜欢吃什么,就每样都拿了一些。”赵煜轩红着脸说道,“在哪里吃?我帮你拿出来。” 左心华微微一笑,指着桌上,没说话。 赵煜轩像领到圣旨一般,麻溜地把篮子里18道早点,整齐摆放在桌子上。 “这么多!一个人怎么吃的完?”心华惊叹道,眼角微微上翘,看着赵煜轩。 “姐姐,我是不是又做错了。要不,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吧?”赵煜轩脸红得更厉害了。 “你吃了没有?” “我...我...我刚吃了,现在有点饱。”赵煜轩吞吞吐吐。 “哈哈,你现在是有点宝。”心华忍不住用手绢掩着嘴巴,只露出晶莹的眼睛和弯弯的眉毛。 赵煜轩赶紧把视线沉下去,身子挺起来:“师姐,我还有事,先...先...告辞。” 心华却假装生气:“你这就想跑呢,师姐气还没消哦。” 赵煜轩只好收住两条腿,低头问道:“不知,姐姐还有什么吩咐?” 心华看了一眼旁边椅子:“坐下!嗯!” 赵煜轩乖乖坐下了。 心华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打卤面:“喂我!” 赵煜轩看看面,又看看心华,犹豫了。 心华道:“怎么不愿意?想一想,我可是喂过你馒头呢,你喂我碗面,不过分吧。” “哎...”赵煜轩长叹一声,端起了碗筷。 这个人怕不是真的有点宝吧。心华心里不禁想道。 伺候完心华吃面,赵煜轩看着心华心满意足的样子,说道:“心华姐姐,这面可还合口味。” “嗯,马马虎虎吧。” “那再尝尝这个蟹黄包?” “不用了,我饱了。” “那...那...姐姐还生我的气吗?”赵煜轩怯生生地问。 心华眯着眼对赵煜轩坏坏地一笑,赵煜轩的心一下揪起来。 “你说这个事啊。嗯,今天你确实很有诚意,不过想要我彻底原谅你,还得满足我三个条件!”心华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道。 “啊?三个?” “怎么,嫌少?!” “不不不,姐姐只管说,煜轩定然竭尽全力。” “嗯,这还差不多。放心,你肯定做的到。首先,不准再叫我师姐,我比你大很多吗?” “那我叫你姐姐?” “不行!”心华斩钉截铁地回应,“总之是不能把我叫老了,你就叫我心华!” “好的,心华姐...” 姐字还未出口,心华就虎起了脸,赵煜轩赶紧把姐字咽了回去。 “这第二个嘛,就是每天要按时早起给我送早餐!送一回不难,难得是回回送,我要看到你认错悔改的诚意。” “好...好!”赵煜轩脸上一副决绝的神情,坚定地说道,“还有一件!” “这第三件嘛....”看着赵煜轩,心华故意拖长声音,“我还没想好,到时候再告诉你!” 第三十八章 阴谋(一) 跟左心华接触几天后,赵煜轩好像解开了心结,言行举止不再拘束。左心华看他也是一等一的人物,心生好感,之前的听闻都弃之于脑后。两人走得越来越近,几乎有些形影不离,东宫庄妃乐见其成,西宫丽妃却是有些担忧。 这日,端王进宫求见。丽妃正要和他商议,谁知这老儿子神色喜然,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说笑,丽妃心微微不悦。 端王何其聪明,见状便问:“母妃,不知道书宅那边情况如何?” 丽妃冷笑道:“总归你还是知道正事,我当你进宫是专来和我说笑的呢!” “儿臣虽有时愚昧,但大事面前绝不糊涂!” “嗯,就是有些莽撞。以后,在宫里做事要先跟我商量!” “母妃教训的是,儿臣今天可不就是来谋划的。”端王笑道,他清楚自己的母妃绝不仅有倾城倾国的魅力,更有深深的心机,上次未经同意就去刺杀左心华,已经触探到了她的底线,以后说话做事,无论如何都不能瞒着丽妃,至少在宫里是如此。 “嗯。”丽妃点点头,便将这几日书斋之情况告诉端王,最后,她挑着眉毛,眯眼问道:“赵煜轩和左心华在东宫是越走越近,本宫鞭长莫及,不知王爷可有良策?” “哈哈,赵煜轩生性放荡,左心华涉世不深,难免受其蛊惑,儿臣正好有一计,保他二人心生间隙。”端王信心满满。 “哦,是吗?”丽妃扬起双眉,“不会像上次一样吧。” “儿臣这不是来和母妃商量吗?”端王笑着回道。 “算了,你去做吧。这件事我不知道,有事你担着!”丽妃冲端王抛了个眼色。 “是,这是自然的了,母妃尽管放心。”端王赶紧点头回答。 这天,夫子在考究三人的功课。赵家二个,依然是勉强过关,被留堂温书,心华则早就考完,一边玩去了。皇宫景色如画,哪怕是学堂周围,树木、花草栽培也是各有门道。再者,学堂就在御花园旁,有时也可窥探到花园的一点美景。心华可是真想去那里看个究竟,玩个痛快。 正在此时,赵天一忽然跑过来,悄悄对她说:“师妹,想不想去御花园耍耍?!” “御花园?哎,怎么进得去啊。”心华一声哀叹。 赵天一一听有戏,赶忙说:“怎么进不去?师妹,我知道有一条小路,你来不来?” “这...,不会叫人发现吗?” “不会,我们就散学后去玩一小会,那会子,里面没人。”赵天一笑嘻嘻地说。 可能是见心华还有些犹豫,他又说道:“去年御花园引种了一种西域奇花,现在已盛开了,你看。” 赵天一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支花束塞到左心华手里。只见那花朵红如玛瑙,叶大如掌,微微有余香,闻之令人陶醉。 左心华一下被这花吸引了,凝视良久。赵天一在一旁笑着说:“这只是红色的,里面还有蓝色、黄色的,散学后,我在后门等你。师妹,一定要来啊。” 上午刚散学,赵天一早早离了学堂,又早早来到后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等到了一直在等的人:左心华,也等到了他没在等的人:赵煜轩。 赵天一眼睛瞪得老圆,赵煜轩也是一副不屑。赵天一不去搭理他,转头略带责备地对心华说道:“怎么他也来了?” “师兄,煜轩师弟是我叫来的。”心华陪着笑。 “这....”赵天一指着赵煜轩刚要发作,心华刚忙走过去温柔地对他说:“师兄,师弟和我同住东宫,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回去,庄妃不见我,必要问询,到那时,恐怕你我都不能尽兴了。” 赵天一想想也对,无奈地把手一扬:“好吧,还是师妹考虑的周到。你小子真是傻人有傻福,一起跟着来吧。” “若不是心华,十六抬大轿抬我,我都不来。切!”赵煜轩嘴上不服,脚却紧跟着进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百花齐放,绿水红轩,鸟啼蜂鸣,三位都是极富极贵出身,却也被这番奇景迷得心意荡漾。特别是花园里的假山、石林和雕塑,可真是让少男少女开了眼。特别是一对大理石男女,相向站立,彼此凝视。两尊雕塑衣服极少,故男的显得健硕阳刚、女的显得妩媚修长,三人不约而同地来到雕像前。 “哇!好高!好大啊!只是怎么没穿衣服?”赵煜轩抬着头,感慨道。 “切”赵天一斜了他一眼,“土包子,这是大西的,那边的人就穿这样,突显一个线条美,懂吗?” 左心华走到女性雕塑前,盯着雕像的眼睛看得入了神。 “怎么,师妹你也喜欢?”赵天一问道。 “师兄,你看她眼里好像有泪。” “啊?!”天一、煜轩异口同声地惊呼。 “哈哈。”赵煜轩笑了“石头刻出个人样而已,莫非心华你是石矶娘娘,参透了大理石的心意?” 左心华笑了笑,也打趣道:“我就是参透了它的心意,你明天要是早餐送晚了一点,你猜我会怎样?” 赵煜轩吐吐舌头,不作声了。赵天一乘机说道:“师妹,别理他。我戴你去那里看花去。” 心华随着赵天一走了,赵煜轩也就先跑到其他地方玩去了。 “师妹,快。晚了,花就要谢了。”赵天一心急火燎地说着,边拉着心华的手往前走。 “啊?”心华不免吃惊地问。 “这花呀,娇贵的很。水肥多了不行,少了更是不行,阳光也是如此,要各种因素都恰到好处,才开。不然,就收起花瓣,只能看到花骨朵,任性得很。一天中就开那么半个时辰呢。” “这倒是很有趣!”心华对这种奇花的向往又平添了几分。 “师妹,现在离正午不远了,等太阳烈起来,花可就收起来咯。” “真的吗?师兄,要不我们就呆到中午,我想看看到底是不是你说的那样。” “嘿嘿,好,好,师兄都依你!”赵天一喜出望外。 一路小跑,两人来到一张木质大门前,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花房重地,闲人免入! 左心华看了,不免有些担心:“师兄,你说的西域奇花就种在这里面吗?” “对啊。师妹快进来!”赵天一边说边推开门,“还在试种阶段,外面看不到哦。”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左心华嘴上这么说,心里想进去得紧。 “没有。只要小心些,别弄坏里面的花草就行!” 诚如赵天一所说,这里栽种的花比外面的珍奇多了,心华都叫不出名字来,真真是开了眼界。她好几次想驻足细看,但都被赵天一催促往前。 “师妹,别看了,误了时辰就看不到了。这些凡夫俗子,回头再看也不迟的。”赵天一笑道。 第三十九章 阴谋(二) 不知走过多少小径,越过多少花圃,赵天一总算是停下了脚步:“哈,就是这里了,总算赶上了!” 左心华站定一看,眼前是一片宽广无边的花海,红的,鲜活、热烈;黄的,跳跃、闪亮;蓝的,忧郁、低沉。风儿吹过,花儿依次摇摆,卷起不同颜色的浪花,直至无尽的远方。 左心华莫名产生了一种激动,此情此景是她生来首见,可她却又眼熟的很,仿佛这片花海一直在等着她,她怔住了,一时不知如何行动。 “师妹!师妹!”赵天一的喊声将心华拉回现实。 “来,我们进去耍耍?!”赵天一站在一条小径前,那路弯弯曲曲地,像蛇一般,游向花海深处。 没有一丝犹豫,左心华就踏上了那条小径,因为她已然觉得自己就是花海的一部分。花不但好看,花香也很浓郁,心华走了一阵,头便有些沉重。赵天一关切地说道:“师妹,你还不熟悉,过一阵子,你适应了就好了。” 心华听信了他的话,继续往深处走,但那种感觉越来越重,似乎小路都在摇晃,终于,一个趔趄,身子往地上倒了下去。一旁的赵天一不适时宜地赶过去抱住了她。 心华一下醒了过来,忙挣开赵天一的双手,脸上泛起红晕:“对不起,师兄,是我...我不小心...” 赵天一拍拍衣袖笑道:“这是哪里话?师妹,这花醉人吗?”说完,他便摘下一朵,凑到心华面前。 心华赶忙后退一步:“香是真的香,可能是我自幼体弱多病吧,闻着有些头晕。师兄...我...们...快回去吧。” “头晕?我怎么没有?好景还在深处呢,我来牵你走吧。”赵天一见心华说话的都结巴了,只道药效上来了,便开始动手动脚。 “师妹啊,花香固然醉人,但人更醉人啊。”说完,赵天一张开双臂扑向左心华。 心华吃了一惊,拿出了在家里的蛮横劲,用力一推。赵天一着急想着那事,未料到心华还有这一手,直接被推了个四脚朝天,心华趁机转身就跑。 赵天一坐在地上,看着心华的背景,坏笑着道:“师妹,你别跑啊。这花对少女有致幻、昏迷之效,没有师兄,你如何走得出去啊。” 赵天一所说不假,此花名叫玄谷迷迭香,对女性有迷幻、催情之效,西域多在卧房中置放少许,以助房事,对男的则无效。 左心华没跑几步,眼神迷离,踉踉跄跄,没多一会,就被赵天一赶上,重新落入了他的怀里。 “畜...生!王...八...蛋!”心华用仅存的一些气力骂道。 赵天一并不生气说道:“师妹,你该谢我,不该骂我。你想想西宫那晚,那张字条。” “啊?!是你!” “呵呵,不错,师妹,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你说你该不该谢。” 心华此刻四肢动弹不得、身上一阵一阵燥热,她只能哀求:“师兄,你若是真心,就该好生待我。你这样,我害怕!” 赵天一乐了,双手一使劲将心华箍得紧紧的:“师妹别害怕,世上没有比师兄待你更真的人了,我这就好生待你!” 赵天一说完,把头坠向左心华,双唇带着烈火,好像要去点燃怀里的一堆木柴。 却听“啪”的一声,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块小石头,不偏不倚,正砸在他脑门上。 赵天一怒从心中起,弃了瘫软的左心华,大喝道:“谁?哪个龟孙!?” 只见花海里走出一人,头戴自编草帽,嘴上还叼着一朵红色迷迭香,正是赵煜轩。原来,赵煜轩一直尾随他俩,看到赵天一图谋不轨,便按慕成雪教他的暗器招式,用石头教训了他一下。 “啊...”躺在地上的左心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留的后手总算及时赶到了。 “猪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还干这种勾当呀?!不好,非常不好。”赵煜轩得意地说。 赵天一轻蔑地一笑:“狗崽子,哪都有你。今天,竟然你撞破了这件事就该着你命短了!”说完,猛地一吹口哨,花丛中又窜出来三个大汉。这三人都是端王府的高手,为防万一,端王将他们安插在了外围。 “杀了这狗娘养的!”赵天一狠狠说道。三个大汉如恶虎般扑向赵煜轩,赵煜轩一个机灵,钻入花海没了踪影。 “给我追,不能留活口!”赵天一气急败坏地叫嚣道。三人得令钻进了花海中。 此三人都是王府的精锐侍卫,身高手长,但到了花海中却成了短处,总被一些草根花筋拌住。赵煜轩一躬身,四肢伏地,像只地老鼠,在花海中穿梭自如,他又在慕成雪处学了几手投掷暗器之法,虽只得皮毛,伤不得人,但也足以扰乱敌人。 只见他一会在这边喊一声,又在那边扔几块石头,三人怒火攻心,乱了阵脚,渐渐着了赵煜轩的道,迷失在花海之中。 赵煜轩循着心华身上的微香又潜了回来,自知硬拼不是赵天一的对手,于是就潜在花丛中观察。自己还好来的及时,左心华还在抗争呢,赵天一一句:“师妹从了我吧。”心华立马回一句:“不要,不要。” 赵煜轩笑得肚子疼,故意不施救,继续看戏吃瓜。但见心华抗争越来越无力,最后直接软在了赵天一怀里。 “师妹,说了,别挣扎。”赵天一看了看天气,此刻离正午亦还有些时候,于是赶紧去解裤带,准备行事。可能是着急,一时尽怎么也解不开,正在发蒙的当口,迎面飞来一阵石头雨,砸得他抬不起头来。 赵天一知道是赵煜轩搞得鬼,气势汹汹地寻人,但如何找得到,白忙活一阵后,看了一眼天,此时,离正午还差四、五刻,他叹息一声,十分不甘地离开了。 赵煜轩见他走了,倒没有着急出来,等确认赵天一身上的气味飘远了后,才从隐蔽处探出身来,悄悄地查看。 只见左心华平躺着,脸上泛着红晕,胸脯随着呼吸,上下起伏,衣襟已被赵天一扯开。白皙的双肩配着周围鲜艳的花朵,倒还怪好看的,就是凶了点,不然也是个仙女似的姐姐啊。 赵煜轩俯下身,轻轻摇着:“师姐!师姐!心华!” 午时已到,阳光渐渐烈了,果如赵天一所说,玄谷迷迭香慢慢的合上,那股醉人的香气渐渐消散。 药效慢慢从心华身上褪去,她用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猛地看见赵煜轩正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打弄她的衣服。一下坐起,推开赵煜轩,低头看看自己,衣襟大开,头发凌乱,怒气大发,冲过去甩手揪了赵煜轩几个血印子。 “淫贼!” 赵煜轩委屈极了,哭着说:“我只帮你穿衣服而已,你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了?” 心华被他一问,才发现进入花海后的事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可她现在又羞又恼,只想找个地方发泄,就冲着赵煜轩吼道:“要你管,淫贼!”说完,还要再揪,赵煜轩见解释不清,呲溜一下想跑路。 心华忽地大喊一声:“站住!” 赵煜轩颤颤惊惊地转过身,乞求道:“别揪我,好吗?” “哼,你这可是第二次了!就想这么跑了?!”左心华质问道。 “......”赵煜轩被她这么一问,不知该说些什么。 “真是个蠢子,快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说一遍,敢扯半句谎,皮都给你揪了!”心华威胁道。 赵煜轩不敢怠慢,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明。左心华听完,冷冷地“哼”了一声:“按你的说法,你非但不是淫贼,还是救美的英雄啦?!” “不敢,不敢,救美谈不上,谈不上。”赵煜轩连忙解释。 “什么谈不上?!我难道不美吗?”心华厉声呵斥。 经她这么一提醒,赵煜轩才发现此刻的心华,红光满面,衣衫整齐,眼眸明亮,中过一次毒,人反倒精神了不少,又靓丽了几分。赵煜轩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她,竟呆了。 “看什么看啊?没看过美女?!”左心华皱起眉头,模样更加别致。 “哦,不是,不是。”赵煜轩猛地一醒,接着关切地问道,“心华姐,你是失忆了吗?” “你才失忆了呢?又叫我姐!只是头有些晕,你扶下我。”心华说完,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赵煜轩搀扶着左心华,一路上相伴无言,直至快要到东宫时,赵煜轩忍不住问道:“你...相信我吗?” “谁是谁非,本姑娘自有分辨。但今天你我之事,绝对不准说予外人!” “自然!自然!” 心华好像还不满意:“你要发誓!” “我发誓,如有泄露,天打五雷轰!” “哼!哦,还有,明天你不用去上课了。”心华又说道。 “啊?” “啊什么啊?!就按我说的做!” 第四十章 请君入瓮 次日,左心华像没事人一样上学了。赵天一也来了,心里忐忑不安,正想去试探下心华,不料,心华却径直找他而来。 “师兄?你昨天去哪里了?!害我找了半天才出来。”左心华假装生气道。 “啊?”赵天一虽知道花香有短暂丧失记忆的功效,却没有料到效果有这么好,竟不知道从何答起。 左心华还一脸委屈地嗔怒:“醒来时一个人都没有,我只好自己走回家。” “嗯,那煜轩师弟昨天没跟你一起回去?”赵天一小心问道。 “煜轩师弟,他昨天也去了吗?”左心华故意说道。 “哦,没有,没有,嗯,师妹平时是不是身子弱啊?” “嗯,我确实不太爱走动。”心华顺着把话说了下去。 赵天一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那就是了,怨我,怨我。这花香较烈,身子弱的人闻太久会受不了。昨天,师兄心切怕误了赏花的时点,带你跑快了几步,你一下就昏过去了。” “你这一昏可把师兄吓坏了,我赶忙出去找人帮忙,回来有没见你的身影,着人去东宫问,才知道你回了。许是中午,花闭了,香褪去,你自然醒来,就走了。师妹,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吧,只是不太记得昨天的事了。师兄,你头上怎么有个包啊?”左心华伸手去摸,带了几分力气。 “哎呀呀,疼!”赵天一昨天才被打出的包,今天正是最疼的时候,被左心华一摸,疼痛难忍,叫了起来。 “寻人心切啊,师兄为了找你,昨天在花海里跌了一跤,现在还疼呢。” 左心华一听,赶紧装出心疼状,柔声说道:“对不起,师兄,让你受苦了。” “哎呀,师妹,这是哪里的话?煜轩师弟怎么今天没来啊?”赵天一还是担心赵煜轩来坏他的好事。 “他,昨儿个贪玩,被太阳晒迷糊了,请假了。” “哦...”赵天一听到这话,吊着的心落了下来。 “师兄,那花真好看,可有名字?我回去也弄几盆玩玩。”左心华兴奋地追问。 “我也不知道,师妹要是喜欢,师兄再带你去花园里,采两朵回来。”赵天一一听喜出望外。 “还去?可饶了我吧。我现在还有一点晕呢。”左心华忙摆手道。 “诶,师妹,这次我们下了晚学去,那时花香不烈,保准让你尽兴而归!” 看着赵天一急不可待的嘴脸,心华都快吐出来了,可她还是强忍住,嘴上甜甜地应承道:“那..我先休养几日再约吧。” 赵天一一听,略显失望:“那是自然,就依师妹吧。” 散学后,心华与小红说起日间与赵天一的事。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姐,你可不能再赴约了!” “哼,我偏不!” “什么?!”小红眼睛瞪得浑圆,“上回要不是煜轩小王爷...,你这次还要去啊?!” “哼”心华奋奋地扬起眉毛,“这次我要他好看!” 见心华如此,小红反倒是担忧起来:“对人渣当然不能手软,只是好歹是皇亲,还是端王府的,还是要慎重呢。” 心华冲小红鬼鬼地一笑,“放心,山人自有妙计,去把赵煜轩叫来!” 不一会儿,小红就找来了赵煜轩,听完左心华的妙计,赵煜轩却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不行!此计过于凶险,若是失手,姐姐一世清白可就被那禽兽夺去了。” 心华没想到赵煜轩如此反应,此时,小红在一边插话道:“那你说怎么办好?” 赵煜轩低头想了想,说道:“我替姐姐走这一遭吧。” “你?!”心华和小红异口同声地惊呼,随后二人都噗嗤一声,笑了。 赵煜轩有些恼怒,反问道:“笑什么笑?有何不妥。” 心华见他认真的表情,知道他是认真的。这个人真是有点宝,本就是我与赵天一的恩怨,竟也肯为我去犯险。想到这,她心头一热,收了笑声,也是认真严肃地说道:“小王爷的情义,我只能心领,你完全就不是这块料啊。” “怎么?难道我比你要丑?!”赵煜轩有些急了。 小红见状忙出来打圆场:“非也,非也。论相貌,煜轩王爷绝对是眉清目秀、肤白貌美,只是,这个身高...哎...” 不错,论身高,煜轩确实比心华矮了小半头。赵煜轩却不以为然:“我还当是什么,这有何妨,穿个低跷鞋就可以了。” 不错,或可一试呢。 次日,赵煜轩又去上学了,赵天一见状有些吃惊,但是过了几天,却没什么反应,就像那件事没发生过一样,不禁心里犯嘀咕,但后来他也想开了,大概是赵煜轩也试探了心华,发现她完全记不起来那件事了,自觉口说无凭,所以也就作罢了。如此一来,赵天一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又开始对左心华想入非非了。 这日,趁着午休,夫子离开的时候,他又缠住左心华:“师妹,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啊?师兄再带你去看花,可好?” 心华扑闪着眼睛,故作矜持道:“师兄,你急什么?这几日庄妃看的好严,晚上过了时点,就不让进了。” “晚了不让进,就去西宫呗。多的是房子,还怕过不了夜?”赵天一笑道。 “这怎么可以!”心华详装动怒。 赵天一见状悻悻道:“师兄也只是怕误了花期,师妹若是不愿,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心华见时机到了,装出一副痛心的样子,两汪秋水盈盈,泛着泪光,柔声说道:“你的心意我知道,只是师兄贵为皇胄,而我...,今生怕是有缘相见,无缘....” 见着心华欲言又止的痛心样子,赵天一大喜过望,赶紧抢白道:“千万别说这话,师妹。在我心里,你可比天上的王母娘娘还高贵。他日,我父王登基,我必是太子,到时候一定要师妹你坐太子妃。” 赵天一说到激动处,手开始动了,一把抓过左心华的一只手,就要放在嘴边啃。左心华还好早有准备,另一只手在赵天一大腿处,猛地一揪。赵天一哪受得了这个,嗷的一下松了手,一边揉搓着大腿,一边说道:“师妹,你下手好狠啊,疼煞我了!” “谁让你胡说!”心华嗔怒道,而后装在害羞的样子,头也不回地跑了。赵天一见状,自以为得之,不免心花怒放。 此后几天,赵天一更是大献殷勤,今儿个赠银、明儿个送玉,左心华欲拒还迎,在收与不收之间反复横跳,挠得赵天一像盒子里的蝈蝈,龇牙咧嘴,心发痒。 这日,左心华特意穿了件贴身短开,又让小红做了淡妆修饰,看起来既不失娴静,又添了妩媚。 “哎呀,我家小姐今日真是美的跟画里的人一样,我看,天底下的男人都会拜倒在小姐的石榴裙下。”小红一本正经地开玩笑道。 “滚!狗嘴吐不出象牙。”左心华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煜轩那边怎么样了?” “小姐放心,煜轩小王爷已经准备好了。没想到,煜轩小王爷肯为小姐你,做这么大的牺牲!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还说,看我揪不死你?” 两人在房里,一个追、一个跑,边笑边玩闹起来。 好,万事俱备。赵天一你若是心怀鬼胎,就当有此一劫。 左心华的一番打扮,果然钓上了赵天一,夫子才下课,他便心急火燎地找到左心华。 “师妹,今天这是穿了新衣啊!” “哪里?刚入宫时,阿娘就塞了进来,只是一直没来得及穿。” “好看的很啊”赵天一开撩了。 “是吗?”左心华故意转了一圈,裙摆飞扬,少女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赵天一看得有些迷糊了。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赵天一好半天回过神了,不禁盛赞道:“妙!妙!师妹风华绝代,穿什么不好看!” “师兄,你...你...又取笑我了。”左心华捂着脸转过身,细细地说。 “岂敢!岂敢!师妹,我若有半点取笑之意,不得好死!” 心华听罢,回过头来,脸仍是用手帕遮着,只留一双汪汪黑眸,脉脉看着赵天一。 赵天一生性放荡,这段时间在宫里,丽妃、端王、夫子早晚接茬看着,不敢造次,心里早就憋坏了。哪经得起心华这般刻意撩拨,言辞越发露骨,手脚越发胆大起来。 心华低眉垂眼,做害羞状:“师兄,放尊重些,被人笑话事小,要是庄妃、丽妃知道可就麻烦了。” 一盆冷水浇下,赵天一身上的火势反还胜了几分:“师妹说的是,只是,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啊。” 心华看他那样子,狗熊吃不上蜜,抬头冲着悬崖上的蜂巢“嗷嗷”叫,“噗嗤”一声,嘴角上扬,笑了。 赵天一赶紧趁热打铁道:“哎,师妹,师兄一片真情啊。”说罢,真的用手狠狠锤了几下胸口心脏处。 “骗人!”心华笑着说。 赵天一这边却急红了眼,突然赌咒般狠狠说道:“我赵天一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难道,非要把我的心挖出来,师妹才肯信?!” 左心华急忙伸手用手帕捂住赵天一的嘴巴,作出一副心疼的表情,说道:“我信!我信!师兄,我怎么会不信。今晚三更,东宫正殿旁的小园旁的柴草房,等我。” “啊。”赵天一听到这话,反而一脸错愕,“不是说好去看花海的吗?三更怎么看?” “哎呀呀。”左心华突然害羞道,“上次晕在花海里,我还有些后怕。我身子自幼弱不禁风,不敢再去冒险了。天一哥,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不会,哪能怪妹妹呢,是我安排欠妥,只是,为何要约在东宫相见?” “内宫戒备森严,西宫我不知道是怎个情况,但东宫那地方可隐蔽了,三更以后,来巡夜的都不去。” “哦。这样啊?”一说要去东宫,赵天一就有些犹豫了。 “我看你是不愿意,就知道你刚说的什么都是骗人的把戏!”左心华假装生气。 “我愿意,怎么不愿意!不光东宫,哪怕是刀山火海,只要妹妹开口,我都愿意去!” 左心华听了,脸上笑成一朵花,抬头迅速看了赵天一一眼,确认不是谎话后,飞快地把头埋下,脸红得像苹果,然后用极细微的声音说:“记住,正殿旁的小柴房。” “好,不见不散。”赵天一下定了决心,他伸手去挽左心华的双手,可惜佳人早已羞涩的扭头跑了。 那一晚,赵天一魂不守舍,只觉得月亮在天上挂了好久,时间过得好慢。等啊,等啊,离三更只差三刻,他便翻身而起,悄悄潜出西宫,又悄悄潜入东宫。 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只是找那正殿旁的小柴房,着实是费了些功夫。赵天一急急推门而入,见屋里无一人,只有码的整整齐齐的一堆一堆的柴火。还好没有迟到,他送了口气,但过了一会儿,马上又愁苦起来,师妹,你可啥时候来啊。 “邦邦邦”更夫敲过三声,左心华还没露面,赵天一心里像泄了气的皮球,心道:师妹何苦耍我来。 就在这时,门咯吱一声开了,出现了一个纤细婀娜的身影。赵天一犹如老鹰看见耗子、花豹看见麂子,没有细想,更不及说话,“腾的”一个虎跃跳过去,又“吧的”一个熊抱将黑影揽入怀中,然后将其狠狠按在地上。 “妹妹,你让师兄等得好苦!”赵天一淫笑道,嘴巴凑过去就是一通乱啃。 黑影没有反应,赵天一见状胆子愈发大了,循着温润的体香,就要行事。 “谁!?”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质问,不知从哪里又出了两盏灯笼。 赵天一头皮一麻,刚起来的势头,噗地落了,只听,身下那黑影则大喊道:“救命!救命!”, 只片刻功夫,两个高大的巡夜人就闯进柴房,一棍打翻赵天一,黑影也趁机爬起,说道:“就是这个人,打!狠狠打!” 赵天一只觉身上、腿上涌上无数的棍子,他双手紧捂着头,在地上翻滚,躲避着打向他的棍棒。 “哼哼,庄妃收到密信说有人来柴房勾搭宫女,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那黑影边说,边用手绢擦了擦嘴边的口水。 赵天一听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说话的少年不是别个,正是赵煜轩。 “敢来东宫勾三搭四,直接打死算了!”一个巡夜人说道,下手的力度随即增了好几分。 赵天一那骨头哪能挨得住,终于说道:“兄弟,救命啊!” 一开始声音太小,赵煜轩没听清楚,后来,赵天一直接喊起来:“煜轩兄弟,救命啊!” 赵煜轩装出吃惊的样子,赶紧制止了殴打,又煞有介事地提来灯笼细看。嘿嘿,果然是赵天一。 赵煜轩憋住笑,故意问道:“怎么是你啊?天一师兄。” “我...我....”赵天一又羞又恼,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翻身坐起,长叹一声。 “哎!”赵煜轩也跟着叹气道,“我奉庄妃之命,前来拿贼,却不想误撞上了师兄啊,这可怎么复命啊。” 听了这话,赵天一如梦方醒,恳求道:“兄弟,你就当我没来过。就说没有人!对,就说没有找到!” “这怎么能行呢?”赵煜轩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如果让别人知道了,特别是庄妃知道了,我可就完了!不行!不行!” 赵天一见状,扑通跪下,一把抱住他兄弟的大腿:“兄弟,我们平日是有些不愉快,但你饶我这一回,今生你是我大爷,做什么都可以,下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 “哎呀,师兄,你这不让我难办嘛。” “师弟!师兄不是人!”赵天一说完,啪地一下,重重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把赵煜轩吓了一跳。 “是狗!” 未等赵煜轩回过神,赵天一又扇了一下。 “是猪!” “是大尾巴狼!” “不,是禽兽不如。” 赵天一又朝自己狠狠扇了好几下。赵煜轩见他灰头土脸,嘴角扇得血沫子都出来了,一点都不像平日学堂里仪表堂堂、风流倜傥的端小王爷,心中生出几分不忍,嘟嘟囔囔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赵天一仿佛看见一根救命稻草,急忙跪行几步,抱住赵煜轩大腿:“我就知道师弟大人有大量,我什么都依你!什么都依!” “好,我要你明天起离开学堂!” “这....”赵天一犹豫了,不是他舍不得什么皇家学堂,而是端王、丽妃那边着实不好交待。 “看来,师兄有难处啊。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师兄,师兄也不要为难我了,随我去见庄妃吧!” “别,别,兄弟,我依,我依,只要你不把这事说出去!” “行,那你在这里画个押!”赵煜轩掏出一张黄纸、一根秃笔还有一盒红印泥,看来是早有准备。 赵天一感动地接过黄纸,低头一瞧,苦笑道:“师弟,我这要是画了这个,以后还做人吗?” “好,好,师兄还是信不过我啊,那就..”赵煜轩说完冲两巡夜人使了个眼色。 两人正要上前,赵天一又慌了,大喊道:“别!哎!别!我画!这就画!”边说边按了下去。 赵煜轩得意地收起黄纸,说道:“师兄啊,我可是给你担了天大的干系啊,日后可不要忘记哦。” 赵天一坐在地上,感觉还在梦里一般,良久,他缓缓站起,冲赵煜轩笑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师弟,我到死也忘不了你这点好!”说完正要迈步离开,赵煜轩又拉住了他。 赵煜轩你还要怎样?!赵天一心里那个火啊,可是想想自己的处境,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师弟,有何吩咐?” 赵煜轩冲他挤了两下眼睛,又用嘴角撇了撇旁边两个巡夜人,手上做出一个数铜钱的姿势。 赵天一如梦方醒,偏偏今晚赴约心切,未带银两,只得将头上的金簪和腰间的宝玉送了出去,方才脱身。 见赵天一狼狈地走远,柴房仨人相视一笑,两个守夜人撤去伪装,正是心华、小红。 原来二人踩着低跷,穿着垫肩,趁着夜色假扮成巡夜人与赵煜轩合伙演了这场戏。 第四十一章 复仇 西宫里,丽妃正与端王对坐无言,脸上都是忧心忡忡。 丽妃忍不住了,说道:“殿下,如今赵煜轩和左心华可是形影不离、亲密无间,本宫看了都羡慕得紧。可小端王现在都不愿去学堂了,你可知道?” 端王尴尬笑笑:“是吗?” “前些日殿下在本宫面前可是胸有成竹啊,如今小端王这般模样,可知其缘由?”丽妃质问道。 端王见如何也瞒不过,便将事情全盘托出。 丽妃惊得下巴都掉了,顾不得宫中的礼数规矩,大喊:“怎么会这样?” “是儿臣小瞧了对手,听凭母妃责罚!”端王噗地跪下来。 丽妃苦笑不得:“罚你能够拆散左心华和赵煜轩吗?如果可以,本宫早就罚你了。你先起来,说说怎么办可好?” 端王赶紧站起,几步走到丽妃身旁,俯下身耳语几句。 “不行!不行!”丽妃不耐烦地狠摇几下头,“殿下,不是我说你,你都失败两回了,还不死心吗?” “母妃!儿臣这回一定成功!” “哼!”丽妃轻蔑地一笑,“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啊。” “这回,我有内应。”端王将他的计划细细盘出。 丽妃点点头:“是个好主意,可你的内应可靠吗?他可是夫子啊。” 端王恶狠狠地笑道:“夫子也是人啊,他新近老来得子,由不得他啊。” 丽妃想了想,还是有些犹豫。端王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母后,难道还有其他办法嘛,快下决心吧。我说句见外的话,即使败露,事发地不在西宫,跟您有什么关系呢?!” 丽妃听了,追问端王:“这件事还有几人知道?” “除了你我之外,还有左相。” “什么?!左相!他竟也同意!?”丽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端王郑重地点了点头。 丽妃没有回应端王,只是转头感慨道:“真是可惜心华妹子了。” 东宫离皇家学堂不过三四里地,以前沿宫中大道走只消一刻时间,但心华和煜轩现在要走整整三五刻,还要小红在一旁不停催促。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心华感觉跟赵煜轩越来越有默契,说话越来越投机。 其实,赵煜轩也没有传闻中的那样不学无术,还是读过蛮多书的,什么《三国演义》《说岳全传》《劝世良言》之类。这些其实心华暗地里也看过,两人聊起个中情节与人物总是没完。 赵煜轩平常只是不修边幅,人其实长得蛮可爱。心华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早把左明义的嘱托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日,二人又在上学路上打得火热。只因赵煜轩偷扯了心华的辫子,心华岂肯受亏,便去追打。两人一前一后,忽左忽右,在大道上跑起来,整条路上充满了两人的嬉闹声。 两人玩得兴起,从赵煜轩身上滚下一个布包来。 心华好奇地捡起,那是一个绣有虎纹装饰的布包,针脚非常精细,必出自一位女工高手。左心华对绣工也有研究,停下步伐,站在原地,细细观察针法来。 赵煜轩跑来劈手去夺,不想心华眼疾手快,闪身躲过。 赵煜轩吃了亏,带着几分气道:“这是我得东西,你还我!” 心华冲煜轩一笑:“不给,谁让你扯我辫子?想要自己来拿啊!”说罢扭头就跑。 于是追击者与被追击者调了个个。左心华只是闹着玩,赵煜轩却动了真格,很快心华就被追上了。 心华并不想这么快认输,赵煜轩急了,用力一推,心华被推了个屁股墩。 “哎哟!”心华经不住失声叫道。 ”小姐!”小红也急忙从后面赶来,一面扶起心华,一面怒冲冲地质问赵煜轩。 “你这是干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布包对我非常重要,请还给我。” “嗳,我说靖小王爷,你推倒了人,不问人怎么样,还要布包?一个破布包有什么稀罕的?”小红话赶在气头上。 心华此时制止了小红,“算了,我也有过错,没准是父母送的呢,那,还你。”说完,便将布包伸手递了过去。 赵煜轩以为心华气消了,伸手去接,随口说道:“多谢,这可是银街头牌茶女送的,稀罕的很呢!” 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之前,心华早就听闻赵煜轩结交艺伎之事,她只道是传闻,未曾想却是真的,伸到半路的手,又收了回来。再想到为了这个布包,赵煜轩竟将自己推倒,一股酸气在胸中翻江倒海。 “花街柳巷之物,还成天戴在身上,不如扔掉了好!”心华说完将布包狠狠地掷在他脚下,怒眼看着赵煜轩。 心华翻脸如翻书,让赵煜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郑重地捡起布包,小心地吹干净沾在上面的灰尘,一本正经地看着心华说道:“雪姐姐才不是花街柳巷之人!” “哼!”心华狠狠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哼!”小红也狠狠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今日学堂的纪律格外好,两位学生彼此都不说话。但夫子的状态却不怎么样,有些心不在焉,讲了好几处错误,还是心华提醒才改过来。 心华暗自诧异,几本启蒙的书,国子监的老师都讲不好了? 正在这时,夫子突然把书一合:“为师今日有事,第二节你们把余下的章节背完,就各自休息吧。”说完,夫子转身便离去。 这是哪一出?心华可是吃惊不小,夫子治学教书严谨,平常时不时地还要拖个堂,今天这是? 心华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冲小红使了个眼色,小红心领神会,跟了上去。 赵煜轩也觉察到了异样,侧身看了看左心华。心华一想到他早上的所作所为,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将脸转了过去。 此刻,两人独处一室,彼此不发一言,只埋头看书,时不时还用余光偷瞄对方。视线相对后,又赶紧移开。 这种极度嫉妒尴尬的境地,赵煜轩终于忍不住了,放下书,站起身,想出去透透气。 “哪里去?!”心华突然厉声问。 “出....去?”这话问得如此突然,赵煜轩一下结巴了。 心华的问话却如连珠炮一般向他打来:“书背了?” “没?” “没有,就想出去玩?坐下!” 赵煜轩无奈,正悻悻坐下。忽见一蒙面太监跑来,飞快地将房门一关,又听“咔嚓”一声,门被反锁上。 “这......”赵煜轩脑袋还在犯迷糊。左心华一把冲到门口,摇着被锁的门,冲着外面大喊:“救命!” “啊?”赵煜轩脑子更迷糊了。 心华忍不住呵斥道:“愣着干什么?一起喊啊!木头一样!” 赵煜轩这才回过神,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他不高兴地嘟囔道:“门锁了,不还有窗户嘛。” 说完,他便跑到一旁推窗户,哪知窗户早已被人钉死了,任凭赵煜轩怎么推都推不开。 “怎么样,推开了吗?”心华带着怨气问道。 赵煜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这时,小红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刚要推门却发现门已被锁上。 “小姐,门锁了?我刚跟着夫子走到门口,大门就呼地被人从外面扣上了!” “啊?!”心华和煜轩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别急,我这就爬墙出去,找人帮忙。”小红见状忙安慰道。 “别去!”心华一把叫住小红,“这件事绝不是巧合,是有人密谋要害我们。你进得来,却出不去!” “可夫子他?”赵煜轩问道。 “夫子,哼,夫子可能也参与其中呢?” 话音一落,小红和赵煜轩都沉默了,他们未曾想到会有此等陷阱,在皇宫里等着。 “你,快去屋顶放把火!”心华突然命令小红道。 “什么?!”煜轩和小红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小红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她家小姐认真的表情,头摇得像拨浪鼓,带着哭腔说道:“不去!小姐,我不去!” 心华见她如此反应,禁不住大喊:“你快去点火,然后藏起来,不然,我们三个都要死在这!” “不!小姐,我不要你死!” “你现在就是在害我死,快去!” “不!” 赵煜轩听得有些迷糊了,“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闭嘴!”心华不耐烦地吼了赵煜轩一声,然后转头最后一次问小红:“你放不放?!” “不放!”小红还是没有松口。 心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唉,好吧,你把火镰给我!” “好!”小红这下倒是相当爽快。 心华阴沉着脸,接过递来的火镰,“这没你事了,想活命就躲好,别想着自己能逃出院去!” “嗯,小姐,你也珍重!” 两人一问一答竟如生死诀别,赵煜轩就是再木头,也看出情况的危急。 心华也来不及理会,接过火镰就开始脱衣服,脱完一件就往地上扔一件,一直脱到只剩个大红肚兜。 赵煜轩脸红到了耳朵根,这场景虽然他见过一回,但还是极不适应,将头深深埋下,眼睛盯着地上,好像脚下有块金子,嘴上支呜道:“心华,你...你要做什么?!” 心华见状,一道白眼翻起:“别傻站着了,你也快脱!” “啊?”赵煜轩猛地抬头看向心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快呀,不然,就来不及了!”心华看着这根木头,焦急地催促。 赵煜轩无奈,只得将衣服一一脱下,不过他还是留了一件外套罩在内衣外面,还把那虎纹布包留了下来。 心华也没有计较,将二人衣物捆扎在一起,倒上灯油浸湿,然后转头看向赵煜轩:“爬过房吗?” 赵煜轩在靖王府调皮捣蛋,但最多也就爬个树,掏掏鸟窝。房还真没爬过,他尴尬地摇摇头。 心华露出一副啥都指望不上你的表情,将衣服系在自己背上,咬住火镰,循着一根硕大的圆柱,手脚并用,蹭蹭蹭就上了房梁。然后,解下衣服,将其捆在房梁正中,用火镰点燃。做完这一切,又抱着柱子,顺势滑到地面。 赵煜轩看呆了,没想到平日里娴静端庄的师姐,还有这般上房纵火的能耐,一时间,啧啧称奇。 他刚想赞叹两句,忽然想起哪里不对,看着房梁上的火苗,猛地惊叫道:“你这是干嘛?!师姐。” 心华却只冷冷地回了一句:“放火啊,烧房子啊,没见过。还有,不许叫师姐,叫心华!” 事已至此,赵煜轩有一万个不情愿却也暂时收了声。 火起得很快,顺着房梁在屋顶蔓延开来,渐渐越来越胜。 左心华、赵煜轩处在火势下方,大部分烟和热蒸蒸往上走,底下除了有些热,其他都还能忍耐。 两人身上都出来一层汗,心华只穿了个肚兜,紧贴在她身上,衬出这个年纪特有的轮廓。 赵煜轩见了,赶紧把头转到一边,有事没事地问:“心华姐,你为什么要烧房梁啊?” 心华抬头看看赵煜轩,那个害羞的样子,真不像是一个经常出入风月场的公子哥,自己是不是错怪他了。 想到这,她的语气变得平和起来:“这次杀咱的人,来头可不小。你看他们先让夫子装出异样,引开小红,再叫人锁住屋门。这个人在宫中势力不一般,而且能联络上夫子。我想就只有一个人了。” “啊,你怀疑皇叔和丽妃吗?”赵煜轩惊出一身冷汗。 “嗯,如果是这样,无论我们如何喊救,都不会有人应。” “可在皇宫里杀人,不怕皇爷爷彻查吗?”赵煜轩不解地问。 “杀人未必要动刀子,还可以用其他方式,比如伪造一场意外。” “是吗?什么意外?难道是火灾?”赵煜轩的声音有些颤抖。 心华点点头,大难当前,她却丝毫不惧,反倒异常镇静:“不错,很有可能。” “既如此,你为什么还放火呢?” “放火,烟和火光就回吸引宫中的神水军。丽妃和端王势力再大,也不能把神水军也拉拢。到时候,他们也下不了手。” “现在是白天,神水军哨位齐整,发现应该不难。我点燃房梁,扒开了房瓦,火和烟往上走。一时半会烧不到我们。我相信神水军会及时赶到的。”心华此刻胸有成竹。 “心华姐,你太厉害了!”赵煜轩此刻觉得眼前站的是女诸葛亮、雌刘伯温。 “好了,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等下别让烧断的房梁砸到。” 心华招呼着煜轩,两只手搭拉在一起,之前的不快,烟消云散。 所谓安全的地方,也只不过是远离火源的一个墙角。 此刻,火势已起,房上的大梁都被点燃了。烟气渐渐浓重,渐渐向着地面压了过来。 情况如此,赵煜轩却只偷偷瞄着左心华。这回他没有注意刚才让他脸红的轮廓,而是直直地看着心华的脸。 他第一次发现,这张脸多么好看,以前,他觉得心华也算个美人,只是脸有些方,但现在却觉得这脸方得恰到好处,尤其现在白里透红,更是如天空晚霞,让人目不转睛。上一个让赵煜轩目不转睛的,还是王府小会客厅里的慕成雪。 原来世间除了雪姐姐,还有心华姐这般一等一的人物啊,就是脾气厉害了些。赵煜轩心中暗自想到。 心华知道赵煜轩在偷看,装作没看见,一直侧着脸不做声,生怕被揭穿后,赵煜轩把眼睛挪开。 原来被一个人关注、被一个人欣赏,也会对这个人产生好感与喜欢。其实他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不堪,就是确实不太聪明。 屋顶上,火一直在烧,很多梁木已经焦黑,一些瓦也烧得滚烫。 “啪”一声响,屋顶传来一声燃爆,将两人拉回现实。看着这愈来愈烈的火势,两人心里都有些发慌。 “神水军怎么还不来?”赵煜轩、左心华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然后,相视一眼,彼此都沉默了许久。 最后,左心华忽然猛地转过脸,正对着赵煜轩,极其严肃地问:“要是神水军没有及时赶到,你...你...会恨我吗?” “神水军会来的....” 赵煜轩话音未落,一根巨大的房梁,在长时间的焚烧下,吃不住力,“哐当”一声重重砸落下来,那片由它撑起的瓦当,哗啦啦落了一地,腾起一团暗红的燃屑。 “啊!”左心华发出一声惨叫,两手两脚齐齐蜷缩在胸前,牙关咬得紧紧,眼泪不断地往外涌。 “别怕,别怕,心华姐姐。”赵煜轩急忙安慰,伸手就要去拍心华的背。 心华急忙伸手拦住制止。赵煜轩这才发现,心华后背沾了好多红色的燃屑。 “哎呀!”赵煜轩惊呼一声,忙用手指小心地一点一点弹去,然后解下外衫给左心华披上。 “好些了吗?” “嗯。”心华泪汪汪的眼睛看着赵煜轩精光的上身,肋骨在皮下,轮廓根根可见。 “真是个瘦猴,那你怎么办?”心华假装嗔怒道。 “我扛得住!”赵煜轩眉毛一横,嘴巴一撅。 心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赵煜轩却十分认真地说:“姐姐,你别笑。就算神水军不来,我也不后悔,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心华心中一片滚热,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眼前光条条的瘦猴,越发变得宽厚、伟岸。 赵煜轩忽地摊开手心,里面就是早晨那个虎纹布包,“心华姐姐,这是雪姐姐送我的,我一直戴在身边,当护身符用,非常灵验,你拿着,保你全身而退。”说完,也不容心华反对,直接塞到她的掌心。 心华看看布包,看看煜轩,愣了一下,压抑着不满,尽可能温柔地说道:“你把那桌子推过来,我们趴在下面,别叫房梁砸中了。” “我们过去不行吗?”赵煜轩看着夫子那张大桌子,眉头紧皱。 “角落里相对牢固,你快去!”心华终究还是不耐烦了。 赵煜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桌子推了过来。此时,火已烧了二三刻,不时有木头带着火焰掉下,赵煜轩赶紧把心华推进桌下,正当自己准备进去时,就听“轰”的一声,房子塌了。 第四十二章 昏迷 庄妃今日起床就感觉不对劲,眼皮不住地跳。她推脱了一些事务,呆在寝宫休息,可心中还是不安宁。于是,她唤来女官,去花园散心。 正在路上,一个宫女忽然指着前面,“娘娘,快看,那边起烟了。” 庄妃定睛一看,可不是一缕浓浓的黑烟?再一看方向,不妙!是学堂,学堂出事了! “快去叫神水军!”庄妃疾声命令道,随后带着剩下的人往学堂赶。 一进院子,庄妃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学堂已被烧得不成样子,房顶整个坍塌下来,但四周的墙壁却还保持原本的颜色。 “快!救火!” 大家七手八脚地开始忙碌,神水军也赶到。火势本来已大,但房顶轰隆倒下,反倒是灭了一些火点。总之,火很快被扑灭了。 “轩儿!轩儿!”庄妃就要冲进去找人,被几个宫女拦住。 “救命!救命!”废墟里突然传来微弱的呼救声。 庄妃大喜,几个神水军军曹迅速地将左心华、赵煜轩从瓦堆里扒拉出来。 左心华只有些轻微的烫伤,并无大碍,但赵煜轩却昏迷不醒。 “轩儿、轩儿!”庄妃大声地呼喊,但换不来一句回应。 一旁的军曹,不敢怠慢:“卑职在一张大桌子底下发现的,当时小王爷躺在这位小姐怀里,已经昏迷了。” 庄妃旋即将脸转向左心华,她此刻披着赵煜轩的衣服,脸也被熏黑。 也许是吸入了太多烟气,左心华也是有气无力地说道:“小王爷被落物砸晕了,快送太医院!” “快!” 众人七手八脚地抬着赵煜轩和左心华,正要赶往太医院。好巧不巧,门口却涌出一队人马,正是西宫丽妃娘娘的队伍。 “哎呀,哎呀,好端端的学堂怎么就走水了呢?”丽妃装作惊慌,“不会还有人在里面没跑出来吧?!” 庄妃眉头深深地锁住,走到队伍前面,冲着阴阳怪气的丽妃正言道:“丽妃,人已经救出来了,现在着急送医,请你让开!” “是吗,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庄妃姐姐,小靖王爷伤得重不重啊?好歹也是我的皇侄,让我来看看。”丽妃说着就往队伍中间走去。 庄妃横在丽妃面前,挡住去路:“丽妃!你是太医吗?看什么看?耽误了时机,担当得起?!还不让开!” “庄妃姐姐,你误会了。妹妹这里正好有一颗九转还魂丹,有起死回生之效,说不定用得上啊。”丽妃故意把死字拖得特别长,说得特别尖。 饶是庄妃这般,也忍不住这般挑唆。她上前一步,狠狠抓起丽妃的一只手。 丽妃登时感到整个人都不能动弹,她想起庄妃进宫前,可是旭烈部的公主,弓马娴熟,身手不凡。看着她的怒相,丽妃心里生出了几分怕,西宫的队伍更是无一人敢上前,替他们的主子解围。 “还魂丹留给你自己用吧,本宫最后问你一句,让不让开!” “姐姐也要先松手,妹妹才能动啊。”丽妃小声地哀求道。 “哼!”庄妃轻蔑地哼了一声,松开手腕。丽妃赶紧倒退几步,摸摸生疼的手腕,不甘示弱地笑道:“娘娘,既然不领情就罢了。”说完,朝队伍一挥手,让开了道路。 赵煜轩伤势较重,继续在太医院。左心华简单处理,休息几天后,被带到神水军军衙协助调查失火原因。 心华原本不想说实情,可想起自己人为放火的痕迹太过明显,便从实交待了所有。 只不过这实情也太过离奇,问询的两个神水军军曹听完,眼睛蹬起老大。 一个军曹反复将笔录看了几遍,接着问:“你说有个太监反锁了你们,还记得太监长什么样?” 心华摇摇头:“他蒙着脸。” “你如何知道他是太监?” “他穿的鞋子。” “被反锁了,怎么不呼救?” 这倒把心华问住了,她想了想,突然冲着军曹抱怨道:“我们喊破喉咙,你们也没来!故意点起一把火,你们拖拖拉拉半天不到,真不知道你们是做什么吃的.....” “啪!”旁边年纪轻点的军曹见形势失控,一拍桌子,横眉怒道:“那火明明是你点的!反倒说我们?说,你到底为什么点火!?” “我说了,就是为了呼救啊。”心华两眼朝天上一翻,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一派胡言!”年轻军曹正要发作,被同僚按住。 “小姐说得都对,就算下官信,也要有证据,请问当时可有什么旁的人在场?” 心华想到了小红,如果把她供出来,考虑主仆关系,神水军也未必会采信,还要连累一人,于是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西宫里的丽妃心情格外痛快,一想到庄妃如此焦急,甚至不惜动粗,她就愈发幸灾乐祸。 能让庄妃失态,看来赵煜轩凶多吉少。 “哼,我这个端王殿下,关键时刻还是能成事。”丽妃心里这样想着。 正在这时,门外传报,端王请见。说曹操,曹操就来了,我可得好好犒劳一下他。 丽妃眼如弯月,冲着自己的老儿子亲昵无比。端王搞得有点不知所措,推脱一阵,问道:“母妃,不知情况如何?” 丽妃听了,妩媚一笑:“你呀,自己做的事,自己还不清楚?” 端王摸了摸胡须,说:“知道得十有六七,但心里没底。还请母妃明示。” “呵呵,你这把火放得好啊。我听太医院的人说,赵煜轩昏迷不醒呢。” 端王一脸疑惑,“放火?” “你在母妃面前还装糊涂?”丽妃有些不高兴,“学堂的火难道不是你叫人放的?!” 话说到这里,端王也不再藏着掖着,将自己预谋放火,却被发现神水军已赶往学堂,只得撤回的事合盘脱出。 “不是你放的?那还有谁?”现在丽妃脸上也满是问号。 “算了,不管如何,赵煜轩生死未卜,这也算是天意如此吧。”丽妃释然道,紧接着她斜了端王一眼,意有所指地问道:“那个夫子怎么样了?” 端王冲丽妃一笑:“放心,儿臣心中有数。” 太医院里,众人早已焦头烂额。靖王的脸黑得像一块木炭,心中焦躁不安,虽然太医说了靖小王爷暂无性命之忧,可到底多久能醒,却也是心里没准。 太医是个老人家,说话讲究春秋笔法,就是没个准信。靖王来了脾气,一把揪住太医的衣领,怒目蹬着,说道:“你若救不醒他,本王杀你全家!” 庄妃急急过来劝慰,靖王松了手。 老太医仍是不急不慢,说道:“如果...如果...能用冥海雪鸡,放在...咳咳...病人百会穴上,老朽可保小王爷醒来。” “冥海雪鸡?!”靖王和庄妃异口同声地说道。 “嗯,这是一种活在极地冰海之上的蛙类,有疏通经络的奇效!” “哪里有?”靖王眼里闪着光。 “嘿嘿。”老太医摇头笑道,“虽是稀罕之物,但京城里就有一只。只是....嘿嘿。” “只是什么?”靖王眼里冒着火。 “只是王爷未必拿得到啊。”老太医嘶哑的声音里夹着些嘲讽。 “哼!太医说来听听,京城还有我靖王弄不到的东西?” “这冥海雪鸡啊,目下,在相府里藏着呢。” 第四十三章 另一桩婚事 相府,靖王与左相分坐两旁,左右侍从已被遣退,在一番可有可无的寒暄后,话题十分自然地落到宫中。 “左相,这火起得蹊跷啊。”靖王率先说道。 左明义听了,看了靖王一眼,“火事自有宫中神水军调查,王爷何以说蹊跷?” 靖王笑了,“左相,本王自有本王的门路。左心华已经在神水军衙门里关了五天了,左相,您不着急吗?” 左明义大概猜到靖王的来意,他也确实着急,但为了不被对手牵着鼻子,左相只能装作糊涂。 “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心华。” 靖王又笑了,将一个大大的信封递过去。 左相没有立刻接,他斜眼看了看封皮。那是神水军的卷宗!左相犹豫了,他想看,可又不想当着靖王的面看。 看到对手的窘境,靖王很享受,再次用眼神示意左相,打开看看。 左相最终还是接过了卷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完。 卷宗不多,只写了这几日的勘察与问询情况,但最后的推论却极其劲爆:火灾是因学堂内,人为放火所致。可堂内只有左心华和赵煜轩两人啊?! 左相的眉头轻快地皱了一下,旋即就笑着对靖王说道:“王爷,您信吗?” “神水军的卷宗,本王不得不信啊。”靖王将卷宗重新收了回来。 “那王爷觉得这火是谁放的?是令郎?还是......”左相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开门见山。 靖王冷笑一声:“其实,左心华已经承认是自己放的火。” 左相就是再沉得住气,听了靖王这话也是一脸错愕,脸上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紫,没个正常颜色。 靖王见状,继续说道:“本王知道,左相的担心。您放心,您孙女一根头发都没伤着。” 左相的脸色好了些。 “不过她还要在里面呆一段时日。”靖王又补了一下。 是啊,内宫纵火也是重罪,怎么能说放就放啊。左相的心又悬起,他看着靖王:“那王爷是要...” 时机已到!靖王趁热打铁:“左相,本王在神水军那边还是有几分薄面,不过至少也要三天。” 左相听了心里只叫苦:“真是有劳王爷了。只是三天之后,又当如何呢,事情闹这么大,卷宗总是要公之于众啊。” “左相,本王对左心华的为人也略有所知,放火这种举动不像是她所为。估计是犬子所为,左心华只是想挡锅罢了。” 左相听了,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靖王这是把锅往儿子身上揽,是不是疯了。可是靖王的神情、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如果是真的,心华为什么要不打自招呢?难道心华也疯了? “可心华既然不打自招,王爷就是有天大的颜面,恐怕也难翻案吧。” “左相你想错了。心华素来稳重,如果写她放火,皇上必会彻查原因,那时,神水军必是骑虎难下。”靖王若有所指地看看左相。 “所以,如果写靖小王爷所放,就可以写学堂玩火,失误托大,把责任甩给令郎?” “不错!”靖王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夫子那边会配合吗?”左相不无忧虑地说。 靖王摇摇头:“左相,夫子已经失踪了,可能是畏罪潜逃吧。只要赵煜轩承认是他放火,三天之后,左心华就....” 靖王故意没把话说完,静静看向左相,而左相也只是静静回视。 靖王心里没了底,于是转口说道:“您意下如何呢?” “那令郎当如何呢?”左相看着靖王,不能理解为何他要做如此大的牺牲,仅仅是为了救左心华? “本王自有办法。”靖王略带无奈的说道。 总归是血亲,皇上应该会额外开恩。不过,天上不会掉馅饼,左相问道:“那么,王爷的条件呢?” 靖王沉默了一会,最终下定决心开口道:“对于您只是一件小事,想借府上的冥海雪鸡一用!” 听到这四个字,左相心里有底了,对手已经出完了所有的牌,现在该轮到他了。 “看来是有人昏迷不醒啊,不知是何人,竟如此牵动王爷?” 左明义这是明知故问,靖王不愿说却又不能不说。 “正是犬子。” “哦。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左相看着靖王一脸抑郁的神情,不免感慨。 “左相只要肯救轩儿,我赵洪以性命担保,三天后,左心华必安全到家。皇上也不会责问左家一句话!”靖王突然袒露真心。 左明义暗自笑了,赵洪你原来打的是这点算盘?以赵煜轩换左心华?。 左相长叹一声:“沈太医真是嘴多啊。” “左相既然有救人之药,能否急人所急,救人于水火?” 靖王所求不可谓不诚恳,左相面露难色:“按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下官本当献药救人,只是端王那边,老臣不好交待。” “左相,只要肯救犬子,本王可上表父皇,北上戍边!”靖王的话掷地有声。 “王爷言重了!老臣虽与王爷政见不同,可绝不敢断王爷的前程。我只是有个不情之请,既可解王爷燃眉之急,又可让端王不迁怒于老臣。” 被人反将一军,靖王心中“咯噔”一下,但为了儿子,他还是必须听下去。 左明义见靖王没有异议,就不急不慢地说:“药是用来救人的,老臣需要一个台阶做给外人看,特别是给端王殿下看。如果王爷不弃,愿与下官结成儿女亲家,那....” 左相特地在此处顿了一下,斜眼观察靖王,然虎才说道:“那左家自当将雪鸡作为嫁妆,带进王府之中。” “好!”靖王发自内心地喊了一声,他一拍扶手:“相爷所言正合我意!何日成亲?” 左相笑了:“殿下何其着急,以老臣看,病不宜拖,事不宜迟,不如就择最近吉日把好事办了吧。” 靖王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他激动地站起来,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一脸忧愁地坐回位子,缓缓说道:“话虽如此,可犬子还在昏迷,需先用雪鸡救醒,方可与左心华成礼啊。” “殿下误会了。” “误会?还请相爷明示。”靖王痴痴地看着左相,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臣所请,非为心华与令郎,而是....” “相爷但说无妨,只要赵洪能够办到。”靖王瞪圆了双眼,拍着胸脯。 “老夫希望靖王迎娶下官之女!”左相说出了自己蓄谋已久的请求。 “什么?!”靖王腾地从位子上站起。皇上、庄妃、甚至是王妃,多少次劝过他再娶,他都毫不犹豫地拒绝,左相,一个端王党,竟要他.... 靖王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左相早已预料到此场景,接着劝道:“其实,圣上早就有意将皇位传于殿下。只是目下,王爷只有一子,圣上才迟迟未下定决心。” “殿下情义深厚,疼爱妻子,久不立侧室,不纳妾。可现在令郎昏迷在床,王爷是否该为长远打算?” “老臣斗胆揣摩圣意,只要王爷几年后得个一男二女,东宫之位非殿下莫属。老臣素闻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我左府之女过门后,只作妾室。” 说完这些,左相朝靖王深深作了一揖,说:“望王爷三思。” 靖王在左相面前急冲冲地走了好几个来回,最后他怒视左相道:“是不是不娶你家妹子,就不给雪鸡!” “望殿下恕罪!” “好!本王就不信了,天下只有你左府有雪鸡!”靖王说完,气冲冲地离开了。 第四十四章 无奈 靖王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用尽了各种办法和渠道,只是雪鸡实在太过珍贵,几天过去了,依旧没有一点音信。 靖王在府中花园散心,黔夫紧紧跟随着。不远处,一个身影渐渐靠近,是王妃。 靖王一挥手,黔夫默默后退,在离靖王十步远的地方站定。 多日不见,王妃的脸有些消瘦,但今日心情不错,拉着靖王虚寒问短,最后问道:“王爷,今日天气突然就变凉,也不知皇宫的学堂里轩儿衣服是否足够?” 靖王还不敢把赵煜轩昏迷的消息告诉王妃,他装着没事的样子,笑道:“放心!皇宫里有庄妃照应,岂能让这小兔崽子冷到。你不放心我就算了,母妃还不放心吗?” “我当然相信母妃,只是,轩儿毕竟第一次离家,我总归有些担心,也不知道他在那里淘不淘气。” 靖王将王妃揽入怀中,温柔地安慰着:“没什么好担心的,过两天,我叫他回来,你亲自问问就知道了。” “真的!”一听到儿子回来,王妃喜上眉梢,偎依在靖王怀里,畅谈儿子回来后的场景,对靖王满腹愁云一无所知。 这日,皇上正在养心殿休息,门外王莲和报靖王求见。 “他来有什么事!还不是为了他儿子,朕已经请了最好的医生、用了最好的药,他还要如何?难道要朕负荆请罪?!你跟他说不见!”皇上大声训斥起来。宫中起火,他也异常恼怒,其实只要不算正事,赵煜轩还是个蛮可爱的孙子。 “奴才这就去回!” “算了,召他进来吧。”皇上又回心转意。 君臣见面,没有任何寒暄,直入主题。 “你来是为赵煜轩吗?”皇上看着靖王。 “儿臣刚去过太医院。” “太医说,气息尚存,但脉象疲弱,已经三天了。” “你怪我吗?” “不!想必父皇也不想此事发生。父皇,现在事情还有转机。”靖王说完,上前一步跪下。 皇上见状,立刻走过去将靖王扶起,详细问起他口中的转机。 靖王将太医所言及赴相府索药的经过一一告知。 “那你是怎么回他的?” “儿臣...”靖王稍稍转念,继续说道:“儿臣以为,只要父皇肯开口,左相定肯献出神药,救煜轩性命。” 皇帝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低头思忖再三后,他抬起头,和蔼地对靖王说:“洪儿,你是我最疼爱的儿子,也是我最重要的肱股,我问你,目下,境内形势如何?” 靖王没想到皇上突然问起这个,他曾无数次地面对地图思索天下大势,也曾无数次与朝廷大员、隐士大儒、国学大师甚至和尚、道士讨论过国计民生,可现在,面对皇上的发问,竟不知从何说起。 “但说无妨!”皇上坚定而慈祥的眼神给了靖王勇气和灵感。 靖王挺起胸脯,开始侃侃而谈,从北方强邻到西南叛乱,从秋围考试到乡村学堂,从朝廷门阀到北方游牧盟友。 皇上静静地听着,直到靖王说完最后一个字。 “只有这些?”皇上似乎并不满意。 “父皇,我...”靖王犹豫再三,还是把来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你不是一直都在讲西北边塞诸王的事吗?”皇帝语气高昂,声音变得威严起来。 靖王的脸色先是像土一样灰白,继而又恢复寻常,然后,他带着一股决然的神情说道:“父皇,天下苦西北诸王久矣。今非大争之势诸王手握强兵,以戍边为名,享割据之实。且每年以防范外敌为借口,向朝廷要粮、要钱,耗费民力民资,长此以往,必是尾大不掉,动摇社稷根本。” 听完靖王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皇帝的脸变得铁青:“你可知自己口中的西北边塞诸王都是何人?都是我的兄弟,你的叔伯,没有他们,何来我赵家天下?没有他们,谁去苦寒边疆保境安民?!” “父亲!”靖王此刻已无所畏惧,他站起身,挺起胸膛,迎着皇帝的诘问,说道:“叔伯南征北战立有奇功,多多奖赏豪宅、田地、奴仆便是,为何必须掌握兵权、民权?手握天下雄兵,岂能无异志?且雄兵据边,一旦突破,后方京师空虚,岂能保土拒敌!” 靖王所言,也有他的道理,皇帝脸色稍微舒缓:“那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父亲,削减藩王势在必行!” “好!好!好!”皇帝欣慰地点着头,“你有此等见识,为父果然没有看走眼,可削藩可不能嘴上说说。你行吗?四十八路藩王,哪个不是身经百战,就算要削,也绝非朝夕之功啊。” “父皇!”靖王突然跪了下来,用极其恳切的语气说道,“事在人为,儿臣相信只要能够分化瓦解、各个击破,久久为功,藩王之弊定能革除!” “儿啊!”皇帝扶起靖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说的这些,为父何尝不知,只是我总要念及兄弟情谊吧,就算为了江山社稷,为父狠下心来削藩,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我了。” 皇帝的语气里满是无奈:“你刚才说久久为功,我问你三镇四十八路边塞藩王,你要多久才能削完?” 靖王被问住了,他只知道恐怕要很久,但并不知道要多久。 看到靖王没有回答,老皇帝感慨道:“朕是不行了,我原本觉得你是最有希望做成这件事的人。可你有没有想过,纵使你削平藩王,你的后继者能压服他们和他们的后人吗?如此重任,你要靠赵煜轩去扛?” “轩儿生性浪漫,不是当皇帝的料,你另外生养,我把大位传给你,让藩王们见鬼去吧。洪儿,朕的时间不多了,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第四十五章 倒数第二次见面 还是那座石塔,还是那漆黑的夜,江海借着脚力,施展轻功,登上塔顶。 江海的脚尖才将将触及地面,黑暗中就传来一个声音:“你,来晚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从黑暗中浮现。 还是一点都不客气!哼,不过江海已经习惯了,毕竟他还很年轻,即使贵为少主,但在蝉面前,不过是小毛孩一个。 江海直接伸出右手,蝉将手腕的脉经搭了过去。 脉象微弱而隐晦,火候差不多了。 江海点点头,放开蝉的手腕,甩给蝉一个小包袱,说道:“再吃完这些就够了。” 蝉将包袱在手里掂了掂,份量比之前重了不少,她抬眼看了一下江海少主。 “以你的内力,压服这些药应该没问题。”江海笑笑。 蝉默默把包袱收起。 “最后一步往往是最危险的一步,大意不得啊,少主。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你好像一直都很急,欲速则不达这句话什么意思,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少主!内奸一直没查出,迟则生变这句话什么意思,也不用属下来告诉少主吧。”蝉斜了一眼江海。 “说到内奸,我有个好消息。” “查到是谁了?” “不错,你猜猜这个内奸到底是谁?”江海故意卖了个关子。 “谁?”蝉猛地抽出来刀。 江海笑了:“别急,清理内奸的事,梅主已选派了合适的人,你按时运功服药就行了。” 第四十六章 牢房?喜事 这几日,左心华一直关在神水军的牢房里。大家都知道她的身份、来历,所以都在或多或少地照顾着,但牢房毕竟是牢房,条件自然比不上外面,左心华少不得要吃点儿苦头。 左心华不担心自己,爷爷迟早会把她捞出去,但她担心赵煜轩,毕竟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她已对赵煜轩产生了些许依赖,更何况赵煜轩的昏迷跟她也有一点关系。 每天送饭的牢人一来,她就冲到牢门处,询问赵煜轩的情况。送饭的一开始还实诚,说不知道,左心华将随身的细软送了些,牢人何其精明,见有利可图,每天也乐得说些宽心的话诓她。 左心华心细如发,只是关心则乱,倒被牢人说服了,信了他的谎话。每日饭食胃口又渐涨,前面掉的肉又涨了回来。 这日,牢人刚用话搪塞住了左心华,忽见牢门“哐当”一响,凭着多年经验,他料到是有人探监,于是眯着眼看去,待看清来人后,他慌慌张张地收起送饭篮子退出牢房去。 什么人,这么大派头。 左心华正在奇怪的时候,来人开口说话了:“心华,这几日过得可还舒服?” 原来是爷爷。心华从地上展了起来,笑嘻嘻地说道:“此处有果腹之食、有容身之处,无丝竹之乱耳、无功课之劳神,真天上人间也,您不会是来放我出去的吧?” “哼!”左相冷冷地哼了一声,算是间接承认了心华的猜测,想到孙女这些日受得委屈,左相心又软了下来。 “你给我做的好事!这次进宫,总算知道天高地厚了吧。” 左相边说边叫人把牢门、锁链打开,然后支开旁人,独自走进牢房,在心华对面拣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左心华此刻见只有爷爷跟她一起,揉了揉勒出痕迹的手腕,小声说道:“天还是没有地厚啊。” “放肆!你现在还在神水军的牢里,别这么口无遮拦,当心隔墙有耳!”左相气得吹胡子蹬眼睛。 “诶...”左心华没理会爷爷的话,自顾默了会神后,突然问道:“爷爷...那个...那个...他怎么样了?” “哪个他?”左相被心华搞得一头雾水。 “就是跟我一起受困火场,然后又被就出来的,那个,那个,谁。”心华的后半截有点语无伦次。 一提到这个人,左相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脸提?进宫前本相是怎么告诫你的?全然被你当做耳边风,现在怎样?!” 感觉爷爷动了真怒,心华心里有点发虚,她撇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不也没怎么样嘛,爷爷。” “叫相爷!”左明义一本正经地更正,摆出了在朝堂之上的官威。 左心华被这一声震得差点跪下,那一瞬间,她几乎确定要发生什么大事。 “是!相爷!”心华收起了她的小姐脾气,顺从地改了称呼。 见孙女服了软,左相稍微舒缓了语气:“心华,你闯大祸了。你应该知道我们相府与端王之间的关系,为何还要伙同赵煜轩去捉弄小端王?” 一说这是,心华的气也不打一处来,她撅着嘴巴,回顶道:“那是他咎由自取!打一顿算便宜他了。” “哼,你是出了气了,可你想没想过,这样做有什么后果?你这样置我们左家上下于何处?本相以后还怎么见端王?!” “哼!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不这么做我会有什么后果?!”心华索性放开了说,刚才的顺从顿时烟消云散。 “狂妄至极!”左相料到了孙女的顽性,但没想到这小妮子如此逆反,此刻若不弹压敲打,日后岂不要反了天!于是,他狠下心,照着左心华的膝盖窝就是一脚,嘴里大喊一声:“跪下!” 心华也是没想到爷爷会下狠手踢她这一下,“噗通”跪在地上,膝盖骨磕得生疼,可她强忍住没有叫出来,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 左明义看出来端倪,但仍板着脸,吹拉着胡子,怒目凝视跪着的左心华,嘴里不停地数落。左心华心里一万个不服,只不过念在爷爷平常疼爱的份上,不做反抗,把头歪向一边,任左明义发泄一通。 左明义说累了,他无奈地长吁一口气:“自己闯的祸,自己来平。我已把你许配给王府,你这几日就回府准备,待良辰吉日就入府。”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左心华听完,身体后倾,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既害怕又小心地问道:“爷爷,这...这...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本相几时开过玩笑?你可能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但本相也没有其他办法,为了整个左家,也为了你自己,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心华整个人都呆掉了,两颗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慢慢涌出、滚落,然后两颗变成四颗,四颗变成八颗,八颗变成两串,最后如大堤决口似的落下。 心华的反应大大出乎左相的预料,这心气也太高了,王府哪点配不上你了? 泪哭干了,左心华突然重新面朝左相跪下,“啪”往地上磕了一个脆脆的响头,紧接着又“啪”的来了一个,眼瞅着马上又要来第三个。 左相愣住了,这是玩的哪出?但凝神一想,他猜到了个中原委,于是板着脸,没好气地说道:“你快起来吧,是去靖王府,不是端王府!” 左心华猛地直起身,顶着一个又青又紫的额头,以最不敢相信的目光注视左明义:“左相,你这回说的可是真的?” “本相几时开过玩笑?” 这么说以后可以跟赵煜轩在一起了,不就可以天天欺负他了。心华想到这一出,脸上先是泛起阵阵绯红,然后又嘴角上扬,发出哈哈的几声傻笑。 左相轻轻咳了一声。这一咳就把心华咳醒了,她立即反应过来,赶紧重新跪下,冲过去紧紧抱住左相的大腿,假模假样地哀求:“不!我不去!我要一辈子陪着爷爷!” 左相哭笑不得:“你少在这儿演戏!” 左心华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不是您说的隔墙有耳吗?” 第四十七章 牢房?喜事(二) “快点起来。”左相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心华却还跪在地上贫嘴,左相笑着说:“快点起来,再不起来,我就送你二姐去王府了。” “别别别...我起来!”左心华拍拍身上的灰,刚刚哭红的眼睛,立刻喜笑颜开。 “怎么想通了?” “当然!相爷,牺牲我一个,幸福全家人。二姐生性活泼、放荡不羁,一入王府深宅,必然毁了一生的快乐啊,这种事只能我来呀!” “没羞没臊的丫头。不过你要真是这样想,也不枉本相平日里疼你。等下你就安心回家,好好休息几天,把身体养滋润些,准备好进了王府,做侧王妃吧。” “咦?”左心华又一愣,“侧王妃?!” 不是去欺负赵煜轩? 左相看出来心华的疑惑,他语重心长又颇为无奈地说:“我知道你有点接受不了,这事爷爷也不会强求你,你先听完其中缘由,再做决定吧。” 左心华双眼看着爷爷,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左相自顾自的说来起来。 “你可能还不知道,赵煜轩已经躺在太医院里昏迷好几天了。” 上来就是一个大霹雳,左心华急问:“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 “情况很古怪,太医也说不准缘由所在。”左相边说边摇着头。 “爷爷,您一定有办法救他的,是不是,您一定会救他的,求求你了!”左心华重新跪了下来,这次是真诚地下跪。 左明义还没见过自己的孙女对一个人如此关心,心中居然有点泛酸,但为了达到目的,他仍用无奈地说道:“你在宫中的举动,爷爷都很清楚,知道你们二人的情谊,自然不会见死不救。爷爷早年偶的一味良药专治无名昏迷之症....” “那您快去救他啊!”左心华打断左相的话,拽着左相的袖子,好像现在就要拉着他去救人。 “好了,好了,乖孙女。爷爷马上把这味良药,雪鸡献给靖王。” “那他怎么还没醒呢?” “哎,”左相一拍大腿,发出一声长叹,“想必你也清楚爷爷与靖王之间的关系。虽然,我百般解释,但靖王还是不相信爷爷,婉拒了我的帮助。” “为什么?!”心华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本来宫里这场火就有些不明不白,当时,小端王又不在,他自然怀疑端王殿下参与其中。我自来就跟端王走得近,现在又马上无缘故的热心献药,想不起疑心也难啊。”左相说完,偷偷斜眼瞟了一下心华。 “那要怎样才能让靖王相信,我们是真心救人啊!”心华愤愤地说。 “靖王说了,要让他相信,除非...”左相故意卖关子,吊起心华的胃口。 “除非什么?”心华果然急切地追问。 “联姻。” “联姻?” “嗯,”左明义这会儿不着急了,慢慢对心华解释,“只有我们两家联姻,才能彻底与端王决裂,才肯相信爷爷。这是靖王殿下的主意。我们左家,未出阁的就是你和你二姐。你二姐我已经问过了,她不愿意做侧室。我来问问你的想法。” 原来是这样。左心华一脸惊诧,坐在地上,没有反应,还在消化这突然的变故。 左相心中也有几分紧张,为了让事情更有把握,他接着说:“丫头,我说了,这件事不强求。你若不愿意,这雪鸡呢虽然整座京城只有我这里有一味,但靖王神通广大,保不齐能找出来另一味,即便他找不出来,靖王就赵煜轩这么一个儿子,不会放任不管的,必会下全力救治,你的朋友不会有事的,也就多躺几天罢了。” “他躺多久了?”心华眼睛又红了。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爷爷跟靖王说了有三天了,那他昏迷至少三天了吧。” “爷爷,你的雪鸡真的那么灵?” “药到病除!” “好!我去!”左心华一把抹干眼泪,下定了决心。 “你可想清楚了,一入王府深似海,从此自由是路人啊!” “嗯,我知道!” 左明义点点头,自己的目标实现了,但心中没有一丝高兴,反倒生出几分惆怅,带着些许感慨,对心华说:“好,你现在就随爷爷出去吧。” 靖王的婚礼已前所未有的速度敲定了,就在东宫举行。整座皇宫都是一排喜庆祥和,唯有西宫的丽妃闷闷不乐,愁眉苦脸,不,确切地说应该说是热锅上的蚂蚁。 丽妃也很清楚,只要靖王另有生养,皇位决落不到她的老儿子身上,于是,急招端王进宫商议。 端王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只觉得每次行动后,都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折。这次的暗杀虽然让赵煜轩陷入昏迷,却意外地促成了左明义与靖王的联姻,难道时运就是如此吗?难道他赵豫就是没有当太子的命吗? 端王灰心丧气,当丽妃在西宫询问的时候,也有点心不在焉。 “殿下,你皇兄就要另娶侧室了,你可知?” “回母后,有所耳闻。” “那殿下准备如何应对?”丽妃试探道。 “恭祝皇兄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丽妃鼻子差点没被气歪咯,狠狠蹬了端王一眼:“哼,殿下,你这是坐以待毙!” 面对丽妃的训斥,端王无言以对。 这个男人已经没有一点心气了,不行,必须做点什么! 丽妃突然嘴角上扬,笑颜如花,直勾勾地看着端王,一步一步款款走近,直到极近的距离。 “母后,你...你...”端王几度欲言又止。 “嘘,不要说话。”丽妃柔声说道,用食指轻轻抵住端王的双唇,然后慢慢解下披搭在身上的外衣系扣。 薄如蝉翼的衣物,顺着光滑如玉的躯体滑落,露出里面鲜红色的内衬和洁白如凝脂般的肌肤。 此刻,丽妃袒胸露背,站在端王面前。端王的瞳孔瞬间扩大了好几倍,他现在能清楚地看到丽妃富有魅力的肩和脖。他们之间如此之近,端王可以感到她肉体的温暖、闻到她香水的芬芳、听到呼吸时内衬与肌肤摩擦时的窸窣。 端王感到了她那只隔着一层衣服的肉体的魅力,他彻底沦陷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丽妃靠上去,就在即将接触的瞬间,丽妃忽地眼神一变,后撤开两步,将外衣重新披上,说道:“殿下,以后奴家可是要去侍奉新王的,不会让我去侍靖王吧?” 这句话着实让端王感到无地自容,他脸红一阵、绿一阵,最后,以从未有过的愤怒眼神,看了丽妃一眼,转身离开,什么话也没有说。 丽妃看着端王远去的背景满意地笑了,她又一次在男人身上验证了自己的魅力。 第四十八章 最后一次见面 高塔之上,夜风朗朗,银色的月光铺泻在塔的北面,让高耸的塔身显得灰白,仿佛一把巨剑屹立于天地之间。而在塔的阴暗面,少主与蝉早已会面。 蝉:“什么事情,这么着急见我。你最好快点,我出来一趟可不容易。” 江海听到蝉的催促,轻轻一笑:“自然是大事,特使到了!” “哦,是谁?”蝉有点吃惊。 “你问的是特使?还是叛徒?” “你先说叛徒是谁?”蝉发出低沉的腹语。 “哈哈哈哈。”听了蝉的话,江海突然发出一阵笑声,这笑声让蝉心里有些发毛。 之前的几次会面,江海都忌惮蝉深厚的功力,言语之间颇有些忍让,但今天... “你笑什么?”蝉冷冷地说道。 “叛徒,应该如何处置?”江海忽地收住笑声,说完,猛地将腰刀从刀鞘中抽出半截,然后抬眼看向蝉。 没有直面问题,反倒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他莫不是疯了,还是真的想找死? 蝉莫名地看着少主,犹豫了一下,说道:“想必少主已有自己的答案了。” “哈哈哈......”江海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笑声,把刀放回刀鞘。 蝉静静地站着,等待笑声消失后,问道:“你这又是笑什么?” 江海一脸肃杀:“我笑有些人,不知死期将至。” “属下不知道少主在说些什么?” “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那你知不知道有人给靖王写藏头诗报信?知不知道有人飞刀传书给刑部出卖欧阳正如?”少主言语句句如刀,直接刻在蝉的心里。 “不知道!” “你做的事情,怎会不知道?!” 面对少主的诘问,蝉没有出声了,沉默有时本身是一种态度,但让他就这样承认,实在心有不甘,于是,他反击道:“少主,话不能乱说,属下在王府隐姓埋名十数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说叛徒是我,可有证据?” 江海冷笑一声,抛过去一张布绢,正是蝉写给刑部揭发欧阳正如的飞刀传书。 蝉低头怔怔看了好久,江海有些不耐烦了,趁其不备,钢刀出鞘,攻杀了过去。 江海虽占偷袭之利,但功力毕竟远远不及,凌厉的攻势被蝉堪堪躲过。 江海一击不中,并不收势,刷刷刷又是几刀,持续不断地攻向蝉。 蝉倚仗快速的身法,拉开距离。江海的劈砍纵然凌厉,步法却输几分,刀锋所到之处,差之毫厘。 转眼十几招走过,江海未有寸果,心中更加大乱,脚下愈发拖沓凌乱,刀法也显得拖泥带水,破绽频出。 又过了十几招,江海心态更加焦急,瞅一时机,钢刀高举过顶,奋力下劈,想毕其功于一击。 此一招大开大合,正犯了贴身短打之大忌,蝉哪里肯放过,一个侧闪,让过下劈刀刃,顺着刀势,虎口压住刀身,拇指食指继而钳住刀背。 江海想抽刀再砍,刀被蝉死死钳住,动弹不得,手忙脚乱之时,只听蝉说道:“少主,若再忠奸不分,执迷不悟,属下可要还手了!” “反贼,看你嘴硬到几时?!”江海言罢,转身一个侧踢,狠狠扫向蝉。 蝉只得松开刀身,后撤躲避,江海正要追击,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他本能地眨了下眼,耳边突然“铛”的一声脆响,待他反应过来时,身旁石柱上嵌着一颗铁莲子。 这铁莲子本是蝉的暗器,直冲少主面门而去,但在空中被什么东西击中,改变了轨迹,射入了旁边的石柱。 “啊!”江海惊呼一声,提刀摆个护身势,护住前胸,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他看了看铁莲子,哪怕空中被拦截,依旧半截深深扎入石面。江海早知蝉实力不俗,但真正看过这冰山一角后,还是不免后脊发凉。 江海还在出身,那边蝉冷笑道:“我说少主今天怎么这么冲动,原来请了帮手,哪路的高手,可否现身一见。” 黑暗中一个身影慢慢走出。 “组织里能拦着这枚铁莲子的人可没几个,暗器功夫不错啊。”蝉的肚子里发出似笑非笑的声音。 “你也不差,想必你就是蝉了。”来人说道。 “哼,想必你就是特使了。” “不错。这些年,一个人在王府,委屈你了。”特使淡淡地说。 因为是二对一,蝉的警惕有增无减,他本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特使的话,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这时,特使又开口了,“十多年了,你已经忘记了我的声音,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的容貌?” 特使仍是淡淡的语气,双手却郑重地把面纱摘下,那是一个有些年纪的男人,五官、面庞都极其普通,实在无法将他与杀手两个字联系在一起,非要说他像什么,那就有点像某个大商铺的掌柜。 就是这张普通不能再普通的脸,竟让蝉惊得倒退几步,竟让蝉头一次用真正的声音说道:“师...师兄?!” “没想到我还活着?”特使笑了笑,然后侧转过脸,对江海说道:“少主,故人重逢,属下想单独叙叙旧,请您回避。” 江海虽然不愿意,却没有办法,面前二人的武功深不可测,自己留下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特使的累赘。所以,心虽不甘,也只能同意,与特使约定事完之后在塔下相见。 江海一个人呆在塔底,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抬头仰望塔顶,没有一丝动静,时候已不早,月已下山。 怎么还不下来?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难道特使输了。江海想上去看个究竟,但又停住了脚步,如果特使真的遇到不测,现在上去,以他的武功,不是送死吗? 正在犹豫不决之际,一个黑影从塔顶飞下,轻盈地落在他身边。 “谁?!”江海后退两步,厉声问道。 “少主,是我。” 听到特使的声音,江海放心了,他上下仔细打量,看上去特使并未受半点伤。 “事情办完了?”江海欣喜地问。 “嗯,办完了。” “那他,人呢?”江海有些不解,既然已经了解了蝉,总归是要带点东西来证明吧。如果尸体还在塔顶,也该带他去验证一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 “走啦。” “走啦?”江海蒙了,赶紧追问道,“你们没有交手?” 特使仿佛看出了江海的心思,郑重地说道:“没有,少主,目下能够杀靖王的,只有蝉,不能杀他。” “可他是叛徒,怎么会杀靖王?”江海反问道。 “呵呵。”特使笑笑,没有回答,只是像看小孩子一般看着江海,好像在用眼神说你还太年轻。 被人轻视,江海心中大为不快,质问道:“那端王那边...” “您就说靖王必死无疑。” “哼,但愿如此。”江海一脸不相信。 “哈哈”特使笑了,“少主,只要那个人不醒,靖王必死。” “你放心,有端王相助,没有解药他绝对醒不来。” “好,少主就静候佳音吧。” 第四十九章 王妃的怀疑 这几天,王妃颇不平静,一想到儿子马上要从皇宫学成归来,她就忍不住地激动。这是她第一次与赵煜轩分别这么久,一直期盼着重逢的时刻。 可几天后,赵煜轩的影子都没看到,王妃有些不安了;又过了几天,赵煜轩还没有回来,靖王也是早出晚归,身心俱疲,她也不好发问。直到她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了靖王。一开始,靖王还算耐心,但王妃连珠炮式的发问,靖王有些不耐烦了,抛下一句:“可能是夫子另有安排吧,我累了,需要休息。”,便扬长而去。 疑问得不到解决,就会越积越大,恰在此时府外关于靖王要另娶一房地流言蜚语也传进了王府。 王妃对于这种传闻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无数次事实都验证了靖王的忠诚。 有那么几回,王妃自己确实动摇了,一次是传皇上直接指婚,另一次是传庄妃指婚,但事后都被证伪。王妃也因错怪丈夫,陷入深深地内疚之中,她再也不相信这类谣传了。 王妃与靖王,相遇于江湖、相恋于战争、相处于王府;平民与皇族之间的婚姻,自诞生就伴随着猜忌,王妃内心也有一丝配不上靖王的自卑,这种自卑深埋于心底。 但这次谣言传来的渠道是如此特殊,内容又是如此劲爆:赵煜轩在皇宫被人陷害,靖王王妃不能生育,靖王这次下决心再娶,以续血脉! 王妃无法做到不闻不问,自己不能生育是事实,那么谣言的其他部分会不会也是真的?如果是那就真的太可怕了! 可该如何求证?靖王神龙见首不见尾,最近常常不着府,连贴身护卫黔夫都有时被晾在府里,整个王府现在全靠自己一个人支撑,何况问他,也未必会说实情啊。 王妃左思右想,只能横下一条心,去皇宫周围打听消息了。她不想让靖王知道自己的举动,于是先派人去皇宫附近打听。 派去的人很快带来了消息:皇宫里最近确实发生了一场离奇的大火,在御花园附近,现场既没有发现活人,也没有发现尸体。 王妃大惊失色,看来谣言并非空穴来风,她不能坐以待毙了。 这天,王妃褪去华服,换上了麻布衣,挎着个篮子,扮成卖菜的。 这是她第一次迈出王府的大门,前往她一直想进又不能进得皇宫。 皇宫戒备森严,王妃只能在皇门一街之隔的菜市坐下观察,她发现短短的半个时辰,好多辆形制不同的马车在皇宫里进进出出。 这个时点,已经过了议政的时间,怎么还有这么多马车进出?王妃好奇地问了一个老剃头匠。 她运气很好,老剃头匠久居皇城下,经常有皇宫侍卫跑来照顾他生意,倒是听到些哪位娘娘怀孕了,哪位皇子拉稀之类的大内秘闻。 这会儿他正闲着,有个颇有姿色的女人来问话,老剃头匠的话头瞬间被打开了。 “一听口音,就知道您是外乡人。” “确实我刚来京城不久!老人家这皇宫一直都是这么热闹吗?”王妃问道。 “平常也不这样,不要以为皇城就热闹,皇帝也要清净啊。除了早朝和晚课,平时可冷清了。” “现在还这么早,不像是晚课,那就是早朝了?”王妃故意问道,这时又有一队马车从侧门驶进了皇宫。 “嘿嘿,既不是晚课,也不是早朝。”老剃头匠笑道。 “那是?” “外乡婶子,皇宫里出大事了。”老人家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 “大事?什么大事?”王妃心头一紧,说话声音不经意间提高了几度。 老剃头匠的八卦之魂觉醒了,神经兮兮地看看周围,确认四面无人后,压低声音说道:“外乡婶子,按说不该告诉您,这可是杀头的担当。” “这...那...就算了吧。”王妃装作害怕的样子。 老师傅笑了:“哎呀,说您是外乡人吧,你真是实诚,不过,您这样的人,我喜欢,我就要告诉您,可不要往外说啊,外乡婶子。” 王妃不知该怎么接,正在考虑的时候,老人又开口了:“靖王!就是那个痴情的靖王,他要纳妾了!”老人说完眼睛瞪得浑圆,仿佛刚才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王妃心中那根神经再次被撩动了,她轻轻地哦了一声。 这个反应显然配不上老剃头匠的绝密消息,他十分失望,甚至有些痛心疾首,摇头叹道:“哎,你们这些外乡人,不懂啊!” 见老人有收兵之势,王妃赶紧用话锋激他:“我们乡下财主还有几个小老婆呢,王爷纳个妾,不是很平常吗?” 老剃头匠见听众来了兴趣,谈话的兴致又起来了:“外乡婶子,咱这位王爷啊,可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痴情人啊,一直就只有一房,多少年了都。皇上、庄妃劝他纳妾好几回了,没用!人家就是专情一个,也不是那王妃是哪里来的天仙美女、狐妖画皮,把个靖王迷的死死的。” 天涯何处无芳草,就是单恋我一人。王妃听到这话,心中不免涌出一阵骄傲与自豪来。 “可专情的人,福气未必深啊,靖王夫妇伉俪情深,可只育有一子,还是个不成器的,王爷怕他出来惹祸,把儿子关进王府严加管教。”老人话锋一转。 “总管着?那不是个事啊!” “可不是嘛,靖王前些日子把儿子送进宫里的学堂,皇上也请了国子监的名师,指着小崽子能学好,谁知道...” 似乎是因为讲到了关键,老人再次环顾四周,王妃心里已有些不耐烦了,抢白道:“到底怎么样了?!” 老人却如临大敌,挥手制止:“小点儿声,小点儿声,我耳朵都要聋了。得保密啊,外乡婶子。” “好,你快说吧。” “要说也是小王爷命不好,好好儿的学堂,偏偏遇上了走水,时也,命也。” “那他...死了?”王妃大脑里浮现出那个最不想要说出的字。 “别...别...外乡婶子,皇城根下可别胡说。还没有确切消息,不过,我琢磨着是凶多吉少。”老人一脸惋惜,拿起剃刀在刮子上画了几画。 “凭什么?!”王妃终于爆发了,厉声地质问。 老剃头匠被她吓一哆嗦,手中剃刀应声而落。 “你们这些外乡人,说话就是这么一惊一乍!”老人边埋怨边趴在地上,眯着眼努力找他吃饭的家伙。大概是眼神不太好,许久也没找到。王妃一弯腰,就看到一个亮闪闪的东西,赶紧拾起来塞到剃头匠手中。 “对不起,对不起,你说凶多吉少,为什么?”王妃平静地问道。 “为什么?”老人吹了吹剃刀上的灰,带着些怒气说:“靖王一向专情,为何现在要纳妾?还不是小王爷出了事,他着急再生养一个,不然怎么继承皇位?还凭什么?” 王妃的视界被某种热热的、湿润的东西模糊了,她赶紧沉下头,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第五十章 对质 这天,靖王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府中,一想到大礼还有诸多事项没有头绪,他不免脑袋又肿起一圈。 黔夫最近都没有跟在靖王身边,只有在府中时,才像平常一样,护卫左右。 二人默默走了几步,靖王就拐进他的房间,随后冲黔夫使了个眼色,不让他放任何人进来,他要好好休息。黔夫一点头,训练有素地站在门旁。 可才进屋不到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了争执声,靖王十分烦躁,府上的人多少都怕黔夫,谁敢和他争执? 眼见争执声越来越大,靖王带着怒气和不满推开内间房门。只见,黔夫如一堵墙一样挡在来人面前,任来人不断吵闹,而他拦住的正是王妃。 与黔夫相比,王妃显得分外娇小。靖王想起这段时间对她的冷落,刚才的不满和怒气渐渐消散,心中只有了对王妃的愧疚,他默默回首,合上内间的房门,坐下面对着门,张开双手使出一记空鸣掌。 屋外,黔夫立刻闪到一旁。 王妃飞快地从黔夫身边闪过,直奔靖王所在的房间,她现在太需要一个答案来破解心中的疑问。 靖王早已在房内等候,虽然脸上略带倦容,但依然堆出笑,特别是看到王妃红红的眼圈时,心中忍不住疼惜,脱口问道:“你怎么了?昨天没睡好?” 王妃依旧板着脸,正视靖王,说道:“有个问题,王爷务必如实回答。” 靖王很反感王妃这样的态度与方式,他很诧异,之前从未见过王妃这般,靖王心中隐隐有些不详之感,但还是装作轻松状:“你说。” “轩儿到底怎么样了?”王妃问出了酝酿已久的问题,她既期待又恐惧地等着靖王的回答。 靖王先是一愣,可马上反应过来,笑着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不是跟你说了吗?过几日就回府里,到时候我们一家就可以团聚了。” 靖王边说边走到王妃身后,右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肩膀。 王妃往前一挪,让开了靖王的手,她猛地一回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球直沟沟地蹬着靖王。 也许是太突然,也许是心里虚,靖王竟不自觉地低下头,避开了王妃的视线。 “洪哥,你看着我!”王妃的语气变得温柔而坚定。靖王把头转了过来,眼神却有些闪烁。 “前些时候,你也说过几天,现在,你又说过几天。你给我一个准头,轩儿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靖王强迫自己正视王妃的眼睛,但他无法正视王妃提出的问题,他颇为烦躁地一甩袖子,说道:“什么时候休学放课,夫子自有夫子的打算,不要说我,就是父皇也不便过问。” 眼见丈夫还在敷衍自己,王妃发出一声冷笑:“呵,你还在跟我说夫子,皇宫里的学堂早被人一把火烧掉了。洪哥,你还要骗我到几时啊?” 最后一句话,王妃近乎是咆哮着说出口。靖王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紫,继而又变白。靖王不知道如何应对妻子的诘问,他承担得太多,也要考虑太多,他要没了主意,只有沉默。 可沉默恰恰是此刻最坏的回应。 王妃慌张了,她双手用力扯着靖王的衣袖,说道:“这是真的?那...那轩儿怎么样?他怎么样了?” 眼见靖王站立如木偶,王妃用力捶打着他的胸口,几乎是哭着说:“你说话啊!说话!他...是不是...是不是...死了?!” “胡闹!”靖王猛地一甩袖子,王妃整个人都被带到了一旁。 “之澜,你不要听信外面的胡言乱语,那都是端王党羽别有用心散布的谣言!谣言!” “对!你说得对,洪哥,就是谣言。那你告诉我轩儿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哎...”靖王痛苦地闭上了双眼,长叹一声,许久之后,他睁开眼睛,平静地对王妃说道:“既然你已经有所耳闻,我也就不再瞒你了。” 王妃听到这话,身体开始有些站不稳,她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继惊又怕地看着靖王,默默等待那最残忍的话语。 “轩儿只是受了点伤,住在太医院,我怕你担心,所以...” 可就在这时,王妃突出禁闭双眼,嘴里发出尖叫,双手捂住耳朵,不停晃动着脑袋。 靖王愣住了,站在原地。 王妃发泄完了,她双眼空洞,面目扭曲,有气无力地说道:“赵洪,你还在骗我。” “我骗你?!”这回轮到靖王诧异了,“我为什么要骗你?!” “为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王妃发出一声慎人的冷笑。 靖王这回是彻底地蒙圈了,“之澜,你这是怎么了?”边说边伸出双手去握王妃的肩膀。 触碰之时,王妃像被钢针扎到一般,身体猛然一退,失声喊道:“别碰我!” 也许是关心王妃心切,靖王并未理会王妃的警告,又上前一步,靠近王妃。 “我说了,别碰我!”王妃猛地一撩掌,靖王只得后退两步。 “之澜,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误会?哼。好,我再问你,最近在皇宫里干什么?”王妃并不抱什么希望。 “当然是在照顾轩儿!” 靖王想都没想便脱口说道,他确实在照顾,可也在忙着筹备自己的大礼。 “哈哈...”王妃摇头发出一阵惨笑,她已无心、无力也无欲再去骂什么了。 靖王仍是一头雾水,他不清楚王妃为何而笑,只感觉这笑声来自深渊,这笑声里满是绝望。他下意识地再次伸手去挽王妃,去挽他心爱的人。 王妃后退几步,再次拒绝了。她搞不明白,为何靖王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她隐瞒,难道,非要自己戳破那层窗户纸才罢休? 这次,王妃的语气异常平静:“赵洪,你准备什么时候大礼?” 这一问恰似一记重拳击在靖王心里。他想解释,可不知从何开始,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知,王妃已然不会再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了。 靖王低头想了想,无奈说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儿子。” 是啊,他是为了儿子,没有儿子,怎么延续香火;没有儿子,怎么争夺东宫。这没有错,这本就是命,天家的命! 王妃默默注视靖王良久,转头飞快地冲出房间。 第五十一章 缘灭 此后的几天里,靖王再没有见到过王妃,他曾为这事问询过三管家,得到的回复是:王妃整日将自己关在房内,一日三餐都由人送进去。 靖王明白,她是故意在躲着自己,在王妃心里,是他害了轩儿,是他背信另娶,这个心结一时半火是解不开的。 也罢,当务之急是赶紧救活轩儿,等轩儿醒了,之澜自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带着这样的心思,靖王全身心投入到婚礼的筹备中。 这个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原本以为会从中作梗的端王,竟也意外的老实。靖王乐见其成,礼部已看好日子,相府也定下了人选,万事俱备,只等那天到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礼部看下的日子马上到了。明早,靖王就要从王府出发,直接进宫,完成大礼。 娶一个不爱的人,和这个人生儿育女,这不是靖王的本愿,但为了昏睡中的儿子,靖王又盼着这天的到来。这就是命运啊,靖王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无力感。 怀着这样的心情,靖王徜详在王府的小道间,黔夫在后面紧紧跟随。就这样,主仆两人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地走着,当走到湖边时,靖王看到湖心亭中竟挂起了红曼帐,帐中泛着微微红光。 忽见一点亮光自湖心亭沿着栈道缓缓而来,及至足够近,二人才看清那是侍女提灯款款走来。 黔夫机警地站到靖王前面。侍女于五步之外停下,躬身行礼,道:“王爷,王妃已在亭中恭候多时。” “王妃在等我?”一听是王妃,靖王赶紧绕到黔夫前面。 “是!王妃说,明天王爷就进宫成礼,荣登大宝,迁入东宫。今晚是王爷在府中的最后一晚,一定会到这里来。吩咐奴婢一定要请您过去。” 靖王双眼凝视湖心亭里那朦胧的光亮,思绪回到很久以前,许久后,他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向前一步,对侍女说道:“前面引路!” 黔夫正要跟随,侍女又停下了:“王妃特意嘱咐,只请王爷一人,黔夫大人请在湖边等候。” 侍女话音刚落,黔夫罕见地走到靖王面前,激动地比划着双手。靖王瞪了他一眼,黔夫只好静静地退到一旁。 靖王随着侍女慢慢在栈道上走着。那年,他和王妃刚回京城,皇族们还无法接受一位江湖女子,而王妃本人也面临着巨大的压力,精神几近崩溃。 那一次,靖王带着她来到湖边,连日的压力在一瞬间释放开来,王妃哭诉心中的委屈,他则在一旁静静地倾听开导。最终,王妃还是选择继续留下,哪怕天家繁琐的礼仪让她不快,哪怕她可能要在王府深居简出。而现在,他却... “王爷,请!”侍女的话打断了靖王的思绪,只见她撩起帘帐,将灯笼放到一边,让开了道路。 靖王走进亭内,身后的帷幔缓缓落下。庭轩内,一方石桌,四张石凳,王妃静静站在石桌旁,褪去了华丽的衣裳,换了一身短打,腰间一条黑色腰带,齐腰的长发束成一个短髻,当年初步江湖时的英气依旧,只是光阴荏苒,曾经俊秀的脸上,刻上了不少岁月的纹路。 靖王痴痴看着王妃,心中无限感慨。 “洪哥。”王妃语音柔和而深情。 逾是如此,靖王越觉得无地自容,他微微低头,不敢再看她,只是盯着石桌,思量着王妃的用意。 “锵”的一声,两把宝剑,一个酒壶,落在石桌之上,闯入靖王眼帘。靖王耳中同时传来王妃的声音:“我们走吧!” 靖王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王妃,王妃也怀着期待的心情凝视靖王。此一刻,两人相对无言,亭内烛光跳动,在沉默的两人脸上忽明忽暗,仿佛水中涟漪。 “去哪?”靖王问道。 “天涯!”王妃答道。 “可天涯又在哪里?” 王妃沉默了一会,最后决然地对靖王说道:“只要离开这里,有你的地方就是天涯!” 王妃说完,死死看着靖王,视线一步不离。 靖王的心头一震,他默默地拣一石凳坐下,将桌上的一把宝剑拿起,那剑形制宽大厚重,剑鞘中间刻着“巨门”两字。 靖王小心地打量、抚擦剑鞘,然后“锵”一声将宝剑猛地抽出半截,借着烛光察看剑身。剑刃光亮依旧,只是剑体上已长了锈斑。 靖王微微点头道:“之澜,你还留着它。” “洪哥,你难道忘了它?!” “这可是我前半生的命啊。”靖王提起袖口小心地擦拭,剑身光亮了一些,但锈迹仍在。 “巨门剑由精钢锻打而成,纵表层有锈斑,打磨抛光后依然可用。”王妃靠着靖王坐下说道。 她急切地想说服丈夫,但这点事情靖王怎会不知。 靖王点点头,将巨门剑重新收回剑鞘,放在桌上,叹道:“可一把剑何以挽大局,何以扶社稷,何以救苍生。” 王妃的心凉了半截,但她还不愿放弃,她从石凳上站起,带着些许不解和烦躁,背过身去看向亭外。 黑黝黝的湖水在冰冷的月光下,闪着微弱的波光。 王妃踌躇一会,说道:“什么是大局?什么是社稷?什么是苍生?我不知道!赵洪,我且问你当年庄主曾劝我为大局,下嫁流星谷,以促成两帮结盟,是谁当晚,偷偷溜进我的房间?” “是我。” “是谁把宝剑摆在我面前?”王妃不自觉地抬高了音调。 “是我。” “又是谁劝我放下对大局的执念、虚荣,遵从内心,做想做的事情!”王妃的声音有些颤抖,眼角处泛着些晶莹。 靖王这次回答几乎听不见:“还是我。” “那好!”王妃猛地回过身,视线直逼靖王,“今晚,同样的话我也说给你听。大局、社稷、苍生都是镜花水月!天下是全天下人的天下,这些岂是你一个人能左右的。你要做的是顺从自然,走自己的路,活自己的命,不要让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禁锢你!......” 靖王犹如一个犯错的学生,静静等待王妃把话说完后,才缓缓说道:“之澜,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只是......” 靖王还想继续说下去,王妃挥手打断了他:“洪哥,我就问你一句话,去还是留?” 靖王轻轻地把剑放回石桌,痛苦地说道:“我已经回不去了,有太多人的命运牵系在我身上,即使我不在乎那些你说的镜花水月,可那些人我能不在乎吗?之澜,今晚我如果和你一走了之,王府上下几百号人怎么办?朝堂上支持我的人怎么办?东宫的庄妃又怎么办?” “以前,我觉得人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哼。”靖王自嘲地冷笑一声,“之澜,你说的对,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每个人的命运都裹缠交织在一起,一处动,处处动,而我,此时此刻万万不能走!之澜,我...” “那你可曾想过我,想过轩儿?”王妃再次打断靖王。 “我若登基了,你便母仪天下,轩儿更是一国之储君,绝世的富贵,无尽的荣华,更重要的是...”靖王顿了顿,压低了嗓音,伸手抓住王妃的手,“我想,你也应该清楚失败的后果。” 王妃用力挣开,讥讽道:“绝世的富贵!无尽的荣华!我和轩儿要的是这些吗?我要一个丈夫,他要一个父亲,仅此而已!” 王妃说完,猛地拿起桌上的巨门剑,举到空中,锐利的视线聚焦在靖王身上,“我最后问你,走不走?” 靖王这次没有退缩,没有回避,迎着王妃的视线,坚定地说道:“之澜,对不起。” 王妃的双眼逐渐朦胧,她用力地合上眼皮,两颗热泪,顺着眼角滑下。 稍后,她咬了咬牙,猛地睁开眼,愤怒地看着靖王,持剑的手猛地一挥。 巨门剑被掷出窗外,连个水花也没有,咕噜噜地坠入了湖底。 “之澜!”靖王忽地站起惊呼。 王妃已不想听靖王半句话,她拿起桌上的酒壶,拔去塞子,看着靖王,大声说道:“赵洪,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江湖规矩,三杯缘尽!” “这第一杯酒,敬你我相识之机缘。”说罢仰头就壶饮下一口。 靖王面色凝重。 “第二杯,敬相处十余年之恩情。”王妃毫不犹豫,又是一口。 十多年的相处,今朝离别。念及如此,靖王眼底酸涩,不禁闭上双眼。 “第三杯...”王妃顿了顿,双眼又开始泛红,声音带着哭腔,“第三杯,敬轩儿,想来...他才是...最苦命的人啊!” 王妃拿酒壶的手颤抖起来,刚准备饮第三口,却被靖王劈手夺下酒壶。 王妃惊异地看着他,靖王紧握壶身:“对不起轩儿的我!” 说完,猛地一抬头,酒液顺着喉咙,一路滚进他的肚腹,激起千重万重苦涩。 靖王没有停下,他闭眼仔细感受这滋味,像在惩罚自己,直至他再也承受不住为止。 他放下酒壶,此时,王妃已是泪眼婆娑。 “之澜。”靖王走向王妃,想做最后的告别,突然,腹中猛地一阵疼痛,感觉肠子如麻花般搅在一起。 靖王额上冒着虚汗,扶住石桌,坐下来。他本内力深厚,此刻运功将疼痛暂时压住。 他看看酒壶,又看看王妃。 “这...这...”刚一开口,那痛又泉水般从腹中涌出来。 王妃走到靖王身后说道:“这是七芯散,由多种滋补胜品炼制而成,滋补到了极处便是剧毒,纵是比干的七窍玲珑心也承受不住这药的毒性,所以叫七芯散。” “可...你?”靖王一点一点往外吐着字。 “长期小剂量服用七芯散,辅以专用功法,可提高对药物的承受力。我自三月前每日服用2钱,所以才能没事。” 大概是耗用了过多的内力,靖王的面目开始扭曲狰狞,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石桌,勉强撑住身体。 看到靖王如此,王妃走到他面前,俯下身,轻轻托起他的下巴。靖王双唇颤抖着,发出模糊支吾的声音,却说不清一个字。 王妃面如死灰:“洪哥,你是不是要问为什么?” 靖王默默点点满是冷汗的头。 王妃后退一步,眼见周边烛火殆尽,她续上一节红烛,立于石桌中间,然后轻轻转过身,衣襟沿着双肩的曲线窸窣滑下。 借着昏黄的烛光,靖王惊讶地看到,王妃白皙的皮肤上赫然绣着一朵黑色六瓣梅。 “啊?你...你不是之澜?!”靖王咬紧牙关怒道。 王妃穿上衣襟,转身对着靖王,千言万语冲上喉关,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自顾喃喃道:“我是,但又不是。” 靖王仿佛明白了一切,突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封住自己两处大穴,抑制毒气流动,又以另一处大穴运转周身真气。 这是空鸣掌法最后的绝望之术,是以生命为代价,大幅提升自身功力。靖王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毒气果然被短暂压服,靖王渐渐恢复常态,身体渐渐苏醒,他又站了起来。 王妃没有惊讶,更没有逃跑,仍旧站在原地,看着靖王站起,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看着他的脸。 靖王也只是看着她,心中感慨良多。 这身白色短打,依然朴素大方,但里面的人却不是那个活泼热情、机灵开朗的姑娘。多少年的时光,压平了她的轮廓,曾经她也身姿绰约;多少年的时光,模糊了她的眼角,曾经她也明眸如星;又是多少年的时光,磨灭了她的灵性,曾经她也天真浪漫。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靖王拿起桌上的宝剑,用尽生平所有的温柔,轻轻挂在王妃腰间:“蝴蝶剑随身带好,江湖艰险,多多保重!” 说完,靖王背过身去,正对红烛,端坐于石凳上,闭眼,静待功力散尽,毒发身亡。 王妃卸下宝剑,用力一挥,蝴蝶剑顷刻消失在黑暗中。 王妃坐在靖王身旁,渐渐地,靖王气息弱了。她如平常一样,默默靠在靖王的肩上,双手抓住靖王的胳膊,不让靖王如山一样的身躯倒下。 又过了不知多久,靖王的身子彻底寒了,但他仍保持端坐,表情如常,好像还活着。 王妃松开手,轻轻梳理好靖王额头前的发丝,然后站起来,掀起四周的帷幔。湖风掠过,红烛的火光发疯似的跳动,想要脱离烛芯的束缚。 凌乱、微弱的光亮照在酒壶之上,王妃拿起酒壶,痛饮完最后一口,重新依偎在靖王身边。 最后烛火终于脱离了烛芯,化作一缕青烟。 第五十二章 救人 所谓一鲸落而万物生,靖王之死突如其来,让多少人扼腕叹息,又让多少人喜出望外。很多年以后,当人们回想起那时的场景,都会感慨良多,而左心华怕是一辈子都记得那晚的场景。 那晚,她坐在大轿上,被人从西宫抬至东宫,还未过多久,就见屋外人影惶惶,感觉有大事发生。 正在疑惑之时,一道红影从门外窜了进来,进了屋劈头就喊:“小姐!小姐!不好了!” 心华看清来人,气不打一处来,张开五爪,狠狠揪住她身上一块肉,咬牙说道:“你还有脸来见我!” “哎呀,饶命!饶命!”小红皱紧了眉头,努力压低声音,哀求道。 “跪下!” “噗通”小红非常识趣又麻利地跪下了。 “说!让你放火为什么不放!?”心华怒气冲冲地问道。 “还不是...不是...怕小姐你受伤?!”小红吞吞吐吐地回道。 “嗯?”心华瞪着小红,手上的力量又加了几分。 小红疼得龇牙咧嘴,连连告饶。 心华没想过要掐死她,也没想轻易放过她,所以暂时松了手,拎过一张凳子坐下,翘起腿说道:“好,先说一个饶你的理由。” 小红跪行至主任脚下,噙着泪:“小姐,宫中放火可是要杀全家的。你和小靖王获救了还好,若是有点意外,奴婢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可家中父母不该受牵连啊。呜....” 小红说完,直接哭起来。 心华看了,冷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孝女。只是那年你父母要接你回家,怎么死活不愿意?” “小姐,我家里穷,要在府上做工补贴家用啊。” “你是怕回家受穷吧。”心华一针见血。 “......” 小红不做声了,脸白一阵、紫一阵,突然,猛地上前一扑,抱住心华的大腿,“小姐,你就饶了我这回吧,我这回可是冒死给你传消息来的。” “哦,你先给我揉揉脚,这低跷踩得我脚心生疼。”心华脚一甩,两个低跷飞起老远。 小红赶紧凑过去,边揉边说:“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 “你倒是快说啊!”心华不耐烦地催促着。 “靖王死了!” 这个消息犹如霹雳,在心华心里炸了一下。 心华一脚踢开小红,腾地站起,带着些怒气说道:“这可不能乱说!” “我开始也不信,但外面传得可真了。” “你从哪里听来的?” “小姐!自从你要出嫁,老爷和夫人就把我纳进你的嫁妆里了!所以,你进宫,我也跟着进了宫。” “可以啊,红姐,你这是当了我的配房丫头?”心华讥讽道。 “小姐,你先别插嘴!” “......” “我跟着你的花轿到了东宫,还不一会儿,就听见宫门外两个宫女在小声议论。一个说靖王死了,里面这小主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另一个说还没拜堂,不算国门,不用守寡!” “这些个宫女,没事闲得,你也敢信!?”心华怒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就转头往宫内去忙别的。我一进东宫,你猜怎么着?”小红眼睛瞪得贼大,一脸神经兮兮。 “有屁快放!少卖关子!” “宫里到处都在换岗,侍卫整个都换了一批,衣服纹路都不一样,全都带着刀!可吓人了!” “那怎么没把你吓回去,倒还把你吓进来了?!”心华白了小红一眼。 “小姐,说了,先别插嘴!”小红生气道。 “......”心华不做声了,只是板着脸,用力捏着手指甲。 小红似乎没看见,借着说道:“我其实也害怕,但想起你一个人在东宫呆着,孤立无援,就硬着头皮往里闯了。”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心华这回汲取了教训。 “你说。” “然后呢,他们就放你进来了?” “诶,就真放我进来了。小姐,你说奇怪不奇怪,我给他们看看相府的腰牌子,就一路畅通放我进来了。” 确实挺奇怪,难道说...。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想到这里,心华猛地站起,冲着小红命令道:“快!脱衣服!” 太医馆内,赵煜轩静静躺在床上,旁边站着好几个宫女,日夜看护,只要一有动静就直接通知太医。 他已经躺了好几日,气若游丝,脉象微弱,却也不停不灭地持续了这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太医也不知是何缘故,只能用针石守住周天三个大穴,保他性命无忧,每日辅以滋补汤剂,延续生命。 又到了喝汤剂的时点,与其说是喝,不如说是灌,就是用一根鸡肠从鼻腔直接插进胃肠,在把汤剂灌入。这可是个精细活,得两人配合着来。 只见一人跪下,缓缓将鸡肠塞入,另一人举起碗,将碗沿对齐肠口正要灌。忽听一声“住手!”,惊得那人手中汤碗掉落,碗中汤药正巧落在地上的银洗盆里,“噗嗤噗嗤”直冒泡。 “有毒!” “好大胆子!” 来者正是庄妃,后面还跟着心华,真险,再差一会,后果不堪设想。 二人吓的面如土灰,双双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告饶:“娘娘饶命!小人只是每日按时给小王爷灌药,并没有下毒啊,娘娘明鉴!” “押下去!” 庄妃走到赵煜轩面前,看着那恬静鲜活的面孔,心放下了,可又一转念,摇头悲伤地感慨道:“看来传闻不虚,靖王怕是凶多吉少了。” 心华穿着小红的衣服,立在一旁,安慰道:“娘娘过虑了,靖王吉人自有天相,必会逢凶化吉,全然无事。” 庄妃听了摇摇头,神情惨淡地说道:“心华姑娘,只怕大势已去。” 庄妃又低头看了看赵煜轩,轻轻抚了下他的额头,平静而决然地说道:“洪儿,你放心吧,纵是独木难支,纵是轩儿一辈子不醒来,本宫也会保住你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 看着庄妃,心华回想起那日在学堂里的一幕:二人正在合力搬那张大桌子,一根不大不小的房梁忽地从房顶落下,眼看正要砸到心华身上,赵煜轩冲上去一把推开左心华,那木梁不偏不倚落在赵煜轩的头上,滚到一旁,他立即昏了过去。心华将他拖到桌子底下,直到被神水军救出。 此刻,心华也同庄妃一样默默地下定了决心。 第五十三章 求情 相府内,左明义正在考虑如何修复与端王的关系。 靖王死后,两人失去了共同的敌人,端王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对自己言听计从,而自己临阵倒戈的行为,也难免让两人之间心生间隙,要修复着实不易。 左明义眉头微蹙,恰好此时,自己的宝贝孙女左心华朝他走来。 这一番闹腾,差点赔了孙女又折兵,以这丫头的心性,此事必不能善了?想到这,左明义的眉头锁得紧紧的。 心华在他跟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如此反常,左相心里更加发怵了。 果然,心华行过礼,闲扯几句后,马上问道:“爷爷,几时把冥海雪鸡送到靖王府上去啊?” “啊?!你说什么?!”左明义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什么时候了,这丫头还向着靖王府? “你忘了吗?爷爷!”心华也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那日在牢房里,不是你亲口说的。” 经心华这么一提醒,左明义想起来了,那日在牢房确实说过,要送冥海雪鸡救赵煜轩,可此一时、彼一时,靖王都死了,还去贴着脸攀附,是不是傻呀。 “本相说什么了?”左相板起脸来。 一看爷爷这副模样,心华明白了几分,看来不费一番周折肯定是拿不到雪鸡了。于是她耐着性子,堆着笑,说道:“您不是说要拿雪鸡救醒赵煜轩吗?” “哦,我真说过?” “你忘记了?您还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没关系,现在救还来得及,赶紧把药送过去,快点!”心华说完,马上跑到左明义身边,伸手去拉他。 左相轻轻把心华的手推开,笑道:“经你这么一提醒,本相想起来了,可不是事先约好,你下嫁靖王,才拿雪鸡救人吗?” 心华一听这话,一脸惋惜和错愕:“我是要嫁呀,可是...,哎,终究是拗不过天命啊。” “那我也没办法了。”左相脱口说道。 “你怎么没办法?那日,我分明听你说,是你主动要去救人,只是靖王不信任你这个端王党,才逼着先要跟你结亲家的。现在,靖王死了正好,还没有障碍了。赶紧把这事办了!”心华嬉笑着,又去拉左相的手。 左相着实没有想到,当初的谎话坑了现在的自己,事到如今,他也不讲那么多了,脸一黑,说道:“我不记得,你没有履行约定,本相也不用履约!” 心华嘴都气歪了,左相这话着实让她恼火,狠一跺脚说道:“人都没了,让我怎么履行约定嘛?你蛮不讲理!” 左相也不说话,只是笑。心华突然灵机一动,眉开眼笑道:“爷爷,要不这样吧,靖王是嫁不了了,嫁给靖王府,行不。靖王的兄弟、叔叔、伯伯,只要是男的都可以。” “靖王府现在只有一个男嗣!”左明义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大孙女,瞳孔里冒着火。 “谁呀?” “你说呢?” 心华突然明白,脸上泛起一阵红晕,低头用手指铰着脸庞的一缕青丝,傻笑着不做声。 “嗯?想什么呢,也不害臊!”左相猛地吹了一下胡子。 心华自觉心中的秘密已被爷爷识破,脸变得更红了,双手抓着左相的手,使劲地摇,歪着嘴不停哼哼。 “胡闹!”左明义用力甩开心华的纠缠,生气地说,“心华,你天资聪明,现在是什么形势,你不知道?!靖王已死,端王已无竞争对手,明天,也许真的就是明天,端王就可能入住东宫!这个时候,你让爷爷去救小靖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咳咳...” 左相情绪愈发激动,竟呛住了。 心华也不甘示弱:“既然端王当太子已经十拿九稳,救一下赵煜轩又怎么了?他也能跟端王争皇储啊?!爷爷....” 心华又要去抓左相的手,左相接着甩开,一脸严肃:“心华,你休得任性!此事关系左家全家,我不会任由你乱来的。” “爷爷,哦,不,丞相,举手之劳的事,而且庄妃私下跟我说了,只要你肯救,旭烈部定有重谢!” “心华,你糊涂啊!”左相用手使劲捶着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愤愤说道,“你知道庄妃是谁吗?就替她给我传话!” 庄妃的来历,心华也听宫里的几位“姐姐”说起过。 她曾经是旭烈部联盟首领的女儿,远嫁中土。谁想生下靖王这等英雄人物,母凭子贵,她就荣升贵妃,掌管东宫,可毕竟外族之女,皇上册立丽妃,掌管西宫,以便制衡。 “庄妃虽出身旭烈部,但在我朝生活多年,说官语,穿朝服,学经史,我看她跟我们没什么样!”心华撇撇嘴,一脸不在乎。 左明义听了长叹一声:“心华,你还太年轻!旭烈部与我朝有宿怨,眼下两国联姻,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完全放下昔日的故事,还远未到时候。” “这我倒是知道一二,我朝为防御旭烈部设下了北府、九原、云廊三大藩镇。” “嗯,这三大强藩像一个大钳子,牢牢困住了旭烈部。靖王一直以加强京师为由,主张撤藩,背后难说不是庄妃的意思。”左明义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 心华托着下巴,望着左相,说道:“爷爷,你讲得好有道理,可与救人何干?” “赵煜轩若是活着,庄妃仍有左右朝政的棋子,不得不防啊。” 听了左明义的话,心华愈加困惑,赵煜轩到底得罪谁了呢?靖王活着,有人要他死;靖王死了,还是有人要他死。 心华有点急眼了:“爷爷,你救还是不救?” 左相还是头次见心华急眼,笑笑:“于私可,于公不能啊。” 这是哪门子的于私、于公?心华鼻子都要起歪了,这还是那个明察秋毫、顾全大局的爷爷,怎么满嘴的胡乱道理。只是救个朋友而已就真的这么难? “废了半天口舌,您还是不愿意!相爷,旭烈部、藩镇,既不是赵煜轩养的,也不是他生的,是无辜的人。如果没有他,躺在太医院的人就是我,所以...”心华说到动情处,鼻子有些酸,声音也有哽咽。 “这世上只有您能救他,爷爷...”心华最后发出了哀求。 “不可理喻!”左相生气地甩甩袖子走了。 心华忽地也来了气,追着左相的背影,小声说了句:“你才不可理喻呢!” 第五十四章 雪鸡 心华看着爷爷远去的背景,后悔不迭,唯一能救赵煜轩的人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心华正在烦闷之中,小红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小声说道:“小姐,太爷怎么气冲冲地?” “我现在也是气冲冲地!你要不要来一下?”心华狠狠盯着小红,右手已经做出了揪人的姿势。 小红吓得退后几步:“小姐,你最近火气很旺,我都不敢跟你说太多话。” “最好是不要跟我说话,懂!” “我知道你什么事糟心,照我看啊,小姐,你可以去问问心矢少爷,他或许知道雪鸡在哪?”小红冲心华眨眨眼。 “真的?”心华心中重新燃起希望。 “嗯,雪鸡是皇上所赐,心矢少爷专管这些,骗你是小狗。”小红撅着嘴巴,一口咬定。 “哦!原来是这样。”心华顿时有了主意,心里也敞亮了不少,再看着身旁的小红,她突然脸一拉,眉头一皱,表情严肃,像是非常生气,说道:“可以啊,红姐,居然敢偷听我和爷爷的说话,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胆子!” 心华边说边用手指去掐小红。 “小姐,可不带这样玩的!”小红知道其中厉害,笑着夺路而逃,两人嘻嘻哈哈奔跑而去。 这天,心华破天荒地走到哥哥心矢面前,穷其毕生柔情,喊了一声:“哥。” 心矢被这声哥整了一哆嗦:“唉,怎么是你啊?” “怎么,不能是我啊?哥。”心华笑着走近哥哥,反问道。 心矢见她这般状况,便猜到她有事求他。想自己平日总在长辈面前被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力压一头,今天得到这机会,哪能轻易放过。 心矢板着脸说道:“找我有什么事?” 面对着哥哥使的脸色,心华毫不在意,依旧春光满面,只见她两边嘴角一翘,眉黛往上一扬,笑盈盈地说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呀。” 只这一句话,心矢的心就化了,只是面上还不好意思缴械,故意地不理她,把妹妹晾在了一边。 心华何其鬼灵,一眼就看穿了哥哥的心思,赶快趁热打铁,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 心矢真是不胜其扰,他放下本在看的书,推开门走出书房。 心华就像一块狗皮膏药,他哥走到哪,她就跟到哪,除了上茅房,其他地方都是如影随行。 心矢服了,中间就好几次问道:“心华,到底有什么事?” 心华却只是笑着,像个傻子似的摇头不说话。 直到心矢动了真怒:“心华!你再这样胡闹,我就要到爷爷那告你的黑状了!” “哥,你不会的,你才舍不得告我呢。” 心矢一听,转身就往左相的书房跑。心华急忙一把抓住,使劲眨巴眨巴眼睛。心矢一头雾水,被妹妹拉到了偏僻处。 心矢心里愈加发毛,一下甩开心华的手:“哎呀,你这玩的是哪出啊?” 心华撒娇道:“哥,你帮我个忙呗。” “呵呵,你的忙,我害怕。” “放心,这次真的是个小小小的忙啦。”心华边说边用拇指和食指比划。 “你先说!”心矢催促道。 “跟你打听一样东西,府里的。” “府里还有心华大小姐不知道的东西吗?”心矢乐了。 “哎呀,哥,你别挖苦我了。你知不知道冥海雪鸡?” 一听到这四个字,心矢的脸色就变了,像听到了什么特别不好的东西,警惕地说:“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我...”心华想了想,“我听说雪鸡是皇上赏给爷爷一件稀世珍禽,想看看。” 心矢笑了,“你难道就只是想看看?没有别的什么了?” “我还能打什么别的主意?”心华故意惊奇瞪开眼睛,装作吃惊的样子。 “量你也没这个能耐!” “对啊,哥,你就让我看看呗!”心华再一次撺掇。 心矢却摇着头:“不是我不让你看,而是你看不到了?” “难道,死了?”这可是心华最担心的事情,她不禁叫出来。 “哎,你小点声。”心矢小心提醒。 “我跟你说,死倒是没死,只是啊,只是丢了。” “丢了?”心华心里又凉下来半截。 “嗯,那日从外面将雪鸡运回府中,雪鸡突然醒了,从竹篓里跳出,逃进路旁的小池塘里,不见了。” “逃到池塘?不见了?”心华的五官扭曲成一个大大的问号。 “哦,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所谓雪鸡,其实并不是鸡,而是一种在雪山生活的青蛙,通体纯白,叫声如鸡,所以称为雪鸡。” “......” “这么珍贵的青蛙,哦,不,雪鸡丢了,不派人找,把池水抽干了也要找出来啊!”心华痛心疾首。 “哪有那么简单?妹妹,你且随我来。” 心华随哥哥来到相府一处极偏僻的地方,才走四五步,心华已经感到凛咧的寒气,不远处有一口巴掌大的水塘,此时并非隆冬,水塘却结了厚厚一层冰。 这就是那个水塘?怎么会这样?心华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看到平素见多识广的妹妹这般表情,心矢赶紧卖弄起来:“妹妹,雪鸡可是传说中的雪山之神,能散发极寒之气,只能乘其长眠寒气收敛之时,请出一用。那日雪鸡跳入池塘,只过了二个时辰,便已结冰,此后,这冰更是经年不化。” “哇,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物!”心华看着厚厚的冰面赞叹不已,她眯着眼睛,蹲下身子,仔细察看冰面,冰层浑厚,竟看不到水面。 太有意思了,心华伸手去摸冰面,心矢大惊失色,赶忙阻止,却还是晚了一步。 心华的手指已经沾在冰面,心矢抓住心华的手奋力一拉,还好接触的时间不久,沾得并不牢靠,手从冰面上拿了下来,可有些皮肤已经沾在了上面,留下来几个血印。 “小心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是普通寒冰,爷爷早就凿冰找鸡了,何置于放如此之久!”心矢一脸怒气,看着冒失的心华。 心华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第五十五章 求援 “小姐,怎么办,再救不醒靖小王爷,他估计就要一命呜呼了啊。” “闭上你的乌鸦嘴!”心华狠狠瞪了小红一眼,做了出一个揪人的手势。 小红知道个中厉害,赶紧收了声。 心华眉头紧锁,看看手上的血印,一筹莫展,该怎么办呀? 小红在一旁怯生生地说道:“小姐,实在不行,咱找别人帮忙吧。” “找人?找谁?”心华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之火。 “你记不记得,靖小王爷在银街有个相好。”小红傻傻地说道。 心华脸一黑,狠狠在小红身上揪了一下,疼得她哇哇直叫。 “我给你出主意,你还揪我。”小红委屈得掉下了泪。 “你那是什么鬼主意?!那叫相好吗?人家就是逢场作戏,图靖小王爷的银子,而今靖王已倒,人躲都躲不及,还会帮你?”心华气鼓鼓地说道。 “外面对那位茶伎的传闻并非如此,说她外冷内热,难得的有情有义,而且还神通广大!” “胡说,胡说!都是出钱请人造的谣,你还真信!”心华一甩脑袋。 小红无奈摊开手:“那你就自己想辙吧。” 自己想,谈何容易,自己是相府的人,以前都是靠着相府的势力,现在爷爷不肯帮忙,没了相府,心华第一次感到自己如此无能。 小红似乎看出了主人的心思:“小姐,试一试嘛?死马当成活马医啊!” “你不要胡说!乌鸦嘴!”心华口上这么说,眼睛已经开始上下打量小红的衣服。 小红有过前车之鉴,双手赶紧护住自己的衣裳:“小姐,你又要打我的主意?上次你在宫里玩掉包计,可把我害苦了!” “你个奴才,用一下衣服怎么了,又不是不还!” “总归是要人家脱的啊!” “行,这回不要你脱。你去找套长袍,还要把折扇、还要个印章,总归就是那套行头!快去!”心华不耐烦地说。 “啊?要那做什么?” “去银街,找相好的!”心华烦透了。 稍后,在银街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位摇头摆扇的公子,身上长袍华丽,手中折扇吊着玉坠,更难得的是面目清秀、仪表堂堂,举止文雅,一看非富即贵,惹得青楼之上的女子不住侧目招呼,但他却一概不理,只顾闲逛。 银街之富贵繁华,心华根本无心去看,她来这里属实无奈。仅凭一己之力,无论如何也拿不到雪鸡,可朝堂之上、后宫之中都是端王的人或希望投靠端王的人,至于江湖、坊间,她也只能想到那个茶伎了。 在深深的银街,寻一家茶楼,无异沙中淘金,心华走了许久,除了忙于应付青楼拉客之女子,再没有什么建树,正在着急的时刻,一位浓妆艳抹、袒胸露背的年轻女子就走到她面前:“公子,进来喝杯酒啊,奴家这里有上好的绍兴黄酒,一杯下去,满口回香,进来嘛。”说完,便拉住左心华的手。 “我不会喝酒!”左心华生硬地拒绝。 “那进来喝杯茶水,公子一看便是知书达礼、陶冶性情之人,我们这里红茶、绿茶、花茶品种齐全,小女子还略知一点茶艺,必用心烹煮,保教您满意!”女子巧舌如簧,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 以赵煜轩的地位,不可能跟这种地方的茶伎有交集,怎么着也得是整条街的头牌吧,不过倒是可以向她问问情况。 “我听说银街上有位茶女技艺非凡,连靖王府的小王爷都仰慕的很,甚至送过一棵大红玉,不知道是不是你这里呀。”心华笑着问。 “公子既看不上奴家,何苦还要向奴家打听别个。滚滚红尘,茫茫人海,相识即缘,面前的缘分不要,公子就亲自去求远方的佳人吧。”女子一脸幽怨,松开手,深深一个万福,就要去招徕别处顾客。 心华赶忙拉住女子的手,脑子里快速回想起看到的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学着里面的腔调说道:“美人此言差矣。你说的,相识即缘,你便是我的明灯,可要指点我一二。” 说完,心华拿出十两纹银,悄悄塞到她掌中。女子眼神一亮,看看四周,并无同楼的人,她秋波流转,伸出食指微微朝心华勾了勾,笑道:“公子,你靠近来点,奴家小声告诉你。” 摘星楼内,人声鼎沸,左心华绕过门口的大红玉,直接要了最贵的包厢,点了最好的茶叶,最好又要此间最好的茶女。 接待的人见这读书人来头不小,赶紧应允通传,生怕多留一刻。 趁着这间隙,心华背着双手在房屋里走动查看。茶案是上好的梨花木,墙上的画轴没有落款,但技法娴熟,算是上乘之作,再揭开茶案上的茶叶罐头盖,一阵清清茶香弥漫开来,让人神往。 心华陶醉于茶香之时,门开来。心华一见来人,下巴差点掉地上,来者虽面目和善,眼神亲近,但却有四五十岁左右。 赵煜轩这口味也太重了吧,是我误会他了? 心华心里正在犯嘀咕,冷不丁,来人一个万福,眼角鱼尾纹一扬,笑盈盈地说道:“让公子久等了。” 这句话油腻得能扭出二两猪油来,心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不住上下打量来人,嘴上喃喃道:“你...你...你是雪...雪。” “公子误会了,我是雪姑娘的帮衬,这里的人都叫我翠娘。” “哦,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心华会心一笑,抖开折扇,用力扇了两下,仿佛要把刚出的一身冷汗全部扇走一样。 “嗯,怎么雪姑娘没来?”心华回过神,口气一下硬了起来。 “公子见谅。雪姑娘最近邀约太多,要见,可是要预约的。老身斗胆告诉公子,今天不凑巧是休息日,公子留个姓名、住处,先在老身处排个号、占个位,等时候到了,摘星楼八抬大轿上门接您......”翠娘边说边笑,嘴巴都合不上。 心华可不想再听她废话,啪一声把扇子合上,故意大声说道:“你们雪姑娘好大架子,是不是欺本公子是新客,付不起钱?”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公子这么说折煞摘星楼啊。我们摘星楼店小名微,若是没有公子这般贵人抬爱,怎么能在银街站住角?我们哪还敢看不起公子,只是人人皆是客,自然要有个先来后到哇,公子你说是不是?而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总得有几天歇息吧。”翠娘一边说,一边给心华满上茶杯。 “说破天,也无非买卖二字。谁排第一,本公子给双倍钱。” “老身可能没说明白。雪姑娘的辛苦钱倒不多,一千两足以,但绝不接受竞价,所有人一视同仁,还请公子体谅啊。” “翠娘,你可知我求见雪姑娘是为何吗?” “是为品茗?” “非也,非也。” “是为听曲?” “不是,不是。” “不会纯是为了聊天吧?”翠娘笑道。 “嗯。”心华摇摇头。 “那?老身猜不出,请公子明示。” “呵呵,你请雪姑娘过来就知道了。”心华脸上弯出个笑脸。 翠娘也笑了,她稍微想了想,说道:“公子取笑老身了。公子既然来了,摘星楼岂有让贵客败兴而归的,楼里近日有对姐妹,得名师指点,琵琶技艺不凡,老身叫来,给公子解解闷。昨儿个,又有外埠新进烤茶,虽是陈茶,胜在发酵之香纯,品起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公子不弃,老身叫人取来尝尝?” 经翠娘撺掇一番,心华心里也没了气,她把扇子轻轻放在茶案上:“这么好的东西,可是如何算钱?” “公子诚心相交,还要什么钱?您不嫌弃才是好哇。” “好,好,果然还是说不过你呀!不过,翠娘,本公子今日一定要见到雪姑娘!” “这?”翠娘面露难色。 “不必为难,你只要告诉雪姑娘,我这里有一物,不论多忙,她都会马上过来。” 翠娘听完,眼神一变,语气也变得谨慎起来:“不知是何物?” 心华慢慢将虎纹布包放于茶案上,那是赵煜轩火场所赠。 果然,翠娘脸色大变,伸手想拿来细看,却被心华拿扇子拦住,心华冲翠娘使了个眼色。 翠娘收回手,似笑非笑:“老身这就去通传!” 第五十六章 会面 与月季一别,少主再未找过慕成雪,她难得清闲下来。 一个习惯了压力的人,突然有了大段空闲时光,心中不免泛起阵阵空虚。但靖王之死的传闻又让慕成雪紧张起来,如果为真,端王必然得势,赵煜轩岂不危险。 想到月季临别前的托付,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可又完全没有头绪,正在这个节骨眼上,翠娘告诉他,一个年轻公子要见她,手上拿着一个虎纹布包。 “虎纹布包?看清了吗?”慕成雪问道。 “来人说要亲自与姑娘细说。不是组织的人,却有组织的信物,姑娘可要小心啊。”翠娘忧心忡忡,上回欧阳正如的事,她依然后怕。 慕成雪微微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雅间之中,一个白衣公子,不,应是个公子打扮的人,背手徘徊。 四目相对之时,心华震惊于慕成雪之容貌,那是一种不施粉黛,自然而成的美,她想不到银街之中,亦有如此人物,难怪一众权贵趋之若鹜,连赵煜轩也会仰慕倾心。 心华还在欣赏中,只见雪姑娘行礼道:“鄙人慕成雪,让公子久等。” 心华笑笑:“不妨,不妨。” 慕成雪慢慢坐于茶案前,扫了一眼茶案上的虎纹布包,才开始洗茶、撩茶。心华坐于对面,静静看着,很长一段时间,两人未说一句话。茶已做好,慕成雪恭敬地将茶杯置于心华面前:“还未请教公子名号。” “在下姓张。” “张,那可是个大姓啊!张公子可是靖王府的人?” 心华笑着摇摇头。 这一句话,心华感到慕成雪礼貌里包着层傲慢,自己被轻视了,这可是她从未有过的事。心华决定玩个大的,向对方表明自己是个人物,于是心华嘴角一撇,笑道:“实不相瞒,靖王已死在府中了。” 慕成雪面色如常,可心一下绷紧了,莫非传闻是真的?为何组织上没有消息?一连串的疑问从心中涌起,一时竟让她走了神。 “雪姑娘,雪姑娘。”心华心中暗喜,好,有戏! 慕成雪回过神,开始重新审视眼前之人,这个人必然清楚自己与靖王的关系,否则怎会用靖王之死来敲打自己,而他又带有虎纹布包,必是接近过赵煜轩,他究竟是谁?有何目的?慕成雪的警惕与敌意有增无减,她异常严肃地说道:“张公子,这种话绝不可乱说。” “雪姑娘大可不信!”心华装作满不在意,还在为刚才自己的小聪明而沾沾自喜,全然不知已经触动了一个杀手的本能。 “你是怎么知道的?”慕成雪逼视左心华,双目之中再无之前的高冷,只有凛冽的杀气。 左心华自然感受到了威胁,自知下一句话若是答不好,小命怕是要交待在这里。此刻,她既害怕又兴奋,这可比在府上跟爷爷耍赖、跟父母撒娇、跟哥哥斗嘴刺激多了,看来还是要多出来玩玩。 “我自有我的办法。”心华自以为聪明地答道。 这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有实力?慕成雪也有些看不准了,京城里藏龙卧虎,慕成雪不敢小瞧任何一人。不过对方实在过于年少,且执扇时,小手指不自然的弯曲,表明她是善于刺绣之人,应当是女扮男装,那么接下来... 慕成雪看了看虎纹布包,说:“既然公子有所保留,阿雪也不好追问。此物是一位故友所持,不知张公子从何得来?” “自然是从物主处得来。”心华感觉越来越进入状态,自己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接下来慕成雪一定会询问赵煜轩的情况,之后的事情,也便水到渠成了。 “哦,那张公子可要好好保存。”慕成雪将目光从布包处挪开。 慕成雪的反应大大出乎了左心华的意料,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竟脱口说道:“你难道不关心赵煜轩现在的处境?!” 话刚说出,左心华就后悔了,这等于向对方漏了底牌。 慕成雪使了个小伎俩,就试探到了左心华的来意,但心却揪得更紧了。刚才张公子的话,说明赵煜轩境况不妙,而张公子找到她,说明靖王府真的是无人可求;如此靖王怕是真的死了。 慕成雪用尽可能平缓的语调说:“靖王已死,想必赵煜轩也好不到哪里去。” 慕成雪这种事不关己的回答,心华一时不知该如何接,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果然如此吗?既然来了,不试试,怎么知道,左心华索性豁出去了。 “哼,确实不太好。他现在正躺在太医院床上昏迷不醒,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慕成雪不动声色,端坐于茶案前。 “现在只有相府的溟海雪鸡能救他!” 溟海雪鸡?慕成雪的双眉细细一皱,旋即又舒展开来。 “我有办法进入相府,却没办法拿到雪鸡。久闻雪姑娘神通广大,重情重义,眼下,小靖王爷正是危难之际,还望出手相助!” 慕成雪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仿佛青蛙冬眠入了定。 心华又将雪鸡藏于冰塘之下的事说了一遍,再次恳求道:“我听说摘星楼惨淡之时,赵煜轩还送您红玉,帮您度过难关,姑娘难道不念及旧情吗?” 看到左心华把该说的、能说的都说完了,慕成雪站起身,推开窗户,看着大门处的大红玉:“雪鸡此等神物,公子可知该如何使用?” 左心华被问住了,一脸茫然地看着慕成雪的背影。 “只需置于额头处即可。” “难道是把雪鸡放在人的额头上?!”心华激动地站起,走向慕成雪。雪鸡的厉害,她不是没有见识过,放在额头处,岂不要把人冻成冰块。 心华才向慕成雪堪堪迈出一步,慕成雪就转过身,正对着心华,断然说道:“不错!” “以极寒刺激周身阳气所在,从而激发人求生的极限潜力,这便是雪鸡救人之法。” “那如果...”心华声音因激动有些颤抖。 “以赵煜轩的体质和功力,绝对会被雪鸡的寒气摄夺走生命。”慕成雪的话似乎比雪鸡还冷。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这也正是我想问公子的。” 心华沉默了,未料到会是这般结果。 看着心华的样子,慕成雪接着说:“如果能寻一内力深厚者,以真气输入赵煜轩体内,守住三大脉络,成功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哦,心华的脸色又好看了一些。 “也不用高兴得太早。”慕成雪还是僵着脸,“能以凡人内力抗衡雪鸡神力的高手,整座京城不超过五人!” “那不是还有5个人,你拿雪鸡,姑奶奶去找高手!”一听说有戏,心华忘了自己的身份。 慕成雪也没有刻意戳穿,只是自言自语道:“如此就彻底和端王交恶了。” “你在暗处怕什么?”心华不懈地撇撇嘴。 慕成雪再次看向眼前的“张公子”,决然说道:“姑娘若不告知真实身份,我是不会冒这个险的。” “啊?!”左心华这才反应过来,自报家门后,她提醒慕成雪道,“你最好快一点。” 第五十七章 偷鸡 天一黑,银街就活了,它兴奋、躁动,踹着粗气,张开大嘴,不停吐纳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 慕成雪坐在窗边,居高临下,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接上的人群,像一只蹲在树上的猫头鹰。每逢组织有重大任务时,她便习惯如此,这次深入相府并没有组织的命令,可她行动的决心却无比坚定。 时候已到,慕成雪合上窗,又将门从里面反锁,屋内的光线瞬间暗下来。她从暗格里取出一套深蓝色夜行衣,放在一旁备用,站在镜前,袖裙、衬裙、内衣,一件一件慢慢脱下,直至露出光滑如玉的皮肤。 她从梳妆柜里取出一个瓷瓶,里面是鳄鱼的脂肪,一点一点细细抹遍全身,以便盖住体味。抹完后,慕成雪穿上夜行服,将长发梳成长辫盘系于脑后,右臂缠上银针,左臂绑上袖箭,颈边藏好毒药,脸上带上面罩。一切准备就绪,她背上一个包裹,旋开机关,顺着密道,来到摘星楼楼顶。 此间的银街,人们忙于纵情享乐,无人注意头顶上的异样,只有那轮明月注视着楼顶上的人。 “呼呼...”夜风吹过,乌云遮住了月光,待云移月出后,楼顶已是空空。 相府以山而建,慕成雪站在山腰处的一颗大树树枝上,从这里看,相府全貌一览无余。府中四四方方像个盒子,厢房里的灯熄了,拐角的路灯亮着,几个光点在沿府中路道移动,那是守夜人在巡察。 还不到时候,慕成雪坐下,她再次检查了包,确认无误后,将包袱挂在树枝上。今晚能否成功就看里面的东西了。 不知过了多久,路灯已黑了,但守夜人还在府内巡察。看来,相府整晚都会有人值更巡夜,不等了! 慕成雪站起身,一道皎洁的月光映在她脸上,抬头看去,夜幕中,一轮孤零零的明月正顽皮地看着她。 慕成雪重新坐下,耐心等到月亮下山,才背起包裹,蹬离树干,向相府潜去。 有左心华提供的相府地图和巡更情况,慕成雪十分轻松地突破外围哨更,来到内府,她的轻功虽达不到欧阳正如御风滑翔的程度,但也是极其出众,穿行于屋脊墙头,毫不费力。 慕成雪很快穿过了内府的第一层警戒,循着左心华的图示,来到第二层围墙前,要更进一步,必须翻越这堵围墙。此墙高二丈许,纵是欧阳正如来也无法一跃而过。慕成雪摸了摸墙面,光滑如镜,毫无摩擦,根本无法攀爬。 这该如何是好。慕成雪重新打开左心华的地图,只见图上绘着一条虚线,线上写着一行字:翻越不易,此处别有洞天。 别有洞天?还有其他路吗? 慕成雪沿着虚线所示路径走去,来到一处墙根,墙根处隐约可见一丛绿竹。再看图上,标注的地方也画着几片叶子,旁边写着洞天两个字。 看来这里就是洞天所在,只是洞天指的什么呢? 慕成雪走近那丛竹子,细细看后,差点没笑出声。只见竹子遮住的墙体,赫然有个狗洞。 洞口狭小,刚好能容一犬钻过。慕成雪自度勉强也能钻过去,只是她可不愿意受个小丫头戏弄。 她抽出银针,对着墙面“嗖、嗖、嗖”,三根银针应声扎入墙面。 慕成雪气沉丹田,腾地跃到空中,脚尖在银针上一点,身体轻盈地向上飞起。借着三根银针,她翻过墙头,缓缓落下,只留下一阵轻风在身后。 心华姑娘,这洞天还是留给你自己用吧。 到了内服,离雪鸡蛰伏的水塘就不远了。 慕成雪按着图示,顺利找到了地方。 即使一片漆黑,慕成雪也能借着微弱的光,看到池口不断外溢的雾气。 这方塘里其实已经没有一滴水,只不过是晚上的露气,被冻凝成冰晶,不断向外飘落,才造成这般景象。 确定周遭无人后,慕成雪将随身携带的包裹放下、打开,包里发出一道微弱的金光。 这是金子,可又不是普通的金字。它叫水溶金,遇水即溶,并放出大量热气,为炼丹人偶然得之。 只要水溶金的热气能从这冰塘中融化开一滴水,就能与之反应放热,继而再化开另一滴水,如此源源不断,直至将冰池变成一汪清水! 慕成雪戴上银丝手套,小心地将水溶金拿出,轻轻地放在冰面上。水溶金纹丝不动,仿佛一块石头,静静地呆在原地。 慕成雪早料到如此,雪鸡产生的极寒把整个水池都冻透了,没有一点水气。 慕成雪从包里取出一支水壶,如果把水直接浇上,金子可能发生爆炸。她又拿出好几截苇杆,小心地接在一起,将其一端放在金子上,自己站在四五尺远的另一端,慢慢将壶里的水倒入空心的苇杆。 慕成雪想让水慢慢滴落,一滴一滴地与水溶金反应,可许久过去了,金块依然没有一点反应,最后水竟然从入口处溢了出来。 慕成雪把苇杆收过来仔细检查,原来寒气透过杆壁冻住了水流,水在管内不断积累成冰,阻塞了苇杆,水没有出处,只能从管口处溢出。 这情况让慕成雪始料不及,要不用热水试试?可现在上哪里找热水呢? 水溶金一动不动地躺在冰面,原本金黄的表面,开始凝起一层薄薄的霜。再这样下去,只怕它都要变成冰块了。 不能再犹豫了!慕成雪挽起袖子,快步走到池边,迅速用银针扎破一条血管,殷红、温热的鲜血顺着她白皙的手臂,滴落在水溶金上。 “嗤...”金子表面立刻发出声音,开始冒烟。 不行,还不够。慕成雪运起周天,让鲜血不停地滴落在金子上。 水溶金更加活跃起来,像一头沉寂的鲨鱼,感受到了猎物的鲜血,浑身躁动不安。 周围的冰已经开始融化,融化的水又参与反应,放热,放烟,继而又融化了更多的水。 慕成雪按住血管,退到安全的地方观察。 水溶金冒着大量热气,周遭的冷气还在不断沉降,冷热之气在半空中相遇,形成小水滴簌簌地落下,有些落在冰面上成了冰,有些落在金子上成了热气。冷与热就在不停地拉锯。 慕成雪有些紧张了,这水溶金能否降服雪山之神呢?也许这里并非雪山,而是京城,热气渐渐占了上风,冰面慢慢化开,水面平滑如镜面,只有一点冰渣,而硕大一块水溶金,也没有一点剩下了。 冰面随融化,可雪鸡仍不见影子。慕成雪捡起一个小石子,以指力弹向水面,点起一道水波。那雪鸡以为是一只小虫,浮出水面,想看个究竟。 慕成雪眼疾手快,一道寒光,银针不偏不倚,正好扎入雪鸡的皮肤。她慢慢收回系在针上的银线,一只通体洁白的青蛙,挣扎着四肢,出现在她眼前。 慕成雪伸手去抓,刚一触碰,就闪电般抽了回来。实在太冷了,即使隔着银丝手套,慕成雪也真切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慕成雪只能用线悬着,将雪鸡带回摘星楼。 第五十八章 还有高手? 从摘星楼回来后,左心华兴奋极了,彻夜拉着小红,说着这次银街探险的经历。 小红一开始也很兴奋,但同样的故事反反复复听几遍,再精彩也要烦,特别是关于慕成雪如何如何冷、如何如何傲、如何如何凶,真是耳朵都生茧啦。 看着又开始从头开讲的左心华,小红存心要捉弄一下她家小姐,于是,待心华再次说起慕成雪如何如何时,小红马上接过话头说道:“可不是嘛,难怪小靖王爷总念着她,贴身戴着她送的布包。小姐,你说小靖王爷是不是喜欢雪姑娘?” 果然不出小红所料,左心华脸马上阴沉下来,说道:“他喜不喜欢,与我何干?倒是你,皮痒得很啊。” 说完,伸出手指就要来揪小红,小红嬉笑着逃开,心华自然不肯罢休,二人围着房中间的圆桌追赶打闹起来。 忽听外面一声更响,巡夜的管家妈妈劝道:“两位小姑奶奶,时候不早了,早点歇着吧,别贪玩坏了身子。” 两位小姑娘朝外面吐吐舌头,熄灯上床了。被窝里,两人还是意犹未尽,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小姐,你说武林高手长啥样?” “还不是跟普通人一样,又不可能长三支胳膊,四只眼睛。” “那这可就难找了。”小红皱起眉头。 “让庄妃找去,我找个什么劲!” “......” 第二日,心华果然到东宫找庄妃商议。庄妃听了慢慢说道:“本宫久居深宫,不识得什么高手,洪儿早年放荡江湖,结识了不少江湖人士,个中应该不乏武功高强之人。” “那事不宜迟,娘娘赶紧联系最近的吧。” 庄妃脸上有些难看,之前为了争夺皇储,她一贯反对靖王与江湖人士来往,自然也不知道如何联络靖王手下的高手们,只无奈叹道:“此事莫不如再去问问慕成雪?她身在江湖,必有门路,本宫深居宫中,要守着轩儿,有劳心华姑娘再去银街走一遭吧。” 心华嘴上虽应承,心里老大不愿意。说好了我找高手,她找雪鸡,结果两样都要她代劳,不显得我无能吗?不行,我非得自己找一位。 回到府中,心华找小红商量。 小红满不在意:“我觉得庄妃说得蛮有道理的,不如去找慕成雪。武林江湖之事,我们两个黄毛丫头哪里搞得懂?” 心华白了小红一眼:“就是不找她!” “那,你就在府里找找看呗。”小红本是一句无奈的吐槽。 心华听完却突然跳了起来,一脸欣喜。 “小姐,你...你...你怎么了?”小红有些惊慌失措。 心华拍拍小红的肩膀:“高手有了,现在就去摘星楼!” 还是同一个雅间、还是同样的主客,这次少了些戒备与拘禁。慕成雪昨晚夜盗雪鸡,眼眶下面有些发青。 看到这里,左心华扑棱着扇子,得意地说到:“一日不见,雪姑娘气色越发好了,只是不知道雪鸡是否拿到?” 慕成雪面无表情,淡然处之:“雪鸡已到手,相府果然戒备森严,若无心华姑娘相助,阿雪也万万拿不到。” “想不到名满京城的慕成雪,不但茶艺功夫了得,上房偷物的功夫也不一般啊。”心华赶紧又讥讽了一波。 慕成雪并不接招:“心华姑娘,你的高手,不知找到了没有。” 心华开心地一笑:“自然是找到了。” “可不能太远。” “不远,不远,就在京城,正好赶得上!”心华摇头晃脑地说。 “心华姑娘,此人功力不能太浅,不然可抵抗不住雪鸡的极寒啊。”慕成雪不无担忧。 “放心,抵抗寒气绰绰有余!”心华满不在乎。 京城之中有此功力者,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到底左心华请的是何人? “不知是哪路的高手?”慕成雪问道。 “姑娘大可猜猜看!”心华卖个关子。 “可是点苍掌门樊无敌?” “不是,不是。”心华摇头笑道。 “龙门镖局邓兰总镖头?” “离题万里咯,雪姑娘。”左心华甚是得意,端起茶杯,得意地抿了抿。 “看来是我孤陋寡闻,还请心华姑娘赐教!”慕成雪轻声说道。 “哈哈哈...”左心华开怀大笑,笑声都快传到隔壁雅间了。 慕成雪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笑了好一阵。左心华笑够了,拿腔拿调地说:“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呵呵”慕成雪真的差点笑出了声,好在她还是忍住了,不失礼貌地说:“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想不到心华姑娘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功力,实在难得......” 慕成雪还要继续奉承,左心华挥扇打断道:“诶、诶,停、停,高手不是我,另有其人。” “还有高手?”慕成雪这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靖王身前贴身侍卫,无名无姓,来历不明,出生黔地,人称黔夫,姑娘可识得此人?” “哦?”慕成雪装作第一次听到的样子,心中已浮现起那日古运河桥上,黔夫与月季间的巅峰之战来。 不错,自己确实遗漏了他。不过,黔夫的内功大开大合,走的是硬桥硬马的路子,帮人护脉,讲究春风化雨,细腻绵柔,特别是赵煜轩,没有任何武功,体质也较弱,黔夫他能行吗? “喂,喂,想什么呢?”心华拿着扇子在慕成雪眼前晃晃。 慕成雪回过神,对心华说:“在下久居京城,从未听过有这号人物,不知心华姑娘从何得知?” “哈哈哈,我从何得知?”左心华一脸不可思议,扑地收起扇子,“你不知道吗,我跟小靖王爷在宫里形影不离,无话不说,他自然就跟我说起了这位高人,怎么他没跟你说?” 慕成雪轻轻摇摇头。 于是,心华更加得意起来:“也是,你俩泛泛之交,怎么会跟你说这么隐秘的事情。” 慕成雪听了,淡然说道:“既然如此,何时入宫呢?” “这个嘛,我自有办法,阿雪姑娘把雪鸡给我就行了。” 慕成雪一愣:“心华姑娘,应该知道这雪鸡的厉害,恐怕只能由我亲自带进宫去。” “行,你带就你带吧。”心华说完,就离开摘星楼,只奔靖王府,请她的高手去了。 第五十九章 重生(一) 出了这么大动静,靖王府大门依旧庄严、门口依旧宽阔,倒与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两张大门紧闭,隐隐告诉外人,此间中发生了大事。 心华废了很大劲才敲门入府,看门老仆老眼昏花,她说了老半天,才让他明白自己来意。进府后,心华还是看出了些端倪,偌大府宅,人影稀少,落叶散地,竟是生出些荒凉之意,出来接待的也只是府上的三管家。 这几天,三管家一人操持王府上下,两鬓之上竟也生出了缕缕与年龄不相匹配的白发。 男主人、女主人都走了,小主人也昏迷于宫中,可是难为了眼前这个当家人。 三管家并不认识左心华,从衣着、容貌、仪态上,却也看出她出身不俗,应是哪个达官贵人家里的千金小姐,于是循着礼数,看座、沏茶,然后礼貌地说道:“姑娘,王爷、王妃不在,小王爷在宫中读书未归,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心华没有跟他绕弯子,短短几句话说明来意。三管家先是震惊、而后又渐渐冷静,最后颇为沮丧地说:“黔夫大人,现在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怎么了?”心华放下茶杯,着急问道。 “姑娘不知,自从王爷、王妃走后,黔夫大人就....,哎。”三管家话说了半截,就长叹了一声。 “到底出了什么事?”见此情形,心华大感不妙,“事关重大,无论如何,我也要见见此人!” 三管家却轻轻摇着头:“我劝姑娘别见了,免得失望。” “失不失望是我的事,你只管带我去!”心华不容抗辩地命令。 于是,三管家带着心华来到湖边栈桥。只见一个格外魁梧的人站在桥边,面朝湖中心,一动不动,任湖风将衣襟吹起,将头发零乱。 “黔夫大人一直站在这里,已经一天一夜了。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好大一个人,就这么废了要。”三管家忧心忡忡地说。 心华回头看向三管家,略带责备的语气:“你们就不去劝劝?!” 三管家听了,苦笑道:“黔夫大人,生性古怪,又是个哑巴,我们哪里敢劝?我们哪里劝得动?” 心华听完有些生气了,她也不再去理三管家,径直向黔夫走去。距离黔夫三四步时,黔夫猛地回过头。那是怎样的一张脸,胡子拉喳、憔悴苍白、皮包着骨,还有那仅存在一只眼睛,红红的,满是血丝,深深地嵌在眼窝里,狠狠地看着所有能看到的东西。 心华身子一个趔趄,不禁倒退了几步,才维持住平衡。 也许看到对方是一个小姑娘,也许对方已经后退了几步,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黔夫缓缓地回过头去,凝视着栈桥尽头的湖心亭。 三管家见状,赶紧走过来,一面扶住心华,一面低声说道:“王爷、王妃的尸体就是在那发现的。想来,黔夫大人也是承受不了这突然的变故,才会如此折磨自己吧。” “管家大哥,我想单独跟他呆一会。”心华说道。 三管家迟疑了,不无担忧地看着左心华,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心华抬手制止:“您放心,我会注意的。” 三管家心里有一百个不放心,可再一转念,眼前的姑娘实在古怪,不过,有道是怪人自有怪人磨,兴许黔夫大人就吃她这一套呢,便也点头应允,为防万一,他还是拣了近处一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 有了刚才的教训,心华这次非常谨慎。她慢慢走到黔夫左边,也就是瞎了眼的那边,从边上小心靠近,在大约四五步远的距离上停了下来。 黔夫似乎没有发现她,还是痴痴望着远处的湖心亭。 “咳咳...”心华轻轻地咳了两声。 黔夫的眼睛瞟了她一眼,旋即又看向了湖心。 心华放心了,看着黔夫的侧脸,用尽可能舒缓的语调说道:“你就是黔夫?赵煜轩常跟我说起你。” 黔夫没有理睬她。 心华沉默了一会,继续对黔夫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但有件事必须现在就告诉你,你可以选择装聋买哑。” 黔夫用力抿了抿双唇,眼睛还是看着亭子。 心华不管了,将事情合盘讲出,说完之后,她特意看了看黔夫。 黔夫已将脸转向心华,他的表情变得坚毅,目光也专注有神。看得出,他既震惊、又焦急,他有很多话想说想问,却不知该如何向心华表达,只是徒劳地用双手比划着什么。 心华放心了,她按住黔夫胡乱比划的手,说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你不认识我,没关系。但你一定认识这个。” 心华说完,掏出了赵煜轩送给她的虎纹布包。 黔夫的视线集中在布包之上,那一瞬间,他完全相信了左心华,只见他狠狠地锤了锤胸口,郑重地朝心华点点头。 心华见时机已到,便走到黔夫身边,低声说道:“旁边有耳,等下会客厅细谈。” 几个时辰后,黔夫就和心华一起出现在太医院。 太医院里,赵煜轩安静地躺在床上,胸口缓慢而有规律的起伏,气息均匀地吐纳,完全看不出一点病相,就像睡着了一样。 慕成雪也到了,双手戴着银丝手套,托着一个小小的黑色漆盒,远远地立在一旁,警惕地注视着黔夫。 黔夫也看见了慕成雪,心中升起无尽怒火,拳头攥得绷硬,眼神如刀。若不是庄妃在场,他肯定会扑过去,将眼前的仇人撕得粉碎。 庄妃见状,默默走到两人之间,目光缓缓扫过两人,最后看向躺在床上的赵煜轩,说道:“今日,大家都是为救轩儿而来,不论结果如何,大家肯来,便都是轩儿的恩人,也是本宫的恩人,还望今天放下恩怨,以救人为要!” 黔夫心有不甘地松开了双拳,慕成雪也挪开了目光,看向庄妃,说道:“即使如此,娘娘,我们开始吧。” “嗯,一切就听由雪姑娘的吩咐。” 第六十章 重生(二) 太医院,庄妃正在紧张营救赵煜轩。丽妃这边,也把端王叫进了西宫。 端王收到的信息简单明了,只有四个字:速速来宫。可字越少,往往事情越大,现在靖王已死,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丽妃如此着急?端王猜不到,在他眼里,丽妃既是妖娆魅惑的美女,又是心细如发的谋士,她总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事情,因此,端王不敢怠慢,心急火燎地赶到西宫。 见面后,端王发现丽妃并不着急,拉着自己又是品茶,又是尝糕,端王就更是不解了,他猛然想起丽妃想当皇后的言辞,又联想到靖王已死,自己稳坐皇储之位的形势,便自作聪明地心下揣度道:莫非丽妃是等不及了,要先和自己尽云雨之欢。 端王想到这里,抬眼看看丽妃,薄如蝉翼的睡袍下,窈窕婀娜的身姿,朦胧可见;清晰白净的脸上,朱唇如樱,双眉如黛,眉下秋波频频,这不是诱惑是什么? 父皇尚未驾崩,储君之位尚未昭告天下,最重要的丽妃还是自己的母妃。端王心里即使有一千个愿意,腰上也没有一千个胆子来干这事。 端王心中暗骂丽妃的心急,等大局定下,这事哪天不能办?现在,事摆在人前,端王反复告诫自己,切不可一失足成千古恨。 眼见丽妃步步逼近,身上的体香直往端王鼻腔里窜,端王赶紧低眉垂头,两眼沟沟地看着地板,生怕那儿被丽妃点燃,打着结巴说道:“母...母...妃急召儿...臣...入宫,不知有...何...要...要事?” 丽妃就喜欢看端王这种想要又不敢要的窘态,得意地弯起嘴角:“没有要事,就不能召你了吗?殿下。”说完用食指轻轻托起端王的脸庞。 这样近的距离,以前从未有过。端王的瞳孔一下扩大了好几倍,好在他反应及时,叭嚓双膝跪下,说道:“母妃这是什么话?儿臣巴不得能天天进宫陪母妃,只是怕耽误了您的差事,刚才才问起。” “哈哈,就你嘴甜。”丽丽用衣袖轻轻捂嘴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只不过叫你过来喝会儿茶、说会儿话,顺便再看会儿热闹。” “热闹?母妃真有兴致,不知是哪里的热闹?”端王仍旧跪着,把头深深地埋着。 “当然是庄妃的热闹,你先起来,坐下说话,跪着多累啊。”丽妃说完转身坐下了。 端王慢慢站起,坐在丽妃旁边的靠椅上,依旧是不敢正视丽妃:“庄妃的热闹?哦,母妃且不要说,让儿臣来猜猜。是不是,太医院赵煜轩那里要出点事?” 丽妃抬眼看着“老儿子”,饶有兴致地问道:“看来,殿下已经知道了,不妨说说看。” “儿臣猜,必是庄妃依沈太医之言,找来了疗伤圣物凕海雪鸡,正赶着要为煜轩皇侄疗伤吧。” “这都叫你给猜着了,殿下从何得知啊?”丽妃听到端王回答,着实有些惊喜,将头微微偏向端王,侧目看向他。 “哈哈,儿臣不光知道,不瞒母妃,此事,还是儿臣一手谋划的呢。” “什么?你谋划的?”丽妃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一种不祥、不安的神情涌上脸庞。 端王并没有察觉到丽妃的表情,反而继续更加得意地说:“不错,赵煜轩昏迷送往太医院后,儿臣就买通了沈太医,让他在汤药里加了些安神剂。” “所以,赵煜轩才会这么不生不死地躺着?” “不错!” “哼,你怎么不叫沈太医直接下砒霜呢?”丽妃讽刺道。 端王还没有听出丽妃话里的意思,无比惋惜地说:“哎,儿臣也是这么想的,奈何沈太医没那个胆啊。” 丽妃听完,呵呵干笑了两声。 “不过,也无妨。待赵煜轩安神几日,庄妃、靖王急不可待之时,儿臣再要沈太医说出雪鸡疗伤之法。” 丽妃有些糊涂了,蹙眉问道:“雪鸡确实疗伤圣药,殿下到底是要赵煜轩醒还是不醒?” “嘿嘿,母妃不是特地叫儿臣前来看热闹吗?到时候,自然就见分晓了。”赵豫卖了个关子。 丽妃没说话了,端王这时才抬眼看看,只见丽妃面无表情,脸僵得像隆冬时节的湖面。 端王知道自己言语有失,也闭口不说了。西宫里静悄悄的,连头发飘落的声音都听得见。 太医院里,赵煜轩额头上顶着个玉匣,匣内正是雪鸡,冰冷的寒气穿过坚硬的玉石,透过肌肤,直达经络。 赵煜轩头发上已微微结霜,黔夫紧握住他的右手,调运周天功力,将真气输入,帮助其抵御寒气。 黔夫的内力至刚至阳,雪鸡的寒气极柔极阴。两股极致之力在赵煜轩体内来回拉扯,赵煜轩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唯有面部神情,默然不变,安静得像一尊雕塑。 这焦灼的情形,心华事先也有所准备,可临到现场,才发现自己会这般心神不宁,一门心思、两只眼睛俱是扑在了赵煜轩之上。可偏她又是门外汉,只随着赵煜轩脸色变化,一紧一松,一上一下。 慕成雪离得远远站着,倒不是不关心赵煜轩,主要是怕黔夫分心。她清楚此等反应正应证着体内阴阳二气势均力敌,如能坚持,待阴阳二气于经脉中运转周通,自能舒塞通淤,三魄归元。 只是黔夫还能撑多久呢?雪鸡的神力,慕成雪是见识过,黔夫的神功,慕成雪也见识过。她自知黔夫虽功力深厚,但毕竟是凡人之躯,顶得住一时,顶不住一世。到时候,救人不成,黔夫自身姓名亦可危。 想到这里,慕成雪悄悄看看黔夫。此时的黔夫还算平静,脸上因运功专注而有些紧张、红润之色,但也没有一点难受和痛苦,脑袋上隐隐还飘着热气。 慕成雪的心安稳了些,抬头之际,与庄妃四目相对。 庄妃没有说话,眼里却满是焦急,似乎在向慕成雪确认现在的情况。慕成雪只能微微点头安抚,庄妃焦急之色未必减少,只是将视线又移到了赵煜轩身上。 这,真是一场持久的比拼。 第六十一章 重生(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心华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与其干等着,不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现在能做什么呢?心华感觉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 这时,她看到黔夫额头上渗出颗颗汗珠。她赶紧取来热毛巾,正想帮他拭去。 “别去!”慕成雪一把拉住左心华,“此刻,黔夫正在全神贯注,为赵煜轩运功护脉。绝不能被外界干扰,否则的话....” 慕成雪停顿了一下,严肃地看着左心华:“轻则走火入魔,落下终身残疾;重则真气逆行,当场殒命!” 心华倒吸一口凉气,冒冒失失,差点铸成大错。她转头看向庄妃,想着庄妃久久站立,便端来座椅和茶水,请她歇息。 此时,庄妃哪有喝茶、休息的闲心思,口中应诺着,手却不接茶,腿也不挨座,仍旧站在离黔夫两步远的距离,焦急地看着。 慕成雪在后面,朝心华做了个安心的手势。 心华只得自己落座,喝茶,一口热茶下肚,眼睛又瞅向赵煜轩的脸。 这一看不打紧,心华惊得将茶杯失手摔落。 “血!血!”心华惊呼道。 庄妃、慕成雪听到后,也齐齐地靠了过来。只见,赵煜轩唇边真的流出来一股鲜血。 “这...,雪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啊?”庄妃着急地问。 慕成雪也不知道是为何,一时竟也有些手足无措。她看看黔夫,见他已是满头虚汗,头顶处真气盘旋萦绕,双目禁闭,眉关紧锁,脸上的五官扭曲在一起,俨然一副极其痛苦状,脸色开始跟赵煜轩一样,白一阵,红一阵。 情况十分危急,慕成雪也来不及细想,迅速走到黔夫后面,双掌击出,将真气输入。 慕成雪本想助一臂之力,不成想,掌心刚触及,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寒,这才知觉自身内力不逮,待要撤掌时,一双手被牢牢吸住,任其如何发力,也卸不下来。 此时,一股刚阳真气窜入慕成雪的掌心,逼退了寒气。她急忙用力后撤,“啪”一声,终于脱身。 这可是黔夫拼了性命,运出的真气。 慕成雪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庄妃一把扶住她,急切地问:“如何?” 慕成雪摇摇头。此刻,莫说是救赵煜轩了,就是黔夫也有功散陨命的危险。 “快叫黔夫收手!”慕成雪有气无力地说道,刚才耗费了她太多内力,她有些踹不上气。 “黔夫,快停手!”庄妃激动地命令道。 黔夫反倒将赵煜轩的手握得更紧了。哪怕,他已经浑身颤抖、面色惨白、双唇乌紫。赵煜轩还是和之前一样,呼吸均匀,脸色白一阵、红一阵,有规律地变化着。 黔夫已是下定了决心,要和小王爷共赴生死了! “可有什么办法?哪怕只救一人啊?!”庄妃绝望地喊道。 看着慕成雪一脸冰冷,心华瞬间明白了,她猛地想到如果可以斩断雪鸡的寒气,事情是不是还有转机。 想到这里,心华拿起撑帘帐的支架,挥向赵煜轩额上装雪鸡的玉匣。 就在心华即将打下玉匣的瞬间,一道寒光从她眼前掠过,精准地穿过玉匣上的孔洞,射入匣中。 心华蓦地定在了原地。玉匣里的雪鸡一阵猛烈抽搐后,彻底没了动静。 周围凛冽的寒气渐渐消散,心华长舒一口气,再循着寒光闪过地方向看去。 只见慕成雪右手高举,保持着投掷银针的姿势,一脸疲态。确认左心华没事后,她才如释重负地放下手臂。 黔夫不甘地收回真气,为救赵煜轩他一直强顶着,此刻那股绷着的劲力松垮下来,魁梧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好在还是挺住了。 庄妃看慕成雪、黔夫都无大碍,赶紧去查看赵煜轩。他还是那样躺着,只是面色更为苍白,先前嘴角处的血液也已经凝固。 庄妃大惊失色,伸手去握赵煜轩的手,如石头般冰凉。 “太医!太医!” 庄妃的呼喊打破了太医院的沉默。与此同时,西宫的沉默也被丽妃打破。 “殿下,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本宫不想再等了!” 端王有点惶恐,一改之前的得意,低声说:“其实也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世人皆知雪鸡是疗伤圣药,却不知与安神剂同用,会有剧毒,到时候,自然就......” 端王偷偷看看丽妃,丽妃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她抬眼看着端王说道:“殿下为什么一定要杀小靖王呢?” 端王听了丽妃的问话,十分不解,之前学堂放火,借刀杀人,丽妃也是默许了的,怎么现在责怪我下手太绝了? 端王挤出几点笑,对丽妃狠狠说:“斩草除根,除恶务尽!” “好,好,好,真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欲成大事,是得有股子狠劲。”说到这,丽妃特意顿了顿,“不过,光靠狠还远远不够,还要脑子清楚、心里亮堂,最重要的是要审时度势!” 丽妃这番教诲,端王心里很是不服。自己年长丽妃好几十岁,在朝堂也混迹多年,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本领,端王自觉不比任何人差。只不过,在丽妃面前,他真不好发作,拱手笑笑:“儿臣愚钝,望母妃赐教!” 丽妃似乎看出了老儿子的心事,微微一笑,然后扭头看向一旁,端起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转过头,问端王:“殿下,手中可有调遣得动的军队?” “这....”端王不知丽妃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禁军、藩军、练军,哪怕是卫所军、护卫军都行!”丽妃又追问道。 禁军由皇上直接指挥,藩军受藩王节制,卫所军和护卫军由驻扎地五官规置,别说是端王,便是之前如日中天的靖王,若无符令,也动不得一兵一卒。 端王没有做声了。 “朝堂议政,殿下可有能够帮衬的大臣?”未等端王感慨完,丽妃下一个问题已脱口而出。 端王这回兴奋起来,一连举了好几位二品、三品大员,当然,最后也没有遗漏最重要的人——左明义。 “母妃,你看这些够不够?” 第六十二章 重生(四) “呵呵”丽妃轻轻地笑了笑,“殿下刚才说的这些人,不是左相的门生,就是故交、亲戚、乡党,都跟左相关系匪浅,除此之外,殿下还能想到其他人吗?” “这....”端王一时还真想不到合适的人。 “这当然也不能怪殿下。左明义,三朝元老,就算他自己不接党,朝堂之上呆这么久了,谁还不和他沾点亲、带些故呢。” “哎,外无可靠之兵马,内无可用之良臣。儿臣这个王爷当的难啊。”端王摇头说道,言语中尽是辛酸与不甘。 丽妃见此,走上前安慰道:“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可有一样东西,旁人是怎样都得不来的。” 端王听了,先是兴奋地抬起头,继而又恢复平静,淡然回道:“母妃说的这样东西,可是血统。” “除了它,殿下可还有其他东西能拿出来上秤?”丽妃讥讽道。 丽妃几番敲打,让端王心气全无,他低声自语道:“皇子皇孙那么多,我这点血统又有什么用呢?” 丽妃笑盈盈地看着端王:“怎么没用?皇子皇孙再多,但贵妃之子...却只有你一个。” “母妃所言不错,按宗法,儿臣贵为贵妃之子,确实是第一继承人,可母妃刚才也说了,儿臣现在光杆将军一个,他日即使确为皇储,哪怕登基为皇,恐怕也要受人掣肘,甚至受人摆布。” 端王说到心痛处,拿起茶杯,猛地灌下一大口,仿佛要以此压下心中的委屈和不甘。 “看来殿下并不甘心受人摆布。” “不想又如何呢?”端王忽地长叹道,“儿臣若是能早点过继到母妃名下,必能早日登上亲王之位,再稍加时日经营,怎会落到这般尴尬境地。” 端王说完,一脸的痛心疾首。 这马屁来的如此突然,丽妃“噗嗤”一声,笑得花枝乱颤,好半天,她才缓过来,重新开口对端王说道:“你呀,就是这么会说话。” “儿臣刚才的话,句句肺腑啊!” “好,好,好,我信,我信,本宫信!”丽妃边说边走到端王背后,玉手纤纤,轻轻拂过端王的双肩,然后俯下身,小声说道:“军中、朝中现在就有一股现成的势力,等着殿下呢。” 端王猛地转过头,一脸不解地看着丽妃。 丽妃早就料到端王的反应,继续说道:“殿下想想,靖王已死,旗下党羽群龙无首,正可收而用之。” “嗨!”端王一脸失望,“母妃,你糊涂了吧。靖王的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投到儿臣门下。” “怎么就不可能?!”丽妃有些生气了,没想到自己这个“老儿子”这么愚蠢,“靖王与左相政见不合,旗下党羽互相攻讦。你,只是左相拿来恶心靖王的名头罢了。哪天,左明义化开了和靖王的关系,你第一个被踹一边。现在,靖王死了,你要是不听话,左明义一样把你踹一边。” 听了丽妃的话,端王沉默了,他回想起左名义之前种种先斩后议、甚至不议的举动,低头端起茶杯,又干了一大口,茶杯一下见了底。 丽妃端起银茶壶,微微倾倒,一线水柱,缓缓注入端王的茶杯,“有气也不要跟茶过不去,茶要慢品,事要长议。殿下羽翼未丰,左明义根基深厚,现在你被他利用,也是难免的事。” “利用?”端王看向丽妃,眼里满是疑问。 “怎么,你还蒙在鼓里?这回六瓣梅刺杀靖王,你,不就被利用了?”丽妃嘲笑道。 端王一个头变两个大,眼神迷茫,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丽妃见此,真的是气乐了:“殿下,不会以为,六瓣梅真的是为了武林盟主,才去冒险杀靖王吧。” “儿臣也一直没想明白,六瓣梅此举百害而无一利。此事不成,靖王必会报复;此事成了,儿臣为撇清关系,也不会为他们做任何事。想不通,真想不通!”端王又低头看了看茶杯。 丽妃道:“看来,你还是动了脑子,只是没看到点子上。” “哦。” 丽妃重新坐会座位,说道:“六瓣梅怎么能拿到左明义的荐贴?这件事,殿下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这事,儿臣事后问过他。左明义说六瓣梅有些手段,杀得了,自然是好,杀不了,六瓣梅投了黑贴,跟我们划清了界限,没什么损失。儿臣寻思,是这个理。” “殿下真是个厚道人哪。被人利用成这样,还帮人说话,母妃真要替你鸣不平了。”丽妃嘲笑道。 端王心里再不爽,在自己“小妈”面前也只能忍着,但声音里明显夹带着不服:“何以见得?!” “呵呵。杀靖王这事成了,殿下自然当太子,左明义是你的肱股之臣,少不了他的好处。若不成,六瓣梅有你端王府的玉佩,皇上若要彻查,顶在前面的是你端王爷,不是他左明义。” 端王愣住了,良久之后,他才仰头叹道:“母妃所言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有什么办法呢?” 铺垫够了,是时候给端王最后一击了。 丽妃接着说道:“这还不算完。如果,本宫是说如果,六瓣梅和左明义事前本就沆瀣一气,那现在,你与六瓣梅勾结杀害靖王的物证,也就是那块玉佩,应该就拿在左明义手里。日后,你若真的登基了,你猜猜看,左明义会用它做什么?” 端王双目突然变得浑圆,像要从眼眶中爆出来一般,浑身汗毛立起,愤怒、惶恐、不安、惊惧各种情绪一起涌上脸庞,正要发作,忽地想起这是西宫,他赶紧扎紧眼皮,使劲摆了几下头,平复下情绪,然后睁开眼看向丽妃,想平静地回话。 可丽妃就像看着一个傻子一样看着他,轻蔑,还有最不能接受的怜悯!端王刚平复下的脾气,又成倍的翻涌上来,他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他忽地站起,将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咬牙切齿地从喉咙里反复低吼着:“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第六十三章 重生(五) 端王嘴里低声咒骂着,心中的情绪和怒火,像喷发的岩浆不断从口中蹦出来。 忽然一杯热茶迎面泼来,端王躲闪不及,稳稳接了一脸。 端王耐不住烫热的茶水,不停地用袖子在脸上擦,被烫得嗷嗷直叫。 茶水慢慢流散,端王不叫了,也不骂了,痴痴地看着丽妃。 丽妃放下空茶杯,严厉地看说:“还要不要茶?” 端王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情绪也平复下来,头脑也恢复了理智。但这一次,他没有松垮下去,没有绝望,没有长吁短叹,眼神反而变得无比笃定。 “泼的好!”端王大声说道。 “形势虽危,尚可挽回,殿下,本宫还指望你让我当皇后呢。”看到端王的变化,丽妃满意地笑了。 一杯茶烫过去,端王仿佛是变了个人,不再与丽妃虚与委蛇,开始坦诚地直抒胸臆:“适才母妃之言,振聋发聩,儿臣再不奋起,怎么对得起母妃一片苦心。” 丽妃看着端王,只是笑笑,对他的决心,既没有鼓励,也没有讥讽。 “只是要收服靖王党羽,目下还有一个难题必须要解决。”端王神情开始严峻起来。 “呵呵,事在人为,有些事说难也不难,殿下,且说来听听。” “左明义现在手握儿臣的把柄,儿臣怎敢在他眼底下有所动作。” “殿下,你放心。本宫已经试探过圣意,皇上并没有深究靖王之死的意思,你和六瓣梅的那些事,只要皇上不在意,左明义那只老狐狸能拿你如何?只管放开手脚,大闹一番!”丽妃笑道。 “好!好!有母妃这番话,儿臣心里就有底了。靖王的人多是皇亲,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只要儿臣姿态足够低,他们巴不得有人带头跟左党斗。”端王兴奋地说道。 “呵呵...”丽妃看着端王跃跃欲试地样子,反倒冷笑了几声,说,“可有些事说容易也不容易。” 端王迷糊了,思索着丽妃这句话的深意,最后他还是不解,只得直接问丽妃。 “想收服靖王的势力,有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丽妃提醒道。 端王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突然双眼一亮,恍然大悟道:“母妃说的,可是庄妃?” 看着丽妃肯定的眼神,端王用力拍着大腿,懊恼道:“哎呀!赵煜轩要是死了,庄妃绝不会与儿臣和解。” 丽妃看到这副场景,嘴角微弯,两条细眉微挑,故意慢慢地讥讽道:“怎么~,现在~,知道~,自己坏事了?” 端王似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 此时,丽妃反倒安慰道:“本宫刚才说了,形势尚可挽回。殿下这几日,切记不要有动作,跟左明义以前怎样,现在依旧那样,不能让他觉察到你的变化。置于庄妃这边,事情也许并非向你所想的那样,或许还有可以回旋的余地。” 端王如获重生,欣喜道:“那就辛苦母妃了。” “谈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本宫这不也都是为了孩子。本是叫你来看热闹,现在自己这边先热闹起来了。”丽妃拿衣袖扇了扇,又脱下了薄薄的罩衣,露出香肩。 “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以后儿臣做事一定先禀报母妃。此间燥热,母妃先回宫歇息吧。”端王边说边扶着丽妃走入深宫。 太医院里,黔夫坐在椅子上歇息,慕成雪拿着热毛巾,擦拭他的额头,慢慢恢复他的体温。她时不时地扭头看向后面。 那边赵煜轩死一般地躺着,沈太医闭目凝眉,手指搭在手腕上,仔细诊断着轻微的脉搏。 庄妃在沈太医一步之远的距离站着,左心华紧靠着庄妃。两人都盯着沈太医的脸,好像那里能看出什么情况来。 沈太医的手来来回回在赵煜轩的手腕上把了好几个位置,最后,睁开眼睛,柔和地将手放入被窝。 “如何?!”庄妃劈头问道,左心华也伸长耳朵,等着沈太医的宣判。 沈太医欲言又止,只是摇头。 “说呀,你!”庄妃也顾不上客气了。 “娘娘,恕臣无能,小靖王这回是真不行了。”沈太医一脸无奈。 庄妃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天旋地转,脚下有些趔趄。 心华一把扶住庄妃,不甘地责问太医:“你可要看仔细了?” “看仔细了,经脉阻塞,气息不足,最多两个时辰,最少半个时辰。”沈太医说完,收拾好药盒,赶紧溜了。 慕成雪轻轻垂下了拿毛巾的手,黔夫懊恼地一拳砸向茶案。 “砰”的一声,庄妃从恍惚中醒了过来,突然想起了什么,推开左心华,疾步走到床边,从内袖中拿出一个黑底金边的锦囊,打开来,从里面倒出一颗红色的丹药。 那丹药晶莹血红,一看便不是凡物。 庄妃一手托着丹药,一手掰开赵煜轩的嘴,然后将丹药塞入他的口中。药丸顺着食道,滑入肠胃。 黔夫、慕成雪、左心华都围了上来,紧紧注视赵煜轩。 时间一点一滴地走着,赵煜轩依然没有动静。正当四人已不报希望之时,他的胸口极速起伏了几下,一口气冲开喉咙,发出几声轻咳。 “轩儿!”庄妃急忙扶起赵煜轩。 赵煜轩眉头几番蹙起,终于推开了沉重的眼皮,眼珠左右慢慢扫动,看看周围四人。 “醒了!醒了!”心华眼泪都出来了。 黔夫长舒了一口气。 “快放他躺下,用温水擦身,保住体温。”慕成雪说道。 几个宫女、太监开始忙碌。庄妃心中的大石头落地了,她轻轻握着赵煜轩的手,慈爱地看着他虚弱的脸,用温和的声音说道:“轩儿,看看周围,记清楚这几个人的脸,他们都是你的救命恩人!” 赵煜轩依次看过去,最后朝庄妃点点头。 庄妃笑了,“你好好休息吧。” 随即站起,转过身对左心华、慕成雪说道:“两位辛苦了,轩儿醒来的事,切记不可对外泄露。” 两人当然明白庄妃的担忧,给出了庄妃想要的答案。庄妃将两人藏在东宫,择个时间,隐秘送出宫去,黔夫则留在宫里,贴身护卫赵煜轩。 第六十四章 皮肉之苦 才出宫门,慕成雪就快步走到左心华面前,横身拦住,目光如箭,劈头责问道:“心华姑娘......” “你别问我,问我也不知道!那红丸的事,庄妃只字未跟我说过。” 心华抢白道,也是一肚子委屈没地方发。 见慕成雪还没有让开的意思,左心华撅起嘴巴,嗔怒道:“信不信由你!”说完,白了慕成雪一眼,气冲冲地从她身旁走过。 刚走出五六步,慕成雪的一声心华姑娘就灌入耳中。 左心华立在原地,并不回头。 慕成雪走近两步,说道:“太医院的事,若是左相问起....” 这次慕成雪的话还是没有说完,心华不耐烦地转过身,冲着慕成雪喊道:“他问他的,我答我的,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楼主,管得太宽了吧。” “与我无关,却与小靖王爷有关。” 心华站定了,抬起头看着慕成雪。慕成雪眼不看人,脚不停步,边走边说道:“不要告诉任何人,如果你还想让他活!” 慕成雪渐渐走远,左心华冲她的背景做了个大鬼脸:“神经兮兮!切!” 心华回到相府,时间已是正午,平常的时候,左明义应该在房内午睡。心华怕惊动爷爷,不敢走正门,绕到侧室小门,轻扣许久。 小红姗姗来迟。 “干啥去了?现在才来!” 小红一脸慌张,支支吾吾地说:“小姐...太爷...让你...去见他。” 心华一听,知道坏了,再看小红,眼神飘忽,视线左右躲闪,完全不敢直视。 见此情形,心华已知晓了七八分,带着些责怪与不满,说道:“好啊,前面带路。” 一路上,小红垂着头,尽量避免与言语、视线交流。两人保持沉默,行至左氏祠堂前十五六步时,小红停了下来,红着脸说:“小姐,奴婢就只能送到这了。接下来的事,小心应对。” 小红说完,羞愧地落了泪,刚想离开,忽然手被拉住。她激动地抬起头,注视左心华。 “算了,这段时间从宫里又到府里,你也不容易,下去好好休息。”心华温和地说。 小红再也守不住眼里的泪,举着早已通红的眼睛,哽咽道:“小姐,太爷心里不顺,你顺着点。” “放心吧,我心里有底。”心华轻拍小红几下,头也不回地迈进祠堂。 祠堂之上,左明义双目禁闭,正襟危坐在左氏列祖列宗的牌位之下,旁边是忐忑不安的左心矢。 看见左心华上的堂来,心矢赶紧转身朝向祖父,刚要开口。左明义却先说话了:“来了!?” 祖父的声音沉而有力,在宽敞的祠堂里显得更加宏亮、威严。 心矢把刚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小声回道:“来了。”说完不忘用手示意心华赶紧跪下。 心华并未理财兄长的手势,用同样响亮的声音回道:“心华见过爷爷。” 心矢无可奈何,脸拉的老长,看着心华直摇头。 左明义慢慢睁开双眼,心矢赶紧把头转向祖父,微微低头,垂下视线。 看到坐下,挺着脖子,直视自己的心华,左明义一脸肃穆,双眉紧蹙说道:“叫你过来,没什么大事,府上丢了样东西,想问问你看到没有?” 心华侧目看了一下哥哥。心矢没有任何反应。心华笑笑,对左明义说道:“爷爷,丢的东西可是雪鸡?” 左明义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他撇了一眼旁边的左心矢。心矢毕恭毕敬,垂着头,慢慢地一步一步退出祠堂。 现在祠堂里,只剩下左明义、左心华一上一下对视着。 “不错,你可曾见过?” “我不光见过,而且还知道它的去向。你想不想知道?” 左明义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绷得紧紧。 不等左明义说话,心华接着说道:“雪鸡已被我送到了宫中的太医院。” 左明义双眼一亮,迅速从椅子上直起身子,迫切地追问:“情况如何?” 心华并未答话,两只眼睛瞪的浑圆,直直看着祠堂上的左相,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 左明义明白了,他缓缓将身子坐回去,脸色轻松了许多,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回去。 堂下,泪已是止不住地往下落,心华的视界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再模糊。 她就是不眨眼睛,任眼眶将泪装满了溢,溢干了装,只死死盯着堂上之人,像要把他看穿一样。 左明义被盯得有些发毛,回想起刚才的反应,确实有些不妥,于是安慰道:“生死有命,你也不要太过伤心,总归......” “是不是你?”心华厉声质问,打断左明义的话。 左明义自知理亏,面上却要装得像局外人一样:“你说什么?” ‘“是不是你~~!”心华全身绷直,大开嗓门,丹田之气喷薄而出,把最后一个你字喊的又长又尖又亮。祠堂门口两边几棵大树上的鸟雀,惊得窝都不要,扑腾着翅膀,紧赶着飞走。 堂上,左明义被这一声喊,激起了怒气,他脸色逐渐严厉,胡子微微颤抖,眼神冷酷如刀,俯视左心华。 堂下,左心华也用尽了浑身的气力,前胸上下剧烈起伏,犹如风箱,口鼻共用,大口大口把空气往肺里灌。两眼怒目如金刚,顶着如刀的目光,看着左明义。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听不懂?左相,难道不是你利用我,把雪鸡送入太医院,害死赵煜轩的吗?” “含血喷人!你可有证据?” “证据?我没有!你做没做自己最清楚。左相,你算计别人,甚至算计亲人,但你记着,聪明反被聪明误,总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 “放肆!你自己串通外人偷走雪鸡,出了事反咬本相,你可知错!” “我偷?没有你的默许,我能偷得走?” 左明义被孙女点中软肋,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击应对。 左心华的话语却是接二连三地向他冲来。 “爷爷!”左心华含着眼泪,语气变得哀伤,“赵煜轩已经昏迷好几天了,以后就算醒来了,也很可能是个废人。我不知道赵煜轩怎样惹到了左家,威胁到了左家,您非要置他于死地!” “赵煜轩是我的恩人,救了孙女两次,一次是在火场,另一次...”左心华抽了抽鼻子,没往下面说,“平时,孙女总是听您说,做人要恩怨分明、知恩图报,可是您呢,居然借我的手去杀人!” “你若是明点事,本相至于弄这出吗?”左明义猛地一拍扶手,狠狠将身体撑起,举起右手,颤抖地指着左心华。 “本相说了别走太近,别走太近!你听了吗?不听也就算了!还要跟着他一起去戏弄小端王。你想干什么,左心华,你想干什么!”左明义也吼了起来,祠堂屋顶的瓦片都要震掉了。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活该!” “你这是任性。”左明义放缓了语气,转身看向祠堂上左氏列祖列宗的牌匾,语重心长地说道,“心华你知道吗,左家能走到今天,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所有人上下一心,以大局为重,牺牲个人。本相虽为一族之长,但如果真到了需要我牺牲的那一天,本相也会毫不犹豫。心华,这些你能懂吗?” “我不懂!”心华突然声嘶力竭地叫道。 “为了某个人、某些人的利益,就要去牺牲一个人的全部,这种说辞,爷爷,你不觉得很无耻吗?” 听到这话,左相登时没了和孙女说话的耐心,他阴沉着脸厉声训斥道:“混账东西!没有前人的牺牲,你的锦衣玉食从哪里来,竟还敢言无耻!来人!” 两个家丁,仿佛是等待已久,提着权杖,应声走上祠堂。 左明义指着左心华:“目无尊长、咆哮祠堂,拉下去打十下,不!二十!给她醒醒脑子!” 第六十五章 化敌为友(一) 太医院里,庄妃连着几晚没合眼,亲自守在赵煜轩床边,一刻不敢大意,这可是她唯一的依托了。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赵煜轩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头脑也渐渐清醒,几天后,就不用鸡肠灌流食,可以自己吃点稀粥了。 庄妃喜出望外,但还是担心有人要加害赵煜轩,太医院不安全,庄妃留下一个小太监冒充,将赵煜轩直接带到东宫休整。 又过了几天,赵煜轩可以下床走路,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庄妃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这些天,她一直为救孙子而忙碌,现在静下来,丧子之痛慢慢从心中角落里涌出来,那感觉一日胜过一日,时刻折磨着她。 庄妃开始变得喜怒无常,有时因为一点小事也会大发脾气。东宫里的太监、宫女这段时间都没少被庄妃责罚,每当此时,赵煜轩都会挺身出来劝慰、求情,东宫里的人都对小靖王爷心存感激。煜轩这举动,让庄妃颇感有些意外,这孩子身上还真是有些为人君父的潜质。 这日,庄妃领着赵煜轩在东宫小花园里散步,赵煜轩脸色不太好看,走过几圈亦是如此。庄妃以为他哪里不舒服,于是唤他过来,赵煜轩摇头否认了。 不是身子不舒服,那就是有心事了。庄妃略微想了想,又问道:“轩儿可是想府中的王爷、王妃?” 赵煜轩不作声,只默默地垂下了头。 庄妃心疼了,十多岁的孩子,豆苗般大,要是知道父母横遭变故,一时怎么受得了。她决定暂时不告诉赵煜轩,等他身体、精神结实点了,再说。 庄妃眼神温柔,走过去轻抚他的头,笑道:“你第一次进宫,就呆了这么久,想念父母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好的。你放心,等你身子养实了,本宫自然送你回府,与家人团聚。。” 赵煜轩抬起头看着庄妃,感激地点点头,低头想了想又道:“娘娘劳神,轩儿也不想母妃、父王看到我这幅样子,只是害怕父王、母妃担心,想向府里报个平安。” 庄妃赞许地点了点头,说:“轩儿懂事了,知道体量父母。你父王也很牵挂你的情况,只是分身乏术,本宫已经把你的清醒的消息告诉了府上,你安心养病吧。” 赵煜轩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弄了弄手指,又低头左右看看,一幅欲言又止的表情。 难道他还有心事?庄妃有些意外,接着问:“你还有什么事尽管提,本宫一定尽力。” 赵煜轩忙摇头道:“娘娘恩重如山,轩儿岂敢还有奢求?” “你我本就至亲,说这话就是太见外。” 庄妃蹲下来看着赵煜轩:“轩儿,你记着。在这宫里,在这世上,本宫是最疼、最爱你的。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怕,有本宫在,没有人能够欺负你!” 庄妃的话既是说给赵煜轩,又是说给自己。 赵煜轩不明白为什么庄妃要突然说这些,他隐隐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庄妃不说,必有她的顾虑,他想了想鼓起勇气问道:“娘娘,心华姐姐,不知现在怎么样?” 此一问,大大出乎庄妃的意料,她没有立刻回答,思索片刻问道:“你好像很在意那位姑娘。” 赵煜轩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是遵你父王的命,还是你自己真的想知道?” 赵煜轩脸一下红到耳朵根。 庄妃慢慢站起来,心中长叹一声,说道:“你说的那位心华姑娘已无大碍,早搬出太医院,回相府去了。” 赵煜轩听完,赶紧伏地叩谢,随后接着说:“轩儿,还有件事要禀报娘娘。” 今天,赵煜轩话格外多,庄妃奇怪了,这还是以前那个赵煜轩吗? “你说吧。” “学堂失火,实为孙儿一时失手所至,跟别人没有关系。孙儿打算待身体康健后,向神水军禀明实情,请皇爷爷责罚。” “原来是这件事,你先抬起头来,看着本宫。”庄妃语气变得严肃。 赵煜轩乖顺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注视庄妃。 “轩儿你说实话,当真是你失手点燃的大火?” “是!”赵煜轩毫不犹豫地回答。 “轩儿,你要想清楚,这可是向君上说话,若有隐瞒,可是欺君之罪!”庄妃神情异常严肃。 “孙儿绝不敢欺骗娘娘,更不敢蒙骗圣上,请娘娘明鉴!”赵煜轩说完,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好,敢做敢当!等你痊愈了,本宫亲自带你去面见圣上,陈述实情!”庄妃扶起了赵煜轩,眼睛盯着他的脸。 赵煜轩听到这话,脸上明显有些慌了神。庄妃见试探有了效果,正要开口说话,此时,一个太监跑来,伏地叩首道:“启禀庄妃,丽妃娘娘求见。” “引她到前厅,本宫稍后就到。” 赵煜轩见有客,赶紧向庄妃告退。不料,庄妃却握住了他的手:“你跟本宫一起去,你也该见一见她。” 赵煜轩只得跟着庄妃来到前厅。 前厅里,丽妃已在等候。一见庄妃、赵煜轩,便满面春风地走上前,刚要开口说话。赵煜轩扑地跪下去,连声向她磕头请安。 “哎呀,皇侄大病初愈,何必行此大礼,快起来,快起来!”丽妃伸手要去拉,但见赵煜轩把头埋得深深,庄妃也目光犀利地看着她。伸到半空的手,又缩了回来,收敛了热情,正声说:“皇侄,快平身。” 赵煜轩站起身,依旧低着头。 “你退下吧。”庄妃说道。 赵煜轩一言不发地退出前厅,始终低着头不看丽妃一眼。 丽妃笑笑,说:“庄妃娘娘,怎么还拉着后辈一起恶心人?” 庄妃看了丽妃一眼:“本宫只是叫轩儿过来给救命之人嗑个头,如有冒犯,还请丽妃娘娘包涵。” “包涵,当然包涵。”丽妃自己拣了个下首坐下。 庄妃没有客气,顺着坐了上首。 “庄妃娘娘,最近气色不太好哇。”丽妃找话说。 “哼,托丽妃娘娘的福,东宫最近事务繁多,本宫到底今不如昔,丽妃娘娘要不要过来帮衬一下?” 丽妃讪笑道:“庄妃娘娘说笑了,这既办红事、又办白事的,本宫哪能掺和进去。” 第六十六章 化敌为友(二) “你掺和的还少?”庄妃厉声反问道。 “庄妃,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你想想,本宫若不掺和,九转回魂丹能从天上掉下来?没有回魂丹,赵煜轩还能站在你身边?”丽妃冲庄妃笑笑,俨然是在以恩人、救星自居。 “丽妃,你不计前嫌,出手救了轩儿,本宫感激你,但若想借此要挟本宫,那可就打错了算盘!”庄妃正视着丽妃。 “庄妃姐姐,你若是以为本宫送九转回魂丹是要同你和好,那可就也打错了算盘。咱姐妹俩的缘份还深着呢,一时半活,可还解不开。”丽妃回呛道。 丽妃这些话阴阳怪气、绵里藏针,这次来摆明就是来膈应人的。最近,庄妃情绪本来就差,她本是不愿见丽妃,只不过看在九转回魂丹的份上,不想拒人于千里之外。丽妃是个什么人,她也不是不知道,但能聊成这样,庄妃还是挺意外。。 庄妃腾地站起来,一面正视丽妃,一面大声说:“丽妃,好歹你也是一宫之主,说话、行事要有的人主的样子。有话就请直说,本宫还有事,今天实在不能多陪;若你想聊天,定个时间、地点,本宫一定赴约。还有,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小靖王的命都是你救的,等他完全康复,本宫也一定带着他登门道谢,本宫也不是有恩不报的人,以后定有重谢,你尽可放心。” 眼看庄妃是真的急了眼,丽妃赶忙笑着安抚:“哎呀姐姐,还淡什么以后,妹妹这次就有事相求啊。” “丽妃,宫里宫外求本宫的人也不算少,像你这样求人的,本宫还是第一次见!” “庄妃,你先坐,坐!”丽妹连连挥手示意。 庄妃慢慢坐下了,眼睛还是警惕地看着丽妃,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庄妃姐姐,不管你承不承认,皇储之位迟早是端王殿下的。这宫里吗,自然也是妹妹操劳,到时,东宫这边,姐姐还要多多帮衬着妹妹,不然,妹妹可要劳累死了。”丽妃意味深长地看向庄妃,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庄妃也笑了笑:“你来就是为这事。丽妃,你放心好了,皇上若把后宫交给你,我一定用心帮衬。不过,你以为端王当太子真的是十拿九稳了吗?” “哈哈,难道不是吗?莫不成,姐姐还有其它儿子?”丽妃失声笑道,不失时宜地朝庄妃伤口上撒了把盐。 庄妃这次也不恼了,有些人就是故意变着法气你,恼也没用,不如跟她玩一玩,斗一斗。 “没儿子,也不打紧吧。某些人,自己生不出儿子,过继一个,不也是很好。祁王、楚王,丽妃妹妹,你帮姐姐参谋参谋,他们两个哪个好?” 丽妃的脸被呛得唰白。丽妃当年也想的过继祁王、楚王,却被拒绝,不得已才找了端王这么个“老儿子”。现在这两位王爷都明里暗里地造势,想要过继到庄妃名下。 庄妃一句话扇了丽妃两个耳光。 丽妃“哼”了一声,压下心中的气,这次她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到时候,你说他们跟端王,皇上更喜欢谁一些?”庄妃轻轻地说着,给丽妃又浇了一瓢冷水。 丽妃得白脸变成了铁青脸,祁王、楚王俱是皇室中年轻翘楚,只不过出身不高,背景不深,埋没于众多郡王中,翻不了身。若有庄妃相助,是跟他们争,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丽妃咬着牙,愤愤地看向庄妃,狠狠说道:“庄妃,你是一定要跟我斗到底?!” 看着丽妃咬牙切齿的样子,庄妃心里痛快极了,这段日子的阴霾一扫而空,她撇嘴笑道:“妹妹,刚才不是还说我们缘份深吗?怎么,现在怕了?” 丽妃:“庄妃,跟我死斗,你有什么好处?” 庄妃:“让你不爽就是我最大的好处。” “你…!”丽妃今天可是见识到了庄妃的无赖劲,往常都是她胡搅蛮缠,今天反被庄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算了,本宫不与你计较这些。”丽妃整理了下情绪,“说点正事吧。庄妃,我们两家相斗,谁都没有好处,不如合作吧。” “谈合作得有本钱,你有什么本钱?跟本宫谈合作,空手套白狼吗?”庄妃轻蔑地说。 丽妃:“以前,我们两家争的是皇位。现在按礼数,端王是皇位第一继承人,又有左相的辅佐,当太子是毫无疑问的,你不承认也得承认。” 庄妃:“端王当了太子又怎样?丽妃,本宫提醒你一句,端王一无军中背景,朝中依附左党,毫无根基可言,就算当上太子,登上皇位,迟早也要变成左明义的傀儡。” 丽妃:“姐姐说的是,若是没有根基,皇位这个东西,确实就是个虚位,不过拿来当合作的本钱,姐姐可还看的上。” 庄妃听出来些意味,微微低头揣摩着丽妃的话外之音,最后还是直接问道:“妹妹,此间就你我两人,你可以说得再仔细一些。” 丽妃:“其实姐姐刚才说的,妹妹又何尝不知,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姐姐是旭烈部大族长的长女,靖王长期戎马,军功卓着,在军中、宗室中颇有威信;论背景和军功,端王和我都没有,要出头只能依附左党,现在,太子之位是拿到了,可端王殿下也不想一直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所以,让我来找姐姐。” 庄妃怀疑自己听错了,谨慎地问道:“端王莫不是也想过继到本宫名下?” 丽妃会心一笑:“姐姐,你也太看轻端王了,他要是这种人,妹妹还会收他做儿子?” 庄妃:“那....?” 丽妃:“端王想收拢靖王的人,继续跟左党斗!” 庄妃大概猜出了一点丽妃的目的,只是有一点她还要问清楚:“既是合作,那本宫能得到什么?端王不会真如妹妹所言,把皇位拿来当本钱吧?” 丽妃:“庄妃姐姐,皇位虽然只有一个,但大家可以轮流坐嘛......” 庄妃听了脸色一变,打断道:“丽妃,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别怪姐姐多嘴,你太张扬了!有时还是收敛一下为好。” 丽妃不以为然地笑道:“好好好,是我失言了,我的好姐姐,让我先把话说完。” 庄妃凝视丽妃,仔细听着。 “把赵煜轩过继给我当儿子,然后...” “什么!?”庄妃简直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赵煜轩这可是靖王唯一的骨血,丽妃,这你也要惦记?!你还是不是人?!” “姐姐,让我把话说完。我们一起斗倒左党,让端王坐稳皇位,那时赵煜轩过继给我,他就是皇上唯一的弟弟。百年之后,皇位兄终弟即,不是很合理吗?我这样可都是为了赵煜轩,姐姐还骂我是不是人,岂不叫妹妹寒心。”丽妃装得一脸委屈状。 丽妃这番话,真是让庄妃豁然开朗,她禁不住对这位好妹妹有些刮目相看,只是心中仍存疑窦:“这么做,为什么?” 丽妃笑笑:“一笔写不出两个赵。你我都是赵家的女人,可不能让左党一直把持朝政,左右朝局啊。” 庄妃沉思良久,终于朝丽妃点了点头。 第六十七章 空缺 天刚蒙蒙发亮,给靖王送灵的队伍就出发了,前后绵延三、四里,一水的白色。赵煜轩是引灵人,他的马车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车上竖着白色的招魂番,贴着旗杆,随着车轮滚动,轻轻晃动,引着靖王的灵魂,走完阳间的最后一段路。 车上的他,眼神空洞,神情木讷,大脑中一片空白。周围的哭喊、哀乐声一点似乎都不存在,他恍若置身于另一个世界,这里发生的一切,跟他毫无关系。 庄妃的车在最末,再也没有哪种痛,比失去亲子,更让一位母亲悲伤的了。但此时,她却不能哭,因为形势不允许她在这里哭。靖王死了,但小靖王还活着,整个王党的人都还在看着她;整个旭烈部也都在看着他。王党的人希望她重燃夺皇位的希望,旭烈的族人还希望她摒除西北强藩,给部族缓和生存空间,所以她不能有一点示弱的表现。可谁知道,靖王死后,她悄悄地流了多少眼泪,悄悄白了多少头发。 庄妃随着车子摇晃,皇家陵山就要到了,她掀开车帘,陵山已历历在目。 庄妃眼中闪过晶莹,心中默念道:洪儿,等母后办完事情,就来陪你。 庄妃放下车帘,开始操心起未办完的事情。那便自然便是赵煜轩,这段时间,虽然经过精心照顾,赵煜轩的身体已基本康复,但一下子失去双亲,精神上的伤痛是短时间无法平复的。 赵煜轩是个坚强的人,也是个坚忍的人,这一点倒像她的父亲。 庄妃犹记得,当赵煜轩得知噩耗时的情形。他先是呆住,良久之后,嘴唇紧紧地闭着,两腮帮上的肌肉因用力而爆得老高;眉毛拧成一个倒八,双眼挤成了一道裂缝,那缝中无数的泪在奔涌。 场面实在太过残酷,庄妃已经看不下去了,她本以为接下来赵煜轩会痛哭哀嚎,如果那样,庄妃倒也心安一些,毕竟哭也许懦弱,但也可以发泄悲痛。可庄妃想错了,赵煜轩深深地跪下,头叩在地上,双手捂着肚子,大口喘着粗气,身子打不住地抖,眼睛瞪得浑圆,就是不见一滴眼泪。 庄妃活了几十年,还没见过这种事,赵煜轩的反应越来越剧烈,庄妃顿时有些束毛无措,急传太医。太医到了,先以针石扎通了几处大穴,又以苦莲子芯熬汤喂给他服下,赵煜轩这才好起来。 庄妃本以为无事了,可太医的话让她心又揪起来。 太医:“急火攻腹,娘娘,今后怕是会落下腹痛的病根啊。” “怎么会这样?” “这是大悲大喜之时,不哭不笑,生憋出来的病根啊。”太医叹道。 “太医,难道没有办法根治?” “臣开个方子,慢慢舒解吧。小王爷体格健壮,只要此后一生平淡,不遇上大喜大悲,就不会发病。” 庄妃还要说点什么,太医已提笔写方子了。 庄妃很头疼,几日后就要为靖王送灵,万一他又发病?庄妃本想继续呆在赵煜轩身旁,可又一转念,守得了一时,守得了一世?以后,他可是要去当储君的,迈不过这一关,其他更迈步过去。 庄妃狠下心,让赵煜轩独自引灵。这一路,也还平静顺利,到了下灵的时候,庄妃自己都有些不能自已,她担心地看向赵煜轩,还好他也只是在发呆,或者说是出神。 从皇陵回来,赵煜轩孝服还没脱,就找到庄妃,没有任何表情。 庄妃看着,心里非常难受,心疼地说道:“轩儿,想哭就哭出来吧,太医说了哭出来就会好受些。” 赵煜轩:“娘娘,轩儿哭不出来,轩儿有事要问。” “你说。” “父王、母妃是怎么死的?” 庄妃被这一问问到了,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据实以告,她真的担心赵煜轩会再次发病。 她与赵煜轩相视良久,最后,将他揽入怀中,带着哭腔说道:“你父王、母后是误食了毒酒死的。” “可轩儿听说是被六瓣梅毒杀的。” “这些都是谣言,轩儿,你信他们?还是信本宫?” “轩儿信娘娘!”赵煜轩乖乖地点着头。 “娘娘,可为什么母妃不跟父王一起入陵?”赵煜轩接着问。 这一次,庄妃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她只能紧紧抱住他:“轩儿,本宫现在不能告诉你,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现在,你哭吧,哭了才会好受,哭了你父王、母后才能安息!”说完,自己先哭起来,希望赵煜轩能跟着。 赵煜轩非但没有哭,懂事地张开双手,轻抚庄妃的后背,安慰起庄妃来:“娘娘,轩儿知道了,轩儿也很伤心,轩儿一定会知道的,一定会让父王、母妃安息!” 这一日,端王兴致勃勃地来到相府。 “左相快看看!”端王一见到左明义就递过去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 左明义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笑道:“殿下,老臣眼花了。有什么事,直说吧。” 端王还是难掩兴奋:“这些都是最近拜会本王的人,本王念给您听听。” 端王拿着纸念了起来,左明义闭着眼睛听着。朝中原靖王党里的所有二、三品大员几乎都在之上,只有几个死心塌地的靖王死党还没有拜会端王。 “唉,人过茶水凉啊。靖王刚入皇陵,尸骨未寒,这些人就着急着改换门庭,人心不古,世道无常啊。” 左相睁开眼睛,看着满满一页纸的名字,心中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的感慨。 “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为形势所迫,不丢人。”端王不以为然道。 左相心里清楚,端王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毕竟,他也还曾张罗着跟靖王联姻嘛。看来,端王没有太在意那件事。 “殿下,想必这些人都是瞄着户部尚书这个缺吧。”左相看了一眼端王,“现在,您入住东宫是迟早的事,都想借着您这根线,更进一步啊!” “左相说笑了,这人事选拔,都是吏部的事,吏部提人选,皇上下旨,才算得数。跟本王何干?”端王笑笑。 “殿下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您入主东宫,便是太子监国,皇上不也要和太子共商国是?至于吏部那块,老臣倒还能说得上话。” “殿下,想必心中已有合适的人选了吧。” “嘿嘿,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了左相。”端王笑着从袖袋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 左明义接过纸,打开来。只见那纸上大大地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他?!” 第六十八章 阁议(一) “张敬之?” “如何?”端王急切地追问,脸上充满期待。 看到这个名字的第一眼,左明义的眉头就不自觉皱了起来。工部左侍郎,张敬之的能力与资历都没得说,只是工部是靖王的拥戴者,这个张敬之则更是如此,其实这都不重要,最主要的是这个人有点二杆子脾气,直起来六亲不认,怎么端王爷突然推荐起他来? “户部尚书,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机要之职,是不是再斟酌斟酌?”左明义试探道。 端王笑道:“怎么?左相不放心工部的人? “那倒不是,同朝为官,都为国事尽力,为陛下分忧。只是没想张大人也会去殿下那里走路子。”左明义慢慢把纸折好放下,笑着感慨。 “张敬之也是吃五谷长大的,人心思进,他在侍郎的位子上呆多久了?还能免得了这个俗,依本王看,他早就该开这个光了。”端王边说边轻轻敲了敲椅子的扶手。 “嗯,张大人的能力、人品都没得说,论资历也该是进步的时候了,只是,殿下怎么就相中了他?”左相眯着眼睛看向端王。 “呵呵,”端王笑笑,“于公于私,本王觉得首先还是要唯才是举,张大人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嗯。”左相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再者,上几次吏部提的人选都被皇上驳回了,本王猜想,圣上只怕还是想在六部尚书里弄几个新人,想在朝堂议事时,听点不同的声音。这个张敬之,左相你也清楚,侍郎当了蛮久,却没面过几次圣,也许圣上这次就允了呢。”端王眨了眨眼睛。 左相却陷入了沉思。确实,张敬之之才满朝皆知,虽深支持靖王,与左相不对付,但靖王那头也探不得喜欢,不受赏识。这样的直人、能人,用在部里做事当然可以,可要说登堂入阁议事?左明义真还有些拿捏不住,内阁里面,一个左右不挨的刑部尚书刘谨就够他受了,再添进来一个张敬之,这得多乱啊。 “左相?左相?”端王叫醒了沉思中的左明义,脸上已有了些不悦之色。 “殿下所言有理,户部统理全国之财务,尚书又是一部之长,不可一直空缺。前几番奏请的都是久经宦海之人,皇上都驳回了。想必是听惯了乏善可陈的论调,想听些不同的声音,既有益于朝政,也有益国是。嗯,老臣这就给吏部修书!” 左相说完,就要唤书办送来文房四宝。是啊,难得端王开口,这不是修复两人间隙的最好机会吗? 张敬之,自己拿捏不了,端王也未必拿捏得了。户部那边还有两个侍郎是自己人,一个张敬之在那也是独木难支,再者说了皇上也未必批准,就让吏部上个疏,给端王做个人情吧。 “哎,急什么?左相,本王近日得一戏班,您老随我一同去品鉴品鉴。”端王说着,拉起左相听戏去了。 靖王入皇陵七天后,皇上下旨端王监国,吏部同时发文任命张敬之为户部尚书。 当是时,正是数九寒冬,年关已近,一年的开销就要结算,端王不敢怠慢,朝议之前,紧急召集六部尚书于内阁商议。 端王坐在内阁处,外面寒风刺骨,阁内燃着几大盆炭火,温暖如春,但端王的心里还是拔凉拔凉。 今天,是他第一次以监国的身份召集议事,他早早赶了过来,却发现到场的只有他一人,等了一会儿,眼看都到议事时点了,还是只有他一人。 不算左党把持的吏部、礼部、兵部,王党这边的工部还有两边都不搭的刑部,连他举荐的户部尚书张敬之也没早来帮他撑场子。端王再联想起皇上,只是下旨让他监国,并未正式册立其为太子之事,心中又是一阵酸楚和难过。 端王其实误会了。左相和几位大人按时赶来,不料天下大雪,路滑难行,才有所耽搁。此刻,几位大人的车马已陆续赶到宫门之外。 时候不早,左相和六位尚书沿着长长的宫道,向内阁走去。左相年老走不快,其他几位大人心里着急,却不敢单独撇下左相,自己先进内阁议事房。 于是乎,左相领头,六人自觉分成两列,紧随其后。 看着漫天大雪,左相突然停下转身问向身后刘谨:“皇上下旨彻查靖王之死,刘大人可有结果了?” 话音刚落,在场其余的五双眼睛、十只耳朵全都朝向了刘谨。 刘谨,心中叫苦不迭,脸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已有了结果,是靖王的江湖仇家雇凶杀人,陛下复旨,严惩不贷。” “哦。”左明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刺杀皇亲,人神共愤,该!该!刘大人可要用心啊!” “当然!当然!” 左明义转身继续朝前走,队伍又恢复如初。 眼看就要到内阁议事厅,队尾的兵部尚书何必胜,瞅了新任户部尚书张敬之好几眼,见他没有反应,便小声唤道:“张大人!张大人!张大人!” 张敬之边走边侧过脸,看着何必胜。 何必胜:“今年兵部的帐,结了吗?” 张敬之没说话,转过头,继续走他的路。 “诶,这!什么人哪?!”何必胜停下来,立在原地,指着张敬之的背影,好一阵指点。然后,摇着头,背着手,气冲冲地疾走几步,重新跟上了队伍。 端王等得花儿都快谢了,左相和几位重臣姗姗来迟,一开口都异口同声地向新任监国告罪。 端王笑着安抚大家,然后坐到议事桌前,左相和其他六位大人也各就各位,分居议事桌两侧。 端王坐在右首位,户部张敬之、刑部刘谨、工部马志远,跟着坐在右边。 左相坐在左首位,吏部王平、兵部何必胜、礼部陈首善,位列其后。 几口热茶下肚,刚进来的几位身体也暖和了。 端王看了看左相:“按惯例,还是左相来主持吧。” 左相摆手道:“皇上,已下旨让王爷监国,国家大事,理应由端王主持,王爷您来。” “行,左相,那您在旁边帮衬着些,有什么不妥,您看着。” 第六十九章 阁议(二) “这次把诸位大人召来,咳咳…” 端王还是头次面对这么多二品大员说话,看着满眼红彤彤的官袍,心里还是有些紧张,话说到一半就不由得咳了咳。 “王爷,怕是吸了些寒气,惊了嗓子,喝点热茶就好。”左相不失时宜地出来解围。 端王点点头,端杯喝下一点热茶,润润喉,清清嗓,压压惊,坐好后又开始说话了。 “这次召集诸位大人来内阁议事,主要是讨论明年的财政预算,核定今年的决算。今年的支出,本王已知会各部清理整出总账和明细账,交户部汇总清算,张大人事情怎样了?”端王顿了顿,看向了张敬之。 张敬之微微点了点,拿出一本折子,放在面前。 “好,看来张大人已经盘好了,去年一年,我中土一共开销多少,各部开销各是多少?张大人先交个底吧。” 今年的开销,哪些国库出,哪些各部自己受,到见分晓的时候了。在座几位尚书神色各异,礼部陈首善、吏部王平神情泰然,刑部刘谨、工部马志远略微紧张,兵部何必胜忐忑不安。 张敬之慢慢打开折子,看着上面的字念道:“今年,中土共开销四千七百万两白银,礼部、户部、吏部分别是九百万两、八百万两、八百万两,与预算相差无几;刑部、工部是一千一百万、一千二百万,多一点,将将超了预算。” 刘谨向端王说道:“王爷,今年几个省大旱,流民作奸犯科,刑部经费自然多了一些。这些在明细账中都有记录,也都呈交户部了。” “是这样吗?”端王看向张敬之。 “是!”张敬之回得庄重而恭敬。 端王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工部尚书马志远。 马致远站起来,对端王微微做了一揖:“前面刘大人说了,几个省大旱,漕河水位浅,走不了粮船。一面疏浚备用道,一面修了引水渠,把临近大泽的水引了漕河来,水位高了,才得以开漕。多用的钱也走了明细账。” “不错,一共是三百万两。”张敬之看向端王。 “好。既然有明细可查,就都纳入廷议部分,交皇上定夺。左相,您看呢?”端王问道。 左相没有做声,只默默点点头。 “张大人,我们兵部的支出,怎么不见你说起啊?”何必胜突然喊道。 “兵部的账,王爷,就暂不纳入廷议吧。”张敬之缓缓说道,字字砍在何必胜心上。 “什么?!”何必胜刚在外面,就受了张敬之一肚子气,一个新人,就敢给他这个老资历脸色,这会儿干脆不把兵部的账呈国库报销。 何必胜气极了,跳了起来,官帽两边的帽翅被上下晃动。 “六部都算了支出,你们户部为什么惟独不呈兵部的!皇帝不差饥饿兵,打仗吃粮,天经地义,你们户部不报兵部的开支,这是要干什么?!” 何必胜眼里冒着火,声音是越来越高,要把满心的委屈、不满都要宣泄出来。 端王心中有些不快,阴沉着脸,看着何必胜:“何大人有理不在声高,且听张大人把话说完。” 何必胜扫了一眼端王,又往上看看左相。左相给了他一个要他老实的眼神。 “哼!”何必胜冷冷地哼了一声,斜了一眼张敬之,奋奋不平地坐下了。 何必胜坐下去了,张敬之慢慢站了起来,手里举起另一本小折子,扫视眼前,朗声说道:“诸位大人,这本就是兵部上呈的支出账。下官昨晚又复核了几遍,今年兵部支出超过年初预算七百万两,下官又找出去年、前年兵部的支出账,都超预算六、七百万两。所以,兵部今年的支出账,下官认为暂不呈兵部的账,待复核清楚后,再上奏皇上独议。” 张敬之说完将目光停在何必胜身上,右手一挥,掌中的小册子,“啪”地落在了桌子中间。 何必胜一惊,怒目圆睁,猛的一锤桌子,正欲发作,忽然想起了左相刚才的示意,又不好发作,只挤出了一个你字。 一旁的王平见状不妙,赶紧说道:“张大人,今天是算今年的账,议明年的钱。去年、前年的旧账就不要再翻了。” 张敬之看了王平一眼,不置可否。 王平说完张敬之,转头又说何必胜:“老何,你也别上火,议事就议事,把这七百万两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这钱不是户部的,也不是兵部的,是国库的。该出的,就算是超了预算,国库也得出,户部也得报!” “我中土外无强敌入侵,内无叛民作乱,兵部年年反倒亏空六、七百万两银子,他说得清吗?”张敬之不屑地呛道。 “照张大人意思,只要没有战事,我中土就要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咯。干脆不要兵部了,并入你们户部如何?”何必胜反唇相讥。 “我没这么说。”张敬之也自知刚才话过了,浅浅地往回找了一句。 “必胜!”一直沉默不语的左明义开口了,侧着身子,眉头皱紧,看着何必胜,极不耐烦地说道,“议事阁,议事阁,就事论事,不要总是你们、我们的!成何体统!” “是。恩相!”何必胜低下了头。 “还有!声音小点儿,震得我耳朵疼!” “是。”何必胜又压低了声音。 做完了这一切,左相看了一眼端王。 端王立刻会意,对张敬之说道:“张大人,兵部今年亏空虽多,但或许真有内情呢,内阁议事,得让人说话啊,先听听何大人怎么说吧。” “是,王爷。”张敬之躬身坐下。 何必胜又重新站了起来。 “其实,都是大家知道的事。今年,东南起了台风,三十艘战船受损,需要修理,这一项是二百万两,其实这是工部找的人、找的料,按理要入工部的账,怎么就是兵部来报?”何必胜说。 “何大人,船是工部修的不错,但是兵部在用啊,怎么,钱还要工部报,不合适吧。”马志远低眉道。 “马大人,你就当我没说。” 第七十章 阁议(三) 何必胜在马志远那又碰了个钉子,一脸不快。 端王捋了捋胡子,凝神想了想,说道:“如此说来,这二百万两,户部似乎应该呈报。” “对呀,王爷说的极是。”何必胜两眼放着光,赶紧接过端王的话头。 “王爷.....”张敬之刚想站起来争论几句,屁股还没完全离开椅子,就被端王挥手制止了。 张敬之极不情愿地坐了回去。 端王看着张敬之:“张大人,这二百万两还是呈上廷议。等皇上朱批,国库出了银子,再把钱转到工部。说到底,人、力、物都是工部出的,这钱该给谁就给谁,是谁的就是谁的。三位大人,左相,以为如何?” 端王看向马志远、张敬之。两位尚书巴不得如此,赶紧点头称是。 何必胜惊讶地下巴都掉地上了。 “怎么?这二百万两就…就…就给工部了?” 左相白了何必胜一眼,转头面向端王,缓缓说道:“王爷明断,就这么办吧。” 端王扭头看向何必胜,其实他的态度此刻已无关紧要,端王只淡淡说:“何大人,剩下的五百万两,也说说吧。” 何必胜的脸比死人还难看,他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话也没了之前的硬气:“另外五百万两,是西北三藩:北府、九原、云廊申请追加的练饷。” “练饷?”端王注视着何必胜,满是疑问。 “王爷,秋冬时节,正是以往旭烈各部南下打秋风的时候。若遇灾年,他们是肯定会侵袭边境各地的。所以,每年这个时候,三藩都会请求兵部追加练饷!用以整军备战!” “今年,旭烈部来打秋风了吗?”张敬之阴着脸问。 何必胜瞪了他一眼:“没有。” “没有?那练饷就该收回!”张敬之突然大声说道,“国库已经快空了,还要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买单,我中土还要不要过了!” 何必胜这会却没有发脾气,笑道:“张大人,这五百万两都化作了三藩的军械、战马和粮草,张大人要收,你去!去找三藩的兵士们收,我何必胜可没这个能耐!” “你……”这回轮到张敬之咬牙切齿了。 “欸,如果真是这样,这钱也没算没有白花”。端王又出来打圆场,“不管怎么说,都是加强了边军实力,震摄了旭烈部。今年不来,不来就好,省得边地百姓遭殃啊。这五百万两,户部还是呈报庭议吧。” “看看,还是端王殿下有水平!不像某些人,咬着银子不放!”何必胜狠狠白了张敬之一眼,总算长长出了口恶气,轻松地坐回了椅子,坐下来后还不忘冲张敬之挑挑眉毛。 张敬之新官上任,自是有一番革除旧弊的抱负,怎么受得了何必胜这般挑衅。 何必胜屁股还没坐热,他就腾地站起,两边的帽翅,也是忽上忽下地摇。 “王爷,这练饷若是只有今年,臣也就不争了。只是西北三藩年年报,兵部年年给,国库年年亏,臣蒙受圣恩,新任户部,掌管国库盈亏,不得不尽职守,翻查历年旧帐,自宣德十一年至今十五余年,年年如此,请王爷明鉴!”说完,张敬之低下头,向端王深深做了一拜,一副追究到底的架势。 端王一听,颜色一变,两眼横扫向何必胜:“何大人,是这样吗?” 何必胜微微低下头,右手摸了一下脸颊,嘴里嘟囔道:“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兵部为何不驳回,反倒年年批核?”端王装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厉声质问。 “这...这...”何必胜结巴了,数次看向左明义,脸上弄出一副想答又不敢答的样子,摆明是在暗示端王,此事跟左相有牵扯,别追下去了。 端王的态度和反应也是大大出乎左明义的意料。西北强藩,一直以来,都坚定支持他抗衡靖王,怎么端王当了监国后,反倒先拿三藩搞事。 左相一时也搞不清端王到底是只拿何必胜立威,还是真的要倒藩。 此时,端王已顺着何必胜的视线,眼睛看向了左相。 左明义暗骂何必胜的蠢,看了看端王,语重心长地说道:“王爷,整军练兵,运筹调度全国边军,抵御外辱,本是兵部职责所在。旭烈诸部,游猎不定,今年不来,不代表明年不来,现在不来,不代表以后不来,兵部居安思危,也无可指摘。再者藩镇已报了边情,兵部若不拨练饷,支持戍边,等边境狼烟四起,外寇入侵,生灵涂炭,那时可就不是五百万两银子的事情了。” 端王听完沉默了,低头陷入沉思。 何必胜见此,坐在椅子上长舒一口气。 “王爷!”一声低吼将何必胜惊得一哆嗦,让端王低下的头重新抬了起来,把众人的将视线也集中过来。 只见张敬之挺身而立,慷慨激昂地说:“宣德十七年,皇上御驾亲征,深入不毛千余里,将旭烈部众逐离边境,边界始为安宁。为保西北边锤永安,皇上确立以边人守边土、以边土养边民之策,恩准西北三郡不纳粮、不征税,西北边界安稳十余年,旭烈部内迁三百里,但三郡藩王年年以抗旭烈为由,向朝廷要练饷,兵部年年核准,多则七八百万,少则四五百万,国库以此日渐空虚,再不想办法,我中土坐吃山空之日不久矣。恳请剪除此一项支出,以利国是!” 张敬之此言一出,如一石投入水塘,各位尚书相互视看,低声议论。 端王见此,大声说道:“诸位大人!诸位大人!安静!安静!” 议事阁里一下静得连头发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但每个人心中都激起了诸多的盘算与思量。 “王爷,户部已经说了自己的提议,其他各部有什么意见也一个一个地,说说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左相再也不能在后面稳坐钓鱼台了。 端王正不知该如何收拾,乐得有左明义帮他稳一稳局面,于是点头赞同:“左相说的是,就按兵、吏、礼、刑、工的顺序,逐个说一说吧。” 第七十一章 阁议(四) 轮到兵部。何必胜也不清楚自己是第几次站起了,他看看张敬之,又看向端王,拱手说道:“王爷,卑职以为西北练饷非但不能剪除,恰恰相反,还应纳入到每年国库的固定支出中去。” 说完这句话,何必胜停了一停,目光又瞟了瞟左相。 “你接着说。”左明义直接用话语指示。 “刚才张大人也说了,以边人守边地,以边地养边人是皇上定下的国策。张大人生于江南富庶之地,可能不太了解西北三郡的实情。西北边境苦寒之地,土地贫瘠,物产有限,三郡所产根本养不活边军、边民,朝廷若不居中调度,损有余补不足,那西北三藩不用旭烈来袭,自己就先倒了。” “五百万两银子若只是军费,确实多了,但其实有一部分也用在边地衣食等民生事项之上。西北三郡再怎么地广人稀,人口加起来也有近五十万,如果算上这些人,张大人还觉得五百万两银子多么?” “边地民生凋敝,可直命三郡郡守向户部申请,凭什么藩王以整军备战的借口到兵部讨钱!”张敬之气愤地问。 “以边地养边人嘛。”何必胜苦笑道,“边地不用上缴赋税,户部下自然就没有三郡的户头,怎么可能从户部拨得来银子?张大人执掌户部,还不知道这事?” 张敬之脸羞得通红,心里想着,这必是部里的左右侍郎故意不说,好让自己在阁议中难堪,他狠狠说道:“多谢何大人提醒,回去我一定查清!” 何必胜说完就坐下了。吏部、礼部都附议赞成了兵部的请求。 轮到了刑部,刘谨想了片刻,说道:“西北三镇,国之藩篱,不能不重视,国库年年入不敷出,也不能视而不管。依卑职见,以边土养边人是皇上定下来的国策,若非绝对必要,还是不宜做大的改动。西北若有不足,仍按常例先报兵部核审,户部复核后,再支,年底就没必要再审了。” “至于充盈国库,弥补亏空嘛,卑职以为,无非就是开源节流这两条。预则立,不预则废,各项开支要严格在预算范围内开支。今年,刑部是超了一点。张大人放心,以后没有意外,刑部会严按预算计划开支,绝不超额用度。至于增加收入,拓展国库,还是得请户部拿个主意,刑部绝对配合。”刘谨说完,就坐下了。 看似说了很多,实则一句没讲。既不支持加、也不支持撤,维持现状最好,跟我刑部没关系。 何必胜、张敬之听了,都没有任何反应。 左相微微点了点头,心道:这个刘谨还是老样子。 众人将目光聚在了最后一位——马致远、工部尚书身上。 马志远站起身,目光突然严峻。这个马志远,本就出身西北,又在西北官场、军营、王府之中混职多年,可算个西北通,他又会说些什么呢? 何必胜心中立刻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马志远果然发炮了:“诸位,既然议到了西北的事,本人九原郡人,进京之前,一直贡职于西北。九原、北府、云廊都曾有任职,自认为对西北局势还算了解一二。” 马志远眼里突然闪着晶莹,动情说道:“西北三郡民生之艰难超乎诸位想象,就拿三郡中最富的九原郡来说,全郡人口不过三十万,不及内地一府,可耕之田二万七千顷,堪堪比过内地之一道,西北气候严苛,所产更是不及。这么均算下来,九原郡每人平均四两米一天。这四两米,老人、孩子勉强可以吃个饱,精壮劳力根本不够吃的,其他两郡就更不用说了。” “马大人,照你这么说,三郡之民,岂不只能饿死。”张敬之问道。 “张大人问的好,自古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三郡之民除了田地产粮,没有什么可依赖求生的,只能靠什么?靠军队!” 马志远掷地有声地说道,周遭人等,包括端王、左相都不禁议论纷纷。 “马大人,说说,是怎么个活法,要靠军队来过日子?”端王急切地问。 ”粮不足,边军有粮;钱不够,边军有钱。想要粮、钱,只要替边军干干杂役、当当苦力,就可以挣点粮食,哄饱肚子。边军的供给又直接来自朝廷和国库,所谓边地养边人,只是个笑话!”端王听了唏嘘不已,其它人也变得面色凝重起来。一个工部尚书,二品的大员,竟然在阁议上公开抨击皇上定下的国策,实在太大胆了。 马志远继续说道:“诸位大人,三郡虽苦,但苦的是边民,苦不到军队。边军的军械、武备、粮食与禁军不相上下,甚至在马军上,还要强过禁军!” “燕王、赵王、代王,宁苦百姓,不苦兵士;宁损民生、不怠军事,将朝廷国库之出,十之八九用之于军,十之二一用之于民,是以西北之民生,愈发凋敝,民为谋生,争相从军。” 好家伙,骂完了皇上,又骂藩王。还以为张敬之吃了豹子胆,搞了半天,真正不要命的在这里。 何必胜越听越不爽快,看着眼前情绪激昂的工部尚书,冷冷问道:“马大人,这钱本就是兵部划下去的练兵款项,燕王、赵王、代王这么用度,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民为谋生,争相从军,是以民越来越少,而军越来越多,边地本就贫瘠,长此以往,产量者少,吃粮者多,边地愈发不能养军,国库输出负担越发沉重。今年五百万两,明年七百万两,后年一千万两,总有不能承受的那一天!” 听到这里,张敬之感概道:“志远之言,振聋发聩,直指问题之津要,受教了。” 何必胜听了,冷笑道:“马大人所言似乎有点道理,可是似乎与我们讨论的事情没有关系。” “何大人,你提议将西北练饷纳入每年国库常规支出,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西北大局的稳定,现在的西北,仅靠朝廷输入是维持不了啦。” “而且,国库现在已经没有库存啦。”张敬之在一旁帮衬道。 “不知马大人到底有何良策?”一直没有太作声的陈首善突然开口了。 第七十二章 阁议(五) “办法其实很简单!”马志远看向陈首善,又看向端王和左相,然后从口中说出两个字,“裁军!” “裁军?”众人都惊了,连张敬之也是大感意外。 “马大人,现在边境未定,强敌窥伺,怎敢轻言裁军!”何必胜的调门又高了起来。 “何大人,你是兵部尚书,西北边陲是何局势,你难道不清楚吗?”马志远再次用目光扫向众人。 “自庄妃入宫后,西北再无战报,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可朝中、府中总有一些人鼓噪西北边防紧张的论调,不知是何用意,我想请问这些人边地军情到底有多紧张,旭烈部已与我中土联姻,两国还有多大可能爆发大战!” “可能,这些人就只是为了从国库里拿银子给边军吧。”张敬之说完,又看了一下何必胜。 何必胜直接回来他一个大白眼,就把头偏过去。 “马大人!”陈首善正了正身姿,一本正经地说道,“没有战报,并不代表边境局势就缓和。庄妃入宫前,中土跟旭烈打过多少仗,死过多少人,马大人作为土生土长的九原人,不会是忘了吧?” “血海深仇,岂敢忘!”马志远的眼神中透着些许悲凉,似乎想起了以往一幕幕悲壮的往事。 “是,你忘不了,旭烈部也忘不了。现在,两国确实联姻了,但那是他们打不过,才主动提出的。旭烈诸部都是些蛮滑无礼之辈,向来论势不论礼。这些年,边军雄壮,两国关系也有所缓和,旭烈部也没有来造次。可若按马大人之言裁撤边军,自毁长城,谁又能保证旭烈部不会卷土重来呢?” “陈大人说的不错!”何必胜也来了精神。 “近几年,旭烈部王帐虽没有再进犯边境,但旭烈的左、右贤王,左、右大将都与边界有摩擦,大战没有,小仗不断。马大人,旭烈部是一直都在试探我朝边界的军力,我何必胜负责地讲,只要裁军,必有大的战事发生。”何必胜说完,不忘用手用力敲敲木桌。 “西北边界,绵延数千里,处处派兵把守,现实吗?目下边军也只是固守沿线重要据点和战略交通线而已。旭烈部派小股部众的侵袭、试探,也是为了侦查边军守备分布,说到底也是居安思危,防范戒备之举,从未越雷池半步,深入过地,何大人一口咬定裁军就会引发大战,是不是言过其实了?”马志远针锋相对。 “马大人就这么肯定,旭烈部没有包藏祸心吗?”何必胜阴阳怪气地回道。 眼见局面又要失控,端王出来说话了。 “马大人,你要裁多少军?” “这个...”马志远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具体裁多少,还得和兵部一同商议。” 是呀,裁军的大事,怎么可能不通过兵部呢。 何必胜听了,咧嘴一笑,什么都没说,只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侧过身去。 “裁下来的士兵也要安置,势必是要就地安置,还是要国库出钱啊。”张继之忧心冲冲地说。 “张大人,这就要说到另一项对策了。” “什么?!” “修渠!” “修渠?”议事阁里的其它人异口同声地说。 “对,西北腹地有一条横垣数千里的大雪山,每到夏季,积雪融化,雪水顺着河道流入大漠,风吹日晒后,又会消逝在滚滚黄沙之中。” “端王、左相、各位大人,如果能从雪山脚下修一条暗渠,将水引出来,西北的民生将为之一变,西北的边防将大为改观,以后西北不光能养活西北人,还能向国库缴纳钱粮,这可是真正的千秋工程!”马志远说着说着,声调逐渐变得激动,双眼也开始放光。 可其他人的反应却相当冷淡。过了半响也没人接话,最后还是端王打破沉默,说道:“马大人,这条渠,听你刚才的意思,肯定要穿过茫茫沙漠,肯定要布满整个西北有人烟的地方,对吗?” 马志远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嗯,不错。我算过了,如果借助已有的地下河道,工期可缩短一半左右。” “即使如此,也是一项大工程啊,需要不少力、物力啊!”王平也加入了论战。 “裁撤下来的边军,不是愁安置吗?正好可以用来挖暗渠。诸位,修渠并不是我马志远心血来潮的狂妄之说,但凡到过西北,都会切身感受到西北军民对修渠的企盼之情。” 马志远转向端王,深深一拜;又向左相深深一拜;又向各部尚书深深一拜,深情地说道:“王爷、左相,还有各位大人。修渠,若能促成,于公有利国是,造福万民;于私有利名望,青史留名,如此百利无一害之事,马某代表西北军民,拜托诸位了!” 马志远说完,跪了下来,深深一叩首。 端王显然没料到马志远的举动,只是赶忙站起,说道:“马大人,快快请起。” 众人将马志远扶起,端王脑子里一片空白,既想顺坡下驴,拍板定下裁军、修渠两件大事,又担心完不成这两件大事,被朝堂笑话。他思来想去,又习惯性地看向左明义,说道:“左相,您说几句吧。” 看了这么久,左明义总算看明白了,端王这是正式跳到了原靖王党阵营了。 端王这一手玩的老辣啊,先是让自己的人占了户部的缺,又在阁议里打压自己的原势力,还以裁军、修渠为名,借机削弱西北强藩的军力。现在,马志远用力过猛,让他下不来台,又让自己出马,试探下自己的立场。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左相想了想,说道:“议事,议事,有些争论是难免的,都为了国是,不存在谁对谁错,都是皇上的忠臣,社稷的栋梁。张大人,履新户部不足七天,就把一年的账目算的这么清楚,辛苦了。” 左相说完,又看向马志远:“马大人为西北数十万军民请命,言辞恳切。老臣历任三朝,还未见过有哪个二品尚书有马大人如此心忧天下,心系黎民的。” 马志远谦虚地垂手一拱:“左相,过奖了。” “不过,马大人,裁军、修渠,这两件事,干系太大了!西北的事,不光是西北人的事,没有举国之力,裁军、修渠哪能成啊。我看还要供皇上决断。” “至于今年的决算,既然都用到了实处,户部也没有理由不上报廷议,只是算清账目清楚就行了。” 左相说完,看向端王:“王爷,您看如何?” “就按左相的意思办。” 第七十三章 应对 阁议过后,时间已不早,但相府的会客堂上依旧灯火通明,何必胜、王平、陈首善坐在椅上,各有各的心事,但脸上都是一水的阴霾沉沉,都闭口不谈。 堂上左明义正襟危坐,他的脸虽不像下面坐着的几位尚书大人那样压抑,却也是紧绷。端王在阁议上的表现,户部对兵部发难,工部的惊世之言,实在是打了左明义一个措手不及,虽然最后,他凭着自己的资历和威严,压着户部通过了决算,也劝服了马志远暂缓修渠和裁军。但一时的失利,并不会让端王党偃旗息鼓,对手肯定还会择机再战。 左明义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端王已经反水了,可是阁议的表现,他明显是偏袒着张敬之、马志远,每每二人无话可说之时,他就跳出来问话,给两人解围,让他们能把意见说下去。 看来,端王是真的与自己分道扬镳了。左明义想起了左心华说的话,心中不禁暗自笑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这回也轮到自己被人算计了。 端王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户部要减边军的军饷,工部修渠都还要攀扯上裁军,端王背后所指难道是三镇边军吗?不,应该是手握边军的燕、赵、代三大藩王。 想到此处,左明义不禁胆寒。如果真是这样,端王恐怕也和靖王一般,动了削藩的决心,但端王与靖王不同,靖王一直心存倒藩,只是时机未到,隐忍不发。可端王呢,之前一直反对倒藩,自己还据此说服了三藩与之联合,可现在不管什么原因,端王也要削藩了!目下,藩军军容齐整,军力因为国库连年输血,正在上升,京师禁军当然也不弱,但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左明义坐在座位上,拧着眉毛,眯着眼,迷茫地望向远方,仿佛看到了浓密的血雨腥风。 正在惆怅的时候,何必胜开口说话了。 “恩相啊,端王才刚当上监国,就跟马志远他们走到了一块,新来的张敬之又跟我们不是一条心。今后的阁议我们还怎么办?这次是有您镇场,户部总算是把七百万两银子、哦,不对,是五百万两银子给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向燕五、赵王、代王交代。” 何必胜性急,见大家都不说话,索性先开腔打破僵局,刚才阁议,他处处被针对,早就憋着一口气,现在忍不住说道。 “你那算是个什么事?”陈首善说道,“西北藩镇根本就不缺钱,朝廷年年几百万两地拨,你以为都砸进去了?期间必是有节余的。现在最要紧的是裁军、修渠,这两件是真的难办!” “裁军?不怕!不怕!”何必胜胸有成竹地拍着胸脯,“兵部不点头,他们一个兵也裁不下!” “只是修渠,”何必胜摸了摸后脑勺,“倒还真是有些麻烦,毕竟工部、户部都在他们手里握着,我们也插不上手啊。” “老何,你想错了。”王平看了何必胜一眼,“裁军、修渠都是国策,非举国之力不可,非圣上不能决断,如果皇上下旨让兵部裁,你裁是不裁?” “呵呵。”何必胜听了,冷笑了两声,“刚才阁议时,你王平就一声不吭地,现在阁议完了就开始朝我甩风凉话。王大人,若不是你把那张敬之送上户部尚书的位置,我何必胜能有这些个糟心事?恩相让你当吏部尚书,就是要你把好入口关,别让些脑子犯冲的人上来,你推谁不好,推个张敬之。现在好了,刺头上位了,你自然是没事,反正刺的又不是你!” 王平听了,胸口压起一口闷气,吏部举荐张敬之是端王的意思,也是左相明确同意了的,何必胜这口大黑锅无端扣过来,推,又推不得;接,又不情愿,只好闭着口,喉头滑动,将这苦囫囵咽下去。 “举荐张敬之,是我的意思。”沉默许久的左明义冷冷说道。 何必胜一听,低下头,声音也放低了些:“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话说。” 陈首善:“恩相,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国库空虚,皇族成员不事生产,年年靠国库供养,吃着白饭,户部充耳不闻。边关将士,年年苦守边关,多用了点钱,就大放厥词,张敬之这个人,用心险恶。” 左名义顿了顿:“他提他的,我们不要跟他们硬着来。他不是要裁军、要修渠吗?好啊,让他裁,让他修,修不成,裁不了,就是他们的责任。” “嗯,还是恩相说的有道理。这么大的事,未必能搞得成。何况是在西北做事,没有藩王的支持,搞得成吗?搞不成!”何必胜笑得像个刚赢了钱的孩子。 陈首善低眉想了想,又抬头说道:“左相,修渠还好说,反正是工部、户部去谋划,藩王们也未必会反对;裁军,可是砍到藩王的心窝里去了,裁得下吗?到时候问起罪来,还不是兵部的罪。” 听到陈首善的话,何必胜如梦初醒,立刻慌了神,神情一变,又可怜巴巴地看着左明义:“恩相,这...这...” “你慌什么!慌什么!”左相大声吼道,他现在一看见何必胜那张大饼子脸就心烦。 何必胜吓得抿了抿嘴巴,咽了咽口水。 “裁军?哼,他们就过不了皇上这关!”左明义狠狠地瞪了何必胜一眼。 何必胜不说话了,把头沉了下去。 “老何,你也不要太灰心。七百万两银子的亏空已经核准,报上去了,户部总要找钱来补,张敬之要是找不来钱,我头一个上疏参他。先参他一个履职不力,再参我自己一个举荐不明,大不了大家一起下!”王平愤愤地说道。 “不至于!不至于!”何必胜笑笑。 大堂里的气氛终于有所缓和了。 端王府里的气氛比相府大堂的还要紧张、还要压抑。端王蓄了多久的势,攒了多大的劲,想在阁议上给左党,给藩王一点颜色,结果兵部亏空的烂账给报了,西北裁军、修渠也没有议下来,可若是说全无收获,那也不尽然,毕竟还是从兵部那里抠出了二百万两银子,算是恶心了一下何必胜。 看着端王愁眉不展的样子,马志远上前说道:“王爷,不必太过担忧,大事要徐徐图之。这次虽然没有达成所愿,但以臣所见,左党一派,已有所顾虑,不会轻易在国是上搬弄是非,为藩镇言事了。” 第七十四章 血谋 “马大人说的是,只不过本王实在是不甘心。”端王说完,狠狠锤了一下桌案。 自从见过丽妃,决定与左相决裂,加入王党阵营后,端王也不知道是为何,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开始焦虑,开始紧张。以前不管有什么事,他虽然面上也慌也乱,其实心里也并不是特别着急,因为有左明义,有丽妃,自己搞不定,还有其他依靠。现在他只能靠自己,何况皇上现在叫他监国,张敬之、马志远这些二品大员要同他商议,决断不了的国事还要他来决断,一下子就成为国之依靠,这种压力是前所未有的。 端王这一锤既是发泄对阁议结果的不满,也是宣泄心中不断增加的压力。 马志远与张敬之对视一眼,心中所想不言自明。 张敬之走上前说道:“王爷,现在当务之急,是决算的七百万两亏空如何补上。既然内阁已议过,没有意外,廷议也会通过,年底前,户部要将决算上的各项支出,从国库划到各部账上。离年关还有十五天,十五天要凑齐七百万两!” 张敬之的言语里尽是无奈,为怕刺激端王,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敬之,工部的二百万两可以过了年再拨划。”马志远看着愁眉不展的端王,赶紧接过话。 “可还有五百万两,这个大头还没着落。”端王只是抬起头,双眉依旧是一团麻。 “王爷,如果下官没有算错的话,现在,国库里还有四百万两的存银。”王敬之说道。 端王听了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还是颇为忧虑地说道:“那还剩一百万两,张大人,你…你…有办法吗?” 张敬之早已看出端王无处化缘的窘迫,笑着说道:“慢慢想吧,还不就是东拼西凑,总归只有一百万两了,算不得什么难关。只是明年西北再照今年这般用钱,国库就真是要见底了,那时臣可就真是无法可想、无计可施了。” “裁军是必然啊。”马志远抬起头,神情严峻。 “可裁军的阻力也是最大的,且不说兵部,燕、赵、代三王又有哪个愿意裁,即使当今圣上也未必下得了这个决心。”王敬之说道。 “我把修渠和裁军放一起说,也是为了藩镇的缓解裁军压力,可从今天阁议的情况看。”马志远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干脆摇了摇头,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之前的周密谋划阁议后反倒陷入了死结,这是所有人都未料道的,房间里死一般的静。三人或托腮冥想,或双手背后,举头望天,每个人都在苦苦探索破局之道。 马志远突然眉头一动,激动地看向端王,正欲开口,却又垂眉叹气,摇头不语。 端王急了,说道:“志远,你我以前虽然政见不同,但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原来靖王倚重你,本王现在会更加倚重你,你切莫对我有所顾忌和隐瞒。” “是啊,马大人,王爷若不是真心,我怎么有机会以户部尚书的名义参与阁议呢?”张敬之看着自己曾经的上级,言辞恳切。 马志远摆摆手:“王爷、敬之,你们都误会我了。现在,左明义结党自强,藩镇尾大不掉,国库入不敷出。凡有良心的臣子,都会挺身而出,为君解忧,为国纾困。王爷既被皇上委以监国大任,志远自当竭尽全力,怎么会有所保留。” “那你为何欲言又止,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想法快说出来。成与不成,大家一起议一议,总比你窝在心里要好啊。”端王是真真的急了眼。 马志远还是一脸犹豫,“臣此言一出,只怕...只怕...” “马大人,你别卖关子了。再大的事,也不是也不是你一个人挑!”张敬之也跟着说道。 “罢了,罢了,尽人事,遵天命吧。” 马志远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来纸和笔,将纸平摊在一张大长桌上,右手拈起毛笔。 张敬之亲自磨好墨,将砚台放了过去。 马志远的笔锋在浓黑的墨汁中沾了又沾,凝神思忖了一下,然后在纸上画了起来,没有一点停顿。约莫过了一刻,一幅地图就跃然纸上。 赵豫和张敬之都看呆了。 “这...,是西北三郡的地图?!”端王凝视许久,最后说道。 “不错!”马志远放下笔。 “马大人,好记性,真真将整个西北装进了脑子里啊。”张敬之边看边赞叹。 这图上,不光标上了山川河流,还标注了村落、驿站、兵营,连水井都有标注,难怪张敬之会叹服。 马志远只是谈谈地一笑,这张图他看了多少年,摸了多少年,任何人如果像他那般用心,都能将这图随时随地囫囵画下来。 马志远指着地图,说道:“两位请看,那就是大雪山。” 端王和张敬之顺着马志远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条曲折深黑的墨迹,在纸上蜿蜒,从北府到九原,又拐过一个小弯,插入云廊腹地,横贯全图,将整个西北一切为二。 “好!”端王微微点头。 “这些,”马志远挽起袖子,右手在雪山南侧猛地一挥,“都是沙漠!” “......” “雪山脚下有水,有绿洲,是西北居民主要的居住地。”马志远指了指山下的一连串标点。 “沙漠再往北去,就是旭烈的地盘了。” “大雪山如一座巨大的水库,将水气冰封其中,盛夏的阳光将大雪山的冰雪融化成水,滋润山脚下的绿洲。”马志远说道。 “可雪山周围都是沙漠,水根本流不出来。”张敬之皱着眉头。 “对!西北边民除少部分住在雪山脚下外,大部分聚集在阿姆河附近。这是唯一一条流出沙漠的雪山水系。”马志远说完指向地图的西南方向,那里有几根细若发丝的黑线。 端王现在才充分理解了,修暗渠引水的意义。辽阔的西北,即使去掉沙漠,仍然有众多可供开发的土地,却都受困于一个水字,无怪乎马志远一直对修渠念念不忘,想来这也是整个西北军民的夙愿了。 “王爷,修渠是马某的一生所愿。经过多年的探寻,渠道线路,我已经规划好了。”马志远指着图上一条虚线,那虚线沿着雪山脚下,爬过沙漠边缘,最后分出几支,注入北府、九原、云廊。 “这么长!工期和耗资不可想象!”张敬之感慨道。 “张大人,这是最合理的路线,沿途有绿洲可做补给、而且可以利用地下故河河道,也是最安全的路线。” “听马大人的意思,还有其他路线?”端王问道。 马志远没有说话,拿起食指放在嘴边,用力一咬,鲜血流了出来,借着鲜血,马志远在纸上画了三根红线。 没有一点弯曲,没有一点迂回,三条红线径直横穿沙漠将大雪山与北府、九原、云廊连接在一起。 张敬之眉头舒展了:“这样工程就缩短了一倍都不止啊。” 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惊呼道:“横穿沙漠!?” “不错。”马志远的声音竟透着些悲凉,“横穿沙漠本就九死一生,何况是修渠。” “我明白了。”端王的脸色严肃异常,“如果走这条线路,既可以修渠,又可以裁军!” 马志远不置可否。 “可如何才能让边军沿着这条红线修渠呢?”端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张敬之突然兴奋地看着端王:“以体谅西北民生困苦之名,由国库出钱,西北出人,共修引水暗渠,然后就说,国库钱粮不足,只能按最短工期的修。既占了修渠的道义,又能达到裁军的目的。” “好!就这么办!工部、户部迅速草拟个具体方案,也不要等下次阁议了,就附在这次阁议后面,让六部签呈,提交廷议!” 第七十五章 拜师 离开端王府,已是深夜,张敬之却还不能回家,仍行色冲冲地朝宫中走去,去赶今天的第三个局。 阁议完后府议,府议完后宫议,张敬之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工作强度,现在他很累但还是紧绷着弦,因为宫里的那个人还在等他,而且不管多久都会等着他。 张敬之来到内宫侧门,按照约定的方式,“嘣~嘣嘣~嘣嘣嘣”敲着门。等了一会,门小心地被里面的人打开了一条缝,缝中露出一双眼睛,在看清来人血红的官袍及胸前二品大员的仙鹤补子后,门内人便用尖锐的声调小声说道:“可是张大人?” 张敬之没出声,只用右手比了个手势。门缝又打开了一些,足够到一个人侧身穿过的宽度,张敬之循着门缝钻了进去。 门里的人,是个太监,接到了张敬之,他便点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前面走着,引导张敬之往前走。 中宫多大啊,没人引路,肯定会迷路。七拐八拐之后,张敬之终于来到目的地,东宫。 太监打开一扇房门,将张敬之引进去,就慢慢退下了。庄妃已坐在那里等着了,旁边还坐着小靖王赵煜轩。 张敬之没想到小靖王也在,非常惊讶,一时双眼看得出了神。 庄妃见状,说道:“张大人,有些事小王爷迟早要知道,晚知道不如早知道,而且他也该接触些重要的事了。” 张敬之看看庄妃,心中还是有些犯嘀咕:如果没记错,小王爷才刚刚十四吧,就听这些? 庄妃似乎看出了张敬之的想法,说道:“论年岁是小了些,但王爷、王妃已去,单靠本宫一个人是绝对不行的,饶是不得再等了,张大人就把小王爷当作甘罗一般的人吧。” 张敬之仔细回味一番,也没了顾虑,将今天内阁、王府中的事慢慢向庄妃和赵煜轩述说。当说起兵部一年亏空七百万两的事情,张敬之一脸惭愧:“庄妃娘娘、小王爷,臣竭尽所能,也未将这七百万两的烂账挡在国库之外,真是愧对圣恩啊。” “张大人,快别这么说。左明义三朝元老,根基深厚,兵部又是他的学生何必胜主持,以您一人之力要挡住这些亏空,谈何容易,不必过分自责。”庄妃安慰道。 这时,赵煜轩说话了:“张大人,父王仙逝,多少人都对我避之唯恐不及。户部尚书本是美差,但连年国库入不敷出,也没人敢赴任,您义不容辞担此重任,今日着实受委屈了。” 张敬之摆手笑道:“娘娘,小王爷,张某也只是尽人臣之本分罢了,哪谈得上受委屈啊。” “父王在时,并不太重视您,现在我反而只能倚靠您和马大人。张大人,请受我一拜!” 赵煜轩略显稚嫩的声音,说出的话语却是极其诚恳,他面向张敬之,后退一步,双手于胸前合拢,郑重地跪下双膝,弯曲腰身,额头直直地向地板上叩去。 张敬之见了,急忙走去,伸手拽住赵煜轩:“小王爷,快快请起,折煞卑职了,要。” 赵煜轩却没有起身,双膝仍跪在地上。 庄妃走了过来,对张敬之说道:“张大人,你让他叩吧。自王爷、王妃走了以后,这孩子除了本宫外就没有亲人了。久闻大人是饱学之士、品行正直,轩儿年岁尚幼,资质也还欠佳,有些事情还需要有高人从旁指点,您若不弃,就收轩儿作徒弟吧。” 赵煜轩听着庄妃的话,又是诚心诚意地一拜。 张敬之大惊,赶忙双膝跪下,回叩道:“小王爷,张某才疏学浅,宦海多年,靠着庄妃、小王爷的赏识,才做到户部尚书这个位子,知遇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怎敢奢望以师长自居。小王爷快快请起,否则,真是折煞我也!” “张大人,拜您为师是轩儿自己的主意,您若是不肯,那本宫也只好跪下来求您了。”庄妃说完也作势要跪。 这可真把张敬之吓坏了,他只好忽地站起,挽住庄妃的胳膊,不让她跪下。而此刻,仍跪在地上的赵煜轩,已经“扑通”“扑通”地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还念道:“徒弟给师傅磕头!” 师礼已成,木已成舟,张敬之只好点头说道:“好!好!那我就免为其难吧,只愿不辜负靖王爷的在天之灵。” 既成师徒,张敬之便上坐,赵煜轩恭敬地站在他一旁,庄妃相对师徒二人而坐。 “七百万两,张大人可有了办法?”庄妃试探道。 “呵呵”张敬之苦笑两声,摇头自嘲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取之于民吧,好在马大人还给我缓了些时日,国库现在尚有些库存,七百万两,真正没有着落的也就是一百万两,均摊到各省也就八九万两了,也算能应付得过来。” 赵煜轩听了,说道:“师傅,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既补这一百万两的亏空,又不用连累各省百姓。” 张敬之惊呆了,小小年纪,有何本事,能补上这一百万两的亏空! 庄妃有些恼怒,刚拜师就在师傅面前显能?以后,师傅还怎么教你?她面有愠色道:“轩儿不可造次,国家大事,岂是儿戏!” 赵煜轩默默低下头。 张敬之转头看了看赵煜轩,特别看了看他的双眸,清澈透亮。张敬之笑笑:“娘娘,小王爷既有见解,何不听听,若说得对,我也少了一桩心事,若说得不对,做师傅的,也好纠正不是。” 庄妃也笑了:“轩儿既是你徒,或教或训,都听大人的。本宫不越俎代庖了。” 张敬之点点头,转向赵煜轩,温和的说道:“小王爷,你倒说说看,是什么法子?” 赵煜轩:“师傅,把王府充公吧,正好一百万两还有余。” 张敬之惊呆了,有些不敢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赵煜轩郑重地点点头,“师傅,那间房子我不想再住了,我一进去就想到死去父王、母妃,心里难受。我想倒不如充了公去,既补了国库的亏空,天下百姓还能少交点儿税。” 赵煜轩说着,两眼框边上,淌下泪来。 张敬之震撼了,他双手紧紧抓住赵煜轩的手,声音亦有些激动:“好!好,师傅替天下百姓谢谢你。” 说完,张敬之起身,恭恭敬敬地朝赵煜轩鞠了一躬。 赵煜轩被这一下,弄得有点不知所措,扭头看向庄妃。 庄妃只轻轻地点头,示意他不要动。 张敬之鞠完躬又看向庄妃,感慨道:“小王爷小小年纪,有如此气量,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第七十六章 决断 庄妃笑道:“张大人切莫夸他太甚,他恐怕还不知道,房子充了公,自己没地方住呢。” 张敬之也笑了,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道:“没地方住?!这还不好办,卑职家虽比不上王府,却也能腾得出一间房子来。娘娘要是放得下心,小王爷要是不嫌弃,不妨就住到下官府上。” 庄妃赶紧对赵煜轩说道:“轩儿,还不赶快嗑头,张大人已经收你做入室弟子了。” 赵煜轩后退几步,眼看着又要跪下,嗑头。 张敬之这次一把拉住了他,严肃地说:“小王爷既然认下官作师傅,凡事便都要与下官商量。当下这一跪就万万不可!你先站在旁边,为师还有事跟娘娘商议。” 赵煜轩这次乖乖地站在张敬之身边,没再说话。 张敬之又将府中与端王、马志远议事的结果说予庄妃。 庄妃愕然了,这条计策果然毒辣,让她不能不胆寒,也让她不得不佩服和感慨。 “这个马志远,平常温文尔雅,想不到心思如此狠毒!” “娘娘,臣闻马志远在西北时就开始勘探,早就有修渠的打算,还曾游说燕、赵、代三王,想聚三郡之力修成这条暗渠。”张敬之说。 庄妃:“本宫当年在旭烈时,就常听父汉说起,西北三王貌合神离,常为各自地盘,互相攻伐,让他们抱团修渠,真是难为马大人了。” 庄妃说完,轻轻地摇着头。 张敬之:“所以,马志远才会愤然离开西北,来京师投奔他的恩师。娘娘,马志远的建筑技法确实值得称道,修建万寿宫、万和宫,工部尚书,绝非浪的虚名啊。” 庄妃:“可他最想修的还是这条渠啊,他付出了太多,投入了太多,为达到目的,不惜利用党争,不惜牺牲千万人的性命。” 张敬之:“成大事,必有牺牲。马志远以身入局,自己未尝不是牺牲了所有啊。” 赵煜轩在一旁认真听着,若有所思。 “张大人觉得圣上会同意吗?”庄妃问道。 “娘娘久居深宫,与皇上接触自比下官更多,您以为呢?”张敬之将球踢给了庄妃。 “皇上久不议政了。”庄妃一声叹息。 张敬之顾自叹感慨:“世人皆传皇上多年不真正议政,想不到竟是真的。” “不过,这道疏皇上恐怕会细看。因为很久没有这么大的国策上奏了。这可是能改变西北,改变中土的工程啊!”庄妃再次感概。 张敬之也点头赞同,两人有寒暄了几句,张敬之便又由小太监领着,沿原路返回了。 庄妃看看赵煜轩,说道:“轩儿,你刚才做的很好。本宫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皇上已经赦免了你纵火的罪过,你和心华姑娘都没事了。” 赵煜轩:“多谢娘娘,无事,轩儿先退下了。” 庄妃点头默许了,看着赵煜轩慢慢褪去的身影,回想起这几天他的言行。 这还是那个调皮捣蛋、无法无天的赵煜轩吗?在经历了九死一生,至亲离世的苦难后,一个人就真的可以彻底改变吗? 且行且看吧。 阁议的记录以及西北修渠的奏疏已由中书阁拟好,户部、吏部、工部、礼部、刑部都在上面签了字,现在传到了兵部。 何必胜看着那份厚厚的奏疏,拿着毛笔的右手,久久不敢落笔。 算了,还是去找他的恩相吧。 厚厚一叠纸,纸上又密密麻麻全是字。左明义,眯起一双花眼,费劲地读着,读完了十页,他没了耐性,“刷刷刷”快速翻到最后签字的地方,定睛一看。 好家伙,六大部已经签了五个部,只剩兵部何必胜还未落笔。 左明义面有愠色,烦躁将那一叠纸放在一边,横着眉毛看着何必胜。 何必胜来时就有些害怕左明义会生气,眼看左相这般情形,明显已经动了气,心中愈加惶恐不安,为了缓解下氛围,他笑着说道:“恩相,您看马志远他们这回,又是在玩的哪一出?” 左明义冷笑着反问:“我那天的话,你没听明白?” “听明白了,恩相让我们在奏疏上签字。” “那你怎么不签?!”左相质问道。 “这不是情况有变嘛。” “哪里有变?”左明义没看完,便脱口问道。 “恩相,您刚才不是看过了吗?”何必胜也没细想,脱口说道。 左明义一下愣在那里,缓了一下之后,略显无奈地说:“我这不是没看到吗?你给我说说行~不~行,我的何大人!” “行,行,当然行,恩相。”何必胜连连点头,将奏疏中的内容一一讲给左明义。 左相听了,一手托腮,斜看着何必胜,疑惑地问:“何必胜,你到底还有什么顾虑呢?连裁军他们都没提了。” “哎哟,恩相,这正是他们高明的地方啊。你看看他们规划的修渠线路。”何必胜摊开奏疏,细细指点着给左明义看。 “有什么问题?”左明义这次是真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哎呀,恩相,您再仔细看看啊!”何必胜说道。 左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前看、后看,怎么看都没看出什么明堂来。 左相:“你别卖关子了,必胜!看到了什么就说什么?” 何必胜一拍大腿:“恩相,你看这修渠的路线,是哪里凶险走哪里,哪里没水走哪里,这不死个万八千人的,渠能修的好?这是借修渠之名,行裁人之实啊。” 听何必胜这么一说,左明义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盯着奏疏,一动也不动像入了定一般。 “恩相!恩相!你...你怎么了? 左明义看了半响,又来回扫视了下奏疏,然后头微微点着,嘴上不断发出感慨:“妙啊,妙啊,想不到他们也能想出此等计谋。妙!实在是妙!” “何必胜!”左相突然大喊一声。 “恩相!”何必胜应声答道。 “你长进了啊,竟能看出来!” “呵呵,恩相,你看这字我签吗?” “签!必须签!”左明义一拍扶手。 “啊?”何必胜惊讶地看着左明义。 左明义笑道:“何必胜,这么大的工程,有谁能全须全尾,没一点差错地做下来?一定要让他们放手去修,去做,只要有一点儿差错,就上疏参他!明白?” 何必胜明白了,笑着收起奏疏:“我明白了,恩相,这就去做。” 第七十七章 天决 正宫的养心殿坐北朝南,正午时分,太阳高悬,但殿内依然既不热也不冷,温度适宜。 皇上年事已高,又有午睡的习惯,翻过几卷奏章、奏疏后,就坐在躺椅上,眯着眼睡着了。这一睡就是一个时辰。 王莲和眼看着太阳又从天顶上往下走了一格,于是,轻轻推开殿门,伸腿跨过门槛,走到大殿深处,可一看见皇上还闭着眼躺在躺椅上,就默默地准备离开。 此时,皇上的声音却传入了他的耳朵:“怎么了,王莲和?时辰到了?” 下午还有下午的安排,一国之君连休息都得规划着来。 王莲和赶忙走近,在离皇帝四五步远的地方站定,说道:“回主子,已经到时辰了。” “到了时辰,怎么不叫醒朕,反倒退回去?”皇上依旧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 “奴才看主子累了,想叫主子多休息片刻。” “呵呵,朕能休息吗?误了时点,就是误了国事!你担当得起!”皇上睁开眼,怒视王莲和。 王莲和着急了,连声称该死,磕头如捣蒜,求皇上开恩饶命。 皇帝看着磕头的王莲和,冷哼了一声,从躺椅上坐起:“别磕了,接下来是什么事啊?” 王莲和这才停了下来,头低得深深的,说道:“约了中书令商谈海外番囚觐见之事。” 皇上一听,猛地一挥手又躺下了:“那件事啊,让中书令再等等。” “是。”王莲和站起身,依旧低着头,倒退着准备离开,皇上却叫住了他。 “传令嘛,让个小太监去就行了,你过来。” “奴才不敢!” “朕让你过来,你竟敢不过来?!”皇上怒道。 王莲和低着头,又从远处一点一点轻轻地走近。 “你走近点!”皇上命令道。 王莲和又往上挪了两步,头也埋得更低。 “你再走近点!” 王莲和心里有点打鼓,今天皇帝是怎么了,脾气不好,要找人发?王莲和壮着胆子,又向前走了一步。 “我说让你再走近点!”皇上这回咆哮道。 王莲和赶紧跪下,哀求道:“主子,您是九五至尊,奴才这般卑微,实在不敢再近前污了您的圣体。” 皇上冷笑道:“贱!” “你看着我!” “........” 王莲和是真不想看,可又不敢不看,他要是再说个不敢,皇帝说不定就要把他生劈成两半来。于是,他慢慢抬起半边脸,头还是低着,挑着黑眼珠子,费劲地仰视着皇帝,那样子仿佛在说,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哈哈.....”皇帝被他逗乐了。 王莲和的心也一下落到了肚子里。 “王莲和,起来!” 王莲和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往皇帝身旁一站。 “看着朕!” 王莲和心里道一声麻烦,不知道皇上今天到底要玩哪出,抬眼看了看。皇帝的眼光正直视着自己,王莲和赶紧把头低了下去。 “朕让你看你便看!” “奴才真不敢,主子您就饶了奴才吧,奴才害怕,今天。”王莲和尖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不看,今天就砍了你!” 天子一言九鼎。王莲和没办法了,带着笑看着皇帝。 “嗯,好。朕问你,朕老了吗?”皇上突然问道。 这可真是难住了王莲和,说实话吧,怕皇上发火,不说实话吧,又是欺君之罪。 “主子,奴才不敢说谎,您是万岁,您是老了。”王莲和说话的时候,腿都在抖。 皇帝长叹一声,语气反倒变得温和起来:“连你也说朕老了啊。看来,朕是真的老了啊。” 皇帝说完,又仰头倒在躺椅上。 王莲和赶紧双膝跪地:“奴才,嘴拙,嘴笨,伤了主子的心!奴才这就给主子出气。” “狗日的奴才,尽惹主子生气。” 王莲和边说,边左一下,右一下地抽着自己的耳光来。 “好了,好了,朕也没生你的气,朕只是感慨,岁月蹉跎,人生易老。”皇上说完,一下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王莲和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猜着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让皇上觉得自己老了。这时,皇上威严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王莲和,把桌上的奏疏拿来吧。” 王莲和的眼睛朝书案上瞟了一眼,立刻震惊了。竟有这么厚的奏疏! “呵呵,看到了吧,朕的好儿子啊,搞了这么厚一本奏疏给朕看。”皇上抱怨道。 “端王殿下自被任命监国以来,就不辞辛劳,勤于政务,实乃陛下之福。” 皇上听了这话,反倒是皱紧了眉头,厉声问道:“端王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给他说话!说!” “奴才没有,奴才没有,绝对没有,主子明鉴,明鉴啊。” 王莲和哀求着,又要跪下,双膝还未落地,就听皇上一声怒喝:“起来!” 王莲和的膝盖僵住了,似跪非跪地悬在半空中。 “你竟然这么喜欢端王说话,正好,端王上的这奏疏,朕不想看,你读来给朕听!”皇上说完,坐在了书案前,看着王莲和。 “奴才不敢,内宫之人不可干预朝政,这可是祖制!奴才不敢愈制!”王莲和看着那厚厚的奏疏,额上直冒冷汗,赶紧说道。 “王莲和,你敢拿祖制来压朕!你们与外官勾结干预朝政的事干的还少吗?一个个打量朕都不知道吗?” “主子明鉴啊,主子!”王莲和的膝盖再也受不住了,直接软了下去。 “来,朕恩准你读!”皇上再次看向那叠厚厚的纸。 王莲和知道再也推不掉了,他低头走近案头,颤颤巍巍地拿起奏疏,开始念起来。 皇上闭上了眼,认真听着。 两人一个念,一个听,就这样过了好久。王莲和嗓子里都冒烟了,奏疏才刚念完一半,王莲和只得请求喝口水,皇上也总算开了恩。王莲和灌下一大口水,又接着念。 等到念完,王莲和已经快歇菜了。皇上睁开眼问道:“完了?” “回主子,完...了。” “王莲和,你说,朕..批吗?”皇上问道。 “这...”王莲和想了想,说道,“奴才愚笨,国家大事,实在不知如何回答?” “不知道怎么回答?端王让你怎么回答你就怎么回答呗。” “主子可别再吓奴才了,奴才害怕。” “朕也不知道批还是不批啊?你说,朕特赦你无罪。” “主子,实在不知,奴才倒也有一个法子。” “什么?” 王莲和将一枚铜钱轻轻放在书案上。皇上拿起铜钱看了看,只见一面是一朵梅花,另一面是一匹骏马,皇上轻蔑地一笑:“小孩家的玩意,好吧,就玩一下。梅花就批,骏马就不批。” 皇上说完将手中铜钱高高弹起,铜钱在空中翻转着,又在桌案上蹦跳了好几下,最后躺在桌面上,一朵梅花映入眼帘。 “天意啊!天意!”皇上说完,抄起朱笔在奏章上写了个大大的准字。 第七十八章 三王会 开挖暗渠之国策,已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了西北三王手中。几天之后,在九原郡的九原城,燕王、赵王、代王聚集会面了。 会面的场所安排在了赵王的府邸中,赵王是东道主,自然坐了上席,燕王、代王分居左右两侧。论辈分赵王、燕王是当今皇上的兄弟,代王是皇上的侄子。 赵王既是最年长者,又是东道主,首先发话了:“两位,朝廷寄来的廷策想必都看过了吧。皇上,让我们修渠,还说中土出钱、西北出人,你们怎么看?” 赵王的封地九原郡是西北最富庶的一块地方,西北唯一的一条河流阿姆河全程流经九原,比起云廊、北府,强了不少,赵王素以西北三藩之首自居,即使是在两王面前说话也是底气十足。 燕王、代王沉默不语。 赵王笑道:“两位王爷还真沉得住气,朝廷的刀都架脖子上了,还不吭声?!” 代王忍不住了:“修渠是百年大计,朝廷里的国库穷成那样,还肯拿出钱来修渠。赵王,你说皇上给咱们架刀子,何处此言?!” 赵王噗嗤一声笑了:“皇侄呀,你还是太嫩啊。” 代王到底须发未丰,最受不了别人说他太年轻没经验,心中很是不服气,转过头来,两眼直直看向赵王:“皇叔又有何见解?” “皇侄啊,明眼人一眼就看的出,这是皇上的借刀杀人之计。借着修渠这把刀,来砍杀我西北三郡军民的,你不会是当了真吧。”赵王笑着说。 “听皇叔的意思,是不准备遵旨修渠了咯?”代王问道。 “听皇侄的意思,是要准备遵旨修渠?”赵王脱口反问。 代王正了正衣冠,一本正经地说道:“修渠是国策,皇上体恤西北数十万军民民生艰苦,才下决心修这条暗渠。我等封疆藩王,承国之重担,自当为君分忧,何况修渠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良谋,敢问赵王,本王为何不能遵旨修渠?” 赵王撇了一下嘴巴:“能,怎么不能?你北府郡想修就修去吧,你拿得出劳力吗?” 北府是三郡中人口最稀少的一郡,平常的徭工都有时凑不齐,更何况是修渠这种大工程。 代王低头想了想,口气一下平淡了很多:“皇叔,北府人少,凑不齐这一路人力。九原人多,可不可以....” “别,别,别,皇侄,听我一句劝,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为君者当体恤民力民生,切不可为了满足一己建功立业之虚荣,将万千人投入不复之地。”没等代王把话说,赵王就打断了他。 代王的眉毛皱起,年轻人毕竟容易冲动,看到皇上的旨意,他不免心潮澎湃,胸中生出一番经营边疆、挫败旭烈、建功立业的心气来。只是,北府郡实在是实力不济,登记在府的编户不到五万,凭北府之实力,即使有朝廷出钱,也修不起境内的暗渠。这次三王相会,代王本意是想向九原、云廊两大郡借人修渠,可是赵王一开始就是这种态度,让他有些气愤,更有些沮丧。 代王转头看向燕王,说道:“燕王叔,你怎么看呢?” 燕王摸了摸胡子,沉吟道:“我们西北三郡是当年皇上北逐旭烈后在归途中设立的。国之藩篱,拱卫京都。我们三藩守着边界这片苦寒之地,军民都靠着中土输血养着,现在,朝廷体恤我们,出钱帮我们修渠发展生产民生,这是好事啊!” “还是燕王叔说的有理。”代王兴奋地说道,又看了一眼赵王。 赵王没有理会他,继续看向燕王。 燕王翻开诏书说道:“不过,这条线路直穿大漠,是否太过凶险?” 代王激动地说道:“燕王叔,你难道也怕了。成大事少不了会要有牺牲,如果这渠能修好,就能把大雪山的融水引过来。有水就有草、有田,到时候放牧、种粮,我们西北也能富足了,塞上江南也不是梦啊!” 代王兴奋地说道,眼里似乎已经看到了牛羊成群,良田遍地的场景。 燕王:“皇侄,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我们三郡是国之藩篱,我不怕牺牲,我所担心的是西北人太少了,北府就不说了,赵王兄的九原郡人算是最多的了,也只有编户九万,在修渠的同时,今年的农事生产还不能停,数千里的边界上几千个哨站还要守,这些都要人啊。” 赵王点了点头:“举全西北之人力,包括军民都加上,也未必能修起这条横穿大漠的暗渠。皇上却下诏,让我们西北人自己修,这不是把刀架我们脖子上。” “那就这么不修了吗?”代王不甘心地说道。 “天命不可违啊。”赵王摇头道,“修是必须修的,关键是怎么修?” 燕王:“按诏命里的说法,中土出钱粮,西北出人力,三年之内修完,只怕会激起民变。” 赵王意味深长地说道:“燕王,代王,我犹记得端王没任监国前,我们三藩可是一贯支持着他,现在他当上了监国,马上就玩这出,这是要和靖王一样,走削藩的老路子啊。” 代王:“赵王,修渠可是皇上的圣谕!” 燕王:“说是圣谕,皇上已是八十高龄,国事、政务只怕都交给了监国,修渠还不是端王出的策,划的谋。” 代王一脸的难以置信:“燕王叔也这么想?难道端王爷真的背信弃义,抛弃我们西北三藩了。” 燕王:“皇侄,端王这个人,胸无城府,也无大谋,做不出这等背信弃义的事。可他身边的丽妃就不一样了,丽妃透知人心,连皇上都被迷惑,更别说端王了。” “皇叔所言也是在理。那左相呢,他也抛弃我们了,如果像皇叔说的那样,为什么左相不在内阁就驳回这道奏疏呢?”代王追问燕王。 燕王:“这也是我一直疑惑的,莫不成监国、左相都想让西北乱起来吗?” 燕王说完,两眼看向了赵王、代王。 此时,赵王冷冷说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西北军实力强悍,端王当上监国,就拿边军开刀,是为防登基后尾大不掉;至于左明义吗,恐怕是乐得见我们两方厮杀互斗,好坐收渔翁之利。” 燕王听了立刻愁云满脸,叹道:“若是如此,西北危以!” 代王突然站起来,义愤填膺地说道:“我们在这里辛苦守边,他们坐享其成就算了,竟然还算计到我们头上。三藩之地军力强悍,与禁军相比也不成多让,皇叔,我们杀进京师!清君侧!” 第七十九章 三王会(二) 此言一出,赵王立刻来了精神:“皇侄,这才是大丈夫该有的气势!西北三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今,朝中监国误国,妖妃惑主,肱股之臣不能挺身而出,我等身为宗室皇亲,岂能苟全于西北一隅之地。燕王、代王,挥师南下,澄清御宇,建不世之功,正当时也!” 刚才还唇枪舌剑的代王、赵王,突然相识而立,惺惺相惜起来,两王转过头看向还未表态的燕王。 燕王的脸上毫无兴奋之情,冷冷地问道:“两位要出师清君侧?” “不错!”代王、赵王异口同声。 “呵,清君侧?可有皇上的密诏?” “.......” “既无密诏,身为藩王,私自调动驻军离藩,与谋反何异?”燕王瞪着眼睛,严肃地看着代王、赵王。 代王清君侧的热情一下就被燕王冰冷的话语浇灭了,他一脸阴沉,默默地坐回了座位。 赵王撇嘴一笑,看向燕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燕王,莫非你就准备在封地等着,让朝廷慢慢削弱自己,直到最后削藩?” 燕王看着赵王:“赵王兄,你刚才说的话,忘了吗?” 赵王一脸茫然,不知道燕王指的是哪句话。 燕王转过头看向远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如果削藩有利于民,有利于社稷,我燕王第一个响应!” 赵王冷笑道:“好,燕王你有大义,肯为国为民,牺牲自己,本王佩服。不过,本王今日召集两位,不是来找你们商量的,更不是来听某人训话的,我只是告诉你们,我已决定发兵南进,攻克京师,澄清君侧!你们愿意来最好,不愿意来,哼,也无妨!” 代王大惊,心里顿时没了主意,他看向燕王。 燕王也冷笑道:“王兄,现在出兵南下。你不会以为靖王死了,京师禁军中就再无猛将了吧。” 赵王:“禁军中有没有人,打过去就知道了!” 燕王横眉站起,一手按住剑柄:“本王承蒙皇上圣恩,以藩王之名,驻守云廊,既要为国戍边,抵御旭列,又要节制邻藩,防范乱臣。赵王兄,如果你一意孤行,本王可不会坐视不管!” 赵王:“你想怎样?我还怕你不成!这里是九原,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祭旗!” 赵王说完,正要拔剑!燕王却先他一瞬,拔出腰间宝剑,一个箭步来到赵王身前。 赵王还在恍惚之中,就觉脖颈处一股寒气。不知道什么时候,燕王宝剑剑锋已经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燕王:“赵靖忠!你意欲谋反,可知罪?!” 赵王:“赵荃,你可别乱来。我何时说过要谋反了?” “杀皇上任命的藩王,还不是谋反!”燕王上前一步,剑锋又往赵王脖颈里入了一些。 一旁的代王急了,两位皇叔若是在王府血拼,他只怕也要遭波及,赶忙跳出来说道:“燕王叔,赵王叔,何必如此!我们三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刻若是自相残杀,岂不正中了朝中奸党的计策。” 赵王一动不动,看看代王,说道:“代王说的有理,赵荃,你先把剑收起来。” “对,有事好好商量。”代王也在一旁劝道。 燕王笑了:“我前手把剑收起,你后手就叫人把我砍了。赵靖忠,你当我傻吗?” “赵荃!你网罗能人异士,于驻军之外又养了死士,还跟江湖势力联络。要论谋反之心,恐怕你不比我少吧。”赵王扯着脖子激动地喊道。 燕王没有说话,眼神变得愈发锐利,手上的剑握得愈发紧,杀气已经涌上脸庞。 赵王的喉管已经能感受到剑锋的压力,他闭了嘴,生怕再一说话,喉头一动,直接血溅三尺。赵王转动眼珠,看向代王,请求他帮忙说情。 “燕王叔,你若现在杀了赵王,那是半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了。既然大家都有打入京师,匡扶社稷的雄心,何不勠力同心,共创伟业?燕皇叔,合则两利,争则两败啊。”代王苦口婆心地劝道。 赵荃终于收了剑锋,却依然执剑在手。赵靖忠大口踹着气,刚才刃口抵着脖颈,他屏住呼吸,连口气都不敢呼,这会儿他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赵王摸摸脖颈上的印记,心有不甘地看着燕王。燕王眼神依旧锐利,手中宝剑隐隐欲动。代王见状,急忙走到两人中间,笑道:“这就对了,两位皇叔同心协力,皇侄再在一边敲敲边鼓,三镇一心,何愁大事不成!咱们还是继续商量如何应对端王?如何应对朝廷吧?” 赵王后退两步,缓缓坐下。燕王将宝剑用力扎进地板,站着,右手仍不离剑柄。 “兵又不能动!修渠又会引发民变,燕王,你说怎么办吧?!”赵王摊开双手,坐在席子上。 代王也把目光移到燕王身上。 燕王说道:“赵王兄、皇侄,可曾听说过郑国渠的故事?” 听到燕王的话,赵王和代王面面相觑。也许是为了缓和与燕王剑拔弩张的氛围,赵王说道:“燕王,郑国渠,何人不晓。当年,韩国深感强秦的威胁,为耗尽秦国国力,派郑国入秦,劝秦国国君举国之力修郑国渠。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秦国不但没有因为修渠耗尽国力,反倒因为修好了郑国渠,得关中良田百万顷,国力增强数倍,最终一统六国。” 代王恍然大悟:“燕王叔,你是把朝廷比作韩国,把暗渠比作郑国渠,把西北三藩比作秦国?” 燕王:“不错,皇侄,修好了这条暗渠,再休养生息几年,我西北三藩实力增强何止数倍。这条渠是我们与端王之间的胜负手,必须要修!” 赵王听了,苦笑一声:“当年韩弱秦强,韩国以己度人,才犯下如此大错,贻笑千年。如今我们西北三藩编户不过三十万,国力怎么比得上虎狼之秦。燕王,你刚才也说了,照朝廷的修法,西北非得民变不可。” “那就不按朝廷的修法去修!”燕王大声说道。 第八十章 三王会(三) “皇叔,你要怎么修?”代王转头问道。 燕王没有说话,默默转过头,看向赵王座位后面挂着的木刻“西北三郡地图”,视线久久没有移开。 代王、赵王也都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后面的木刻地图。 突然,燕王用力拔起叉入席间的宝剑,快步走向地图,先一脚踢开了挡路的赵王座位,然后走到图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扫视了一番,再以剑为笔,“哐哐哐”,向着地图用力挥了三下,地图上立刻出现了三条细长的剑痕。 “这是朝廷规划的修渠路线,跨过沙漠,直通雪山,若按此路线,人力损耗不敢想象,这就是一条死路!” 燕王说完,双手举起宝剑,从上到下用力一挥,将三条剑痕,拦腰斩断!然后,他又举起剑在地图上“哐哐哐”挥了几下,地图上又多出来几条剑痕。 燕王指着大雪山山脚的一条说道:“如果先在雪山脚下的绿洲带建起城郭,筑起储水池,再开暗渠将城郭中的水池连接,将大雪山融水沿山脉引到九原、北府、云廊三郡边界。” 燕王又指着另外几条剑痕:“等水过了边界,便可在郡内修渠引水,滋灌良田!以我三郡之力,这条渠绝对能修起来!” 话音刚落,代王、赵王已经围站在地图旁,仔细琢磨着燕王的话。 过了一会,代王点着头,双眼里闪着光亮,激动地说道:“妙啊!皇叔,既修了渠,又避免了人力损耗,真是当世之奇谋啊。” “这么修确实安全了不少,可是路程增加了数倍,耗费和工期也必然也要增加,朝廷会肯吗?”赵王皱紧眉头,不无担忧地说道。 “西北与朝廷千里之遥,西北三郡都是我们三王的人,朝廷能管得上?只要能修好这条渠,十年之后,我们三人兵出阳平关,匡扶社稷,大事可成啊!”燕王说完,猛地拍了拍地图。 “好,赵王叔,我们跟着燕王一起干吧!”代王已经兴奋地不能自已了。 赵王的眼睛没有离开地图,看了一会,又开口了:“燕王,你画的线路确实有些想法,可即便如此,也要有人先穿过大漠走到雪山脚下才行,这条九死一生的路谁去闯?” 燕王将宝剑收入鞘中说:“这也是我一直没有想到的,到底谁能做这个横穿大漠的破局之人?” 燕王说完看了看赵王:“赵王兄,三郡之中就属你九原郡人多粮光,这个凿空大漠的殊荣非你莫属啊!” 赵王听了,心里暗骂:你赵荃真当我是傻子吧。 赵王于是摆手说道:“燕王,此言差矣。九原富是富,但富又有何用?难不成用钱能让沙开路?燕王,云廊郡大部分都是大漠,里面的人都是在沙漠里讨生活,穿越大漠对你燕王而言,不就是家门外面稍微出去散个步而已嘛,你就不要谦虚了。” 燕王无奈地摇头道:“这样吧,赵王兄,我出向导,你出人,可以吗?” 赵王摸了摸胡须:“燕王,我觉得应该这样,钱和粮由我九原郡来出,人的问题你和代王去解决,如何?” 代王一见要自己出人,赶紧站出来说道:“两位皇叔,北府的情况,你们又不是不清楚,这种艰难的任务,皇侄实在是难以胜任啊!” 赵王听了轻蔑地哼了一口气,笑道:“代王,你刚才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说要领兵出关,澄清御宇吗,怎么现在,连这点人都不愿出了?” 代王见此说道:“刚才嚷着要出兵京师的也不止我一个,都是缩头乌龟,谁也别看不起谁!” 代王的话有些难听了,赵王脸色一变,厉声问道:“你刚才说谁是缩头乌龟?!” 代王看着发怒的赵王,冷冷说道:“谁认谁就是!” “好!”赵王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把拔起宝剑,隔着三五步远的距离,锋利的剑尖直指着代王。 “我现在就问你,敢不敢与我决斗!?” 代王也被激起了血气,“刷”的一下拔出腰中宝剑,怒道:“怎么不敢!?赵靖忠,上次你派人抢我北府五十只羊,这笔账我还没给你算呢!” 赵王听了,颇为不屑地说道:“亏你还是封疆的藩王,五十只羊你也记在心上,你北府隔三差五地来九原地界抢割麦子,偷盗牲畜,这事我说过吗?今天,你既然要算账,索性就新账旧账一并算吧!” 赵王说完,真的挥剑砍去。代王也迎着赵王的剑刃,将手中宝剑用力挥去。 只听“锵”的一声,两把剑都被另外一把剑架了起来,三把利剑交叉在一起。 燕王猛地将手一抬,赵王、代王虎口一酸,手中宝剑顷刻脱了手,飞了出去,直接扎在席间地板之上。 赵王、代王都没想到燕王的武功如此之高,都呆呆地看着燕王。 只见,燕王将剑重新插入鞘中,说道:“我算明白父皇为什么要将西北划分成三个藩镇了,就是要让藩镇之间互相掣肘,互相牵制,以防有朝一日尾大不掉啊。” 赵王、代王互相看了一眼。 “燕王,你说得如此道貌岸然,适才让你出人,你不也是不愿意。”赵王说道。 “赵王兄,你刚才说出钱粮是真的吗?”燕王没有回击赵王的发难,只是看着他问起了钱粮的事。 “这...这....本王的话几时有假!”赵王虽是有些犹豫,但还是给了燕王肯定的答复。 “好!” 燕王又看向了代王,“你呢?” “我...我?”代王说话有些结巴了,北府眼下正在遭灾,人、粮和钱三样东西代王真是一样也没得多,可又不想在两王面前丢了脸面,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不觉脸已涨的通红。 燕王看出了代王的窘迫,转过头说道:“北府今年遭了灾,这人就我来出吧!” 燕王说完这些,抬着头向门口走去。 赵王急忙从后面喊住了他:“燕王,先说好,现在借的钱粮什么时候还?” 燕王冷冷说道:“等到了绿洲,引水到了三郡,还怕还不了你这点粮食?!” 第八十一章 袭村 燕王愤愤冲出赵王府,直接跳上了马车,一刻不停地驰往云廊,一想起刚才三王会商的情景,他心中怨气就陡然又生出不少。 “竖子,不足与谋!”燕王狠狠地说道,说完用力将车帘扯上,心中已谋划好了下一步。 黄沙漫漫,高大的沙丘下,却是一片低矮的民房。大风移来了沙粒,沙粒堆积成沙丘,但这里的居民却用植物和枯草将沙丘固定下来,让它挡住风沙,植物之所以能在干旱的沙丘上存活,全赖沙丘下的一湾泉眼。 水是生命之源。有了水,即使是死亡之海的大漠,也能诞生生命之花。 这朵生命之花并不大,十来户居民,靠着泉水与沙丘活着,这里的生活贫穷且宁静,但也让人满足。 这天,高大的沙丘上突然出现了一行黑森森的马队。人不多,大概也就三十来人,在落日的阳光照射下,马和人的影子被拉伸到离奇的长度。 三十骑都带着披风,为首之人,还戴着蒙面和头罩,只露着一双秃鹰般的眼睛。他勒住马缰,站在马鞍,俯瞰沙丘下的小村落,就像秃鹰发现了死尸体。 凝视一会,他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是这里吗?” 身旁的一骑马上应答道:“回罗大人,就是这!月牙村,大漠中最后一处人烟!” 罗大人点点头,右手高高举起,然后猛地朝月牙村一挥。沙丘上的几十骑,如离弦的箭,顺着沙丘,飞快地冲了下去。 三十多条黑影顷刻间凝在了一起,汇成一个黑色巨人,映在沙丘上,迈着大步,张牙舞爪地渐渐逼近月牙村。 此时正是黄昏,在外忙碌的人都回家歇息了,但当这三十骑冲进村子里时,却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马队在村子里停下来,每个人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四处去寻一寻!”罗大人命令道。 马队立刻分成几股,向村子周围走去。 罗大人一人一骑停在村子中间一块不算大的平地上,他跳下马鞍,双脚刚落地,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竹箭不知从何处飞来。 罗大人头一偏,再转过头时,飞箭已衔在口中,这出其不意的偷袭,只是堪堪打落了他的面罩。 突然,村落四周喊声、刀剑交击声四起,隐藏在四处的村民已与入侵的马队交手。 罗大人稍微抬了下眼睛,一个黑影从地下窜出,挥舞手中长棍,用力向他扫来。 罗大人顺势转身闪到一旁,右脚用力一踩,又猛地向那黑影一踢,一团尘雾扑向黑影。 黑影大惊,疾疾后退几步,也许是事发突然,黑影的重心竟有些失控,他用棍往后面一杵,才算抵消了向后的劲力,将自己站住了。 “多年不见,云清,你的身手还是那么矫健啊。”罗大人慢慢拿下口中飞箭。 “罗狼,多年不见,你的手段还是那么堂堂正正。” 云清挑起棍子,直直地指向面前之人,嘴上不虚,脸上神色却分外紧张。 罗狼嘴角一弯,也不多说,纵身一跃,直接向云清攻来。云清一看就不是功力深厚之人,一见敌人来势汹汹,棍法登时乱了,只是机械地朝来敌打去,一一被罗狼躲过。 云清见打不到对手,便想利用器械优势,保持敌我距离,防御对手的攻击。 这手也确实起了效果。罗狼虽快,但云清的棍子终究是比他的手要长,几番突进,都被轻松化解。几个回合过后,两边似乎都没占到便宜。 “哼!看来,大漠沙狼,也抵不住岁月蹉跎。”云清笑道。 话音刚落,“嗖”的一声,一支飞箭正中他的右膝,正是他适才在暗处射向罗狼的那支。 “哼!看来,你也抵不住自己的飞箭啊。”罗狼慢慢地走向云清。 云清膝盖吃痛,登时一条腿就跪下了,勉力用另一支腿和棍子撑着。 罗狼一个跃步,一脚踢中云清的心窝。 云清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手中棍子滚到一旁。 “十几年前,你做的事情,还记得吗?”罗狼一步步走近云清。 “你以为赢了我就可以了吗?” “呵呵,你是说你的手下吗?”罗狼笑笑,“不如,我们来赌一赌吧。” 罗狼在离云清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云清用手撑起上身,抹掉嘴边的血,说:“你又要搞什么花样?!” “你的手下有多少人?” “......”云清低头想了想,没有回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十七户人家,除去老弱病残,一户就算二个壮劳力吧,三十四个人。我这次一共带了三十人,你看我还少四个人呢。如果你的手下赢了,你我之间的恩仇一笔勾销,我罗狼马上就走,怎样?” 云清低头想了想,罗狼的功力太高了,自己功力不深已受重伤,自己的手下那就更不用说了,即使一起上,也不见得是罗狼的对手,只是不知道这罗狼明明已经可以杀死自己,为何又要玩这么个局。 正在他犹豫的时刻,罗狼低沉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如果我的手下赢了,你和你的村民都要心甘情愿地为我做一件事情!” “呵呵。”云清冷笑道,“罗狼,我云清没有什么侠肝义胆,但也绝不会昧着良心,去做有违天地良知和江湖道义的事。你要杀就杀,何必多言!” “云清,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坏了?我要你做的这件事,既对得起天地良心,又不违反江湖道义,你赌还是不赌?” “大丈夫死即死耳,何必废话!” “好!你不怕死,好样的。那我等下就杀尽月牙村男女老少,我看你的心是铁做的,还是肉做的,让你的族人和手下陪你,在阴间,他们会好好追随你的。”罗狼冷冷说道,话语里没有一丝感情。 “罗狼,你不要欺人太甚!” “赌还是不赌?” 云清已然没有了选择,只是默默地闭上眼睛,不以觉察地微微点了下头。 罗狼也不说话,双手扯下披风,铺在地上,席地而坐,与云清对视。 第八十二章 袭村(二)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村民都被集中押到了村子中央,不少都挂了彩。看到负伤的族长,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垂下了头。 “输给战狼,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罗浪慢慢从披风上站起,目光扫过村民,最后停留在云清身上。 云清也在看着他的族人,突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脸色大变,愤怒地看着罗浪,挣扎着站起来,一手抓着棍子撑着身体,一手指着罗浪,嘴上支吾道:“你...你...” 罗浪:“云清,我帮你清理了老弱病残,你应该感谢我才对。当然,你也知道我的规矩,对吗?” “哼!罗浪,人间正道是沧桑,你会有报应的。” “你也配说正道两个字!”罗浪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你要是正道,会有那么多仇家?你要是正道,会隐姓埋名,带着族人隐居在这大漠深处的月牙泉下?!”罗狼讥讽道。 面对着穷凶极恶的敌人,再多谩骂与诅咒也无济于事。云清沉默了,眼睛木然地看着罗狼。 “既然你输了,就该你帮我这个忙。” 云清想明白了,与其助纣为虐,不如以死名志。他坐在了地上,把头歪向一边,闭上眼睛不搭理罗狼,一心求死。 “呵呵,云清兄,想死可没那么容易。你要舍生取义,可你睁开眼看看,你的族人想不想跟着你一起死?” 云清无动于衷。 “云清,你不要逼我!” 大漠的风,掠过云清的脸庞,却没有吹起一丝波动。 自进入村子里来,罗浪第一回有了挫败感,他横眉看向一个手下。 那人心领神会,伸出大手从村民中抓住一个女人。 女人慌了神,奋力挣扎,但哪里能挣得过,立刻被揪住长发,连拉带拽,拖到了罗狼面前。 “云清,我大漠沙狼不杀女人,不过为了你,我愿意破一次戒。” 罗狼说完恶狠狠地冲手下使了个眼色,那手下朝着女人膝关节就是一脚,女人应声跪下。只见寒光一闪,众人还未见刀影,女人便身首异处,血溅三尺。 云清的眉关微微紧了一下,嘴角不自主地皱了皱。 人群惊恐地呆站在原地,每个人都低下头,不敢直视这血淋淋的场景。 罗狼擦了擦刀刃上的血迹,看向坐在地上的族长。族长仍是一言不发。 “好!今天,我就要看看,你云清的心到底是不是铁做的。” 罗狼猛地一挥手,刚才那个手下立刻又朝人群奔去。 仿佛一群受惊的绵羊,人们哀嚎着,争相后退。而其他的黑衣人,却在后面拦住了他们的退路,将他们推回平地。 村民们就这么惊恐地躲避着,就像困在缸里的鱼儿,躲避抓鱼人的手。 一个小孩子摔倒了,趴在地上。那黑衣人一把抓住孩子的后背,一边拎着孩子,一边狞笑着走向罗狼。孩子哇哇大哭,人群比之前更静了。 看着手下狰狞的样子,罗狼的目光突然变得凶狠起来,直沟沟地看着他。 那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不知是哪里做错了,赶紧收了笑,站在原地,等待头领的命令。他手上的孩子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也马上不吱声,两只小眼睛盯着罗狼。 罗狼低眉扫了一眼,只见云清眉关紧皱,腮帮子,手条子上,青筋根根暴起。 罗狼冷冷一笑,冲手下挥挥手:“罢了,破一次是破,破两次也是破!带上来!” 那手下的心放下了,又笑着,提起孩子走过来。孩子见状哭声更加凄凉、挣扎更加激烈,再如何也还是被按在地上。 罗狼这次慢慢地抽出了钢刀,雪亮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孩子的哭声都变得沙哑了。 罗狼笑了,将刀悬举在空中,对着惊恐万分的人群说道:“要救这个孩子很容易,只要你们族长答应我一件事!” 人群静静地,村民们都看着罗狼和他手中的刀。 “只要他答应带你们离开,我就放了这个孩子,也放了你们大家,否则的话,哼!”罗狼看了看旁边那团女人的血肉,“这就是下场。” “族长!救救孩子吧。” “族长!呆在这里横竖是死,还是离开月牙泉吧。” “族长!” 人们纷纷跪着哀求。 云清还是在坚持着。 罗狼见状,笑道:“云清,看来你的心真是铁做的,好!你有本事,我今天就再破次戒!” “嗨~~”罗狼将刀提到最高处,正要奋力下劈之时,那声期待已久的“住手!”终于传到了他的耳中。 人群发出一声喘气的唏嘘。 “怎么,想清楚了?”罗狼的刀还是高高举起。 云清痛苦地张开眼睛,万分不甘地说道:“想清楚了,我...我...服输。” “嗯,这就对了。” 罗狼慢慢收刀入鞘。手下也把孩子松开扔到一边,那孩子一获自由,就连滚带爬地逃回人群。 罗狼慢慢走近云清,俯下身子,像看猎物一样看着他。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云清有气无力地说。 “云清,我是替你着想。你看,现在你的踪迹已经暴露了,你仇家又那么多,迟早他们会找上来,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主动走,不是吗?”罗狼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 云清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罗狼,心中揣测着这个杀人恶魔的真正目的。 “兄弟替你算好了一条路。燕王现在悬赏打通到大雪山的人。我马上就想到了你,于是我在大漠里找你找了好久啊,原来你在这个咯吱窝。” “大雪山?你想要我去帮燕王找大雪山!?”云清终于说话了。 “只要你愿意,你和你的族人我一个不杀。” “一个不杀?”云清笑了笑。 “哎呀,那些个老弱,留着只能拖累你。你这个人心又软,下不了手,我只好帮你做恶人了。云清,我不只杀人,还给你准备了二十峰骆驼,就在沙丘后面,怎么样,够意思吧。” “....” “呵呵,不要谢,千万不要谢!”罗狼这阵突然变得健谈起来,云清立刻想起来他的另一身份,行商。 “呵呵,”云清一声苦笑,“罗狼,你会有这么好心?” “嗯,利己利人,生意才会越做越大。” 云清没有回应,只是冷笑。不清楚他这是哪门子利人。 “呵呵,云清,你找到大雪山后,燕王肯定会器重你,你和你的族人从此就不用东躲西藏了,我罗狼是不是很够朋友。”罗狼说道。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选择吗?云清长叹一声:“我...照做就是。” “这就对了。这大雪山啊,只有你水耗子能找到。你这鼻子灵的,方圆几十里,哪里有水,都逃不过你!” 罗狼说罢,一挥手,黑衣人纷纷跳上马,簇拥在罗狼周围。罗狼也跨上坐骑,看着云清不甘、愤怒、懊恼的脸,说道:“兄弟,我罗狼好事做到底!今天帮你把这些用不了的破房子统统烧掉,为你送行,祝你马到成功!” 一丛烈火升起,将晚霞染得血红。 第八十三章 运粮 端王府里,端王和张敬之相对而坐。 刚才朝会时,马志远告诉他们,今天一大早,工部的人就告诉他,部里收到了云廊的六百里加急,但由于要赶朝会,马志远没来的及到工部去。 朝会刚散,马志远就急匆匆地朝工部赶。端王、张敬之则一起在王府等着。 从工部赶到端王府需要一段时间,张敬之端着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 端王在朝会时,心已不安,总想着工部的那封云廊急递。 算时间,修渠引水的国策也就将将送到西北不到一个月,云廊就往工部投急递,难道是修渠出了什么问题? 端王耐不住了,开口问道:“张大人,云廊的急递势必与修渠有关,你说里面会写些什么呢?” 张敬之放下茶杯:“王爷,云廊是燕王的藩封,按理他不应该对修渠这么上心,臣想他应该是报其他的事情。” 同端王这几日接触下来,张敬之渐渐了解了他的脾气和风格。端王是个聪明人,但善谋少断,心中能够权衡各种因素与利弊,却很难下定决心。 修渠引水这样的大事,虽然皇上批了红,中书省也发文到了西北,但张敬之知道端王心中对此事还是有些犹豫,如果云廊这时六百里加急,送来了一个坏消息,以端王的个性,修渠又会充满变数。 张敬之想淡化端王对修渠的关注,所以选择那样的回答。毕竟这个节点上,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端王也不好再追问了,不然反倒显得自己沉不住气。 两人都不说话了,厅堂里安静下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从外面传来。端王和张敬之不约而同地抬起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马志远右手拿着信封,左手挽着长袍,踩着高底官靴,蹭蹭蹭地走进厅堂。 “怎样?”端王心急地问。 “王爷,还没拆呢。” “快拆!” 马志远拆开信封将里面的信掏出来展开,理齐,平铺到桌案上,然后让到一边。 端王立刻站了过来,马志远、张敬之也围在两旁。 三双眼睛盯着那薄薄的奏本,目光在上面激烈的来回扫动。 张敬之至始至终都较为平静,而端王、马志远则不同,一开始还在静静地看,到后面眉头已经皱起老高了。 张敬之最先看完,走开了,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端王、马志远又拣细微紧要处,再看了一遍,才相继坐回位子。 待二人坐定,张敬之率先说话了:“云廊的动作蛮快,已经准备修渠了,但北府、九原却没有急递。王爷,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以往西北三郡都会同进同退同一天往各部投文书,但这一次,云廊如此冒进?马大人,你怎么看?”端王看向马志远。 马志远看看两人,捋了捋胡须:“王爷、张大人,我也想不太通,云廊如此迫切,会不会是贪图中土的银子?” “有可能。不过,信上也说了,云廊已经开始派人去雪山修渠,希望朝廷赶紧把修渠需要的银子送过去。”张敬之说道。 “燕王不光要银子,还催着要开工用的粮食。从京师到西北,少说有个二千里,运粮过去?他云廊没有粮吗?就不能先垫着吗?说到底,还是缓兵之计!”端王愤愤地说道。 张敬之和马志远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马志远先开口劝道:“王爷,至少燕王已经开始动工,以钱粮紧缺为由要钱粮,我们还是有回转的余地。” 端王听完更烦了:“那你们说,该怎么回转?!” 马志远:“臣想,可不可以由户部发急递给云廊,就说京师的钱粮已经在路上,如果云廊不愿意等,可以先向临近的九原、北府借些周转。” 张敬之:“嗯,臣料想燕王这封急递定是背着赵王、代王向工部投的。他是不会真的去借,而且那两郡也没有多余的粮!这样回复,虽然没什么意义,但也能应付过去吧。” 马志远听了,惊讶地看着张敬之:“张大人,莫非你的意思是只发个急递应付云廊,并不会真的向西北运粮?” “马大人,一辆大车可以运十石粮,从京师到西北,路上要耗费七石粮,十存其三。二辆大车可以运二十石粮,从京师到西北,路上就只要耗费十石粮,十存其五。为了减轻路上的损耗,单次运粮量越大越好。当然,还要考虑沿途的所经路面情况,我们户部已经做了计算,京师到西北并无水路,只能走陆路,粮队单次运粮十万石,最为划算。现在,户部刚支出完上年各部的银子,还没有筹到足够多的粮食,所以粮车还未行。” 听到这话,马志远的脸一下绷紧了:“张大人,论转运粮食,我肯定不如你知道的多。但是,我以为既然云廊已经开始修渠,朝廷自然也要按之前的约定,运粮给西北,兑现中土出钱,西北出人的承诺。不然失信于云廊,同样也会失信于九原和北府两郡,到时候整个西北三镇都不会动,那端王以修渠来裁人的策略,岂不成了一句空话。” 张敬之听出马志远的脾气,大声说道:“张大人!朝廷跟西北约定的是出钱,不是出粮!” “西北不是湖广,周围没有大粮源,你运白花花的银子去,人家上哪里买粮食?” “我又没说不给西北运粮!” “你刚才还不是这个意思?!” “......” 张敬之被马志远呛得无法,摆摆手,选择背对着他不说话。 “好了,都是为了本王,两位大人不要争执了。” 端王站了起来,看向张敬之的后背,问道:“张大人,户部现在还有多少粮食?” 王爷问话,张敬之不得不转过头来,恭敬地回答:“五千石。” 听到这个回答,端王和马志远都震惊了,没想到户部账上竟只有这点东西。 马志远这才知道错怪了张敬之,毕竟只运这点皮毛过去,还不如不运,免得让地方笑话。 “张大人,凑齐十万石,还要多久?”马志远问话的声音温柔了许多。 张敬之看了马志远一眼:“三个月。” “太晚了!等不了那么久!”端王说道,“敬之,你想想办法,十天内先凑齐一万石粮,给云廊运过去。” “好吧,我尽力!” 张敬之面露难色,他这个户部尚书当的太憋屈了,上次为了填补国库亏空,充公了靖王府。 这次他又该拿什么去凑这一万石粮食呢。 第八十四章 问答 张敬之从端王府回来,刚进门,就见赵煜轩恭敬地站在那里迎他。 张敬之恍惚之间才想起,自己已经收了小靖王做了入室弟子,于是温和地说道:“你怎么还没睡?” “师傅议事未归,徒弟岂有先睡的道理。”赵煜轩说道。 这般低调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卑微姿态,张敬之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要知道几月前赵煜轩可还是皇储大热靖王的唯一血脉,极有可能会在几十年后继承大统。而现在,他却成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可怜少年。 既为人师,就要担起师范之责。 “好,既然你没睡,就随我来书房吧。”张敬之说。 赵煜轩打着灯笼,慢慢跟在张敬之旁边,一路小心跟着师傅来到书房里。 这是张敬之平常私人读书的地方,非常狭小,只能容纳两人。 张敬之坐在椅子上,赵煜轩隔着桌子站在他对面,微微侧身而立。张敬之将云廊急递和端王府里的与马志远、端王的讨论内容一并说予了赵煜轩。然后,他看着赵煜轩的脸,问道:“换做是你会怎么做?” 赵煜轩未料到师傅会有如此一问,一时间脑袋有些没反应过来,张敬之又重复问了一遍。 赵煜轩眉关紧锁,痴痴地想了一会,面露难色回答道:“恩师,我的房子已经充公补了国库的亏空,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去凑这一万石粮食。” 张敬之笑了:“我不是问你怎么去凑粮,我是想问,若你接到云廊的急递,你会怎么做,是回函敷衍,还是真的发粮支持?” 原来师傅不是让他凑钱,赵煜轩听了长舒一口气,然后脱口说道:“当然是要发粮支持!” “嗯。” 张敬之听了赞许地点了点头,马上话锋一转,问道:“你想没想过,粮食怎么运到西北?” 赵煜轩摇了摇头。 张敬之说道:“走两千里陆路。” 赵煜轩惊得瞪大了眼睛,“两千里?!” “嗯。现在你还会支持运粮吗?” 赵煜轩想了想:“嗯,弟子觉得还是要运粮!” “说你的理由。” 赵煜轩又蒙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垂眉思考了半天:“弟子也说不上来,但是不管怎么难,弟子都觉得要运粮支持西北修渠。” “我现在告诉你,这粮运到了西北,有可能只是肥了燕王自己,不会被能用到修渠上面,你会怎么办?继续选择运粮支持吗?”张敬之接着问。 赵煜轩这一下真的犹豫了,思考了好久,又抬头看看师傅,嘴唇上下抖动,想说又不敢说。 “没关系,你说。”张敬之鼓励道。 “弟子可能还会发粮。” “为什么?” “千里运粮可能起不了太大作用,但可以表明我的态度是支持的。至于粮食被私吞吗,可以运到西北后,派专人监督,保证粮食都用到修渠工程上。”赵煜轩答道。 “嗯,说的好。那我现在又告诉你,燕王拿了这粮,不光要中饱私囊,还可能会要存储起来,以后跟朝廷抗衡,你会如何做呢?” “我...我...”赵煜轩答不上来了。 “还是要运!”张敬之果断地说道。 赵煜轩不解了,禁不住问道:“师傅,这是为什么啊?” 张敬之道:“其一,西北缺粮,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户部的职责。其二修渠是国策,云廊已经先走一步了,朝廷还不动吗?朝廷要用运粮的行动,表明明确支持的态度,不然西北民心尽失,正中燕王下怀。” “那...”赵煜轩正要发问。 张敬之挥手阻止道:“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你看。” 张敬之伸出右手,立起拇指道:“这一万石,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若用在修渠上,它是这个,至少可以管三个月。” “但若用在对抗朝廷上....”张敬之慢慢放下拇指,竖起小手指,“它却是这个,十天都管不上,你明白了吗?” 赵煜轩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抬头看着张敬之:“师傅,若是三月后,云廊又发急递要粮呢。” “那时倒可以不急了。毕竟第一次运粮,朝廷就已向天下、向西北表明了态度。云廊若再要粮,我们可以先派员去查看修渠进度,看看这一万石粮用在了什么地方,搞清楚了再运不迟。” “哦。可是,师傅,既然一万石最好。为什么你在王府里,却力主要运粮十万石呢?”赵煜轩又问道。 “问的好!问的好!”张敬之兴奋地站了起来,走近赵煜轩,拍着他的肩膀。 ““你观察得很仔细!马志远是西北人,他可是最支持修渠的,我要直接说运粮一万石,他肯定会吵着让为师往上加。”张敬之背着双手,转过身抬头看向高处。 “到时端王自然会支持他,也要为师往上加,真是那样,运粮可就不止一万石了。” 这回赵煜轩听了,反倒更加迷茫了:“弟子还是不太明白师傅为什么要坚持三月后再运十万石粮给云廊?” “云廊送来的是急递,三月后朝廷再表这个态,已经晚了。粮车最迟,十天后必须出发!” “那十万石?” “呵呵,三个月十万石,一个月就是三万石多一点,十天就是一万石多一点,端王偷懒取了个整数,也是不想太为难我啊。”张敬之笑笑。 赵煜轩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不过,弟子还有一事不明,请师傅明示。”赵煜轩又皱起了眉毛。 “你说。” “师傅缘何知道端王会支持马志远呢,照我看,师傅是端王亲自提携的户部尚书,难道不该跟您更亲近些吗?不该支持您吗?”赵煜轩一脸疑惑。 “正因为为师跟端王更亲近,所以,在有些问题上,他会选择支持马志远,而不是为师。” “......” 张敬之看着赵煜轩满是疑惑的脸笑道:“你试着站在端王的角度想一想,就能明白了。” 赵煜轩低头想了一会,看着张敬之,还是有些摸不着头绪。 张敬之提醒道:“我问你,为师、马志远、端王,谁是带头人?” “自然是端王。” “他既是带头人,有时候说话办事,要从大局着手。” 赵煜轩想了想,看着张敬之,小心说道:“端王莫不是想讨好马志远?” “讨好谈不上,拉拢肯定是有的。端王对为师有知遇之恩,哪怕一时冷落,为师也不会改变立场。马志远不同,他之前可是端王的政敌,尤其修渠这件事,还是他出的主意,端王要融合内部人的关系,必然会损亲厚远,这跟损有余而补不足是一个道理。” 赵煜轩点了点头:“弟子有些明白了。” 张敬之走到赵煜轩旁边,看着他清澈的双眼,说道:“古人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有时候,自己作为局中人,断不清局势,如果能够站在他人的角度和立场跳出来看问题,你会有不一样的收获。你记住了吗?” “弟子记住了。”赵煜轩点点头,又抬眼看着张敬之,“弟子...弟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到底师傅要如何在十天内,凑齐这十万石粮食呢?”赵煜轩怯生生地问道。 “哈哈哈..”张敬之笑了,“天机不可泄露!” 第八十五章 扒窗户 “恩相,他们果然有动作了!” 何必胜高亢的声音震得左明义的耳膜都炸起了毛。 坐在两边的王平、陈首善也被大大咧咧的何必胜扰得直皱眉。 “咱们怎么干!恩相你说!还有王大人、陈大人,这次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何必胜一想到之前阁议受的气,心里就直往外冒火,这次他一定要找回来。 “何必胜你想干什么?!”左明义瞪着眼睛呵斥道。 “这粮食是云廊直接发急递找工部、户部要的,是燕王的意思,你想干什么,是想扰乱燕王的计划跟燕王对着干吗?” 何必胜没想到左明义会这么说,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得痴痴地站着,不解地说道:“难道...难道...还要帮他们筹粮不成?” 见何必胜如此不上道,连最稳成的王平也坐不住了,张开说道:“老何,你不要捣乱,咱们听左相的安排就行了。” 何必胜高涨的情绪,被左明义、王平的两盆冷水生生浇了下去。 他低下头,嘴巴紧逼,一屁股牢牢地坐在椅子上,官帽上沉甸甸的帽翅垂在两边。 见他老实了,左明义才缓缓说道:“何必胜其实也没有说错,这事我们得帮他们。” 此言一出,堂下三人面面相觑。 “同时还得不落痕迹。”左明义又接着说。 这下三人更是云里雾里了。 左明义叹了口气:“户部的人跟我说了,十天张敬之要凑一万五千石粮食,五千石是路上的损耗,一万石是给云廊的。现在户部刚结算了各部的账,国库里只有五千石,十天之内,通过漕运、陆路能从河北、河南、直隶调来九千石,还有一千石缺口。” “这一千石好办,张敬之随便找两个大粮商周转一下就行。”胡首善说道。 “胡大人说的不错,但这一千石一定要跟我们的人借!”左明义放慢了语气。 刚才还软坐在椅子上的何必胜,一下直起了身。 堂内四人立刻开始紧张地密谋起来。 而堂外一个黑影,慢慢从窗下溜过。 左心华坐在房间里,两眼盯着黄豆大小的火苗,右手拿着一根竹签,无聊地摆弄着灯芯。 忽然,“咯吱”一声,房门被小心地推开一条缝,一个人影呲溜一下钻了进来。 来人正是小红!心华见状立刻撇下油灯,站了起来,刚要开口。 小红做了个收声的手势,迅速转过身把门合上,然后走到桌前,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上一满杯水,凑到嘴边,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啊。”小红满足地呼了一口气。 “喝完了?”心华问道。 “嗯。” “喝好了?” “嗯” “可以说话了?” “嗯。” “那议事堂里,爷爷跟那些人都说了些什么?”心华迫切地问。 “小姐,我也没听太清楚,好像说的是给西北筹一千石粮食,什么的?!” “就这些?”心华非常的不满意。 “小姐,就...就...就这些。”小红吞吞吐吐地说道,两眼警惕地看着心华。 “我揪死你!”心华如饿虎扑食,杀向小红,手指头伸得老长。 “别...别...别,小姐,别叫人发现了。”小红一边围着桌子转圈躲着心华的手指,一边着急地小声提醒。 跑去好几圈,心华也没能撵上小红。她停了下来,喘着气说道:“好...好...好,我...我...不追了,你明天继续去听。” “还要听啊?”小红嘴巴撅起好高,一副不甘情愿的样子,“要听到什么时候啊?” “听到有赵煜轩的消息为止!”左心华怒道。 “叫相爷发现了怎么办?小姐,我害怕!” “要不了你的命,最多打你二十下屁股。”心华狠狠地说道。 “小姐,你不是不生气了吗?怎么又提这事。” “拜你所赐,你不出卖我,我至于玩苦肉计嘛。我屁股现在还有点肿!好了,你也别跟我贫了,明天继续去大堂趴窗户去。” 心华下完最后通碟,就拣最近的凳子坐下来休息。 小红赶紧递过去一杯茶:“小姐。” 心华接过来,一饮而尽。 小红见心华怒气消了些,拣她对面的凳子坐下,说道:“小姐,你怎么知道相爷那里一定会有小靖王的消息啊?” “爷爷一直想铲草除根,他知道了赵煜轩没死,那他肯定会四处打探,迟早会有音信的。” “那庄妃他们不会防备吗?庄妃现在连你都防着,你去宫里看赵煜轩,她让过吗?你一去,她就说赵煜轩已经不在宫里了。你问在哪,她又不告诉你。这事太难办了,小姐你死了这条心吧。”小红摇着头说。 “难办也得办,记住!一有消息就告诉我,知道了吗!”心华命令道。 “我趴窗户边上,听了三天了,也没有什么消息啊。”小红不满地歪了歪嘴。 “嗯!”心华瞪了瞪小红,伸出手做出要揪人的样子。 小红赶忙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嘻嘻笑道:“小姐,你别揪我,我给你出个主意。” “你能有什么馊主意,我才不听呢。”心华说完,把手放下,脑袋一偏。 “我说小姐,”小红,隔着桌子,躬身凑近心华,小声说道,“你...要不去问问...雪姑娘?” “哼!”心华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都跳起好高。 小红急忙撤回身子,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家小姐。 只见心华脖子一转,脑后的头发跟着飞了起来,两目闪着凶光,厉声说道:“雪姑娘、雪姑娘,没她,我左心华就做不成事了吗?” “那你当我没说,小姐。”小红悻悻地低下头,抬眼偷偷看了看心华,见她没有说话,便又大着胆子开口了。 “其实,这个慕成雪啊,我看还是蛮热心的,上次雪鸡的事,不就是她帮的忙。而且,小姐我听别人说,这个慕成雪神通广大,你看上次雪鸡就是她弄到手的,若要是你啊,还真不一定能搞得出来呢。小姐,我看这次...” “好了啦!”心华烦躁地打断了小红的话,两条细眉拧得都快连在一起了。 小红不敢再出声了,房间里只听得到灯芯嘶嘶的燃烧声。 最后,心华长叹一口气,无力地问道:“那套行头呢?” “我这就去拿!”小红兴奋地跑向衣柜。 第八十六章 我就要 摘星楼的一处寻常雅间,左心华和慕成雪分坐于茶案两侧。茶案上一壶清香茉莉茶,冉冉飘着香气。左心华坐于席间侃侃而谈,最后摊开双手说道:“事情就是这样子,你帮我想想办法。” 左心华说完就坐在茶案前喝起茶来。 慕成雪看着左心华,从来没有想到原来求一个人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可以这么高高在上,可以这么理直气壮。 她思索片刻,说道:“心华姑娘,是想让我打探小靖王的消息?” “怎么?你办不到?”左心华继续端着茶杯品着茶。 “那倒不是,只是.....”慕成雪故意地顿了顿。 左心华终于放下茶杯,把目光集中到慕成雪身上。 “只是什么?” “只是我凭什么要帮你?”慕成雪冷冷说道。 “你不帮我?!” 左心华吃了一惊,在相府里,下人们想巴结这位大小姐都没机会,哪还有人敢拒绝她的要求,现在竟然有人敢拒绝她! 左心华还不知道只要出了相府,哪怕你是左明义的孙女,也一样会有人不买你的账。 “不是不帮你,只是总要有个原因。” “上次雪鸡的事,你怎么就没问原因?”左心华不满地质问。 “那次,我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帮赵煜轩。”慕成雪也品着茶,眼睛不看左心华。 “那你凭什么帮赵煜轩?” 慕成雪默默地放下茶杯,脑中浮现起那日月季的身影,也浮现起那些和赵煜轩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刻,一时不觉入了迷。 “喂!喂!你怎么了?”左心华大声喊着,拿着扇子在慕成雪眼前扇着。 慕成雪醒了过来,双瞳又聚焦在左心华身上,轻声地,像是说给自己:“因为他是我朋友。” 左心华拿着折扇敲了敲,低头思考了片刻,然后抬起头说道:“雪姑娘,你看我是不是赵煜轩的朋友?” “你救过他的命,当然是他的朋友。” “那你也是赵煜轩的朋友。” “算是吧。”慕成雪浅浅的笑了笑。 “那你说朋友的朋友是不是也应该也是朋友?”左心华看着慕成雪的眼睛,殷切地追问道。 “不一定!”慕成雪冷冷看着左心华,脱口说道。 “......”左心华的脸僵住了,没想到慕成雪会这样回答。 看着左心华不知所措的样子,慕成雪心中不忍,接着说道:“不过,要是心华姑娘,我倒是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左心华仿佛一个溺水的人看到一截木头,欣喜地说:“那你就当帮朋友一个忙嘛?” 慕成雪微微摇了摇头。 “为什么?哼!能帮赵煜轩,就是不帮我?!”左心华猛地把身子转向一侧,撅着嘴,皱着眉,斜着眼,看着慕成雪。 “心华姑娘,不是我慕成雪不帮朋友,只是你这个忙有点大。不是你一个请字就行的。而且,如果你是真的为他好,现在就不要去打扰他。” “为什么?” “心华姑娘冰雪聪明,其中的利害和关系,还需要我来点明吗?”慕成雪看向左心华,意味深长地说道。 左心华把身子正过来,带着怒气说道:“我还真想不到其中的利害和关系,慕楼主,你这么冰雪聪明,帮我点明一下吧。” “我凭什么要帮你?”慕成雪说道。 我的天,又来! 左心华“啪”的一声,振开折扇,噗噗噗,飞快地扇着风,两眼死死盯着慕成雪。 慕成雪不为所动,如一座冰山,稳稳坐在茶席上。 左心华扇了一会儿,大概是扇累了,“啪”又把折扇合拢,放在茶案上,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案上。 “心华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慕成雪扫了一眼银票,好家伙,足足一百两呢。 “你不是说凭什么吗?这是一百两,我要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去找赵煜轩?” “我觉得还是不说为好。我怕说出来,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没关系,忠言逆耳,本小姐命令你说!” 自掏出了一百两,左心华感觉自己已经买下了整座摘星楼,说话也豪气不少。 慕成雪严肃地说:“心华姑娘,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有些事我也不能跟你说。但你背后是左相,赵煜轩背后是庄妃,只要想到这一层,你就应该清楚,也许因为机缘,你们可以相遇相识,但最后还是会......” 可能是觉得太过残忍,慕成雪没有说出最后一个词。 左心华又羞又恼,小脸儿通红通红的,说道:“谁说要跟他走到最后了,莫名其妙,我看你慕成雪就是个骗子,只知道骗钱!” 慕成雪没有回应,静静坐着。 “看来你是不会帮我了?” 慕成雪心中有些犹豫了,理智告诉她不该帮,但面对心华真切的感情,她又实在狠不下心坐视不管。 “我若还当你是朋友,就不该帮你。”慕成雪最后还是选择不帮。 “呵呵。那你就不要把我当朋友。”左心华笑道,“说吧,给多少钱能请你帮忙?” “......” 左心华又掏出一张银票放在茶案上,票额是一千两! “心华姑娘,这又是何苦。” “你不帮我?明天,我就告诉银街所有人,摘星楼店大欺客,有生意不做,拒人于千里之外。哈哈哈哈!”左心华笑道。 “心华姑娘,你要跟我慕成雪谈生意也不是不可以,但要按摘星楼的规矩来。”慕成雪眼神冷得可以刀人。 “哦,什么规矩?说来听听。”左心华又把折扇振开,得意地轻轻摇动。 “有些消息是钱买不来的。” “你想怎么样?” “心华姑娘想知道赵煜轩的消息,只能拿另一条消息来换。”慕成雪说道,“相府重地,一条消息,应该不难吧。” “当然!就是不知道楼主你能不能搞到赵煜轩的消息啊。” “三天后,你再来摘星楼,就知道我能不能了。”慕成雪心中的胜负欲激起来了。 “好,三天就三天!告辞!” “且慢!”慕成雪忽然叫住左心华。 左心华好奇地看向慕成雪。 “三天后,你若没有消息呢?” “以后你就是我姐姐,我见你就喊三遍姐姐,你说向东,我不向西。可要是你没有赵煜轩的消息,又如何?” “从此你就是摘星楼楼主!” “好!一言为定!” 第八十七章 不光彩的谋略 “这个慕成雪怎么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小气死了!”小红愤愤说道。 “没办法,人家也不想白干,就只能辛苦辛苦你再去扒窗户了。”心华摊开手。 “我都去了好几次了,再去肯定会被发现的,可不可以不去?”小红走到心华身边坐下,摇着她的衣袖恳求道。 心华看都没看她一眼,脸扳得正正的。 见求情没用,小红接着说道:“小姐,我上次不是听了个什么,运粮去西北的事吗?那个行不行啊?” “呵呵,”心华冷笑了几声。 “你说的这个事跟摘星楼扯得上关系吗?也不动动脑子!”心华轻轻点了点小红的脑门。 “小姐,我...我不去了!”小红是真的受不了了,这几天被心华逼着偷听左相议事,她担惊受怕,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做梦都是偷听被抓。 “你不去?!”心华怒眼看着小红,“上次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这次又给我撂挑子?你这奴才是专坑主子的?信不信,我把你辇出相府!” “小姐,如果被相爷发现了,我就真的死路一条了。”小红说着,双膝一软,跪倒在心华面前,眼眶里的泪哗一下就出来了。 “小姐,我家里上有父母高堂,下有弟弟妹妹,我死了,他们可怎么办啊?” “啧啧,少在这里装,我也没见你回家看过几次高堂和弟妹,一句话,你去还是不去?”心华虎着脸对小红下了最后通牒。 “......”小红苦着脸,不说话,只看着心华。 心华早已习惯了她这套苦情戏码,冷哼一声,就把头扭向一边。 这时,小红猛地弯下要,额头用力砸向地面,“啪”地一下,朝心华结实地磕了一个响头。 心华被小红磕了一激灵,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惊讶地看着她。 此时,小红已经抬起头来,额上青紫青紫的,眼睛红通通的,一脸委屈和不舍。 心华有点被她的阵势惊到,正不知如何应对时,小红开口了:“小姐,相爷的手段您也是知道的,奴婢是实在不敢再去了。小姐,你要是容不下奴婢,就把奴婢赶出府吧,小姐的恩德,奴婢下辈子再报了。” 小红说完,弯腰又要磕。心华赶紧将她扶起,仔细一想,小红说的何尝没有道理,这次确实有些难为她了。 心华扶着她坐下,转身端来一个脸盆,掏出手帕在里面漾了漾,绞干后递了过去,嫌弃地说道:“先把脸洗了,丑死了!” “小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可我...我....实在是害怕,我宁愿去替你挨板子,你别怪我...呜” “好好,不怪你,不怪你,我怎么会怪你呢,我们可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啊。”心华坐在小红旁边,温和地说道。 话音刚落,小红感动极了,大喊一声“小姐”,然后就张开双手,把心华紧紧抱住,下巴紧紧卡住心华的肩膀,眼泪子像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颊落到心华衣服上。 “哎呀,你...你...松开。” “我不!小姐,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姐!”小红破涕为笑,她突然感觉鼻子里湿湿的,有一股浓稠的液体正慢慢向下滑动,眼看就要出洞了。小红赶紧收回右手,高高举起绕过心华的脖子,非常自然地在鼻子上揩了几把,又重新放下,继续搂住心华的背。 “啊!”心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小红这才慌忙松开手。 两人重新坐定,现在窗户不用扒了,但消息还是不会自己来。 心华垂着头,右手托额;小红偏着头,左手举腮,都在思索着办法。 过了一会,小红偷偷看了心华一眼,心华马上回看向她,小红赶紧撤回目光。 神经兮兮的,又在搞什么鬼?心华暗暗骂道。 没过一会儿,小红又在偷看她,心华瞪着她:“你搞什么鬼?有话说话,别藏着掖着!” 小红:“小姐,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是比较危险。” “哼!”心华听了,冷哼了一声,“你不就是怕死嘛,我去总行了吧,红姐!” “小姐,你又拿我取乐。太危险了,我还是不说了,应该还有其他办法。”小红说完,赶紧把脸侧了过去。 突然,小红大腿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烈的疼,“哎呀...呀”,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心华的拇指和食指隔着衣料,正紧紧捏着小红大腿上的一块肉,手腕还在慢慢转动,将那捏起的肉,一点一点地扎成一个结。 “说不说?!”心华咬着牙问道。 “我说!我说!小姐,我说还不行吗?” 心华慢慢松开手指。心华的手刚离开,小红就跑到一边,使劲揉搓着那块被捏的肉,边搓边哭诉道:“小姐,你也拧得太狠了!我魂都要被你揪出来了。” “谁让你刚才往我身上抹鼻涕!活该!别搓了,快说!不然,我还揪!”心华又做出揪人状。 “别别别,我说,小姐,我说。” 小红搓着伤处,小心坐下说道:“小姐,我前几天去扒相爷窗户的时候,发现他们议事的时候,也没有完全回避。” “啊?你的意思,议事堂议事时,还有旁人还可以进去?”心华一下来了精神,“谁?” “钏儿!” “她,她怎么能够进去?”心华想不明白了,议事堂可是左相和幕僚、同属商议军机大事的地方,除了左家祠堂,相府里就是那儿最神秘了,这个钏儿,只是一个丫鬟怎么能进去? “她是去给议事堂倒茶的,每隔一阵,就端着茶壶进去一趟,一回要进去好几次呢。”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心华恍然大悟,“你想要钏儿帮忙?呵呵,连你都不肯帮我这个忙,钏儿她会肯。再说了钏儿大字不认一个,心眼也不灵,记性也不好,爷爷肯定是看着她笨,才让她进议事堂换茶水。” “小姐,钏儿不会帮我们,但我们可以找人假扮钏儿,代替她进议事堂啊。”小红冲着心华眨眨眼。 “找谁?”心华突然警觉起来。 “小姐,你跟钏儿年龄相近,身高相仿,体重相当,你去最合适了。” “......”心华一脸的不可思议。 “哎,你非要我说,说了你又不敢去,真是的。” “......” 第八十八章 不成功的行动 朝事完毕之后,何必胜、王平、陈首善三人又被左名义叫到相府。 三人于相府府门前落了轿,步行去议事堂。 何必胜一肚子不快,路上就擦着汗,嚷嚷道:“左相这是怎么了,一天两头地召集我们,天这么热,好像我没事干似的,部里好些个公务还等着我呢,哎。” 王平拍拍他的肩膀道:“何大人,不要着急,等户部那一万石粮食真正上了路,左相就不会召集我们了,你就可以去忙你的部务了。” 陈首善讥讽道:“他有什么部务,无非在公文上签几个字罢了,紧要的事还不是叫下面的侍郎去做?” 听了这话,何必胜却是不恼,走到陈首善边上笑着说:“陈大人,朝廷也给你配了侍郎啊,你大可以也让他们去做啊。别老捏着礼部那点事不放,要学会放权,让下面的人尝到甜头,他们才会有盼头,有了盼头,跟着你做事才有劲头。你自己也乐得轻松,咱们当尚书的,管大事就好了。” “不是我说你,何必胜,你迟早要栽在上面。哼!”陈首善冷冷说道。 “唉,少说两句,马上就到议事堂了,别让左相看到你们这个样子。” 左相还没到,三人拣自己固定的位置坐下。 一个相府的丫鬟走了进来倒茶。只见这倒茶的丫鬟面目清秀,容貌清纯脱俗,何必胜的眼睛一下直了,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那丫鬟赶忙把头埋低,三五下倒完茶,蹭蹭蹭赶紧走了。 何必胜的视线跟着丫鬟一直到门口。 王平看着不惯轻咳几声,说道:“何大人,这可是相府!” 陈首善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大人要是看上了这倒水丫鬟,何不直接跟左相说呢,没准相爷一高兴,就送给你了。” 何必胜挥手道:“我只是觉得这丫鬟眼生的很,好像换人了?” 陈首善更乐了:“那我倒想问问何大人,是前面的好看,还是后来的好看?” “哈哈哈...”王平也忍不住笑起来。 何必胜正要发作,左名义已经从后面走了进来,他只好作罢。 今天,所议的还是给西北凑粮食的事,各地粮库的粮食都已陆续沿着漕河、陆路运到了京城,现在只差这一千石粮食了。 “这一千石粮食,张敬之好像不打算从我们这里借。”左明义说道,“今天就是让你们想想办法,怎么让张敬之找我们的人借粮。” “这还不简单,我这就去告诉京城里的粮商,都不准借户部粮。十天眨眼就过,到时咱们的人再出手,我不信张敬之不借我们的粮!”议事堂里传来何必胜的大嗓门。 “何大人,你这是敞开喉咙告诉张敬之我们要借粮给他啊。”陈首善笑呵呵地说道。 “那你说怎么办?”何必胜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陈首善心里没主意,挨了何必胜的怼,也只能端杯喝了口茶,用水把气憋回去。 “按理不应该啊。相爷,户部的侍郎、员外郎都是我们的人,张敬之未必要亲自登门找粮商借?”王平问道。 “王平,你算说对了,张敬之好像还真是这么想的。”左明义也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这个张敬之,还真不能小敲啊。”王平的茶杯里的水也下去了一截。 陈首善放下茶杯,笑着看向左明义:“左相,卑职有个主意,或可一试。” 陈首善刚要开口,门开了,还是刚才那个丫鬟,头垂得低低的,一手提着茶壶,站在门口,准备给堂内四人的茶杯里添水。 左明义冲她点了一下头,那丫鬟便轻轻地走进来,开始添水。 左明义又冲陈首善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陈首善说道:“这一千石粮,不多不少,正好是一舱,既然他不借咱的粮,我们可以想办法......” “啊!啊!” 陈首善正讲到关键,何必胜突然大叫起来,惹得堂内其他三人都看了过去。 只见何必胜的茶案上到处是开水,手上湿湿的,红红的,像被开水烫过一般。 “对不起,对不起。”那倒水的丫鬟连声道歉。 原来那丫鬟刚刚给何必胜倒茶,何必胜见那丫鬟的手白皙细嫩,不像是干粗活的人,就把杯子递了过去,想借机摸摸她的手。 那丫鬟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竟将壶嘴对着何必胜伸来的手,浇了个正着。 何必胜被烫得龇牙咧嘴地哇哇乱叫。 “何必胜!你也太过分了,这可是在相府!左相还坐在你面前呢,你就不能收敛一下?!”陈首善怒气冲冲。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拿红油!”王平看着那个丫鬟说道。 “是!是!”那丫鬟连声应着,转身正准备离开。 “等一下!” 丫鬟才刚转过身,左明义就叫住了她。 “你转过身来。” 丫鬟哆嗦着转过身,因为犯了错,头垂得低低的,都看不清脸面。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来的茶房?原来家住在哪里?现在跟着哪个妈妈?”左明义严厉地看着那丫鬟,连珠炮般的问了好几个问题。 丫鬟结结巴巴地回道:“相爷...,我叫钏儿,今年腊月里...才...到府上的,原来住...住...西青山...现在...现在...跟着吴妈。” 左明义看着这丫鬟,普普通通,但总感觉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此时,一旁的何必胜皱着眉头喊道:“恩相,不能放过这丫头!” 左明义扫了何必胜一眼,没有说话,转过来看着眼前的钏儿说:“钏儿,你抬起头来。” 没想到,钏儿身子抖得更厉害了,非但没抬起头来,反倒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砰砰砰”的磕起头来,嘴上还不停的说:“相爷,饶了我这回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然后,又由转身面向何必胜:“这位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奴婢吧。” 何必胜还在龇牙咧嘴,摆出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另一边钏儿还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告饶。此时,吴妈也跑了过来,站在门口,跪下请罪。 以左明义对何必胜的了解,他大致也猜到了谁对谁错,今天还要议事,不想惊动府上太多人,便温和地说道:“好了,好了,你先起来。” 钏儿还是跪着,头挨着地板,只是没在磕头。 “吴妈,带她下去,再叫人拿些红油来。” 吴妈带着钏儿下去了。 何必胜举着红手,不服气地说:“恩相,我这手还...你怎么就...” 左明义盯着何必胜说道:“何必胜,你不害臊,我还替你害臊呢!” “......” 第八十九章 什么鬼?! 吴妈带着心华回到茶房,小红一见心华便问:“小姐,怎么样?” 心华把刚才议事堂发生的事告诉小红,然后心有不甘地感慨道:“哎,本来就要探到消息了,死胖子坏我好事!” 心华摸了摸胸脯,安抚一下快要破裂的心脏,转头感激地对吴妈说道:“吴妈,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要不是你,今天真得死在里面。” 吴妈笑道:“小姐,谢什么?你平常那么照顾我和红儿,这点小忙是奴婢应该的,小姐,议事堂那里还要添水,我先过去了。” 吴妈说完,拎着灶上一壶冒泡的开水,走出茶房。 心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地呼出,感觉那惊出去的魂彻底回来了,便对小红说道:“钏儿不能留了,叫吴妈打发她回家,多给点封口费。” “好嘞,就依着今天的错处,叫吴妈开掉她,不过,小姐你的消息怎么办?明天就是三天之期了。” 是啊,明天就要约定去摘星楼的日子。心华仔细回忆刚才议事堂的情景,陈首善的话回荡在她耳旁:这一千石,不多不少,正好是一舱,既然他不借咱的粮,我们可以想办法..... “上次你扒窗户的时候,他们在讨论什么?”心华突然问小红。 “好像是筹粮给西北什么的。” 两次都是粮食,一次是借、一次是给,根本不搭边啊? “粮食...借...一千石。”心华低声默念着,脑子飞速转动着,“哈,有了!” “小姐,你有消息了?!” “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回房!” 两人回到房间,心华拿出笔墨纸砚,拿起毛笔,认真地在纸上写着,写完后,小心搁下笔,双手捧起纸,用嘴轻轻吹干残存的墨,又小心地放了回去。 小红好奇地凑过来一看,皱眉道:“小姐,这一句话能行吗?” “管它呢,慕成雪也不知道真假,能糊弄过去就行。” “我觉得难。”小红撅起嘴巴,摇着头说。 心华想想,也觉的是,又从砚台上提起笔,左看右看,也不知道该加点什么。 “这样,你现在就去问问,最近相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回来告诉我。”心华放下笔命令道。 小红一时没听明白,呆站着:“小姐,你要干什么?” “让你去!你就去!啰啰嗦嗦的!” “我问谁去呀?” “问你认识的人。”心华说完,将小红推出了房间。 傍晚,小红满载着四处搜刮的相府新闻回来了,左心华立刻走到桌子前,两人一个说,一个写,很快就写了满满的一张纸。 心华想了想,精选了几条重要的,又重新工整的抄在另一张纸上,待写完最后一笔,她端起纸,轻轻吹了吹,看着满纸的黑字,情不自禁地点头道:“这么多消息,慕成雪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第二日,心华按照之前的约定来到摘星楼。 慕成雪已经在雅间等着了。 “心华姑娘,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慕成雪看着左心华,淡淡说道。 “呵呵。”左心华得意地摇着折扇,晃着脑袋,“慕楼主,你肯定不会失望!” 说完,左心华掏出一个纸块慢慢放在桌案中间,抬眼看看慕成雪,示意她拆开看看。 慕成雪垂眼看去,只见那纸块,边缘厚而圆,明显是被折了好几次,但即使如此还可以依稀看到另一面的墨迹。 “看来,心华姑娘收集了不少相府的消息啊。”慕成雪没有急着去拆纸块,抬眼看向左心华。 “做生意吗,要竭诚以待。不知道赵煜轩的消息,楼主探到没有。” 慕成雪:“心华姑娘,实话告诉你,赵煜轩现在的去处,庄妃知道,左相知道,东宫和相府的很多佣人也知道,包括我在内的不少人也都知道,可你却不知道,你清楚为什么吗?” 左心华一听这个,便猜到自己可能被慕成雪耍了,有点生气地说道:“雪姑娘,我来摘星楼是做交易的,不是来听你说教的,希望你信守承诺,不要做与交易无关的事,浪费彼此的时间。” 这几天,慕成雪也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左心华赵煜轩的去处,今天看到左心华如此绝决,她心里就清楚了两人迟早会再见面的,也对眼前这个小姑娘默默生出了几分佩服与喜欢。 慕成雪低下头,看着桌案上厚厚的纸快,伸手拿过来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拆了。” 慕成雪慢慢展开纸张,一折、二折、三折,纸越展越大,字还没有显现出来,展到最后,纸盖住了半边桌子,密密麻麻全是字! 慕成雪毫无表情,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看着。左心华坐在她对面,一面看看慕成雪,一面看看桌上的纸,忐忑不安。 慕成雪看着纸,心中默念道: 西园那棵老铁树开花了,引来好多蚊虫,叮得那边的人个个一脸包,这几天都不敢出门。 东湖的鸭子把蛋下在大石头下,被彩衣这馋丫头发现了,独吞了好几个。 最近晚上西墙总传来猫叫,刘婶不知又在和谁搞破鞋,张叔还蒙在鼓里,真可怜。 ...... 慕成雪的眉头微微蹙起。 左心华见状赶紧凑了过来,笑道:“怎么样,雪姑娘,这可都是我们相府的绝密消息啊!” 慕成雪:“真没想到,相府的生活竟然如此多彩。” 左心华:“你别说出去了,我告诉你,这可能关系好几条人命呢!雪姑娘,你说这些行不行?” 慕成雪抬头看向左心华,圆圆的脸蛋,黑黑的眼珠,红红的嘴唇,前额几缕长发垂荡在舒展额前,慕成雪心动了,就像当初第一次在靖王府看见赵煜轩一般,她的视线久久地停在左心华脸上。 “喂,你老看着我干什么?!”左心华说道。 “额,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到底行不行?”左心华赶紧问道。 慕成雪心中已有了决断,但还是慢慢往下看,当看到这一句:议事堂,相爷和三个大人一起商议向西北借粮一千石! 她禁不住眼前一亮! 第九十章 入府 西北是缺粮之地,何况路途遥远,这一千石粮食,还不够运粮人马在路上的花费,相府议事堂也能议出这种荒唐事来? 慕成雪放下纸,指着这条消息问道:“心华姑娘,这条消息,你确定没有弄错?” 左心华见慕成雪有了反应,连忙凑近低头看了看,说道:“当然没弄错,这可是我亲自从议事堂里听来的。” “你也能进议事堂?”慕成雪有些惊讶,“心华姑娘,你能说说当时的情景吗?” “呵呵!可以啊,当然可以!”左心华拍了拍折扇,颇为得意地笑着说,“不过,慕楼主你得先告诉我赵煜轩在哪里?我们现在可是在做交易呀。” 慕成雪看了一眼左心华,知道她要耍坏,但还是回道:“赵煜轩现在是户部尚书张敬之的入室弟子,既然都入室了,自然也要住在张敬之的府上。” “多谢!”左心华听完,双手合拢,躬身向着慕成雪做了一揖,转头准备离去。 “心华姑娘,你好像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慕成雪立刻叫住了她。 左心华背对着慕成雪笑道:“慕楼主,我记得您的规矩是:一条消息换一条消息,摘星楼可不能店大欺客,占我便宜,一条换我两条哦。” 左心华说完,又迈开双腿,准备开溜。 慕成雪冷冷说道:“心华姑娘,你不会真的就这么直接进府找人吧?” “有什么不可以吗?” “你这样张府是进不去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左心华转过身有些生气地说道。 “你应该也清楚,现在无论是左相,还是庄妃,都在有意不让你们二人见面,张敬之现在是端王身边的红人,而端王现在已与庄妃联手。这个时候,你想去张府见赵煜轩,哼哼。”慕成雪摇了摇头。 以左心华的聪颖,这个缘由其实也不难猜到,只是她见赵煜轩的心太急,竟把这个疏漏了。 “那...那...”左心华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心华姑娘,我有办法让你进去。” 慕成雪转过头看向左心华,又看看茶案对面的坐席。左心华走了回来,重新坐下,十分不服气地说道:“你有什么办法?” “心华姑娘,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左心华万分不愿地把那日在议事堂的情形说予了慕成雪。慕成雪认真地听着,不漏过一个字。 当左心华说完最后一个字,慕成雪思索片刻说道:“最近,户部要向西北运粮,周边粮仓的粮食已经陆续运到了京城,总数将近一万石。我想心华姑娘应该是惊慌之际听错了,所议之事并不是向西北借一千石粮,而是借西北一千石粮。” “你怎么知道?这些可都是朝中六部的公事,你一个市坊女子从何得知?”左心华实在是好奇。 “摘星楼里的客人,来来往往,总会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士。” “一下一千石,一下又一万石,我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左心华用扇柄托着下巴。 慕成雪没有直接回答左心华,只是接着说:“实际上,昨天有人给我传来了个消息,左相准备在这批粮食上给张大人做点文章。” “一万石粮食可不是个小数目,要做文章,就不怕被人发现吗?你这个消息可靠?”左心华问道。 “对,一万石确实很大,但一千石呢,不正好装一个舱,正好可以做点文章。” 左心华听完,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只要这一千石有问题,其他九千石粮食西北便也不敢收,不敢用!” “嗯,到那个时候,左相再指示几个御史弹劾张敬之就可以了。” 左心华欣喜地说:“慕楼主,你可真神啊!” “在这之前,一切都是我的猜测,直到看到心华姑娘的信息,我才敢确定。”慕成雪冷静地说道。 “哈哈,我明白了!”左心华突然一拍扇子。 “你明白什么了?”慕成雪问。 “嘿嘿,当然是进张府的办法了,只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就可以了!” “你说的不错,但还需这般这般,心华姑娘,我再送你一件东西,助你一臂之力。” 一个时辰之后,“哐哐哐....”张府大门传来响亮的敲门声。 “来了!”看门人打开侧门,看见正门处站着一个拿着折扇、穿着长袍的年轻人。 年轻人见侧门开了,便走了过来,向看门人行了个揖,双手递过一封干谒。 看门人接过来,有些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封皮:京城谢氏恭请张大人亲启。 “谢氏?哪个谢氏?没听说过。”看门人小声嘀咕着。 此时,年轻人正要迈步进去,看门人赶紧拉住他:“干什么?干什么?” “哦,管家,我有事求见张大人。”年轻人礼貌地说道。 “求见张大人的人多着呢,你?”看门人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人,发现这人虽然衣裳朴素,但腰佩和田玉牌,头上纯金发簪,身份非富即贵。 看门人赶紧换了个口气:“哎,我说谢公子,你有什么事找我们家大人啊?” “自然是要事。”年轻人说完又要往里走。 看门人还是拦住了他:“谢公子,你是来投干谒的吧,这干谒我收下了,咱家大人忙,你呢留个地址,张大人什么时候有空想见您了,我再派人去请您。” “可是,我真的有要紧的事要与大人商议。”谢公子着急地说。 “这是规矩,懂!”看门人说着就把年轻人往外推。 “等一下。”年轻人站定在原地,从袋里卸下了玉牌,放在看门人手上,“管家可识得此玉牌。” 看门人将那玉牌摊在手上,定睛一看。玉牌上雕龙画凤,中间赫然刻着个理字。这牌子是理学会的会牌,只有会员可持之,张敬之恰也是理学会的。 这下看门人有些不好意思了:“原来是理学会的会友,张大人确实不在府上,谢公子是留下来等,还是回去先?” 谢公子笑笑:“事情紧急,我还是留下来等大人吧。” “请进!”看门人将谢公子迎了进来。 第九十一章 不是重逢的重逢 看门人把心华交给管家,管家又把心华领到会客厅,摆上一杯热茶就下去了。 心华扇扇扇子,还好慕成雪给了她这张玉牌,不然真是门都进不来。 心华喝了口茶,茉莉花茶,再看看周遭,该有的都有,椅子、桌子、茶案的样式也还大气,只是材质都比自家差了一色。 心华坐着等啊等,等了好久都不看有人来,终于忍不住站起,走到会客厅门口,冲外面大喊道:“有人吗?来人啊!”。一连叫了三遍,都没人回应。 “客人在这没人管吗?没人管,我就走啦!我真的走啦!嘿嘿。”心华打开扇子,大摇大摆地向府邸深处走去。 这段时间,张敬之没有给赵煜轩布置太多的课业,大部分时间让他自己安排。从皇陵回来已有一段时日,赵煜轩有时还是会突然想起王妃、父王,不免哀从中来,每逢此时,他的腹中就会隐隐作痛,这痛已经不烈,但有时久久不散,能疼得他整夜睡不着觉。 张敬之也常常开导他,也请大夫来看过,开了几剂发散和宁神的药,但作用不大,赵煜轩的精神一天天地在消沉。 这天赵煜轩坐在桌前看了一会儿书,脑海里浮现起母亲的声音,腹中便又开始隐隐作痛。赵煜轩微微皱起眉毛,一旁的黔夫见状,便知道少主人又犯病了,便要出去料理汤药。 赵煜轩伸手阻止道:“黔叔,不碍事,我出去走走便好。” 黔夫点点头,给赵煜轩披上披风,陪着他走出房间。 赵煜轩径直朝府后的荷花池走去,池水依旧碧绿,只是花期已过,波光荡漾的水面上空留着枯黄的荷叶和叶柄。一阵风掠过,赵煜轩微微有些寒意,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了些,黔夫贴心地走过来,站在他旁边,用宽大的身躯挡住风。 赵煜轩抬头看着黔夫,突然一脸严肃地问道:“黔叔,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黔夫摇摇头。 赵煜轩又问:“那我父王是怎么死的?你一定知道,对吗?” 黔夫这次犹豫了,他看着碧绿池水,还是摇了摇头。 赵煜轩突然捡起脚下一块石头,猛地仍向水面,“咚”,激起好大一片水花。 “庄妃娘娘不告诉我,师傅不告诉我,连你也不告诉我,你们都知道,却不说,为什么?!”赵煜轩愤怒地吼道,他猛地俯下身,披风顷刻飘落到一旁,挽起袖子,捡起更多的石子,“咚咚咚....”,水面上激起了更多的水花。 黔夫静静地待在一旁,默默看着赵煜轩。 赵煜轩发泄完了,喘着粗气,肩膀随着呼吸上下抖动。激烈波动的水面渐渐恢复平静,赵煜轩捡起一旁的披风,重新披上,正准备回书房。这时,一个白色身影走上拱桥,赵煜轩眼睛一亮,这个身影如此熟悉,可又想不起是谁,他慢步走向拱桥。 心华在张府里闲逛了一会,张府实在太无趣了,要花没花,要草没草,正在扫兴之时,眼前出现了一个池塘,绿水红亭倒也是有几分雅致,沿着池边再走几步,一座小拱桥映入眼帘。 张尚书倒还是有点闲情逸致的嘛。心华边想着边走上拱桥,才走到桥中央,就见池边一个少年身披披风,面白肌瘦,旁边站着个大汉。 会不会是赵煜轩和黔夫?心华张目极力望去,那少年也向拱桥这边张望,心华越看越像,心跳不由得噗噗加速,此时,少年已经开始向拱桥走来。 心华赶紧转过身子,刻意不去看那边。耳边回想起来之前慕成雪的叮嘱:进府之后,不要着急去见赵煜轩,免得暴露身份。 不错,若是这时暴露自己,以后怕是再也进不来张府了;可现在要是跑,岂不会更加让人怀疑。 心华站着拱桥处,左右为难之际,传来了赵煜轩熟悉的声音:“这位兄台,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听到赵煜轩的声音,左心华心脏砰砰如擂鼓,嘴角上翘如小舟,两颊微红似朝霞,牢牢背对声音传来的方向,垂着头,不让赵煜轩看到分毫面目。 傻瓜,是男是女都分不出。心华顾自想着。 “兄台!兄台!”赵煜轩怕他没听见,又走近几步,大声呼道。 奇怪的是,他刚走近几步,白衣少年就后退几步,总跟他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赵煜轩心中更加生疑了,转头看了看旁边的黔夫。 只见黔夫身形魁梧,面相狰狞,又瞎了一只眼睛。 赵煜轩暗想:会不会被黔夫吓到了吧,于是向后面一挥手,黔夫会意,大步走到桥下等候。 “黔叔他不是坏人,我已让他退下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白衣少年依旧背对着他,赵煜轩不死心,想从旁边绕过去,刚要走到前面,少年就猛地转身,又把背朝向了自己,来来回回好几次都是如此。 “兄台,兄台。”赵煜轩急了,边走边伸手去抓少年的肩膀。 心华眼看着躲不过去,赶忙就势后退一步,右手振开折扇,以扇遮脸,只露出眼眸,转身看向赵煜轩。 四目相对之时,二人痴痴而立,仿若金风玉露相逢、落霞秋鹜齐飞、冬雪腊梅对映。 赵煜轩脑子里一片空白,黯淡的眼睛一下有了光,视线全钉在心华脸上了。 左心华脸已红到耳朵根,慕成雪的叮嘱又在她耳边响起,她急忙低头作揖行礼。 视线里没了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赵煜轩也醒了过来,赶紧回做一揖。 “在下....在下....最近面生红疹,不便相见,适才多有怠慢,望兄台见谅。”心华脑筋急速飞转,总算想出了这么个理由。 “哪里,哪里,我也多有冒犯,不当之处,多多包涵。”赵煜轩说完,重新看了一眼面前之人,使劲回忆着,但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不觉又看呆了。 “还未请教......”心华遮着脸面,偷偷发笑。 “在下赵煜轩,敢问兄台是......?” “哦,难道阁下就是靖王之子赵煜轩,失敬失敬,在下谢允。” 第九十二章 解铃 “原来是谢兄,”赵煜轩一个姓谢的都不认识,他并不甘心,接着问道,“谢兄,你是来找师傅的吗?” “师傅?”心华装作听不懂。 “就是张大人。” 心华笑笑:“哦,在下确实是奉家父之命来找张大人的。” “怎么,前厅的人没有接待?反倒让你跑到后面来了?” 心华把刚才的经过向赵煜轩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幸亏他们没有接待,不然我怎么能遇到赵兄呢?” 赵煜轩说道:“哈哈,原来如此,谢兄勿怪,师傅还在户部,大概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回,而府上的其他人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 “忙什么呢?恕我直言,府上看上去好像并没有那么多事啊。”心华一本正经地问。 “正是因为事不多,他们都要拖到师傅回来之前做。”赵煜轩笑笑。 “我懂了,看来,我来的真不是时候,今日暂且别过,明日再来府上与赵兄详谈。”心华说完赶紧转身开溜,她深怕再这么下去,要被赵煜轩抓住马脚。 “等一下!”赵煜轩见心华要走,禁不住抓住了她的手。 心华被他吓了一跳,以为伪装被识破,转过身睁大眼睛看着他。赵煜轩自知失态,赶紧松开手,楞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着赵煜轩这个呆样子,心华忍不住低头笑了,赵煜轩看着扇面上那一对弯弯的眉眼,也低头笑了。 “谢兄头次来张府,既然府上无闲人,就让我来招待你吧。” “赵兄,恭敬不如从命了。” 赵煜轩与心华并排走在路上,心华时刻举着折扇,把眼睛以下挡得严严实实。心华见赵煜轩一点没怀疑自己,便笑着扮起谢允来,赵煜轩憋闷已久,总算找到了知心的朋友,两人有说有笑地在府里走,见此情形,黔夫默默地退下了。 张府后院别有洞天,有假山、有池塘、有竹丛。 赵煜轩带着心华四处走玩,两人来到一处竹丛下,心华看着赵煜轩,故意问道:“赵兄,我见你眼圈黑紫,面有疲态,最近是不是睡得不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不瞒谢兄,父母最近...哎!”赵煜轩的两眼又红了。 心华立刻将语气低缓下来:“生老病死,人生常态,赵兄节哀顺变。” “......”赵煜轩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 “赵兄是堂堂皇族宗室,现在又是张大人的入室弟子,前途不可限量,切不可自怨自艾。” 赵煜轩还是没有做声。 心华想了想,又说道:“我看,赵兄似乎另有它虑?” 赵煜轩转头看向心华,神情严肃:“不错,我父母死得不明不白,我实在心有不甘!” 心华也是头一次看到赵煜轩这种表情,心里感觉被什么刺了一下,她说道:“莫非个中有什么缘由吗?” 赵煜轩将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最后看着心华,痛心说道:“谢兄,换做你,能放得下吗?” “我必然也是放不下!可赵兄,如此多的人讳莫如深,个中隐情只怕也是深不可测,你还想要去一探究竟吗?”心华担忧地说。 “当然!”赵煜轩毫不犹豫地答道,然后又一脸苦恼地缓缓坐在石凳上。 心华见状也坐在对面,安慰道:“赵兄,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谢兄,你我也算一见如故,但说无妨。” “令堂与端王争储位之事,在下也是有所耳闻,不知是否为真?” 赵煜轩点点头:“确有此事。” “如此一来,令堂之死,获利最多的必然是端王。那赵兄有没有想过.....” 心华还未说完,赵煜轩就打断道:“我想过,可是庄妃娘娘说父王、母妃之死与皇叔无关!我真的不知道还能从哪里入手?” “赵兄,以我所见,既有能力又有动机杀死令堂的,全天下也只有端王爷了,我想端王是逃不开干系的。” “那为什么那么多人,甚至庄妃娘娘,甚至黔叔都帮着隐瞒呢?不合常理!太不合常理!”赵煜轩激动地说。 心华垂眉想了想,说道:“赵兄,此事体大,既然你告诉我了,我也愿意帮你想想办法....” 心华话还没说完,赵煜轩高兴地站起来,冲他深深一鞠:“谢兄,小弟在此多谢。” “你先别急着谢,我帮你,是有条件的,第一该睡觉睡觉,第二该吃饭吃饭,第三每天起来笑三笑”扇子上面的那双眼睛逐渐严肃。 这不容反驳的语气、这不给人退路的内容,赵煜轩再熟悉不过了,可那个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还有下次可不能是这一副吊死鬼的样子了,知道吗?多让人担心!” “是,谢兄教训的是。” 自己现在可是谢允哪。心华缓过神来,说道:“嗯嗯,赵兄此事急不得,需要从长计议......” 话未说完,府门前一片喧哗。赵煜轩道:“怕是师傅回来了,谢兄,我引你去见!” “也好,赵兄,待我见过张大人,改日再与你细细谋划。” 会客厅里,左心华终于见到了张敬之。 张敬之看过干谒,又看了玉牌,再看向眼前的左心华,点头道:“你是谢文能的儿子?” “正是!” “我与家父两年前见过一面,你这次进京想来做我的幕僚?” “这只是其一,其二...”心华话说到一半,朝周围看了看。 张敬之道:“此间并无他人,你有话可以直说。” “家父偶然得知,左相将对最近调集京中的粮食做手脚,所以让我来告诉大人。” “谢文能是怎么知道的?”张敬之不禁问道。 “家父曾掌管漕运,按理粮船运到后,应马上核实转运入库,但这次户部职员却以要向相府通报为由暂缓了,可见左相要对粮船上的粮食做文章,张大人户部履新,有些事可能还不知道,故家父特让我转为提醒。” 百密一疏,张敬之只注意到了外借的一千石粮,还真没想到左相会打运河上粮船的主意。他站起来,来回踱步,思考着对策。 片刻后,张敬之转身向着左心华道:“你明天就到府上来。还有,替我谢谢谢师兄。” 第九十三章 解铃(二) 从张府出来,左心华内心雀跃,一路径直地来到摘星楼找慕成雪。 慕成雪见她喜形于色,便知道事情成了。 “慕姐姐,我见到他了,见到他了!”左心华兴奋地说道。 慕成雪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其他反应。 左心华可不管那么多,将事情的前因经过结果,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出来,连赵煜轩穿啥衣服、戴啥腰带等细节都说予了慕成雪。 “现在你已经是张敬之的幕僚,可以自由进出张府,剩下的事就不需要找我了吧。”慕成雪冷冷地说。 左心华倒没有在意慕成雪的冷淡,她挪到慕成雪身旁,近乎是撒娇的说:“慕姐姐,还有一件事要你帮我。” “我不想听。” “那行,我说出来,你就当没听见好了。” 左心华说完直接在慕成雪身旁极近处坐下,慕成雪没有离开,只是合上双眼,做出一副不愿理的样子。 左心华不管那么多,还是对着慕成雪的耳朵把赵煜轩想查父母死因的事说了出来。 “慕姐姐,你看我一个女孩子,查这个多不方便。你再帮我想想办法嘛?” “......”慕成雪不做声。 左心华观察了慕成雪一阵,接着说道:“赵煜轩因为这个事,茶不思,饭不想,觉不睡,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你忍心吗?” 慕成雪睁开了眼,转头看着左心华期待的脸。 “心华,论血缘,庄妃是赵煜轩的祖母,算是世上最希望他好的人了,她没有说。论恩仇,黔夫是靖王身边出生入死的侍卫,算是最希望赵煜轩报仇的人了,可他也没说。你为什么一定要帮他,一定要让他知道这些?!”慕成雪严肃地责备道。 “慕姐姐,那你说为什么他就不能知道呢?最亲的人无缘无故的离开,换做任何人都接受不了吧!”左心华也认真起来。 “你说的自然也有道理,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现在不是说的时候,所以庄妃、黔夫、张敬之他们才没有把真相告诉赵煜轩。个中内情你并不知晓,这样做,会不会没有帮到他,反而害了他?” “慕姐姐,你没有见到现在的赵煜轩,他整个人都有些蔫了,他们再这样瞒下去,我担心...”左心华说不下去了,揉了一阵眼睛,“算了,慕姐姐,我也不会强人所难,你不帮忙,我再去找别人吧。” “没人会帮你。这件案子牵动皇储之位,连皇上都不愿深究,让刑部草草结案,还有哪个人会去查?庄妃、张敬之、黔夫知道其中利害,都不予言说。我倒要看看谁会碰这个雷!”慕成雪一盆冷水浇了左心华一个透心凉。 “没有人我就自己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真想总有浮出水面的那一天!哼!”左心华赌气般地说道,腾地站起来,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这时慕成雪叫住了她。 左心华高兴地转过身:“慕姐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 慕成雪乜嘢左心华一眼:“我不会帮你,但有一个人可能会帮你。” “谁?” “程无双!” 得到谢允也就是左心华的密保后,张敬之立刻赶到端王府,将知道的事一一说予端王,最后忧虑地说道:“王爷,看来左党他们准备反击了。” 端王:“反击就反击吧,等下,我叫马大人过来,一起商议一下怎么应对左党的发难。” 张敬之面有难色,说道:“王爷,这事还要跟马大人商议吗?” 端王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看向张敬之:“敬之,你的意思是?” “王爷,下官也没有探听到确切情况,只是从其他信息推测左党会对粮船上的漕粮动手脚。此时,还是不要采取太过明显的行动,以免没有回旋的余地。”张敬之说道。 端王:“所以,你觉得没有必要请马志远?敬之,连工部也不需要知道吗?” 张敬之点点头:“王爷,工部有工部的事,户部有户部的事,这是朝纲,不可混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运粮这件事恐怕本身就是左党和燕王设的一个陷阱。” “陷阱?什么陷阱?”一听到陷阱,端王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户部本就是左党的阵营,自侍郎以下几乎都是左明义的人。我虽是户部尚书,说实话,部里的很多事还是要靠下面的人去做,不可能面面俱到。”张敬之说到这里,故意停了停,看了端王一眼。 “敬之,让你一个人看着户部,你辛苦了。”端王自然会意,表明了体谅的态度。 张敬之:“士为知己者死,这是下官应该的。王爷,户部那块下官看得再紧也有照顾不到的缝隙,可工部本就是我们的底盘,燕王为何将求粮的奏疏发给工部,何不直发户部,应该不是巧合,其中必有蹊跷。” 经张敬之这么一提醒,端王猛然间想到点什么了。 “你的意思,他们是故意上函给工部,让马志远牵头主导此事,然后从中作梗找机会弹劾马志远?” “嗯,并非没有这种可能。马大人是西北修建暗渠的主导者,他若是走了,以修渠裁人的国策就难以推行,左党和藩王又可以拥兵自重,继续要挟京师。”张敬之说。 端王面色更加凝重了:“原来不知会马志远是这般用意。” “王爷,马大人对之后的行动,知道得越少越好。” 端王:“敬之,你打算怎么做?” “王爷,我想以户部名义将目前筹集到的九千石粮食立刻发运西北!” 端王听了一脸不解:“敬之,你这是何意啊?” “其一,以户部名义发粮,出了事也不会涉及工部,可保护马大人。其二,兵贵神速,只要动作够快,他来不及做手脚。其三,京师到云廊,相距千里,我准备以路途艰险,匪盗出没为由,让兵部派兵护送。” “这头两条的意思,本王明白。这最后一条,兵部尚书何必胜可是左明义一手拔擢上来的,你让兵部押运,这不是给他们机会吗?”端王问道。 “让兵部参与进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旦出了事,我张敬之要扛,何必胜也要扛。”张敬之淡然说道。 “可是敬之,你想过没有,左党下有兵部、礼部、吏部;我们这边只有马志远和你,失了何必胜,他们还有王平、陈首善;若是失了你,本王真不知以后该如何呀。”端王说道深处,关切地朝张敬之走近几步。 张敬之笑道:“王爷你放心,何必胜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他绝不可能让自己成为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