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邪恶女巫闯进我的人生》 chapter 1 帝京之花 “我格林维尔家族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惨白的灯光下,男人胸口的金色徽章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说出口的话如同刽子手最终落下的那一刀,将凯瑟琳微薄的希望彻底断绝。 “不!……父亲,那根本不是我!那根本不是我!” 凯瑟琳听见自己崩溃地大喊,拼命爬向被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灯光刺得凯瑟琳几乎睁不开眼睛,也让她的情绪更加癫狂。 周围还有很多人,她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但她知道他们的脸上必定是鄙夷和嘲讽,或许还有害怕。 “她简直疯了!” “莉莉安小姐还生死未卜!赶紧抓住这个凶手啊!” “天哪,可怜的凯瑟琳小姐,我记得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 人们的窃窃私语如幽灵的密语一般钻进凯瑟琳的耳朵,她无法自抑地干嚎起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吸引到大家注意力的方式就只剩下嘹亮的嗓音了。 “求你了,父亲!我从来没有想过……从来没有想过做这种让家族蒙羞的事情!” “够了!”男人似乎真的开始愤怒。 “守卫!把这个被剥夺了姓氏的女人扔到地牢!如果她还这么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我想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不!……是莉莉安!是她在……” “砰!” 凯瑟琳一瞬间仿佛想起了什么,更急切地爬向男人,但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一名机灵的守卫走上前,用墙面的盾牌砸晕了她,和其他三个人一起,如拖牲口一般将凯瑟琳拖出了富丽堂皇的会客厅。 …… “!!!” 凯瑟琳猛地惊坐起来,窗外的月光洒在浅紫色的被面上,一切显得那么迷醉。 她拉开不那么严实的帘帐,赤脚走下大床,颤抖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连恩尼克都未曾唤醒。 窗外传来巡视机轻微的轰鸣,和着凯瑟琳剧烈的心跳,在这个星纪1503年的夜晚显得那么震耳欲聋。 凯瑟琳走到阳台,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终于慢慢冷静下来。 她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凯瑟琳·格林维尔,是圣奥尔本斯王朝最负盛名的贵族小姐之一。 她的父亲亚当·格林维尔公爵,是皇族钦点的辅政官与军区总司令,圣奥尔本斯帝国炽手可热的中心人物。更别提她背后的格林维尔家族,在帝国建立至今,一直是皇室的左膀右臂。 而她的哥哥杰瑞洛·格林维尔,也是帝国年轻一代的绝对翘楚,去年刚以全优的成绩从圣奥尔本斯学院毕业,如今被派往中星系的德勒星任执政官,只等履历刷够便能直接调回帝京任职。 有这样辉煌显赫的出身,凯瑟琳的地位是帝京中一众贵女望尘莫及的。 当然,凯瑟琳也并非张扬跋扈、不学无术的贵族小姐,格林维尔家族的大部分人都笃信自己会是最好的,凯瑟琳也不例外。 她从小在学业、礼仪、特长等方面都展现出了让人极其惊叹的表现。 她的成绩在学院中一向是一等,哪怕有一点小小的瑕疵,也足够让所有老师跟同学把她视为榜样;她的仪态与谈吐甚至得到过女皇的称赞,连最高傲的皇太子也能与她相谈甚欢;她的小提琴能让鸟雀在空中欢乐地旋舞,听过的观众无不如痴如醉。 凯瑟琳·格林维尔,她是当之无愧的贵族典范,帝京之花。 但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印象中,父亲对她虽然不冷不热,但绝对不至于到剥夺姓氏这种残酷的程度。 至于什么莉莉安,凯瑟琳仔细回想了所有认识的适龄女子,作为格林维尔家族最拿得出手的交际门面,她清楚所有在京贵族同辈小姐的名姓,并不记得有过谁的名字叫作“莉莉安”。 莫非是女佣或者宫女?可如果是女佣或者宫女,人们又为何叫她“小姐”,父亲又为何因为自己伤害了她就要把自己逐出家族呢? 虽然只是一个梦,但梦中的一切感觉都是那么真实。 她记得自己眼前全是汗水跟眼泪,她看到自己被扯得破碎不堪的粉色晚礼服,她记得那些大吼跟窃语……太真实了,就像是真真正正经历过一样。 凯瑟琳站在阳台上沉思,浑然不觉自己裸露在睡裙外的皮肤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恩尼克检测到了她的体温,轻柔的声音随之响起: “亲爱的凯瑟琳小姐,现在帝京的温度为64.4华氏度,我想您需要一件轻薄的羊绒披肩。不过如无必要,您还是不要继续待在阳台为好。” 一个四四方方只有半人高的机器人悬浮在空中,为凯瑟琳拿来了羊绒披肩。 凯瑟琳接过披肩,叹了一口气,继续看向雾蒙蒙的远方。 恩尼克是她的私人居家机器人,屏幕上亮着两只大大的黑眼珠,模拟着人类眨眼的频率忽闪忽闪。凯瑟琳在恩尼克类似嘴巴的部位贴了两绺用纸做成的胡须,并勒令恩尼克不准取下。 这算是她为数不多的恶趣味,大多数时候,她看起来与所有贵族小姐一样古板无趣。 此时这个外表与胡须严重不匹配的机器人漂浮在凯瑟琳身边,问她:“亲爱的凯瑟琳小姐,您有什么心事吗?我检测到您的心率为110次\/分钟,与以往平均心率不符,如果您实在无法保持平静,我建议您可以试试喝杯热牛奶。” 凯瑟琳笑了,她摸了摸恩尼克的头:“亲爱的恩尼克,用不着这么麻烦。我想只是明天的入学典礼让我有点心神不宁罢了,我很快就能平静下来。” 凯瑟琳也以极其优秀的成绩进入了圣奥尔本斯学院,明天是盛大的入学典礼。 作为亚当的女儿、新生入学考试第一名,凯瑟琳当之无愧是这一届的新生代表。 “您不会出错的,凯瑟琳小姐。就像您往常一样,您总是人群中最耀眼的。”恩尼克忽闪忽闪着眼睛,用平缓的语调说出让人脸红的夸奖话语。 是啊,凯瑟琳在心中想道,哪怕是皇宫中最严格的女官用她并不擅长的茶道来考校她,她的表现也令所有人露出满意的微笑。 我总是最优秀的,我不会出错。她告诫自己,仿佛在念什么神秘的咒语。 …… “凯瑟琳小姐,您该起床了。”恩尼克轻柔的声音回荡在清晨纤和的阳光中,凯瑟琳有一瞬间的恍惚。 今天是入学典礼。 她坐起来,昨夜梦魇带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洗漱后,解决完简单的早餐,她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准备发言时的服饰与妆容。 “您选择的服装还是昨天敲定的那一套蓝白套裙吗?”恩尼克问。 圣奥尔本斯学院的校徽是一株扭曲成花环形状的橄榄,象征着知识与和平。服装主色选择浅淡的绿色可能与校徽的意义更加契合。 但凯瑟琳认为这样的场合绿色虽然活泼,却有失庄重,所以最终选择了一套蓝白配色的套裙。 她对恩尼克说:“是的。” “那我让丽娜进来为您服务,小姐。” 丽娜是凯瑟琳的贴身女佣,科技并不能解决一切需求,很多时候,圣奥尔本斯的贵族们会选择佣人来服侍自己,那样会获得更加人性化的舒适体验。 丽娜笑吟吟地走进来。 “我的小姐,您无论何时都是这么光彩动人。今天的妆容就浅淡一点,让小姐的气色闪亮充盈就好,不必过多修饰,可以吗?” 丽娜从凯瑟琳四岁时就陪伴在凯瑟琳身边,如今已经相伴十四年,感情深厚。 入学典礼的话确实不需要过多修饰。“好的,丽娜,你的手法与眼光一向不会让我失望。” 凯瑟琳向丽娜微笑示意,丽娜熟练地坐在凯瑟琳身前,为她上妆。 大概十分钟之后,丽娜就完成了她的工作。 “好了,我的小姐,您总是像晨间的玫瑰一样动人。希望小姐的入学典礼一切顺利,如果小姐需要的话,我会在晚间为小姐准备您爱吃的牛柳厚蛋烧与可可司康饼。” 丽娜的眼睛闪闪发光,她很想更加亲切地夸赞与鼓励凯瑟琳,但出于礼仪,她必须这样与凯瑟琳说话。 “当然,我的丽娜,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尝到你的手艺了,也祝你度过愉快的一天。” 说着,凯瑟琳换上一双白色真皮的圆头中跟鞋,走到了穿衣镜前面。 凯瑟琳知道自己是美丽的,她只是习惯性在任何场合多次确认自己的着装是否得体。 镜中的少女拥有一头深金色的长发,是如同成熟小麦一般的深金色,在阳光下虽然少了几分清透,却能轻易地让人目眩神迷。 她的眼眸是灼人的碧绿,如同阿尔忒弥斯穿过的山脉,青翠而动人。她的眉略细,眉峰却很明显,让本是清丽的面庞瞬间添了一点桀骜的英气。她的鼻梁小巧而挺拔,唇瓣微张,在豆粉色口红的修饰下如同微熟的荔枝。 蓝白套裙长及膝盖,上半身的剪裁比较修身,显露出少女动人的曲线。虽然是庄重的配色,袖口却设计成俏皮的小飞袖,配上少女的笑靥,更显得神采奕奕,青春活泼。 下半身以蓬蓬的百褶裙样式散开,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 正如凯瑟琳所想的那样,镜中的自己妆容得体、服饰端庄,挑不出一丝毛病。 她看着镜子,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正如以往成千上百次一样。 “走吧。”她对着从本体上脱离、已经成为一个可爱飞行小圆球的恩尼克说道。 chapter 2 入学典礼 圣奥尔本斯学院位于帝京中心上空一座飘浮的岛屿群之上,在岛屿群的外围笼罩着一个巨大的透明薄膜,这是帝国最新研发的生态净化系统,只要处于薄膜内部,气候是可以人为控制的。 帝国将这套系统用于圣奥尔本斯学院,也是为了体现对学院的重视。 岛屿群最中心的岛屿就是圣奥尔本斯学院,那里有着全帝国最先进的科学设备与极为恢弘的建筑,但却绿意盎然,人与各种动物其乐融融。 四周或漂浮着较小的岛屿,或干脆就是一些攀爬着青苔的巨大石块,空气中充满着原始雨林中的植物气息,微潮,富有淡淡的清香。 今天是一年一度盛大的入学典礼,宾客们都陆陆续续来到学院中央的索罗广场。 这里仿照着远古时期的古罗马建筑建造,由一个倒螺旋的形式延展开来,上千个座椅依次排列开来,等宾客找到自己的专属座位便会飞到空中合适的位置。 凯瑟琳要站在广场的正中央完成她的发言。宾客们也不用担心距离太远看不清广场中央的状况,她的头顶悬浮着一大面四方皆能看到的显示屏,远端的宾客可以通过这块显示屏将台上的状况看得一清二楚。 “在这个万众瞩目的日子,我们即将开启在圣奥尔本斯学院为期四年的学习生活……” 凯瑟琳微笑着背诵发言稿上的句子,她碧绿的双眸盛着清晨的朝阳,让观众感到无限的温柔与期许。 演讲中,她的余光扫过前排两个空着的座位,那是她的父亲亚当·格林维尔公爵与皇太子安德烈的座位,凯瑟琳瞟过那两个座位,心中万分平静。 格林维尔公爵昨天通过传讯告知凯瑟琳今天因公无法亲自参加凯瑟琳的入学典礼,但为她准备了一柄漂亮的手作刀作为开学礼物,听说是大师潘克烈尔的得意之作。 凯瑟琳一向对这些稀奇古怪的装饰品很感兴趣,这柄手作刀用纯银打造,上面雕刻了一个精妙绝伦的小天使,刀柄的设计却很有意思,仿佛一把利剑一般刺入小天使的心脏,小天使的面容也随之变得狰狞,与以往温柔可爱的形象截然不同。 在小天使的头顶,潘克烈尔还镶嵌了一枚蓝绿色的宝石作为装饰,这枚蓝宝石不知用了什么材质,抚摸时并不感到冰凉,反而暖融融的,与整个刀的触感完全不同。 凯瑟琳对格林维尔公爵的无视早已习以为常,他心里一向只有他的好儿子,不过对他挑选礼物的眼光倒是赞赏不已。 至于皇太子,安德烈·r·圣奥尔本斯殿下,凯瑟琳心中忍不住冷笑了几声,这样高贵的人,虽然同为圣奥尔本斯这一届的新生,但他自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根本不必同这些平民学生一起挤在这座小小的广场。 尽管凯瑟琳的心里充斥着如此冷酷的想法,但她的面容却显得更加温和沉静了,一些年轻的学生几乎看痴了。 “这就是帝京之花凯瑟琳小姐吗?天哪,她比我想象得还要温柔美丽!”一位面庞微黑的男生激动得涨红了脸。 “我听说皇族属意凯瑟琳小姐为太子妃!这么完美的凯瑟琳小姐似乎也没有别人相配了!”一位同为金发的少女做捧心状,崇拜地看着凯瑟琳。 她的头发并非凯瑟琳那样的深金色,而是白金色,那一分金浅淡到几乎看不见,为少女平添了几分圣洁。 “诶,说到皇太子殿下,他没来吗?”同级学生们显然也知道自己与皇太子同属一届,男生放低声音,朝少女挤眉弄眼。 “好像确实没来……不过那是皇太子殿下嘛,放荡不羁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啦。”少女四下张望了一下,显得有点漫不经心。 “还是凯瑟琳小姐更闪耀一点!”她继续双眼放光地看着凯瑟琳。 “皇太子殿下不喜欢凯瑟琳小姐吗,喜欢的话无论如何也要来呀……” 这时,凯瑟琳的发言结束了,全场响起如雷的掌声,男生的嘀咕也淹没在巨大的声音中,无人听见。 …… 接下来是学院的一些讲师开始介绍学院的规章制度。凯瑟琳无聊地拨弄着裙摆,她的手纤柔小巧,未修饰的指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柔嫩的光泽。 “您好,是凯瑟琳小姐吗?我是卡米拉子爵家的千金,茉莉·卡米拉,很荣幸见到您!” 坐在凯瑟琳身边的少女激动不已,趁着讲师讲话的间隙,兴奋地向凯瑟琳搭话。 凯瑟琳看向她,火红的鬈发与小小的雀斑,组合在一起,给这位子爵小姐增添了不同于凯瑟琳的飒爽美感。 她知道茉莉,她的父亲洛克·卡米拉最近在军中升迁很快,不然茉莉的座位也不可能紧挨凯瑟琳。 “很高兴认识您,茉莉小姐。今后都是同学,您叫我凯瑟琳就好。”凯瑟琳柔声说。 茉莉激动得双拳紧握:“凯瑟琳小……凯瑟琳也叫我茉莉就好。” 她的脸庞红红的,不知是热的还是害羞的。 凯瑟琳正想继续说点什么,台上讲师的讲话突然被冲上台的另一个讲师打断,宾客们一片哗然。 两人窃窃私语了一阵,等先前的讲师继续介绍完学院后,后上台的讲师接过话筒,向宾客们致歉: “抱歉,亲爱的学院领导、讲师、同学与家长们,出现了一点突发状况,虽然并不影响典礼的继续进行,但我认为在坐的各位都有知晓的必要。” “是什么消息?竟然挑在这个时候说。”茉莉惊讶道。 凯瑟琳突然有一种不适的预感。 并不是不详,她确信这个消息并不能对她造成太大的影响,但一种黏黏糊糊的感觉突然缠上了她,那一瞬间仿佛有毒蛇的舌信舔过她裸露的小腿。 在凯瑟琳愣神期间,讲师已经继续说下去。 “很抱歉我们这次的入学考成绩录入竟然出现了如此大的纰漏…… 入学考的第一名并非凯瑟琳·格林维尔公女殿下,而是一位来自德勒星的学生,莉莉安·普罗德默。 圣奥尔本斯学院往年的惯例都是由入学考第一名来进行发言,但鉴于典礼已经接近尾声,且这个失误是学院造成的,就不劳烦大家再陪我们走一遍流程了。我在这里向所有宾客献上我们最真诚的歉意。 不过本着公正的精神,我认为所有人都有必要认识这位莉莉安小姐,让我们为入学考第一名献上我们最诚挚的祝福与欢迎。” 等全场明显稀疏不少的掌声渐渐平息之后,讲师看着凯瑟琳温和地说道: “这并不代表着凯瑟琳公女殿下并不优秀。即使不是第一,公女殿下也是第二,超过了帝国99%的年轻精英。在这个尽情绽放的日子里,请大家不要把这个乌龙过于放在心上。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入学考,人生的道路中远藏着比入学考更加珍贵的考验。祝大家在圣奥尔本斯的学习生活一帆风顺,一往无前。 现在典礼正式结束,请大家前往拉赫尔餐厅用餐,用完餐后尽快跟随新生系统提示办理入学手续,开启愉快的学院生活。” 说完,讲师向宾客们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走下了中央台面,浑然不管已经略微陷入混乱的场面。 “什么?凯瑟琳不是第一?第一是一个来自偏远星系的低贱庶民?圣院怎么会出这么大的失误?” 一位举手投足间气派不已的贵族少年大声嚷着,丝毫不顾周围平民学生向他投来的眼神。 “中星系,德勒星?也不算很偏远吧,杰瑞洛如今不是正在那里任职吗?”他身边一位类似跟班的少年问道。 “话虽如此,但这个失误也太大了一点,入学考第一名都能出错,圣奥尔本斯学院还好意思号称帝国科技的顶峰?” “唉,不知道公女殿下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难过,完美的入学典礼就快要结束了,非要出现一个平民来搅了殿下的风头。” “得了吧,我看他们根本就不敢得罪公女殿下,说不定早就知道第一名并非凯瑟琳,但要等到入学典礼结束的时候才曝光,既让公女殿下作为新生代表过足了瘾,又彰显自己公平公正。 说起来,我倒真想知道那位莉莉安小姐长什么样呢,竟然能在偏远星系战胜坐拥无数顶级资源的凯瑟琳小姐,还真有点本事。” 最开始叫嚷的那个少年似乎与凯瑟琳有过什么让人不愉快的过往,言语间颇有点咬牙切齿。 “够了,在这里叽叽喳喳像个什么话!还不快跟我去餐厅!” 一位穿着正红色正装的中年男子冲少年喊道。 他刚与同僚寒暄完,作为京中顶级贵族之一,一个平民,哪怕是得到帝国最高学府的首名,也不值得他费多大心思关注。 他走过来瞪了少年一眼,催促着少年与跟班们一起去拉赫尔餐厅。 少年显然有点怕这位中年男子,到底不敢再说,跟着自己的一众跟班蔫头耷脑地走向餐厅。 …… “天呐,学院怎么能出这种纰漏!凯瑟琳,你不必过多挂怀,这都是学院的错!”茉莉的脸好像更红了,不过这次是因为生气。 “我当然不会介意,茉莉。那位莉莉安小姐既然是第一,说明她自有过人之处,我还要向她学习才对。” 凯瑟琳温柔地抚慰着比她还生气的茉莉,起身跟茉莉一起走向餐厅。但她的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莉莉安!事情发展成这样,结合消息宣布前的预感,凯瑟琳隐约觉得,这就是自己梦里的那个莉莉安。 她究竟是谁?怪不得凯瑟琳对她的名字没有任何印象,她甚至不是出自帝京的贵族。 按理来说,就算她是入学考第一,并且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凯瑟琳也根本不可能多看她一眼。 一位中星系的平民,凯瑟琳连眼神都不会分给她一星半点。 但她偏偏是在凯瑟琳发言之后才登场。 虽然学院顾及公女殿下的面子并没有将这个平民带上中央广场让大家认识,也没有在悬浮显示屏上展现她的学生证照片,但她已经毫无疑问成为新一届的热门话题,凯瑟琳反而被架在了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 这是凯瑟琳人生中的意外。自从八岁那年过后,凯瑟琳的人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意外了。 在那个让人心悸的梦中,凯瑟琳似乎就是因为伤害了这位莉莉安小姐,连姓氏都被剥夺了。 这一次第一名的失误,莫非只是个开始吗? 还有,德勒星?凯瑟琳的眼睫低垂下来,德勒星,她的好哥哥杰瑞洛是否知情呢? 心思百转间,茉莉已经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了不下十句话了。 “天呐,凯瑟琳,你快看,那是早就已经灭绝的鬼脸天蛾,没想到竟然能在学院里看到!” 茉莉指着一只看起来很可怕的昆虫向凯瑟琳喊道。随即她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位贵族小姐该有的爱好,这可能会吓到凯瑟琳,脸庞瞬间又涨红了。 一位优雅的贵族小姐竟然对昆虫感兴趣,真是少见。 凯瑟琳露出那个熟悉的微笑:“鬼脸天蛾?我不太了解呀,茉莉,你能给我讲讲吗?” 她丝毫没有作为同龄人中佼佼者的高傲,反而大大方方向茉莉询问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 “当然!殿下,鬼脸天蛾主要生活在中低海拔地区,早在纪元前5066年就灭绝了……” 难得见到不被吓得尖叫或者露出嫌恶表情的同龄女生,甚至还是自己的偶像凯瑟琳公女殿下,茉莉激动地忘了喊凯瑟琳的名字,转而用上了敬称。 “学院竟然连这样的气候都能模拟!我以后一定能见到很多难得一见的昆虫。” 是啊,凯瑟琳在心中赞同,我以后一定也能见到很多难得发生的事。她的面庞更加温柔,跟着茉莉一起进入了拉赫尔餐厅。 chapter 3 舆论 凯瑟琳的入学手续并不需要她亲自去办,自然有格林维尔家族的其他人上赶着献殷勤。 只是茉莉对圣奥尔本斯学院的一切实在是太过热情,凯瑟琳也只好陪着她逛到了下午。 黄昏的学院静谧而美好,一些细小的灰尘在落日下闪着细碎的光,将周围欢声笑语的人群们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圈。 “太感谢你了,凯瑟琳!你是我见过最温柔、最善解人意的贵族小姐!” 茉莉刚刚结束对球果尺蛾属幼虫的讲解,这种毛虫会将自己伪装成一枝干枯的枝桠,等猎物靠近它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猎物快速吞入口中,看起来毛骨悚然。 但凯瑟琳却津津有味听完了茉莉说的每一个字,还认真观摩了毛虫捕猎的过程,期间没有露出一丝恐惧或是嫌恶,这让茉莉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 “凯瑟琳小姐,您就像天使一样善良、真诚!您当得起人们对您的赞誉!” 茉莉是一个热情爽快的女孩,一整天下来,凯瑟琳都记不清茉莉称赞过她多少次了。 凯瑟琳此时终于露出了一个带有几分真心的笑容。 “你太客气了,茉莉。我只是没想到你这样优雅的贵族小姐在昆虫领域也有这么深刻的见解,这一天下来都是我在向你学习,你才是如同天使一样可爱的人儿。” 茉莉棕褐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凯瑟琳:“那凯瑟琳,明早我可以同你一起去选课吗?” 圣奥尔本斯学院实行课程分级制,等级分别为六课、九课与十二课。这些数字代表学生一周上课的总量。 学生选择完课程总量之后就可以自由选择课程,三个等级的学生所上的课都是相同的内容与教材,只不过不同的讲师可能时间安排不同、个性不同,所以上课地点与考核方式也不尽相同。 期末排名时,六课的学生有一个榜单,九课、十二课的学生也分别有一个榜单,每个学期学生都有重新选择课程等级的机会。等到了第二学期期末时,综合榜单就会开启。 理论上来说,只有课程选择越多,绩点越高的学生,在综合榜单排名上才会越高,也越容易被帝国的高层注意到。 凯瑟琳毫无疑问会选择十二课,她在圣奥尔本斯学院的四个学期里都会选择十二课。 不过具体选择哪些课程,倒是可以仔细斟酌一下。 “当然,亲爱的茉莉,那就明早在奇普菲尔德大楼前见了。” 茉莉答应之后,凯瑟琳就与她分开了。 凯瑟琳的私人飞艇停在一片浮空的石块之上,她并不急着让恩尼克来接她,透过气候净化系统的薄膜,夕阳突然有了一种别样的美感。 她迎着将落未落的余晖,慢慢朝着学院宏伟的大门踱去。 “天使?”一阵轻嗤传来。 凯瑟琳的眉头控制不住地跳了一下,她以为劳累的一整天能够完美地落幕,但显然现实并不如她所愿。 她转过身,提起裙摆,熟练地朝男子行了一个屈膝礼:“您好,我尊贵的殿下,愿帝国的荣光常驻你心。” 这个让人恼怒的声音凯瑟琳哪怕在睡梦中听到也能猛然惊醒,帝国的皇太子,安德烈·r·圣奥尔本斯。 男子从一根洁白的石柱背后转出来,朝凯瑟琳走来,凯瑟琳没有抬头,他的脚步声就这么一声一声打在凯瑟琳的心上。 “抬头。”他说。 凯瑟琳直起身子,却并没有完全抬起头。她的脸上保持着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的柔顺笑容,恭敬而无趣。 安德烈生就一副好相貌,他有着一头金棕色的短发,发丝的位置总是那么恰到好处,凯瑟琳怀疑这位皇太子满头都是发胶,不过她从未把这个心声宣之于口。 他的眼睛狭长而上挑,是跟头发同色的金棕,看人时带着让人沉沦的忧郁。他脸部的线条锋利流畅,鼻梁高耸,唇薄而莹润,似乎并不很具备皇太子的威严。 但凯瑟琳却熟悉这样一副可以称得上温雅的神态只是他的面具,他的真实面目远比所有人都尖锐而恶劣。 此时此刻,夕阳的余晖打在皇太子的脸上,让他显得更加迷人了,他看着凯瑟琳似笑非笑地问了第二遍:“天使?” “殿下何必打趣我,这只不过是女孩们之间的玩笑罢了。”凯瑟琳温柔地回应。 安德烈凝视着凯瑟琳,他看不到凯瑟琳灼人的碧色眼眸,只看得到凯瑟琳光洁的额头和深金色的发丝。 “听说我们最惹人喜欢的天使并不是今年的第一名,反而被一位来自中星系的平民抢了风头?” 他本来想告诉凯瑟琳今早女皇突然找他询问有关南方战场的事宜,所以他不得已缺席了入学典礼,但看着凯瑟琳始终不肯抬起来的头,他内心涌上一股细微的怒气,于是开口嘲讽道。 “怎么会是抢了风头呢,我亲爱的殿下。莉莉安小姐既然能得到第一,那必然证明我有许多不如她的地方,是我该感到羞愧才对。” 果然,这位皇太子殿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自己冷嘲热讽的机会。 凯瑟琳的眼底深处闪过厌烦,她表现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只希望这个惹人讨厌的家伙能快点消磨掉打压自己的乐趣。 毕竟一直以这个高难度的姿势维持着脖颈的弧度,她已经感觉到隐隐的酸痛。 但安德烈显然不满足。 “我没跟你说明白吗,凯瑟琳小姐?我让你抬头。你一直不肯看我的眼睛,是在藐视皇族的威严吗?” 他总是要凯瑟琳服从他的话。 凯瑟琳在心里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抬起了头。在抬起头的那一刻,她的表情是那么温婉动人。 “当然不是,我的殿下,我只是怕冒犯到您。如果您愿意我直视您尊贵的眼眸,那我将如您所愿。” 她那双碧绿色的眼眸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安德烈,仿佛他是世界上最诱人的珍宝。 安德烈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很害怕因为刚刚的别扭让凯瑟琳感到委屈,要是凯瑟琳在他面前掉了眼泪,他又要后悔不迭。 “不是就好,凯瑟琳小姐。既然你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那今后的日子希望你如今天一样保持谦逊。” 话一说出口安德烈又想扇自己一巴掌,他本来是想告诉凯瑟琳不要为了这种小事伤怀,但没想到看着凯瑟琳盈盈动人的眼眸,他脱口而出的又是跟往常一样的刻薄话语。 安德烈这次是真的怕凯瑟琳伤心了,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凯瑟琳,平日里略有点忧郁的气质一扫而空。 可是凯瑟琳只是动了动眉头,她的眼眸如同一汪碧绿的深潭,虽然泛起涟漪,却依旧平静而幽深。 “当然,我的殿下,您的每一句教诲我都铭记于心。” 她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她知道安德烈最讨厌这样温柔做作的提线木偶。 果然,安德烈开始觉得没意思了。他似乎永远不能从凯瑟琳的脸上看到除了顺从以外的其他表情。 “既然如此,凯瑟琳小姐,你退下吧。学院差不多也要开始开始巡查了。” 圣奥尔本斯学院每晚到七点左右开始就会进行全方面扫描,不允许任何人待在净化系统内。 这也是净化系统的不便之处,每天总要留出一段无人的时间来调整系统内部的生态环境,确保气候总是能维持在一个让所有生物适宜生存的程度。 “那我就告辞了,我的殿下,愿帝国的荣光常驻你心。”说完这句话,凯瑟琳立马垂下头,仪态恭敬地向后退去。 退了几步后,她优雅地转身,放弃了享受独处时光的想法,迅速联系了恩尼克。 真可惜,圣奥尔本斯学院的一切都是那么符合她的心意,凯瑟琳在心中不无遗憾地想着。 安德烈面无表情地看着凯瑟琳看似恭敬实则迅捷的告退。 凯瑟琳走后他还在原地停留了一两分钟。他金棕色的眼瞳中倒映着凯瑟琳越走越远的身影,看不出喜怒哀乐。 …… “小姐,您回来了!今天的一切还顺利吗?”丽娜显然也知道了入学典礼上的插曲,虽然笑着,但神色有些许担忧。 “当然顺利,我的丽娜。圣奥尔本斯学院真不愧是帝国的最高学府,里面的学习环境足以让任何人惊叹。” 凯瑟琳并不想谈论有关莉莉安的事,今天已经有足够多的人对公女殿下表达他们的关怀了。 她跟丽娜分享了茉莉和昆虫的趣事,没一会就将丽娜哄得眉开眼笑。 “小姐那么和善,他们都会想跟小姐做朋友的。” 丽娜领着凯瑟琳来到餐厅,悬浮在空中的水晶灯只亮了一盏,更多的光来自于墙面上星星点点的水晶珠。凯瑟琳一向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 她在足以容纳二十人的长方形餐桌上首坐下,一边品尝着丽娜为她准备的食物,一边让恩尼克打开资讯页供她浏览。 恩尼克静静漂浮在凯瑟琳前方,一束淡蓝色的微光在凯瑟琳前方凝成了一个显示屏,凯瑟琳可以很轻松地查询到她所要查询的所有信息。 过了一个下午,莉莉安的事应该已经发酵得差不多了。 凯瑟琳滑动着帖子,打算看看众人对这件事抱有什么样的态度。 帝国的龙头传媒企业凯里兰德公司也用工作号发了帖子,标题为“找到了!与公女殿下的同台邂逅方式”,这是目前阅读和转发量最高的一篇帖子。 凯瑟琳快速浏览完,帖子的大体意思是羡慕莉莉安来自偏远星系却能凭借入学考第一的成绩与公女殿下相提并论,表面上看既没有否定莉莉安的能力,又捧了凯瑟琳一把,但舆论的最终导向对凯瑟琳可不那么有利。 凯瑟琳看了一眼评论区,仅仅只是几眼就看到好几条对自己的恶评。 “srds,也没必要太吹那个凯瑟琳吧,说不定根本就是名不副实呢……” “赞同楼上,也就是在圣奥尔本斯学院才将她其实不是第一名的真相说出来,要是换以往指不定多少人被她抢了成绩……” “我要是莉莉安,好不容易从底层爬上来,连个露脸的机会都捞不到,我得气死!” …… 凯瑟琳皱了皱眉头,这件事必然是有猫腻的,但在还未搞清楚真相之前,她并不想舆论的压力全部倒向她这边。 她想了一下,对恩尼克说:“请接公主殿下的通讯。” 女皇德丽莎·l·圣奥尔本斯在位七年,膝下有三个孩子。长子便是让凯瑟琳避之唯恐不及的皇太子安德烈,其余的两个孩子按年龄排序分别是盖恩·h·圣奥尔本斯亲王和格蕾丝·w·圣奥尔本斯公主。 凯瑟琳跟盖恩不过点头之交,甚至称得上不愉快。他是个跟凯瑟琳一样伪善的人,同类的相处总是不那么友好。 但格蕾丝公主非常喜欢凯瑟琳。原因在于格蕾丝虽然是一位公主,但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纨绔子弟,她为人桀骜,做事不计后果,女皇在场还好,女皇若是不在场,那些贵女和贵妇们若有若无的软刀子能刺得她发狂。 凯瑟琳幼时在皇宫住过一段时间,总是被父亲勒令待在皇太子身边,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跟自己同龄的女孩,又总是受到他人的排挤,自然是替她解了不知道多少次围。 自此之后凯瑟琳就在格蕾丝这里排上了号,有什么事都喜欢同凯瑟琳絮絮叨叨。 虽然凯瑟琳也像公主厌恶的其他贵女一样,总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但格蕾丝公主毫不介意,凯瑟琳当然是同她们不一样的。 至少,凯瑟琳才不会说那些什么让她收收心,成为一个优雅公主殿下的蠢话呢! 按照往常,格蕾丝早该给凯瑟琳打来视频通话痛骂圣奥尔本斯学院了。但凯瑟琳一直没接到,她估计公主殿下应该又是在某个高级会所里逍遥快活。 果然,格蕾丝早就喝得快不省人事了,她懒懒躺在一个宽肩窄腰的男模怀里,看到来电的是凯瑟琳,突然想起今天是凯瑟琳的入学典礼,自己竟然毫无表示,赶紧接了起来。 “嗨,凯茜,今天一切还顺利吗?我给你,嗝,订了,嗝,塔里亚娜的那一整套,嗝,粉钻,你收到了吗?” 她真的喝多了,短短一句话打了好几个酒嗝。 塔里亚娜是帝国最近很受追捧的珠宝设计师,她前些天在德利切拍卖行推出了自己最新设计的一套珠宝,包含额链、项链、手链以及戒指,用目前在中星系347号矿星上所开采出来的鲜彩级粉钻制作,并且用“永不凋零的爱”这类话术来给整套珠宝做宣发,在贵族圈子里引起轰动。 不过没想到这一套优雅到极致的珠宝倒是被有名的纨绔公主格蕾丝以十亿奥币的价格拍走了,这与公主殿下以往的作风完全不同,她向来讨厌这些粉不拉叽的首饰。 这搞得京中纷纷猜测格蕾丝是不是海王上岸打算参加参加宴会找一个老实男人接盘,没想到是为了送给凯瑟琳当开学礼物。 凯瑟琳没有看到那套粉钻,估计是被直接送到她的房间了。 “收到了,格蕾,我非常喜欢,你送的礼物总是那么贴心。但是我现在很伤心。我不是第一名也就算了,jus上的那些人凭什么这么说我!” 凯瑟琳总是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里此时蓄着将落未落的泪珠,看起来楚楚可怜。 这可一下激发了格蕾丝的保护欲。 “发生了什么事,凯茜?你怎么不是第一名了?jus上的那些人说什么了?”jus是圣奥尔本斯帝国覆盖面最广的社交软件,凯里兰德公司的帖子正是发在了jus上。 “圣院的成绩录入出问题了,我不是这一届入学考的第一名。他们讽刺我不是第一还上台发言也就算了,竟然扯到我以往的成绩都是在作假。格蕾,他们铺天盖地都在指责我,我真的心如刀绞。” 凯瑟琳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紧紧咬着已经褪去颜色的嘴唇,仿佛真的被网上的恶评折磨得苦不堪言。 “什么?那个糟老头子管的都是一帮什么饭桶?这种让人笑掉大牙的乌龙也能发生在15星纪?凯茜,你先别哭,看我不叫人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 格蕾丝嘴里的糟老头子是圣奥尔本斯学院的院长,蒂莫达·兰纳斯,是帝国中心科学研究院的领军人物之一。她跟这位院长可算不上对付。 这位院长是帝国高不可攀的科学巨匠,对圣奥尔本斯学院的管理非常上心。而格蕾丝是挂名在学院的花瓶公主,明眼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女皇爱女心切。 兰纳斯院长却总是以非常严格的要求来管控公主,甚至直接越过公主与女皇的私人秘书对接,几乎等同于获得监视公主一举一动的权利。 凯瑟琳其实很能理解院长,圣奥尔本斯学院一向以自由平等着称,格蕾丝三天两头不是翘课挂科就是聚众酗酒,已经公然挑战了院长的底线,毁坏了学院的声誉,院长估计看见格蕾丝拳头都硬了。 至于格蕾丝公主那更是不满已久,母皇都并未说什么,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糟老头子反倒对她指指点点,管这管那,没有叫亲卫揍他一顿已经算是很给他面子了。 是以格蕾丝公主热衷于在公开场合给兰纳斯院长添堵,越堵越好。 凯瑟琳不语,只是倔强地掉着眼泪,她知道格蕾丝一定会帮她的,而公开质疑圣奥尔本斯学院且消息能够拥有广泛影响力,也就只有帝国的公主能够做到这一点了。 果然,一听到能给糟老头子添堵,格蕾丝酒醒了一大半,她迅速从男模怀里直起身子,一目十行地把凯里兰德公司的帖子看完,打开自己的jus账号,发了这么一段话: “哎呀呀,号称帝国科技无法逾越的巅峰、在娜可汀宙面都可以排前十的学府,竟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呀?建议以往从学院毕业的第一名都赶紧准备好自己一辈子的成绩单自证清白,省得被学院连累,让一些连帝京普通学府门槛都够不到的正义使者在网上指责你们的成绩都是偷来的呢。” 末尾还配了一个捂嘴笑的表情,阴阳怪气的程度拉满。 格蕾丝作为皇族唯一的公主,平时又爱分享自己纸醉金迷的生活,是以追捧她的粉丝很多,不一会凯里兰德的帖子和圣奥尔本斯学院的官网下全是阴阳怪气的留言。 有的粉丝还贴心地发现偶像的闺中密友凯瑟琳公女殿下也遭到了攻击,那几个高赞的留言一时间被冲得七零八落,好不可怜。 格蕾丝看凯瑟琳还在掉眼泪,赶紧把回怼那些id的页面调出来给凯瑟琳看。 “你别伤心了,凯茜,你看,他们已经不敢再说话了。凯茜,你就是太善良了,在网络中是不能软弱的,你一个退让,这群闻着味道的键盘侠就恨不得把你的骨血都啃下来。” 格蕾丝公主不仅在现实里是个风流浪荡纨绔子弟,在网络上也是个无往不胜的对喷能手。 凯瑟琳破涕为笑。 “谢谢你,格蕾!我今天其实总体很顺利,要不是他们说话实在是太让我伤心,今天简直就是我人生中最完美的一天。我们找个时间再约吧,你应该挺忙的?” 她看到了格蕾丝身边影影绰绰的男模,微微一笑。 给老院长添完堵,格蕾丝又开始头晕了。 “你说得对,凯茜,我还有个轰趴要赶。先不陪你聊了,我得去醒醒酒。”她暧昧地揉了一把男模的胸部,那边传来一阵阵低沉的笑声。 凯瑟琳微笑着看着她跟男模调情:“快去吧,格蕾,祝你玩得开心。不过别喝太多酒了,总归是对身体不好。” 格蕾丝含含糊糊地应了,之后切断了通讯。 虽然格蕾丝帮她摆平了这次的舆论风波,但凯瑟琳隐隐有些不安。 凯里兰德的主编一向见风使舵,她怎么会放任这样的帖子持续发酵?捧一个平民而贬低公女殿下,这是她该做出的选择吗? 凯瑟琳看着丽娜为她端来的热茶,氤氲的雾气模糊了瓷白大理石桌面的暗纹,安详却诡谲。 这件事的幕后远比想象中的更复杂。圣奥尔本斯学院能出这种纰漏已经是非常不寻常了,现在连凯里兰德公司的态度都暧昧不明,实在是闻所未闻。 莉莉安真的只是一个平民吗? 父亲和兄长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未置一词? 凯瑟琳目光有些凛然,她皱眉看着通讯录中置顶的两个人,强行压下自己纷繁的思绪。 chapter 4 示威 “注意警戒!注意警戒!间谍正在a区b栋北面天台!她的目标应该是c栋东北角!阿尔法小队听令!尽量活捉!尽量活捉!不可损害间谍手中的‘约拿恩计划’数据!” 凯瑟琳捂着被麻醉弹射伤的左肩,在滂沱大雨中奋力奔向自己的飞艇。 她虽然穿着防弹衣,飞溅的弹片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擦伤了她的皮肤,伤口火辣辣地疼痛,麻醉药的效果渐渐生效,她已经快撑不住了。 不过还好,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能登上飞艇,启动跃迁坐标前往德勒星了。 杰瑞洛,你可一定要撑住!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b栋附近的无人机在薇拉的入侵下陷入短暂的紊乱状态,这也给凯瑟琳争取了一点喘息的时间。 但这显然是不够的,军方已经反应过来了,惨白的光柱开始向凯瑟琳所在的区域锁定目标。 不过凯瑟琳最终还是爬上了她的飞艇。她迅速启动飞艇,将手环中的数据与恩尼克对接,帝国军方龙虎相挈的军徽亮起后,淡蓝的屏幕上出现了“约拿恩计划”的字样。 这就是圣汉诺威帝国与军方高层勾结的证据吗?凯瑟琳有些错愕,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份机密文件。 但她已经来不及想那么多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杰瑞洛的性命。 飞艇已经预热完毕,薇拉也竭尽全力地扰乱了军方的定位。她正想松一口气,但突然,一种被宿命攫取住咽喉的感觉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猛地转向左后方,只见一支通体漆黑的弓箭朝她极速射来。 弓箭显然是由合金制成的,它穿过飞艇足以防弹的了望窗,一箭将凯瑟琳钉在了控制台上。 一瞬间,飞艇的主系统遭到损坏,超过一半的指示灯全部熄灭,飞艇进入安全模式,座舱马上就要弹出。 凯瑟琳被这支穿过左肩的弓箭钉得动弹不得,剧烈的疼痛让她甚至失去了视力。 在彻底晕过去之前,她的脑海中浮现过一双灰蓝色的眼眸。 …… 凯瑟琳猛地惊醒。 这次梦境的后遗症比上一次更明显。左肩的疼痛是那么透彻心扉,凯瑟琳身下的床单早已经被汗水浸湿。 恩尼克在床边漂浮着,它的黑色眼球比平时眨动得更快,显然已经检测到了凯瑟琳的梦魇状态,但出于对梦游概念的分析,它并未叫醒凯瑟琳,避免发生让人无法控制的意外。 这下凯瑟琳自己醒了,它连忙询问凯瑟琳的精神状态,并对凯瑟琳的身体数据重新进行扫描: “亲爱的凯瑟琳,您的心率高达150次\/分钟,肾上腺素、多巴胺激素指数急剧飙升,您确定不用将数据上报给戈琳娜吗?” 戈琳娜是格林维尔家族的家庭医生,负责公爵一家的日常起居照顾。 “不用。”凯瑟琳稳了稳激荡不已的心神,她的声音隐隐有点颤抖,“我想我只是太累了,恩尼克。请给我来一杯热牛奶,加点燕麦和糖。” 凯瑟琳走下床,恩尼克需要对床铺用品进行更换。 其实她更应该去洗个澡,她薄薄的真丝睡裙早已潮湿不堪了。但凯瑟琳没那个心思,她可以说是失魂落魄地靠坐在落地窗前,尽力去回想梦中的细节。 她怎么会被称之为“间谍”?“约拿恩计划”又是什么?梦里的自己为什么会提到圣汉诺威帝国与军方的勾结? 圣汉诺威帝国是圣奥尔本斯帝国的邻国,也是帝国在娜可汀宙面强力的竞争对手。双方的领土都遍布三个星系,相互交错,一年下来大大小小的摩擦不知道要发生多少。 在梦里,凯瑟琳似乎是需要盗取一份军方高层与圣汉诺威帝国勾结的证据,并迅速赶到德勒星营救杰瑞洛。 虽然盗取的似乎并不是她想要的文件,但她已经快要成功了,只不过有人朝她射了一箭,她不得不停止整个计划。 笑话,杰瑞洛会需要她的营救吗?杰瑞洛性格高傲,对凯瑟琳的一切成就不屑一顾,认为那只是小孩子间的过家家而已。哪怕他真的到了不得不向外人求救的境地,求救的对象也绝对不会是凯瑟琳。 而对凯瑟琳而言,杰瑞洛与她不过是社交场合的虚假兄妹罢了,她对杰瑞洛是好是坏并不是很关心,为什么会为杰瑞洛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再者,拿到证据之后可利用的途径非常多,她为什么非要赶往德勒星?那个一箭将自己射穿的人又是谁? 据凯瑟琳的常识来看,军方可没有使用弓箭的相应军队。射箭对士兵的要求非常高,弓箭能造成的破坏也相当有限,帝国偏爱重型热武器,传统的冷兵器早已成为远古时代的遗物。 梦里的场景是那么离奇,一番推理之后,甚至凯瑟琳自己的行为都非常离奇。 但为什么这些就像真实发生过一样,凯瑟琳甚至记得雨滴粘在睫毛上的触感。 我究竟是怎么了?她接过恩尼克递来的牛奶,持杯的手轻轻颤抖。 …… “凯瑟琳,这里!”茉莉穿着白色的一字肩连衣裙,兴奋地朝凯瑟琳挥手。她火红色的发丝飘荡着,在阳光下打着轻盈的旋儿。 凯瑟琳昨晚没睡好,眼下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她不得已给脸上涂了更多的粉。虽然她看上去是那么洁白无瑕,但总归是显得脸色不那么好。 她轻轻抚摸着藏在衣袖下的手作刀,那柄公爵送她的礼物,感受它略有点锋利的刀尖划过指尖的触感。 早晨她在梳妆台看到那块蓝绿色的宝石时,不知为什么,她鬼使神差地将它装在了制服的内袋中。 “你怎么了,凯瑟琳?是因为那些庶民在jus上的言论吗?”茉莉也看到了那些攻讦凯瑟琳的言论,她还怒气冲冲地回怼了好几个账号。 “不是这样的,茉莉,只是这两天我有点不方便,精神不是太好。”凯瑟琳有点羞涩地对茉莉说。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凯瑟琳在心里冷冷地想,哪怕用生理期当借口,也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她精神不济。 “原来是这样……”茉莉恍然大悟,她看着凯瑟琳苍白的脸颊,不由更加佩服凯瑟琳。这么难受,依然能把这些糟心事处理得井井有条,真不愧是公女殿下! “那我们快去选课吧!如果你实在不舒服的话,只要待在座位上就好了,我会把心感魔方给你拿过来的。” 选课当然是可以在线上完成的,不过为了能够让学生更能理解自己的需求与兴趣,圣奥尔本斯学院为每一门课都设置了心感魔方,学生只要将个人绑定手环接入就能进入构想空间,身临其境地感受课程的内容与前景分析。 茉莉将胳膊略抬了抬,示意凯瑟琳可以扶着她。 “谢谢你,茉莉,你可真是一个贴心的小天使。”凯瑟琳感激地对她笑了笑,跟茉莉一起走进奇普菲尔德大楼。 奇普菲尔德大楼是学院的综合性楼栋,里面既可以办公,也可以教学。学院将选课安排在高迪厅,这是一间巨大的展厅,平时是展览军械设计课程学生作品的展厅,比较冷清。 不过,今天展厅里挤满了学生。展品都被暂时移走,转而摆放上多姿多彩的心感魔方,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 “快看,有‘远古东亚昆虫的构造与生活习性’!”茉莉惊喜地跑到一个由黑、粉、黄三个颜色组成的心感魔方前,不由分说地接入了手环。 凯瑟琳慢悠悠地走到了茉莉旁边,她对昆虫不感冒。不过,旁边的一个心感魔方倒是引起了她的兴趣,那是一个通体莹绿的魔方,毫无设计美感。她看了一眼课程的名字,叫做“魔药秘史”。 魔药?科技主宰世界的今天,竟然还能见到这种词汇。凯瑟琳产生了一点微薄的好奇,她接入了手环。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原始森林的深处。 这里四处都是苍翠的古木,阳光几乎无法透过树缝,但诡异的是周围的景物并没有笼罩在黑暗中,反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影,神秘而宁静。 凯瑟琳动了动脚,一脚踩在了一个小小的水潭上。这个森林十分潮湿,四周充斥着生命的气息,大多数是中小型生物,有舌头一卷一放的青蛙,尾巴左摇右摆的蜥蜴,翅膀不停震动的蜻蜓。 它们似乎都在盯着她看。凯瑟琳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被注视的感觉,但这一刻,她竟然因为这样的注视感到无比的舒畅。 “喂!” 一声熟悉的叫喊将凯瑟琳从那个神秘森林中唤醒,沉浸在森林中的凯瑟琳一时没想起来是谁,但她无比肯定这个声音接下来说的话不会让她感到愉快。 茉莉已经兴冲冲地选好了昆虫课,她走到凯瑟琳身边,看到凯瑟琳有些失神的脸,以为是面前这个男生吓到了凯瑟琳,于是怒视着他道:“如果你是想跟公女殿下打招呼的话,最好还是懂一点基本的礼仪!” 男生看到凯瑟琳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向他,心中一酸,嘴上却发狠道:“我当然不配这么跟公女殿下说话……不过我认为有的同学还是值得公女殿下认识一下的,比如……” 男生拉长了声音,夸张地说道,“这次的入学考第一名,莉莉安·普罗德默同学!” 来了,凯瑟琳被彻底拽出那片神秘的森林,舒适的感觉一瞬间消失了,她十分不悦。 回过神,她听到了莉莉安的名字。 早就想领教一下了。 凯瑟琳皱着眉看向那个从男生背后走出来的少女。 少女有一头浓密而柔顺的黑发,仿若汹涌的波浪一样蜷曲到腰间,一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她的眼瞳是深邃的紫色,眼型稍圆,眼尾却微微上挑,既有少女的娇憨又显得气势凛然。鼻梁小巧挺拔,唇瓣如同雨后的蔷薇,透着新生的朝气与娇艳。她的脸庞是偏小的鹅蛋脸,出色的五官与这个脸型组合在一起,很难不让人眼前一亮。 今天,她穿了一件与眼瞳颜色相近的连衣裙,领口与袖口缀满了荷叶边,胸腹部分套了一件同色系小马甲,把咄咄逼人的气势减弱了几分,平添了几分内敛与庄重。 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莉莉安的脸,她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熟悉。 少女落落大方地朝凯瑟琳打招呼:“久仰,公女殿下。我是来自德勒星的莉莉安·普罗德默,很荣幸因为成绩排名的缘故能够与公女殿下结缘,希望以后的日子里能和公女殿下一起进步。” 言语间一步都不肯退让。 听听这强硬的说辞。凯瑟琳紧皱的眉头放开,露出亲和的微笑, 她并不打算将“比不上莉莉安”这一套说辞拿出来再说一遍。在别人面前这么说是谦虚,在正主面前这么说可就是懦弱了。 凯瑟琳开口敲打敲打莉莉安的想法刚刚成形,她的脑海中就突然感受到一阵令人恶心的晕眩。 莉莉安深紫色的眼瞳幽幽地盯着她,她隐晦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此时的凯瑟琳很想恼羞成怒地要莉莉安好看。 一个贱民胆敢这么大胆地跟她说话,这帝京还有没有上下尊卑! 她甚至几乎就要这么做了。 但这时,她接触到手作刀宝石的手指上传来一阵沁凉,那块总是在触摸时感到暖融融的宝石散发出一阵不容置疑的冰凉,瞬间稳住了凯瑟琳的心神。 “很高兴认识你,莉莉安小姐。不过我若是没有搞错的话,按照惯例,你应该向我行屈膝礼才对。” 凯瑟琳的语气有些细微的颤抖,情绪转变得太快,她差点站不稳。 但好在她原本准备说出口的话还是完完整整地说出口了。 没有人注意到凯瑟琳的异样。莉莉安怔了一下,利落地朝凯瑟琳行了一个屈膝礼。 “是我僭越了,公女殿下。”随即她沉默地退到一边。 怎么回事? 莉莉安暗暗蹙眉,这跟计划中凯瑟琳的反应不一样,她打算静观其变。 毕竟,总是有人愿意打头阵的,不是吗? 果然,少年见没有发生自己理想中的场景,开始刺激凯瑟琳了: “不是吧,公女殿下,您占了莉莉安小姐的第一,代表全校学生发表了一段声情并茂的感言,我并不想质疑您对学院、对同学的深切感情,不过您至少应该感到那么一点羞愧吧?” 凯瑟琳想起来他是谁了。 安托万·塞巴斯汀,塞巴斯汀侯爵的独子,安德烈的无脑拥趸。 她感到厌烦,比面对安德烈的厌烦更甚。安德烈已经够让人发狂了,他的狗也可以随意在她面前大呼小叫吗? 她斜睨着安托万:“我明白安托万少爷心中对我名不符实的不满,我毫无怨言。 莉莉安小姐的实力是我们有目共睹的,不如,看在安托万少爷的面子上,我们都来认识认识莉莉安小姐,表达我们最诚挚的崇拜与敬意吧。” 话一说出口,周围一些贵族学生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不善,就算是入学考第一又怎么样,这可是公女殿下,她能跟庶民说话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更别提这个庶民本来就该向她行礼! 按照安托万的意思,难道每一个成绩不如莉莉安的学生都该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个庶民,她除了成绩,还能倚仗什么在他们面前张牙舞爪! 莉莉安脸色一白,明白自己有些心急了。想要博得这些愚蠢贵族的好感并不难,但首先不能激起他们骨子里对平民的偏见。 她心中暗骂安托万是个蠢货,迅速补救道: “公女殿下,我想安托万少爷的本意并非如此。我只是一个来自中星系的平民,因为太过仰慕公女殿下才厚着脸皮请求安托万少爷为我引见公女殿下,如果让公女殿下误会安托万少爷的好意那可就是我的大不是了。” 她将自己失仪的理由归结为“太过仰慕”,同时把自己跟安托万的关系摘得干干净净:我只是请求他帮忙引见,这些话可跟我毫无关系! 安托万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许不妥,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凯瑟琳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看来莉莉安小姐跟安托万少爷相处得不错,安托万少爷对我抱着如此大的不满也坚持引见,莉莉安小姐可要好好珍惜这个仗义执言的好朋友。 不过,莉莉安小姐下次挑选引见人的眼光不妨再好好打磨一番,安托万少爷适合引见你去见皇太子,而不是我们这些应该时刻感到羞愧的贵族小姐啊。” 话一说完,周围的贵族少女都发出一阵嗤笑。凯瑟琳一席话将莉莉安跟安托万又重新绑到一起,并且暗示莉莉安有攀附皇太子的嫌疑。 虽然不是所有的贵族小姐都待见凯瑟琳,但谁又愿意看到一个平民在身份最高贵的凯瑟琳面前耀武扬威呢。 安托万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捏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凯瑟琳,你……”他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 “够了。”他的话被打断了。 周围陆陆续续响起一阵请安的声音,贵族们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凯瑟琳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安德烈来了,那今天对安托万的教训也到此为止了。 她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没完全褪去,不情不愿地向安德烈行了一个礼:“殿下。” 安德烈似乎对刚才的争端一无所知,他对凯瑟琳的脸色更感兴趣一点。 “你的面部神经是出什么问题了吗,凯瑟琳小姐?” 凯瑟琳刚刚摆出一副鼻孔看人的高傲样,现在又不得不换成一张温和的笑脸,他觉得特别有趣。 他拿起那个丑魔方。 “魔药秘史?你对这种课感兴趣吗?” 凯瑟琳正想说不,我只对你讨厌的礼仪烘焙缝纫插花感兴趣,茉莉却扯了扯她的胳膊: “凯茜,如果你选这门课的话,我们周二就能一起吃午饭了!”这两门课的教室相隔很近。 凯瑟琳心中一动,她对那个神秘的森林确实很感兴趣,如果顺着茉莉的话将课选下来,说不定也不会让安德烈起疑。 “可是……”她露出迟疑的表情。 “拜托拜托,你也不想来跟我一起上昆虫课吧。”茉莉揪着凯瑟琳的袖摆,哀求道。 “真是拗不过你,茉莉。”凯瑟琳仿佛一个受不了闺蜜撒娇的天真少女,她无奈地摇摇头,不得已选了这门课。 “你真好,凯茜!”茉莉抱住了她的胳膊,凯瑟琳笑着拍了拍茉莉的手。 安德烈看着她,她面对自己时的那种虚伪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洋溢着纯真与活泼的甜笑。 这才是她的真实面目吧,天知道凯瑟琳每次对他假笑时他都替凯瑟琳累得慌。 看着凯瑟琳的笑靥,他的心情变好了一点,安托万那个蠢货惹她生气,他本来想帮她教训他的。 安德烈将魔方放回原处,告诉秘书:“我也要选这门课。”皇族成员的一举一动都要被记录在册,秘书点点头,唤出显示屏来为皇太子规划日程。 凯瑟琳想要扶额,这个安德烈真的不知好歹!她转身直接离开了这片区域,因为刚刚安托万跟莉莉安的插曲,她连告别都懒得告别了。 茉莉有点迟疑,她看了看安德烈一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仔细回想一下,凯瑟琳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喊了一声“殿下”,剩下的时间似乎,都在将安德烈当空气。 凯瑟琳敢这么做,茉莉显然是不敢的。 “那我们就此告辞了,尊贵的殿下。”茉莉对着安德烈行了一个屈膝礼,转身快步跟上了凯瑟琳。 “殿下。”安托万白着脸喊了一声安德烈,安德烈冷冷扫了他一眼,他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低着头喏喏不敢说话。 安德烈瞥过同样低着头的莉莉安,停顿了一下,却并没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了高迪厅。 莉莉安轻声抚慰着情绪低落的安托万,一边细想凯瑟琳刚刚的反应,这与计划中的不符。 她不应该这么平静。 刚见到莉莉安时,凯瑟琳的神情明明已经动摇了,但她却在极短的时间内稳住心神,言语间步步紧逼,透露着莉莉安熟悉的高高在上的恶心感。 今天还是操之过急了,她深吸了一口气。 她得去跟母亲汇报这个异常的情况。 至于安德烈,她要找个由头接近他,一直假装成陌生人也不是办法。莉莉安抿了抿嘴角,显得有些烦躁。 chapter 5 魔药课 安德烈走后,高迪厅内小小的骚动就停止了,选课依旧正常进行。 凯瑟琳继续逛了逛,她没什么特别偏爱的东西,她向来是接触到什么就练习什么,直到把它们做到最好。 在茉莉的陪同下,她选了一些诸如“帝国行政史”“公共部门绩效管理”“军械设计基础”等她认为有必要掌握的课程。 除此之外,她的课程表里还有“魔药秘史”“霍克纳星民俗学简史”“姚黄牡丹的护理与修养”等一些奇奇怪怪的课。 “姚黄”是一种名叫“牡丹”的芍药科属植物的品种,这种植物是从遥远的东方传来的,最近帝京的贵妇人们以拥有很多株美丽的牡丹为荣。 茉莉的母亲卡米拉子爵夫人对牡丹很是痴迷,茉莉打算自己培育一株“姚黄”作为礼物送给母亲。 至于霍克纳星,凯瑟琳并不是很了解,似乎是某个中星系的小星球,星球上面还保留着一些古老传统的仪式。 圣奥尔本斯学院总是喜欢开发一些稀奇古怪的课程,听起来也算有趣。 选完课后,茉莉缠着她去市中心吃了晚餐。凯瑟琳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住在帝京中心康玛尔街区的庄园路一号,与家族常居的庭院型别墅不同,这是一栋拔地而起的高楼,一栋大约有三十个住户。 如今的贵族们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闲适感,住户们除了拥有近四百平米的大平层供日常起居外,还带有一个空中花园,花园中甚至能引来假山活水,惬意无比。 凯瑟琳的飞艇稳稳停在花园斜上方的停机台,她走下飞艇,通过虹膜扫描,从后门进入了屋子。 花园由丽娜负责打理,其间种满了大片粉白相间的山茶花。她还引入了一个小型的气候净化器,今天刚在花园里布过雨。 凯瑟琳走过鹅卵石铺就的小径,鼻腔充满了湿漉漉的气息。 在沙发上坐定,她打开通讯录,亚当和杰瑞洛的消息框依然空空荡荡,最近的交流还停留在上个月。 那时,杰瑞洛给凯瑟琳发来了他飞去德勒星的星航班次与时间,凯瑟琳不想懂他的意思。 于是在他飞走后的第二天,凯瑟琳姗姗给他回了一个可爱的笑脸,而杰瑞洛也没有再回复。 现在,凯瑟琳数次打开对话框,想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推断他们是否知道莉莉安的事情。 不过显然,公爵与少将并不将她的事情放在心上,凯瑟琳只好作罢。 这时,丽娜的消息突然弹了出来。 “小姐,斯特兰奇沃思伯爵夫人今天为您送来了一份礼物,说是祝您入学愉快。我将它放在起居室的圆几上了,您有空的时候可以看一看。” 丽娜并不会一直待在这里,她一周只会来两到三次。 “可是小姐,我们同斯特兰奇沃思伯爵一家并不熟稔吧?”丽娜有点困惑。 斯特兰奇沃思伯爵?凯瑟琳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位伯爵在军中的任职记录。她仔细思考了一下,终于有了点印象。 这是一个爱好风雅的贵族,痴迷音乐与画作,是帝京一些文化沙龙的常客。 他的夫人怎么会突然送礼物过来,是有事相求吗? 求到她头上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他们还不如去找亚当和杰瑞洛的私人秘书。 怀着好奇的心情,凯瑟琳走进了起居室,看到了那个放在奶白色圆几上的深色礼品盒。 凯瑟琳起居室的配色非常可爱,墙壁上贴着玫粉色的壁纸,居家椅上搭着明丽的印花布,印花布是波西米亚风格的——据说凯瑟琳的母亲非常喜欢这个风格。 她打开礼品盒,里面有一张藏蓝色的贺卡,上面用优雅的白色斜体写着“为庆贺凯瑟琳小姐入学之喜”。 接着是一个红色的丝绒首饰盒,凯瑟琳打开一看,怔住了。 这是一块蓝绿色的海蓝宝项链,几乎有半个手掌那么大。它被雕刻成心形,用一块纯银包裹起来,四周嵌满了钻石。 虽然是很简单甚至是比较俗气的款式,但看到它的一瞬间,凯瑟琳感到一种直击灵魂的震慑。 她拿起项链,暖黄色的灯光透过宝石,整个室内仿佛都变得明亮起来。凯瑟琳将它待在了脖子上,感到一阵沁人的冰凉。 她拿起一旁的长柄镜端详了项链一两分钟,这种冰凉的感觉虽然不如一开始那么刺激,但却一直存在,若有若无。 这块海蓝宝的颜色让她感到眼熟。 凯瑟琳从制服中取出那柄手作刀,将项链跟手作刀上的宝石进行对比,发现上面镶嵌的宝石颜色一模一样,就像是从同一块原石上打磨下来的,半点不同都看不出来。 她招来恩尼克,让恩尼克扫描这两块宝石的材质,果然,它们出自同一块宝石原石。 这怎么会…… 这柄手作刀是格林维尔的家族管家比利·刘易斯送来的,公爵是一个很讲究的人,如果这个礼物是他亲自挑选的,那也必定会亲自送到凯瑟琳手里。 既然是刘易斯送来的,说明公爵并没有经手这个礼物。 不过,对于这种定制手工品,客户一般会与手作人沟通草图设计,公爵还是有可能知道手作刀的设计草图。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送来的项链上的宝石,怎么会跟公爵的礼物上的宝石出自同一原石呢? 他跟斯特兰奇沃思夫人有什么关系吗?据凯瑟琳所知,公爵不是个桃色新闻缠身的人。 凯瑟琳的脑海里浮现过种种猜测,她觉得应该向亚当确认一下。 于是她给亚当主动发消息:“亲爱的父亲,您送我的入学礼物我非常喜欢,让您费心了。 我对潘克烈尔大师的这系列后续作品非常感兴趣,不知您是否方便将他的联系方式推送给我呢?” 她默读了两遍,觉得没什么问题,于是点击了发送。 没想到公爵竟然秒回了。 “入学礼物的事情由刘易斯管家负责,有什么问题可以去跟他对接。” 果然,跟自己的预料分毫不差。 “我知道了,父亲。既然如此就不多打扰了。” 没想到那边隔了半分钟左右竟然又发来一条讯息:“最近还好吗?” 听这个语气,公爵大人似乎并不在帝京。 凯瑟琳觉得有点莫名。“当然很好,父亲。学院的一切都很好。” 有心的话,莉莉安的事情他应该早就知道了。这种无关痛痒的寒暄实在没必要。 那边没有再发来讯息。 凯瑟琳不再理会。目前来看公爵没有什么值得引起怀疑的地方,有猫腻的大概率是管家、潘克烈尔或者斯特兰奇沃思夫人。 贸然接触管家可能会被公爵察觉,凯瑟琳决定先从潘克烈尔和斯特兰奇沃思夫人处着手。 她问管家要到了潘克烈尔的联系方式,然后再次重新端详这两块宝石。 明明出自同一块原石,但为什么一块的触感是温暖的,另一块却是冰凉的? 在今早面对莉莉安时,她情绪突变,是那块温暖的宝石突然散发出一股凉意唤回了她的神智。 至于这条新项链就更不必说了。虽然戴上它之后没过多久就取下了,但接触过项链的皮肤一直传来凉意。 那股凉意从心口直达喉间,凯瑟琳觉得自己的思维都更加清晰了一点。 凯瑟琳凝眉沉思着。这时,在卧室灯光的照射下,她察觉到原先装项链的那个盒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她随手一拂,是一个小巧的耳饰,耳饰的样式很简单,一块雨滴似的软金上托着一小块红宝石,是贵妇人们很常见的款式。 凯瑟琳看着这个耳饰,红宝石折射的光刺到了她的眼睛,她仰头看着天花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斯特兰奇沃思家族里还真有人想见她,她想。 …… “凯茜,你有什么心事吗?” 茉莉对今天的昆虫课十分期待,一路上的兴致都十分高昂。她转过头,发现凯瑟琳有些心不在焉,担心地问道。 凯瑟琳回过神:“当然没有,茉莉。我只是在担心待会的魔药课,我对药学从来都没有什么研究。” 凯瑟琳轻轻皱着眉头,装作为课程担忧的样子。毕竟她一向是个追求完美的学生。 昨晚收起项链和手作刀后,凯瑟琳一直担心自己会继续前两晚的梦魇,但神奇的是,她睡了近些天以来最好的一觉。 胸口那阵幽幽的凉意到深夜也一直未散,直到今早出门才恢复如初。 恩尼克对她的全身进行了体质扫描,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得挑个时间尽快把耳饰还给斯特兰奇沃思夫人。 “噢,说起你这门课,”茉莉挤了挤眼睛,“或许你真的该担心一下,因为安托万跟莉莉安也选了这门课。” 她没提安德烈,虽然她觉得安德烈看凯瑟琳的眼神怪怪的,不过太子殿下也不一定有空来上,不是吗? 他们也选了这门课?安托万她倒是不奇怪,他就是安德烈的狗,安德烈在哪,他闻着味就会过来了。 莉莉安选这门课是为了什么呢?大概率是为了她。不排除她对冷门课程感兴趣的缘故,但那个梦,那个梦总是给了凯瑟琳不好的预感。 凯瑟琳垂下了眼睛,她最近要考虑的事情有点多,如果莉莉安不那么识相的话,她只好采用贵族常用的某些手段了。 她微笑着跟茉莉说:“安托万少爷跟莉莉安小姐么?那看来这门课会更有趣了呢。” …… 几位风云人物昨天在高迪厅闹出的动静,大部分学生显然都知道了。 魔药秘史这门课的教室空前热闹,不过,大家还是比较收敛,只是跟自己相熟的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凯瑟琳跟茉莉在楼梯间告别,含笑走进了教室。 这间教室的布局类似实验室,每一台桌子上都摆放着许多瓶瓶罐罐和实验器具,估计是要在课堂上验证某些药草的特性。 桌子们都是成双摆放,看起来是要求每个学员都有一个同伴。 凯瑟琳走到一个比较居中的座位坐了下来,她身旁的位置是空着的,没有人主动上前表示想跟凯瑟琳同坐。 虽然凯瑟琳看起来平易近人,温婉可亲,但贵族小姐们都不太想接近她。 她就像一汪深潭,阳光能够照在水面上,用手触碰的时候却感到冰冷刺骨。 也只有茉莉这样没心没肺的才能在凯瑟琳面前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至于贵族少年们,仰慕凯瑟琳的贵族少年不知凡几,但是,皇室跟格林维尔家族的心照不宣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 安德烈的态度虽然暧昧不明,但没看到昨天凯瑟琳转身走了之后太子殿下一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吗,谁会上去自讨没趣! 是以凯瑟琳周围形成了一片真空,大家都有意地避免跟凯瑟琳进行眼神接触。 凯瑟琳对他们的想法不太关心,能给她一个安静的空间她求之不得。 如果这门课真的要求两人一组,那给定选课的人数必定是双数,总有人会空出来跟她一组的。 她侧头看着窗外的白云,阳光给白云镀了一层金色的光圈,仿佛吐司面包外围酥脆的卷边,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 突然有点想吃烤得嫩滑的焦糖布丁,凯瑟琳想着。 上课铃响了起来,大家都陆续坐在了搭档的身边。 凯瑟琳身边的椅子终于被拖动,应该是有来迟的倒霉蛋不得不跟她同坐了。 她没有第一时间转过头去跟她的同桌打招呼,一直玩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游戏偶尔也显得无聊。 她没有说话,她的同桌也一言不发。 chapter 6 霸凌 魔药课的老师走进了教室。他有一头棕红色的短发,发丝乱糟糟的,像是一个鸟窝。 明明是一个晴朗的艳阳天,他却穿着棕色皮质的双排扣长大衣,同色系的羊绒西裤,脚踩一双明显偏大的黑色皮鞋。 他脸型微方,脸颊上有一些类似高原红的红晕以及雀斑,跟学院中一丝不苟的讲师有很大区别。 对这么多学生的到来,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他略低着头,声音从内衬的高领中传出来,显得有些闷。 “我的名字是唐·韦特,是你们这个学期的魔药课讲师,现在我先来对这门课的情况做一个简要说明。” 他单手一挥,每个学生的前方就出现一个显示屏,上面展示了一些他的基本资料。 凯瑟琳看了看韦特讲师的自我介绍,上面提到他来自霍克纳星。 霍克纳星?凯瑟琳记得自己选了这个星球的民俗课。 韦特讲师的声音继续响起: “魔药秘史这门课的最终计分占比为期末30%,期中20%,平时成绩为50%。是的,你们没听错,平时成绩占比高达50%。” 话一出口,教室一片哗然。 这可真是与众不同的计分方式,凯瑟琳挑了挑眉。 韦特没有理会学生们的惊讶。 “正如你们所见,我们的授课主要是通过实验来进行的。坐在你们旁边的人将会是你们整个学期的搭档,你的搭档在最终记分时也有给你打分的资格,希望同学们相互配合。” 他滑动显示屏。 “关于魔药,我想可以讲的实在是太多了,光靠一个学期的课堂学习肯定是不够的,所以我将会分以下几个板块来给你们进行简要讲解……” 他开始介绍起课程的主要内容。 搭档也拥有打分的权利吗?这种在课程成绩上需要仰仗别人的情况凯瑟琳还是第一次遇见。 她自认这个时候有必要跟自己的同桌打一个友好的招呼了,于是她微笑着偏过头看向她的同桌。 没想到男生也在看她。 男生留着一头轻逸的碎直短发,额前微微垂下几缕发丝,让本来显得很有活力的发型添了几丝内敛。跟莉莉安一样,他也是黑发。 他的大半张脸都面向凯瑟琳。鼻若悬胆,眉横丹凤,是很有东方韵味的英俊长相。 他穿着一套黑色的帝高制服,在圣奥尔本斯学院里显得非常突兀。制服估计是去二手市场淘的,袖口和领口的金线都有些暗淡。 这可能是他贫寒家境所能淘到的最体面的衣服了。 此时,他有点腼腆地看着凯瑟琳,喊了一声:“公女殿下。” 凯瑟琳怔住了,不是因为男生与他朴素外表不相符的英俊,而是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这个不知底细的贫困生竟然生了一双这样美丽的灰蓝色眼睛,很多自诩血统纯正的贵族都生不出这样纯粹的眼眸。 但真正让凯瑟琳怔愣的是,在前几晚的梦里,在她被那支黑色弓箭夺去所有知觉之前,她的脑海里浮现过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跟眼前的这双一模一样。 这双眼睛仿佛平无波澜的大海,又仿佛暴雨来临之前暗淡的苍空,透过它,凯瑟琳再次感受到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她一时间呆住了。 在凯瑟琳有些失神的注视下,男生本就有些害羞的脸庞升起了更多的热气,在白皙的皮肤上非常显眼:“公女殿下。” 他再次喊了一声,有点狼狈的别开了视线。 “我叫加西亚·霍布克斯,跟讲师一样,也来自霍克纳星。”他有一双很漂亮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此时这双漂亮的手握成拳又松开,似乎是在高贵公女殿下的注视下为自己的平民身份感到窘迫。 凯瑟琳回过神,竭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失态,她也移开了目光。 “我是凯瑟琳·格林维尔。很高兴认识你,加西亚同学。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搭档了,希望我们相互配合,相处愉快。” 她的脸上保持着优雅端庄的笑容。 “嗯。”这个平民小子似乎对贵族的礼仪一窍不通,在简短回答一个字之后,他就坐直了身子,不再看向凯瑟琳。 但凯瑟琳对他很是热情。 “我们交换一个联系方式吧,加西亚同学。韦特讲师对这门课的要求听起来很严格呢。” 她将自己的手环打开,示意加西亚跟她交换联系方式。 加西亚几乎谈得上有点手忙脚乱地点开手环,捣鼓了一会才跟凯瑟琳手环相接,加上了jus好友。 凯瑟琳看着他发红的耳根和竭力稳住的坐姿,微微笑了,显得那么耐心和包容。 是个乡巴佬。 不过长得倒是不错。 因为是第一堂课,韦特并没有讲什么需要学生集中注意力的内容,他介绍了魔药的一些历史和实用案例,这些无聊的内容他淡定地讲了两节课。 有些学生已经确信这就是招摇撞骗的噱头,帝国的医学早就发展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谁会相信一些骗子能从一堆植物的化学反应中看到未来和过去,这不是巫术吗! 多数学生已经按耐不住想走的欲望,只不过凯瑟琳和几个身份比较高贵的贵族子弟一直安静地坐在座位上,这种骚动才勉强平息下来。 至于安德烈,他当然是缺席的,不过安托万身边的空座位倒是为他留着,毕竟这门课每个人都需要一个组员。 终于捱到了下课,学生们甚至等不及听韦特有没有布置课后作业就一哄而散。 韦特对这种情况早已习惯,他面无表情地收拾着讲台上的教具。 凯瑟琳早就感觉到了频频投向自己这边的几道视线,她微笑着继续跟加西亚搭话。 “加西亚同学也是来自霍克纳星吗?正好我选修的课程里就有跟霍克纳星有关的,以后很可能要多叨扰加西亚同学呢。” 他们已经交换了联系方式,按凯瑟琳的性格来说,她这一举动已经算得上没话找话了。 她故意要跟加西亚显得比较亲密,一方面是因为她对那双眼睛感到非常好奇,另一方面么,凯瑟琳听到后方的响动,弯弯眼睛,来了。 安托万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一脚踹向加西亚的椅子,加西亚的身体晃动了一下,但最终没有跌倒,他有些慌乱地站了起来。 “凯瑟琳,你在干什么?” 凯瑟琳微笑着看向安托万。 “我想我是在跟加西亚同学讨论我们的课程。你突然对他这么无礼干什么呢,安托万同学?” 安托万一向把她视为安德烈的私有物,所有跟凯瑟琳比较接近的异性都会遭到安托万的猛烈撕咬。 他没想到凯瑟琳因为一个平民这么不给他面子,一瞬间他涨红了脸,仿佛一只暴怒的河豚。 “是这样吗,霍克纳星的贱民?”他揪着加西亚的领口,将他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加西亚的眼神却异常平静,连一丝惊恐的神色都没有露出来,这又激怒了他。 “我不小心踢到了你的椅子,”他扯出一个夸张的笑,“你不会怪我吧?” 加西亚垂下眼睛,他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得害怕,然后求饶。但凯瑟琳在旁边含笑看着他,他做不出这样的事。 为了避免麻烦,他还是选择尽量在言语上表现得弱势:“当然不会,先生。” 安托万紧抓着加西亚的衣领,在凯瑟琳面前的无力和对安德烈不可质疑的忠诚刺激着他,他必须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平民一点教训,公女殿下不是他这种人能够仰望的。 安托万的跟班们也眼神不善地盯着加西亚。 凯瑟琳好像没有注意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她双手交叠在过膝的白色丝袜上,坐姿优雅又闲适,又询问了一遍:“可以吗,加西亚同学?” 加西亚渐渐感到一阵呼吸不畅。 “可以的,公女殿下。”他说。 接着他被一把推到地面上,撞倒了旁边的桌子和一些实验器具。教室门口传来一阵女生的惊呼,已经隐隐有人群围到了教室门口,能维持秩序的讲师马上就要来了。 “那就祝我们能有一个愉快的学期了。”凯瑟琳一眼都没看被围起来的加西亚,她站起身向教室门口走去,准备去上下一堂课。 黑色的圆头中跟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教室门口的人群沉默地给她让出了位置。 这种贵族欺压平民的场景其实并不少见,帝高里的情况比之更甚。很多头一次来到帝京的平民学生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景,他们的面容都透露着不安。 维持秩序的讲师终于来了。 “安托万,你这是在干什么?我想我有必要跟你的父亲好好谈谈,他昨天还高兴地说你是他的骄傲!” 讲师跟塞巴斯汀侯爵同为元老院的成员,只不过他在学术方面的造诣颇高,所以被委派来圣奥尔本斯学院教学。 安托万小时没少被这位父亲的同僚训斥,父亲对这位德高望重的同僚很是敬重,所以他一出现,安托万无法抑制的怒火倒是被压下去几分。 他狠狠地盯了一眼加西亚,少年跌坐在地上,逆着光,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应该是害怕吧,安托万轻蔑地想着。 “我警告你,如果你不想那些从霍克纳星来的杂种们跟你享受一样待遇的话,你最好离公女殿下远一点。” 他阴狠的眼神扫过门口的人群,如愿地看到一些霍克纳星来的平民学生抖了抖身子。 安托万无视讲师难看的脸色,带着跟班从后门扬长而去。 讲师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托万!我要立马把你的所作所为告知你的父亲!你最好收敛一点!” 安托万七八岁时对霸凌平民这一套就玩得得心应手,有时候甚至皇太子都为他的某些手段抚掌大笑。 他不担心父亲会对他做出什么可怕的惩罚,父亲比他更厌恶这些认不清自己地位的庶民。 只不过今天的怒气来得有点失控,他往常不会那么轻易就发怒。 或许是凯瑟琳宁愿跟那个平民套近乎都不愿意理睬他,他想,本来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安托万考虑了一番,还是掏出手环给安德烈发了几条讯息。 加西亚在讲师的宽慰下从教室走了出来,那些霍克纳的同乡纷纷围上来安慰他。 没有人在意争端是由什么原因挑起的,他们纷纷指责安托万的残暴和胡搅蛮缠。 加西亚身上有一种不属于平民的气质,他微笑着说没事,本来就英俊的面庞加上温和有礼的语气让几个女生微微红了脸。 跟这些同乡不同,这些同乡们的家庭好歹负担得起他们的学费和生活费,而加西亚几乎是靠村子里一户户邻居的捐赠才得以勉强维持他在学院的开销。 “天呐,刚才那个贵族也太不讲道理了,我真想冲上去狠狠地揍他一拳。” 一个银灰色短发少女气愤地挥了挥拳,她叫阿妮达,住在霍克纳星的梅里郡,加西亚所在的沙扬村也属梅里郡。 阿妮达性子傲气,行事大方,在霍克纳星的学生中很有威望。刚刚若不是周围的几个少男少女死死拽住她,她或许真的有可能冲上去对着安托万挥上一拳。 旁边的金发少年赶紧拉了她一把。 “你疯啦,小声点,那可是塞巴斯汀侯爵的独子,跟皇太子都是好朋友呢,随随便便都能让我们在帝京过不下去啊!” 其他人脸上也是忧色难消。 “对啊对啊,小声点吧,还好公女殿下在,他也没有特别过分。” 阿妮达本来已经稍微冷静下来了,听到公女殿下四个字瞬间又怒火中烧。 “还公女殿下,我呸,加西亚就是因为跟她说话才被那个什么安托万盯上的,她竟然这么若无其事地走了!她走的时候甚至在笑,你们都没看到吗?” 虽然很愤怒,但她还是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 加西亚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不想让这些同乡继续说下去。 “没事,大家不要担心,我会尽量避着安托万的,我们也就这门课能碰上。” 在偏远的霍克纳星都很穷困的加西亚,选的课程大部分跟农业有关系,比如什么“作物栽培学与耕作学”“林木遗传育种”等,跟安托万修的课程简直是天差地别。 如果不是凯瑟琳选了魔药秘史,以皇太子为首的一众贵族可能看都不会看那个丑陋的心感魔方一眼。哪怕是看在凯瑟琳的面子上选了这门课,说不定安托万也跟皇太子一样爱上不上。 至于平时,安托万一下课就呼朋引伴地去帝京的各种高级场所疯玩,跟加西亚这种穷到除了日常最基本开销之外没有任何余钱的村民八竿子都打不着,想避开安托万应该非常容易。 眼看同乡们渐渐平静下来,加西亚赶紧提议大家一起去拉赫尔餐厅吃点好吃的,一群霍克纳星人浩浩荡荡地往餐厅走去,颇有点抱团抵御强权的意味。 只是,思及凯瑟琳,加西亚的心里产生了几分疑惑。 公女殿下,好像一直在故意跟他说话。 可是为什么呢? 他想到关于凯瑟琳的传言,据说她从来都是京中贵女之首,这一次却被莉莉安抢走了第一名。 她可能心中不痛快,所以要跟自己这个搭档平民打好关系,好获得魔药秘史的第一名吧。 思来想去,这个理由貌似是最合理的。 算了,只要在课上注意一下就好了,那个安托万应该不会闲到一直盯着自己。 这样想着,加西亚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他来帝京有更重要的事。 chapter 7 花海 凯瑟琳又开始做梦了。 这一次的梦境是分开的,但又是连续的。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飘到半空,视角被禁锢住了,一动也不能动。 她看着另一个自己开心地走在花园的小径上,手里拿着一封粉嫩的情书。 她听见自己用令人作呕的甜腻声音向男孩告白,男孩冷淡地拒绝了她,瓷白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着泠泠的光。 然后是一阵天旋地转。 她来到了一个空旷的教室。 这是一个略微有点逼仄的音乐练习室,钢琴的翻盖被打开,乐谱被随意地抛在地上。 厚重的绒布窗帘遮住了夕阳的大部分余晖,只有一些光落在了教室中纠缠的二人身上。 女生是凯瑟琳自己。 她衣衫半褪,藏蓝色的制服外套皱巴巴的,被扔在了地上。白色的内衬也被完全撕开,内衣摇摇欲坠,露出大半白嫩的肌肤。 她坐在桌子上,跟一个看不到脸的男生激烈地拥吻在一起,男生的手甚至已经克制不住快要伸进她的裙摆。 虽然男生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但凯瑟琳看见了男生穿的那一套帝高制服。 漆黑的、破旧的帝高制服,袖口和领口的金线已经黯淡无光。 这时,教室的门突然被撞开,安德烈面色铁青地走进来,一把将男生扯开,男生一下子跌落了桌面。 而凯瑟琳就这么暴露在了门外形形色色的人们面前。 他们好像是在拍摄什么宣传片,所有人要么举着摄像机,要么举着手环。 凯瑟琳惊慌失措地举起制服挡在自己的胸前,但已经来不及了。 凯瑟琳煞白的脸,散落一地的衣物,皇太子跟他们畸形的关系…… 被这些设备一清二楚地保存了下来。 安德烈甚至没有为凯瑟琳披上一件外套,他愤怒地对她咆哮着,像是在对待一个已经变得肮脏的玩具。 漂浮在半空的凯瑟琳终于能动了,即使只是个灵体,她的胸腔也翻涌着溺水一般的痛感。 那个男生,凯瑟琳一直看不到他的脸。 她飘了过去,终于看清楚了。 是加西亚。 …… 凯瑟琳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浅紫色的帐顶,帐顶绣着大片蔷薇花的暗纹,在月光下轻轻颤动着。 这次从梦境中挣脱的过程是那么平静,凯瑟琳仅仅只是睁开了眼,就从那个逼仄的教室中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她坐了起来,拿过自己的手环,颤抖着打开了jus。 没有在主页社区里看到“公女的私密视频”“京圈贵女惊爆照”这类帖子,大家只是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哪支球队更可能获胜,或是哪个明星又与某个贵族同进同出。 她又打开搜索框搜索,依旧一无所获。 她这才确信这是一场梦。 凯瑟琳将手环放到一边,瘫倒在床上,她的手心全是密密麻麻的指甲印子,看起来触目惊心。 太……窒息了。 凯瑟琳的手臂遮盖在眼睛上方,她还无法从梦境中缓过神,生理性泪水顺着眼角源源不断地往下流。 怎么回事,自己跟加西亚……? 他们甚至今天才认识。 先是那双眼睛,接着又是这个离奇的梦。 这个加西亚的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他与莉莉安会有什么关系吗? 凯瑟琳强迫自己去思考这三次梦境的关联。 这些似乎带有预知意味的梦是从她入学的前一天开始的。 三次梦境,可以代表她梦中人生的节点。 第一次是私密照泄露,第二次是疑似叛国,第三次是崩溃伤人,三项罪名,足以将她钉死在贵族的耻辱架上。 凯瑟琳本来不愿意在意这种奇怪的噩梦。她幼时经常做噩梦,梦境并不能自主控制,她宁愿相信是她这几天太累了。 但莉莉安跟加西亚……竟然真的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 我该怎么办?只能去找亚当或者杰瑞洛吗? 父兄对她的冷淡表情犹在眼前。从凯瑟琳记事起,他们就总是觉得凯瑟琳不够稳重、不够仔细、不够体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总是凯瑟琳自己的错。 她不想依靠他们,至少此刻不想。 凯瑟琳死死地抱住枕头,推开了向她靠近的恩尼克。 这几天来,她一直持续这样的梦境,除了那天试戴斯特兰奇沃思夫人的项链时平静了一天。 对了,那条项链。 凯瑟琳几乎是冲到梳妆台前,把那条项链从礼盒中拿出来,牢牢抓在手中。 她本来觉得在不熟悉斯特兰奇沃思家族的意图之前还是少碰这个项链为妙,但此刻她紧紧抓住这个项链,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漂浮的木板。 凯瑟琳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口,蜷缩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项链在她的心口仿佛散发着微光。 她强忍住心中汹涌的泪意。 她只是突然,突然觉得很无助。 …… 斯特兰奇沃思伯爵家位于吉列本街区可卡西路69号,这里的房屋大多是复式别墅,带有一个大庭院。 与凯瑟琳居住的充满现代感的街区不同,这是老牌贵族们最喜欢的居住区。 凯瑟琳走到香槟色雕花的铁质栅栏前,同色雕花大门上的一个显示屏里传出轻快的女声:“是凯瑟琳·格林维尔公女殿下吗?” 凯瑟琳回答是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 入眼是一个怡人的花园。一条乱石铺就的小径直通门廊,小径的两边种满了热烈的红玫瑰,甚至连门廊的立柱上都攀满了玫瑰。 玫瑰大片大片地盛开着,让凯瑟琳想起自己曾经看到过的关于吸血鬼夫人的久远的神秘传说。 下午两点的阳光是那么耀眼,这一大片红玫瑰却显得诡秘而寂寥。 凯瑟琳发现,这里除了玫瑰,似乎再也没有其他的植物。 门廊下走出来一个男子。他穿着深青色的常服,高鼻深目,气质阴郁。 他淡棕色的眼珠扫了凯瑟琳一眼。 “我是爱德华·斯特兰奇沃思,”他简短地做了自我介绍。 “母亲要见你,凯瑟琳殿下。请跟我来吧。” 爱德华并没有什么跟凯瑟琳搭话的欲望,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就朝大门走去。 凯瑟琳微微一笑,也不说话,跟着男子走进了这栋大宅。 本以为一进门会是一个恢弘的会客大厅,没想到并不是,只是一个小小的会客室。 真是奇怪的布局。 她跟着爱德华继续往前走,发现这栋宅子在外面看起来很大,但内里并没有什么占地面积比较大的房间,那些棕色檀木构成的木质走廊似乎才是宅子的主要组成部分。 整栋宅子就像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 凯瑟琳来不及感到惊讶,爱德华已经将她引到一间看起来稍微宽阔一点的房间之外,敲了敲门,说:“母亲,公女殿下到了。” 一个柔和但却有点虚弱的女声回答:“请她进来吧。” 凯瑟琳走了进去,这是一间舒适明亮的卧房,房间的装饰风格跟自己的会客室风格很像。 暖粉色的墙纸将刺眼的阳光都稀释了,屋内的一切摆设都蒙上一层可亲的色彩。 深青色羊绒布面的椅子上搭着茶白的挂毯,挂毯上绣着颜色清浅的图案。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里竟然还陈设着一个小小的壁炉,壁炉里的火焰轻快地跳动着,发出柔和的哔啵声。 凯瑟琳在梳妆台前红色丝绒面的椅子上坐下,正对着床和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绵延不断的玫瑰海洋,静谧又安详。 她看见了斯特兰奇沃思夫人。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半卧在酒红色的靠枕上,下半身藏在同色的毛毯中,一副久病卧床的模样。 她面容美丽,气质雍容,金棕色的头发高高盘起,只留下几缕碎发垂在颊边,似乎是为了见客才特意打理了一番。 她的眼睛也是绿色的,只不过不是凯瑟琳这样灼人的碧绿,而是墨绿,让人生出一股想要亲近的错觉。 她温和地打量着凯瑟琳,当她的视线落到凯瑟琳颈间的项链时,她无可避免地苦笑了一下。 对,苦笑,凯瑟琳相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不是面对一个客人时礼貌疏离的微笑,那就是一个苦笑。 压下心中的万千疑问,凯瑟琳微笑着向斯特兰奇沃思夫人颔首致意。 “爱德华,你先出去吧。”斯特兰奇沃思夫人说话了。 爱德华犹豫了几秒,还是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间。 随着房间门被爱德华带起,凯瑟琳感到些许紧张。 凯瑟琳斟酌了一下,笑着开口。 “问您日安,尊敬的斯特兰奇沃思夫人。您前些日子送来的入学礼物我非常喜欢,戴上它我总是有一种宁静欣喜的感觉。 不过您在放置礼物的时候似乎将耳坠遗落到盒子里了,我想总不能让长辈往我这里跑一趟,所以我将它送来给您,同时再次感谢您的慷慨和善意。” 无论有再多的疑问压在心头,一开口,凯瑟琳依然是那个彬彬有礼,进退有度的帝京之花。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想说的不是这个,凯茜。” 她看了一眼那个项链,“你开始做梦了,是吗?” 凯瑟琳没想到斯特兰奇沃思夫人竟然这么直接,她应该真的知道什么。 凯瑟琳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凝固:“您知道那些梦是怎么回事吗,夫人?” 对方这么坦诚,那她自己也没有必要绕虚伪的弯子了。 连夜来的激烈梦境让她的精神到现在都还是很虚弱,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位不过一面之缘的伯爵夫人竟然一上来就叫她“凯茜”。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眷恋地看了她一眼,凯瑟琳觉得她在透过自己看向另一个人。 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说道:“那不是我为你准备的成人礼物,凯茜。那是另一个人为你准备的。”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看着凯瑟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凯茜,你还记得瑟西夫人吗?” 凯瑟琳的脑海中轰地响起一声巨响,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瑟西夫人?” 她听见自己回应道。那种在梦里仿佛灵魂抽离的感觉又重现了。 凯瑟琳闭了闭眼,她看到了不可直视的阳光,闻到了夏日湖泊旁清凉的水汽,听到了女子在重重帷幔后癫狂的大笑…… 她感觉自己再次回到了那个烈日炎炎的午后。 她僵硬地又说了一遍:“瑟西……夫人?”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看到了凯瑟琳的失态,她知道,她没有忘记。 “瑟西夫人为你准备了两份礼物。第一份就是这条项链,第二份的话,有点特殊,我想让你亲自过来取,所以用了这么个拙劣的方法引你过来,麻烦你了。”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抱歉地笑了笑,从身旁拿出了一个铁盒,盒子是淡灰色的,乍一看仿若纯银。 这上面雕着玫瑰和一些奇怪的纹理,凯瑟琳看一眼就觉得有些目眩神迷。她接了过来,意外地发现拿在手里一点都不重。 “可是夫人,这跟我的梦有什么关系呢?”凯瑟琳有些迟疑地问。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依然看着她,那目光让人感觉格外温暖。 “回去打开这个盒子,凯茜。你想知道的一切在里面都能找到答案。” 告别了斯特兰奇沃思夫人之后,凯瑟琳步伐有些沉重地从卧房里走出来。 伯爵夫人是真的卧病在床,略讲了几句话之后就精神不济,凯瑟琳也不好多问。 但她提到了瑟西夫人。 瑟西夫人,这个名字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 她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场落雨,那场雨从八岁时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从未真正地停歇。 凯瑟琳深舒一口气,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沮丧。 她调整好表情,看见爱德华靠在墙壁上看着她。 他身边挂着斯特兰奇沃思家族某位先祖的肖像画,油画在淡黄色廊灯下透着湿漉漉的光。 “母亲想帮你。”爱德华说,他是一个不太爱社交的人,看着凯瑟琳温柔端庄的面庞,他视线有些飘忽,但还是说完了他想说的话。 “我的意思是,母亲想帮你,所以我也会帮你的,公女殿下。”他直起了身子。 “无论是什么事。”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凯瑟琳在他眼里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chapter 8 瑟西夫人 “殿下,凯瑟琳小姐到了。” 凯瑟琳忐忑不安地跟着女官行走在艾伦三世寝宫外的行廊上。 行廊的周围种了大片的夹竹桃,花瓣飘落在雨后潮湿的地面,凯瑟琳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它们一起掉落在泥泞的地上,惶然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女官把她带到一幢巍峨的宫殿门口,苍白的大理石雕像在阴冷的日光下闪着黏腻的光。 她听见女官对着门口的空气说话,殿内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女官回头看了凯瑟琳一眼,有些左右为难。她焦灼地探头张望,想要找到一个能接手这个烫手山芋的内侍官。 但她最终没有找到。 荷鲁斯宫的气氛跟它的名字一样冰冷,内侍官们最近都找尽一切机会远离喜怒无常的太子殿下。 女官咬咬牙,一把将凯瑟琳推进了敞开的宫门。 凯瑟琳没有站稳,一下子跌坐在殿前大厅内。 大厅的地板上铺满了红色的丝绒地毯,四周伫立着白色的立柱,柱子表面细细的金粉被磨掉了一些,在半明半暗的室内闪着暧昧的光。 凯瑟琳抬起头,入眼是宽大的台阶,台阶的尽头是一尊庄严肃穆的王座。 安德烈斜倚在王座上,一只手撑着脸,挡掉了凯瑟琳直视他的视线,神情晦暗。 “凯瑟琳吗?”他应该在盯着凯瑟琳看,可惜凯瑟琳看不清他的脸。 大厅少有人至,飞扬的灰尘在空中静谧地跃舞。从殿外透进来的日光很暗,永远也照不明他们两人之间遥遥十步的距离。 “跟那个下贱的女人一样恶心。”他的声音如击石打玉。 这是凯瑟琳跟安德烈的第一次见面。 …… 凯瑟琳睁开眼睛。 从斯特兰奇沃思伯爵家出来之后,她在飞艇上闭目养神了一会。 帝京已经彻底被黑夜笼罩。窗外忽明忽暗的光打在凯瑟琳脸上,刺激得她再次闭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间,她竟然想起了与安德烈的初见。 她与安德烈的相识,其实与瑟西夫人脱不开干系。 凯瑟琳的母亲名叫詹妮尔·克劳德,出生于海拉曼星雷弗力郡的洛米达市,是一个家世不显的落魄贵族。 她在生凯瑟琳的时候难产而亡。对于她是如何与公爵这样的顶级贵族相识的,凯瑟琳并不清楚。 詹妮尔死后,亚当没有再娶。贵族们对这位先公爵夫人的了解不多,也从来没什么人向凯瑟琳提起过她。 凯瑟琳只在家族的某些相片中见到过詹妮尔。她面目柔和,相貌清秀,看起来并不出彩。 凯瑟琳不太像她反而更像公爵。所有格林维尔家族的人都有标志性的深金色头发。 凯瑟琳在公爵与杰瑞洛的漠视下长大。凯瑟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害死了詹妮尔,或许是的。 唯一会关心她的只有恩尼克与丽娜。而在八岁那年,恩尼克与丽娜也离她而去。 先皇艾伦三世的宠妃瑟西夫人,在那一年带走了凯瑟琳。 提起瑟西夫人,一些熟知宫中秘闻的贵族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先皇艾伦三世于斯威格星巡游时,对出生不明的瑟西夫人一见钟情并带回帝京,从此盛宠十年,直到先皇驾崩。 瑟西夫人性格张扬,行事霸道,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但无奈艾伦三世就像着了魔一样宠爱她,彼时还未登上皇位的德丽莎皇后也屡屡在她面前落入下风。 先皇死后,瑟西夫人就失踪了。当时皇位的争夺异常激烈,德丽莎无瑕顾忌一个光有宠爱并无实权的妃子,是以瑟西夫人的失踪并没引起太大的轰动。 毕竟,除了死去的艾伦三世,也实在是没有其他人喜欢瑟西夫人。 凯瑟琳却说不清自己对瑟西夫人是什么样的感情。 在凯瑟琳八岁时的一场宫宴上,瑟西夫人注意到了安静的凯瑟琳。 她不管不顾地要将凯瑟琳接进宫中抚养,艾伦三世问都不问就同意了。 自此,凯瑟琳在宫中和瑟西夫人一起生活了两年,直到两年后发生宫变,她才被格林维尔家族接出。 但有一点凯瑟琳可以确定,她不恨瑟西夫人。 外人对瑟西夫人居住的麦卡逊宫里的情况并不了解,凯瑟琳却知道,那时候的瑟西夫人已经有点神智不清了。 她经常一个人拉起重重帘幕,在帘幕后疯狂地大笑。有时候,她会突然站起来手舞足蹈,把昂贵的红酒泼得到处都是。 宫里的内侍官偷偷传言,说瑟西夫人是会迷惑人心的女巫。不然,坐拥圣奥尔本斯帝国的先皇怎么可能看上一个疯女人呢? 但瑟西夫人对凯瑟琳很温柔。她总是亲自给凯瑟琳准备美味的厚蛋烧和热可可,教她读书,跟她一起绣花。 因为瑟西夫人的缘故,凯瑟琳与宫中年龄相近的王子公主们并不亲近,她每天都安静地待在麦卡逊宫中陪伴瑟西夫人。 她总是在瑟西夫人发狂的时候被女官关在另一个小小的房间,等瑟西夫人恢复清醒,她们又会回归到温馨的相处模式。 所以凯瑟琳不恨瑟西夫人。她太孤单了,而瑟西夫人跟她一样孤单。 两个同样孤单的人是没有办法相互憎恨的。 而皇太子安德烈,应该是所有先皇子女中最恨她的一个。 他那时已经晓事了,明白一旦瑟西夫人诞下皇子,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于是他恨屋及乌,在一切能跟凯瑟琳接触的场合疯狂给她找麻烦,给她难堪。 他们的相识从一开始就蒙上一层憎恶的阴影。 在那个湖边的下午…… 凯瑟琳摇了摇头,不想放任自己再沉溺在脆弱的回忆中。 她双手无意识地触摸着那个淡灰色的盒子,斯特兰奇沃思夫人的话在她的脑海中盘旋不断。 目前有太多的疑惑需要她去解开了。 其实她可以现在在飞艇上就把盒子打开一探究竟,但不知为何,始终有一种名为犹豫的情绪控制着她,她不想随便地把这个盒子打开,这个盒子的开启需要一个更庄重的场合。 凯瑟琳有预感,只要打开这个盒子,她可能……可能会再次见到瑟西夫人。 可笑,一个大概率已经死掉的人,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凯瑟琳被自己的愚蠢逗笑了。她轻轻抿了下嘴角,沉闷的神经终于感到一点点放松。 终于到家了。凯瑟琳走进公寓,一边走一边脱衣服,黑色的丝绒手套和暗紫色的衬裙被她随意地用脚踢到一边。 当她弯腰脱袜子时,她的手环响了起来,有人给她打来了视频通讯。 她本想置之不理,但她又怕对方是格蕾丝,对格蕾丝的态度不能如此随意。 恩尼克将她的手环递了过来,她一边走一边示意恩尼克跟她一起进到浴室。 如果真的是格蕾丝,用浴室的墙作为背景,凯瑟琳也能找到一个快速结束话题的借口。 恩尼克将浴室设备的电源全部接通,一时间凯瑟琳仿佛沐浴在温暖的海洋中,暖黄的灯光跟融融的水声洗刷着凯瑟琳近日衰弱的神经。 她惬意地闭了闭眼。等到手环铃声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她漫不经心地准备接通。 接通之前她看了一眼屏幕,杰瑞洛的名字跳跃在屏幕上。但已经来不及了,她的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厌烦几乎是随着视频的接通一起袭来。凯瑟琳非常讨厌别人不跟她事先说明情况就打视频过来,在她看来这是非常没有礼节的表现。 既然已经接通,那再挂断就不合时宜了,下次她一定等铃声彻底结束再看要不要给对方打回去。 “嗨,哥哥。在德勒星还好吗?” 凯瑟琳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她深金色的发丝垂下几缕挂在颊边,更显她的娇艳与俏丽。 杰瑞洛身着少将制服,深金色的头发跟白金的制服交相辉映,在他身上呈现出傲人的气势。 他大概是坐在星球控制中心里,身后闪动着密密麻麻的电子屏,有人影在他周围不停晃动。 看见凯瑟琳接通这个视频,他松了一口气。 他将头更近地低向屏幕,戴白色手套的手抚住疲惫的眉宇。 德勒星堆积处理的事情简直太多了,他好不容易才能抽空跟凯瑟琳通话,甚至都不是在住所或者私人办公室。 “嗨,凯茜,一切都还不错,你呢?”看着凯瑟琳甜美的笑靥,杰瑞洛的嘴角也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 凯瑟琳也笑着,她不明白杰瑞洛现在摆出一副见到她很开心的模样是什么意图,他似乎对莉莉安的事情一无所知。 要是真的关心她,不该在入学典礼三四天后才打来这个视频。 这个讨人厌的神经质白痴,一个月不见而已,竟然表现得比凯瑟琳还装腔作势。 “我也一切都好,哥哥。” 凯瑟琳说话的方式参考了帝国幼儿语言启蒙的经典教学案例,问候完对方“你好吗”之后,用“我很好谢谢你呢”进行对话,对方再来一个回合那这场没有营养的对话就该结束了。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凯瑟琳可以找出一千种将对话进行下去的方式。 但如果对象是杰瑞洛,她认为完全没有必要浪费这点脑细胞。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兄妹之间的对话氛围跟他们脸上温情的表情截然不符。 杰瑞洛愉悦的表情出现了一点裂痕。 “你没有什么想跟我倾诉的吗,凯茜?” 倾诉?难道他指的是莉莉安的事?凯瑟琳早就决定要自己追寻答案。从小到大,她从杰瑞洛那里得来的永远只有鄙视与嘲笑。 “当然没有,哥哥。您的政务是如此繁忙,我认为没有必要拿一些小事来打扰您。并且如您所见,我一切都好。” 杰瑞洛心中浮起的微薄愉悦终于完全消失了。 他感觉自己是一只渴望被抚摸的宠物狗,但那双预想中的手始终没有落下来,他只能继续强装冷淡地继续等待。 明明很多次,很多次似乎只差一点了。 他仓皇地看着凯瑟琳,她依然是那么美丽,甚至有空对着屏幕整理一下头发,哪怕她很快就要洗澡了。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又恢复成惯常见到的那张冷脸。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先挂了,我这里的确很忙。” 他拿开抚在眉间的手,睨着凯瑟琳的碧绿色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哪怕一丝真挚的不舍。 可是凯瑟琳明显对自己的碎发更有兴趣。 “祝您一切顺利,哥哥。” 她毫不留情的摁掉了视频,利落地将剩余的衣物全部脱掉,转头走进温热的水柱之下。 凯瑟琳不喜欢浴缸,她的浴室是淋浴式的,让人无比放松。 与杰瑞洛的插曲被她抛之脑后。 杰瑞洛看着黑掉的屏幕,手指使劲攥成拳头,恶狠狠地捶向黑曜石的桌面。 想要汇报工作的的下属略带惊恐地看着他,一面为他平时亲和的作风所折服,一面又犹豫着是否不应该打扰此时有些扭曲的他。 杰瑞洛闭了闭眼,勉强控制好情绪,僵硬地对下属咧了咧嘴,示意他可以汇报。 看来是计划进行得不够顺利,他在心里冰冷地想着。 …… 凯瑟琳磨磨蹭蹭地洗完澡,走出浴室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时钟,十一点零五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裹上一件纯白的真丝睡衣,坐在卧室的梳妆台前。 睡衣垂下的蝴蝶结丝带很长,一层层堆在她的大腿上,仿佛这样可以带来一点暖意。 她将那个淡灰色的盒子放在桌上,轻轻打开它。 很奇怪,在将要打开之前百般犹豫,真正打开它的时候,又是那么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盒子里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只有一本书。 嗯,一个看起来像是书的东西。它的外壳也是铁制的,泛着淡淡的银光,上面雕刻着藤蔓与铃兰。 卷曲的花草缠绕成一个圆形的复杂图案,像是一道锁,牢牢扣住书本的边缘,让凯瑟琳无从打开。 凯瑟琳将这本书抓起来摇了摇,它很小,像是一个小小的棺材。配上它的铁制外壳,更显得阴森无比。 “不是吧?这是书还是盒子?”凯瑟琳想要透过那些藤蔓的缝隙仔细辨认一下这到底是什么,但很快她发现这是徒劳。 明明藤蔓也没有完全把这本怪书的表层覆盖,但她愣是没办法看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 她招来恩尼克,让恩尼克为她提供一些锋利的工具,打算直接割开这些烦人的藤蔓。 但是还是行不通,这些藤蔓看似纤细实则坚硬无比,根本没法用家用工具割开。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总不能给她一个完全打不开的东西吧? 凯瑟琳一头雾水。可是无奈之下,她只能放下这个小棺材,叹了一口气。 chapter 9 无妄之灾 大部分时候,圣奥尔本斯学院的日常是无趣的,跟凯瑟琳以往的读书岁月一模一样。 像魔药课上引人瞩目的闹剧并不多。贵族学生通常不会跟平民搅和在一起,更何况是像凯瑟琳安托万这类的中心人物。 虽然贵族凌驾于平民之上的场景也时有发生,类似的霸凌场景却并不像帝高一样激烈。 平民学生通常出身弱势,但无一例外都是中内外星系的佼佼者,毕业之后基本都能进入各个星球的行政体系工作。 如果在校期间有幸入了帝国高层的眼,那说不定这帝京就会产生新的贵族了。 这样的认知让贵族学生们的气焰收敛了一些。安托万没过几天就完全忘记自己在学院里找过一个平民的麻烦,加西亚也十分低调,魔药课上的事已经没有几个人提起了。 不过,加西亚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起眼,凯瑟琳可忘不了他身上不寻常的地方。她没法不在意那双灰蓝色的眼瞳。 正巧今天拉赫尔餐厅有凯瑟琳爱吃的香煎小羊排和碳烤土豆,她便饶有兴致地跟伊莎贝拉·格林维尔以及威廉·格林维尔姐弟一起在餐厅享用午餐,顺便听听她前几天嘱咐他们打听的情报。 伊莎贝拉拨弄着手环屏幕,里面的文档她已经提前给凯瑟琳发过,现在只不过是再捋一遍罢了。 “莉莉安的入学考成绩确实有误。” 伊莎贝拉有点严肃地说。 “两位批卷官对她第三科目最后一道题的分数产生了分歧,他们分别把分数上报给了督察官,按流程来说,莉莉安这道题的最终分数应该取这两个分数的中间值,12.5。 但在登分时,督察官似乎忘记了莉莉安此题曾进行过复查,他登记的是第一个批卷官给出的分数,11分。 这个纰漏最终在开学典礼当天被圣院统计新生分数的工作人员发现,从而紧急叫停了典礼,声明真相。” 伊莎贝拉看了凯瑟琳一眼。 “那个发现纰漏的工作人员是我父亲辖下一个士兵的表亲,为人鲁莽耿直,能力一般,在圣院待了近十五年也只是个处理一般事务的小员工,没资格授课,看起来没有造假的嫌疑。 据他所说,那天他想要复查成绩也是一时心血来潮。根据系统历史记录来看,他只是恰好挑中了一批德勒星学生的成绩进行复查,而莉莉安刚好在内。 倒是那个督察官目前已经被免职并追究连带责任。” “所以莉莉安的成绩是真的,她真的是新生入学考的第一名。”威廉补充道。 伊莎贝拉与威廉姐弟是凯瑟琳的父亲亚当公爵弟弟的儿女,也就是凯瑟琳的堂妹与堂弟。 她的伯父约瑟夫·格林维尔是格林维尔家族旁支出身,与亚当勉强论得上是兄弟,血缘谈不上有多亲近。 不过,约瑟夫的能力十分显着,如今负责皇城的巡检,是以伊莎贝拉姐弟在家族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可以说是凯瑟琳最亲近的兄弟姐妹了。 伊莎贝拉与威廉是双胞胎,他们有着相同的深金色头发与黛黑的眉眼,精致的外形以及爱说爱笑的性格让他们在学院里有着爆棚的人气。 很多想要巴结格林维尔家族的人首选并不是地位最高的凯瑟琳,而是他们。因此,他们总能打听到凯瑟琳不太好接触到的事。 姐弟俩对自家跟亚当公爵一家的关系心知肚明,只要在能力范围之内,凯瑟琳的话通常被他们奉为金科玉律。 凯瑟琳将文档看了又看,的确看不出一点纰漏。 难道真的是巧合? “杰弗逊的上司是谁?”凯瑟琳不敢大意。杰弗逊·菲利克斯就是那位被免职的督察官的名字。 “雷里·费恩,曾经在威尔纳星任红鹰军团的二级联络官,因伤退伍后被调到德勒星星球控制中心的统计部任职。 杰弗逊并不是星球教育行政体系的一员,他是作为协同部门官员被调度过去监督入学考登分的,因此,能够决定他去留的就是这位现任统计部副部长的退伍上校,雷里·费恩。” 红鹰军团是圣奥尔本斯帝国的现役部队,在领土星球内都有驻扎。 凯瑟琳看着雷里·费恩的个人资料。他容貌粗犷,一道自左眼眼尾到右脸嘴角的疤痕将他黝黑的脸庞一分为二,犹如鬼魅。很难想象这是一位星球控制中心的文职人员。 伊莎贝拉继续说:“其实杰弗逊的失误并没有到被免职的程度。按照《行政条约》来看,他停职三个月并以官方电邮的形式向宫内阁如实禀报始末即可。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亚当公爵似乎参与其中。女皇震怒,直接免了他的职位,并取缔了他的官员资格。” 一旦官员资格被取缔,杰弗逊就终身不可能再进入帝国任何体系工作了。 公爵竟然插手了这件事吗?凯瑟琳一点也不知情。 看起来,公爵对这个让自己女儿丢脸的蠢货十分不满,不惜阻断了他的政治生涯。 可是实情真的是这样吗? 真有这么在意凯瑟琳,会不声不响地处理了罪魁祸首,却连女儿都不曾安抚一句吗? 凯瑟琳对公爵的态度感到很奇怪,不过她无意同伊莎贝拉多说。 伊莎贝拉估计以为他们父女俩视莉莉安为奇耻大辱,正全方位找人调查她,只求逮到机会,憋着劲给她使坏呢。 就目前来看,莉莉安入学考成绩的事的确不是学院的责任,罪魁祸首已经被免职,这意味着整件事已经盖棺定论,再无翻盘可能了。 凯瑟琳暗暗留意了一下费恩脸上的伤口,在她的记忆中似乎对这道特殊伤口有点模糊的印象。 “另一件事呢?”凯瑟琳问。 伊莎贝拉暧昧地笑了笑:“噢,那个小帅哥啊……” 凯瑟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伊莎贝拉清了清嗓子。 “出生于霍克纳星梅里郡高安特市下辖的一个小破落村庄,家里只有一个父亲,靠给村民看点无关痛痒的小病为生,甚至连高小的费用都全是村民资助。 在圣奥尔本斯学院里没什么朋友,跟同乡们也不大亲近。每天除了上那些农学课之外就是去图书馆泡着……” 她顺势靠在凯瑟琳的肩膀上,用夸张的语气说道,“姐姐,这真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平民,你不会真的是看中他长得不错吧?” 威廉挑起眉毛:“安德烈跟他比也不差吧?” 伊莎贝拉咯咯直笑:“皇太子也是好起来了,都能跟一个平民相提并论了。” 凯瑟琳无奈地叉了块羊排堵住伊莎贝拉的嘴:“收点声,皇太子的粉丝可不少。” 皇室成员们在jus上都有账号,在各个星系的知名度非常高。 伊莎贝拉也知道安德烈跟凯瑟琳微妙的关系。她直起身子,猫眼似的瞳仁看着凯瑟琳:“可是,说真的,姐姐,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个人?” 凯瑟琳轻敲了下餐盘。 “魔药课的组员分配,我想看看是不是人为设计的,我总觉得有点不对。” 想起那个她与加西亚缠绵在一起的怪梦,凯瑟琳有了一些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猜测。 伊莎贝拉有点惊讶:“人为的?总不能是让你跟一个平民组队从而拉低你的课程平均分吧? 根据调查来的资料,我实在是想不到把这个加西亚安排到你身边有什么其他的价值。” 威廉一边吃饭一边插嘴:“说不定就是这小子看堂姐没组员故意迟到,装作无可选择,实际上他就是想用一张长得还不错的脸搭上堂姐,妄图吃上软饭。” 威廉也知道那些贵族少年对凯瑟琳敬而远之的态度。 听他们越说越不着调,凯瑟琳很是头疼。 “好了,我们这种身份,对这些从没在帝京接触过的人多一点谨慎是应该的。对了,伯父伯母最近怎么样了?” 伊莎贝拉撇撇嘴:“好得很呐。听说诺丁顿路新开了一家名叫萨拉菲娜的香料店,母亲迷得紧,天天往里面逛,连我们都不大搭理了。” 凯瑟琳微微一笑,正想问是什么样的香料,这时她突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那香气很淡,似乎混杂着鸢尾花和白麝香的味道,让人闻之欲醉。 在这个热闹的拉赫尔餐厅,在这个视觉听觉触觉都被占据的热闹场景里,凯瑟琳本来不该闻到这么清淡的味道。 这香气仿佛小蛇一样往她的脑子里猛钻,她的视野中腾起一阵刺眼的白光。 一瞬间,凯瑟琳的感官被剥夺了,她的脑海中想不起任何东西。 “喂!”耳边传来伊莎贝拉愤怒的喊叫。 凯瑟琳宕机的脑子还在缓慢回神,从她的头脸流下一串黏腻的汤汁,有人将冷掉的焖煎仔鸡汤兜头朝她淋了下来。 “你疯了吗?你这是在干什么?”威廉震惊地看着那个人。 凯瑟琳终于回过神。 那股香气消失了。 她好像被带到了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的她只能木然地接受着这一切。 这时她终于回来了。但她来不及考虑那么多,黏糊糊的鸡块正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滑落,砰地掉在地上。 凯瑟琳抬手抹了一把脸,惊恐而愠怒地看向那个罪魁祸首。 那是一个看起来就……家境贫寒的女孩。 圣奥尔本斯学院会为学生提供制服,制服的样式跟帝国高中的很相似,毕竟帝京中所有赚钱的生意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为圣奥尔本斯学院和帝国高中提供服装供应的想必也就是那几家。 女生的制服包含了白色短袖衬衫、白色长袜、黑色中跟小皮鞋以及一套藏蓝色系的领带、小马甲以及百褶裙等一些小配饰,最为点睛的是还有一件黑色的皮外套,上面点缀着丝带与铆钉,版型潇洒利落。 据说这是服装供应商花了大价钱请着名设计师薇诺娜·哈克菲尔设计的,给本来中规中矩的整套制服增添了朋克不羁的气息。 因此,虽然兰纳斯院长不赞同学生在自由的学术氛围中穿制服,但也还是会有很多平民学生乃至贵族学生时不时穿上它招摇过市。 设计新奇的东西谁不喜欢?对于很多首次来帝京的平民学生来说,这套制服或许还是他们所穿过的质量最好的衣服。 眼前这个女孩就穿着这套制服。明明是将近盛夏的时节,那件皮外套也还是披在了她的身上,上面沾满了星星点点的皮屑。 她神情惊慌而瑟缩,手脚剧烈地颤抖着,显然也是知道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本该崭新的学生制服穿在她身上仿佛蒙上了一层油腻的光影,她整个人都显得灰扑扑的。 连凯瑟琳这个向来不以貌取人的贵族心里都升腾起一股鄙夷,她看起来真像个浑身散发着贫民窟味道的穷酸货。 伊莎贝拉露出嫌恶的表情:“为什么把你的汤淋在公女殿下头上,你是疯了吗?” 姐弟俩的语气如出一辙。 女孩低着头,浑身颤抖得更加剧烈了,看起来像是某种疾病发作的前兆。 凯瑟琳控制住心底那一丝暴怒,正想说什么,女孩却突然向凯瑟琳跪了下来。 “求求你!公女殿下,原谅我!”她重重朝凯瑟琳磕了几个头,力度大到凯瑟琳甚至感受到地板的震颤。 接着她膝行几步,抬起她满是泪痕的脸。那是一张寡淡的脸,稀疏的浅金色眉毛配上毫无神采的棕色眼瞳,是在人群中一眼就会被忽视的长相。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没有睡好而已,对,我只是太累了而已……求求你,公女殿下,不要打我了!” 她嘤嘤哭泣着。 她闹出的动静太大了,本来周围的学生们只是偶尔偷眼瞄一下格林维尔家族的三个人,现在几乎半个餐厅的人都被惊动了。学生们渐渐聚拢过来,看见的就是一个平民女孩跪在凯瑟琳脚前祈求原谅的场景。 他们开始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向公女殿下下跪干什么?” “似乎是把餐盘打翻了,里面的汤汁淋在了公女殿下头上。瞧,公女殿下的头发上还有鸡块呢!” “天呐,这平民也太胆大包天了吧,这可是公女殿下呢!” “再怎么样也用不着下跪吧,还一直喊着别打我,好像很怕公女殿下的样子……” …… 凯瑟琳三人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伊莎贝拉动了动嘴唇,自己没有说什么破格的话吧。 威廉本来也是一副震惊的神情,但当他看清楚女孩的面容时,他突然顿住了。 虽然这一抹神色很快被他掩饰过去,但还是没瞒住与他朝夕相处的双生姐姐。 伊莎贝拉极快地朝凯瑟琳使了个眼色,凯瑟琳便知道眼前的女生应该与他们有点关系。 凯瑟琳一开始的暴怒慢慢褪下,转而感到惊讶与疑惑,似乎并不知道这一幕贵族与平民的对峙将在jus上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她问女孩:“你这是在干什么?” 凯瑟琳的语调与面容都太过平静,没有预想中的愤怒与咬牙切齿,也没有生怕她将事情闹大后硬要她起来的伪善,她好像就是单纯无法理解女孩的行为。 这让露丝一开始准备的说辞卡了壳。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正要开口时,她听到了另一阵轻柔的声音。 “天呐,这不是露丝吗?你怎么跪在这里,难道是公女殿下为难你了吗?”莉莉安站在人群中,深紫色的美丽眼瞳中满含惊讶。 又是莉莉安。凯瑟琳碧绿的眼瞳转向莉莉安的方向,莉莉安从中看到一股慑人的光芒。 但戏已经唱到现在,停下来是不可能了。 她挤开人群走到露丝的旁边,蹲了下来:“没关系的,露丝。把话说清楚。大庭广众之下,公女殿下不会打你的。” 这人的话术真让人感到憋闷,凯瑟琳被莫名其妙淋了满头的鸡汤,还什么都没做呢! 威廉正想说话,被凯瑟琳一个手势止住。 她是真的想看看,莉莉安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露丝仿佛找回了一点神智。 “对,我是不小心的……我这两天被……我这两天准备作业实在是太累了,我真的太累了,公女殿下,求您再原谅我一次!” 说着她又要磕头,被莉莉安拉住了。好巧不巧,她身上的皮外套在拉扯中掉了下来,周围传来一阵惊呼。 她本该无瑕的白衬衫上全是脚印,裸露的手臂更是布满伤痕。 那些像是被烟头灼伤或者鞭子抽伤的痕迹似乎遍布她的全身,有的长好了,有的没长好,红黑相间,看着十分渗人。 学生们一阵哗然,连莉莉安这个看起来与她相熟的同伴都吓得掩上了嘴唇。加上她之前所说的那些带有暗示性的话语,周围的场面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了: “天呐,她伤得好重,她都快神志不清了吧?” “为什么让公女殿下再原谅她一次?这些伤跟公女殿下有什么关系吗?” “她对公女殿下下跪的姿势……也太熟练了吧?看起来都成习惯了……” “听说帝京的一些贵族以折磨平民为乐。她不会是被公女殿下霸凌了吧?” …… chapter 10 闹剧 莉莉安伸手想要去搀扶女孩。 “露丝,你伤得好重!这是怎么回事?是有人打你了吗?” 露丝又开始轻微地颤抖,她早就因为疼痛而恍恍惚惚,只会顺着莉莉安的话说下去。 “是公女殿下……不对,不是公女殿下……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小心摔倒的……” 她终于没了力气,软软地瘫倒在莉莉安身上。 周围的学生都听到了她的话。 “什么意思?真的是公女殿下打的?” “天呐,完全看不出来公女殿下是这样的人!” “她好可怜,是因为伤得太重才会失手打翻餐盘的吧?” “说不定是公女殿下故意招她过去的!都打成这样了还不放过她吗?” …… 莉莉安惊讶而愤怒地转向凯瑟琳。 “公女殿下,你最好给我们一个说法!露丝是我的同乡,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欺负的!” 凯瑟琳皱了皱眉,不理解他们的脑回路。 伊莎贝拉本想说话,但威廉的面色似有蹊跷,她不敢贸然出声,生怕将局面引得更坏。 凯瑟琳端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膝前,高高在上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露丝与莉莉安,仿佛无上的女皇。 “这就是你跟我道歉的态度吗,露丝小姐?” 凯瑟琳这么问道。 这么一句话让本来碍于凯瑟琳只敢低声说话的学生们激动起来。 “这是什么态度?大庭广众之下,她还要这么嚣张吗?” “可恶,我真的是看错公女殿下了!” “看吧,我早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上次安托万欺负加西亚的时候她就当没事人一样,肯定自己私下也是这幅德性!”说话的正是加西亚的同乡,阿妮达。 …… 莉莉安轻轻推了露丝一把。 “是……是的!我跟您道歉,公女殿下!求您原谅我!” 露丝再次朝凯瑟琳磕了下去,只不过这一次她的额头没能触到地面。 凯瑟琳棕色的鞋尖抵住了她的额头,皮鞋材质柔软,露丝额前的疼痛似乎也得到了缓解。 “我原谅你,露丝小姐。只不过下一次你道歉的方式可能得改一改,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你的……” 凯瑟琳动了动鞋尖,将露丝的头顶了起来。 她观察着露丝满是泪水的脸,似乎是真切地为露丝的行为感到困惑,“让人莫名其妙的跪拜。” 说完这些,凯瑟琳站起身准备离开。 伊莎贝拉和威廉对视了一眼,都在双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就这?凯瑟琳是没听到那些指责吗?她不打算辩解吗? 学生们逐渐安静下来。 凯瑟琳说话时云淡风轻,气势却强硬无匹。 更奇怪的是,她对周围人的指责充耳不闻,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 这让他们激昂的情绪平复下来,转而开始面面相觑。 凯瑟琳走到围起来的学生面前,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让开。 她刚好走到了阿妮达的面前。 阿妮达挺了挺胸,无视她冷淡的脸色:“你就这么走了吗,公女殿下?不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凯瑟琳终于正眼看了一眼阿妮达:“我该给你们什么样的解释?” 阿妮达为这样轻飘飘的眼神涨红了脸。 “这个露丝看起来都要被你打死了,你还让她道歉!你不要以为你是公女就可以为所欲为,这里是圣奥尔本斯学院,不是你格林维尔家族随便撒野的地方!” 阿妮达的一席话让格林维尔家族的人通通变了脸色。不管局面对公女如何不利,她始终是家族的门面,绝不允许被这样诋毁! 伊莎贝拉率先出声:“那你呢?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小姐,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公女殿下,正在撒野的人不是你吗?” 威廉目露轻蔑:“你也知道这是圣奥尔本斯学院,没弄清楚真相之前大呼小叫就是你的教养吗?” 阿妮达的朋友已经在轻轻拉她,但阿妮达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根本控制不住出口的话:“还需要什么真相?露丝被你们霸凌了!她身上的伤和她说的话还不够作证吗? 你们这些贵族永远高高在上,不把我们平民放在眼里!我要把这件事上报到院长专线,请兰纳斯院长给我们做主!” 她几乎是尖叫地说完这些话,接着涨红着脸气喘吁吁。 她的情绪实在太过激动,几乎快要站不稳。 这下伊莎贝拉和威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圣奥尔本斯学院官网中有一页院长专线,在上面发的信息能直达蒂莫达·兰纳斯院长的邮箱,院长会亲自处理学生反映的重大问题。 据说有时候甚至女皇都会查阅这些邮件,确保帝国最高学府永远延续最自由、最公正的风气。 莉莉安哑然失笑。 这是哪里来的蠢货,竟然把她的台词全说完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少说一点,凯瑟琳对她的防备心也会小一点。 于是,她继续保持着惊恐、悲伤、愤怒融合在一起的复杂表情,轻拍露丝的后背,柔声地安抚她。 凯瑟琳笑了,这是自从这场闹剧开始之后在她脸上最明显的表情。 “院长专线?这位同学,你是要把露丝将鸡汤打翻在我头上的事情告到院长专线吗?” 阿妮达一窒:“不,我指的是你霸凌露丝的事……” 凯瑟琳打断了她:“我想你是误会了,这位同学。” “我没有在霸凌露丝同学。我刚刚问她是否在跟我道歉,是因为她将鸡汤泼在了我的头上。 我认为,无论双方是何种身份,泼人的那一方都该道歉吧?不过,她就这么突然朝我跪下了,我也很伤脑筋呢。” 她微微一笑,看向周围。 “至于露丝同学身上的伤……” 她瞄了一眼扶着露丝的莉莉安。 “这看起来像是露丝同学自己的隐私,我实在无意深究。 不过,我好心提醒一下,这些伤带在身上很容易发炎,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请露丝同学尽早去医务室治疗。 毕竟,圣院的每个学生都会有相应的医疗补助。花不了多少钱。如果后续实在需要帮助,找我的弟弟威廉就行。我们格林维尔也实在不是那种毫无互助之情的人啊。” 一席话说得周围学生鸦雀无声。 凯瑟琳转过头看向阿妮达:“所以,这位同学,我才是受害人,我都已经原谅露丝了,就不用再把这件事闹到院长专线那里了吧?” 阿妮达慢慢恢复了理智,她机械地说:“可是,露丝刚刚说,是你打了她……” “这就是露丝同学的事了。如果她执意认为是我打了她,那也只好请她自己去院长专线找回公道了。 凭一面之词诬陷同学可不是圣奥尔本斯学院的校风,而且,露丝同学看起来也有点神思不清呢。” 凯瑟琳并不自证,无数次的教训告诉她,自证只会让自己陷入混乱的陷阱。 学生们渐渐反应过来,她把鸡汤泼在了公女身上,那当然应该道歉。 露丝的状态明显不对劲,她说的话也不能就这么简单地成为评判公女的证词。 但她似乎确实被霸凌了。那些伤以及她模棱两可的话,让整件事显得扑朔迷离。 凯瑟琳的态度太过镇定,笃信她参与霸凌的学生开始动摇。有人相信她,也有人不相信她。 贵族霸凌平民,实在是太常见了。 虽然大多数时候平民无法反抗,但jus上已经渐渐有专门为霸凌事件发声的帖子,热度与日俱增。 许多网民在上面分享自己被欺负的真实案例,被扒出来的罪魁祸首往往会受到正义使者的口诛笔伐。 凯瑟琳究竟是见机应变的霸凌者,还是只是一个刚好撞到枪口的倒霉鬼呢? “我早就看那个露丝不正常……说不定她只是神智太恍惚了,把公女殿下认错了……” “他们格林维尔的三个人坐在那,不长眼的也不会往那走啊,更别论往公女殿下头上浇鸡汤了!”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被她给骗了,我看她就是霸凌太多平民,应对这种场景都胸有成竹了!” “本来就是那个露丝的一面之词,公女殿下也说了,她完全可以上报院长专线啊。” …… 威廉风度翩翩地朝露丝笑了一下。 “既然姐姐都原谅你了,那我也很乐意为你提供帮助。我的名字是威廉·格林维尔,jus上可以直接搜到我的邮箱。需要的话,请随时联络。” 接着,他跟调整好表情的伊莎贝拉,同凯瑟琳一起走出了餐厅,将还在议论纷纷的众人抛在身后。 午后的气温很高,空气中传来阵阵蝉鸣。 三人沉默地走到了西蒙花园。 这是圣奥尔本斯学院中久负盛名的休憩之所。大片的薰衣草搭配球兰花海环绕在他们身边,仿若置身童话。 伊莎贝拉受不了这样沉默的氛围,她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 “吓死我了,一群没脑子的墙头草,我们格林维尔家族差点成霸凌平民的代名词了!” 凯瑟琳问恩尼克:“都拍下来了吗?” 恩尼克回答:“按照您的指令,从您看向露丝同学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全部记录并备份了。” 威廉一拍脑袋:“还是堂姐想得周到。谁知道那群平民要在jus上怎么编排我们。” 伊莎贝拉问他:“那个女生是谁?你看起来好像认识他。” 威廉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你们还记得尤莉亚吗?” “尼尔男爵的女儿?”伊莎贝拉问道,“这跟尤莉亚有什么关系?据我所知,她不像是会跟这种穷酸学生有交集的样子。” 尤莉亚·尼尔? 凯瑟琳想起来了。那是一个满脸刻薄、行事傲慢的短发女生。她热衷于挤入凯瑟琳等人的中心圈子,一有时间就围着威廉或者伊莎贝拉打转。 “上周四的时候,我跟那萨尔他们喝了一顿下午茶。”威廉抚着下巴回忆道。 “那天尤莉亚也来了,还带着一个女生,说是她的远房表妹,叫露丝·林德,也在圣奥尔本斯学院上学。如果我没记错,她应该就是今天找我们麻烦的这个女生。” 伊莎贝拉惊讶不已:“是她疯了,还是尤莉亚疯了?” 尤莉亚平时在他们面前卑躬屈膝,只求跟皇太子或者安托万说上几句话。很难想象她会指使自己的远房表妹来下凯瑟琳的面子。 凯瑟琳慢条斯理地说:“我听说,尼尔男爵被停职了。” 威廉挠挠头:“是有这么回事。” 尼尔男爵原本是皇族骑士团第六连的步长,前段时间因酗酒耽误了巡查,被骑士团团长停了职,目前赋闲在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职位。 “关注他的职位动向。尤莉亚如果真的在找我的麻烦,那她应该马上就能获得她的报酬了。”凯瑟琳冷静地说。 “我知道了,有消息我会通知堂姐的。”威廉答应下来。 跟伊莎贝拉姐弟告别后,凯瑟琳掏出手环给凯里兰德的副主编发送了刚刚录下的视频。 在感觉到主编艾比盖尔的摇摆不定后,凯瑟琳就不再跟她接触了。 她转而找到了副主编迈尔斯·阿金库尔,向他抛出了自己的橄榄枝。 “格林维尔家族在新闻界能有您这样的朋友,是我们的幸运。”她这么说。 迈尔斯被艾比盖尔压制许久,遇到这样的机会喜不自胜。 这几天来,他总会在凯瑟琳的示意下发一些看似无关紧要却能主导舆论导向的帖子,比让人捉摸不透的艾比盖尔好用多了。 她给迈尔斯发了一段讯息:“找个不起眼的id把整段视频都发出去,要快。” 她不想看到恶意剪辑,不想看到排山倒海的恶评。 最后一场梦中,她的灵魂几乎就是这样死去的。 网络上无数的恶意朝她袭来,她只能无助地溺死在暴力的海洋中。 凯瑟琳闭了闭眼,午后的阳光照射在她身上,她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的庇护。 走出餐厅之前她隐晦地看了一眼莉莉安。她拥着露丝,为凯瑟琳的处理方式感到惊讶。 察觉到凯瑟琳的眼神,她迅速收起惊讶的神情,朝她小小地笑了一下。 那个银发女生开始说话之后,莉莉安始终一言不发。 但她却挤进了人群,为指责凯瑟琳开了个好头。 不可能是巧合。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自己? 凯瑟琳打开日程表看了一眼。潘克烈尔大师接受了她的预约,时间定在这周六。 还有两天。凯瑟琳捏紧袖带里的宝石,希望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 chapter 11 惊奇占卜铺 圣地亚哥教堂晚祷的钟声响起时,温妮正将男友送她的百合花插到起居室透明的玻璃花瓶中。 她刚和男友从道尔蒂路上的一家餐厅约会回来,浑身还带着热腾腾的食物香气。 那是一家很受追捧的新晋餐厅,老板黑发黑瞳,据说来自遥远的新西南。 他们的特色菜叫做“火锅”,一口大锅里煮满了各式各样的蔬菜与肉类,混合着新西南独有的辣椒与牛油,只教人食指大开,欲罢不能。 温妮朝厨房及阳台张望了一下,灯盏未开,房间里黑漆漆的。 “莉莉安,你在吗?” 这里是圣奥尔本斯学院的学生校舍区,柯布西庄园,由布鲁诺·j·圣奥尔本斯亲王无偿赞助,作为圣院的学生宿舍已经有十七年之久了。 布鲁诺亲王是先皇艾伦三世不知道隔了几百辈的同宗兄弟,不翻家谱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在星纪1495年的宫变中,艾伦三世本就不多的血缘兄弟被清除殆尽,只留下这么一个坚定支持德丽莎女皇的、皇室中几乎要查无此人的布鲁诺男爵。 女皇登基后,他因为立下汗马功劳而被加封为亲王,成为京中等级最高的几位皇亲之一。 柯布西庄园占地约55亩,共有15栋宿舍楼,大概可以容纳三万人,在这寸土寸金的帝京不可不谓是大手笔。 据说亲王已逝的妻子曾就读于圣奥尔本斯学院,而“柯布西”也是妻子曾经的姓氏。 每一间宿舍都与帝京普通的套房公寓差不多大,150平左右。室内起居室、盥洗室、餐厅、书房等应有尽有,装潢简约,耗资不菲,间或还能听到圣地亚哥教堂优美的钟声与祈祷,是不少学生在外吹嘘的资本。 寝室规定两人一间,禁止携带外人同住与不明原因的夜不归宿。温妮踩着庄园的宵禁点回来,发现房间里竟然空荡荡的,与自己同住的莉莉安不见踪影,于是疑惑地喊了一声。 “我在呢,温妮。我今天很累,所以早点休息了。” 莉莉安的房间中传来她轻柔的回答。 “哦哦,那你早点休息吧。”温妮其实也不是很关心莉莉安的去向,她只是讨厌作风不正的人。 确认莉莉安还在,她很快收拾了一下,也回到房间休息去了。 莉莉安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指甲轻抠着被子上的蕾丝花边带。床帘被她高高地挂起,窗外的月光明亮到室内不需要任何照明设备。 她就这么躺着,看着月亮。 当夜色深重到几乎听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声音时,一阵风吹开了环绕着月亮的的几丝杂云,月光变得更加剔透,更加明晰。 与母亲约定的时间到了。 莉莉安坐起,将枕头旁边一个三十厘米高的红木匣子打开,捧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差不多有两个拳头大小的水晶球。底座由散发着清香的墨色檀木打造,雕刻着加百列与撒旦的战斗场景,看起来颇具神秘色彩。 上方的水晶球里没有任何装饰品,但也不是透明的,只能看到一团雾蒙蒙的灰色。 那团灰色犹如一朵有生命的云,不停地小范围扭动、翻滚着。 莉莉安将水晶球置于惨白的月光之下,点燃了一根青金色的蜡烛。她将双拳放在心头,低头默念了一段含糊的文字。 片刻之后,灰云散去,露出了一张模糊的女人面孔。 女人银灰色的头发在脑后随意盘起,声音听起来却意外年轻:“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 莉莉安皱着眉头。 “不是很顺利,母亲。这次连拉达木配上鼠尾草的香气都没能让她丧失理智。” “你确定她闻到了吗?”女人问道。 “百分百确定。阿什莉夫人前天刚在萨拉菲娜那里买了最新推出的安神香套装,她使用的购物袋被我用拉达木熏了一天一夜,不会有错。” 阿什莉·格林维尔便是伊莎贝拉姐弟的母亲,凯瑟琳的伯母。 “难道瑟西真的留了什么后手给她?” 女人提起失踪的瑟西夫人时就像提起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很难想象两人曾是亲密无间的姐妹。 “您不是说,瑟西夫人不可能将沙利叶的秘密告诉一个与家族无关的外人吗?” 莉莉安回忆着凯瑟琳的一颦一笑,感觉她并不像了解事情始末的样子。 女人不屑地冷哼一声。 “谁知道那个愚蠢的女人究竟会做到哪一步。 当年她毫不犹豫地追着皇帝去到帝京,却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能保住,最后疯癫到把大臣的孩子抢到自己身边,简直丢尽了女巫一族的脸面。 若不是自从她失踪后沙利叶一直没有动静,我也不会同意你去帝京以身涉险。” 瑟西夫人当年不是没有怀过孕,只是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她后来的精神错乱应该也与这件事有些关系。 莉莉安柔声说:“母亲,我是自愿的,这就是我的使命。” 女人烦躁地敲了敲桌子:“凯瑟琳对拉达木毫无反应,莫非我们找错了人?但瑟西的孩子已经死了,她唯一抚养过的也就只有这个凯瑟琳,真是难办。” 莉莉安沉思了一下,微微一笑:“母亲,我们应该没有找错人。” “哦?” “凯瑟琳毕竟不是瑟西夫人真正的孩子,拉达木对她的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但我们占卜时,她们两人的命运又确实是相连的,说明我们的出发点没错,只是方法要改一改。” “你的意思是……?” “拉达木在她神智清醒的时候不奏效,那如果在她浑浑噩噩的时候呢?” 女人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有道理。只要抓住机会让她失控一次,后面就不用我们再费什么心思了。” “只是这件事可能还需要其他人帮忙,我要好好计划一下。”莉莉安轻撑着下巴,手指在蜡烛上方无意义地画着圆圈。 女人笑了一声。 “你自己安排吧,那些没脑子的贵族该使唤就使唤,大家可是一根草上的蚂蚱,没道理他们什么都不干就坐享其成。” “放心吧母亲,这一次一定会成功的。”莉莉安说完这句话时,青金色的蜡烛刚好燃尽。 水晶球中的灰云翻腾了几下,再次恢复了一开始雾蒙蒙的状态。 莉莉安将红木匣子收好,躺倒在床上准备睡觉。 月光不像先前那么明亮了,房间中的一切都沉浸在一片墨色中,莉莉安掖了掖有些下滑的被角,想起拉赫尔餐厅里凯瑟琳高傲的面庞,哑然一笑。 名声,你好像并不太在意。那其他东西呢? 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有趣的对手,那可不要轻易就被我打败啊,凯瑟琳。 莉莉安有点兴奋地想着。 …… “……你确定是这里吗?”凯瑟琳怀疑地问道。 恩尼克的眼神纯真而坚定,如果它真的有眼神的话。 “我十分确定,凯瑟琳小姐。这里就是潘克烈尔大师给出的地址,普拉卡什区,皮亚诺路367号。” 凯瑟琳看着眼前破败的小店,感到十分幻灭。 今天是周六,与潘克烈尔大师约定好的见面日期。她在享用完美味的猴菇玉米粥与培根煎蛋后,就打算挑件日常见客的衣裙赴约。 当她在一柜子精美绝伦的高档服装里左挑右选时,恩尼克给出了不一样的建议。 “凯瑟琳小姐,我觉得您还是穿得简单方便一点就好。”恩尼克这么说道。 凯瑟琳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如果我的导航系统没出问题的话,潘克烈尔大师给出的地址应该位于贫民窟。” 享誉京城的手作大师,会把工作室开在贫民窟吗? 虽然不可置信,但凯瑟琳还是放弃了那些不能经受任何一点刮蹭或是脏污的精致服装,转而穿了一件设计感十足的蔚蓝色短袖,配上一条白色纱质的蓬蓬短裙及同色丝袜,脚踩一双米白的厚底皮鞋,朝气满满,青春靓丽。 但此时,看着路边几乎看不出颜色的脏水坑,以及小店漏雨屋檐上铺的茅草,凯瑟琳只想立马掉头回家。 她深吸一口气,正想往店里走,挂在墙壁上摇摇欲坠的招牌终于掉落下来,泥点飞溅到凯瑟琳的短袖及手臂上,十分滑稽。 仔细一看,那甚至都不是什么正经招牌,只是一块破旧的小黑板,上面用五颜六色的粉笔写着“惊奇占卜铺”。 这是什么鬼东西? 乔伊斯连忙掏出手帕为凯瑟琳擦拭:“我们要不回去吧,殿下,这里的安全与卫生看起来没有什么保障。” 乔伊斯·卡佩,出生于帝京中日渐落魄的卡佩家族,是凯瑟琳贴身亲卫队的队长,曾经在皇家骑士团第二十四连服役。 他身高接近一米九,长相英俊,在帝京中也算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 按理来说,卡佩家族就算再落魄,曾经也是帝国只手遮天的贵族,族内的后辈完全不需要靠保护另一个贵族来谋生。 依照惯例,乔伊斯在皇家骑士团退役之后,只需要稍加运作就可以轻松获得军队中的某些文职,往上爬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却选择当凯瑟琳的亲卫队队长。是以凯瑟琳与乔伊斯在贵族们的茶余饭后有些不好的传言,安德烈每次见到他的表情都算不上好看。 凯瑟琳不在意这些传言。对她来说,乔伊斯只要听话就好。 乔伊斯能力出众,沉默寡言,办事效率很高,比起公爵或者杰瑞洛身边的人来都不遑多让。 再加上他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因此只要不是太过私密的场合,凯瑟琳都愿意让乔伊斯跟随陪同。 “算了。”凯瑟琳轻轻挣开乔伊斯正在为她擦拭的手,顶着那些泥点走进了“惊奇占卜铺”。 乔伊斯与恩尼克见状连忙跟上。 凯瑟琳嫌弃地撩开布满油烟与灰尘的淡黄色珠帘,走到了占卜铺的内部。 迎面是一个透明的玻璃柜台,每一层的连接处都包裹着一些铁皮,看起来格调全无。柜台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像是吃完口香糖后随意丢弃的锡箔纸。 房间整体非常昏暗,唯一的光源是后墙上开的一扇小天窗。 帝京连续下了两天的雨,天色阴沉沉的,这点光根本不够室内照明。 但柜台后的世界亮晶晶的,让凯瑟琳惊叹不已。 柜台后摆着三排用不知道什么材质做成的置物架,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 那些置物架似乎是木质的,明显经过精心擦拭,凸出来的地方泛着柔亮的光泽。在每一层的交错处甚至还挂着双檐小灯笼,神秘而贵气。 而置物架上放着的那些东西,凯瑟琳定睛一看,感觉不像是商品,但新奇古怪是必然的。 有镶嵌着不知名细碎宝石的怀表,悬挂在一截枯枝上微微晃动;有用不同水晶及黑曜石做成的算盘,在昏暗的室内光下闪着熠熠的光辉;有用陶土捏成故意做旧的小花瓶,里面插着凯瑟琳叫不出名字的鹅黄色小花…… 最吸引人眼球的是最前面那个置物架中间放着的一颗树。 是的,那就是一棵树,放在一个小小的花盆中,它枝叶繁茂,肖似柳枝的枝条轻轻摇摆着,仿佛在有节奏地呼吸。 随着它的摇摆,不断有白色或黄色散发着微光的微尘掉落下来,落在置物架上不见踪影。 凯瑟琳看得惊叹连连。 那些微尘竟然会发光,会是火苗吗?如果是,掉落在置物台上为什么不会燃烧? 乔伊斯和恩尼克也被眼前的东西震惊了,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凯瑟琳饶有兴趣地围着柜台打转,想要进去看看那些惊奇的小玩意。 只是,这个玻璃柜台不仅丑陋,占地面积还很大,凯瑟琳无法绕过它走近置物架。 潘克烈尔果然名不虚传,凯瑟琳在心里默默地说。 正当凯瑟琳打算扬声问问店铺的主人在不在时,置物架后面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双檐小灯笼的光照不到那个角落。 借着天窗微弱的光,凯瑟琳仔细地辨认着那团黑乎乎的影子,打算看看那是什么。 chapter 12 秘闻 那团影子冲了出来,原来是一只小松鼠。 它跳到了最前排的置物架上,好奇地看着凯瑟琳一行人。 这只红棕色的小松鼠毛发油亮,看起来营养良好。它的大尾巴一摆一摆的,似乎是在对他们表示欢迎。 有趣的是,它还穿着一件藏蓝色的小褂子,褂子上坠着黄澄澄的铜制铃铛,精巧灵动,惹人怜爱。 凯瑟琳原本对小动物什么的不感兴趣,但看着小松鼠黑亮的豆豆眼,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逗逗它。 小松鼠歪了歪头,就要朝着凯瑟琳面前的柜台跳来。 但它最终没能跳过来。 当它还在空中时,帝国现役部队使用的托卡夫半自动手枪射出了一枚子弹,正中小松鼠的头颅。 诡异的是,子弹虽然打中了它,但它好像并不是血肉之躯。 小松鼠变成了一片藏蓝与白金的粉末,从空中悠悠落下。 乔伊斯放下手枪,眼中也闪过一丝错愕。 凯瑟琳转过头,不悦地看着乔伊斯。 “我想你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冷冷地说。 “抱歉,小姐。阻止您与不明野生动物接触也是保护条款的一部分。” 乔伊斯垂下头,乖顺地说道。 凯瑟琳正想继续说什么,一个哭天喊地的老头从置物架的门后冲了出来。 “天呐,我的松松,你都经历了什么!” 老头个子矮小,体型臃肿,披着一件长长的红色斗篷,趴在粉末落下的地方大声哀嚎。 他那件红色斗篷长及地面,边缘缝着的白色兔毛沾满干掉的泥水,显得十分邋遢。 他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凯瑟琳几人,鼻腔中甩下的鼻涕挂在脸颊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威慑力。 “是谁?是谁把我的松松打死的?” 这不会就是潘克烈尔吧?凯瑟琳有求于他,不想第一次见面就把关系闹僵,她赶忙开口:“阁下,我们不是故……” 老头跳起来:“我就知道是你!看你漂漂亮亮体体面面的,为什么要那么恶毒!” 乔伊斯上前一步,挡在了凯瑟琳身前。 “随意指责一位淑女可不是绅士的教养。那只松鼠是我打死的,但它究竟是什么东西,老人家你也该向我们解释清楚吧。” 老头噎了一下。 “我才不管,它就是我的松松!你们把松松打死了,你们赔我松松!” 说着,他捧着好不容易从地上抠起来的一些粉末,在柜台里转来转去,哭号不止,活像一个摔坏了心爱玩具的小孩。 凯瑟琳无奈地扶额叹息。幸好刚刚观察了一下,周围没什么开着的商铺,不然明天jus上又有公女殿下的新八卦了。 乔伊斯眉头紧皱:“我们可以赔偿。但你首先要说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 老头完全无视乔伊斯的话,边跳边叫的同时还抓起一些像是石头的不明物体砸向乔伊斯与恩尼克。 这下恩尼克的警报系统也开始叫个不停,场面一时热闹极了。 正当凯瑟琳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她听到后面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 “公女殿下?” 凯瑟琳转过头,加西亚撩起淡黄色珠帘,右手抱着一个盖白布的中号竹筐,惊讶地看着他们。 “你怎么会在这里?”凯瑟琳和加西亚同时问出了这句话。 那个老头似乎与加西亚相熟。见加西亚与凯瑟琳搭话,他停止了哭号,将那已经脏得看不清原先颜色的斗篷领口扯起来擦着眼泪。 “你们认识吗?”老头问。 加西亚越过二人一球,将怀里的竹筐放在柜台上,轻车熟路地移开柜台的一角,走进了店铺内部。 “村长爷爷,这是凯瑟琳·格林维尔公女殿下,我们是圣院的同学。前些天在手环上预约的顾客也是她。”加西亚向他解释道。 老头虽然在帝京生活多年,但对于这些高科技产品还是一知半解。前些天他头一次接到客户请求见面的预约,还是加西亚帮他处理的。 “您就是潘克烈尔大师吗?”凯瑟琳终于找到机会问出这个问题。 老头把头一甩,似乎是为自己在顾客面前的失态感到丢脸。“当然,享誉帝京的手作大师,不是我还能是谁?” 乔伊斯看着老头的装束和举动,嘴角有些抽搐。 “原来您就是潘克烈尔大师,久闻您的手艺,见到您真是不胜荣幸。” 凯瑟琳碧绿的眼眸里充满崇拜与尊敬,“松松的事我很遗憾,我的侍卫不是有意的……我们一定会尽力补偿您,希望您能够原谅我们一时的莽撞。” 她的头慢慢低下来,表情由仰慕变为失落,言语也变得有些瑟缩。配上那张楚楚可怜的美丽面容,很难不让人心生怜惜。 可千万不要翻脸将我赶出去,凯瑟琳心里想着。 乔伊斯有点急:“小姐,那根本不是松鼠!那说不定是什么危险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凯瑟琳就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 你今天还要忤逆我第二次吗?凯瑟琳的眼神透露出警告。 于是乔伊斯闭上了嘴,沉默地退到了凯瑟琳身后。 “可以吗,大师?”凯瑟琳抬起头,鼓起勇气似的看了潘克烈尔一眼。 潘克烈尔想起松松的惨状,哼了一声不说话。 加西亚扯了扯他的斗篷:“村长爷爷,公女殿下的侍卫不是有意的。况且松松马上也要消失了,到时候您亲自处理不是更伤心吗?” 马上就要消失了?这加西亚在说什么? 凯瑟琳心里升起一股疑惑。但她的面上还是保持着泫然欲泣的表情,泪眼朦胧地看着潘克烈尔。 潘克烈尔的态度有点松动,但还是悲愤交加。 “那好吧!”他背过身转了一圈,“我可以允许你们赔偿!松松的生命是无价的,你们赔不起,但是我的精神损失费的话……” 他转了转眼珠:“那就十万奥比吧!” 乔伊斯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十万奥币,这甚至可以算是某些人一生的积蓄了,什么样的松鼠买不到! 他开口:“你这个坐地起价的无赖!那甚至都不是真的松鼠!” 乔伊斯反应过来,松松可能是一些类似马戏团戏法的东西。帝京中南来北往的魔术师很多,一些宫宴上都有欣赏戏法的环节。 潘克烈尔气得胡子都立了起来:“没礼貌的混小子!你的主人都还没说话呢,你这个罪魁祸首在大呼小叫什么?” “你要是再这样放肆,我就解雇你。”凯瑟琳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今天的乔伊斯怎么处处跟她反着干。 乔伊斯不甘的喊了一声:“小姐!” 眼看又要吵起来,加西亚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村长爷爷是开玩笑的,他心情不好,殿下见谅。” 听加西亚说自己是在开玩笑,潘克烈尔连他的面子都不给了,一甩斗篷就往后门走去。 “哼,我看错你了,你也是混小子!松松天天陪你玩,你竟然说十万奥币的赔偿是在开玩笑!今天的药你自己熬吧,我是不会再帮你了!” 说着,他手捧着几乎看不见的粉末,直接从后门走了。 走之前他还重重地甩了一下门,将天花板的灰尘都震下来不少。 凯瑟琳无奈地拍了拍头顶的落灰,她还没来得及问宝石的事呢。 她的心情非常不好,于是把所有的气撒在了乔伊斯身上。 “看来你是找到下一份工作了。不过你目前的雇主还是我,如果潘克烈尔执意要十万奥币的赔偿,这些钱就从你的薪水里扣。” 凯瑟琳面无表情地说。 潘克烈尔走后,乔伊斯也不再跟凯瑟琳抬杠。“是,殿下。” 加西亚朝凯瑟琳抱歉地笑笑。 “不好意思啊,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村长爷爷的气消得很快的,公女殿下过两天再来就好。” 他弯下腰,从柜台后拎出一个印着红十字的小铁箱,往里面拿出一卷干净的纱布,用一把小巧的剪刀剪出一块方形的布片。 那好像是一个小药箱,凯瑟琳记得加西亚的父亲是村子里的赤脚医生。 “您的手臂上有些泥点,我来帮你擦一下吧,公女殿下。”加西亚说。 凯瑟琳为今天的无用功气闷不已,她是被伺候惯了的人,听加西亚这么说,自然而然地就将手臂放到他的掌心。 加西亚捧着她洁白的手臂细细擦拭。乔伊斯见状捏紧了袖袋里的手帕。 “说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凯瑟琳狐疑地问道。 加西亚回答:“潘克烈尔大师曾经是我居住的沙扬村的村长,离开村子后他来到了帝京生活。我跟他一直有联系,他知道我在圣院读书后,就让我来这里兼职,赚点外快。” 凯瑟琳点点头,加西亚是很穷。 “他刚刚说熬药,这里有人生病了吗?”她观察着加西亚的脸色,他看起来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擦完了,加西亚接触过凯瑟琳皮肤的手指无意识地搓了一下,仿佛在回忆皮肤的触感。 他边将医药箱收起来边说:“这件事说来话长,公女殿下知道吉萨瘟疫吗?” “吉萨瘟疫?”凯瑟琳一头雾水。 一旁的乔伊斯出声道:“是近两个月来在德勒星爆发的瘟疫,源头在一个名叫吉萨的城市。” 德勒星,那不是莉莉安的母星吗? “几个月前,一个叫查理的马匹商人从农场返回自家的庄园后突然开始发烧,起先他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但很快他的全身开始起密密麻麻的红疹,并迅速传染给了周围的人。患者的红疹会逐渐演变成脓包,最终全身溃烂而死。 目前这种瘟疫几乎感染了五分之一个德勒星的公民,也包括一些周边星球,感染范围还在持续扩散,感染源不明,初步推测可能是某些野生动物。杰瑞洛少将正为这件事忙得焦头烂额。” 乔伊斯和杰瑞洛曾是圣奥尔本斯学院的同学,如今也时常联系。 凯瑟琳对这种事毫不知情。为了避免公众恐慌,宫内阁可能压下了有关方面的消息。 “是这样的。”加西亚叹了一口气。 “我们村子里有个人前不久刚从德勒星回来,感染了吉萨瘟疫。虽然我父亲采取了非常果断的隔离措施,没将瘟疫传染给其他人,但这个人的病一直不见好转。 正好村长爷爷对魔药有精深的研究,所以这阵子我一直来他这里请他帮我试药。” “魔药?这还真能用上?”虽然选了这门课,但凯瑟琳私心里并不会认为魔药真的能发挥作用。 加西亚笑了笑:“当然,公女殿下。韦特讲师说的好多案例都不是空穴来风,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从置物架上拿了一本书递给了凯瑟琳,凯瑟琳看了一眼封面,这本书的名字叫《魔药:你所不了解的神赐礼物》。 “星纪1349年,一位名叫娜塔莎的妇女在溪边打水时不慎被奇洛蛇咬伤,村子里的巫医用火焰将坎拉草烤成糊状涂抹在她的脖颈处,竟然奇迹般地消除了没有解药的奇洛蛇毒,拯救了娜塔莎的性命,这是有文献记载的第一桩魔药实例。 “星纪1476年,一个叫格雷森的少年被埃熊拍掉了半只手臂,路过村子的不知名游医将大量铃铃草捣碎倒在断肢处,并让少年连续服了一个星期的莓浆果,一个月后少年长出了新的手臂。 还有很多这样的实例。只要懂得用药的时机与方式,许多并不为大众熟知的药草能发挥出超乎寻常的作用。” 凯瑟琳半响没说话。这本书看起来写得头头是道,配图也十分清晰,但她还是难以想象这样的事能够在这个年代发生。 现在已至星纪,科技才是宇宙唯一的主宰。 乔伊斯嗤笑了一声。 “这位……公女殿下的同学,看着跟我们差不多大,没想到还在读这种奇幻小说。原来儿童文学不只面向儿童,还面向你这种天真无邪的年轻人。” 恩尼克仔细地扫描着这本书,搜集公女殿下接收到的所有信息并进行整合是它的职责。 加西亚也不生气。 “好了,那就请殿下改天再来吧,潘克烈尔大师今天看来是不会再出来了,他心情不好时一整天都不会搭理人。” 凯瑟琳又看了一眼那棵还在摇摆的树。 “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她转身要走。 加西亚突然叫住了她:“公女殿下。” 凯瑟琳停了下来:“还有什么事吗,加西亚同学?” 加西亚看着她线条优美的侧影,犹豫着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天拉赫尔餐厅,我也在现场。公女殿下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 凯瑟琳心念一动:“是什么样的香味,能描述一下吗?” “就是……鸢尾花跟白麝香组合在一起的香味,很好闻,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感觉。”加西亚说。 精神为之一振?凯瑟琳还记得当时五感全空的感觉,虽然听起来说的是同一种香味,但闻过之后的状态差异也太大了吧。 不过,鸢尾花与白麝香,也确实就是普通香水的味道。 加西亚也闻到的话,应该是某个贵族喷了类似的香水。至于当时的眩晕,可能纯属就是个巧合。 于是她说:“没有。”接着转身与乔伊斯一起走出了惊奇占卜铺。 chpater 13 猫 凯瑟琳坐在泳池边,仔细嗅着手腕间的香味。 她穿着浅绿色的泳衣,白皙的脚尖轻踢着水面。 深金色的鬈曲长发与浅绿的h型泳衣交相辉映,在几束阳光的照射下,凯瑟琳仿佛古老油画中圣洁的天使。 今天是一周一次的体育课,凯瑟琳提前半个小时便来到哈迪德体育馆等候上课。 为了保证学生的全面发展,圣奥尔本斯学院规定学生每学期必须选择一门以上的体育课程进修。在评定毕业资格时,体质检测方面的分数会成为判定学生能否毕业的重要标准。 凯瑟琳热爱运动,但并不喜欢结伴而行。因此,虽然她对学院开设的马术课也非常感兴趣,但她依然只选择了游泳,毕竟游泳时总没有人向她不停地搭话。 加西亚上次说的话,总让她很在意。 虽然凯瑟琳的内心觉得那就是个巧合,但真的会这么巧吗? 会有人同时闻到相同的味道,却产生截然不同的反应吗? 她回想着当时的情景,离自己最近的伊莎贝拉与威廉应该也闻到了那股香味,但他们表情自然,举止流畅,不像是受到很大影响的模样。 她向他们求证过,姐弟俩都觉得只是普通的香水味,所以当时并没有在意。 甚至于凯瑟琳自己,在加西亚提起来之前,也几乎忘记自己曾闻到过这股味道。 那样的香味实在是太寻常了,许多贵族抑或是平民们每天变着花样捣鼓自己,类似的味道凯瑟琳闻到过成百上千次,她早就已经习惯在不同场合闻到各色各样的香水味了。 但加西亚怎么会突然提起来?一个穷到连日常开销都是勉力在维持的贫困生,香水对他来说应该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并不是什么值得费心关注的东西。 百思不得其解间,凯瑟琳想起伊莎贝拉曾向她提到过的阿什莉夫人痴迷的香料铺子。 凯瑟琳在jus上搜索了一下,热度果然很高。 这家铺子是最近半年在帝京兴起的,短短几个月内已经有了超过二十家的分店,每天都有不同的网红博主前去打卡,客流满溢,门庭若市。 店铺的名字叫做“萨拉菲娜”,与店主同名。 在某个打卡帖子中有博主与萨拉菲娜的合影。凯瑟琳点开仔细看了几眼,那是一个红发棕瞳,容貌秾丽的女人,大概三十岁出头。 她的红头发与茉莉的不同,她的红要更浅一点,在闪光灯下闪着镭射般的光点,仿佛是某种化工颜料在阳光下反射出来的色彩。 凯瑟琳给爱德华发了几条讯息,拜托他帮自己去店里购买一些与鸢尾花与白麝香有关的香水。 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买,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亲自去买,反正就是这么稀里糊涂地拜托了爱德华。 好在爱德华也没有多问,当天傍晚无人机就将符合她要求的萨拉菲娜店铺里的香水送到了她的公寓。 店里只有一款香水是这个味道,叫“白茶浮生”,讲述了一个中年失恋女人的故事。 女人在秋日的清晨寂寞地醒来,铺满房间却没有温度的阳光无法带给她丝毫慰藉。她躺在散发着洗衣粉味道的洁白床单里,漫无目的地喷洒着“白茶浮生”,任由飘荡的香水颗粒落到自己脸上,带来些许冰凉的泪意。 凯瑟琳对这个酸溜溜的文艺故事毫无感觉。她接连喷了这瓶香水好几天,没有出现一丝不适。 相反,凯瑟琳还有点喜欢这个味道。它的前调是鸢尾花与白麝香,中调则是铃兰花与黄葵子,后调是清浅却悠长的玫瑰香,令人想起安息日欢快的风。 而现在,在等待游泳课的间隙,她又抬起手闻了闻这个香味。香味浅淡清雅,没有任何异常, “嘿,凯茜,待会一起去吃饭吗?”茉莉坐到了凯瑟琳身边,同她一样将脚尖伸进水面。 那天拉赫尔餐厅的闹剧茉莉并未在场。jus上本出现了许多恶意剪辑的视频,视频中的凯瑟琳在那些剪辑与配音的渲染下活像个恶贯满盈的奴隶主。 不过,在这些恶意视频迅速传播之前,有一个不起眼的id在网上放出了事件的全程录像,为凯瑟琳挽回不少声誉。 虽然事实中的凯瑟琳看起来依然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但好歹霸凌平民的罪名已经从她头上挪开了。 茉莉猜测是某个看不惯露丝与莉莉安的学生干的。也不是所有人都对那个大出风头的平民心怀好感。 “可以呀,茉莉。去道尔蒂路新开的那家火锅店如何,我看到好多博主都在推荐那家店。”凯瑟琳笑着回答,连日来的平静睡眠让她心头的阴霾散去不少。 进入体育馆的学生越来越多。两人正在谈笑,身后的人群传来一片喧哗。 凯瑟琳回头一看,原来是安德烈来了,背后还跟着安托万以及一众平时难得一见的顶级贵族。 真是稀奇,他竟然会来上这种公共游泳课。凯瑟琳记得安德烈是游泳的一把好手,他在荷鲁斯宫里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游泳池,与吵闹的学生一起挤在拥挤的公共泳池里可不像他平时的作风。 安德烈也看到了凯瑟琳。虽然她周围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茉莉,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他掂了掂手里的东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径直向凯瑟琳走去。 “凯瑟琳。”他喊了一声。 凯瑟琳没想到安德烈会过来跟她搭话,毕竟他们上次的交流实在谈不上愉快。短暂的惊讶之后她立马从水边站了起来,茉莉也跟她做了同样的动作。 “殿下。”凯瑟琳向他行了一个屈膝礼,虽然穿着泳衣做这个动作显得有点滑稽,但谁知道安德烈会不会因为礼节问题找她的茬呢。 安德烈递过来一个粉色的信封,信封的尺寸比一般的a4纸要大,正面印着纤细的花体字以及浅金色的火漆印。 里面不像是装着一封信,更像是装着一份邀请函。 “下个月是我十九岁的生日,母皇要在荷鲁斯宫举办一场宴会,”他将信封递给凯瑟琳,脸却微微偏开,不肯正视凯瑟琳的眼睛,“这是邀请函,我邀请你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 他停顿了一下,还是把脸转了过来,神色有些忸怩。 “以我私人的名义。”他说。 凯瑟琳不太明白在游泳馆里将邀请函给她是什么意图,她装作欣喜的样子接了过来。 “非常感谢您的邀请,殿下,愿帝国的荣光常驻你心。”接着她招来恩尼克,将邀请函暂时放到更衣室。 安德烈等了几秒,发现凯瑟琳似乎没有跟他寒暄的欲望。 于是他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茉莉拽拽凯瑟琳的胳膊。 “凯茜,皇太子对你真是不一样。我父亲前些天就收到了邀请邮件,是宫内阁以皇太子的名义发出的,让他带着我和我母亲一起去参加。帝京里中级以上的官员应该都收到了邮件。没想到皇太子竟然亲自来邀请你,真是了不起!” 看茉莉那八卦的神色,凯瑟琳知道她跟安德烈的绯闻估计又要在jus上宣扬一阵了。 凯瑟琳心内充斥着疑惑,闻言并没有什么激动的感觉。 她与安德烈从不会在公共场合撕破脸皮,安德烈讨厌她的事实也只有皇宫内极少数的内侍官知道。不明真相的外人总喜欢将她和安德烈绑在一起,对此,凯瑟琳早就没什么情感波动了。 不过,在游泳馆上课前递给她,安德烈不怕有水花什么的把邀请函溅湿吗?抑或者是放在更衣室里丢失了呢? 安德烈虽然桀骜,但一向十分注重跟皇太子身份有关的繁文缛节。就这样把重要的邀请函递给凯瑟琳,在以往是绝对没有过的。 她状似高兴地笑笑。 “殿下一直是这么亲和的作风。上课了,我们快过去集合吧。”说着,圣院独有的清冽钟声响起,布雷迪教练也吹响了集合的口哨。 茉莉暧昧地挤了挤眼睛,表示自己都懂。 凯瑟琳站在队伍中央,听着布雷迪教练对训练的安排。 “接下来,请不会游泳的同学站到左边,会游泳的同学站到右边……” 布雷迪大概四十岁出头,满脸的络腮胡子盖住了他原本还算端正的五官。他穿着一条蔚蓝的泳裤,拿着一个黄色的口哨,站在队伍前面大力挥舞着手臂。 凯瑟琳的游泳技术不算好,但应付一些要求不那么高的场合还算绰绰有余,于是她走到了右边。 “不会游泳的同学将由玛丽教练进行分配教学。会游泳的,我们分成四人一组,游一轮100米接力赛。比赛没有时间要求,但还是请每个同学尽力去游。接力赛结束之后大家可以自由活动。” 布雷迪教练对凯瑟琳等人说道。 “虽然课堂上的要求并不严格,但每位同学记得在学期结束前游满课程规定的里程,否则成绩不予录入,补考的程序可是很繁琐的。”布雷迪教练继续强调。 凯瑟琳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环。当她确认了所选课程之后,手环就自动录入了课程的所有要求并开始倒计时。学院的游泳课要求每个学生学期内必须游满五公里,否则以挂科论处。 一个黄色短发的女生热情地将凯瑟琳拉进自己的队伍。她是艾米·博克森,她的父亲是帝国能源与工业战略部的主管。凯瑟琳与她接触不深,但两人还算说得上话。 凯瑟琳排在队伍的第二个。在简单的互相打气之后,比赛就开始了。看着队友奋力从泳池的一边朝自己游来,凯瑟琳弯腰做好预备的动作。 当她的双手都撑在脚边时,她感觉自己的右脸突然开始发痒。痒感并不强烈,仿佛有人拿羽毛轻轻扫过她的脸颊。 不过她来不及在意了。队友已经触壁,她紧跟着就跳入水中。 从跳下水的那一刻开始,凯瑟琳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本来人声鼎沸的体育馆,在她换气的时候,竟然听不见丝毫的声音。 在她沉入水面的时候,她又恍惚觉得泳池中上飘着许多莲叶。 周围好像有……非常多的荷花。皇宫里但凡大一点的水池都会种上粉白的荷花,这是德丽莎女皇最喜欢的花。 那个湖也不例外。 那个湖叫什么……对,摩尔那湖,就在离麦卡逊宫不远的地方,湖边有一座鸟笼似的凉亭。凯瑟琳很喜欢去那里喝下午茶。 凯瑟琳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慌。她想在下一轮换气时看清楚周围是不是真的飘着荷花,以至于她忽视了泳池角落向她窜过来的黑影。 那团黑影像一滩未化开的墨水,正以一个不停扭曲的姿态向凯瑟琳冲来。它本来在离凯瑟琳比较远的泳池边缘,但现在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形状也越来越清晰。 凯瑟琳没有看清荷花是真是假,或许那只是些邻近泳道学生的影子。而在她再次沉入水面时,那团黑影离她的距离已经不足一米。 凯瑟琳注意到了黑影,那是一只猫。 一只浑身漆黑,双眼是蓝白异瞳的暹罗猫。它小小的,总是在凯瑟琳怀里发出软糯的叫声。 时间仿佛静止了。凯瑟琳的身体开始发僵,她想要奋力避开这团黑影,但她没有做到。 黑影猛地扑向凯瑟琳,它的四只爪子挠在了凯瑟琳的胳膊及小腹上,像是在同凯瑟琳嬉戏。 剧痛从这些地方传遍全身,她一下子乱了节奏,扑腾着沉入水底。 泳池有三米多深,没有人第一时间发现凯瑟琳的异常。 等待她触壁的队友正低着头将手上不知道哪蹭来的发丝甩掉,当她重新摆好预备动作时,面前的泳道已经不见了凯瑟琳的身影。 队友一开始以为凯瑟琳是在换气,但快十秒过去,泳道依旧不见一丝涟漪,她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她连忙焦急地大喊:“公女殿下!” 此时邻近泳道的学生已经游到了终点,她们也发现了凯瑟琳的消失。有人手忙脚乱地将泳镜重新戴上,想要再次下水寻找公女殿下的身影。 凯瑟琳的队友依旧在大声叫喊着,她有些畏惧泳池渊深的青色,没有第一时间下水察看凯瑟琳的情况。布雷迪教练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他跳下水,从泳池的另一边极速朝这里游来。 安德烈听见有人在大声喊凯瑟琳的名字,心中一沉。 凯瑟琳……其实应该是怕水的。 他丢下刚脱的泳帽,朝凯瑟琳的方向快速游去。 但有人比他们更快。 几乎是队友高喊的声音刚刚落下,有个人就跳下水往这边游来,岸上的学生只看到一道高速游动时产生的水花。 差不多四十秒过后,加西亚抱着凯瑟琳,艰难地游到救生处,企图将凯瑟琳放到岸边白色的瓷砖上。 但凯瑟琳紧紧环住加西亚的脖子,任凭加西亚怎么用力都不放开。 加西亚本想柔声哄慰,但他发现他并没有听到凯瑟琳的呼吸声。 他使了一点巧劲将凯瑟琳的胳膊移开,惊恐地发现凯瑟琳的面色已经透着隐隐的青紫。 他赶紧将凯瑟琳的头面向地面,掰开凯瑟琳的嘴,想用手指清除她鼻腔及口腔里的杂物。 安德烈此时也游到了救生处,他看见加西亚的举动之后勃然大怒:“放开她!” chapter 14 摩尔那湖 安德烈爬上岸,想将凯瑟琳从加西亚手里抢过来。 但加西亚并不放手,他以一个强硬的姿态搂住凯瑟琳,轻拍她的背,急于让她把胸腔里的水吐出来。 他甚至冷冷地顶撞安德烈:“殿下,如果你真的关心凯瑟琳小姐,那还是站远一点比较好。” 闻言,安德烈松开了一点力道,两人的撕扯或许会让凯瑟琳更难受。 但那个平民就这么凶狠地瞪着他。安德烈怒火中烧,站起来一脚踹向加西亚:“我让你放手,你没听到吗?” 为了避开凯瑟琳,安德烈并没有用尽全力,但盛怒之下他的力量还是大得惊人,加西亚的肩膀不过几秒就浮起一片骇人的青紫。 可是加西亚纹丝不动。他不再与安德烈纠缠,转而爬上岸,用膝盖顶住凯瑟琳的腹部,希望这样能让凯瑟琳恢复得快一点。 凯瑟琳终于动了。 她缓缓起身,散乱的发丝糊住大半张脸。 她倚在加西亚的腿上,一只手撑住地面,开始疯狂地呕吐。 她的上颚火辣辣的,鼻腔充斥着淤泥的腐臭。头像被撕裂了一样,又晕又疼。 当她以为就要这么吐一辈子的时候,她无法控制地干呕起来,胃里的东西已经吐干净了。 这时,水底的恐惧重新漫上心头。 凯瑟琳跪坐着,靠在加西亚的胸膛上。她分不清东南西北,视线所及的一切事物都开始天旋地转。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脑海中涌现的无尽痛苦。她双手抚住脸庞,不停抽泣。 “有猫。”她说。 围过来的学生都听见了凯瑟琳的话。他们面面相觑,游泳池里怎么会有猫?有的人还歪着头左右寻找,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野猫之类的动物混进了体育馆。 安德烈本想把凯瑟琳搂过来的动作停住了。 那只猫。 他怎么能把那只猫忘了。 茉莉冲了过来,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抬担架的医护人员:“凯茜,你怎么样?” 安德烈怔怔地站在那,任由那个忤逆他的平民将凯瑟琳打横抱起,放到了担架上。 一群人簇拥着离开了体育馆,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该将公女殿下送到哪个医院。 安托万拍了拍安德烈:“殿下,我们也去看看她吧。” 安德烈没有理会。 他双手抱住脑袋,发出类似悔恨的哀嚎。 …… “小凯茜,不要跑远啦,这个点的阳光很吓人哦。”米尔德婆婆坐在藤椅中,慈爱地嘱咐道。她戴着小巧的单面镜片,手里不停忙活着,一个精致的扇袋在她手下慢慢成形。 这里是麦卡逊宫。宫里的陈设复古华丽,仿佛蒙着旧电影的滤镜。 凯瑟琳抱着一只小小的猫。小猫浑身漆黑,双眼是蓝白异瞳。 它叫朱迪,出生不足三十天,是一只常来麦卡逊宫的流浪猫生的。 它的外表与暹罗猫很是接近,此时窝在凯瑟琳怀里轻轻地叫着。 “知道啦婆婆,我马上就回来。” 凯瑟琳开心地往摩尔那湖走去,那里的荷花在这个季节开得正好。她带着松软的杏仁饼干和烤得热乎乎的榛子蛋糕,准备和朱迪在那里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 米尔德·库瑞是在皇宫中待了将近四十年的老人,服侍过三代皇帝。瑟西夫人入宫后,德丽莎皇后嫌她碍眼,谴来麦卡逊宫的宫人都是些如米尔德一样的老弱病残。 好在瑟西并不是什么要求精细的贵族,大家也就这么相安无事地生活了下来。 米尔德倒是乐在其中。麦卡逊宫的生活平淡而安详,她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她精于缝补和刺绣,任何有瑕疵的手帕、香袋,经过她手下都会变得崭新如初,甚至比原先更好看。 凯瑟琳也住进来后,米尔德经常带着她与瑟西夫人一起绣花,一起熬过一个又一个静谧的夜晚。 艾伦三世虽宠爱瑟西,却并不常来看她,前朝总是有许多的事要忙。他不来,凯瑟琳也不能随意走动,这对一个只有九岁的小女孩来说实在是太压抑了。 前段时间,瑟西夫人终于松口让她养猫,还允许她在下午茶时间去摩尔那湖看荷花。凯瑟琳最近一周都带着朱迪去湖边玩耍,这段午后的快乐时光是凯瑟琳一天中最期待、最放松的时刻。 她走到离摩尔那湖不远处的一片草坪上坐下,铺好红白格子的野餐布,将点心以及牛奶摆得整整齐齐。朱迪在她旁边跌跌撞撞地学着走路,它太小了,发育得也比其他小猫慢一点。 凯瑟琳轻轻抱着朱迪,对它说:“慢一点,小朱迪,我们每天都有进步就好啦。” 其实湖边还有一座凉亭,由一些优美的蛇形铁栏杆蜿蜒成鸟笼似的模样,更适合野餐,但凯瑟琳不敢去那。 麦卡逊宫虽然偏僻,却也偶尔有些后妃会到亭子里乘凉。如果不巧遇到她们,那少不得又要听一顿夹枪带棒的讥讽。 瑟西夫人这两天的状态稳定了不少,她不再发疯,转而开始漫长的昏睡,一睡就是半天。 我不能再添麻烦了,凯瑟琳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 朱迪挣脱了她的手,自己在原地转着圈圈。凯瑟琳也不再看它,转而开始四处张望。 摩尔那湖实在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湖泊。湖面微波荡漾,晶莹剔透,配着层层叠叠却错落有致的荷花,显得那么怡然动人。凯瑟琳抱起双腿看着远方,余光被一抹鲜艳的鹅黄所吸引。 原来在离她与朱迪不远的树丛旁还开着几朵俏皮的风铃花,仅仅只有两三朵,在一片浓绿的植被中是那么显眼。 凯瑟琳站起身朝风铃花走去,这应该是一些种子随风飘在草地上长出来的,偷偷摘了的话不会被玛丽安女官发现。她想将它们摘下来作为送给瑟西夫人和米尔德婆婆的礼物。 玛丽安是麦卡逊宫所在片区负责管理皇家园林的女官,她不允许任何人随意采摘宫中的花草。 凯瑟琳小心翼翼地掐断风铃的根茎,她太专注了,以至于她没有发现身后向她走来的一群人。 朱迪叫了起来,饼干与蛋糕被踩得面目全非。他们粗暴地将凯瑟琳好不容易缝制好的野餐布扯起来,肆意地大声嘲笑。 “我家里最下等的女仆都不用这种粗制滥造的次等货!”安托万将野餐布拿在手里,哈哈大笑。他稍稍用力,野餐布便被他撕成了两半。 凯瑟琳放下风铃花,跑过去将朱迪紧紧抱在怀里,神色戒备地看着他们。 人群中有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安德烈穿着皇太子制式的冕服,金红的绶带被他随意地别在腰间,肩章旁的流苏随风轻轻飘扬着。 他刚参加完宫内阁的议政会,整个人情绪不高。他皱眉看着安托万:“那是什么破烂,拿远一点。” 安托万本来举着破碎的布条夸张地挥舞着,企图在凯瑟琳的脸上看到惊恐的神情。但凯瑟琳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眼中透露着明显的敌意。 此时安德烈发话,他悻悻地将布条扔到了地上。 安德烈看着凯瑟琳,那张纯洁如天使的美丽面孔面对他时总是紧绷着,这次也不例外。 一股无名的火气爬上他的心头。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凯瑟琳?”他低头看到了那些点心的碎屑,“你不知道皇宫里不可以随便举办宴会吗?想举办宴会,你得先去禀报德丽莎皇后。” 凯瑟琳抱住朱迪的手臂轻轻收紧:“我,我没有举办宴会,我只是在这里看风景。” “怎么不是宴会呢,”安德烈挑眉看着她,“你,跟你怀里的那个小东西,或许还有从麦卡逊宫里带来的鬼魂。这么热闹,不是在举办宴会是什么?” 安德烈熟知宫中情况,瑟西夫人的异常对他来说并不是新闻。 听到鬼魂这样的字眼,凯瑟琳泄了气,她知道那些有关瑟西夫人的传言。 她不再看着他们,慢慢垂下了头。 安德烈再接再厉:“那你是不是要接受惩罚呢,小女巫?” 周围传来一阵轰笑,纨绔子弟们挤眉弄眼,嬉笑着相互推搡。 凯瑟琳的声音小到听不见:“我不是女巫。” “什么?”安德烈没有听清,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凯瑟琳,“要不就罚你跟你的小野猫护送我回荷鲁斯宫吧?我心情好的话,兴许不会去跟母后告状哦。” 看着凯瑟琳瑟缩的模样,安德烈产生了一点微薄的怜悯。 麦卡逊宫里人人懈怠,凯瑟琳的点心应该来之不易,带她回荷鲁斯宫,也好让她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下午茶。 但凯瑟琳不懂他的心思。 摩尔那湖到荷鲁斯宫大概要走两个小时,安德烈口中的护送显然不是舒舒服服地坐飞艇,而是要她带着朱迪顶着烈日慢慢走过去。朱迪还小,经不起这样长时间的高温。 想起在宫里等她的米尔德婆婆以及瑟西夫人,凯瑟琳生出一点小小的勇气。 “我,我不去。我没有做错,你没有资格惩罚我。”凯瑟琳的语气有些怯弱,但她拒绝的意图十分明显。 安托万倒吸了一口气,这下糟了。 果然,安德烈那丝若有若无的怜悯在听到她的话之后消失殆尽。 他眯起眼睛:“你确定你没有做错吗,凯瑟琳小姐?” 凯瑟琳有些慌乱,她总归是惹不起安德烈的。 “不,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朱迪还很不懂事,可能会弄脏殿下的宫殿!”她急中生智,找了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希望安德烈能大发慈悲地放过她。 但今天不同。 安德烈刚刚在议政会上受尽嘲讽。那些仗着自己辅佐过先皇的大臣们对他百般挑剔,认为他整天喜怒无常,性格怪异,没有给其他皇子公主们做出一点表率,与帝国的铁血意志相差甚远。 有人甚至将盖恩搬了出来,声称太子人选并不是非他莫属。 他是艾伦三世与德丽莎皇后的长子,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帝国的所有荣光本就尽在他手,凭什么会受这样的侮辱? 都是因为瑟西那个贱人!一个只是养在她膝下的公爵之女都敢这样忤逆他! “原来是这样。”安德烈阴郁地笑了。 他微微侧过身子,仿佛要离开。凯瑟琳悄悄松了一口气。 但安德烈猛地转身,抢走了她怀中的朱迪。朱迪在剧烈的拉扯中发出凄厉的叫声,它小小的,叫声也是软软的,显得那么可怜。 “安德烈!你要干什么?”凯瑟琳隐忍许久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她想上前夺回朱迪。但有人踩住了她的裙摆,她跌倒在草坪上,抬头只能看见安德烈棕黑色的军靴。 “既然你知道这样的畜生会弄脏宫殿,”安德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残忍中带着一丝笑意,“那我就帮你处理掉吧。” 他转过身,将朱迪高高抛向摩尔那湖中。朱迪小小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不!”凯瑟琳目眦欲裂,她奋力爬起来,冲开人群,奔向了湖边。但已经来不及了,朱迪早已沉入水中,湖面只留下一圈圈漾开的涟漪。 凯瑟琳绝望地哭喊:“不!不!我的朱迪!”她一边喊,一边提起裙子,想要走进湖里将朱迪捞回来。 那么乖,那么乖的小猫,它甚至还没有学会走路。 安德烈揪住她的后领,将她拉了回来。 他拎着凯瑟琳,就像是在拎着另一只小猫。 “开心一点,凯瑟琳小姐。至少,你现在不用接受惩罚了。” …… 凯瑟琳躺在床上,无声地流泪。 摩尔那湖畔的记忆渐渐复苏,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朱迪了。 当茉莉提出要送她去埃里诺圣十字医院时,她拒绝了。 她不顾众人的劝阻,从担架上下来,坐上飞艇回到了家里。 茉莉本想强行将她带到医院,但凯瑟琳神志清醒,除了看起来有点虚弱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大碍。 加西亚并未说话,他只是默默地拿起一件外套,披在了凯瑟琳的身上。 凯瑟琳回到家中,启动了公寓的安保系统,将恩尼克关机,一个人躺到床上,默默垂泪。 她无比确定,在泳池底下看到的那个黑影就是朱迪。 那是朱迪,是她在无数个夜晚魂牵梦绕的朱迪。 朱迪死后,米尔德婆婆没过多久也去世了。 瑟西夫人变回了从前的模样。她成日又哭又笑,穿一件红色连衣裙跳着癫狂的舞蹈。 床帘里透不进一丝光亮,凯瑟琳紧咬着嘴唇,努力将哭泣声咽入喉间。但破碎的音节还是不停从唇瓣中溢出,组成一曲忧伤的哀鸣。 或许我早就应该跟朱迪一块死了。凯瑟琳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不停地滑落。 chapter 15 预言 柯布西庄园与道尔蒂路相邻,一到晚上总是很热闹。 这里算是圣院的大学城,各种精装火爆的店铺数不胜数。热闹会一直持续到午夜时分,有时圣地亚哥教堂的钟声都会掩盖在这样的喧闹之下。 不过,从圣院回庄园的道路不止道尔蒂一条,在西门处还有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直达柯布西庄园的后门。 小径隐藏在茂密的青色草坪中,道旁种满了樱花。一旦有风拂过,细碎的花瓣就会随风而下,美丽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哀伤。 莉莉安非常喜欢这令人惆怅的美景。 18:55分,在圣院清场的钟声下,她从图书馆走出,踏上这条熟悉的小径。 莉莉安轻轻哼着歌,看起来心情很好。 凯瑟琳情况不明,但她在体育馆中失魂落魄的一幕被莉莉安看在眼里,料想现在的状态不会有多好。 猫……还真是意外之喜,原来安德烈跟她还有这样的故事。 至于加西亚……莉莉安叹了一口气,多完美的计谋,只要让凯瑟琳在水里再泡一会,送到埃里诺圣十字医院,那接下来的事就用不着操心了。 将加西亚排除在计划之外果然是正确的决定。一个正直到有些愚蠢的人,是永远不会理解她所图谋的东西的。 正当莉莉安思考着如何处理加西亚这个麻烦时,她走到了小径唯一的路灯之下。 这个路灯年久失修,不像是会出现在圣院附近的建筑物。它栏杆斑驳,灯光闪烁,无数细小的飞虫绕着灯光打圈,配着空无一人的小径,更增添了几分淡淡的诡异。 莉莉安停住了,当然不是因为害怕。 她笑了笑:“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来大大方方地说话?” 加西亚从路灯细瘦的阴影中走出来。那道阴影的宽度不足二十厘米,但在他走出来之前这条小径上没有任何人影。 他沉着脸看向莉莉安:“那天在体育馆,你别告诉我你没闻到迷幻术的味道。” 看着他略带薄怒的神情,莉莉安的语调更加温柔。 “怎么会呢,沙利叶并不允许我们在外随意使用魔法,这一点我是一直牢记于心的。” 从体育馆里察觉到迷幻术开始,加西亚就心存怀疑,但当时凯瑟琳情况紧急,他来不及察看泳池里的异常。莉莉安不肯承认,他也无可奈何。但他还是口吻冰冷地警告道: “第一名的事,我就当是程序出了问题,是你实至名归。但你在拉赫尔餐厅和哈迪德体育馆的所作所为严格来说都是违反《塞勒姆公约》的,我希望你真的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看着他不近人情的脸,莉莉安心内的惋惜更甚以往。 “我当然是知道的,加西亚。放轻松点,我们好歹也算青梅竹马。” 听到莉莉安的话,加西亚的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在你母亲被逐出塞勒姆镇之前,我们的确是好朋友。”他的语气放缓了一点,但依然难掩冷淡,“我并不会将她的过错视为你的过错,但我也由衷地希望,你跟你母亲走的是不一样的道路。” 说完,加西亚转身走进了阴影。他的身影在一晃眼间就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留在草地上的脚印昭示着刚刚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他竟然还有脸提母亲,莉莉安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剥离了那副温婉的面具,她的面容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鸷。 这群狂妄的塞勒姆人……莉莉安捏紧了拳头。 总有一天她要向他们证明,自己与母亲所选择的,才是唯一正确的道路。 想起自己的计划,莉莉安的气稍微顺了一点。 她正了正并不需要整理的蝴蝶领结,继续往柯布西庄园走去。 …… 凯瑟琳最终没有死成。 在她连续八个小时断联的情况下,亚当重置了安保系统,带着戈琳娜进入室内。 凯瑟琳的床帘依然紧紧掩着,没有人知道她现在是什么状态。 亚当本想将那碍事的帘子一把拉开,但他犹豫了一下,仿佛在顾忌什么。最终他站在凯瑟琳床前说: “不想去埃里诺就算了,好歹起来吃点东西。” 他的语气不像平时那样冷淡,带着几丝难以察觉的温和。 凯瑟琳早在他们进来之前就醒了,她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那块蓝宝石项链。 在沉沉睡了一觉之后,昨天那种恨不得放弃一切的浓重悲伤已经彻底散去,因为哭得太久,凯瑟琳只觉得头一阵一阵的疼,所以懒得起床,也懒得搭理手环里的消息。 现在她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的情绪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 在高迪厅是这样,在拉赫尔餐厅是这样,在哈迪德体育馆还是这样。 那种不知名的影响会将她心底的负面情绪无限放大,进而让她在公共场合做出一些难以理解的过激举动。 只是,她最终控制住了。哪怕她的所作所为还是引起了一些闲言碎语,但并没有坏到不可挽回的程度。 她看着眼前的宝石。 都是因为它,不对,是它们。那块镶在手作刀上的宝石,同样有着能让人清醒的功效。 凯瑟琳还在思考,公爵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 “凯瑟琳?” 亚当见床帘里依旧静悄悄的,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凯瑟琳掀开帘子,看向公爵。她甚至没有坐起来,神情带着些许疲惫与不快。 “我很好,父亲。我会吃东西的,丽娜正在来的路上。” 亚当皱眉看着她:“至少让戈琳娜检查一下。” 凯瑟琳懒懒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戈琳娜拎着药箱上前,她是一个性格和缓的金发女人。不过她的金发是染的,此时发根已经露出隐隐的黑色。 她将药箱放到空中,箱子悬浮起来,迅速打开并折叠成一个机器人的模样。 机器人将凯瑟琳全身扫描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一阵机械的女声从机器人的口中传来:“皮质醇激素水平高于日常平均值,未见明显异常。建议卧床休息或户外运动。” 戈琳娜亲切地拍了拍她的头:“谢谢你,艾达。” 听到扫描结果后,亚当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我听说你是在游泳的时候出了意外……” 他又皱起了眉。 “良好的身体素质也是一名优秀的淑女应该具备的品质。少待在房间里发呆,多出去走走。照我看来,你还是应该搬回老宅,这地方位于市中心,过于拥挤,活动的空间也不够。” 四百平的平层被他用拥挤来形容,果然是公爵一贯的作风。 “我知道了,父亲。我会多加锻炼的。”凯瑟琳对搬回老宅的提议充耳不闻,她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亚当,有气无力地回应着。 亚当还想说点什么,但他与凯瑟琳也实在是没什么话题可言。他沉默了几秒,转向戈琳娜。嘱咐了几句,大意是照看好公女殿下,有情况就汇报云云。接着就走出了房间,打算回到星球控制中心继续工作。 戈琳娜坐在凯瑟琳床边,轻轻地问她:“小姐,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吗?” 床帘重新拉了起来,凯瑟琳的声音透过缝隙闷闷地传来:“就是有点被吓到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戈琳娜看着凯瑟琳拒绝交流的模样,想起这位公女殿下坎坷的身世,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那就好。我会给恩尼克植入一个新的观察程序,定时检测你的情绪波动。” 凯瑟琳没说话。 戈琳娜补充道:“并不是要监视你,小姐。抑郁类疾病如果早点发现的话,治疗过程也会更加顺利。” 戈琳娜竟然觉得她会抑郁。凯瑟琳毫无感情地勾了勾嘴角。 “我知道了,我不会抑郁的。”说完这句话,凯瑟琳不再出声,她平躺着,脑袋枕着双手,直勾勾地看着有些模糊的帐顶花纹。 戈琳娜也无话可说,在植入完毕后,她就跟艾达一起走出了房间。 …… 凯瑟琳本想找机会再去一次惊奇占卜铺,但无奈来探望她的人实在太多了。 先是伊莎贝拉姐弟,然后是茉莉,接着是艾米等一众身份相仿且略有交集的贵族小姐。 同龄少女拜访完之后,斯特兰奇沃思夫人、兰纳斯夫人、卡佩夫人等要员内眷也陆续上门,对凯瑟琳表示由衷的关心。 甚至她远在格林维尔庄园的伯母,久不闻世事的奥利维亚·格林维尔夫人都派来管家代为问候。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来的时候,凯瑟琳向她询问了宝石的事。 提起宝石,夫人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 凯瑟琳想她是在怀念瑟西夫人。 斯特兰奇沃思夫人名叫梅兰妮,梅兰妮夫人脸上带着怅然若失的表情:“那条项链与盒子是瑟西在去世前两天给我的,她的身体很不好,一天中没什么清醒的时候。” 瑟西夫人去世前两天啊,凯瑟琳有些出神地想着,那个时候,伯母奥利维亚夫人已经把她从宫中接走了。 “她很吃力地告诉我,一定要在你十八岁的时候将这两样东西给你。” “这些东西本来是留给她的孩子的,但她的孩子在刚出生的时候就死了,所以留给了你。她还说,当她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曾经在水晶球里看到过一个预言。” 预言?凯瑟琳懵了一下。 “等等,夫人,”凯瑟琳不得不出声打断,“我并没有质疑您与瑟西夫人的回忆的意思,但是,预言?水晶球?您指的是那种在路边摆了一个摊子,花上二十奥币就可以测一次命盘的那种水晶球预言吗?” 凯瑟琳这番话实在谈不上恭敬。连续多天的低落情绪和无法看破的谜题让她有些急躁,她已经顾不上什么礼仪了。 梅兰妮夫人看着她,眼中带着悲悯。 “凯茜,你所看到的并不是全部的世界。谧叶水晶可以清除你身边的恶念,净化你的气场,因此你能够感知到你真正应该感知到的世界。” 谧叶水晶,就是宝石的名字。 “但如果你无法透过现实的疑雾看到真相,那你就永远打不开那个盒子。” 说完这些,梅兰妮夫人开始喘气,明明只是坐在椅子上说了一会话,她的状态却明显变得虚弱。 她的女仆莫妮卡走了进来,熟练地掏出一颗胶囊,让梅兰妮夫人就着热水喝了下去。 梅兰妮夫人顺过气来,凯瑟琳看得出她在强撑。 “瑟西曾经在水晶球中看到这样的预言:游荡的安吉尔迷失在金红的荆棘中,银色的圣光将再次照耀大地。那时,一切都会获得永生,一切都会重归寂静。” “她并没有告诉我预言的含义,这么多年我也捉摸不透她的意思。但我想,既然她把东西留给了你,那你应该知道她的遗言。” 说完这些,梅兰妮夫人就走了。 凯瑟琳僵着笑脸送走了一波又一波客人,等她再次有时间思考梅兰妮夫人的话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此时,夕阳的余晖打在起居室玫粉色的墙纸上,整个室内都泛着淡淡的红光。凯瑟琳坐在椅子上,将通讯录的屏幕调了出来。 那个奇怪的预言,是什么意思? 什么安吉尔,圣光,那是很久远很久远的宗教故事吧? 她在手环上向梅兰妮夫人发送过自己的疑惑,但快两天过去了,梅兰妮夫人依然毫无动静。 她看起来并不想多说。凯瑟琳皱皱眉头,或许现在只能继续从潘克烈尔那里入手调查了。 她想到了加西亚。 这个神秘的便宜组员曾经问过她关于香气的事,也在体育馆里发生异常时及时地救下了她。 她想向加西亚求证一些事情,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直接跟他说我也闻到了那股香味? 或者是问他为什么会救自己? 无论说什么都好奇怪。前几天明明跟他说没有闻到,现在又改口,加西亚估计会觉得她是什么奇怪的人吧。 至于为什么救自己……可能他只是,乐于助人,见义勇为? 凯瑟琳烦恼地将手环推到一边。无论如何,加西亚的身上一定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但如何让他吐露这些秘密,或许还需要从长计议。 她想起加西亚曾跟她提过魔药的事情。而这几天刚好有魔药课…… 她灵机一动,将恩尼克招来,想出了一个她自以为还不错的主意。 chapter 16 谢礼 韦特讲师平缓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里时,凯瑟琳偷偷瞄了加西亚一眼。 少年依旧穿着那件褪色的帝高校服,在人群中格格不入。 此时,他神情专注,正拿着一支铅笔在面前整洁的笔记本上将知识点一一记下。 很难想象现在还有人在坚持用这种原始的方式整理笔记。智能手环自带的ai会将主人所接收到的信息进行综合整理,之后这些信息想怎么处理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真是个怪人,凯瑟琳在心里默默想着。 她本来对是否应该实行那个冒险的计划感到摇摆不定,但在她不间断地观察了加西亚四十分钟以上后,她确定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说出自己的秘密。 哪怕这样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似乎有点不道德…… 不过,公爵应该已经对他表达过感激之情了。 听丽娜说,刘易斯管家态度恳切地开出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价格,至于加西亚接没接受,凯瑟琳并不知道。 凯瑟琳抓紧了自己的裙摆,难掩紧张。 她的面色依旧有些苍白,而在这样剧烈的心理活动之下,她的脸上又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这让她整个人显得有点病态般的兴奋。 加西亚早就注意到了凯瑟琳的打量。 他佯装严肃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有些摸不清凯瑟琳的意图。 其实早在凯瑟琳卧床休息期间,他就想找机会问问凯瑟琳在水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辗转找到了茉莉,但茉莉拒绝透露公女殿下的住址,哪怕他是凯瑟琳的救命恩人。 他给凯瑟琳发了很多简讯,但都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应。 今天终于能在魔药课上见到她,凯瑟琳却姗姗来迟,几乎跟韦特讲师同时进入教师,是以加西亚始终没找到跟她搭话的机会。 只是……公女殿下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其实已经为这样火热的视线感到害羞,但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他的神情反而更肃穆,更沉静。 凯瑟琳看在眼里,更加觉得加西亚深不可测。 两人就维持着这样诡异的气氛直到下课。 “加西亚同学,我很感谢您上周在体育馆的所作所为。我知道父亲已经向您表达过谢意了,但我想请您再次接受我这个当事人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 韦特讲师宣布下课的话音刚落,凯瑟琳就迫不及待地跟加西亚这么说道。 原来是要道谢,加西亚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凯瑟琳是身体不舒服还没恢复过来。 “不用这么客气,公女殿下。我觉得换成任何人在当时的情况下都会做出跟我一样的选择,您不必放在心上。”加西亚微笑着说。 凯瑟琳看着他,并不肯善罢甘休。 “您可以不将您的举手之劳放在心上,但如果我这个受益人也这么想,那就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作为谢礼,我想邀请您今晚跟我在温宁餐厅共进晚餐,不知您是否能答应我这个请求呢?” 温宁餐厅是帝京老牌的顶级餐厅之一,百年来经久不衰。它每天只接待十位客人,只有最顶级的贵族才能请经理为自己预留一个包厢。 加西亚有点惊讶地看着她:“公女殿下,这……” 凯瑟琳意识到自己这番话有男女间示好的嫌疑,赶紧补救。 她抱歉一般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因为并不太了解您,所以我想用丰盛的美餐作为谢礼,我想所有人都不会对美食抱有抗拒心态的。请您千万不要误会。” 加西亚笑笑:“没关系的,公女殿下,公爵已经给予了我适当的帮助,我想再这样厚颜无耻地接受您的道谢,那可就破坏我见义勇为的初心了。” 他怎么油盐不进?凯瑟琳心里有点不快,从来没有人在她这样放低姿态的迁就下拒绝过她。 不过,看这小子窘迫的样子,估计是怕去到温宁那种地方丢脸吧,凯瑟琳想着。 不去餐厅的话,该怎么办呢? 瞥到加西亚的铅笔和笔记本,凯瑟琳有了一个更妙的主意。 她为难地咬了咬嘴唇:“那既然加西亚同学坚持拒绝的话,我自然是不会强求的。但是,我还是希望您能接受我的谢礼,不是温宁餐厅的晚餐,也不是我父亲给您的帮助,只是我的一点心意,可以吗?” 她哀求一般地看着加西亚,仿佛只是一个想尽一切办法答谢救命恩人的天真少女。 身份高贵的公女殿下把话说到这种份上,再拒绝实在是有点不近人情了。 私心里,看着凯瑟琳美丽的面庞,加西亚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 “好吧,殿下。”加西亚同意了。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加西亚同学。”凯瑟琳惊喜地笑了。 她将恩尼克招来,给它输入了几条指令。 “其实我今天一早就准备了谢礼,本来想在晚餐的时候拿出来的,但是既然您执意拒绝,我现在就送给您吧。”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当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一点我的心意,您不用有太大的负担。” 加西亚知道,在凯瑟琳嘴里不值钱的东西,对他来说应该是无法触及的天价奢侈品。他一时间有点后悔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她的请求,但事已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一句:“殿下太客气了。” 恩尼克往飞艇的方向飞去。凯瑟琳提议道:“加西亚同学,恩尼克将礼物拿来可能还需要几分钟,我们先出去走走吧?” 此时下一堂课还有五分钟就快要开始了,已经有新的学生陆陆续续走进魔药课的教室。 加西亚点了点头,他们一起起身,走出奇普菲尔德大楼,往西蒙花园的方向走去。 凯瑟琳举着鹅黄色的蕾丝小洋伞,看着离自己三步远的加西亚,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说起来,加西亚同学,您当时怎么那么快就知道我溺水了呢?” 加西亚好脾气地说:“公女殿下可能没注意,我就在离您不远的泳道游教练安排的接力赛。您的队友高声呼救的时候,我刚好就在水下,看见您这边有异常就赶紧游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凯瑟琳目露感激,“还好有您这样乐于助人的同学,不然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过,公女殿下,您怎么会突然溺水呢?是有什么东西吓到您了吗?”加西亚怀疑凯瑟琳当时中了迷幻术。迷幻术中有一味魔药叫做落枝藤,加西亚刚下水时,闻到了落枝藤独有的苦涩香气。 凯瑟琳心里再次升腾起奇怪的感觉,他应该知道的远比她想象的还多。 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同学,她咽下了自己的疑问。 “说起来,泳池里倒好像是有些不寻常呢……”她脸上闪过一丝犹疑,“不过,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去那个亭子里说好吗?” 凯瑟琳指着不远处那个外形雅致的凉亭。 加西亚心中一沉。如果凯瑟琳在泳池里真的受到了迷幻术的影响,那很大概率就只能是他所想的那种情况了。 当他们在亭子里坐下时,加西亚有些着急地问道:“您是在泳池里看到什么了吗,公女殿下?” 这时恩尼克飞了过来,还带着一个缀着丝带的盒子。 凯瑟琳笑了一下:“你先将礼物收了,我们再详细谈谈吧?” 加西亚停了一下,这种事情急也没用。于是他顺从地接过了盒子,打开了盖子。 那是一支用稀有的东方酸枝木做成的钢笔,笔帽与笔尖是色泽柔润的黄铜,拿在手里意外的轻盈。 本来打算拒绝的加西亚是真的有点喜欢这支钢笔,他正要道谢:“谢谢你,公……” 他接触到钢笔的手指突然开始酥麻,紧接着这种酥麻迅速传往了几乎半边身子。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以一个非常不雅观的姿势瘫倒在凉亭的椅子上。 加西亚感觉自己的舌根也开始逐渐发软,但他的大脑还能正常地思考,他问凯瑟琳:“公女殿下,这是……?” 此时圣院上课的钟声响起,凉亭附近几乎见不到人影。 凯瑟琳神色近乎冷酷地看着他。 “这是帝国最新的神经麻醉剂,只需要接触1毫克不到就能迅速放倒一个健康的成年人。不过你放心,这对你的大脑完全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只是会让你暂时失去身体的控制权而已。” “你为什么要给我用这样的药?”加西亚想不明白。 “你跟莉莉安是一伙的吧。”凯瑟琳眯起眼睛,“你知道我在拉赫尔餐厅闻到了鸢尾花香,也知道我在水底下看见了猫,你们是一伙的吧?看在你确实救了我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 加西亚叫苦不迭,原来是公女殿下误会他了。 他勉强撑住坐姿的手掌中,用墨笔绘制的纹身闪过绿色的微光。加西亚能感觉到自己渐渐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他维持着原先的姿势没动。“公女殿下,如果我跟她是一伙的,我就根本不会救你。” “什么意思?” “因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莉莉安,或者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某个人,他们这样对你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夺取你的命盘。” 凯瑟琳愣住了:“命盘?”她想起自己昨天对梅兰妮夫人阴阳怪气的那番话。 加西亚没有正面回答她:“公女殿下,你相信世界上有魔法吗?” 凯瑟琳感觉自己的怒气在不停地积攒。 “够了!我讨厌你们说这些云里雾里的话,什么命盘,魔法,我完全不相信这种东西!这是十五星纪,这种幼稚的宗教故事甚至不会拿来哄小孩!” 加西亚坐了起来,他已经完全能自由活动了。 “你不相信魔法,那你总该相信你的药吧?我确实是沾到了这种药,为什么我现在就能恢复如初?” 凯瑟琳惊恐地看着加西亚向她伸出了他的手,似乎要给她看什么东西。她一把将恩尼克拉过来,就要按下紧急联络键。 给加西亚下药这件事确实冒险,她已经让乔伊斯随时待命。 加西亚拉住了她的手。 “公女殿下,您不必这么惊慌。就像我原先所说的,我对您没有一丝一毫恶意。” 他平静地将手掌摊开,他的手心有一个圆形的五芒星纹身,此时那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线条闪烁着绿色的微光,仿佛有绿色的血液在他的皮肤之下沸腾。 “沙利叶祝福过的五芒星图腾可以消除我受到的负面影响,所以我不会被什么神经麻醉剂放倒。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是我确实没想到公女殿下会对我下药。” 凯瑟琳看着那个纹身。那些绿光闪了几秒之后就连同纹身一起消失了,她戳了戳加西亚的掌心,那里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东西。 凯瑟琳渐渐冷静下来,加西亚竟然不可思议地免疫了任何碳基生物都不可能躲过的神经麻醉剂,如果他真的有恶意,那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她再怎么反抗都无济于事了。 “沙利叶是什么东西?”她问。 加西亚揉了揉眉心:“抱歉,殿下,沙利叶是什么东西,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但是如果我所料不错,您现在应该深陷巨大的危机中。” 他说的一切都太过离奇,但看着那个涂过麻醉剂的毒素,再看着加西亚现在的样子,凯瑟琳不得不信。 她将信将疑地问:“命盘,又是什么东西?谁要夺取我的命盘?” “遥远的远古北欧神话中,在生命之树伊格德拉西尔之下,住着三位掌管命运的女神,分别是掌管过去的乌尔德,掌管现在的薇尔丹蒂,掌管未来的诗寇蒂,人类以及诸神的命运,就在命运三女神的掌控之下。” “为了更好地管理命运,命运女神们不停地织造着命运之网。但人类并不能懂‘命运之网’这样深奥的概念,当第一批意识到自己生活在命运罗网之下的人类觉醒之后,‘命盘’的概念油然而生。” 而第一批觉醒的人,也正是塞勒姆巫师的前身。 chapter 17 命盘 “‘命盘’源于初代巫师们对命运最初的感觉,最开始它仅仅只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但后来,巫师们渐渐发现,人类虽然无法触碰命运的终极奥秘,却可以触碰到命运散落的丝线,这些丝线会形成一个又一个结点,而如果能抓住这些结点,人就可以适当地掌控自己的命运。” “巫师的祖先们利用月亮最明亮的光辉以及无数星辰的眼泪凝练出了星月镜,在星月镜中,无数的结点组成了一个人复杂的命盘,虽然那些用肉眼不可见的命运丝线依旧不在人类的掌控中,但星月镜中的命盘已经足以给到经验丰富的巫师一定的信息了。” “等等,巫师?你是说巫师?不是那种在路边花上二十奥币就能预知命运的巫师吧?”凯瑟琳依然感到不可置信。 加西亚笑笑:“虽然这种占卜摊子中骗子居多,但谁又能保证里面没有一个真正的巫师呢?” 凯瑟琳站了起来,在凉亭里走了几圈。她看着周围米白色的球兰花,恍然发觉自己与加西亚正是在梦中告白的那个凉亭中。 命运还真是玄之又玄的东西。她觉得自己疯了,她竟然正在慢慢相信这个疯子的话。 “你说,有人在夺取我的命盘?是谁?”沉默了一会,她问道。 “我并不知道是谁。并且在您跟我坦白您闻到香味以及看到猫之前,我甚至并不确定他们是在夺取你的命盘。”加西亚耸耸肩。 “很大概率是莉莉安,在我的认知里,当时在场的人中她的嫌疑最大。不是随便拉一个人出来都能是巫师,很不巧莉莉安正是出身于一个古老的巫师世家。” “你跟莉莉安是什么关系?”凯瑟琳审视般地看着他。 “我跟莉莉安曾经是好朋友,但因为一些原因,我们分道扬镳了。”看着凯瑟琳越来越冰冷的脸色,加西亚连忙补充道,“我无意隐瞒您任何事,公女殿下。我大可以告诉您我与她素不相识,我只是不想隐瞒您任何事。” 跟莉莉安曾经是朋友?凯瑟琳很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道是敌是友的贫困生,但思及刚刚诡异的一幕,她又有些泄气,自己能对他做什么呢? 她不想让乔伊斯知道他们之间的对话,这个贫困生的话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很可能,他说的是真的。 凯瑟琳有点自暴自弃地问:“你知道莉莉安为什么要夺取我的命盘吗?” 加西亚安抚性地说:“公女殿下,稍安勿躁。我并不能确定是否是莉莉安在夺取您的命盘。如果不是她,那说明您还有未知的强大敌人,您更加应该小心应对。” 凯瑟琳有些生气,他怎么说半天没说到重点?“那我问你,怎么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莉莉安在搞鬼?” “还记得我说的那些命运结点吗?”加西亚解释道,“‘命盘’就是由这些结点组成的。而用通俗的话来说,结点可以理解为一个人的名望、家庭、健康、人缘等一系列东西。 在拉赫尔餐厅,您闻到的应该是拉达木和鼠尾草的香气,这种香气能让您丧失理智,从而成为只会附和他人的提线木偶。如果当时您真的神志不清的话,您知道您会在拉赫尔餐厅丢失什么吗?” “名望,可能也有人缘。”凯瑟琳愣愣地说。 “是的。与之相对应的,如果您在哈迪德体育馆没有被及时地救起来,您可能会丢失您的健康。”加西亚言简意赅。 “这些东西不是被一次性夺走的,是一点点,一次次。就像衣服上的线头一样,一开始您并不会在意,对您的影响也不大,但这样长久地流失之下,您的命盘就会被他人所夺走。” 凯瑟琳突然想到了一个被忽略的问题:“所以你就是这么推断我的命盘正在被夺取吗?因为有人想要毁掉我的名望跟健康。” “对了,别再用敬语了,我们再怎么说也是同学。”凯瑟琳补了一句,加西亚一口一个您简直要把她的耳朵听出茧子了。 加西亚摸了摸鼻子,还是决定坦白。 “其实一开始我就注意到您……你了,因为莉莉安竟然是圣院空降的第一名。”他面露惭愧,“据我对莉莉安的了解,她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我并不是说第一名没有含金量,是对莉莉安来说,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是在浪费精力,她从来不会在意外界对她的看法。” 浪费精力的事情吗?凯瑟琳眼里闪过一丝迷茫,从小到大,她好像都在追寻这样的第一名。 “在高迪厅与拉赫尔餐厅,我也有所怀疑。但你当时在惊奇占卜铺的时候斩钉截铁地说自己并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因此我也不好贸然提醒你。”加西亚说。 当时的自己确实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把这种气味当成巧合。凯瑟琳无奈地重新坐回椅子上,谁知道世界上真的有巫师这种东西呢? “而在哈迪德体育馆的时候,我闻到了迷幻术的味道。”加西亚皱着眉头,仿佛陷入了沉思。 “迷幻术能够唤起一个人内心最无法面对的回忆,从而让那个人陷入幻觉。魔法的施展并不是动动手指的事,它往往需要与咒语跟魔药一同搭配。施展迷幻术的有一味药材叫做落枝藤,在离你很近的那片水域里,我闻到了落枝藤的味道。” 凯瑟琳被这些奇怪的魔药名称绕昏了头。“你刚刚还说什么拉达木与鼠尾草,那又是什么东西?” 加西亚停顿了几秒,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对的地方,但凯瑟琳并没发现。 他有点不自然地解释道:“那是,巫师之间很常用的一种,麻醉剂的辅料。它的气味能够剥夺一个人的五感,让他仿佛置身于虚空之中。” 凯瑟琳张嘴想说什么,但加西亚掩饰一般地再次开口:“那么,公女殿下,您想知道怎么确定莉莉安是不是那个幕后黑手吗?” “怎么确定?”凯瑟琳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加西亚暗自松了一口气:“光是名望或是健康是不足以让她夺走你的命运的。如果她还有下一步动作,那她还会继续从你的身边人入手,比如家庭。” 家庭?凯瑟琳失笑,她哪有什么家庭,亚当和杰瑞洛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我怎么样才能阻止她?” “做出你内心认为正确选择,公女殿下。命运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上一秒你遨游天堂,下一秒你可能就深陷地狱,再强大的巫师也不能精确地预知你下一步的行为。而同样,结点也在千变万化,你在拉赫尔餐厅并没有表现得和蔼可亲,但谁又能说你的名望已经被毁了呢?” 内心正确的选择?是遵从自己内心选择的意思吗? 凯瑟琳想起了谧叶水晶。她将项链从脖子上取下,递给了加西亚:“我能在你所说的那些魔药下保持清醒,是因为有谧叶水晶吗?” 加西亚惊讶地接了过来。 “这是珍贵的谧叶水晶,拥有它的人可以抵御邪恶的侵扰。这种水晶只有在沙利叶附近的森林中才能挖到,你怎么会有这个?” “一个故人留给我的,说是给我准备的成年礼物。”凯瑟琳含糊不清地说,“而且,我从潘克烈尔大师那里得到的手作刀上,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谧叶水晶,只不过这块是凉的,那块是热的。” 潘克烈尔?加西亚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公女殿下,这是不是瑟西夫人留给你的?”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凯瑟琳想起了关于瑟西夫人的传言,女巫,女巫,加西亚似乎也是出身于某个巫师世家。 瑟西夫人真的是女巫吗?至少在凯瑟琳的记忆中,她并没有施展过巫术。 瑟西夫人自己才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一旦艾伦三世收回对她的庇护,那她马上就会被前朝后宫的恶意射成筛子。 “……我在八岁的时候,被瑟西夫人接进皇宫里抚养过两年。”反正这种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加西亚在jus上随便一搜就能搜到,“这是瑟西夫人托一个朋友留给我的,我能感受到它会帮助我平静下来。” 加西亚不是不知道凯瑟琳跟瑟西夫人的关系,但瑟西的秘密早就连同她的失踪一同被掩埋在繁华的帝京,凯瑟琳又与其他京中贵女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因此,哪怕他注意到了莉莉安的异常,他一开始也并没有将瑟西的事情与凯瑟琳联系到一起。 毕竟,他们真正要找的人是瑟西的孩子,其他所有的人都与他们的目的无关。而瑟西的孩子据说早就死了。 “村长爷爷也给了你这枚水晶?那我会回去好好问问他的。”加西亚面容严肃。 如果夺取命盘的人真的是莉莉安……那他可能要跟镇长联系一下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凯瑟琳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巫师之间也需要遵守公约,不可以随意地伤害普通人。而且,如果真的是夺取命盘这样阴险恶毒的事,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加西亚带有安抚意味地说道,“公女殿下不相信我情有可原。你可以按照我说的话去试一试,谧叶水晶也能给你一定的帮助。”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午餐时间。凉亭周围有谈笑风生的学生经过,有些人将视线好奇地投向这边,似乎不明白公女殿下为何会跟一个贫困生在这里悠闲地谈话。 “既然如此,殿下,我就告辞了。”加西亚忧心忡忡地站起来,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凯瑟琳突然有点害怕。做出内心认为正确的选择,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些天来她一直担惊受怕,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看起来是同盟的加西亚,她有点害怕他要将自己丢下去面对未知的命运。 “什么是内心正确的选择?”她拉住加西亚。 加西亚回握住她的手。 “人生是孤独的,你永远都在独自面对命运的道路上。”加西亚温柔却坚定地说,“只有你能在自己的命运中做出选择,而遵从自己的内心,你所前行的方向对你来说就会是正确的。” …… 凯瑟琳回到了家里,加西亚的话犹在耳边。 遵从自己的……内心吗? 她躺在床上,透过灯光看着那块剔透的水晶。 她从小到大似乎没选择过什么事。无论是在哪生活,与谁交流,亦或者是该笑还是该哭,她都在机械地模仿着身边的人。 在外人面前安静沉稳,彬彬有礼,会得到贵族的称赞。 在父兄面前行事稳重,体态端庄,会得到父兄的称赞。 在所以凯瑟琳能够参与的领域做出最优秀的表现,会得到全世界的称赞。 因为会得到善意而不是恶意,所以她模仿着那些得到称赞的人。久而久之,她早就不会去想为什么一定要做到最好的原因了。 加西亚口中莉莉安的态度刺痛了她。拼命地迎合这个世界,原来是一件浪费精力的事吗? 凯瑟琳本想憎恨莉莉安,但她忍不住为这样豁达的态度感到羡慕。 她身上无时无刻不缠绕着许许多多的枷锁,她都快要忘记自己最初的想法到底是什么了。 凯瑟琳无意识地滑动着手环,她打开通讯录,想跟加西亚说点什么。 不过,这样脆弱的情绪怎么好随随便便说给一个不过见了几面的贫困生听呢? 打开加西亚跟她的通讯页面,她发现加西亚给她发过许多条讯息。 都是些关心并且想约她见面的话。比如“公女殿下你还好吗?我能跟你谈谈体育馆里发生的事吗?”之类的。 原来她在加上加西亚的时候习惯性地设置了免打扰。凯瑟琳默默地将免打扰关掉,她现在跟加西亚应该有很多可以说的话了。 这时,公爵的消息弹了出来。 “下周五月节,别忘了回老宅。” 五月节?凯瑟琳看了一眼日历,她差点把五月节忘了。 圣奥尔本斯帝国将五月视为一年最重要的节点,五月在古老的日历中被视为“雨月”,雨是帝国子民们最期待的天气,在五月的第一场雨后,帝国的气候会进入一年中最宜人的阶段,而农作物又刚好到了丰收的季节,因此帝国将每年的五月十一日定为五月节,那一天不管是城市还是村庄都会用鲜艳的彩旗装饰建筑物,人们会在篝火旁纵情地欢歌,彻夜享受香甜的美酒与美味的食物。 又要去老宅了,杰瑞洛那个讨人厌的神经病应该也会回来, 烦死了。凯瑟琳抱着被子打了一个滚,烦恼地捶了几下枕头。 chapter 18 庄园 安德烈坐在红色的丝绒椅子上,表情严肃地看着面前的棋局。 棋盘之上,他所执的白子已经落入重重包围,每走一步都是凶险万分。 围棋,是布鲁诺亲王最钟爱的消遣方式。他曾在一刻钟内击败过号称圣汉诺威帝国围棋国手的克里斯·肖,不说帝京,恐怕整个圣奥尔本斯帝国都难以找出比他还精于此道的人。 今天,安德烈面色阴沉地来到皇家图书馆,找到了正在跟自己对弈的布鲁诺,不由分说地就要跟他切磋一局。 而现在,他陷入绝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布鲁诺见状笑了笑:“不用那么紧张,我的殿下。这只不过是叔侄间的娱乐罢了。” 安德烈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棋盘:“正是因为您每次都这么说,我才毫无进步。” 布鲁诺叹了一口气:“不过微末小道而已,怎么能放在心上呢?喝杯茶吧,伊芙琳亲手为我泡的。” 这里是皇家图书馆中独属于布鲁诺的休息室。整间休息室大概有一百平米,屋顶被修建成拱形,高得不像话,涂满用蔚蓝油彩描绘的娜可汀宙面星系图。 休息室四周摆着黄花梨木的书柜与架子,上面塞满了书,很多据说已经失传的古籍被随意地摊在一边。布鲁诺在正中间摆放了一张方形的檀木办公桌,旁边设了茶台,很有一番闲情雅致。 只不过,办公桌的桌面十分杂乱,或许连布鲁诺都无法快速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此刻,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雪松味的熏香,斟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玫瑰花茶给安德烈。安德烈摆了摆手,有点烦躁地揪住自己的头发。 “我认输,”安德烈说,“为什么我总是赢不了?” “因为您想赢的决心还不够坚定,”布鲁诺意味深长地说:“您总是瞻前顾后,不肯放弃该放弃的棋子,优柔寡断不是一个优秀的棋手该具备的品质。” 安德烈知道布鲁诺在暗示什么。他将茶碗端起,一饮而尽。 布鲁诺露出满意的笑容。 “是的,殿下,适当的放松也是对弈中必不可少的环节。您面对的并不是跟您旗鼓相当的对手,您大可不必随时做好必须上战场的准备。” “我知道,我都知道,”安德烈面色有些灰败,“我只是,只是有点想不明白。” “您并不是想不明白,您是不忍心。”布鲁诺慢条斯理地说。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拉开了灰青色的窗帘。 皇家图书馆位于整个帝京地势最高的地方,站在休息室中可以俯瞰整个帝京。 布鲁诺让安德烈跟他一起看着那些数以万计的高楼大厦,星星点点的灯火仿佛能点燃安德烈金棕色的眼眸。 “安德烈,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能够站在这里?”布鲁诺这次没有再用敬语。 “因为我们是皇族。”安德烈回答。 “对,因为我们是皇族。”布鲁诺表情凛然,“但皇族可以是任何人。我现在去道尔蒂路随便找一个乞儿认作我的儿子,他也有资格站在这里。所以重要的不是皇族这个身份,而是皇族所代表的金钱、地位与权势。” 安德烈沉默着。 “重要的是我们手握一个人生杀予夺的权柄。”布鲁诺看着安德烈,他虽然没有安德烈高,但安德烈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居高临下的傲慢,“你所放不下的,我能理解。那是在皇宫里陪伴过你的凯瑟琳,在舞会上与你形影不离的凯瑟琳,在一切社交场合与你绑在一起的凯瑟琳,你放不下情有可原。但我的殿下,这些都不重要。” “如果我们能够一直拥有这个权柄,就会一直有很多凯瑟琳奔向你的身边。她们会拼尽全力地向你展示自己,会为了你一句话一个皱眉心惊胆战,会不停地向你寻求怜惜。她们确实都不是凯瑟琳,但她们又怎么不可以是凯瑟琳?” “你总该为了大的而放弃小的。”布鲁诺抬头看着涂满屋顶的星系图,“你总要为了大的而放弃小的。” 安德烈依然在沉默。 他想起凯瑟琳在泳池边的哭泣。那道单薄的身影渐渐与十年前摩尔那湖旁边的身影重合,一股巨大的悲伤直冲他的脑海。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布鲁诺刚才那种威严凛然的神情褪下,转而添上一些沧桑,好像刚刚他们只是聊了一些让人放松的下午茶话题。 “我当然能理解你,殿下。”布鲁诺有些哽咽,“在八年前的那场宫变中,我也失去了我的妻子,我挚爱的莫琳。” “因为我只是一个手无实权的闲散贵族,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她的血从台阶的最顶端流到地面,一直到血液凝固,都没有人敢上前抬走她的尸体。” “然后,我最终得到的是什么呢?”布鲁诺的神情有些诡异。 “我成为了皇室中除您与女皇之外地位最高的宗亲,这世界上仅有寥寥几人敢不遵从我的话语。我毫无疑问地爱着莫琳,但我依旧不可避免地感激着她。” “因为选择的权力在我,没有莫琳,现在又有了伊芙琳,或许以后还会有达芙琳。而您现在只不过是与当年的我刚好处在一样的境地罢了。” 布鲁诺的一番话让安德烈涌上心头的悲伤渐渐褪去。 除了那道单薄的身影,他还想起了别的。 凯瑟琳见到他的时候总是紧绷着脸,她总是想要快速地结束他们之间的话题,她甚至愿意紧紧挨在那个平民的怀里也不愿意抬头看他一眼…… 他对她难道很残忍吗?他是皇太子啊,他做的一切都该是正确的。 安德烈的眉宇重新爬上明朗的笑意。 “我知道的,布鲁诺叔叔,我只是一时有点沮丧罢了。”安德烈说,“我保证,一切照旧。虽然目前看来是有点小小的挫折,但我相信我们的巫师朋友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布鲁诺长叹一声。 “希望如此,我的殿下。”他瞥了一眼残破的棋局,“我想您下一次一定可以战胜我了。” …… 凯瑟琳从菲利普号上下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黄昏。 今天是与公爵约定好一起返回老宅的日子。吃完午餐,公爵庞大的豪华飞艇已经降落在康玛尔区27号停机点,凯瑟琳在管家的催促下慢悠悠地从房门踏出,跟公爵二人一起对坐着吃些她早已吃腻的糕点。 一路上的沉默让凯瑟琳感到些许压抑。现在她终于到达了惠利德庄园,看着庄园外一望无际的惠利德平原,她长舒一口气,感觉心中的郁气也随之一同吐出。 庄园的管家珍妮弗·格林太太带着数十位佣人一起来迎接她们。珍妮弗是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女性,常年板着脸,脸上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她同时也是伯母奥利维亚夫人的专属女仆,据说主仆间有长达三十年的情意。 不过,看到凯瑟琳,珍妮弗太太偶尔也会露出笑容。此时她语气温和地说:“凯瑟琳小姐想必也累了,夫人说今天就不必问安了,请小姐先去休息吧。” 凯瑟琳微笑着问候了珍妮弗太太,接着就抛下众人,独自走向自己的房间。 惠利德庄园占地175亩,格林维尔家族的成员主要居住在中央别墅里。这是一栋遥远中世纪古堡风的别墅,是先格林维尔公爵最喜欢的风格。各式各样的家用机器人在房间内不停穿梭,又给这样的古老华丽的别墅增添了不一样的科技新鲜感。 既然伯母不见她,那凯瑟琳也不打算拜会任何人。目前在家族中能在她面前摆长辈谱的也就只有伯母和约瑟夫夫妇。 阿什莉夫人连同伊莎贝拉姐弟本也预计今天抵达,但似乎因为什么原因耽搁了,还没赶到,因此凯瑟琳光明正大地忽视了所有人,径直摁下前往八楼的电梯。 “请给我一份无花果冰淇淋,加点榛子碎。”她想起什么似的,招来一个女仆。 “好的,凯瑟琳小姐。您不需要用晚饭吗?”穿黑白工作装的女仆恭敬地问。 “不需要了,再给我拿一个芋泥肉松贝果。”凯瑟琳不在意地摆摆手。 这番话不巧被公爵听见了。 “真是越长越不懂事,这些没有营养的东西会给你的身体带来什么好处吗?别忘了你前两天还虚弱地下不来床!” 凯瑟琳敷衍地回答:“知道了,父亲。今天行政史的作业还没完成,我很着急,就不陪你们用晚餐了。下次我坚决不会再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 凯瑟琳幼时在惠利德庄园住过几年,厨房一个名叫奥兰朵的女仆很擅长这些公爵认为没营养的点心。 公爵不悦的话语被电梯门一起隔绝在外界。凯瑟琳数着电梯的层数,一步不停地跳进了自己的房间。 凯瑟琳的房间有一个巨大无比的落地窗,正对着庄园外的白桦树林,伊莎贝拉很害怕这片树林,她总是觉得一到晚上树林周围都阴森森的。 凯瑟琳从不在意这些,这里有着欣赏平原落日最好的视角,在那样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色下,一片小小的白桦树林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换了一件玫粉色的真丝睡裙,一下子扑在柔软的大床上。 她与加西亚的对话停留在昨天。 在公爵提醒她五月节回老宅之后,她有了一种冥冥的预感。 五月节,是阖家欢乐的时刻。 莉莉安如果要夺取她的家庭,那五月节无疑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加西亚在通讯中也提醒了她这一点。后天,五月节就真正地到来了。 她想不出莉莉安有什么手段能够夺走她的家人,她也想不出莉莉安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挤进格林维尔的家宴。并且,正如加西亚所说的,或许还有别的人在觊觎她的命盘。 一些莫名的阴霾笼罩在她的心头,内心的某个角落在发出微弱的哀鸣,或许有些家人,她也还是希望他们是自己的家人。 她迫不及待地给加西亚发消息:“如果我真的遇到了莉莉安,我该怎么做?” 有关于加西亚的一切其实都还是谜题。他是否值得信任还是个未知数。但凯瑟琳独自一人走了很久,她太需要向某个人倾诉自己的恐慌了。 反正不会有比溺死在水里更坏的结果了,试试又如何呢? 加西亚回复得很快。 “公女殿下,您认为什么是家人?” 什么是家人? 她与亚当和杰瑞洛是血缘最近的家人。但当看见加西亚这个问题时,她想起的是瑟西夫人与米尔德婆婆。 她底气不足地回复道:“当然是我的父亲和哥哥。” 加西亚并未对她与父兄的关系做出任何评价。他发来这么几句话。 “如果你认为父亲和哥哥是你的家人,那你就应该守护你们之间的关系。家庭是心灵的港湾,但血缘并不是成为家人的唯一标准,你所认定的家人,才会是你真正的家人。 如果莉莉安或是某个人真的要夺取你的命盘,那只有当他夺走了你真正的家人,他们的阴谋才会奏效。” “认清自己的内心,公女殿下。”加西亚强调。 凯瑟琳没有回复,她直接摁灭了手环的屏幕。 她发现自己始终处于焦虑的状态。明明终于有一个人能看到她的困境,但加西亚给出的解决方法一直是这一句云里雾里的“认清你自己”。 她只是为这样模棱两可的解决方式感到焦虑而已。 一直跟加西亚没话找话只是她缓解焦虑的方式罢了,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她将手环扔到一边,回想着自己“家人”们。 亚当和杰瑞洛会是我真正的家人吗?凯瑟琳有些嘲讽地想着。 …… 凯瑟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公爵早就到赛马场骑马去了,佣人们完全不敢管她。 珍妮弗太太皱着眉头看了看时间,轻轻敲了三下门。 “凯瑟琳小姐,奥利维亚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凯瑟琳对着梳妆镜整理着自己略有点发皱的裙子。为了这次家庭聚会,她选了几件日常乖巧的连衣裙,但因为上飞艇的时间太匆忙,这些衣服都变得皱皱巴巴的,她问女仆借来熨斗才好不容易整理出来一点模样。 想起奥利维亚夫人严苛的性子,凯瑟琳有些害怕。 说起来,在进入皇宫之前,凯瑟琳与奥利维亚夫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还是很长的。 奥利维亚夫人是先格林维尔公爵克莱姆·格林维尔的妻子,克莱姆与亚当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在凯瑟琳两岁还是三岁时,克莱姆在星系间旅行时使用的跃迁坐标出现了偏差,他所乘坐的飞艇转眼就被吞入了无尽的黑洞。 克莱姆与奥利维亚夫人并没有孩子,因此爵位传给了亚当。而在詹妮尔与克莱姆相继死后,失去母亲的凯瑟琳也被抱来送给奥利维亚抚养,以此抚慰这位德高望重的先公爵遗孀。 奥利维亚夫人对凯瑟琳的态度并不热络。她只是按部就班地为凯瑟琳安排她该完成的事。饿了就喂她吃饭,渴了就喂她喝水,她并不关心凯瑟琳在想什么,也不会刻意去哄凯瑟琳开心。 家中有年老的仆人透露过,奥利维亚夫人与克莱姆公爵的感情并不好,两人的结合是政治联姻,婚后虽然双方都没有什么出格的绯闻,但夫妻间的感情寡淡如白开水,实在是没有什么爱情可言。 凯瑟琳猜测奥利维亚夫人只是不想让别人觉得她在克莱姆死后就丧失了对生活的所有乐趣,因此同意抚养她。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深呼吸一口气,打开房门对珍妮弗太太说:“我知道了,请您带路吧。” chapter 19 养女 奥利维亚夫人并没有在起居室中见她,而是让珍妮弗带着凯瑟琳一同前往惠利德平原散步。 凯瑟琳在别墅门口见到了奥利维亚夫人,她穿着淡白色的长裙,裙摆绣着紫色的樱花。 她样貌雍容美丽而神情冷淡。凯瑟琳习惯了她这副模样,恭敬地向她行礼:“伯母。” “累的话多休息一会也没事,但作息还是要保持一定的规律。”奥利维亚夫人早些时候派珍妮弗太太去叫过凯瑟琳一次,她当时还在睡觉,夫人倒也懒得因为这种小事跟她发脾气。 “是,伯母,这种情况不会再发生了。”凯瑟琳恭谨地说。 接着,她们走出了别墅的雕花大门,沿着一条褐石铺就的小路缓缓朝远处走着。在格林维尔家族将庄园安置在平原上之后,公爵专门请人打造了一条容人散步的小道。凯瑟琳看着这条深色的小道,它几乎延伸到地平线那边,看不到尽头。 五月,惠利德平原的草地颜色介于墨绿与草绿之间,草茎的长度也刚好淹没脚踝。微风轻轻拂过,这种并不柔嫩的绿色也显得温柔起来,凯瑟琳感觉自己仿佛漫步在可以疗愈人心的海洋,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我听说,一个从中心系来的平民把你的第一名抢了?”奥利维亚夫人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已经是快一个月前的事了,没想到奥利维亚夫人还记着。 “是的,伯母。我调查过莉莉安同学,她的第一名确实是实至名归。我知道自己还有不足,这次的失败我会谨记于心。”凯瑟琳以为奥利维亚夫人想要敲打她。 奥利维亚皱了皱眉头。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凯茜。”她说,“我也调查过她,一个德勒星来的平民,家里只有一个从霍克纳星移民过去的寡妇母亲。杰瑞洛也真是太不懂事了,一对在他手底下的平民母女竟然能翻起这种风浪,打了妹妹的脸,他居然一点作为也没有。” 凯瑟琳有点惊讶,这不像是她印象中的奥利维亚夫人能说来的话。 奥利维亚夫人看着她惊讶的神情,了然地笑笑。 “你以为我会像你那个讨人嫌的父亲一样教训你没能力,是吧?” 奥利维亚夫人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亚当,也实在是一个没脑子的人,当年我就不满意把他当做继承人,爵位哪怕空置也好,格林维尔这个姓氏是因为无数先辈的功绩而闪耀的,一个区区公爵之位完全用不着这样拉下脸面去争夺。” “而他后来的表现也向我证明我对他的看法是没错的。同样是一对儿女,身为父亲竟然眼里只有儿子,真是让人羞于评价,家族的脸都要被他丢尽了。” 奥利维亚夫人越说越来劲,甚至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的程度。 凯瑟琳垂眸跟在她身后听着这些足以让公爵大发雷霆的话,悄悄瞟了瞟四周。 还好,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珍妮弗太太带着两个庄园的亲卫队员跟在离她们十米左右的地方。 凯瑟琳稍一晃神,奥利维亚夫人已经滔滔不绝地数落了公爵和杰瑞洛快一分钟。 “……说实在话,哪怕那个什么莉莉安真的是第一名,也完全没有必要为她正名。” “都已经进入圣院了,只要她没犯什么大逆不道的错误,前途必然是一片光明。根本犯不着为此丢了家族的体面。”奥利维亚夫人将家族的荣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真是两个不懂运作的蠢货!” 凯瑟琳心中一动,这也是她一直以来感到困惑的地方。艾比盖尔的态度正是如此奇怪。 莉莉安的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 “不过,”奥利维亚夫人态度一转,她终于停止了抱怨,转而看向凯瑟琳,“你完全不必将这种事放在心上。你的父亲和哥哥看不清局势,但只要你一天是格林维尔家族的人,家族就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看着奥利维亚夫人湛蓝的眸子,凯瑟琳心上一根名为家人的弦轻轻一动。 奥利维亚夫人,会是她真正的家人吗? “……是,我自己也会加倍努力的。”凯瑟琳回答。 奥利维亚夫人叹了一口气。 “你总是这样,凯茜。”她欲言又止,“我只是想告诉你,人不必把自己活成一支时时刻刻在弓弦上的箭。放松点,就算你没达到家人的期望,难道会有人因此抛弃你吗?” 凯瑟琳心神激荡。 公爵跟杰瑞洛……从来没有向她说过他们对她的期待是什么。 但他们不说,却会无时无刻地用行动提醒着凯瑟琳:你做错了,你没有能力,你该接受惩罚。 凯瑟琳至今依然记得儿时的一件旧事。 自己当时到底有多大,她已经记不清了,但应该是不晓事的年纪。 那是一个夕阳将落的傍晚,凯瑟琳头一天晚上因为贪凉,偷偷将房间的窗户打开,吹了一晚上冷风,第二天就开始不住地头痛。 恰巧当天丽娜请了假,彼时恩尼克也还只是个刚出厂的ai,公爵常年不在家,因此没人注意到凯瑟琳的重感冒,她自己偷偷挨了一天,到傍晚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 她跑到书房找到正在看书的杰瑞洛。杰瑞洛当时也还小,他坐在高高的靠背椅上,旁边放着一个用来上下椅子的脚踏。 她抽泣着跟杰瑞洛说:“哥哥,我的头好痛。” 杰瑞洛放下书本看了她一眼。 “怎么个痛法,为什么会痛?” 她以为杰瑞洛会帮助自己,至少会帮助自己联系戈琳娜医生。 于是她放声大哭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就是好痛。” 没想到杰瑞洛勃然变色。 “闭嘴!为什么要哭?你连自己怎么痛为什么痛都说不清楚,难道指望我无时无刻都要花费那么多精力来帮助你吗?”杰瑞洛厌恶地看着她,“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麻烦别人,凯瑟琳?” 杰瑞洛的语气是那么愤怒,那么不耐烦,小小的凯瑟琳一时呆住了。 她的抽泣还没有停止,眼泪却不敢再往下流,一滴也不敢。 她下意识地说:“不,不用了,我已经不疼了。” 杰瑞洛厌烦地摆摆手。 “那就好,你赶紧出去吧,我要继续看书了。” 可怜的凯瑟琳于是继续挺到了第二天,丽娜来叫她起床时才发现她已经烧得满脸通红,不省人事。戈琳娜医生吓得好几天没睡觉,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凯瑟琳这才慢慢好起来。 事后是否有人询问过杰瑞洛为什么不联系戈琳娜,凯瑟琳并不知道,应该是没有的。 杰瑞洛这样,公爵也是这样。他们不会关心凯瑟琳任何看起来给他们添麻烦的行为是否事出有因,他们只会在他们感到必须要帮助凯瑟琳的时候狠狠地斥责她,然后丢下她一个人不管。 奥利维亚夫人之后没有再说话,依旧维持着那张冷脸。 但凯瑟琳从她冷漠的面具之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度,比跟父兄在一起的任何时刻都要温暖。 一直以来,凯瑟琳习惯了冷漠与忽视,但今天她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如果,如果真正的父亲与兄长,并不是亚当和杰瑞洛那个样子呢? 如果,从一开始,他们的冷漠就不是作为父兄该有的态度呢? 凯瑟琳出神地想着,跟着奥利维亚夫人兜了一个圈子,慢慢踱回了别墅。 …… 刚到别墅,凯瑟琳就发现亚当竟然破天荒地站在门口。 他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亲卫队的队员。 凯瑟琳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公爵是来迎接自己的。算算日子,杰瑞洛今天也该回来了。 天际传来一阵有些刺耳的轰鸣,飞艇降落时掀起的风扬起一阵沙土,凯瑟琳抬起袖子遮了遮眼睛。 杰瑞洛就这么巧地刚好到了。 奥利维亚夫人对这父子俩没什么好感,但既然遇上了,总不好装作没看见,所以她也耐着性子等在这里,打算打个招呼就走。 杰瑞洛一袭蓝白色的常服从飞艇上走下来,他深金色的发丝在风中猎猎地飞舞,配上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显得气势昂扬。 “父亲,凯瑟琳。”他看到了凯瑟琳, 他的眼中似乎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你是来迎接我的吗?” 凯瑟琳礼貌地回答:“亲爱的哥哥,好久不见,我在帝京非常地挂念您。” 思及人多,她并没有解释自己并非主动迎接。 听见凯瑟琳没有否认,杰瑞洛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一些,这时他终于看到了站在凯瑟琳身边的奥利维亚夫人,赶紧低下头喊了一声:“伯母。” 奥利维亚夫人挑眉:“这次回来看着还长进不少。” “多谢伯母夸奖。”这位脾气古怪的伯母出身帝国另一巨族阿伦德尔,自与先公爵结婚的第一天起就展示了她的雷霆手段,在小辈甚至一些同辈中都积威甚重,是以杰瑞洛不敢无视她的话。 奥利维亚夫人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杰瑞洛的视线转向凯瑟琳,正想继续说些什么,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娇俏的声音。 “哥哥,你看到凯瑟琳,就忘记我啦?”卡莉斯塔挽住杰瑞洛的手臂,嘟起嘴不满地撒娇。 凯瑟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卡莉斯塔·格林维尔,是约瑟夫孪生哥哥的女儿。早些年她的父母因为约瑟夫的缘故双双去世,卡莉斯塔就此成为孤儿。约瑟夫向奥利维亚夫人求情,祈求可以将卡莉斯塔养在惠利德庄园,接受最好的教育,以后也好为家族出力。 奥利维亚夫人同意了,对于冠以格林维尔姓氏的人,她总是会多一点宽容。 不同于凯瑟琳夺人心魄的美丽以及伊莎贝拉甜美可人的娇艳,卡莉斯塔的美要更淡一点,她的五官单看并不出彩,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清丽端傲的美。 只是,这位卡莉斯塔小姐不太懂得发挥自己的优势,她总是热衷于在凯瑟琳面前争抢杰瑞洛的“宠爱”,意图展现自己比凯瑟琳更贴心,更善解人意。 卡莉斯塔前不久才办了成人礼,约瑟夫让她推迟一年参加学校考试,去内中星系散散心,涨涨阅历。与她年龄相当的伊莎贝拉倒是老老实实地到圣院读书。 她应该是故意缠着杰瑞洛要一起回来,好在自己面前展现一波杰瑞洛对她的纵容吧。 真是个蠢货,凯瑟琳轻蔑地想着,连阿什莉夫人看她不顺眼都不知道。现在,看着她那张本来清冷的脸上挤满了拙劣的娇俏,凯瑟琳只觉得无聊。 她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就想先回房间。 杰瑞洛叫住了她:“等等,凯瑟琳。”他的脸上有些迟疑。 凯瑟琳的心里划过一种阴寒的感觉,跟讲师宣布莉莉安才是第一名前一秒产生的感觉相同。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该说的话:“你还记得巴里舅舅吗?他这两年身体不好,收了一个养女,叫莉莉安,现在已经算是你的表妹了,你过来打个招呼吧。” 巴里·克劳德,他们早逝的母亲詹妮尔·克劳德唯一的弟弟,生来带有残疾,至今未娶,一直在洛米达市的克劳德老宅苟延残喘。 莉莉安,竟然是他的养女吗? 一袭淡绿长裙的莉莉安袅袅婷婷地从杰瑞洛背后走来,那抹如初开芙蓉般清纯的淡绿让她的面容美丽中带着圣洁。 “表姐,你好,不过我想我们已经算认识了。”莉莉安笑着说。 凯瑟琳没有说话。她只觉得终于来了。 杰瑞洛的眼中闪过一丝狼狈。 “我知道你跟莉莉安有过一些可能不愉快的过往。但现在既然都是亲戚了,我想就该冰释前嫌吧,你一向也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从杰瑞洛落地那一刻起就在与副官交谈的公爵终于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瞧我,凯茜,都忘了告诉你了。巴里半年前在郊外钓鱼时不慎落入水中,如果不是刚好碰到了参加研学旅游的莉莉安,说不定命都没了。莉莉安父亲早亡,与母亲相依为命,巴里看她也合眼缘,于是就将她收为养女了。” 公爵大手一挥,将前因后果说得一清二楚。 “不过莉莉安母女一直很低调,从没有宣扬过这段关系。巴里也只是时不时给予她们一点经济上的补偿。这次莉莉安也在帝京,我就让她顺便来参加五月节的家宴,也省得她一个人孤孤单单,连母亲都不在身边。” 看着凯瑟琳面无表情的脸,公爵连忙又补充了一点。 chapter 20 雪柳花 原来是想以这样的方式将家人从她身边夺走。 换成以前的凯瑟琳必定会当场冷脸,阴阳怪气地将他们所有人全部嘲讽一通。 但此刻,谧叶水晶静静垂在凯瑟琳的胸口,她看着杰瑞洛与亚当紧张却又带点不悦的神色,只觉得无比清醒。 她也应该好好审视与父兄之间真正的关系了。 凯瑟琳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那丝笑意小到看不见,但她毕竟是笑了,杰瑞洛想象中水火不容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父亲,哥哥,你们大可不必解释这么多。既然莉莉安是巴里舅舅的女儿,我又怎么会将先前几乎已经快忘掉的不愉快放在心上?” “祝我们一起度过一个圆满的五月节。”说完这些,她毫无留恋地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莉莉安透着些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 亚当有些别扭:“倒,倒也不是女儿,就是养女而已……” 杰瑞洛拧起眉:“你就这么走了吗,凯瑟琳?我难得有空从德勒星回来,这就是你对待远归哥哥的态度吗?” 凯瑟琳的脚步停住了,她微微偏了偏头。 “哥哥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妹妹在身边,就不用揪住我不放了吧?我刚跟伯母散步回来,想回去睡个午觉。” 杰瑞洛一时噎住。 卡莉斯塔在旁边暗自焦急。杰瑞洛将莉莉安带上飞艇时,她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充满了敌意。什么救命之恩,怕不是知道巴里跟公爵的关系,故意使些手段想攀亲戚吧? 这个莉莉安的姓是什么,普罗德默?肯定不是什么高贵的姓氏,她在帝京这么多年都没听过。 在飞艇上,卡莉斯塔几次试图跟她搭话,打算探探她的深浅,但每一次试探都被莉莉安不紧不慢地绕开,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了。 卡莉斯塔眼巴巴指望着凯瑟琳这个亲妹妹亲女儿能冲锋陷阵,至少别让公爵父子俩将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带进家宴,但凯瑟琳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她傻眼。 凯瑟琳都没说什么,她这个半途来的便宜妹妹又能怎么办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假模假样的女人登堂入室了。 卡莉斯塔的心里头一次对父子两人升起一点微薄的怨气。凯瑟琳走后,她也没兴趣再讨好杰瑞洛,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就直接开溜。 离开的时候她听见莉莉安银铃般的轻笑。不可否认,这个莉莉安身上有一种魅惑人心的魔力,见到她的人都会忍不住对她心生好感。 卡莉斯塔回头看了一眼,公爵父子俩与她围在一起,不知在谈论什么,三个人笑得十分开心。 杰瑞洛甚至拿出一个藏蓝色的饰品盒,献宝似的递给了莉莉安。 那种温馨的氛围看得卡莉斯塔啧啧称奇,忽略那一头漆黑的长发,莉莉安仿佛才是公爵的亲生女儿似的。 疯了吧,放着亲生女儿不管,对一个外人献什么殷勤啊?卡莉斯塔突然觉得凯瑟琳有点可怜。 …… 夜幕降临,银色的光辉一泄而下,将惠利德平原照得纤毫可见。 凯瑟琳面向落地窗侧躺着,她并未拉上窗帘,一整片没有丝毫人气的白桦树林被窗户牢牢地框在她眼前,看着那些阴森的树,一种寒凉的战栗感直冲到凯瑟琳脸上。 她摆弄着手环,漫无目的地浏览着资讯。 明天就是五月节了,jus上铺天盖地都是庆祝节日的图文,没什么值得注意的消息。 凯瑟琳将页面调到了与加西亚的通讯界面。 莉莉安果真出现了,但她并没有再次向加西亚询问该怎么做。 她慢慢开始理解加西亚所说的那些一知半解的话。 因为人生是孤独的,所以如果有人在夺取她的命运,那她只能独自面对。 而面对的方法就是,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这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想了很多。 亚当与杰瑞洛,于她而言,离“家人”这个词差得很远。 他们偶尔会关心自己,是因为自己并没有给他们添麻烦。 他们偶尔会需要自己,是因为自己是“女儿”,是“妹妹”,他们需要女儿或是妹妹抚慰一下他们偶尔觉得孤单的心灵。 而当有人跟凯瑟琳争抢身份时,他们毫不在意。毕竟只要一直有一个“女儿”或者“妹妹”能在他们闲暇时提供他们想要的情绪价值就够了。 一个毫无依仗的卡莉斯塔这么多年不知挑衅了她多少次,她竟然现在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凯瑟琳紧紧揪着床单。 亚当和杰瑞洛……他们早就已经舍弃她了,凯瑟琳可以不在意。 但如果只是因为这样,莉莉安就可以把她身边的一切都理所当然地据为己有,那真是把她想得太简单了。 凯瑟琳出神地想着,迷迷糊糊间,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 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五月节这天总是那么明媚。 家宴定在晚上,凯瑟琳起了个大早,老宅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亲戚,她不得不跟着奥利维亚夫人不停招呼他们。 当又一个没听清名字的远房亲戚给凯瑟琳与奥利维亚夫人送完礼物后,凯瑟琳一直保持着微小笑意的脸也开始发僵。 真是好累,她在心里想着,还不如真的去补行政史的作业。 奥利维亚夫人看出了她的魂不守舍,她拍了拍凯瑟琳的手背,示意她可以出去走走。 凯瑟琳立马站起来与宾客们彬彬有礼地道别,转身优雅地离开了起居室。 客人们在背后窃窃私语: “一年不见,凯瑟琳还是跟以前一样美丽啊。” “奥利维亚夫人真是看重她,什么场合都要带着她。” “凯瑟琳不是亚当的女儿吗?怎么不见她父亲?” “嘘,我听说亚当跟杰瑞洛今天带了一个黑头发的女孩在外面迎接宾客呢,据说是妻弟的养女,长得也很漂亮哦。” “养女?克劳德家族?公爵还真是对亡妻情深义重啊!” …… 凯瑟琳走到一株雪柳之下,驻足欣赏。 庄园之中除了大片的平原,还开垦了一些农田与果园,此时她站在一块用于隔绝土地的篱笆旁边,抬头静静地看着攀附篱笆而生的雪柳花。 纯白的花瓣簇拥着鹅黄的花心,看起来是那么无忧无虑。 凯瑟琳轻轻地折下一枝,打算带回去插到房间里。 这时,她听见一阵说笑声越来越近。 “……这是真的吗,莉莉安?赛亚蝶的味觉器官竟然是脚?那它们吃东西的样子也太奇怪了吧。”威廉爽朗的声音传来。 “真的是这样,威廉。”莉莉安的声音柔柔的,“我们在研学旅行的时候,老师专门向当地的实验室借了场地让我们观察,我觉得新奇极了,当天还特意在jus上发了一篇帖子呢。” “得了,”卡莉斯塔的声音里似乎隐含着不屑,“威廉,这种基础的生物知识我想你在帝高就应该掌握了,考进圣院的人总不能这个都不知道吧?” 凯瑟琳侧头一看,原来是威廉、莉莉安以及卡莉斯塔三人。 这倒是稀奇。卡莉斯塔跟伊莎贝拉的关系不算好,威廉对她自然也是敬而远之,这三个人竟然能凑到一起,莉莉安的魔力真是不容小觑。 他们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凯瑟琳。凯瑟琳并没有过去打招呼的打算,按道理来说她是长姐,威廉三人如果忽视她才是缺乏礼仪的表现。 果然,威廉看到了她。他高兴地摆摆手:“凯瑟琳姐姐!” 凯瑟琳从善如流地跟他们点头致意。威廉与莉莉安肩并肩走在一起,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而卡莉斯塔显得无精打采,离着两人半步的距离,似乎谈兴不高。 看见凯瑟琳,卡莉斯塔的眼睛亮了亮。 按照惯例,作为老宅的常住人之一,今天早上她也有迎接宾客的资格。但老宅中唯一的长辈奥利维亚夫人自然是不会带着她的,杰瑞洛也对她不太看得上眼,因此她只能灰溜溜地跟在阿什莉夫人身边。 一波又一波的客人不停到来,祝福的话说了一堆,给伊莎贝拉姐弟的礼物也送了一堆。偶尔有那么几个人想起约瑟夫还有那么一个侄女,也为她准备了礼物,但跟伊莎贝拉的相比简直是少得可怜。 她受不了这种天上地下的差别待遇,正好威廉提议出去走走,她连忙说要一起,在这个说话八面玲珑的堂弟面前总不至于有多少气受。 没想到他们没走几步就遇上了莉莉安,威廉这个蠢货跟她搭了几句话后,竟然热情地提议一起散步。 现在好了,她不耐烦地听着两人聊了一路的白痴话题,好不容易能出来散散步的闲适被打扰得一干二净。 现在,她看到了凯瑟琳。 凯瑟琳,卡莉斯塔对她的感情其实很复杂。 她一边羡慕着凯瑟琳,想跟她交朋友,一边又讨厌着她,认为她一点都不珍惜所拥有的一切。 她明明拥有完美的一切。完美的外表,完美的父兄,完美的联姻对象,但她一点都不懂得珍惜,只知道在学校里埋头苦读,读成一个书呆子。 拜托,她们这种地位的贵族小姐,所追求的难道就是那点区区的学校成绩吗?如何在贵族太太们之间保持良好的名声,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贵族子弟,维持自己一生的尊荣,这才是她们应该考虑的问题。 帝京中谁不知道凯瑟琳与皇太子满天飞的绯闻,她竟然对如何增进与皇太子的感情这件事毫无兴趣,放着这么一架通天梯不登,整天一副不争不抢的温婉样子,真是暴殄天物。 这就是卡莉斯塔讨厌她的原因。 不过,比起这个已经被哄得不知道天南地北的威廉以及假惺惺的莉莉安,她还是更愿意跟凯瑟琳待在一起。 毕竟,凯瑟琳就算再讨厌她也只是不说话,卡莉斯塔现在才知道安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个品质。 她的脸上堆起熟悉的娇俏:“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是想摘花吗?我来帮你吧。” 说着,她挽起袖子就要将所剩不多的雪柳花全部折下来。 凯瑟琳制止了她。 “不用了,卡莉斯塔,我想一枝已经足够了。”凯瑟琳有些莫名其妙,同时也有些警惕。 卡莉斯塔的殷勤可是一向只献给杰瑞洛以及奥利维亚夫人,什么时候自己也有这种殊荣了?她不会已经对莉莉安言听计从,设下什么陷阱等着自己吧? 卡莉斯塔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她怎么忘了,自己昨天还在庄园门口挑衅过凯瑟琳,她指不定还在生自己的气呢。 此时,她急于摆脱威廉两人,只好假装忘记昨天的事,厚着脸皮道:“那我陪姐姐一起走一会吧,我也正好有些话想跟姐姐说。”其实她跟凯瑟琳哪里有话说。 答应我,答应我吧,顺便让威廉跟莉莉安有多远滚多远。卡莉斯塔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凯瑟琳看着他们:“你们不是一起的?” “我想是卡莉斯塔姐姐不太喜欢我们讨论的话题吧,”莉莉安掩着嘴笑道,“她应该更喜欢凯瑟琳姐姐,毕竟昨天她跟杰瑞洛的关系也很是亲密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卡莉斯塔真想撕了莉莉安的嘴。 莉莉安早就发现卡莉斯塔似乎很是厌恶她。自从凯瑟琳接二连三地脱离掌控之后,她对于周围人的影响力似乎下降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面对男性还好,他们总是会被她似水的温柔魅力所折服。而面对卡莉斯塔这种对她的魅力完全不感冒的女性,她已经完全影响不了她们了。 随便吧,这种自以为是的蠢货,多几个站到凯瑟琳那边她才高兴呢。 “诶,凯瑟琳姐姐,我听说现在莉莉安已经是你的表妹了?”见卡莉斯塔与凯瑟琳都可疑地沉默着,威廉不得不出声打破僵硬的气氛。 卡莉斯塔牵了牵嘴角:“一个不知道打哪个穷乡僻壤冒出来的破落户,救了一个残废就想攀上格林维尔家族,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是几斤几两。” 克劳德这个姓氏实在是不值一提,当年格林维尔家族中就有不少人反对公爵娶这么一个小门小户的妻子,因此卡莉斯塔对克劳德家族的人也是嗤之以鼻。 chapter 21 塞勒姆公约 威廉皱了皱眉,他一直不太看得上这个自小在乡野里长大的堂姐。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真是没有半分格局。 莉莉安能得到今天的一切都是源于她的善举,甚至这次家宴也是杰瑞洛主动带她来的。她跟卡莉斯塔这种空有身份却没脑子的贵族小姐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卡莉斯塔的父母本来经营着一家小小的蛋糕店,虽然没有生活在帝京,但因为格林维尔这个姓氏,他们的生意做得也算红火。 彼时,约瑟夫得罪了一个心眼颇小的贵族,这个贵族怀恨在心,但又不敢直接跟约瑟夫对上,于是找了几个地痞流氓打算将卡莉斯塔父母的蛋糕店砸了,也算给约瑟夫长长教训。 没想到,其中一个混混当天喝多了酒,竟失手将蛋糕店烧了。卡莉斯塔的父母没来得及逃走,就这么无辜地葬身在火海中。 约瑟夫愧疚不已,发誓要一辈子好好照顾卡莉斯塔。这些年来,卡莉斯塔寄养在他们家,吃穿住行无一不精,也因此养成了骄纵的脾气,时常和伊莎贝拉对上。 是以威廉一直从骨子里看不上卡莉斯塔。她的父母固然无辜,但却用生命为卡莉斯塔铺就了光明的前途,反观卡莉斯塔整天不思进取只想着攀附权贵,她的父母若是活着,也只会觉得卡莉斯塔辜负了他们的期待。 威廉完全忘了,他再看不上卡莉斯塔,卡莉斯塔也是跟他有亲密血缘的堂姐,更何况卡莉斯塔的所作所为虽然不讨人喜欢,但她从未真的做过什么侵害他利益的事。 他现在只觉得这个堂姐心胸狭隘的发言让他在莉莉安面前丢尽了颜面。她那么善良,没有向别人索取过半分东西,现在却要站在这里任由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侮辱,传出去会让别人怎么想他们格林维尔家族。 他先向莉莉安道歉:“抱歉,莉莉安,卡莉斯塔说话直了一点,你别往心里去。” 接着他转向卡莉斯塔,面无表情地说。 “莉莉安小姐虽然不是家族的人,她的出身或许也比不上帝京很多贵族,但她温柔善良,落落大方,还是公爵亲自带回来的客人,你不觉得你应该为了你的无礼向她道歉吗?” 卡莉斯塔没想到威廉会为了一个外人跟她翻脸,她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说到底,她在格林维尔本家的正经同辈面前还是少了一些底气,她是怕他们的。 莉莉安好以整暇地看着她。瞧瞧,所有看不起她的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也好好让凯瑟琳看看,她所在乎的这些家人,最终都会无一例外地倒向她这边, 看着威廉,凯瑟琳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看他平时对她的态度也算恭敬,还以为这是家族中为数不多的正常人,没想到一见到莉莉安就被迷昏了头,都教训起自己的姐姐来了。 “威廉,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你现在是在质问你的姐姐吗?”凯瑟琳开口。 虽然暂时不清楚卡莉斯塔是什么目的,但她给了莉莉安一个下马威,凯瑟琳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这种时候给她撑撑腰。 威廉理直气壮地说:“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对客人这么无礼难道是家族的传统吗?” 卡莉斯塔咬着嘴唇,不肯向莉莉安道歉。 莉莉安适时地出声:“好了,威廉,我决定卡莉斯塔小姐也不是故意的,我想可能是她一时心情不好吧,我不会在意这么多的。” 威廉严肃地说:“没关系的,莉莉安小姐,是她不对,理应向你道歉。我想凯瑟琳姐姐也是不会放任这种风气的。”他听出了凯瑟琳对卡莉斯塔的回护之意。 卡莉斯塔站在凯瑟琳旁边,与他们泾渭分明。看着威廉义正词严的脸,仿佛她俩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 喜欢装无辜、扮可怜?那她就帮帮莉莉安吧。 “威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凯瑟琳正了正脸色。 威廉有些生气:“我只是要让卡莉斯塔为她的无礼道歉而已,为什么变成我的不对了?难道嘲讽莉莉安的人是我吗?” “你也知道,家族一向是以友善着称,”凯瑟琳淡淡地说,“而你现在却不依不饶地将一句玩笑无限放大,甚至上升到了要道歉的地步,你让莉莉安小姐以后怎么看我们呢?” 威廉懵了:“破落户,残废?这是玩笑吗?这明明是侮辱啊。” 凯瑟琳不赞同地看着他。 “你也知道,卡莉斯塔一向是我跟杰瑞洛最宠爱的妹妹,她心直口快,从来没有人会为了她天真的话语皱一下眉头,你怎么能这样过度地去解读她的话呢?” 凯瑟琳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而且,你将我们与莉莉安小姐之间的友好交谈上升为侮辱,不正是对莉莉安小姐的宽广心胸心存怀疑吗?难道在你心中,莉莉安小姐是那种会与别人斤斤计较的酸小姐吗?” 威廉紧张地看向莉莉安:“不,我没有……” 凯瑟琳再接再厉。 “你故意挑起卡莉斯塔跟莉莉安的矛盾,如果只有我一人知道,我完全可以对你的幼稚行为一笑而过,但现在,”凯瑟琳神色严厉。 “在莉莉安小姐这名远道而来的客人面前,你败坏家族的风气,伤了莉莉安小姐的心,还不知尊卑地教训姐姐,我看是应该叫伯父好好管教一下你了。” 威廉晕乎乎的脑子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他有些茫然地咀嚼着凯瑟琳的话,呆呆的没有反应。 上一秒还颜面尽失,这一秒卡莉斯塔几乎差点笑出声来。 说得好,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该死的威廉,竟然敢帮着一个外人在格林维尔的地盘上撒野,待会可要好好地将他的丰功伟绩告诉伯父。 她美滋滋地想着,全然忘了自己说的那些话哪怕经过凯瑟琳的粉饰也实在算不上好听。 莉莉安没想到局面瞬间逆转,该道歉的人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威廉,而她自己方才还大度地表示“完全不介意”,听了凯瑟琳的话,她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当然,卡莉斯塔,”凯瑟琳看向沾沾自喜的卡莉斯塔,“你也应该多少收敛你的脾气,不是所有人都会像莉莉安小姐一样包容你。” 卡莉斯塔笑嘻嘻地回答:“知道了,姐姐。” 这可能是她第一次喊凯瑟琳姐姐。 凯瑟琳看向面色似有愠怒的莉莉安。她的嘴唇有些发白,不知道是不是气的。 “莉莉安小姐,我为我不成器的堂弟向您道歉,”凯瑟琳轻飘飘地说,“他向来有些小孩子般恶作剧的脾气,就跟卡莉斯塔一样。不过,您这样温柔善良的人一定不会跟他们计较的。” 莉莉安强笑着说:“那当然……” 威廉终于清醒了过来。他想起了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只觉得万分不对劲。 他懊恼地说:“凯瑟琳姐姐,卡莉斯塔姐姐,莉莉安小姐,我想是我昨天晚上跟朋友喝了点酒喝糊涂了,竟然说出这些不成熟的话,我向你们道歉。” 凯瑟琳看着他的神情。此时他眉头紧皱,嘴唇抿紧又放松,神色鲜活,跟一开始那副公式化的笑脸完全不同。 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莉莉安时的感受,她感觉毛骨悚然。 加西亚所说的落藤枝和拉达木的香气扰乱了她的视线,莉莉安迷惑人心的方式可能并不只依靠外物。她身上也有古怪。 她将这件事放在心里,不动声色地说:“知道自己的错误那就是最好的。现在让我们忘掉这场不愉快,赶紧回去吃午饭吧。午餐时间快要到了。” 威廉回答“是”,之后几人相对无言地结伴回了别墅。 …… 一整个下午,侍者与佣人们都在忙碌地布置场地。 米黄色的大理石立柱上缠满鲜艳的彩旗,目之所及的地方都巧妙地摆上了鲜花,木瓜海棠、雀梅、朱顶红……众多来自新西南的珍贵鲜花为复古的别墅添上富贵的雍容。 凯瑟琳待在房间,向加西亚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他似乎在忙,半小时后才回复凯瑟琳。 “是吗?公女殿下所说的情况我也很困惑,”凯瑟琳能想象他的神情,他苍蓝色的眸子必定会微微眯起,脸上带着微妙的犹疑。 “按理来说,巫师虽然不是普通人,但也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解释道。 “我们并没有什么异能之类的东西,我们所依仗的是神的眷顾与汇聚自然之力的星月镜,巫师本身并不具备魅惑人心的能力,就像我上次说的迷幻术,也是需要落藤枝的气味才能让人暂时性地产生幻觉。” “但是,莉莉安身上有些不同寻常是有可能的,因为她的母亲曾经是沙利叶的候选人。”加西亚继续回复。 随即,他仿佛意识道自己的失言,连忙补充。 “候选人什么的您不必在意。莉莉安的母亲曾经拥有极其惊艳的巫师天赋,她在年少时就成功地预言了许多着名的灾害,比如星纪1470年海拉曼星的陨石雨、星纪1481年帝京的雪灾等等。她曾经是我们上一辈中最出色的巫师。” “只是在她二十二岁的时候,她因为触犯了《塞勒姆公约》被永久地逐出塞勒姆镇,并被强行剥夺了神赐的祝福,自此以后销声匿迹。而那个时候,莉莉安已经四岁了,她不停哭闹,于是镇长让她跟着母亲一起离开了塞勒姆。” 凯瑟琳好奇地问:“什么是《塞勒姆公约》?” “塞勒姆镇是巫师的圣地,它的位置并不固定,外人是无法进入的,只有被沙利叶选中的人才能找到它真正的位置。” 加西亚倒豆子般地滔滔不绝,事到如今,该说的都说了,他其实也并没有真正地透露沙利叶的信息,不是吗? “据说这是第一个巫师萨西里·塞勒姆在天空的尽头看到伊格德拉西尔的地方,从此巫师群体就在此定居下来,一代代繁衍下去。发展到了今天,能够进入塞勒姆的巫师都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因此这是所有巫师心中的圣地。” “而巫师之间不能没有相互约束的条款,于是《塞勒姆公约》就此诞生,包含了十三条巫师一定不能违反的禁忌。如果有任何巫师违反了《塞勒姆公约》,那镇中心代表罪孽的圣心火苗就会熊熊燃烧,经久不散的浓烟会跨越不同的星系指向犯错巫师的方向,直到镇长派去的人将巫师了结。” “但是,圣心火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燃烧过了。” 加西亚的语气似乎有点怅然。 “自从沙利叶陷入沉睡以后,《塞勒姆公约》形同虚设。如果不是塞勒姆千年来的余威还在,巫师界早就彻底乱套了。” “你也是那个进入了塞勒姆的天纵奇才吗?你说过你以前跟莉莉安是好朋友。”凯瑟琳被加西亚的奇幻故事深深吸引,连忙打字问道。 “不是的,公女殿下,你太高看我了。”加西亚的语气有些扭捏,“我能进入塞勒姆是因为……有些身世上的原因,跟我的天赋无关。” “那不就是走关系吗?走后门?你出身于什么势力庞大的巫师世族吗?”凯瑟琳穷追不舍。 “这也没有,我家里只有一个父亲,母亲早就过世了。”加西亚好脾气地回复道,“天赋是进入塞勒姆的一个条件,但就像我刚刚所说的,一切的前提是,沙利叶选中的人。” “沙利叶选中我了,所以我能找到塞勒姆。但是论起巫师的天赋,我是完全比不上里面任何人的。”他失落中带着些许羡慕。 自己好像戳到别人的烦心事了,凯瑟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哦哦,那你是说,莉莉安身上的异常跟她母亲有关吗?” “我想只有这一个解释了。只是关于她的一切,镇长都讳莫如深。我连她是为什么被逐出塞勒姆的都不知道,更别提关于她的其他信息了。” “但是,我可以帮你问问村长爷爷,潘克烈尔大师曾经也进入过塞勒姆。”加西亚随后回复道。 “那就麻烦你了,加西亚同学。”随即,凯瑟琳也退出了聊天页面,她杵着下巴,盯着早上折下来的雪柳花发呆。 莉莉安身上那股震慑人心的魔力不是幻觉,但据加西亚的话来看,他们这个群体似乎并不具备异能。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是除了落藤枝以及拉达木以外的其他香料在作祟吗? 凯瑟琳仔细回想了近些天来见到莉莉安的场景,她再也没有闻到过什么奇怪的味道。 待会晚餐的时候可以跟卡莉斯塔求证一下。 凯瑟琳拍拍脸,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她站起来,到衣橱前认真地挑选着家宴要穿的衣服。 chapter 22 拒绝 凯瑟琳盯着眼前的黑松露薯条,微微出神。 这种生长于多尔多涅的黑松露被誉为世界三大顶级食材中的“黑金”,如今被轻描淡写地撒在常见的薯条上,作为家宴的前菜供众人品尝。 薯条色泽金黄,一看就被炸得焦香酥脆。但凯瑟琳没有想要试一试的想法,她其实不喜欢黑松露的味道,这种味道总是让她感到隐隐的反胃。 这道似乎并不常见的前菜是伊莎贝拉最喜欢的零食,在幼时的一次家宴上她哭闹不止,非要吃阿什莉夫人白天在小摊上为她购买的薯条,厨师长为了讨她欢心,将薯条炸至最好的状态之后加了点黑松露作为点缀,作为家宴开始的前菜请伊莎贝拉品尝。 没想到,其余人在尝了薯条的味道之后觉得意外地好吃,因此这道菜一直作为前菜沿用至今。只不过,为了不让大家在主食前有太多的饱腹感,这份薯条的份量少得可怜,大家在意更多的其实是黑松露的鲜美。 凯瑟琳连这么一点都不想吃进嘴里。那么多年,家宴上没有任何一道菜是她真正想吃的。 她想了想,抬手招来一个佣人,跟她耳语了几句。 身旁的杰瑞洛见凯瑟琳迟迟不动,低声询问:“是没有什么胃口吗?” 他的视线落在凯瑟琳交叠在双膝的手上,珠光粉的晚礼服衬得那双手如玉般莹白。 凯瑟琳摇摇头:“我只不过是想等饮品上来再吃罢了。” 杰瑞洛没有再说话。凯瑟琳抬着头,目光扫过眼前的家人们。 家宴选用的并不是惯常的方桌,而是圆桌,听说在东方具有团团圆圆的含义。虽然就坐时不分辈分,但奥利维亚夫人、公爵以及约瑟夫夫妇还是坐到了一起,而小辈们则自觉地坐到了另一边。 凯瑟琳左边是杰瑞洛,右边是卡莉斯塔。伊莎贝拉姐弟跟莉莉安相邻。 在家宴开始前,她向卡莉斯塔求证了气味的问题。 “我在萨拉菲娜的铺子里买了一瓶香水,今天早上喷了好多,自己却连一点味道都没闻到,”凯瑟琳佯装是在为了香水而抱怨,“你闻到了吗,卡莉斯塔?据说是很受欢迎的木质花果香呢。” 卡莉斯塔对这种话题那可是有着超乎意料的兴趣。再加上今天早上凯瑟琳替她教训了威廉与莉莉安,她倒也没有跟往常一样忽略凯瑟琳的话。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我没有闻到任何味道诶。萨拉菲娜的香水质量也这么差吗?哼,看来jus上都是些雇水军造势的帖子,竟然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拉拢客户,真是让人倒胃口。” 她嘀嘀咕咕,盘算着要将自己跟风买的香水套装找个机会处理掉,她才不想被人诟病是用便宜货的空壳千金呢。 那看来是没有什么异常了,凯瑟琳想。现在只能等加西亚去打探关于莉莉安母亲的消息了。 这时,她刚刚要的奶油生菜什果沙拉被端了上来,沙拉中的奶油与蔬菜水果的新鲜色泽混搭到了一起,让人眼前一亮。 杰瑞洛跟前的是牛油果鸡肉沙拉。他看了看其他人的,大家面前都是牛油果鸡肉沙拉,只有凯瑟琳的不一样。他问出了一个白痴的问题:“你的怎么是这个?” “我这两天胃口不太好,所以刚刚让珍妮弗太太帮我换了这个。”凯瑟琳头也不抬,迫不及待地开动起来。 他今晚的话未免也太多了吧,凯瑟琳悄悄翻了个白眼。 杰瑞洛也意识到了自己今晚的反常,他只是想关心凯瑟琳几句。看着凯瑟琳的侧脸,想到马上要做的事,他的心中浮起淡淡的愧疚与哀痛。 不会很痛苦的,凯瑟琳……只要你乖乖配合,你会慢慢忘掉所发生的一切的。 到时候我们再重新开始,好吗? 凯瑟琳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她只觉得既然能吃到自己喜欢的菜,那这场乏善可陈的家宴也总算有点盼头了。 公爵与约瑟夫热火朝天地讨论着皇宫的内幕与股市的涨落,奥利维亚夫人也时不时插几句。三人就京中一个职位的调动产生了分歧,正在相互说服对方。 伊莎贝拉与阿什莉夫人说着近日的八卦,卡莉斯塔按耐不住,也接了几句话。五月节这么好的日子里,阿什莉夫人也没有为难她,三人之间倒也谈得上其乐融融。 倒是莉莉安与威廉,因为早上发生的事情,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闷,远不如先前热络。但莉莉安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时不时轻笑着说几句,威廉不好太过冷淡,也跟着随声附和。 只有杰瑞洛与凯瑟琳这边是死一般的寂静。凯瑟琳都忘记上一次真心实意地想找话题跟杰瑞洛聊天是什么时候了。 杰瑞洛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凯茜,你一个人住的时候会孤单吗?” 饭桌上太吵闹,凯瑟琳一时没听清:“什么?” 杰瑞洛看着那盘奶油生菜什果沙拉 “你不喜欢吃牛油果,对吗?你也不喜欢黑松露,自从前菜跟沙拉的口味固定下来之后,你只有在主菜的时候才会动动叉子。” 他竟然发现了吗?他一直都知道吗? 凯瑟琳习惯性地笑笑:“不是的,哥哥,我只是……”她正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但她突然停住了。 她发现自己一直在迎合所有人的口味。因为从没有人提出过菜式不合胃口,因此她一直安静地忍耐着这些在她看来一点都不美味的食物,哪怕所选的食材再顶级,烹饪的技法再高超。 她总是在忍耐。 她怎么会十年如一日地过着这种让人绝望的生活? 于是她认认真真地跟杰瑞洛说道:“是的,哥哥,我不喜欢牛油果,不喜欢黑松露,不喜欢这些太过黏腻的食物。” “我喜欢在沙拉里拌着奶油,喜欢吃爽口的新鲜蔬菜。我喜欢提拉米苏蛋糕,不喜欢芝士树莓巴斯克。” 家宴上最后一道甜点,正是芝士树莓巴斯克。 凯瑟琳看着杰瑞洛。她神情严肃,眉宇间带着细微的怒气与不满,如雕塑般的完美面孔灵动而鲜活,与平时总是端庄和婉的她完全不同。 杰瑞洛的眼里闪过痛苦,他似乎将凯瑟琳的话听进去了,又好像全然不在意。 他只是重复道:“没有人知道你爱吃什么,没有人在意过……你一定很孤单吧,凯瑟琳,我让莉莉安来陪你好不好?” 凯瑟琳呆住了,她震惊地看着杰瑞洛。 杰瑞洛仿佛注意不到她的神情。他着魔一般地说:“让莉莉安来陪你好不好?她温柔美丽,落落大方,她打动了巴里舅舅,打动了父亲,她会是一个很好的妹妹……” 他哀求般地看着凯瑟琳:“让莉莉安当我们的妹妹好不好?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 凯瑟琳胸口处的某种东西轰然倒塌,餐桌之上水晶灯折射出的耀眼光斑刺得她头晕眼花。 原来杰瑞洛打的是这个主意吗? 他怎么会这么想? 他怎么敢这么想! 凯瑟琳的心中燃起滔天的怒火,就在刚刚,她真的以为自己找到了与杰瑞洛缝补关系的裂缝。 他只是厌倦了她这个沉默寡言的妹妹罢了,他想再给自己找一个满足他乐趣的妹妹。 为什么? 是她做得不够好吗?这么多年以来,在忍耐,在迁就的人,不一直都是她吗? 她正要高声斥责杰瑞洛疯魔一般的话语,这时奥利维亚夫人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异常,她温声询问凯瑟琳:“怎么了,凯茜?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莉莉安也适时地插话:“姐姐,是菜色不合胃口吗?你的沙拉跟我们的好像不太一样诶。” 这么一打岔,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凯瑟琳与杰瑞洛这边,凯瑟琳一开始准备好的说辞卡了壳。 “我……”她还没有做好在全家人的注目下怒骂杰瑞洛的准备。 这时,公爵一拍脑门。 “瞧我,都忘了这事了,”亚当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 “巴里前几天给我发了通讯,说莉莉安的母亲不太好,卧床休养了很多年,已经有点难以支撑莉莉安在圣院的费用了。” “你们知道的,克劳德家族也不是那么富裕,巴里一个人孤苦伶仃,还要维持着一大家子的开销,也有点入不敷出。加上莉莉安跟室友相处得也不是那么好,所以我就这么想着……” 他觑着奥利维亚夫人看不出喜怒哀乐的脸。 “要不让莉莉安成为格林维尔基金会的资助对象吧?好歹稍微改善一下她的生活。凯茜在吉利本的那套房子也很宽,让莉莉安搬过去跟她一起住怎么样?现在她们也算是表姐妹了,住一起也有个照应。” 他一口气将他的打算说完,料想奥利维亚夫人不会拒绝。 成为基金会的资助对象之后,莉莉安就算半个格林维尔家族的人了。在她毕业以后,每个月三分之一的工作收入都要上交家族,直到把资助费用全部还完。 而到了那个时候,她也已经跟家族牢牢绑在一起了,做什么事情都很难不顾家族的利益。 这种对家族有好处的事情,奥利维亚夫人向来不会拒绝。毕竟莉莉安的能力可是有目共睹,这次的第一名甚至是她呢! 至于跟凯瑟琳同住……这是杰瑞洛提出来的,凯茜一个人住在那里确实冷冷清清的,让她多一个伴也没什么不好。 亚当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他竭力让自己忽视凯瑟琳不可置信的眼神,期待地看着奥利维亚夫人。 伊莎贝拉三人觉得莫名其妙。一个平民而已,伯父也太抬举她了吧? 约瑟夫与阿什莉夫人悠闲地品尝着红酒,这是公爵的家事,还轮不到他们来管。 在众人或期待或好奇的眼神中,奥利维亚夫人端起椰子汁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我不同意。” 亚当有些气急:“嫂嫂……” 奥利维亚夫人打断了他。 “我无意在小辈面前拂你的面子,但只要这个基金会还有我说话的一天,我就绝不允许这样破坏原则的事情发生。”奥利维亚夫人看了莉莉安一眼。 “基金会对于贫困学生的援助准则有两方面的要求。一方面,我们要考虑家庭情况,只有当父母双亡或父母双方均有影响工作的重大疾病或残疾时,基金会才会考虑援助这个学生。另一方面,我们还要考察学生本身的情况,如果他能力出众却身负残疾或重大疾病,这才算满足我们的援助要求。” “这个什么莉莉安,是叫这个名字吧?听说你父亲早亡,我深表同情。姑且就当你的母亲真的下不来床,但你现在不是有了一个贵族养父吗?他收养了你,难道不应该负起抚养你的责任吗?”奥利维亚夫人似笑非笑。 奥利维亚夫人话语里的阴阳怪气太过明显,亚当自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倔强地开口:“巴里有残疾,他也难以工作……” “贵族需要工作吗?他的佃户与商铺不会定期给他带来盈利吗?他只要在家里坐着数钱就行。”奥利维亚夫人不耐烦再与这个脑子不清醒的小叔子掰扯。 “至于你,莉莉安小姐,我看你行动自如,言谈举止一切正常,不像是有病的人,你觉得你符合我们基金会的援助标准吗?你救了巴里·克劳德,我并不想随意地揣测你的善举,但如果你执意要申请援助,不觉得有挟恩的嫌疑吗?” 被帝京贵妇圈中地位举足轻重的奥利维亚夫人如此当面呵斥,莉莉安再好的涵养也维持不住那副温柔的假面了。 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将落未落,看着好不可怜。 卡莉斯塔低下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在这种严肃的场合笑出声来。 杰瑞洛有些不忍心:“够了,伯母,是我提议让莉莉安申请援助的,她的情况真的挺困难的,室友也不喜欢她。” “她与室友的关系不好,或许有很多原因,但没有一个原因是跟我们格林维尔家族沾边的,”奥利维亚夫人神色不虞地看着杰瑞洛,“至于什么跟凯茜同住的事情,我不知道是你们父子俩谁的想法,我只有一个问题,凯茜同意了吗?” chapter 23 谜团 奥利维亚夫人强硬的态度让人难以招架,但这时她把决定权抛给了凯瑟琳。 杰瑞洛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以往的凯瑟琳总是会在软磨硬泡下答应他的所有要求,这一次…… 他急切地对凯瑟琳说:“凯茜,莉莉安是你的妹妹,你一定不忍心看她……” 凯瑟琳打断了她,语气同奥利维亚夫人一般,平静中带着冷淡。 “抱歉,我不同意。”凯瑟琳浅尝了一口提拉米苏,香浓的甜味将刚刚的怒火冲淡不少。 “于情,我与莉莉安同学不过点头之交;于理,正如伯母所说,莉莉安同学的困难一来没到基金会的援助标准,二来与我们格林维尔家族的任何人都无关。” 她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帮她呢?” 杰瑞洛的额头青筋毕露:“凯瑟琳,你……” “好了,”亚当有点烦躁,他就不该听信儿子的话非要帮这个莉莉安,说到底这是巴里的养女,跟他关系不大。 现在好了,奥利维亚夫人的话让他在一众小辈面前丢尽了颜面,偏偏她还句句都是道理,让他无法反驳。 亚当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 “咳咳,刚刚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吧。莉莉安,奥利维亚夫人的话你也听到了,我相信作为圣院的第一名,这种困难你是可以靠自身去克服的。” 他还顺便摆了摆“姑父”的谱,训诫了莉莉安几句。 卡莉斯塔忍不住了:“哎呀,不是我们不想帮你,但是再怎么说你也不能以救命之恩要挟我们做不符合规定的事吧……”她的脸上是止不住的幸灾乐祸。 莉莉安站了起来,双眼含泪:“我……我辜负了巴里叔叔跟公爵对我的恩情,竟然把好好的一场家宴闹成这个样子,我实在是无颜再面对你们了……”她捂着脸,向餐厅外跑去。 威廉心中一紧,他下意识就要站起身追赶她。但关键时刻他想了自己在上午的不寻常,于是他强行忍住了这份冲动,将自己牢牢固定在椅子上。 杰瑞洛沉着脸,心不在焉地用叉子叉了几块鸡肉。食不下咽地吃了几口之后,他实在是忍不住,站起来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说着他也转身往餐厅外走去。看他的走向,估计是追莉莉安去了。 奥利维亚夫人不紧不慢地说:“亚当,不是我说你,杰瑞洛的脾气得改一改了。已经是行政长官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一不高兴就跟长辈甩脸?” 亚当有些汗颜,连连应是。 一场惊心动魄的家宴就这么结束了。在回房间之前,亚当叫住了凯瑟琳。 他神色有些复杂:“你哥哥性子急了点,你别往心里去。父亲刚刚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向你道歉,这种与你有关的事本来就应该由你来决定。” 凯瑟琳沉默地听着这席话。 公爵这番话,只是为了铺垫什么吧?就像杰瑞洛一样,他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关心,他跟凯瑟琳说的每一句话都只是为了达成他的目的。 凯瑟琳沉默地接受着,公爵毕竟是她的父亲,她没理由反驳他说的这些话。 可是亚当没有再向凯瑟琳提出什么要求。 他轻轻地拍了拍凯瑟琳的头:“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去休息吧,回头我让刘易斯再给你送一张黑卡,想买什么就去买点吧。” 接着,他转身踏上旋转的木质楼梯,慢悠悠地走向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在二楼,不必跟凯瑟琳一样搭乘电梯。 凯瑟琳看着他的背影。 公爵向来节俭,从来没有为自己添置过工作服或者爵位服以外的服装。他今天依然穿着那件正红色天鹅绒的公爵府,金色的肩章上垂下细细的流苏,这样的衣服虽然华丽而贵重,但跟他的同僚相比总是多了几分死板,将公爵这个人也衬得有些萧索。 一直以来,凯瑟琳以为父兄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 只要其中有一个人不喜欢她,那另一个人就会也跟着不喜欢她。 但现在她不确定了。 这父子俩,究竟是不是串通好的呢? 公爵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凯瑟琳自嘲地笑了笑,有什么区别呢?在他们心中,莉莉安的份量应该远远超过自己吧。 凯瑟琳转身,看见奥利维亚夫人站在自己身后。 她的神情不像餐桌上那样冷硬,反而带着些许疲惫。 “你跟我来一趟。”她说。 …… 凯瑟琳跟着奥利维亚夫人到了她的套间。 奥利维亚夫人的套间整体是薰衣草色的,包含卧室、起居室及盥洗室,面积比凯瑟琳的房间大了一倍不止。 不过这也正常,跟先公爵结婚以后,她就一直住在惠利德庄园,三十年以来从未离开。 奥利维亚夫人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拆头发,她的发髻纷繁复杂,一整个下午坠得她的脖颈酸痛不已。 “你不喜欢家宴上的食物吗?”凯瑟琳没想到她一开口竟然是问的这个。 回答过第一次,再回答第二次就熟练多了。凯瑟琳说:“是的,我讨厌黑松露,也不喜欢牛油果,我还讨厌酸的东西。” 奥利维亚夫人的手放了下来:“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们?”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因为说了,也不一定会上她喜欢的菜。说不定还会有人指责她,为什么大家都能吃,就她一个人不能吃。 凯瑟琳忽然觉得眼眶有点酸涩:“因为我害怕扫了大家的兴。我只是不想扫任何人的兴。” 奥利维亚夫人悲伤地看着她:“凯茜,你知道你小时候我为什么总是喂你水果酸奶吗?从三岁喂到五岁,从来没有变过?” 凯瑟琳摇摇头。她不喜欢吃酸的,奥利维亚夫人总是在午饭后喂她这个,她每次都强忍着恶心吃下去。 因此她认为奥利维亚夫人并不喜欢自己,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敷衍而已。 “因为你从来没有拒绝过。”奥利维亚夫人深吸一口气,“你从来没有拒绝过,你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我以为你喜欢,所以那两年来我每次都会吩咐厨房为你单独做一碗餐后酸奶。” 凯瑟琳心中巨震。 “你从来不会拒绝。”奥利维亚夫人说,“直到有一次我不在家,珍妮弗告诉我你偷偷把酸奶倒掉,我才开始好好观察你。到后来,我把酸奶换成了燕麦牛奶,你一直到今天也还是很喜欢燕麦牛奶,对吗?” 凯瑟琳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的肩膀抖动着,止不住地抽泣。 她抽噎着说:“我只是……太害怕给别人添麻烦了。每次我说我不想干什么的时候,杰瑞洛总是强迫我,他没有任何一次考虑过我的想法……” 奥利维亚夫人将她拥进怀中。 “你今天做得很好,凯茜。杰瑞洛也太不成样子,自从他到圣院读书之后我就很少见他了,天知道他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刚愎自用,唯我独尊。”奥利维亚夫人止不住地叹气。 昨天在平原散步时她只是发发牢骚,今天她算是领教到杰瑞洛的真实面目了,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凯瑟琳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谢谢你,伯母。”凯瑟琳认真地说,“我以后会一直像今天这样勇敢的。” 奥利维亚夫人欣慰地笑了笑:“我相信你,小凯茜。”她眨了眨眼睛,“你小时候可是敢独自在白桦林里玩一个下午的小女孩呢。” 那片伊莎贝拉害怕不已的白桦树林是凯瑟琳儿时的回忆之地。她经常捧着一本书,在里面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凯瑟琳破涕为笑。 家宴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凯瑟琳有些依赖奥利维亚夫人,暂时还不想回房间。她站起来在奥利维亚夫人的卧室里好奇地转悠。 “伯母,你竟然有这么多照片,我可以看看吗?”凯瑟琳第一次发现奥利维亚夫人有一整面的照片墙。 奥利维亚夫人重新开始卸妆。 “当然可以。想看哪一张直接取下来就行。只不过有些相框可能不太稳,你取的时候当心点,别把自己弄伤了。” 凯瑟琳好奇地顺着那些照片一张张看过来。这些照片最早可以追溯到星纪1473年,那时是奥利维亚夫人新婚的第一年。 奥利维亚夫人身着洁白的无袖礼物,戴着样式夸张的复古花边帽,跟克莱姆站在一起,对着镜头开心地笑着。 凯瑟琳对这位先公爵伯父没有任何印象。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克莱姆的脸,在心中跟亚当的脸默默对比着。 奥利维亚夫人捧着头发就要去盥洗室洗澡。 她瞥见凯瑟琳正在看的那张照片,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 “说起来,你其实跟你伯父更像一点,你们都有一样翠绿色的眼睛。”奥利维亚夫人感慨地说,“你两岁那会,他可喜欢你了,每次回家都要先来抱着你,看你对他笑了才肯放手。” 在没有正式养到奥利维亚夫人膝下之前,凯瑟琳也时常被抱到老宅由她照顾。那时候克莱姆还没有去世,所以凯瑟琳应该是见过他的。只是她还太小没有记忆罢了。 “不过,那都是从前啦,”奥利维亚夫人说,虽然感情不合,但克莱姆的死还是在她的心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你伯父现在如果还活着,也不愿意看到你这幅不开心的样子。所以凯茜,以后要多笑笑。” “嗯!”凯瑟琳用力地点了点头。 奥利维亚夫人进入浴室之后,凯瑟琳本打算就此告辞。 但余光间,她仿佛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 她将那张照片拿下来,是杰瑞洛与一个中年男人的合影。 男人开心地笑着,身上穿着帝国黑金相间的军装,他容貌粗犷,一道自左眼眼尾到右脸嘴角的疤痕将他黝黑的脸庞一分为二,犹如鬼魅。 这不是那个雷里·费恩吗? 那个导致莉莉安成绩登记出现错误的督察官的顶头上司? 凯瑟琳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将照片翻了过来,果然,后面记载着日期。 星纪1493年6月8日,与雷里教官,于黑鹰童子军团肄业留念。 星纪1493年,那时候杰瑞洛12岁。他在星纪1491年如所有贵族子弟一样进入黑鹰童子军团进行为期两年的训练,直到星纪1493年6月8日肄业之后,他才得以回家。 为此他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认为自己堂堂格林维尔家族的长子根本不需要跟那些普通贵族一样去遭两年日晒雨淋的罪。 雷里·费恩,竟然是他的教官吗? 莉莉安成绩登记一事,会跟杰瑞洛有关吗? 凯瑟琳面色凝重地将那张照片摘了下来,随手将放在台上的另一张照片贴了上去,盖住那个缺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凯瑟琳心底里其实一直对“夺取命盘”这个奇怪的说法半信半疑。 但会想起这些天杰瑞洛的态度,以及凯里兰德主编艾比盖尔的态度。 如果,莉莉安的阴谋只是她所看到的冰山一角呢? 她到底在跟什么样的人联手,这些人又为什么要这样对付她呢? 这其中,会有她所熟悉的贵族吗? 她想起那个一直热衷于追随自己的尤莉亚。自从露丝在餐厅污蔑她失败后,尤莉亚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伊莎贝拉的茶话会上了。 凯瑟琳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间,正好看到了加西亚的消息。 “村长爷爷查到了一些关于莉莉安母亲的事,这件事可能跟莉莉安身上的异常有关,”加西亚地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莉莉安一家后来移居去了德勒星。据一个跟她们交好的邻居说,她们母女俩似乎跟帝京里面某个很有权势贵族有所联系,那个贵族每个月都会给她们寄很多星际快递,但快递的包装很牢固,邻居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东西。” 这个邻居对美艳的母女俩非常好奇。他曾在莉莉安母亲没有来得及签收包裹的时候瞄过快递单的寄件地址,位于帝京的戴维斯街区,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宁静地界。 “因为星际快递的费用非常昂贵,并且寄件的数量每一次都大得惊人,因此邻居觉得只有贵族才能承担得起如此庞大的费用。”加西亚说。 “同时我跟村长爷爷也对莉莉安的目的有了一些猜测。希望公女殿下在回帝京之后能尽快跟我们联系,越快越好。”在莉莉安出现在惠利德庄园之后,加西亚无比确定她的确在夺取凯瑟琳的命盘。 按理来说,圣心火苗应该早就开始燃烧了。他甚至还专门用半月金蜡烛给镇长传信,希望他能派人来阻止莉莉安的阴谋。 但镇长迟迟没有回信。他离开塞勒姆镇太久,早就已经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了。巫师们向来脾气古怪,独来独往,一时半会他也找不到能够为他们提供帮助的人。 只能自救了,但要越快越好。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chpater 24 线索 加西亚在地上铺了些暖融融的羊毛毯子,让凯瑟琳坐在了那盆树的前面。 那棵树跟上次见到时一模一样,枝条有规律地摆动着,星星点点的微光升起又落下。 它那一圈有些朦胧的光晕更明亮了一点,在昏暗的房间里形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圆环,盯久了,凯瑟琳甚至觉得有些头晕。 五月节过后她迅速地返回了帝京,隔天就来到了惊奇占卜铺。帝京还是在下雨,这间四面漏风的小铺子此时寒意弥漫,凯瑟琳刚进来的时候甚至打了个战。 好在加西亚说不必担心。他将那盆树从置物架上端了下来,放在凯瑟琳的跟前。它就像一个小火炉一样,凯瑟琳伸手探了探,感觉四肢的温度重新回了上来。 那些垫在她身下的羊毛毯子也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意,凯瑟琳终于从那种令人心悸的寒冷中挣脱了出来。 她好奇地观察着那棵树,在她的认知里没有任何一种生物能具有这样奇妙的特性。应该又是与巫师魔法有关的产物吧? 虽然笼罩自身的阴霾尚未散去,但凯瑟琳还是不可避免地对那个未曾探索过的世界产生了强烈的期待。 “抱歉,公女殿下,村长爷爷这里实在是没有椅子,”加西亚腼腆地笑着,“但是那些毯子是干净的,我前几天刚洗过。” 凯瑟琳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刚刚加西亚在为她铺毯子时,她闻到了毯子抖动时发出的皂角清香。 潘克烈尔拖着那身红斗篷从后门走了进来。几周不见,那件原本脏到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红斗篷被洗得干干净净,滚边的白色兔毛更是一尘不染。 行走间,他甚至小心翼翼地将斗篷牵起来,生怕它沾到地面的灰尘。跟上一次凯瑟琳见到他时不修边幅的模样大相径庭。 凯瑟琳微笑着打了声招呼:“潘克烈尔大师。” 潘克烈尔慈祥地应了一声:“诶。” 接着他贼眉鼠眼地向四周瞟了瞟:“你那个硬得像块臭石头一样的保镖没来吗?” 凯瑟琳有些尴尬,他是在说乔伊斯。这次来占卜铺商讨的事情事关重大,她没将乔伊斯带来。毕竟乔伊斯与杰瑞洛的关系一向融洽,谁知道他会不会转头就向杰瑞洛秘密报告。 “没有,我以后也不会再带他来了。”凯瑟琳回答。 潘克烈尔满意地哼了一声。随即他意识到这样的小肚鸡肠可能会让他高大的形象有些崩坏,于是他赶紧补上两句:“这实在不是单纯地因为我看他不顺眼,是他那种人就不行,你知道吧?把别人的松松打坏了还强词夺理,真是个没有涵养的年轻人!” 眼见潘克烈尔又要抱怨,加西亚连忙开口:“好了,现在还是公女殿下的事情比较重要。” 潘克烈尔的表情终于变得严肃起来。他的脸上辉映着米黄色的光晕,这让他终于多了几分属于大师的肃穆与神秘。 “我们从你与莉莉安第一次交锋开始吧,公女殿下。”加西亚说,“在开学典礼的第一天,讲师宣布她取代你成为了第一名。这种事情背后的密辛以我的身份与能力是打探不到的,你有什么线索吗?” “我调查过,我觉得这件事应该跟我的哥哥杰瑞洛有关。”想起雷里与杰瑞洛的渊源,凯瑟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事情和盘托出。 听完原委,加西亚觉得更加棘手。 “公女殿下,我想你已经理解了我所说的‘家人’,”他表情凝重,“而且据你所说,这一次莉莉安也是因为他的引见因此得以进入你的家宴。所以无论我马上要说的话有多么骇人听闻,你都应该参考我的意见。” 凯瑟琳心中隐约有了准备。“嗯。”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哥哥应该是在为莉莉安夺取你的命盘创造契机。”加西亚有些不明白。 “尚且不知道你的父亲有没有牵涉其中。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缘由,但从此刻开始,你最好不要再将他们当成你最亲密的家人。如果你能下定决心让自己做出这样艰难的选择,那就算莉莉安真的把他们从你身边夺走,你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凯瑟琳坚定地点了点头。 潘克烈尔在旁边咂舌:“这还是不是亲哥哥了?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凯瑟琳真的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应该是亲的,如假包换。”她与杰瑞洛在外貌上也有诸多相似。 “第二次你见到莉莉安,是在高迪厅。”凯瑟琳将自己与莉莉安的相遇同加西亚细细捋过一遍,“那个时候,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香味?” 那一次她没有闻到任何味道,但她还是对莉莉安产生了退让的情绪。如果不是谧叶水晶适时地让她清醒,她估计已经狠狠地在jus上火过一波了。 “没有,没有任何味道。但我见到她的时候感觉很害怕,很想避开她的锋芒。”凯瑟琳仔细地回忆,当时的情感波动太剧烈,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记忆犹新。 加西亚跟潘克烈尔对视了一眼。 “害怕?”加西亚摸着下巴,“没有魔药的辅佐,你不应该对她产生这种情绪。” “会不会是什么无色无味的魔药?”凯瑟琳问道。 加西亚摇摇头。 “魔法是高调的,只是《塞勒姆公约》让巫师们一定要学会隐藏自己罢了。没有任何魔药是无色无味的,每种魔药都有自己足以让任何人记住的特性。” 潘克烈尔困惑道:“可是,这不可能呐。再伟大的巫师没有魔药的辅佐也不可能刚一见面就让人感到无端的害怕,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先例。” 潘克烈尔与加西亚都曾进入过塞勒姆,但两人都不是正统的巫师,对巫师世界的秘密只谈得上一知半解。 加西亚拿出一个小小的笔记本记录了下来。 “我联系了镇长,或许他能为我们解答这个谜题。”接着,加西亚继续梳理线索,“第三次,你们在拉赫尔餐厅相遇,而那个时候,公女殿下闻到了拉达木的味道。” 潘克烈尔的眉头皱得更紧:“拉达木?不应该,不应该啊……” 加西亚似乎也有难言之隐。凯瑟琳原以为这只是一种普通的魔药,此刻看他们神情不对,连忙问道:“怎么了,你不是说这只是巫师们常用的迷幻剂吗?” 她还记得加西亚曾经解释过拉达木的用途。 潘克烈尔深吸一口气。 “这确实是巫师之间常用的迷幻剂,但它常用,也并不常用。”潘克烈尔说道,“说它常用是因为它只会在审判罪人时使用,拉达木的气味足以让任何心智坚定的邪恶巫师成为审判人的提线傀儡,将自己的罪孽如数招来。 而在平时,特别是对付你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时,一个最普通的巫师都根本不必使用拉达木,一点点落藤枝的粉末就能让你们彻底慌了阵脚,完全不知道正在经历的到底是真是幻。” 落藤枝,凯瑟琳在泳池中也领教过它的威力。 “而且,拉达木只会生长在蒙德森林的黑沼泽中,那里是沙利叶明令禁止任何巫师进入的禁地。” 加西亚盯着前面的树,苦苦思索,“所有巫师在学习第一课时都会被告诫一定要远离拉达木,它的气味会将任何巫师带入恐怖的地狱。” 拉达木的功效如此可怕,但它的香味是鸢尾花混着白麝香的芬芳,与帝京中很多香水的味道是相似的。 因此,在拉赫尔餐厅刚闻到这股味道时,加西亚并没有立马将它跟拉达木联系到一起。当他惊觉莉莉安似乎正在夺取凯瑟琳的命盘时才恍然想起,这可能是拉达木的味道。 “传说拉达木是神被恶魔侵蚀后断掉的骨头,连太阳都无法照亮它吞噬一切的漆黑。”潘克烈尔揪着自己的胡子,“如果真的是拉达木,那塞勒姆的情况可能也不太妙啊。” 加西亚烦躁地将眼前的微尘拂开。 “您也知道,在塞勒姆里没什么人看得起我。我唯一比较熟的莉莉安在四岁时就离开了那里,我也实在没有交好的巫师朋友。”加西亚有些泄气,“如果真的有人有能力能将拉达木从塞勒姆带出,那也实在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 潘克烈尔想起了什么。 “我们或许真的对付不了她,但我们知道她是谁。”他坐直了身子。 加西亚也明白过来:“您是说……” “只有一个可能。是斯黛拉·普罗德默。”潘克烈尔说出了那个名字。 斯黛拉·普罗德默,莉莉安被逐出塞勒姆的巫师母亲。 凯瑟琳脑中闪过一道白光。 恍惚间,她看见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在水井边打闹。她们的身后是起伏不平的梯田以及连栋连片的村落。 她看不清她们的脸,但她看到两个女孩都穿着深棕色的棉麻裙子,腰上系着洁白的围裙,正拎着两个水桶互相嬉戏。 “今天班杰明摘的雏菊是送给我的,这次该你打水了!” “够了,斯黛拉,谁不知道你跟他昨晚偷偷地跑到吉埃里诊所约会,镇上好多人都看到了!” 她们还在嬉笑着,凯瑟琳的意识渐渐回笼,当她的视线再次聚焦时,她看到的仍然是眼前晃眼的光晕。 加西亚跟潘克烈尔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他们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 “如果是斯黛拉的话,确实有可能。”加西亚杵着脑袋。 “虽然在我进入塞勒姆的时候她已经因为未婚生子的丑闻饱受争议,但她依然是艾维斯主教最钟意的候选人,蒙德森林她完全可以随意出入。 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她怎么可能将拉达木带出塞勒姆?沙利叶是绝对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潘克烈尔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就目前牵扯进来的人来看,她是最有可能接触到拉达木的人。”潘克烈尔回忆着那段奇幻的时光。 “她是塞勒姆将近三百年来最受瞩目的明星巫师,沙利叶对她赐下的祝福数不胜数,但一夜之间,她被逐出塞勒姆,在巫师界中永久除名。难保她不会因此心生怨气做出一些害人害己的事。” 加西亚没吱声,继续掏出笔记本记录着。斯黛拉被逐出塞勒姆的原因只有当时身处萨西里审判庭的寥寥几人知道,他是无法知道这样的机密的,只有记录下来以后慢慢探究。 写着写着,他又想起一个被他们忽略的点。 “等等,公女殿下,第四次,也就是哈迪德体育馆中,你中了迷幻术,对吧?你很哈怕猫,但你却在泳池里看到了已经死去的宠物猫。”加西亚突然问道。 想起朱迪,凯瑟琳心中一痛。但在加西亚这样并不知晓具体情况的外人面前她还是能做到云淡风轻:“是的,它扑到了我的身上,跟曾经一模一样。” “我也闻到了落藤枝的气息,证明莉莉安当时绝对使用了迷幻术,但是,”他的表情越发严肃。 “你必须接触到落藤枝的粉末,迷幻术才会对你起作用。如果她只是把落藤枝的粉末撒在泳池边上或是水中,那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受到迷幻术的影响。凯瑟琳,你仔细想想,那一天你进入体育馆后接触过什么别人不可能接触到的东西?” 心惊之下,他甚至直呼了凯瑟琳的名字。 凯瑟琳没有注意到这个,她的大脑似乎停止了思考。 她像往常一样进入更衣室,换上了泳装,随后就坐在泳池边发呆,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没有丝毫不同。 不对,是有的。 安德烈的邀请函。 她嗫嚅着:“有的……” “是什么人给你的?”加西亚追问道。 皇太子。这三个字在心中转了半响,却始终没有在她口中泄出一丝一毫的音节。 看到凯瑟琳靡顿的神情,加西亚以为是杰瑞洛一流她曾经非常亲密的人。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心疼。 他鼓励着凯瑟琳:“公女殿下,没事的。莉莉安母女必定是有帮手的,你我都心知肚明。但是从现在开始,你真的不可以再完全相信你身边的人了。” chapter 25 谧叶水晶 凯瑟琳有些失魂落魄。 她只看到加西亚的嘴唇在眼前一张一合,他说了什么耳朵里却听不清。 一直以来,她以为她跟安德烈是有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的。 暂且不提那若有若无的暧昧绯闻,她跟安德烈,除却有关朱迪的过往,在幼时那段寂寞孤独的人生中,不管怎样,她以为总是有些回忆的。 她知道安德烈厌恶瑟西夫人,连带着厌恶她。她从来没有设想过两人会冰释前嫌,他们各自有各自的骄傲。 纵然是皇太子又怎么样?他带给她那种伤痛是无法泯灭的,每次想起都是锥心蚀骨的痛,完全没有办法彻底忘怀。 女皇登基之后,安德烈风头更盛,这个时候他倒是不屑来找凯瑟琳的麻烦了,两人生疏得就像从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而凯瑟琳也就这么不远不近地避让着他,既不让他找到理由发作,也不让他找到理由亲近,除非女皇真的降下赐婚的旨意,否则她与安德烈的关系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她一直以为安德烈也是这么想的。在他们这样的身份来看,婚姻不过是权势的附带品罢了,不必因为相看两厌就抵触婚姻,也不必因为联姻已定就强行言和,两个人就这样守住中间的那条分界线就好。 只是有关安德烈的事,总不是她想的那样。 原来安德烈也跟杰瑞洛打着一样的主意吗? 为了帮助莉莉安取代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凯瑟琳觉得很累。她跟安德烈大概是天生不对付,哪怕下定决心一直当陌生人也终有一天要站到对立面。 她平静地说:“没关系,我心里清楚。但这种事总要我独自面对,我们也不认识什么像样的巫师,难道就只能任由他们不停算计我吗?” 她已经完全接受了。不止是莉莉安,帝京中任何可疑冒到她眼前的贵族,都可能是她的敌人。 “说到这个,”潘克烈尔正了正衣领,“公女殿下,想必你也知道,我曾经送过你一块谧叶水晶吧?” 加西亚反驳:“那不是送,那是公爵派人让你给公女殿下打造开学礼物。” 潘克烈尔一拍他的脑袋:“你添什么乱?那我在上面镶嵌什么样的宝石不好,非得给她镶一块谧叶水晶?你知道这么一块我宝贝了多少年吗?不怕你笑话,送给你之后我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着凯瑟琳说的。 “谧叶水晶究竟是什么?”凯瑟琳问, 现在她对这个神奇的谧叶水晶可谓是一刻不离。她一直戴着梅兰妮夫人送给她的项链,还让丽娜专门给手作刀缝了一个袋子,好时时刻刻都能将它装在自己一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 潘克烈尔努努嘴。 “喏,”他示意凯瑟琳看向那棵树,“沙利叶的四周总是环绕着细小的光点,那是天使们从天际坠落后带下的流星。只要经过沙利叶的允许,在每个月圆之夜都用露水接住这些光点,持续13个月,你就能得到一块谧叶水晶。” 凯瑟琳看向眼前这棵树。 这就是……沙利叶么?她有些惊愕,原以为是什么主教之类的人物,没想到是一棵树吗? 眼前的这棵明显只是沙利叶的缩小版,但凯瑟琳还是从中看出了不可侵犯的傲然。 加西亚彻底自暴自弃了。说到底他也不是传统的巫师,违反公约就违反公约吧。要是圣心火苗真的还能燃烧,他巴不得镇长赶紧派人来解救他们。 加西亚躺在地上,一只腿支了起来。 “沙利叶不是树,它应该只是一种意志,一种神的意志。但生命的起源伊格德拉西尔就是一棵树,所以祂的意志也投射到了一棵树上。巫师的全部力量也正是来源于此。” “神是谁?”凯瑟琳问道。 加西亚笑着摇摇头。 “没有人知道,或许连最伟大的巫师萨西里也不知道。人类在觉醒巫师天赋之后才知晓沙利叶的存在,对于此前的所有事,人类都一无所知。我刚刚所说的其实也只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 “谧叶水晶可以理解为沙利叶的祝福吗?”凯瑟琳联想到他们先前所说的话。 “可以这么说。拥有谧叶水晶的人能在任何情况下看清自己的内心。你并没有受到拉达木的影响或许也是因为这个。” 潘克烈尔苦笑:“误打误撞,误打误撞。” 加西亚挑了挑眉:“对了,村长爷爷,你还没说为什么要将谧叶水晶送给公女殿下呢,前两天问你你也不理我,非得等公女殿下来才肯说。” “不管有没有莉莉安这档子事,谧叶水晶都是要给公女殿下的。”潘克烈尔也学着加西亚的样子躺到了地上,只不过他身形臃肿,看着有些滑稽。 他怀念地说:“这本来就是瑟西的东西,我来帝京这么多年只是想再见她一面,并且将这块谧叶水晶还给她。只不过皇宫哪是我这种糟老头子想进就进的。多年来我苦寻无果,就想着用手艺打出点名气,出了名的话总能等到机会进皇宫见她一面。” 他一面说一面叹气:“只是这么一等就再也等不到啦。瑟西在宫乱中失踪了,我怎么也找不到她。她的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也死了,想来想去,这块水晶就只能给凯瑟琳了,再怎么说瑟西对她也有两年的抚育之恩。” “瑟西夫人也是巫师吗?”凯瑟琳愣愣地问,昔年的谣言在今天竟然成了真。 “当然是咯,”潘克烈尔摇头晃脑地答道,“她甚至也进入过塞勒姆,只是她的天资在相比之下并不出众,在那里也只是个隐形人罢了。不过也只有这样老头子我才能跟她说上话,不然谧叶水晶这种好东西我连看一眼都难呐。” “你跟她关系很好吗?谧叶水晶她都舍得送你。”加西亚问道。 “不是送,应该是借,”潘克烈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非常非常偶尔的时候,沙利叶会召唤并无天赋的普通人进入塞勒姆,许多人回到现实世界之后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怪异的梦。我就是被这么召唤进去的。” “那个时候我快四十岁,酒精跟大麻已经把我整个身体压垮了。那个小镇里四处栽满了五光十色的植物,那里的人一挥手就能变出一道小小的彩虹。我以为自己去往了极乐世界,连病痛都顾不上了,成日在镇中央的撒丁广场上痛饮不会枯竭的美酒,连自己真的要死了都不知道。” “瑟西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潘克烈尔翻了个身,面向沙利叶。 “她跟我说‘没关系的,请跟我来’,我就这么跟着她走进了她位于蒙德森林边缘的房子,那就是个小小的木屋,面积很小,一走进去就能看到她平整的床。 她从橱柜后拎出了一个篮子,里面放满了绚烂夺目的水晶。她挑了一块给我,告诉我戴上它好运就会一直跟随着我,于是我就戴上它了,病痛奇迹般的离开了我,我又变得跟年轻的时候一样健康。一直到送给你为止,这块谧叶水晶我从来都没有取下来过。” “一个篮子里都是谧叶水晶?太夸张了吧。沙利叶百年里能赐下一块已经很不错了。”加西亚对潘克烈尔的话保持高度怀疑。 潘克烈尔挠挠头:“谁知道呢,不管是不是谧叶水晶,但篮子里的东西非常明亮,我不可能记错。或许她将谧叶水晶跟一些会发光的东西放在一起了吧。” “瑟西夫人在塞勒姆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凯瑟琳问道。 “她默默无闻,镇上的所有巫师其实都大同小异,也就只有斯黛拉跟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瑟西白天会去沙利叶教堂上课,晚上会在蒙德森林附近散步,或者是做点缝补的活计,偶尔也会到图书馆读书。也是有一次我刚好在撒丁广场碰到了她,我们两个才算互通了姓名。” 加西亚好奇地问:“她就没有问你将谧叶水晶要回去吗?” “没有,一直到我离开塞勒姆,她都没有跟我要过。”潘克烈尔将斗篷裹得更严实。 “我在塞勒姆待了四年,我只知道她好像是在斯黛拉之前就离开了,除了我应该也没有人在意她的离开。镇上来来往往的巫师那么多,想留还是想走全凭他们自己决定。我也是出来后偶然间看到新闻才知道她已经变成了皇帝的妃子。” 原来瑟西夫人曾经也是这么善良的一个女孩吗?她将珍贵的谧叶水晶送给了一个陌生人帮他渡过难关,自己却分毫未取。 想起瑟西在那些后妃面前猖狂的模样,凯瑟琳一时有点恍惚。 她将项链取了下来,递给了潘克烈尔与加西亚:“这也是谧叶水晶吗?” 潘克烈尔一骨碌爬了起来:“不得了,谧叶水晶,你竟然有两枚!” 加西亚也是震惊地看着项链,那块蓝绿色的石头里流动着淡淡的光晕,确实是谧叶水晶无疑。 “这是梅兰妮·斯特兰奇沃思夫人给我的,说是瑟西夫人留给我的遗物,”凯瑟琳简单说明了一下斯特兰奇沃思夫人的身份,“你们认识她吗?” “没印象,在塞勒姆也就瑟西愿意跟我说几句话。”潘克烈尔想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 加西亚好歹进入过沙利叶教堂,比潘克烈尔认识的人稍微多一点:“我也没印象,但也可能是塞勒姆里的巫师太多了,我不可能个个都数得上名字。” 难道是瑟西夫人来到帝京后新交的朋友?但是想到梅兰妮夫人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不像对巫师世界一无所知的样子。 凯瑟琳把项链重新戴上,打算找个时间重新拜访梅兰妮夫人。 “瑟西留给你的?那倒是跟我的愿望不谋而合了,可能她也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吧。”潘克烈尔拍了拍凯瑟琳的肩,“没关系,多一块总是好的,谧叶水晶会一直给你带来好运的。” 瑟西一个天赋并不出众的巫师竟然有两块谧叶水晶,是有人送给她的吗?加西亚将笔记本翻出来写写看看,发现他们的线索依旧是少得可怜。 “公女殿下,现在只能见招拆招了。”他揉了揉眉心,“你有两块谧叶水晶,莉莉安耍任何手段应该都影响不了你。我会一直联系镇长的,你多加小心,千万不能再用曾经的眼光去看待你身边的人了。” 他苍蓝色的眼睛里溢满了关心,凯瑟琳有些不适应地别开了头。 天色已晚,不知不觉谈了这么久的话,她也该回去了。她对这个小小的占卜铺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他们三个人围在这里,似乎能将所有的阴谋都隔绝在房间之外。 只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想起安德烈也参与其中,她的心情更低落了。 “我知道的,我会小心的。”她喃喃道。 …… 还没有等她将拜访梅兰妮夫人夫人提上日程,恩尼克又提醒了她另一桩麻烦事。 “凯瑟琳小姐,皇太子的生日宴定在本周六,您还是像以往一样上午就入宫觐见女皇吗?” 凯瑟琳用枕头蒙着头,不打算理会恩尼克。 恩尼克锲而不舍:“凯瑟琳小姐,这是无法推拒的宴会。皇太子殿下亲自邀请是莫大的殊荣,整个帝京只有女皇跟布鲁诺亲王能拒绝他的命令。” 见凯瑟琳不吭声,恩尼克结合她以往的行为迅速做了算法分析,猜测到她想借故不去,因此拼凑出了这么一番话劝说凯瑟琳。 凯瑟琳当然知道这是无法推拒的宴会。皇太子的生日宴会,被邀请过的人中又有谁敢不露面? 缓了这么几天,她也该缓过来了。 莉莉安与安德烈可能有勾结,凯瑟琳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宴会上一定要发生一些令人瞩目的事。又是自己独自面对,她难免有些头疼。 她灵机一动:“能帮我接爱德华·斯特兰奇沃思的通讯吗?” chapter 26 早茶 “有什么事吗,殿下?” 爱德华的声音从屏幕的另一头传来,听起来闷闷的,似乎是感冒了。 他不喜欢喊凯瑟琳“公女殿下”,反而直接喊“殿下”,让人听起来仿佛在喊某位公主。 凯瑟琳忽略这一丝小小的尴尬,问道:“皇太子的生日宴你也要去的吧?” “……当然。”爱德华犹豫了一下。 斯特兰奇沃思伯爵在贵族圈中的地位并不靠前,爱德华与皇太子也不是很熟,刚巧他这两天生病了,本来想找个理由推脱的。 但听凯瑟琳的语气,她好像有什么事要拜托自己。 “梅兰妮夫人去吗?”凯瑟琳继续问。 “不去,母亲这两天身体不舒服。”爱德华老老实实地回答,其实父亲也不见得会去,他今天还在jus上发了自己在斯威格星的旅游动态。 凯瑟琳猜到梅兰妮夫人不会去,她只是在没话找话。扭捏了一下,她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我能邀请你当我的舞伴吗?” 爱德华有些惊讶:“您不必跟皇太子一起跳舞吗?” 凯瑟琳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安德烈虽然每一次舞会都会邀请她一起跳舞,偶尔还会和她一起跳开场舞,但凯瑟琳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跟他黏在一起,在安德烈与别人跳舞时,她不想因为落单而不得不接受其他贵族的邀请。 莉莉安的帮手们究竟有哪些,现在还无法确定,她不可以跟那些心怀鬼胎的贵族们过多接触。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我们两个待在一起,你只要在有人邀请我的时候装作跟我相谈甚欢的样子就好了,并不是强行让你只跟我一个人跳舞。” 难道是跟皇太子闹别扭了?爱德华对这种事情无所谓,不过他还是小小地感叹了一下自己果然是小情侣间y的一环。 “可以的,反正我也没什么朋友。”爱德华答应以后,凯瑟琳问候了梅兰妮夫人几句,他们就切断了通讯。 现在至少不是孤身一人吧,凯瑟琳高兴地抱着被子翻了一个身。同伴太少,随便拉拢一个都让她感觉多了一分勇气。 她摩挲着胸前的谧叶水晶,真心地希望这真的能给自己带来好运。 …… “坐直一点,待会在女皇面前不可以这个样子。”公爵轻叱道。 凯瑟琳的眼睛都几乎要闭上了,但她的身形依旧习惯性地保持着挺拔。半梦半醒间,公爵对她的仪态还是不满意,她惊醒一般地睁开眼,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坐姿。 生日宴的早晨,她跟随公爵乘坐私人飞艇前往阿蒙拉宫觐见女皇。觐见的礼仪是如此繁琐,因此她不得不在五点左右就从床上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梳妆打扮才勉强赶得上与公爵同去。 清晨的帝京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五月节过后,帝京的雨只会越来越多。在这么一个透着寒气的早晨,公爵却显得神采奕奕。 他不满地看着凯瑟琳:“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懒了?可不是所有贵族小姐都跟你一样有资格跟我一起觐见女皇。” 确实,凯瑟琳一向是那个例外中的例外,连伊莎贝拉都不见得有这份殊荣。女皇似乎格外喜欢她,在任何能见到凯瑟琳的场合她都会将凯瑟琳招到跟前询问她的近况。 这也使得她是内定太子妃的传言愈演愈烈,帝京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凯瑟琳总觉得女皇的态度其实有些若有若无的疏离。 她每一次与凯瑟琳谈话的内容都是固定的,类似于“近来睡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公爵待她好不好”之类的问题被她翻来覆去地问了上百次,唯一的不同可能只是每次问的顺序不同罢了。 所以凯瑟琳不太明白女皇非要展现出对自己的偏爱到底是什么意思。不会真的跟传言的一样,已经把自己看成皇太子妃了吧? 这么细细一想,凯瑟琳倒是清醒了几分。她想起那张可疑的邀请函,恩尼克后来对信封进行了全方位的扫描,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她必然是在某个地方接触到了落藤枝的粉末,而邀请函的嫌疑最大,因此她对安德烈的抵触更甚以往。 母子俩果然是一样的,总是以为难她取乐。凯瑟琳愤愤地想着。 思索间,皇宫已经近在咫尺。 在经过皇家骑士团的层层搜索之后,凯瑟琳从了望窗里探出头,注视着阿蒙拉宫的全貌。 阿蒙拉宫虽然是女皇的起居宫殿,但它却强硬得矗立在皇城的最前端,与宫内阁的距离十分相近,据说这是女皇自己要求的,如果有一天皇城陷入危险,她希望自己是抵挡在最前线的战士。 阿蒙拉宫前有上百级台阶,这里是禁飞区域,凯瑟琳与公爵走下飞艇沉默着往上爬。 她穿着一件主体是黑色但蝴蝶领却是白色的礼服,白色的尖头高跟鞋随着凯瑟琳的动作一下一下从裙摆里露出来。生日宴其实不必穿得这么沉闷,但女皇向来喜欢稳重的小辈,因此凯瑟琳准备了两套礼物,这套穿来觐见女皇刚好合适。 爬完楼梯,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肃穆的钟塔,在钟塔的最上方竖立着纯金的国徽。在钟塔背后则是帝国的开国皇帝约翰·圣奥尔本斯的雕像,四周围着许多铜铸的士兵,气势恢宏阔达。皇家骑士团的士兵们手持枪械,数不清的小分队在阿蒙拉宫旁不停地巡逻。 凯瑟琳对这一切见怪不怪,寒风吹得她裸露在外的肩膀及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就好像感受不到一样,迈着优雅的步履目不斜视地进入了阿蒙拉宫。 一进来,一阵玫瑰味的暖香扑鼻而来,殿中灯火通明,四处燃着既可以做装饰又可以照明的熏香蜡烛,这种顶级熏香的味道实在是与众不同,凯瑟琳都忍不住多吸了几口。 内侍官将他们引入女皇的书房。女皇坐在宽大的黄檀木书桌后面,桌边摆着一杯热茶。她淡金色的头发中掺了丝丝白发,戴着银边眼镜,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邸报。 听见公爵父女请安的声音,她的眼皮从邸报后懒懒地抬了起来。 “是亚当啊,你今天来得真早。”前来觐见的贵族不止格林维尔一家,公爵来得是最早的。 公爵的背似乎都挺得更直了一点:“还是比不上陛下的勤勉。”女皇数十年如一日地晚上八点入睡,清晨四点就起,是出名的工作狂人。 规律的作息也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轻。此时已经四十三岁的女皇看起来只是三十出头,只有眼角细微的皱纹昭示着她已年华逝去。 她将邸报放下,喝了一口茶:“坐吧。娜塔莉,给公爵与公女准备早茶。” 一位身穿香槟色套裙的女官从门外走了进来,为亚当与凯瑟琳端来了热腾腾的早茶。是锡兰红茶与点缀着葡萄干的牛角面包,虽然样式简单,但经过皇宫烹调师的处理,凯瑟琳不用想也知道必然美味至极。 她起来之后一直马不停蹄地赶往皇宫,还没来得及吃早餐。此时她轻轻地咽了一口口水,无比渴望能三两下就将眼前的食物吃个精光。 但在女皇面前是不可以这样肆意妄为的。亚当一看女皇一副要与他们共用早餐的模样,十分激动:“感谢陛下,愿帝国的荣光常驻你心。只是陛下虽仁慈,我们却不可以如此放肆,还是请陛下先用吧。” 娜塔莉给德丽莎女皇的桌前也上了一份同样的早茶,她将眼镜摘下,轻轻揉着眉心。 听了亚当的话,她轻笑道:“你这个老东西倒是不怕饿,你如花似玉的女儿难道也这样陪着你饿肚子吗?凯瑟琳,你先吃,让你父亲在旁边干看着就行。” 女皇说出这样的话是亲近的表现,再推辞就显得不识抬举了。 凯瑟琳礼貌地道了谢,坐在旁边小口小口地吃起早餐。她的背绷得笔直,酥脆的羊角面包连一点点碎屑都不曾从她的嘴角掉落。 德丽莎与亚当闲谈:“瘟疫处理得怎么样了?” 杰瑞洛辖下的德勒星正是吉萨瘟疫的传染源。他在家宴当天就急匆匆地赶回德勒星,想来就是忙着处理瘟疫的事。 “隔离得很及时,也组建了专门的医疗小组,目前传染已经得到大幅的控制。但您也是知道的,帝国的交通实在是太发达了,谁也无法保证这样就能把瘟疫牢牢地按死在德勒星。”公爵保守地回答道。 临近星球的感染案例越来越多,德丽莎刚刚在看的邸报就是与之相关的,甚至有些地方官员也因此而死,不用想也知道事态万分紧急。 亚当的话她能懂。星轨四通八达,一个稍大点的二线城市一天的客流量都接近百万,更别提那些地级行政中心。 而除了交通,很多地方也是官员们没有办法强制管理的。餐厅、会所、商城……哪个地方没有牵扯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哪能说关就关? 因此她没有办法毫无顾忌地将怒火撒到杰瑞洛等官员身上,就算换做安德烈亲自到场,情况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叹了一口气:“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医疗博士了,祈祷他们中有人能快点将抗病毒的疫苗研制出来吧。” “我听说兰纳斯院长此次亲自带队前往德勒星,相信有他在,那些小家伙们不敢懈怠的。”公爵恭敬地说。 说完正事,德丽莎看向凯瑟琳。 她的笑容还是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凯茜,最近过得还好吧?听说上次你在游泳池里差点出事,现在感觉怎么样?” 亚当可以坐着和她谈话,凯瑟琳却不可以。听到德丽莎将话题转向她,凯瑟琳连忙站起来回答道。 “多谢陛下关心,只是热身没做好,在泳池里抽筋了,其余没什么大碍。您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帝国每一天的运转都少不了您的亲自坐镇。”凯瑟琳微微欠身。 德丽莎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点:“看把这孩子急的,不过是一些家常话罢了,也值得你这么火急火燎地行礼?快坐下吧,肚子还饿吗?饿的话就让娜塔莉再给你上一份。” 说着,她就要扬手示意。 这就是变相地让他们走了。凯瑟琳依言坐下,转眼又站了起来。 “那我们就告退了,我的陛下,愿帝国的荣光常驻你心。”她跟着亚当一同从书房中退了出来。 早有贵族在外等候。塞巴斯汀·伍德笑着拍了拍亚当的肩膀:“果然来得最早的还是你啊,老兄。” 这是安托万的父亲,塞巴斯汀·伍德侯爵。 安托万站在一旁,向凯瑟琳颔首致意。 “只不过是为女皇分忧罢了。”亚当不动声色地说。 按理来说,他们伍德家族应该跟格林维尔家族站在同一战线,都是女皇与皇太子最忠实的拥趸。但这个塞巴斯汀每次见到他就像吃错了什么药一样,总是要不轻不重地刺他两句。 “哪能比得上你贴心啊,这么多年我可一次都没赶上过你。”塞巴斯汀哈哈大笑,带着安托万与亚当父女擦肩而过。 亚当不想将面对这个同僚阴阳怪气时的烦躁暴露给凯瑟琳。他强装温柔地跟凯瑟琳说:“去找格蕾丝公主玩吧。”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格蕾丝估计还没起床吧。不过从阿蒙拉宫到伊西斯宫有一段距离,凯瑟琳慢吞吞地走到那里,估计也能磨一段时间。 她向亚当行了一个屈膝礼:“我知道了,父亲,也祝您今天一切顺利。” 觐见完毕后,凯瑟琳就不用再面对德丽莎女皇了。在伊西斯宫与格蕾丝回合后,他们这些小辈会一同聚在荷鲁斯宫,跟安德烈一起度过只属于年轻人的聚会。 而公爵等一干贵族则是会与女皇在阿蒙拉宫共进晚餐,顺便处理一些政治上的问题。 亚当摆了摆手,跟着内侍官往赛特宫走去。来都来了,不拜见一下布鲁诺亲王说不过去。 凯瑟琳走到约翰一世的雕像前,此时大概是早上七点半左右,太阳从乌云中显露出来,洒下一点安抚性的阳光。 下过雨后,空气中满是淡淡的花香,凯瑟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穿的尖头高跟鞋,放弃了坐飞艇的打算,还是准备在这样好的天气里慢慢走到伊西斯宫。 chapter 27 行廊 凯瑟琳拒绝了内侍官乘坐飞艇的邀请,踩着细碎的阳光缓缓往伊西斯宫走去。 当走到那条熟悉的行廊时,凯瑟琳停住了脚步。 那些石柱依旧是黯淡惨白的,那些夹竹桃也依旧是七零八落的,跟十年前别无二致。 艾伦三世在位时并不住在阿蒙拉宫,阿蒙拉宫在当时仅被当做议事厅来使用。他的寝宫叫做盖布宫,离皇宫中闻名帝国的福斯特花园特别近。他一直是一个将玩乐看得很重的君王。 凯瑟琳看了一眼曲折的行廊,抬步走了上去。 行廊很长,四周听不见什么声音,她放心地将裙摆只用一只手就拎了起来,姿态豪迈地大步走着,高跟鞋与地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无论怎么样,现在的她已经与当年孤身一人的境况大不相同了。她想起了奥利维亚夫人,想起了加西亚与潘克烈尔,感觉疲惫的身体在慢慢恢复着力量。 走着走着,她瞥见旁边的树荫中似乎有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 她停了下来,凑近一看,原来是一个蝴蝶结水滴尾样式的耳环。在这个刚下过雨的早晨,那水滴样的钻石还真的很容易被看作就是一颗露珠。 凯瑟琳挑了挑眉,怎么会有人将耳饰掉在这种地方?她不打算将它摘下来,谁知道会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她刚转头打算继续向前走,就听见前方拐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似乎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一群人的。但她并没有听到任何说话的声音,除了那阵有些杂乱的脚步声,行廊中没有任何的声音。 还没有等她想明白究竟会是什么人,那一群人已经拐过了弯,与她迎面碰上。 是一群内侍官簇拥着一个身穿白金色制服的年轻人,他们行色匆匆,每个人脸上都是面无表情。内侍官们身上的宫装是墨黑色的,这是宫中高级的内侍官才能上身的颜色。显然,这个在他们前面领头的年轻人地位不低。 凯瑟琳的视线后知后觉地落在那个年轻人身上。 那是一张与安德烈如此相似的脸。他面容清秀俊逸,眼睛狭长而上挑,是跟头发同色的金棕。唯一不同的可能是眼前这个人的眼尾有一颗琥珀色的小痣,给他添了几分翩翩的多情。 盖恩·h·圣奥尔本斯亲王,安德烈的亲生弟弟。 盖恩怒气冲冲地往前走着,他身边的内侍官们也知晓他的坏心情,故而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没想到曲曲折折地走了那么久,拐过一个弯后竟然看到了一个容光四射的大美人,盖恩的脚步不由地停了下来。 原来是凯瑟琳。为了看那个挂在树枝上的耳饰,她一条腿跪在了行廊两旁的围栏上,姿势不太雅观,线条优美的身形一展无余。 此时,看到盖恩一行人,她心里暗叫不好,连忙将裙摆放了下来,慌乱而不失风度地朝他行了一个礼:“亲王殿下。” 盖恩随意地往凯瑟琳一开始站立的地方看了一眼,他并没有注意到那串小小的耳饰,他以为那只是一颗将坠的露珠。 看着凯瑟琳深金色的发顶,盖恩的心情稍好了一点。他并没有安德烈高,凯瑟琳穿着高跟鞋的话勉强能跟他平视。 平时无论兄长怎么百般讨好都面色冷淡的凯瑟琳在自己面前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这样的认知下,盖恩的心里升起了一种微妙的满足感。 他抚着下巴,笑盈盈地说:“原来是凯瑟琳,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正打算前往伊西斯宫拜见格蕾丝公主。”凯瑟琳维持着行礼的动作,回答道。 “拜见格蕾丝?怎么不想着来奈芙蒂斯宫拜见一下我呢?”盖恩恶劣地问道。 一开始,盖恩是很喜欢凯瑟琳的。 她容貌美丽,出身高贵,性情么,看起来也很温婉。并且曾在皇宫与他们住过一段时间,怎么也扯得上一点青梅竹马的情谊。 更重要的是,安德烈对她的关注也太多了些,哪怕他总是表现得讨厌凯瑟琳。 这样的讨厌才代表着真正的在意。对皇太子来说,他完全可以漠视凯瑟琳,但无论在什么场合,盖恩发现兄长的视线永远牢牢地被凯瑟琳吸引着。 而凯瑟琳看起来却对众星捧月的皇太子并不感兴趣。盖恩猜测涵养再好的贵族小姐也受不了安德烈那喜怒无常的怪脾气,于是他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盖恩只比安德烈小两岁,说得直白一点,皇位并不是完全与他无关。但仅仅因为两岁的年龄差,安德烈从小应有尽有,在任何场合都力压盖恩一头,他早就对此心怀怨恨了。 在他十二岁的一个夏天,他第一次向凯瑟琳示好,并以为自己一定会就此成功。 他跟安德烈有着相似的外形,虽然在地位上暂时性地被他压制,但再怎么说也是京中唯二的亲王之一。 并且,他自认为自己性格和善,风度翩翩,比那个一开口就没好话的安德烈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凯瑟琳没有理由拒绝自己。 那一年的五月节凯瑟琳是在皇宫中度过的。公爵因公外出且奥利维亚夫人身体抱恙,格蕾丝硬拉着凯瑟琳一切挤进了他们的家宴。 几个人心怀鬼胎地用完晚餐,凯瑟琳拒绝了格蕾丝让她同去篝火晚会的邀请,独自一个人蜷缩在宽大的靠背椅中抱着膝盖发呆。 说是格蕾丝的邀请,实际上这也是安德烈的意思。盖恩早就看到兄长将一个小小的盒子藏在袖袋中,估计是在篝火晚会上准备送给凯瑟琳的礼物。格蕾丝邀请凯瑟琳时,安德烈的视线也一直往这边瞟个不停。 不知道凯瑟琳是对安德烈没兴趣还是对篝火晚会没兴趣,反正她就这么干脆地拒绝了格蕾丝。格蕾丝心大,只想着快点出去玩,完全没注意到安德烈骤变的脸色。 见凯瑟琳执意不去,安德烈气得面色发白,赌气般地跟格蕾丝直接踏上了等候在外的飞艇,连自己的亲弟弟盖恩都抛之脑后。 盖恩在一旁得意地笑着,那现在就是自己最好的机会了。 他走到凯瑟琳跟前,竭力让自己显得十分贴心。 “凯瑟琳,既然安德烈跟格蕾丝扔下你自己跑了,那我就允许你跟我一起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吧。” 虽然下定决心要将这个兄长的囊中之物抢过来,但他骨子里的自卑与自傲无时无刻不在激烈地碰撞,是以他说出来的话别扭且并不好听。 当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幼稚,他只是洋洋得意地等着,等待着凯瑟琳跟其他所有贵族小姐一样为他的邀请露出惊喜的笑容。 凯瑟琳并没有看他,她神情平淡,眼神始终盯着窗外如棉絮一般一层一层的乌云。 “要下雨了。”她说。 …… 盖恩从飘忽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脸上依旧带着明晃晃的恶意。 那天晚上当然没有去成,凯瑟琳说完那句话没多久,铺天的雨倾泻而下,格蕾丝跟安德烈都很快地就回到了皇宫。 或许凯瑟琳是因为要下雨了才拒绝他的……盖恩偶尔也会为她的冷淡找一个理由,但大多数时候,他怨恨着凯瑟琳,认为她跟其他人一样看不起他。 他不由自主地走上了兄长的老路:在任何能为难凯瑟琳的地方锲而不舍地为难着她,完全忘了自己当年曾将“风度翩翩”认定为能够战胜安德烈的绝佳优点。 凯瑟琳不慌不忙:“我自知身份鄙薄,不敢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贸然拜访亲王殿下。并且在皇室的预约日程表中,我并没有看到奈芙蒂斯宫开放的通知。” 皇室成员们在宫中都有各自的住处,但除了德丽莎与安德烈,他们并不经常住在所属的宫殿。比如布鲁诺亲王在柯布西庄园就有自己专门的住所。 格蕾丝就更不必说了,整天在各种高级会所疯玩,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会回一次伊西斯宫。 盖恩自然也是如此。见到凯瑟琳总是会让他难以保持以往的冷静,他竟然把这件事忘了。 帝国的子民们面见皇室成员的程序其实很简单,只要在皇室所属的“红鹰app”上提供完整的身份信息后预约就好了。 当然,见不见那肯定是由相应的秘书官决定的,胡乱预约也会被app拉入黑名单。 盖恩很讨厌来自app的预约,讨厌到几乎不怎么开放预约申请。 这与他矛盾的心理有关。一方面,他希望有人能看到他这个无限潜力的二皇子,另一方面他又憎恨着那些来见他的人,因为他们要么先拜见过安德烈,要么是见不到安德烈才退而求其次地来奈芙蒂斯宫向他问安。 盖恩滞了几秒:“你站起来吧,不必如此多礼。” 他为难人的本事还是比不上安德烈。在这样有点尴尬的氛围中,他只好先让凯瑟琳直起身子。 凯瑟琳站了起来,眼睛还是始终盯着地面。 看着凯瑟琳这幅挑不出毛病的恭顺模样,盖恩有心为难却实在找不到还有什么话说。其实他今早的心情实在算不上美妙,从他睁眼的那一刻开始内侍官就催促着他整理仪表,觐见母皇之后好准备下午皇太子的生日宴。 皇太子,皇太子,这些人眼里永远只有安德烈,一个十九岁的生日宴都要闹得满帝京不得安生,什么时候才有人看到他盖恩·h·圣奥尔本斯? 他厉声呵斥了几个他看不顺眼的小内侍,终于换来了片刻的安静。 眼看再耽搁说不定母皇就要怪罪他了,但他又不想这么轻飘飘地放过凯瑟琳。思来想去,他不痛不痒挖苦道: “凯瑟琳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只是除了安德烈,今晚舞会上的其他人恐怕都无福消受了。” 在他嘴里,凯瑟琳只是安德烈的私有物品。 盖恩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好话的。 “殿下谬赞了,请殿下慢走,愿帝国的荣光常驻你心。”她再次行了一个礼,退到一边。 盖恩哼了一声,带着七八个内侍官扬长而去。他的排场一直很大,他总是要在这种不经意的地方显露出不逊色于安德烈的强大气场。 等再也听不见脚步声后,凯瑟琳站了起来。 只是一个早上,她一直在行礼的腰部和脖颈就产生难以忽视的酸痛,她已经能预设到这一天都会过得不怎么愉快了。 好在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就能到伊西斯宫了,她应该可以在伊西斯宫休息一个下午。想到这,她加快了脚步。 …… 格蕾丝果然还没起,她的秘书官布兰琪殷勤地请凯瑟琳到偏殿稍等片刻。 她给凯瑟琳端上了一盘裹满奶油与樱桃的舒芙蕾,抱歉地说:“请凯瑟琳小姐休息一下,书架上的书可以随意翻看,公主身体有些不舒服,昨晚折腾到很晚才休息。” 身体不舒服什么的应该只是托词罢了,格蕾丝估计又是在夜店泡到很晚才回来。 凯瑟琳坐在一个灰蓝色绒布靠背椅上,这张椅子的四条腿纤细得几乎看不见,椅背也很硬,跟格蕾丝以往的家居风格大不相同。 凯瑟琳没有露出一丝不适应的表情,她微笑着说:“谢谢你,布兰琪,你还是跟上次我见到你时一样漂亮。” 布兰琪红了红脸,向凯瑟琳行了一个礼就离开了。 凯瑟琳大概等了一个半小时,格蕾丝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坐在造型夸张的桃心木大床上,一个女官在为她梳头,另一个在为她穿鞋,还有好几个忙着帮她收拾梳妆台和上早茶,偌大的房间里挤满了来去匆匆的人。 凯瑟琳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捧着一杯热腾腾的锡兰红茶小口啜饮着。 听到凯瑟琳已经在偏殿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之后,格蕾丝迫不及待地让她赶紧到房间里来跟自己说话。 “说实话,我累得要死,”格蕾丝不顾自己还没洗漱,随手拈起一个马卡龙就往嘴里塞,“我昨晚大概三点的时候才睡,这个破生日宴我根本不想去。” 看她中气十足的样子,她应该完全没有生病。 凯瑟琳担心地问:“你现在才起,今天早上不用觐见女皇吗?我刚刚在路上遇到了盖恩亲王,他急匆匆地正往阿蒙拉宫赶呢。” chapter 28 宴会 格蕾丝闻言满不在乎地说道。 “盖恩?不用管他,今天说白了其实是母皇朝见重臣的日子,我们根本用不着这个时间点去表孝心,说不定还会打扰母皇议政。” 她还抽空翻了个白眼:“我就不信安德烈也大清早地跑去阿蒙拉宫引人注目。” 想起盖恩那副神色匆匆的样子,凯瑟琳在心里轻笑了几声。 看来他是有排揎要吃了。 生日宴的重头戏在晚餐以及餐后的舞会,下午的茶话会凯瑟琳实在是不想去凑热闹。 她佯装疲惫地对格蕾丝说:“格蕾,我今早在外面吹了会风,现在感觉头晕晕的,能借你一个房间休息会吗?午饭就不用叫我了。” 格蕾丝关切地说:“往常那个房间一直是给你留着的。需不需要找个医生给你看看?” 凯瑟琳笑了笑:“没关系,我想我睡一觉就好了。” 女官请格蕾丝坐在梳妆台前,准备为她化妆。 她透过镜子看着凯瑟琳有些苍白的脸:“那你快去吧,有什么需要叫布兰琪就好。晚餐时间我会叫人带你过去的。” 她、盖恩、安德烈待会要跟女皇共用午餐,现在已经快要到早上十点了,她不得不加快梳妆的速度。 凯瑟琳点点头,与格蕾丝告别之后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出门走了几步之后向左拐进了一条靠窗的走廊,熟练地打开了第三个房间的门,直接走了进去。 伊西斯宫中有一个独属于她的房间,配色仿照着凯瑟琳自己的起居室,面积比格蕾丝自己的房间小了将近一半。 凯瑟琳不在乎这个,只要有一个能让她躺下的地方就好了。 她给恩尼克输入了几条指令,连觐见女皇的装束都未换就直接躺倒在柔软的床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 坐在前往荷鲁斯宫的飞艇上时,凯瑟琳还有些神思不属。 大概在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布兰琪摁响了侍应铃,将凯瑟琳唤了起来。 恩尼克已经将参加晚宴的礼服放在了床上。 那是一件天蓝色的礼服裙,样式甚至比凯瑟琳早上穿的更简单。它最引人夺目的可能是那沉静中仿佛包含万物的天蓝色,一层薄如蝉翼的闪光细纱盖在礼服裙的表面,给那抹端庄的蓝色增添了一点点撩人心弦的妩媚。 凯瑟琳拖着昏沉的脑袋走进了荷鲁斯宫的大门。 这里已经挤满了有说有笑的贵族男女,热闹非凡。 数不清的侍应生们推着轻巧的餐车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中,适时地给他们续上一杯颜色夺人的鸡尾酒;巨大的香槟塔与蛋糕随处可见,有不少热血上涌的少男少女斗起了酒量;放置着黄铜士兵雕像的位置已经被盖着精美餐布的自助餐桌占据,仅仅几眼凯瑟琳就看到了好几样自己爱吃的菜…… 不愧是皇太子的生日宴,真是奢华。 “诶,姐!”伊莎贝拉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抱住凯瑟琳的胳膊。 她穿了一件玫红色的缎面礼服裙,这样引人注目的颜色让她的面色如同娇艳欲滴的玫瑰。 “我刚刚还四处找你呢,没想到格蕾丝公主主动跟我说话,说你还在伊西斯宫,马上就让人送你过来。” 伊莎贝拉正为这事高兴着,格蕾丝在一众贵族少女中也很受追捧。 威廉穿着墨蓝色的燕尾服,也跟着伊莎贝拉靠了过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些羞赧,也喊了一声:“凯瑟琳姐姐。” 这是他们在为了莉莉安发生争执之后第一次说话。 在对莉莉安母亲的情况有了基本了解后,凯瑟琳不再为威廉的幼稚行为感到生气。 有谧叶水晶的她都差点着了莉莉安的道,更何况对此一无所知的威廉呢? 她温柔地笑笑:“你们下午就来了吗?” “对呀,茶话会上有好多以前帝京里根本没见过的好吃的,”伊莎贝拉开心地掰着手指头。 “有裹着麻薯蛋黄流心的烤饼、有用玫瑰花做成的蛋糕,还有吃起来口感细腻的绿色小方糕……皇太子还跟丹尼尔·福克斯下了一盘精彩绝伦的围棋,姐姐,你没来真的太可惜了!” 丹尼尔·福克斯,帝国工业和信息化部部长的儿子,以高智商着称,也是京中炙手可热的贵族子弟之一。 见凯瑟琳没什么旧事重提的意思,威廉渐渐放松下来。 听了伊莎贝拉的话,他纠正道:“姐,皇太子说了,那叫月饼,不是什么烤饼,是来自新西南的美食,不日就要在杰拉尔多烘焙坊售卖了。” 杰拉尔多烘焙店,正是帝国最大的连锁烘培店。 伊莎贝拉不满地说:“管这么多干嘛,好吃就好了。等过两天在杰拉尔多上架了,我要让妈妈买够一个月的量!” 威廉无情地说:“妈妈不会同意的。她上次跟我抱怨过,说你总是在这种该节制的地方胡乱花钱,她已经在考虑削减你的零花钱开支了。” 伊莎贝拉气得柳眉倒竖:“是你跟妈妈告密的吧?说我整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你别忘了,上次你给弗朗西斯小姐的情书中把人家的名字都拼错了,还是我请她吃了好几顿饭才让她回心转意的!” 眼见他们又要开始互揭老底,凯瑟琳连忙劝道。 “好了好了,伊莎贝拉,伯母怎么舍得扣你的零花钱?威廉,你也少说两句,我记得弗朗西斯小姐的性子最是害羞,要是被她听见那多么失礼。我看宴会上的蛋糕好像跟普通的蛋糕不太一样,我们一起过去尝尝吧?” 那些动辄七八层高的蛋糕都是翻糖蛋糕,所耗的工艺大得惊人,口感也是绵软无比,让人回味无穷 。凯瑟琳虽然对生日宴的主人公不感兴趣,但是这些一看就费尽心思的美食还是值得品尝的。 三人正品尝着蛋糕,凯瑟琳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悦耳的嗓音。 “哟,这不是凯瑟琳·格林维尔公女殿下吗?这么几天不见,你的衣柜里只剩下这些俗不可耐的过季礼物了吗?”一位用白色羽毛扇半遮着面庞的少女娇笑道。 凯瑟琳回过头,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凡妮莎·科尔伯格。 凯瑟琳的礼服虽然样式简单,但那清新脱俗的色彩配上她曲眉丰颊的脸庞,自然带给她一种气度高华的出尘之感,绝不会淹没在人群之中。 而站在她面前的凡妮莎也有十分出挑的容貌,她有一头在灯光下折射出浓重酒红色的头发,此时被高高盘起,十字星形状的钻石发扣在深红色的映衬下更加闪亮。 她朱唇皓齿,杏眼桃腮,是不输凯瑟琳的明艳长相。 今天,她穿着一件桂圆色绣海棠暗纹的开襟旗袍,手腕上挂着粉白相间的东珠手链,白皙的手臂上搭着坠满羽毛的披帛,手上拿着的同色檀香扇将那张艳色逼人的脸庞虚虚遮住,只露出一双勾魂夺魄的琥珀色眼睛。 这身大胆而不落俗套的装扮让她即使在众多精心打扮的贵族千金中也显得鹤立鸡群。此时,她将檀香扇放了下来,用扇柄轻佻地敲了敲凯瑟琳的肩膀。 “怎么不说话呢?”她抬起下巴问道。 凡妮莎·科尔伯格,是娜可汀宙面最着名的导演之一安迪·科尔伯格的女儿,她的母亲索菲亚·科尔伯格则是皇家歌舞团的一级歌唱家。 凡妮莎继承了双亲的容貌与才情,一出生就是备受瞩目的帝国星二代。只是她对家传的演戏与唱歌并不是很感兴趣,反而对芭蕾舞情有独钟,小小年纪已经接到数个顶级帝国芭蕾舞团的邀请了。 她也是太子妃的有力候选人。与稍显冷淡的凯瑟琳不同,她对安德烈的热情如下不尽的春雨一般永远浇不尽。 因此,虽然她的出身稍弱于凯瑟琳,但在jus上组织的一些太子妃投票中,她还是获得极高的票数。 凯瑟琳就像天边的孤月一样高贵而美丽,但凡妮莎这样热烈盛开的红玫瑰又何尝没有一争之力呢? 今天,她花大价钱请了来自新西南的明星造型师为自己打造了这一身在帝京中从没有先例的时尚穿搭,力求艳压全场。而情况也如她所愿,一天下来她已经不知道接受过多少人的赞美了。 从茶话会开始,她就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头号竞争对手凯瑟琳的身影,等了半天终于让她等到了。 她铆足了劲要跟凯瑟琳一比高下,没想到凯瑟琳依旧穿着她那些老掉牙的白痴礼服。 这种幼稚的天蓝色礼服,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凯瑟琳甚至还没有她旁边的那个伊莎贝拉来得耀眼。 不过,伊莎贝拉她也不是很瞧得上就是了。 凯瑟琳一看她花孔雀一样的装扮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了,换做以前,她可能还要跟凡妮莎比较一番。 但现在,她由衷地希望安德烈能一眼就看到凡妮莎,最好一个晚上都跟她跳舞,再也不要注意到自己。 “原来是凡妮莎小姐,我在时尚方面的造诣自然是比不上你的,祝你今晚在生日宴上玩得愉快。”凯瑟琳反抗都没反抗一下,直接投降。 凡妮莎愣了一下,她原以为凯瑟琳在这样的冒犯下必定会感到不快,没想到凯瑟琳甚至懒得跟她过过嘴上功夫。 按照她以往的经验来看,凯瑟琳虽然不见得喜欢安德烈,但绝对也不喜欢她,难道这次又是什么新招数? 想假装大度彰显自己的孤高清傲,好吸引皇太子的视线是吧? 她隐晦地瞟了一眼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自以为拿捏了凯瑟琳的想法。 这样的退让让凡妮莎更加恼火,因为她知道,安德烈可能还就吃这套。 “也谈不上对时尚的造诣,”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的过季礼服穿到皇太子的生日宴上是不是太过于不将皇室放在眼里了?如此好意被凯瑟琳小姐误以为是在攀比,我也感到很是头疼啊。” 凡妮莎的一席话让众人的视线再次汇聚到凯瑟琳那件样式普通的礼服上。 虽然礼服看起来十分崭新,但似乎确实是太过简约了。凯瑟琳以往并不经常穿这样的衣服,难道是跟皇太子吵架了故意赌气穿这种衣服来参加生日宴吗? 眼见众人又开始浮想翩翩,凯瑟琳也开始有点生气 她同样皮笑肉不笑地说。 “我想凡妮莎小姐对我有一些小小的误会。这套礼服意义重大,是我的伯母奥利维亚夫人赠送给我,嘱咐我一定要穿上来参加皇太子生日宴的。她因为身体不适已经连续缺席皇太子的生日宴好多年了,今年依旧遗憾抱恙。 在我出发之前,她特意叮嘱我,一定要穿上这件她亲手选的衣服来看看皇太子,就像她亲自到场一样。 没想到,这样含义重大的衣服在凡妮莎小姐嘴里竟然成了俗不可耐的过季礼服,我本来无意辩驳,但听着这些刀子一样的话,我还是不忍心伯母的心意遭受这样的诋毁。” 她从一旁的侍应生手中接过一张餐巾纸,做作地擦了擦眼角。 什么奥利维亚夫人赠送,全部是胡诌的。 先公爵克莱姆·格林维尔与艾伦三世是情谊甚笃的好兄弟,当年克莱姆还在世时,奥利维亚夫人经常到皇宫陪德丽莎皇后小坐,安德烈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克莱姆过世后,奥利维亚夫人一心在惠利德庄园过清静日子,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帝京了。而与她比较亲近的小辈也就只有她抚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凯瑟琳。 因此,她将“奥利维亚夫人思念皇太子亲自挑选衣服给侄女穿上”这种鬼话扯出来之后,连伊莎贝拉姐弟都不清楚其中的猫腻,更别提在场的其他贵族了。 凡妮莎没想到凯瑟琳还有这种说法,她有些气急,那把做工精致的檀香扇被她的双手死死绞着,看起来马上就要寿终正寝。 连接着宴会厅的楼梯上传来轻笑:“奥利维亚夫人这么思念我吗?那看来我该找个机会探望一下她了。” 喧闹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安德烈跟丹尼尔从楼梯下走了下来。 他们刚刚在楼上的活动室切磋剑术,两人都只穿了衬衫,纽扣被随意地解开,露出沾满汗珠的蓬勃肌肉。 安德烈将手中的木剑扔给旁边的侍卫官,朝凯瑟琳的方向走来。 chapter 29 难堪 凡妮莎眼前一亮:“殿下!” 她将凯瑟琳挤到一边,有些委屈地迎上了安德烈。 “殿下,我只不过是想跟凯瑟琳小姐找个话题聊聊天而已,没想过把她惹哭。我说话一向不惹人喜欢,我也只是太想跟凯瑟琳小姐交朋友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张总是带着明媚笑意的脸上写满了落寞。 凯瑟琳提到了奥利维亚夫人,她不敢在这位声名远播的顶级贵妇人身上做文章,于是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自己的挖苦定义为“直肠子”。 她就不信,自己一改往日的作风,顶着一副张扬娇媚的容颜在安德烈面前做低伏小,他还能注意不到自己。 安德烈本想直接走到凯瑟琳面前,但凡妮莎一脚插到了两人之间。 他只好停在了离凯瑟琳五步远的地方,鼻间充斥着凡妮莎身上清幽淡雅的佛手柑香味。 内敛恬淡的香味配上别出心裁的打扮,凡妮莎确实可以让任何男性眼前一亮。 但安德烈的心里塞满了沉甸甸的心事,加之他一向对凡妮莎不怎么来电,于是他淡淡地回应道: “既然知道自己不怎么会说话,那我想凡妮莎小姐的贞静应该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他偏了偏头,看着被凡妮莎挤在后面的凯瑟琳。 “凯瑟琳小姐,很高兴你接受了我的邀请。舞会马上要开场了,我去换个衣服,请你稍等片刻,或许我们会度过一个无比美好的夜晚。” 说完,他向着宴会厅的另一端走去,那应该就是更衣室的方向。 还以为能看一场精彩对手戏的众人此时全都对凯瑟琳投以羡慕或者嫉妒的眼神,不管是否需要用心打扮,皇太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只看得到她一个人。 看来皇室与格林维尔家族真是好事将近了。 而另一位在网民甚至是一些贵族眼中竞争力都极强的凡妮莎小姐,竟然只得到一句可以算得上是敷衍的打发,她与凯瑟琳在安德烈心中的地位可谓高下立见。 凡妮莎手中的檀香扇终于发出一阵细微的折裂声。 凯瑟琳擦拭眼角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甚至已经准备用“失态”来躲过与安德烈的交流,天知道凡妮莎就这么凑上去的时候她有多高兴。 没想到安德烈跨越大半个宴会厅走到她跟前,只为了邀请她在舞会上跳第一支开场舞。 她的心里连一点点涟漪都没有了,她只感到无尽的疑惑,或许还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安德烈的嫌疑尚未洗清。在他毫不掩饰地表达他对凯瑟琳的偏爱时,凯瑟琳的心里浮现出了另一道身影。 杰瑞洛也是这样。 他先是一副心疼她的模样,下一秒却能强迫凯瑟琳与莉莉安住到一起,还表现得仿佛在做什么痛苦的决定。 凯瑟琳将餐巾纸放到一边,装作破涕为笑,娴熟地接受着身边贵族的恭维。 她来不及表达自己的谦逊,她的眼神一直在宴会厅内搜寻着,但她始终没有找到那个人。她的心也随之沉到谷底。 不在,莉莉安竟然不在。 这样适合动手脚的绝佳场合,她竟然不在。 凯瑟琳不相信莉莉安已经放弃她的计划,但看遍了整个宴会厅,她都没有找到她存在的证据。 怎么可能呢? 平民的身份阻挡不了她。她甚至能摇身一变,成为巴里的养女,挤进格林维尔的家宴。 说不定下一秒凯瑟琳就能看到她言笑晏晏的模样,或许她这次又是什么爱玛夫人的义女、巴特男爵的远房亲戚……随便她是什么,但她不会就这样悄无声息。 宴会厅已经响起圆舞曲轻快的前奏,舞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不管有多么不情愿,但凯瑟琳无法就这么无视安德烈的话。 她走到了舞厅的等候处,其余的男男女女自然而然地排在了她的身后。 既然是开场舞,那凯瑟琳与安德烈必然是第一对上的,其他人排在她后面就好了。 伊莎贝拉与威廉已经不知所踪,他们应该也各自寻找自己的舞伴去了。 本来已经做好约定的爱德华也始终没有出现。看着自己身边空空的位置,凯瑟琳心中那种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 凯瑟琳将谧叶水晶藏在了裙撑的位置,本来是触碰不到肌肤的。 但此时,凯瑟琳感受到了那阵熟悉的寒意,它又开始警醒凯瑟琳,在她身上马上就要发生不好的事。 那股寒意从大腿根部一直往上延伸,凯瑟琳终于忍不住,在人声鼎沸的宴会厅里轻轻打了一个颤。 将要发生什么,还会发生什么? 她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喧哗,她听见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 “天呐,那不是皇太子吗?他身边的那个小姐是谁?” “是黑发诶,贵族中没有几个人是黑发吧?” “那是莉莉安,是莉莉安呐!就是那个原本是第一名的莉莉安!” “什么情况?你们不是说安德烈要跟凯瑟琳跳开场舞吗?” …… 凯瑟琳抬头看去。 本来在一楼更衣室换衣服的安德烈再次从二楼的楼梯处走了下来。他穿着皇太子制式的冕服,金红的绶带被整齐地别在腰间,肩章旁的金色流苏轻轻摇晃着。 他戴着一顶纯金打造的皇冠,皇冠与他金棕色的发色交相辉映,很是吸睛。 但更吸睛的是在他身边挽住他的美人。 莉莉安穿着一件玫瑰金色调的礼服,设计师巧妙地用细微色差在她胸前展现出一只灵动欲飞的蝴蝶,在灯光下闪出迷离的光。 她的裙摆荡漾出一片目眩神迷的海洋,纤细的脚踝若隐若现,银色高跟鞋踏在木质楼梯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让人沉醉在她美丽外表的同时,又不得不感叹她良好的体态与教养。 她黑色的头发慵懒地扎起,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戴着十分引人注目的钻石项链。她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深紫色的美丽眼瞳中盛满不让人讨厌的自信。 一时间,连先前出尽风头的凡妮莎都显得黯然失色。 安德烈挽着她向凯瑟琳的方向走来,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为她撑腰。 站在凯瑟琳背后的众人已经退开,没有舞伴还站在第一位的凯瑟琳显得如此孤立无援,莉莉安这次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 她惊讶地看着安德烈,似乎对眼前的状况一无所知:“殿下,凯瑟琳小姐怎么站在这里……” 安德烈居高临下地看着凯瑟琳。 “凯瑟琳小姐,这里是跳开场舞的位置,如果你没有舞伴的话……”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气喘吁吁的青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牵住了凯瑟琳的手。 爱德华刚刚从福斯特花园脱身,他的气还没有喘匀,他牵紧凯瑟琳的手,温暖的手掌为凯瑟琳带来了些许力量。 “抱歉,凯茜,我真的不是故意迟到的,”他着急地看向凯瑟琳,仿佛生怕心爱的姑娘就这么当众落泪,“我保证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我们跳下一场舞好不好?” 从凯瑟琳看到莉莉安与安德烈的那一刻,她察觉自己终于想通了某些事情。 她一直在无意识地顺从着安德烈。他没有明确地说要邀请自己跳开场舞,但自己就这么默认了,还傻傻地站在这里,等着他走到自己的身边。 原来她一直在无意识地顺从着安德烈,其实她一直害怕着安德烈。因为他是皇太子,她臣服于他与生俱来的皇权之下,从来没有真正地挣脱过。 但为什么会这样?就因为他是皇太子吗? 哪怕他早就已经深深地伤害过自己,哪怕他今天还是选择给自己这样的难堪。 她为什么从没有反抗过这样一个只会恃强凌弱的纸老虎呢? 凯瑟琳明白爱德华的意图。她赌气般地对爱德华说:“你总是迟到,放开我!就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里就好了!” 她使劲甩了两下手,但爱德华牵得更紧了。 凯瑟琳在安德烈看不到的角度给他抛了一个疑惑的眼神,爱德华就像没看见一样,更加懊恼地解释道: “我在福斯特花园滑了一跤,借弗洛伦斯公主的宫殿换了一下衣服,这才迟到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今天只跟你一个人跳舞,好吗?” 弗洛伦斯·k·圣奥尔本斯公主,艾伦三世一个去世很早的后妃所生,她住在离福斯特花园很近的泰芙努特宫。 德丽莎女皇登基后,本就存在感极低的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在一般的宫宴上都见不到她的身影。 爱德华低声下气地哄着,仿佛凯瑟琳真的是他梦寐以求的心上人。 凯瑟琳为他这样的语气和眼神感到肉麻。但此时他俩就像舞台上的话剧演员,一场戏只演到一半是万万不行的。 她硬着头皮模仿一个心软的怀春少女:“那就,那就说好了哦,你今晚只许跟我一个人跳舞!” 爱德华松了一口气:“好的,我的公女殿下,我们赶紧到后面去吧,皇太子要跟莉莉安小姐跳开场舞了。” 他拉了一把凯瑟琳,将她护在怀中。这时他才转过身子,向安德烈致歉道: “万分抱歉,太子殿下,是我没有履行对凯瑟琳小姐的承诺,请您原谅我们小小的失礼吧!” 凯瑟琳缩在爱德华怀中,也跟着低下了头。 她一向是个没什么多余表情的人,这一番声情并茂的表演让她感到眼角有些抽筋。 从爱德华抓住凯瑟琳那一刻,安德烈的表情就缓缓沉了下来。 他竭力忽视着从心底钻出来的丝丝心痛,想用傲慢的语气让凯瑟琳退到一边。 但爱德华来了。 他抓住了凯瑟琳的手,他抱住了凯瑟琳,他替凯瑟琳向他道歉。 他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他怎么会责怪他呢? 安德烈不顾被莉莉安掐住的手臂,语气僵硬地说:“原来是这样,那就请你们……” 见安德烈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爱德华抓住这个机会,赶紧说道: “殿下还是那么宽宏大量,我再次为我们的冒昧向殿下道歉,愿帝国的荣光常驻你心。”他跟凯瑟琳手牵着手,退到了舞池的外围。 欢快的《parco tegge》舞曲随之响起,安德烈与莉莉安率先滑进了舞池。 莉莉安狠命掐着安德烈的胳膊,低声质问道: “不是说好了吗?你还要训斥凯瑟琳几句,让她无地自容啊!” 她回想着打乱她计划的爱德华,应该是某个破落贵族的后代,她从来没听布鲁诺亲王提起过这个人。 安德烈不耐烦地说:“我已经按计划故意把她晾在一边了,还要怎么样?那些贵族在背后的议论只会比我说的话更难听,这还不够吗?” 莉莉安阴森地威胁道:“看来你还是没把布鲁诺叔叔的话放在心上,你觉得他知道了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后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安德烈恼怒地横了她一眼:“我劝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莉莉安小姐。你不想让塞勒姆那群人知道你母亲的近况吧?” 莉莉安勃然大怒,但最终她闭上了嘴,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状似亲密地交头接耳,刚看了一出好戏的众人在舞池外议论纷纷: “莉莉安竟然跟皇太子关系这么好,jus上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等等,先别说这个,凯瑟琳的舞伴是谁啊?他长得挺帅的,这也没有一点风声啊。” “我记得是……爱德华·斯特兰奇沃思吧?他父亲是米勒·斯特兰奇沃思伯爵,‘米勒沙龙’就是他组织的。” “我去,这不是三角恋吗,主人公还是皇太子,太劲爆了。我刚刚没录视频,有谁录了给我发一份!” …… 另一边,凯瑟琳跟爱德华等待着下一轮音乐的到来。 凯瑟琳从刚刚那种别扭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对爱德华说道: “刚才真是谢谢你。你怎么会在福斯特花园里摔跤?伤得严重吗?” 她无意向爱德华过多地解释自己为什么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这里人多眼杂,不必要的话还是少说。 爱德华犹豫了一下,没出声。 莉莉安与安德烈已经从舞厅中央离开,他示意凯瑟琳与他一起进入下一轮的舞池。 “我刚刚在福斯特花园,遇到了弗洛伦斯公主。”爱德华想了想,还是决定对凯瑟琳说出实情。 “她拦着我,一直跟我说话,还想请我去泰芙努特宫小坐。我花了好大精力才摆脱她,差点就赶不上舞会了。” “弗洛伦斯公主?你跟她很熟吗?” 凯瑟琳努力回想着这位公主的容貌,但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安德烈兄妹三人的光辉实在太过耀眼,艾伦三世的其他子女终其一生都活在他们三人的影子之下。 “我不知道,”爱德华烦恼地闭了闭眼睛,“我是说我不知道弗洛伦斯公主的所作所为是什么意思。我跟她完全不熟,今天应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chapter 30 入场券 坦白来说,弗洛伦斯公主其实有一种轻云出岫的飘然气度。 她有一张白到发光的鹅蛋脸,那双总是看向地面的桃花眼中常常笼着无尽的愁绪。 她的鼻尖有一颗细小的痣,淡棕色的长发垂到腰间,偏厚的齐刘海盖住她的额头,也盖住了她本该肆意说笑的青春。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吊带不规则连衣裙,胸口有一朵可拆卸的月季花。身后的女官为她打着同色的遮阳伞,遮住了那些若有若无的细小雨滴。 她的目光穿过层叠的绿叶,轻轻地将爱德华定在原地。 她的声音也如泛着微波的春水:“斯特兰奇沃思先生,你会对泰芙努特宫的下午茶感兴趣的。” 爱德华回过神。 凯瑟琳看着爱德华胸口处的花纹:“弗洛伦斯公主确实很低调,我对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虽然他们的动作是如此亲密,但凯瑟琳并没有看向爱德华的眼睛。她很感谢爱德华的所作所为,不想让两人之间的平和气氛产生多余的暧昧。 好在爱德华也是同样的想法。他专注地回想着弗洛伦斯的一言一行。 “我还是不太懂,”他困惑地说,“我回去问问母亲,她是我们家参加宫宴最多的人了。” 斯特兰奇沃思家族血脉单薄,目前还活跃在帝京的也就只有在宫内阁挂了闲职的米勒伯爵了。 而这位伯爵又对自己的政治生涯不太上心,梅兰妮母子的性格也非常安静,是以很大一部分贵族对爱德华印象不深。 一舞结束,凯瑟琳跟爱德华走到了舞池旁的吧台边。爱德华穿过大半个皇宫赶来救场,一下午没吃东西的他此时饥肠辘辘。 他对凯瑟琳说:“公女殿下,我过去拿一份意面,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凯瑟琳点了点头,随意地从侍应生手中接了一杯皇家菲士,小口品酌着。 她已经对莉莉安的套路有些了解了。 莉莉安伙同安德烈在生日宴上给她这样的下马威,无非也是想要夺取她的“声望”,还有“人缘”。 如果凯瑟琳在羞愤之下做出什么超乎寻常的举动,那他们的目的应该就达到了,自己的命盘会受到十分不妙的影响。 好在她已经提前跟爱德华通过气。这么一通闹下来,他们四人应该只是给八卦的贵族们又提供了一堆茶余饭后的素材,别的什么都不会发生。 安德烈的出尔反尔倒确实会给凯瑟琳带来一定的负面影响……毕竟她刚刚没有考虑太多就站到了开场舞的位置,凡妮莎这样将她视作眼中钉的贵族小姐估计心里早就将她嘲笑一百遍以上了。 可是,这又算什么呢? 凯瑟琳并不惧怕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她也不害怕凡妮莎出现在她眼前幸灾乐祸地看她笑话。 她受够了跟安德烈这种心思诡谲的人捆绑在一起,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利用她,那她为什么不能反抗? 这只是反抗的第一步。安德烈与莉莉安不知在谋划什么惊天动地的阴谋,凯瑟琳直觉此事的背后必然还涉及到那个奇幻的巫师世界。 她必须要保持跟加西亚的联系,同时拜访梅兰妮夫人,从她嘴里问清楚有关于瑟西夫人的种种谜团。 凯瑟琳正拧眉思索着,她旁边的高脚凳突然被拖动,有人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她以为是爱德华,但不是。来人的身上带着蛋糕与葡萄酒混杂的香甜气息,明显在宴会厅中待了很长的时间。 她扭头看了一眼,是丹尼尔·福克斯。 这位以超高智商而在jus上备受追捧的英俊青年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金黄发丝,脸颊上还有一些未褪的雀斑。他姿态豪爽地向侍应生要了一杯度数很高的伏特加一饮而尽,而后含笑转头看向凯瑟琳。 “我想你应该认识我吧,凯瑟琳小姐。”他说。 凯瑟琳微笑致意:“当然,我相信没有人会不认识大名鼎鼎的福克斯先生。” 丹尼尔自小就表现出了惊人的智商,他在七岁时与布鲁诺亲王对弈时仅差半子遗憾落败,自此名震圣奥尔本斯帝国。十岁时,他以极其优异的竞赛成绩被圣院破格录取,用五年时间就修完了八年的课程。 如今,他与凯瑟琳同岁,但已经在中心科学研究院工作两年了。他跟凯瑟琳这种按部就班的普通学生向来没什么交集,这次能出现在荷鲁斯宫,应该也只是顾及安德烈的面子。 “不用那么生疏,叫我丹尼尔就好,我们应该一样大吧?”他又从托盘中拿了一杯酒,仰头喝下。 凯瑟琳看着酒杯中荡漾的琥珀色液体:“好的,丹尼尔先生,您不去跳舞吗?” 舞厅空前地热闹,原先轻快的小步舞曲已经换成了节奏摇摆的重金属音乐,互有好感的少男少女们在舞池中忘情地热舞着,宴会厅的灯光也变得忽明忽暗,空气中的荷尔蒙几乎一点就着。 丹尼尔摇了摇酒杯:“运动适量就好,我今天跟皇太子击了很久的剑,实在是没有精力跟这些年轻人一起胡闹了。” 他的语气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带有无数种暧昧意义的热舞被他说成“运动”,还真不愧是享誉帝国的神童。 “是吗?那您也应该少喝点酒,过量的酒精应该也不会对您的身体带来什么有益的影响。”凯瑟琳不动声色地劝道。 从坐在她旁边开始,这样高度数的伏特加丹尼尔一杯接着一杯,喝个不停。 凯瑟琳拿不清他的酒量,她可不想丹尼尔因为醉酒又给那些贵族带来新的谈资。 丹尼尔轻轻笑了:“您不必如临大敌,凯瑟琳小姐,我向来只做把握之内的事,不会闹出什么酒后失态的笑话。” 凯瑟琳也笑了一下,并不打算接话。 丹尼尔·福克斯与同辈皆不亲近,唯一相熟的可能就是皇太子。安德烈已经是她的敌人,谁知道这个丹尼尔肚子里又有什么花花肠子呢? 丹尼尔觑了她一眼:“凯瑟琳小姐似乎不怎么想跟我说话?” “当然没有,我想还是酒精的缘故,我已经有些头晕了,脑子也不怎么清醒。”凯瑟琳搅动着眼前的皇家菲士,苦笑道。 “但我有些话想跟凯瑟琳小姐说。”见凯瑟琳对他兴致不高,丹尼尔只好开诚布公,“皇太子固然不是最优选,但恕我直言,爱德华也并不是您以退为进的最好筹码。” 丹尼尔也对安德烈意义不明的出尔反尔感到疑惑,他在凯瑟琳面前说的那番话很难不让人理解为是开场舞的邀请,而他放弃凯瑟琳转而选择一个平民的行为则更加让人费解。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任何一个贵族小姐能忍受这样的屈辱,即使对方是皇太子。 凯瑟琳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这是在干什么?他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那种左拥右抱的多情少女吧? “丹尼尔先生的意思我有点不太明白。”凯瑟琳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丹尼尔用指尖敲了敲杯沿。 “凯瑟琳小姐,我接下来说的话并不出自于我个人,而是代表福克斯家族的意愿,我相信您也能代表格林维尔家族。这样的谈话才是有意义的,撑着一具醉醺醺的身子去舞池无意义地晃动不是我们这种人该做的事。” 他还是不忘拉踩一下正在宴会厅中狂欢的男男女女。 又是什么阴谋?凯瑟琳喝了一口鸡尾酒,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相信凯瑟琳小姐,嗯,我叫你凯瑟琳可以吧?”丹尼尔停顿了一下,得到凯瑟琳的首肯后,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相信凯瑟琳能懂我们福克斯家族寸步难行的处境,”他叹了一口气。 “作为没有任何头衔的草根家族,我们在帝京的情况可真是不容乐观。家父虽然位任部长,但在真正重要的决策中根本发表不了任何看法。家族中的其余官员就更不用提,能拿点微薄的薪水养家糊口就已经心满意足。” 凯瑟琳能懂他的意思。帝国的政治圈依托贵族血缘而生长,没有贵族头衔的普通人能做到诺瓦·福克斯这样的已经是登峰造极,再想进一步可谓天方夜谭。 贵族头衔的赐予建立在军功之上,而目前,圣奥尔本斯帝国除了与圣汉诺威帝国在领土主权方面有些不大不小的摩擦之外,与其余任何国家都保持着明面上的友好关系。 凯瑟琳隐约明白了什么:“你们是想争夺贵族头衔吗?可惜,就现在的局势看来机会可能不大呢。” 丹尼尔咧嘴笑了笑:“谁说一定需要现在就得封贵族呢?” 凯瑟琳搅拌鸡尾酒的手停住了。 “任何想要得到的东西都需要付出极高的代价,家族懂这个道理,我也懂,”丹尼尔脸上的表情是沉静的,但凯瑟琳能感受到他血管中翻滚着属于赌徒的狂热与兴奋,“先从一张入场券开始。凯瑟琳小姐不会介意我使用了这样的比喻吧?” 不知不觉间,他还是带上了从不离口的敬语。 是想跟她联姻啊。没想到,送走了一个安德烈,依然有另一个丹尼尔像是猛兽盯上了猎物般盯上了她的联姻价值。 “当然不介意。只是,丹尼尔先生,如果你想拥有这样一张入场券,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前些天,宫内阁出台了《关于中心系a座78号矿采星球的开发标准》,”他在手环上调出一份文件。 “a座系列的矿采星球以出产铍镁晶石而闻名于娜可汀宙面,这次帝国准备开采的78号星球,中心科学研究院已经对它进行了长达一年的监测,堪称潜力无限。当矿采开发进入正轨后,在当地逐渐建立工厂、医院、城镇,我相信也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事情。而很荣幸,家父负责此次开发的招标,部门中已经在拟定相关事宜了。” 矿采星球的开发权啊……凯瑟琳有些出神地想着,格林维尔几乎掌握了贵族能够掌握的最高军权,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家族能够在这个基础上还能拥有格外的星球开发权。 “听起来是很美妙,”凯瑟琳拿过餐巾纸轻擦了一下嘴角,“可是这听起来也只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望罢了,丹尼尔先生觉得皇室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圣奥尔本斯历任皇帝都有着镇压贵族的铁血手腕,虽然德丽莎女皇严格来说并不出身于圣奥尔本斯皇室,但她也绝不是个手段温和的保守派君王。 丹尼尔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一点:“这就要看格林维尔家族的决心是否跟我们一样坚定了。” “只是,”他话锋一转,“不知道凯瑟琳小姐自己是什么样的看法呢?” 凯瑟琳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丹尼尔先生不妨给我一个我必须同意的理由。” 丹尼尔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您跟皇太子殿下有着如此深厚的情谊,在今天之前,或许连您自己都认为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揣测凯瑟琳并不排斥与安德烈的结合。“只是,皇太子回报你的是什么呢?” 所有人都将她与安德烈看作板上钉钉的一对。凯瑟琳哑然失笑,自己以前真是愚蠢得有些可笑。 “他随意牵着一个孤女就能让您丢尽颜面,而您却无法反抗,只能拉着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情人企图挽回一些早已破碎的尊严,”丹尼尔的话并不客气。 “这样忍气吞声的人生难道会是你终其一生都将前进的道路吗?拼尽全力地讨好一个注定不会让你掌握权柄的丈夫,这难道会是我认识的凯瑟琳小姐会做出的选择吗?” 凯瑟琳忍不住笑出了声:“丹尼尔先生的话让我以为福克斯家族已经是78号矿采星球的主人了。” 丹尼尔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所说的话太过大逆不道,他摸着鼻头笑了笑 “言尽于此,凯瑟琳小姐。”他换了一个比较轻松的语调,“皇太子殿下地位崇高,他拥有太多的选择,你总会为此受尽委屈。而我不一样,当我们利益一致时,我不能,也永远不会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恶心我最忠实的盟友。” chapter 31 偷窥者 凯瑟琳的心微微一动。 就算对象不是安德烈,她也并没有能力拒绝家族为她安排的婚姻。 她一直在家族的庇护下长大,势必要为家族贡献出应有的力量。 而对于她自己来说,婚姻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她从来没有过心跳加速的感觉,她不明白伊莎贝拉或是凡妮莎为什么会在某些异性面前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她也不理解一些贵族子弟为什么会扭扭捏捏地邀请她共进晚餐。 如果说她是一把优雅沉寂的小提琴,那么能够拨动那些弦的灵感少年还未曾降临在她单薄的岁月中。 所以婚姻……也许是工具吧?就像丹尼尔口中的,它会是一张入场券。 凯瑟琳的面色缓和下来,与福克斯家族合作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见凯瑟琳不像刚开始那样抗拒,丹尼尔知道自己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知道这是一个对我们双方而言都非常重大的决定,”他接着说,“我愿意给凯瑟琳小姐充分的考虑时间,不过您应该也知道,局势千变万化。” 福克斯家族还有其他合作人选,选凯瑟琳不过是丹尼尔的私心在作祟。 凯瑟琳温柔一笑:“我会尽快和父亲好好谈谈的。” 丹尼尔向她举杯致意:“那就静候凯瑟琳小姐的佳音了。” 接着,他站了起来,天色已晚,也是时候向安德烈告别了。 凯瑟琳与他互道晚安,继续小口抿着杯中的皇家菲士。 丹尼尔突然想起自己还准备了其他的说辞。 与合作无关,与利益无关,只是一些他想对凯瑟琳说的话。 “凯瑟琳,我想说……”他的声音有些飘忽,先前睥睨天下的气势烟消云散。 “嗯?”凯瑟琳转过头看着他。 “我想说,你不必对刚才的局面感到伤心,”丹尼尔背对着她,凯瑟琳知道他指的是安德烈的所作所为,“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价值,皇太子舍弃了你,或许只是因为他不需要你,并不代表你一无是处。” ……他安慰人的方式还真是与众不同。 “你应该跟认同你价值的人在一起。”说完,他没有转身看凯瑟琳的表情,而是快速地离开了吧台,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凯瑟琳无声地笑了一下。 丹尼尔,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从他坐到身边开始,凯瑟琳就一直为他说的某些话止不住地发笑。 她的心情变得有些畅快,难以想象在经历了这样的难堪以后她还能保持着愉悦的状态。 爱德华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他端着食物过来时,丹尼尔刚好在凯瑟琳身边坐下。 他猜测两人应该有什么事情要商量,于是知趣地坐在一边,一个人默默地填饱肚子。 “谈不上打扰不打扰,不过是随意地聊聊天罢了,”凯瑟琳也准备走了,“对了,你母亲这两天还好吗?我想找个时间上门探望一下她。” 爱德华耸耸肩:“我帮你问问她吧。母亲是老毛病了,有莫妮卡照顾她,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凯瑟琳点点头,与爱德华简单聊了几句后,寻了个空隙就从荷鲁斯宫中离开了。 …… “公女殿下,你一定想不到我们找到了哪一个什么样的巫师朋友。”加西亚掀开淡黄色的珠帘,神秘兮兮地对凯瑟琳说。 “什么朋友?塞勒姆派人来帮我们了吗?”凯瑟琳好奇地问,她记得加西亚跟潘克烈尔一直在试图往塞勒姆传信。 “不是的,塞勒姆依然没人回应我们,”加西亚思考了一下,“但也跟我们的传信有关系。” “什么意思?”凯瑟琳问道。 加西亚将凯瑟琳带到了他们上次谈话的房间,这一次房间里有了一把舒适的靠背椅,上面还贴心的放了一个吐司坐垫。 “我用兼职的工资买了一把椅子,公女殿下你就坐这里吧。”加西亚有些害羞。 那是房间里唯一的椅子,凯瑟琳走上前坐了下来。 “是这样的,公女殿下,”加西亚解释道,“如果一个在外界的巫师需要往塞勒姆传信,他需要经历以下几个步骤。” “首先,他需要找一个月圆之夜,那天晚上的月亮必须是满月,且天空无云,对月光没有一丝阻碍。” “然后,他需要使用属于自己的星月镜。星月镜是每个巫师的必需品,只能由巫师自己亲手制作。” “接着,他要将星月镜置于月光之下,星月镜之中的混沌源流吸收了月光之后会被唤醒,从而建立起人类与巫师世界沟通的桥梁。” “最后,他要在一旁点燃用沙利叶的树脂制作的‘半月金蜡烛’,并默念一段咒语,这样才能得到长风与羽翼之神艾西伯格的帮助,将你所要传递的信息传递出去。” 一堆古里古怪的名词从加西亚的口中蹦出,凯瑟琳听得云里雾里。 她抓住了一个重点:“月圆之夜?那岂不是每个月只有一次机会?” 加西亚有些愁眉苦脸:“对于我这种学艺不精的见习巫师来说,每个月就只能有这么一次机会。如果是熟练运用魔法的巫师就不必受到这样的限制了,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地呼唤艾西伯格。” “艾西伯格是什么?你不是说神并不存在吗?”凯瑟琳继续追问。 “是我认为神并不存在,”加西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们,《巫师世界史》中也明确提到人类对神的世界一无所知。但这并不妨碍人类创造出一个符号来象征他们心中那些神秘的、不可控的自然力量。” “除了沙利叶之外,人类还创造了另外四个能够描述这些自然力量的符号,你可以理解为‘神’”,加西亚说。 “长风与羽翼之神艾西伯格,象征天空;浅草与珊瑚之神甘碧丝,象征水源;稻田与树木之神波瑞克,象征土地;魔龙与青鸟之神西尔弗,象征万物。” 这跟远古人类的图腾是一个意义,凯瑟琳若有所思。 “言归正传,”加西亚意识到自己跑得太偏了,“我在上个月以及这个月,都曾向塞勒姆传过信。在惊奇占卜铺里没有能够照射到月光的房间,因此我是在店铺后的小巷子里完成我的仪式的。” “从上个月传完信的那天开始,我就发现似乎有人在暗中窥探着我,我在第二天去小巷子里倒垃圾时,发现了一些用于隐身术的莉欧花的花粉。” “莉欧花是一种只会生长在中星系的魔药,在内星系并不常见。普通人也只会将莉欧花当成一种路边的野花,并不知晓它能够发挥的魔法作用。” “而同样的花粉在几天之后还是被我在同一个地方发现,因此我十分确定,一定有一个知晓巫师秘密的人在发现了我的仪式。” “这个人虽然在窥探我们,但我感觉他并没有恶意。而破解隐身术的东西恰好是我们可以准备的,只需要一捧在正午时分浸泡过菱形镜片的水,就能轻易让使用隐身术的人显形。” “我们打算在这个月的传信仪式过后逮住他。” “正巧,这几天帝京一直在下雨,小巷中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坑,那些水坑被我们提前浸泡过镜片,因此只要他踩中其中任何一个,我们都可以看到他的真实面目。” “而在前天,我们也确实把他抓了个正着。”加西亚摊了摊手,“你一定想不到他是谁,说起来,公女殿下你也认识他呢。” 凯瑟琳有些懵:“是谁?”自己还认识什么跟巫师扯得上关系的人吗?总不能是体弱多病的梅兰妮夫人吧? 潘克烈尔将一个被捆在轮椅上的男人推了进来,他好像很吃力,不停喘着粗气。 “你倒是在这里跟公女开心地聊天,也不知道来帮一下我,他劲可大了,普通的绳子差点捆不住他。” 凯瑟琳惊讶地喊到:“韦特讲师!” 被绑在轮椅上的男人,正是他们的魔药课讲师,唐·韦特。 现在的韦特看起来比课堂上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更狼狈。他的头发油腻腻的,一片一片糊在头上,左眼眶上还有一块不大不小的青紫,似乎被什么人打了一拳。 他的嘴里塞了一个脏兮兮的布团,在进入房间之前,他本来奋力地挣脱着,想要咒骂潘克烈尔与加西亚,但看到凯瑟琳之后,他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潘克烈尔坐在一旁,气喘吁吁地说:“把他从床上弄起来可真不容易,仙尼粉差点对他不起作用。” “韦特讲师,您怎么会……?您也是巫师吗?”早该想到,能与魔药结缘的人,大抵都跟巫师脱不了干系。 韦特沉着脸,语气并不算好:“你先让他们把我放开。” 加西亚嬉皮笑脸地说道:“这可不行,老师,您可别怪学生对你不太客气,您鬼鬼祟祟地偷窥学生好多天了,我可不敢保证把您放开之后您会与学生心平气和地说话。” 韦特感觉头突突地疼。前天不留神踩到那些水坑之后,躲在暗处的潘克烈尔迅速往他脸上扑了一整袋仙尼粉。 仙尼粉这是一种巫师间非常常见的催眠粉,只要指甲盖这么一点就能让一个成年人昏睡整个星期,这个小鬼跟他的帮手竟然对自己用了一整袋,强行醒过来的韦特只感觉头疼得根本没办法思考。 他勉强用比较温和的语调说:“我被你们捆在床上两天,手脚都已经没有知觉了,不把我全部放开也可以,至少把我的手解开,让我稍微活动一下。” 凯瑟琳看着韦特难看的脸色,扯了扯加西亚的袖子:“给他解开一点吧,韦特讲师看起来很难受。” 加西亚有些不情愿地道:“那既然公女殿下这么说的话,我就满足你小小的愿望吧。” 他走到韦特跟前,一边解一边说:“你可别想着耍什么花招,仙尼粉我们可是准备得十分充足哦。” 潘克烈尔在一旁威胁似的扬了扬手中的白色粉末。 韦特深吸了一口气,不想理会这两个脑子不太正常的人。 他扭了扭已经开始发凉的手腕:“公女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凯瑟琳抱着手臂:“我想讲师应该先解释一下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吧。” 韦特还想说点什么,但看着旁边虎视眈眈的加西亚与潘克烈尔,他认命般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你对巫师世界并不是一无所知,那我就直说了,”韦特面色平静。 “每一位巫师都有自己所擅长的天赋,而我的天赋就是‘感应’,我能够感知到一定距离内的所有能量波动。而传信仪式所产生的能量波动与人类活动的能量波动完全不同,因此我一下就感受到了。” 凯瑟琳看向加西亚:“天赋?” “哎,我把这件事忘了,”加西亚挠挠耳朵。 “每个巫师都具备独一无二的天赋,这是沙利叶赐予巫师的祝福。每个巫师的天赋都不一样,发挥的效果也各不相同。我曾经在塞勒姆见过一个巫师的天赋是能随时随地地让植物开花,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作用。” 加西亚的脸上又浮现出了羞涩。 “而我不是正统的巫师,我没有天赋,”他说,“村长爷爷也不是巫师,因此我一开始忘记跟你说这个了,公女殿下。” 韦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将沙利叶这么随意地挂在嘴边,不知道这是违反《塞勒姆公约》的做法吗?” 加西亚无所谓地摊摊手:“你还把莉欧花的花粉撒在每天都有人类经过的小巷子呢,严格来说你也违反了《塞勒姆公约》,我们现在是共犯,谁也没有资格指责对方。” 韦特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你……” 但随即他想到,如果塞勒姆里的秩序一如既往,那在帝京之中就不会发生这么离奇的事了。 他放弃了同加西亚辩论有关公约的问题。 “我能感受到普拉卡什区的能量波动,说起来也是一个巧合。” chapter 32 世界树计划 圣院的讲师们在柯布西庄园也有相应的住处,但韦特向来离群索居,他身怀巫师的秘密,在人群中待久了可能有暴露的风险。 于是他在普拉卡什区租了一个一室一厅的半地下室,每个月的租金是2500奥币。普拉卡什区是帝京地价最低的几个街区之一,房租相比于其他地方低了百分之三十左右。 但就是这样的破房间也还是花了韦特将近五分之一的工资,更别提每天来往圣院的通勤费以及高得可怕的水电费。好在韦特是一个非常擅长忍耐的人,平时也没有什么物欲,因此也就这么跌跌撞撞地生活了下来。 这样古怪的行为自然而然地将韦特与他的同事们隔绝开。同事们住在免费的讲师宿舍,隔壁就是热热闹闹的道尔蒂路,在学术研究之余生活可谓是丰富多彩。 只有韦特是那么与众不同又沉默寡言,《魔药秘史》也实在算不上什么热门课,因此他虽然怪异,但这么多年确实没人注意他的异常。 4月30日那一天,韦特跟往常一样借着月光看书,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他突然感受到了不一样的能量波动。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脑子里一片浆糊,视线所及之处蒙上了彩虹一样的光晕,天地之间似乎只有那些在脑海中不断闪烁的光点是存在的。 这是他名为“感应”的天赋发挥作用的先兆,帝京中有其他巫师公然地在普拉卡什区使用魔法。 多年来的孤独让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他一直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地生活在帝京中,几乎已经要将年少时的奇遇当成一场宿醉之后无法触碰的梦。 他来不及思考对方是敌是友,匆忙地抓了些莉欧花粉就往能量波动的地方赶去。 剩下的事,也就和加西亚前面所说的一一对上了。 加西亚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你疯了吧?现成的柯布西庄园不住跑出来花2500奥币租房子?我在这里累死累活地兼职了两个月村长爷爷只给我开1500奥币的工资。” 潘克烈尔同样不可置信地看着加西亚:“累死累活?你除了整天神神叨叨地坐在药罐面前还干了什么活?上周你倒是主动帮我把衣服洗了,我还想着你终于长大了,结果你告诉我是因为凯瑟琳要来,这也能叫累死累活吗?” “1500奥币一个月你能招到什么高质量的员工?”加西亚无情地说,“再说了,难道我平时没有打扫卫生吗?” 潘克烈尔气得吹胡子瞪眼:“如果老头子我的记忆没有错乱的话,你从兼职开始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打扫了一次卫生!就是昨天!也是因为凯瑟琳要来!” 凯瑟琳忍俊不禁,轻轻地笑出了声。 加西亚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拼尽全力绷着脸说道:“平时也就你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家在这个破店里晃来晃去,打扫那么干净给谁看?我还不如多去图书馆看两本书呢。” 潘克烈尔仰天长叹:“彼得到底是怎么教你的?我记得你小时候又可爱又勤劳。” 他嘴里的“彼得”是彼得·霍布克斯,加西亚的父亲。 加西亚回敬:“村长爷爷您年轻的时候也比现在爱干净多了。” 韦特忍无可忍:“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还要继续到什么时候?” 凯瑟琳也轻咳了一声:“好了,我们继续听讲师说完吧。” 加西亚与潘克烈尔这才消停,两人同时别过头,不想看到对方。 凯瑟琳问道:“韦特讲师也去过塞勒姆吗?” 韦特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塞勒姆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普通巫师想要掌握魔法只能通过相熟的老师口耳相传,不过也就只是一点皮毛罢了。” “也不是只有塞勒姆才有巫师学校,”见几人周围的蜡烛要熄灭了,加西亚赶紧补点了几根,“在一些特定的城市也会有年长巫师建立秘密的学校培养年幼的巫师,只是这些学校也不是那么好进的就是了。” “可以这么说吧,”韦特嗤笑一声,“也只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跟伟大的塞勒姆完全比不了。” 他言语中似乎对塞勒姆颇多怨怼。凯瑟琳跟加西亚对视了一眼,没有选择继续问下去。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只是对帝京里异常的能量波动感到好奇?”加西亚疑惑地问道。 韦特沉默了一秒,凯瑟琳直觉他还有些事情在隐瞒。 “其实,我是对凯瑟……公女殿下有些好奇。”过了一两分钟,韦特终于艰难地开口。 他还是不太习惯跟外界交流。凯瑟琳的名字念到一半时,他突然想到应该尊称她为公女殿下。 这么多年的憋屈生活还是一定程度磨平了他的棱角,曾经的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种可笑至极的细节。 “除了能量波动以外,我还能感知到一些其他的东西,”他看向了凯瑟琳,“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身上会发生不好的事。” 这种玄乎的第六感,让他察觉到了凯瑟琳身上的异常。 加西亚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那你观察过你的另一个学生莉莉安吗?” 韦特摇摇头:“我知道她跟凯瑟琳一直有一些全院皆知的新闻,但她的身上我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这也是不正常的,一个人类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的能量保持在稳定不变的水平。 “有可能是你的功力还不到家,”潘克烈尔拿着一根不知在哪找的牙签开始剔牙,“莉莉安的母亲是斯黛拉,你察觉不到她的与众不同实属寻常。” 听着这个曾经名震巫师界的名字,韦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 “斯黛拉?是斯黛拉·普罗德默吗?”韦特惊谔地问道,“那个因为触怒沙利叶被赶出塞勒姆的天才巫师?” “看来你对塞勒姆也不是一无所知嘛。”加西亚说道。 “《沙利叶日报》上报道过这种事,”韦特平复了一下有些激动的心情,“没有人会不认识斯黛拉,她是传说中沙利叶的下一代候选人,掌握了有史以来数量最多的魔法。没有人会忍住不关注她的消息。” 斯黛拉是他年轻时候的偶像,他一直鼓励着自己要成为斯黛拉那样的伟大巫师。 “是啊,谁不羡慕她呢?”加西亚懒懒地说,“不过现在也没用啦,被塞勒姆除名的话,这辈子都不可能在巫师界出头了,时代的眼泪不过如此。” 韦特不赞同地看着他:“作为一个见习巫师,面对斯黛拉这样的超级偶像,哪怕她前途尽毁,你也应该还是可以在她身上学到许多东西。” “停停停,”加西亚作势要捂住耳朵,“这种肉麻的话你留着到斯黛拉的粉丝见面会再说吧。继续说吧,你在公女殿下身上看到了异常,然后呢?” 眼见话题又回到起点,韦特的思想再次陷入激烈的斗争。 他的纠结连潘克烈尔这种神经大条的人都看出来了:“你怎么一脸菜色,总不能是对凯瑟琳抱有非分之想吧?” 加西亚有些生气地喊了一声:“村长爷爷!” 潘克烈尔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许不妥,连忙将牙签扔到一边:“人老了,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公女殿下别介意,别介意啊。” 这个时候他倒是乖觉地喊起了公女殿下。 凯瑟琳对这种不痛不痒的玩笑毫无感觉。她看着韦特脸上的纠结,心念一动。 “这件事跟皇太子有关吗?”她问道。 韦特纠结的表情渐渐褪去,他想起了凯瑟琳与安德烈的关系,了然问道:“皇太子也告诉了你那个计划吗?” “嗯,他跟我提过一点,但具体的细节我并不知晓。我希望你能将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不想家族的未来背上这样未知的风险。” 安德烈压根没跟她提过任何计划,凯瑟琳隐隐直觉这一定是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帝国的阴谋。她假装家族已经与安德烈同舟共济,想要借此诈出韦特口中的有用信息。 她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说出的话语带着上位者常见的高高在上,韦特被她这种气势唬住了,一时没细想凯瑟琳为什么会出现在惊奇占卜铺。 加西亚真以为凯瑟琳掌握着什么神秘的计划,赶紧配合凯瑟琳威胁道:“你也不想就这么消失在帝京中吧?” 他将潘克烈尔手中的仙尼粉拿了过来,又在韦特面前晃了一圈。 韦特评估了一下局势,果断放弃了挣扎。 “那我觉得你们真该小心一点,因为根据我的判断,这件事女皇应该并不参与其中。” 说到底这是这些权贵的事,跟自己扯不上什么关系,要是不交代清楚的话谁知道眼前这小子又要怎么折磨自己。 再加上他对安德烈的某些指示也心存质疑,因此韦特放松了下来,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 德丽莎女皇并不知情吗?这很不寻常,因为年幼时艾伦三世的忽视,安德烈一直很依赖德丽莎女皇,政治上的任何问题都与她同气连枝。 韦特调整了一下坐姿,在轮椅上找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在圣院新学期开始之前,我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了,可能是开学典礼的前一个月,”韦特回忆道,“我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查不出发送地址的邮件,诚邀我加入‘世界树计划’。” “世界树计划?伊格德拉西尔?”加西亚问道,“这有点……匪夷所思,因为这种远古时期的神话故事在帝国并不流行,我可以打包票,除了巫师,没有人会对‘世界树’这类名词感兴趣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理解的那个世界树,”韦特思考着,“况且到了现在,我也只知道他们将这个计划称为‘世界树计划’,别的一概不知。” “他们让你做了什么?”凯瑟琳问道。 “我只接到过两封邮件,”韦特说,“第一封邮件还附带了一个任务,让我去档案室将星纪1497年上半学期科林教授的课程评分表带出来,投到院长专线。” “科林教授?是那个上个月因为行贿而锒铛入狱的科林·汉特克教授吗?”凯瑟琳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是圣院很有名的文学教授,在jus上人气很高。 但他却在星纪1499年被指控与一宗性质恶劣的贿赂案有关,就此陷入可怕的舆论风波。而在今年四月,他也终于被帝国最高法庭定罪,现在估计正在监狱中服刑。 “就是他,据说有多个匿名用户向院长专线秘密提供他行贿的证据,从而让他这么快行迹败露。我想,那份我投进去的课程评分表可能也发挥了一部分力量。”韦特无所谓地说。 加西亚找到了韦特说辞中的漏洞:“等等,一封不明邮件,让你加入什么莫名其妙的‘世界树计划’,还让你去偷了一份劳什子课程评分表,你就这么照做了?” “当然没那么简单,”韦特牵了牵嘴角,“那封邮件在最后承诺,会把这些年欠我的住房补贴如数奉还。” 就算拒绝住在柯布西庄园,韦特也是能得到一部分住房补贴的。但不知是因为他本身不讨喜还是一些另外的复杂因素,这么多年他的住房补贴一分都没落到他头上。 “发这个邮件的人,能知道我的邮箱地址,”韦特从来没有给任何人提供过自己的社交账号,“还能发来一封连wings都无法检测出地址的邮件,如果他存心想害我,我难道能有什么反抗的手段吗?” wings,圣奥尔本斯帝国规模最大的互联网企业,名下拥有jus、aliens等帝国最为火爆的app,可谓是互联网企业的龙头老大。 而且,韦特也真的很需要那些住房补贴。他在霍布克斯星还有一个生病的母亲,但刨去日常开销与房租,他的工资所剩无几,已经很久很久没给母亲打过赡养费了。 “而这个人兑现了他的承诺,”韦特继续说,“在我将课程评分表投到院长专线的一周后,我们民俗系的主任亲自找到了我,告诉我我这些年的住房补贴已经到账了。我发誓,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他那张刻薄至极的肥脸上还会露出这样让人瘆得慌的油腻笑容。” chapter 33 分裂 韦特很有些愤世嫉俗,他好像对很多东西都非常不满意。 “韦特讲师嘴里的故事确实很有趣,”凯瑟琳牢牢地记住了“世界树计划”,“可是直到现在,我并没有从你的故事里推断出什么能跟安德烈扯上关系的线索呀。” 加西亚怀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想勒索公女殿下吧?我提前声明,柯布西庄园是你自己不住的,跟公女殿下毫无关系。” 韦特的嘴角抽了抽:“我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住房补贴是我应得的,他们补给我是天经地义。 再说了,我只说了我收到的第一封邮件,还没说第二封呢。而也就是在第二封邮件里我才感觉整件事应该都是由皇太子主导的。” 看他的神情也不像是在编造一些天马行空的胡话,凯瑟琳打算继续听下去。 “我记得,公女殿下缺席了我第四周的魔药课,对吧?”韦特说道。 自己因为体育馆的迷幻术确实请了几天假,凯瑟琳点点头。 “那天,这个小鬼也没来。”韦特看了一眼加西亚。 加西亚也点点头。 在怀疑莉莉安正在夺取凯瑟琳的命盘后,他一边四处找人询问凯瑟琳的住处,一边连夜回到惊奇占卜铺与潘克烈尔商量对策,确实也缺席了几天学院的课程。 “但是那天皇太子来了。我印象里非常清晰,他是很难不引起轰动的,而这也是他选课后第一次在我的课堂上出现。”韦特回忆道。 她一直以为安德烈是为了为难自己才选这门课的……凯瑟琳努力地去回想着与安德烈相处的细节。 她到底错过了什么?安德烈的变化难道是有迹可循的吗? “那堂课学生都非常活跃,是我执教以来最活跃的一堂课,”韦特知道这是因为安德烈的缘故,他的语气依旧死气沉沉。 “连安德烈都站起来提了几个问题。我还真是得感谢他,说起来能有这么多人选这门课也是因为他。” 一直跟韦特互怼的加西亚此时突然插话。 “可是我觉得讲师您讲得很好。能够流传于塞勒姆之外的、关于魔药的系统书籍也就只有雅各布大师所作的《魔药:你所不了解的神赐礼物》,而讲师您的很多观点都在雅各布大师的基础上做了延伸,我觉得非常有创意。” 没想到还会有人认真听他的课。他抱着将魔药带入现实世界的理想来到帝京,圣院也接纳了他,但他们所有人都只将他的研究当做民俗神话,《魔药秘史》仅作为一门选修课随机开设,如果选课人数不够就会立马取消。 韦特对他们的敌意消散了一点,加西亚在课堂上的专注他不是没有看在眼里。 能够理解并尊重魔药的人,还算有几分可取之处。 他的语气更加温和了:“谢谢你。而在这堂课结束之后,我照例在讲台上收拾东西,等我走出教室时,走廊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只有安德烈跟莉莉安站在中部的楼梯口处聊天。” 魔药课位于奇普菲尔德大楼的第三层,每一层的走廊除了电梯等待处外,还设置了三个通往楼梯间的出口。韦特从教室走出来后,离中部的楼梯出口不过五六步的距离。 这时候想绕路显得太刻意了,而面对皇太子这种帝国的顶级执政者,韦特说不紧张是假的。 他一时忘记自己可以假装去洗手间来绕开两人,反而直愣愣地向他们的方向走去。 反正安德烈对他这种隐形小讲师……也不可能在意吧?跟他同期进入圣院的讲师早就升职为副教授或者教授,有的甚至已经成为了中心科学研究院的成员。 只有他这种不受学生欢迎也不受同事欢迎的人十多年来一直在讲师的职位上蹉跎时光,他早就认命了。 但安德烈笑容和煦地叫住了他:“韦特讲师。” 韦特受宠若惊:“皇太子殿下。”说着他就要行礼。 安德烈阻止了他:“不用这样。在学院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您才是老师,要行礼也是该我行礼才对。” 韦特当然不敢让安德烈行礼,反观安德烈,他也只是嘴上说说,没有任何要行礼的意思。 韦特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有什么事吗?” 安德烈爽朗一笑:“倒也没什么。我只是在跟莉莉安同学谈论一些课堂上的问题,她对这门课很感兴趣,想跟老师加一个联系方式。现在刚好遇到了老师,我就帮羞涩的莉莉安同学向老师开这个口吧。” 原来是这样。韦特这才敢将视线往莉莉安的方向瞟,跟安德烈说话的时候他弓着的后背都不由自主地挺了起来。 莉莉安的脸颊上浮着红晕,与韦特加上了通讯录好友。 安德烈在一旁冷不丁地说。 “莉莉安同学虽然来自偏远的德勒星,但她勤奋好学,为人可亲,比某些帝京里的贵族小姐强多了。韦特讲师可要好好关注莉莉安这样优秀的平民学子,不要让阶级差异埋没了他们闪耀的光辉。” 他似乎意有所指。 在当时的情况下,韦特并没有细想,一口答应下来:“当然,我的殿下。我从来不会因为出身而偏袒任何一个学生,每一位学生在我的课堂上都是平等的。” 加完联系方式后,安德烈与莉莉安一同往楼下走去。而韦特也跟平常一样,走出校门,乘坐城际星轨回到了自己破旧的小房间。 当他在睡前照例打开电脑整理一些神话学方面的文献资料时,他发现一封看不出发送地址的邮件再次躺在了邮箱中。 这次的邮件多了一个类似于徽章的水印。那个徽章跟帝国包含了镰刀、旗帜跟红鹰的国徽很相似,但细看之下又有不同。 上面有关于镰刀的因素被去除了,替代它的是巨斧,同旗帜一起竖立在红鹰两侧,更多了几分铁血无情的意味。 邮件里只有一句话:“请多多关照。”落款是安德烈·r·圣奥尔本斯。 …… 听完这些,凯瑟琳久久没有出声。 这也太不像安德烈往日的作风了。 对他来说,除了德丽莎女皇与布鲁诺亲王,其他的所有人只要遵从他的命令就好。 这一套规则也同样适用于盖恩以及格蕾丝。而这应当也是盖恩十年如一日地厌恶着安德烈的主要原因。 但在韦特的口中,安德烈不再高高在上地端坐在王位之上,反而走了下来,对他的臣属表达亲切的善意。 凯瑟琳能够理解韦特为什么觉得这个计划与德丽莎女皇无关了。 因为安德烈好像是在培养自己的势力。与女皇无关的,独属于自己的势力。 韦特补充道:“皇太子何必对我这种不起眼的小讲师示好呢?所以我猜,他想做的事应该不能让女皇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到手的皇位就这么飞了,谁能忍下这口气呢?哪怕对方是自己的母亲也不行。” 潘克烈尔反驳道:“你怎么不觉得是因为你暴露了巫师的身份?你可别忘了,莉莉安的母亲可是斯黛拉,你的超级巫师偶像哦。”最后一句话被他说得有些阴阳怪气。 韦特面色一变:“我不可能会违反《塞勒姆公约》,这是巫师应该具备的最基本的素养,哪怕我这种半吊子巫师也是一样。” 加西亚正在思考他们所掌握的信息,脑子里乱哄哄的。 他随口道:“那莉欧花的花粉怎么解释?” 韦特愤怒道:“也就只有这一次!我到帝京是为了学术,不是为了来这里炫耀我的魔法!” 说到皇位的继承,凯瑟琳又想起了一些事。 当年宫乱的原因凯瑟琳尚不明晰。艾伦三世是突然去世的,常年的纵情声色过早掏空了他的身子,凯瑟琳猜测他应该是死于中风一类的急病。 而在他死后,登上皇位的竟然不是身为太子的安德烈,而是身为皇后的德丽莎,这在帝国中并不是没有引起过争议。 宫内阁对外的说法是德丽莎登基是艾伦三世临终的遗愿,还出示了盖有艾伦三世私印的书面文件,再加上布鲁诺亲王的力挺,德丽莎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登上了皇位。 德丽莎女皇的娘家姓氏为罗伊斯顿,这也是一个古老而庞大的贵族世家。帝国中也不是没有皇后参政的先例,德丽莎自己也不是什么无能鼠辈,因此这么多年,虽然有安德烈的存在,她的皇位似乎是有那么一些名不正言不顺,但帝国上下早已接受。 甚至大部分贵族因为她的一些政策也没有再喊出反对的话语,皇室成员们也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下来。 不过,这帝国终究姓奥尔本斯,而非罗伊斯顿。凯瑟琳猜测只要安德烈定下太子妃人选,那么德丽莎还政也就指日可待了。 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皇室的亲情与普通人家的不一样,应该也只有自己还记得当年德丽莎母子在宫中步步艰难、相互依赖的处境了。 凯瑟琳收回自己的思绪,听见加西亚说道。 “如果安德烈与莉莉安联手的话,那么‘世界树计划’中提到的‘世界树’就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加西亚面色越发沉重。 “世界树伊格德拉西尔,是宇宙之树、时间之树、生命之树,世界树一旦倒下,诸神的末日就会降临,人类也绝不会善终。他们将这个计划命名为‘世界树计划’,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这还有可能跟斯黛拉被逐出塞勒姆镇的原因有关,”潘克烈尔同样神情严肃。 “‘背叛沙利叶’这项罪名不是说说而已,我原先猜测她可能是魔法使用不当造成了严重的后果,现在看来,她犯下的罪孽或许不仅仅是危害到了塞勒姆,还可能会祸及整个巫师世界。” 韦特被他们绕晕了:“等等,什么安德烈与莉莉安联手?他们联手了?他们还干了什么?” 韦特以为凯瑟琳、安德烈与莉莉安只是简单的三角恋关系。 凯瑟琳止住了加西亚张口想要解释的行为,韦特是敌是友尚不分明。如果是莉莉安察觉出他的巫师身份之后派他来打探情报,那说得越多只会越危险。 “非常感谢你,韦特讲师,你的故事很精彩。我会好好跟安德烈谈一谈的,当然,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将你泄露出去。”凯瑟琳站起身,示意加西亚跟她一起出来。 走出房间后,她问道:“你觉得,他有可能是莉莉安派来的间谍吗?” 加西亚心中一惊,他发现了一个一直被自己忽视的问题。 在尚不知晓莉莉安与安德烈的同盟关系之前,他在那条小道上警告过莉莉安。 莉莉安应该已经对他起了疑心,有皇太子的帮助,她想知道自己的行踪简直易如反掌。 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有些结巴地说道:“我想,可能、可能不会吧。我们也是抓到他之后才发现他的秘密的。这么多年,他独来独往,应该没什么破绽吧?” 凯瑟琳沉思着,没有发现加西亚的异常。 屋里传来韦特与潘克烈尔的聊天声。知道对方也是巫师之后,潘克烈尔看他顺眼了许多,没再像一开始那样跟他针锋相对了。 “我觉得还是不能太过相信他。”凯瑟琳沉吟,“他提供的信息很有用。安德烈应该是在帝京中暗自培养自己的势力,原因不明。这种事情我得让伯母帮我,光靠我一个人是不行的。” 思及杰瑞洛对莉莉安的态度,凯瑟琳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公爵的好。 加西亚也神思不属,他得确认自己的行踪是不是处于莉莉安的监视之下。 两个人各怀心事。凯瑟琳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她回到房间,对韦特笑道。 “讲师真是帮了我的大忙,您母亲这些年在白胡克医院的费用,我已经全部帮您结清了,如果后续有消息的话,请您继续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在看到韦特的第一眼,凯瑟琳就让恩尼克在数据库中搜寻到了有关他的资料。 来到帝京这么多年,韦特总算得到一些工资之外的额外报酬了。 虽然这些报酬与他的学术信仰无关,但他还是感到了些许安慰。 chapter 34 决策 但是,欣慰归欣慰,韦特清楚地知道,跟这些上位者打交道是最不靠谱的。 如果不是自己一五一十地讲了有关“世界树计划”的所有细节,凯瑟琳是绝对不会这样对自己和颜悦色的。 他们的交集也只会止步于此。今天过后,凯瑟琳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公女殿下,而他依旧继续在自己的岗位上默默无闻。 思及他在凯瑟琳身上感受到的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和莉莉安的身世,他还是问道:“我能知道公女殿下跟莉莉安是什么关系吗?” 凯瑟琳的脸有一半隐在蜡烛的光线之外:“讲师觉得我们会是什么关系呢?” “三角恋、情敌?”韦特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可能。 加西亚也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间,听见了韦特的话。 韦特所接受的巫师教育应该是不完善的,一个稍微懂行一点的巫师都可以将莉莉安的所作所为与“夺取命盘”联系起来。 他没有开口解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占卜铺里跟凯瑟琳说过的所有话有没有传到莉莉安的耳朵里。 “那么,就依讲师所想吧,”凯瑟琳半真半假道,“我跟安德烈青梅竹马,情谊甚笃,家族与皇室也一直是最忠实的合作伙伴,但是。”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皇太子爱上了从天而降的莉莉安,为了她做出很多伤害我的事。我可以不顾自己的委屈,可我不能不顾家族的利益。他与莉莉安的事情我愿意放手,但一些敏感的合作计划他却语焉不详,这是我无法忍受的。” 凯瑟琳靠在门框上,神情寂寥地看着满是灰尘与垃圾的街道。 这种典型的贫民窟景象差点让她破功,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忧伤氛围跟这里的人文环境实在是不相符。 看着凯瑟琳隐忍的美丽脸庞,韦特稍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不希望自己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他知道,今晚对凯瑟琳所说的话在安德烈看来是毋庸置疑的背叛,但凯瑟琳似乎与他因为莉莉安的事产生了分歧,自己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毕竟,凯瑟琳再怎么心有城府,也只是个十八岁的花季少女,而年轻的女孩们总是会为这样的背叛伤心欲绝。 他声明了自己的立场:“公女殿下,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但是我的情况你也清楚。” “就算皇太子真的在进行什么不为人知的计划,我这样的地位能的也非常有限,可能帮不了你什么。” “其次,我说实在的,我对这些什么劳什子计划不感兴趣。” 在帝京中发现其他的巫师同伴之后,哪怕他们似乎并不与自己前行在相同的道路上,他也深感安慰。 他心中想要用巫师知识造福人类的愿望还在悄悄燃烧着,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参与进上位者的漩涡中了。 “我只是想,好好做我的学术,然后某一天退休之后,可以回霍克纳星陪我的母亲。”韦特的脸上呈现出与凯瑟琳相同的寂寥,只不过显然,他是真心实意的。 他知道,回到圣院之后,他还是要继续面对学生的忽视、同僚的鄙夷,还是要继续在他不认同的体制之下卑躬屈膝。 但他心中的火种还没有熄灭,这就足够了。 “我很感谢您为我结清了母亲的医疗费,也为我贸然的窥探感到抱歉,我其实没有什么恶意,我只是太孤单了。”他看着凯瑟琳三人。 “你们……囚禁了我两天,我也为你们提供了这些信息作为补偿,我们扯平了。” “接下来,我们还是不要再有往来了。”韦特有些艰难地说道。 这也是凯瑟琳预想中他的反应。 她不清楚莉莉安控制人心的手段到底有多强,但是她想起威廉的状态,对这种能力的强弱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 莉莉安并能无条件让人言听计从,如果她的能力已经达到这样恐怖的境地,她根本用不着故意设计一些特定的情境来让凯瑟琳出丑,她只要挥挥手,凯瑟琳都来不及反抗就会一败涂地。 所以凯瑟琳笃定,莉莉安只是能够在一定范围内对身边的人产生影响,而这种影响也会因为外界的干扰而被阻断。 韦特在莉莉安能力起效的范围之外,并且他被加西亚与潘克烈尔关了两天,也基本可以排除携带魔药的可能。 因此凯瑟琳只要稳住他,不让他转头就向安德烈告密即可。 根据她所掌握的情报以及先前的交谈来看,韦特只是一个带着书生意气的死板学者,心中坚守着一些自以为是的正义。 他也并没有接受过塞勒姆的系统巫师教育,并不清楚莉莉安母女的所作所为究竟有什么含义。 这样的人看似毫无价值。但既然安德烈选中了他,那对于凯瑟琳来说,他就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 只要不激起韦特对自己的恶感,再加上他那些与加西亚同为巫师的认同感,凯瑟琳坚信,她与韦特会再有促膝长谈的一天。 她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抱歉,让讲师看笑话了。我也知道我刚刚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请讲师原谅一个少女面对心上人背叛时病急乱投医的心情吧。” 韦特摇摇头:“我并不介意,公女殿下,这是人之常情。但是请恕我站在一个长者的角度上给你提供一些建议,爱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您也不必为了家族的利益就牺牲一生的幸福。” 她已经渐渐能明白这个道理了。听着韦特这有几分真心的劝诫,凯瑟琳还是跟他道了谢。 “谢谢您,讲师,我会好好考虑这些问题的。”她看了看手环,“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们……” 她看着依旧被绑在轮椅上的韦特。 “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那我们就将韦特讲师放开吧。”她推了推加西亚,“记得跟讲师道歉,虽然一开始我们并不清楚状况,但这样的行为还是有些粗鲁了。” 加西亚应了下来。 “我会的,我还打算带讲师去乔恩叔叔的面馆吃一碗热腾腾的拉面呢,”加西亚转身去找能够割断绳子的药水。 为了绑住不知深浅的韦特,加西亚跟潘克烈尔可是将在塞勒姆学到的所有皮毛知识都用上了。 他们用来绑韦特的绳子是查拉藤,这种藤蔓火烧不坏,只有用纤河草碾碎的汁液才能让藤蔓松开,而下一次如果有需要时依旧可以故技重施。 这是加西亚从塞勒姆带出的为数不多的宝贝,平时很是珍惜。 凯瑟琳不再管他们三人,转身走进了夜色中。 帝京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恩尼克操纵着原先停在隐秘位置的飞艇,载着凯瑟琳绕了一条无人机监视器较少的轨道回到了家中。 凯瑟琳刚回家踢掉鞋子躺在沙发上,门口的传感器就传来了客人拜访的提醒。 “凯瑟琳小姐,乔伊斯·卡佩来访。”恩尼克说道。 是乔伊斯啊,凯瑟琳确实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在安保条例中,如果雇主并没有要求乔伊斯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那保镖是不允许在雇主四周自由活动的。 上次乔伊斯在惊奇占卜铺里随意开枪的行为还是引起了凯瑟琳的不满,加上凯瑟琳身边一直跟着恩尼克,因此她尽量避免让乔伊斯跟自己同行。 巫师这种神乎其神的东西,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们不是当事人,只会认为是凯瑟琳精神错乱。 她打开门让乔伊斯进来:“有什么事吗?” 凯瑟琳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问道,她实在是懒得维持仪态良好的淑女形象了。 乔伊斯克制地站在门廊处,没有踏进客厅半步。 他神色有些阴郁地说:“凯瑟琳小姐,你去哪了?” 他似乎并不喜欢喊凯瑟琳为公女殿下。一直以来,他都尽量将自己和她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 “出去随便逛了逛,怎么了?”凯瑟琳点开了jus,翻阅着首页的资讯。 “……您为什么不让我一起?”沉默了一两秒,乔伊斯问道。 凯瑟琳放下手环,看着他,似笑非笑:“我需要特意向你解释这种事情吗?” 乔伊斯固执地说:“根据安保条例,一定程度上了解您的行踪是我应该做的事。” 凯瑟琳重新躺了回去:“道尔蒂路、阿尔及尔路、马朗戈路,随便你选那一条,我就是去这些地方随便看了看。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请你离开吧,我要休息了。” 凯瑟琳随口说着帝京中热门的商业街,语气里的敷衍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乔伊斯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您去了当时那个占卜铺,是吗?为了什么?为了那个喜欢讲童话故事的小白脸吗?” 他记得那个小白脸抓住了凯瑟琳的胳膊,为她温柔地擦拭着污渍。 而凯瑟琳并没有反抗,她明明在一分钟前毫不留情地甩开了自己的手。 自己与凯瑟琳认识得更早啊,一直陪在凯瑟琳身边的是自己啊。 凯瑟琳半支起身子,奇怪的看着他:“好端端的,你攻击加西亚同学干什么?他可能爱好特殊了点,但他是个好人,我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听到一些无缘无故出现的古怪话语。” 她对待乔伊斯的态度甚至不如对一只宠物狗,乔伊斯几乎就要忍不住内心的那股冲动。 但他最后忍住了,他向凯瑟琳行礼:“是我失态了,凯瑟琳小姐。我这就离开,您早点休息。” 凯瑟琳无所谓地摆摆手。 临走时,他说:“可是,我还是希望您能尽量让我跟在您身边,您知道的,圣汉诺威帝国的使团就要来了,最近城里鱼龙混杂,我不希望您因此受到伤害。” 两个月之后是圣奥尔本斯帝国与圣汉诺威帝国建交的两百周年纪念日。帝京上下正为这件事忙得不可开交。 凯瑟琳不置可否:“我会考虑的。” 乔伊斯深深地看了凯瑟琳一眼,走出了房门。 他有必要采取一些措施防止凯瑟琳跟那个该死的、不明身份的平民过多接触。他看着手环的显示屏,在上面输入了一些指令。 …… 隔天是周末,凯瑟琳睡到了自然醒。 一睁眼,她就看见奥利维亚夫人与丹尼尔给自己发来了数条通讯。 她先点开了奥利维亚夫人的。 通讯的内容很简洁:“已派人接洽,剩下的事你不必担心,关注学业。” 末尾还附了一个代表高兴的颜文字,凯瑟琳看着那串可爱的字符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开心的微笑。 换做以前,奥利维亚夫人是绝对不会使用颜文字或者表情包之类的东西来交流的。上次凯瑟琳与她在老宅中敞开心扉之后,她们两人的互动多了起来,已经有几分母女之间相处的意味了。 通讯中的“已接洽”指的是与福克斯家族合作的事。凯瑟琳在几天前组织了一个家族会议,将福克斯家族的合作意愿与蓝图简单说明了一下,奥利维亚夫人、约瑟夫夫妇以及公爵和一些驻扎在其他星球的家族成员都参与其中。 杰瑞洛并没有在线,吉萨瘟疫让他忙昏了头,这种事关家族未来的大事他都来不及参与了。 奥利维亚夫人与约瑟夫夫妇都表示同意。奥利维亚夫人的意思是让公爵在建交周年纪念日后就卸任军区总司令一职,格林维尔家族仅保留皇城巡检的职位即可。 现在是和平年代,奥利维亚夫人也不想再固守着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军权了。过多地掌握着帝国的中心全力只会在皇室与宫内阁的斗争中越陷越深,在78号矿采星球上重新发展家族的企业或许才是更好的出路。 公爵本人对这个决定颇有微词,但家族的决策者们都偏向奥利维亚夫人,因此他也没有激烈反对,仅仅是嘀咕了几句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反正到了78号矿采星球上照样可以当领头人,亚当这么想着,心里的气也就平了许多。 chapter 35 邀请? 看完奥利维亚夫人的消息,她点开了丹尼尔的。 丹尼尔的消息同样很简单,他想要邀请凯瑟琳今天晚上与他在里斯本餐厅共进晚餐。 里斯本餐厅位于吉列本街区的阿尔及尔路,是帝京中难得一见的贵族或是平民都爱光顾的餐厅。餐厅分为两层,一楼是大堂,二楼是包厢,无形之中也给用餐的顾客划开了一条分界线。 以往邀请凯瑟琳的人中,十个有八个的理想约会地点都是温宁餐厅一类的地方,选在这么一个闹市区中人来人往的餐厅,那还是头一回。 既然已经决定合作,那么丹尼尔的邀请就不能视而不见了。 或许他们还会结婚。凯瑟琳捧着脸颊思考了几秒,她想着丹尼尔的脸,同样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倒是加西亚的脸突兀地闪现在脑海中。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眸看向自己时总是盛满笑意,他会细心地回答所有问题,会认真地为自己打理好一切。 这是喜欢……或者是爱吗? 凯瑟琳失笑,对一个没有见过几面、没有深入了解过的人,会产生这种浓烈的感情吗? 或许是他所描绘的那个神秘世界深深吸引了自己,规则之外的东西总是会让人产生无尽的好奇。 凯瑟琳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丹尼尔的邀请上,她认认真真地回复道: “我会准时赴约的,那就提前祝我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了。” 她有心想问问加西亚韦特的后续,但一想到自己刚刚那些奇怪的想法,她编辑文字的手指就停下来了。 凯瑟琳不信自己对加西亚的依赖程度真的那么高,他们的谈话重心应该放在真正重要的事宜上,将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日常寒暄上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她打算花一下午完成军械设计课的展示作品,然后跟丹尼尔吃个晚餐便回来休息。 凯瑟琳起身往洗手间走去,经过门廊时,她想起了昨晚来找自己的乔伊斯。 他的神情是阴沉的,但似乎还带着凯瑟琳无法看穿的复杂,这不像是一个保镖对待雇主的态度。 联想到他与杰瑞洛的关系,凯瑟琳觉得也确实有必要关注一下乔伊斯的动态了。 她从通讯录中找出一个号码,拨打了过去。 …… 丹尼尔由衷地称赞道:“凯瑟琳小姐,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么美丽动人,也只有皇太子才忍心让您这样的美人伤心了。” 隔着桌面上有些暗淡的灯光,凯瑟琳抿嘴一笑。 完成作业后,她随意地从衣柜中挑了一件紫色的露肩连衣裙,抹了点口红就匆忙赶到餐厅。 她一边听音乐一边看书,差点错过约定的时间。 丹尼尔预约的桌位在二楼,他并没有预约包间,而是将用餐的地点选在了视线开阔的吧台对面。 他或许很有绅士风度,不想让凯瑟琳与他的关系无缘无故地遭受非议,可凯瑟琳不在乎,她只想快点吃完饭,然后继续回到家中等待消息。 不过,面子情还是要做的。凯瑟琳回应道:“丹尼尔先生不仅在科研上有极高的天赋,对小姐献殷勤这方面也像个手段高明的多情公子呢。” 丹尼尔抓了抓眉毛:“实话实说罢了。你看看你喜欢什么,这家餐厅里所有的菜我都试过,如果你拿不准我可以给你推荐。” 他将菜单推了过来,凯瑟琳接过,仔细地看着上面的菜品名字。 里斯本餐厅内部的灯光比较暗,仅仅在每张桌面的上方悬挂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这应该是为了用餐氛围而考虑的,每个桌位都仿佛一个独立的小空间,空气中只容许暧昧的眼波不停流动。 凯瑟琳佯装思考:“那就请丹尼尔先生推荐吧,这些菜品看起来每一种都好好吃,真是难以抉择。” 浮夸的花体英文看得凯瑟琳眼花缭乱,她懒得细细辨认那些字母,干脆让丹尼尔直接上他喜欢的菜就好了。 丹尼尔摇了摇侍应铃,与服务员耳语了几句。穿檀色工作服头戴黑色帽子的服务员掏出纸来写了几个字之后就匆匆离去,对丹尼尔的态度很是恭敬。 “丹尼尔先生常来吃饭吗?”凯瑟琳撑住下巴,微笑着问道。 “不常来,就算来也是一个人”,丹尼尔往眼前的柠檬水中加了一些蜂蜜。 “中心科学研究院休假时我都会来这里吃饭,里斯本餐厅的主厨是我在海拉曼星旅游时认识的朋友,我很欣赏他的厨艺,每次我来都是他亲自下厨。” 他向凯瑟琳眨了眨眼睛:“今天凯瑟琳小姐也能尝到主厨的手艺了。他很懒的,平时只爱在厨房里指挥手底下的学徒。” “那我也算是沾了丹尼尔先生的光了。”看着丹尼尔搅动着那杯颜色清凉的柠檬水,她也不由自主地端起眼前的这杯尝了一口。 柠檬的微酸在舌尖上爆开,她还来不及回味那抹清香,就听见楼梯处传来一阵喧哗声。 “瓦伦蒂娜,我这次可要好好看看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像去年那样送我一副两千块的拼图我可是要发脾气的!” 伊莎贝拉熟悉的娇笑声传来,凯瑟琳不由愣了一下。 她转头看向走向二楼的一众少女。 以伊莎贝拉为首,卡莉斯塔、艾米·博克森、苏珊·卡佩、比安卡·贝克尔等一众贵族小姐都在其中。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黑衣黑发的瓦伦蒂娜·罗伊斯顿,她是德丽莎女皇的弟弟毕肖普·罗伊斯顿的独女,罗伊斯顿家族的唯一继承人。 瓦伦蒂娜虽然有一个象征着奔放爱情的名字,但她行事低调,偏爱黑色,在一群穿着各色礼服的贵族小姐中格格不入。 她皮肤白皙,面容素丽,全身只有黑白两种颜色。而她的眼睛却是如黄金般的金色,在极致的色差冲击下为她增添了许多诡异的美感。 她是如此怪异,但没有任何一个小姐敢忽视她,她们争先恭维着伊莎贝拉与瓦伦蒂娜: “贝拉,你又不是不了解瓦伦蒂娜小姐,她平时就爱钻研这些东西,那幅拼图应该是她最简单的玩具了!” “那好像是瓦伦蒂娜小姐自制的!贝拉,今年你要是收到这样的礼物可不许生气了,把它让给我吧,这是多么珍贵的心意呀!” “我们的礼物同瓦伦蒂娜小姐的心意相比都太俗了,也就贝拉才能收到这种象征着情意的礼物了!” …… 伊莎贝拉听着她们对瓦伦蒂娜的吹捧,心中有些汗颜。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按照惯例向京中所有与自己地位相仿或是稍高的贵族小姐都发送了生日邀请,不熟的小姐们自然会礼貌地找个借口回绝,最后来参加生日宴的想必也就是一向交好的朋友。 但从去年开始,从来与她没说过什么话的瓦伦蒂娜·罗伊斯顿竟然罕见地没有拒绝,出现在了她的生日宴上。 瓦伦蒂娜是罗伊斯顿家族赋予厚望的继承人,德丽莎女皇的外甥女,皇太子的表姐,过高的身份也让她没有什么同龄朋友,一出现就自带冰封全场的厌世表情,伊莎贝拉脸都笑僵了才让生日宴不在众人的战战兢兢中度过。 没想到今年她又来了。伊莎贝拉自认跟她真的不是很熟,瓦伦蒂娜也没什么话跟伊莎贝拉说,她从出现到现在只问了伊莎贝拉一个问题: “凯瑟琳呢?” “我给姐姐发过邀请函了,她说身体不舒服想在家休息。”伊莎贝拉老老实实地回答。 接下来瓦伦蒂娜就不说话了。但是贵族小姐们谈论的中心依旧围绕在她身上,伊莎贝拉只好绞尽脑汁地想出几个能跟瓦伦蒂娜搭上边的话题,这才让生日聚会不至于向瓦伦蒂娜的吹捧会发展而去。 她对瓦伦蒂娜抢了自己的主角风头毫不在意,只希望不会有人在不经意的地方触怒瓦伦蒂娜。 在寻找桌位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她竟然在里斯本餐厅看到了拒绝她的凯瑟琳。 凯瑟琳神情放松,对面坐着一个有些眼熟的英俊青年,一点也不像是身体不舒服的样子。 一种细微的委屈涌上伊莎贝拉的心头,凯瑟琳怎么可以宁愿跟陌生男人约会都不来庆祝她的生日。 她不顾这样的话会不会引起众人的误会,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了出来。 凯瑟琳同样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什么身体不舒服?”她被伊莎贝拉说懵了,“你们怎么在这?” 伊莎贝拉更委屈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前几天给你发邀请函的时候你拒绝我了,说你身体不舒服不想来。” 她干脆走到凯瑟琳与丹尼尔的桌前,有点不客气地问道:“他是谁?你就为了跟他吃饭而推掉我的邀请吗?” 今天是伊莎贝拉的生日,凯瑟琳恍然似的在心里数了数日子。 她其实不至于连这种事情都忘记了。但是伊莎贝拉从小到大都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她喜欢在生日当月挑选能够给自己带来好运的日子当作生日来庆祝,每年都不一样。 久而久之,凯瑟琳就不会特意去记忆她的生日时间了。反正每一年伊莎贝拉都会提前发邀请函,她看邀请函上面已经确定的日期就好。 可是今年她并没有收到邀请函啊,看着伊莎贝拉不高兴的脸,凯瑟琳咽下了心中的疑问。 “这位是丹尼尔先生,不要这么无礼,伊莎贝拉。”凯瑟琳看了一眼丹尼尔,她不希望伊莎贝拉因为这样的孩子气而被丹尼尔斥责。 丹尼尔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久仰,伊莎贝拉·格林维尔小姐。我是凯瑟琳的朋友,丹尼尔·福克斯,我们应该见过。” 伊莎贝拉愤愤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向凯瑟琳问道:“你不是说你身体不舒服吗?为什么在这里跟他一起吃饭?” 凯瑟琳更加莫名其妙了:“我没有收到你的邀请函,也没有说过身体不舒服。贝拉,我们待会再谈好吗?这样太失礼了。” 她想先稳住伊莎贝拉,不必在这么多人面前纠结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 伊莎贝拉以为凯瑟琳只是想在丹尼尔面前保持自己的体面,她双眼含泪,连瓦伦蒂娜还在身边都顾不上了:“哼,随便你,我们自己玩,也不少你一个!” 凯瑟琳心中只有深深的无奈。她不清楚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伊莎贝拉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早就习惯了。 卡莉斯塔本想出言挑拨几句,但她突然想起在外人面前自己始终跟她们是一家人。 看着伊莎贝拉的神情,她寻思应该是凯瑟琳先得罪了她。见伊莎贝拉负气离开,她想了一下,还是回头跟上了伊莎贝拉。 这时,刚刚在人群中默不作声的凡妮莎挤了出来,语带嘲讽: “先是爱德华,现在又是丹尼尔,”她捂着嘴笑道。 “安德烈知道你有这么多裙下之臣吗?我看你也不像是身体不舒服的样子,也确实,这么多情人左拥右抱,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伤心到要生病的程度吧?” 自从安德烈牵着莉莉安跳了第一支开场舞便离席后,凡妮莎就终日萎靡不振。 好不容易接到了伊莎贝拉的邀请,她不顾有见到仇人凯瑟琳的风险,只想来聚会上看能不能打听到有关莉莉安的情报。 她不是没有派人调查过莉莉安。但无论怎么查,凡妮莎都只能知道她跟安德烈是圣院某堂选修课的同学,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交集。 一台被击落的微型侦察机倒是给她带回来一点线索,莉莉安曾出入过布鲁诺亲王位于康玛尔街区庄园路二号的别墅,但影像很模糊,显然是刚拍到一点就被安保系统发现并击毁了。 安德烈不喜欢凯瑟琳,不喜欢自己,他甚至不喜欢贵族小姐。 凡妮莎不知道自己为当年的一见倾心付出这么多到底值不值得,这些天来她一直在反思,一直在尝试说服自己。 她没想到瓦伦蒂娜也会出现在聚会上,那些趋炎附势的白痴们从头到尾都在恭维她,让她根本没有机会开口询问有关莉莉安的事。她一直保持着缄默的状态,打算随便吃点东西就找个借口回家,至少不能让外人呢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但是现在,看见凯瑟琳转头就跟另一个风头不弱于安德烈的权贵子弟相谈甚欢,她不禁怒火中烧。 chapter 36 打破 又是凡妮莎。 凯瑟琳只感觉到深深的厌烦。 她曾经将与凡妮莎的战役视作巩固地位的保卫战,但当她真正冷静地从她们与安德烈的三人关系中抽离出来时,她只感觉到深深的厌烦。 这是在干什么呢? 她们是因为一个男人而成为了敌人吗? 凯瑟琳回想着初次见到凡妮莎的印象。 当时的凡妮莎跟所有帝高的学生一样,穿着统一定制的制服,但她高高昂起的脸庞是那么美丽而充满自信,她纤瘦笔直的身形是那么健康而充满力量。 凯瑟琳打心底里羡慕她飞扬活泼的神情,没有爱是浇灌不出这样一朵热烈高傲的红玫瑰的。 但是自从有了安德烈,她就再也没有从凡妮莎的脸上看到过与敌意无关的表情了。 而现在,凡妮莎拖着明显疲惫的身躯,依旧在她面前肆意地挑动战火。 凯瑟琳很想告诉她自己跟安德烈已经完全不可能了,但在那些熟悉的、看热闹的视线下,她条件反射般地反击道: “凡妮莎小姐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误会他人,”凯瑟琳说道,“皇太子殿下也好,爱德华丹尼尔也罢,我们都只是在正常范围内交往的普通朋友。我可没有跟凡妮莎小姐一样的魔力,能够将所有围在身边的异性都变成死心塌地的裙下之臣。” 凡妮莎在倾心于安德烈之前交往过不少异性。这种情况其实是正常的,外向又漂亮的年轻女孩们总是有许多慕名而来的追随者。 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凯瑟琳就这么不加掩饰地说出来,无疑是将凡妮莎的面子架在火堆上猛烈地炙烤。 凡妮莎本来有些苍白的脸颊一下子变得通红,她嘴角蠕动,凯瑟琳能感觉到无法控制的恶毒话语就要从她的喉咙里疯狂地朝自己倾泻。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瓦伦蒂娜出声了。 “好了,”她的声音也带着清凌凌的寒意,“不要忘记谁才是生日聚会的主角。很抱歉打扰到了凯瑟琳小姐用餐,我们这就离开。” 没想到瓦伦蒂娜竟然会站出来调解气氛,凯瑟琳不由自主地看了她一眼。 瓦伦蒂娜的脸上依旧是无悲无喜的表情,她的睫毛很长,垂下眼看人时会减弱眼瞳中的攻击感,凯瑟琳无法从她的神情中推断出她的真实意图,只好微笑着向她点头示意。 在看向瓦伦蒂娜时,她还瞥见了其他人。 那群平时相熟的贵族小姐们站在瓦伦蒂娜身后,仿佛与凯瑟琳隔河相望。 她们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凯瑟琳与丹尼尔,时不时与同伴耳语几句,似乎只是在看一场惹人发笑的滑稽演出。 她们与凯瑟琳的界限是那么分明,凯瑟琳一时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朝她们打招呼。 瓦伦蒂娜简单的一句话就浇灭了凡妮莎孤注一掷的怒火,她的话在这样的聚会中是无法违抗的。 那股气卸下来后,凡妮莎只感觉到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失魂落魄地跟着一众贵族小姐走向了伊莎贝拉预定的包厢,没有再对凯瑟琳说出只言片语。 凯瑟琳对丹尼尔歉意地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的缘故让你遭受这样的侮辱,实在是太对不起了。” 丹尼尔摇摇头:“没事,该道歉的是凡妮莎小姐,与你无关。” 接下来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直到服务员为他们上了第一道甜品后,沉闷的僵局才有了一点点打破的空间。 丹尼尔试探性地问道:“刚刚听令妹的语气,她似乎对您有一些误解,是因为我的邀请让你们之间产生了不愉快吗?” 他以为凯瑟琳是故意推掉伊莎贝拉的邀请来赴约的。 按理来说男人应该为这样的胜利感到喜悦,但凯瑟琳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高兴的神情。 不过,她的心里也一团乱,实在是懒得揣测丹尼尔的想法了。 “不会,当然不会,我不会做出这样在两个邀请人看来都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凯瑟琳捏了捏眉心。 “我并没有接到伊莎贝拉的邀请函,或许是这两天我忘记整理邮箱了,我会跟她说清楚的,请您不要将这种事放在心上。” 丹尼尔的脸上浮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好的,那看来就是一场小小的误会。请安心品尝美食吧,我们的菜品还有很多。” 他似乎不是很相信的样子,但他并没有继续追问。凯瑟琳也不再解释,一顿本来美味无比晚餐就这样草草结束。 丹尼尔跟凯瑟琳一起走到餐厅的门口,他抬起手环看了看时间。 “很抱歉,凯瑟琳小姐,中心科学研究院的休息时间只有八个小时,我现在必须赶回去值班了。”他语带遗憾地说道。 凯瑟琳将心烦意乱的神情隐藏在温柔的笑意之下:“快去吧,丹尼尔先生,占用您这么久的休息时间,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丹尼尔笑了笑,没有接话。凯瑟琳在原地看着他走向最近的接驳站,白色的飞艇起落间便完全消失了踪影。 凯瑟琳也没什么购物的心思,这种商业街全帝京千篇一律,她沿着街边的花店走了一段路后也很快地就乘坐飞艇回到了家中。 …… 没有,通讯录中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白天,在察觉到乔伊斯的异常后,她联系了一名私家侦探帮忙调查乔伊斯的行踪。 私家侦探的名字叫埃利斯·阿道夫,是一个身材有些干瘪瘦小的中年男人。他一生未婚,唯一的亲人是侄女佐伊·阿道夫,目前在奥斯汀大学就读。 而这个佐伊好巧不巧是凯瑟琳在基金会中的援助对象。凯瑟琳的名下有数不清的股票和基金,家族的经纪人建议她为一些贫困的学生提供适当的帮助,为家族赢得声誉的同时也让真正有理想却受制于经济状况的学生改变自己的命运。 凯瑟琳的援助对象并不多,大多已经断联。唯有佐伊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星球努力考到了帝京,虽然不是圣院这样的顶级学府,但奥斯汀大学也算是帝国内一流的大学了。 凯瑟琳和佐伊吃过几次饭,那是一个留着蘑菇头发式的清秀女孩,她恬静中又带着一些俏皮,完全不怕凯瑟琳,一直在饭局中说说笑笑。 埃利斯·阿道夫就是这么出现在凯瑟琳视野中的。 他在帝京中经营着一家没有丝毫名气的私家侦探社,唯一的员工在他连续拖欠了三个月的薪水之后彻底跑路。凯瑟琳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食不果腹,只能靠在街边的汽车旁有气无力地直哼哼。 佐伊非常尴尬,她们身后跟着数个保镖,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这个便宜叔叔扶起来。 “公女殿下,这是我的叔叔埃利斯·阿道夫,他年轻的时候就离开了家乡,我父母去世后我们才生活在一起。”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希望凯瑟琳不要因为埃利斯无礼的举动大发雷霆。 听见佐伊的声音,埃利斯非常精神地爬了起来,朝凯瑟琳鞠了一个躬。 “久仰公女殿下的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公女殿下跟传说中一样美丽而富有智慧!”埃利斯谄媚地说道。 “佐伊能够得到您的援助真是三生有幸啊!我是阿道夫侦探社的负责人埃利斯·阿道夫,公女殿下要是有什么不好放在明面上的生意记得联系我啊。” 侦探社现在都流行这种营销方式吗?在街上大声地喊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按理来说应该严格保密的工作性质。 佐伊想要捂住埃利斯的嘴:“叔叔,别这样!别打扰公女殿下了,我们赶紧走吧!” 埃利斯一下子蔫了下来,他很想接到活,他身上的钱甚至都无法让他再活一周。 来到帝京之后,他做过最多的工作就是帮助隔壁一个酗酒成性的大婶修理家中的灯泡,每次20奥币。 但自从大婶离开帝京去投奔女儿之后,他真的要就此饿死了。 埃利斯身材矮小,体力活的招工头看不上他。他唯一能仰仗的也只是还未忘记的一些刑侦知识了。 他曾经是克拉克星的编外警探,因公受伤后只拿到百分之二十的赔偿金,穷困潦倒到几乎不敢回去与佐伊相认。 还好有凯瑟琳,但好像也就只能这样了。 凯瑟琳却对他口中的侦探社产生了兴趣。侦探社经营执照的批发需要一名德高望重的介绍人,不管这个埃利斯现在有多么不起眼,但他曾经一定非常出色地完成过雇主的任务,因此才能建立起侦探社。 她叫住了埃利斯:“埃利斯先生,不如留一个联系方式吧,就当是交个朋友。” 埃利斯回过头惊喜地看着她,留下了一串原始的电话号码。他没有手环,依然使用着几乎已经被遗忘在数据库之外的翻盖手机。 而今天,她拨通了这个两年间都未曾打过的电话。埃利斯一口答应了下来,让凯瑟琳等消息便好,他自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凯瑟琳焦躁地翻着手环,或许她焦躁的原因不止是因为乔伊斯。 在里斯本餐厅中,她与平时所熟知的那个圈子站在了对立面。 她突然发现,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有“朋友”。 她不需要主动跟任何人说话,她只要一出现,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围上来不停地跟她搭话。她也不需要挤进任何圈子,所有人都以能邀请到她参加茶话会为荣。 她只要站在那里扮演家族的代言人,自然会有无数的剧本送到她的手中。她只要永远扮演一个温柔端庄的贵族小姐,就能无限制地享受着最完美的人生。 但是一旦这样的表象被打破,她还能剩下什么呢? 安德烈在舞会上的所作所为打破了虚假的冰面,仅仅只是上位者轻微的厌恶,她就会从自小待到大的舒适圈中被踢出,成为一个无依无靠的社交孤岛。 而她一直生活在这样的表象中,所有人都是她的朋友,但所有人又都不是她的朋友 连一起长大的伊莎贝拉都未曾站到她的身边。凯瑟琳回来检查了所有邮箱,门口的绿色邮箱或是互联网上的电子邮箱,她都没有发现邀请函存在过的任何证据。 她心里怄气,不肯向伊莎贝拉问明原委。伊莎贝拉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通讯录里迟迟没有回音。 连一个能够排解内心苦闷的说话对象都没有,凯瑟琳苦涩地想着。 等等,或许是有的。 她点开了加西亚的通讯页面。 千言万语汇聚在指尖,但最终她只是打出了这样一句话: “韦特讲师怎么样了?” 现在是凌晨两点钟,凯瑟琳以为那边不会有回应了。 没想到加西亚回复得很快。 “我请讲师吃了一碗面他就回家了。今天在图书馆我们又遇到了,他看起来精神很不错。” 加西亚与潘克烈尔在占卜铺的外墙上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开了另一扇天窗,明亮的月光总算能照进室内了。 此时,他将从室友那软磨硬泡要来的破旧书桌搬到天窗底下,拿出星月镜来顺着月光的纹理细细打磨。 说是星月镜,其实就是水晶球。加西亚的星月镜跟莉莉安的很相似,只是没有她的看起来精致贵气。 水晶球的底座仅仅由白中泛着些黄的杉木打造,上面也没有浮雕,而是用简陋的手法刻了一行字符。 球体中同样漂浮着灰色的云团,只是那些云团看起来并不稳定,时而逸散时而凝聚,远没有莉莉安星月镜中那些灰云的精纯之感。 今晚的天气不算太好,月光总是时隐时现。他在等待中看到手环的屏幕忽然亮起,于是拿起来看了看信息。 原来是凯瑟琳在询问他韦特讲师的状况。他如实回复之后,又问了一句: “公女殿下,您怎么还不睡觉?” 凯瑟琳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我心情很差。” “为什么?”加西亚耐心地问道。 “因为我跟我妹妹吵了一架。”其实她跟伊莎贝拉完全没有争执,但是在凯瑟琳心里,这应该是她们之间最严重的一次信任危机。 chapter 37 枷锁 “为什么?”加西亚依旧不厌其烦地问着。 凯瑟琳将事情的始末详细地说了一遍,谈到关于丹尼尔的部分,她突然有些心虚,因此用了“一个朋友”来代替。 此时月亮又渐渐从云层中冒了出来,加西亚顾不上这一月一次的好时机,认真地替凯瑟琳思考着修补姐妹关系的对策: “我觉得您妹妹并不是无中生有的人,既然她笃定邀请函发到了您的邮箱中,那您不妨再检查一下邮箱里的信件。一个人的邮箱里总是会塞满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水电费单据、推销广告什么的,兴许是您看漏了?” 加西亚没什么使用电子邮箱的概念,他自动将凯瑟琳嘴里的“邮箱”等同于沙扬村中那些老旧的铁质邮箱。 摇摇欲坠的生锈邮箱立在阴冷潮湿的稻草路上,加西亚怀疑里面的信件等不到收件人查看就会被雨水和虫子腐蚀得一干二净。 凯瑟琳本想说自己早已检查过了,但加西亚的话让她的脑中飞快地闪过了什么。 电子邮箱里不可能有任何遗落的信件,恩尼克甚至将半年前的垃圾邮件都从数据库中恢复了出来,她没有筛选出任何与邀请函相关的邮件。 而门口的邮箱她也检查过,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富人区,不可能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进入楼层只为偷走一封生日邀请函。 那有没有可能有什么人,能够在不引起任何怀疑的情况下,接近她的邮箱,拿走那封邀请函呢? 只有一个人。 乔伊斯。 那天晚上莫名出现在她家门口的乔伊斯。 凯瑟琳只觉气血上涌。她让恩尼克将前天晚上的监控重新调了出来,发现乔伊斯在门口摁铃时仿佛往旁边的邮箱中伸了一下手。 公寓里不允许住户私自安装监控,因此凯瑟琳的监控只能拍到一个特定的角度。但乔伊斯伸手的动作太过明显,她想看不出来都难。 好,好得很。 他还把自己当做那个卡佩家族呼风唤雨的大少爷是吧? 既然已经选择成为私人亲卫队的雇员,那就好好维持应有的尊卑观念啊。 凯瑟琳多日来的憋屈怒气一朝爆发。 她与乔伊斯的安保条例还有一年才到期,这期间她不是不可以解雇乔伊斯,但是那样乔伊斯会得到大笔的违约金赔偿,凯瑟琳也不是很在乎那些钱,可是这样也太便宜乔伊斯了。 她想起卡佩夫人对自己的不满,这个喜欢四处搬弄是非的贵妇人最无法容忍的事就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成了另一个贵族小姐的保镖。 哪怕对方是格蕾丝公主都不行,更别说是凯瑟琳这种与他们同是贵族的稚嫩少女了。 在卡佩夫人看来,这种工作是对身份的极大侮辱,无奈乔伊斯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卡佩夫人无论怎么咒骂他都不曾改变过主意。 而这么多年下来,凯瑟琳与乔伊斯之间也算相安无事,因此卡佩夫人只是时不时地发几句牢骚。 但是这一次,乔伊斯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凯瑟琳盘算着下次见到苏珊·卡佩的时间,在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我知道了,谢谢你,加西亚同学。你为什么还不睡觉,你在干什么?”凯瑟琳问道。 见凯瑟琳半天没有回复,加西亚又琢磨起星月镜的事。月光抚过水晶球看似平滑的表面,如波纹般一圈圈荡开,飘散的灰云总算有了几分凝聚的实感。加西亚舒了口气,终于完成了。 “我在打磨星月镜,”他拿起手环回复道,“星月镜需要适当地在月光下进行打磨,不经常这样做的话它会失去应有的灵性,占卜的结果也就不再准确了。” 凯瑟琳闷闷地回了个哦,对加西亚的话兴致不高。 加西亚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公女殿下,您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有了前面的倾诉,这一次开口就显得容易许多:“我觉得我没有朋友,今天凡妮莎跟我吵架,没有一个人帮我说话。” 瓦伦蒂娜倒是当了回和事佬,但凯瑟琳跟这个冷若冰霜的实权人物也没有什么交集。她更多地混迹在小姐太太的茶话会中,而这也成为她痛苦的根源。 加西亚没有问凡妮莎是谁,凯瑟琳身边总是会出现许许多多同她不对付的贵族小姐,她似乎真的没有什么真心朋友。 “公女殿下,或许您对待‘人际’的看法一直是错的。”加西亚思考了一下。 “什么意思?”凯瑟琳无精打采地问道。 “您总是被动地接受着他人的打量,”加西亚回想着见到凯瑟琳的所有场景。 “您高贵美丽,会有许多人不知疲倦地奔向您。您就像橱窗里被装饰好的精致人偶,虽然能够得到许多由衷的赞叹,但您只是一个被人挑选的商品。当有其他更漂亮的洋娃娃出现时,人们又会离开你围到她的跟前。” 他一口气打完一大段话发了出去。旋即他意识到这样的话太过于冒犯了,怎么能将凯瑟琳比作洋娃娃呢?他正想撤回,凯瑟琳却已经回复道:“继续说。” 从这三个字中看不出凯瑟琳的喜怒哀乐。加西亚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 “您不用将自己活成一个他人必须追逐的典范,因为那样意味着您会一直将外界的意见视作自身行事的准则。”加西亚按照自己的想法说道。 “就像您所纠结的‘朋友’一样,她们只是看到了您显赫的地位而追随在您身边,而您也只是按照惯例接受了她们的殷勤,这样的关系怎么可以称之为友情呢?” 凯瑟琳看着加西亚的长篇大论,陷入遥远的回忆中。 她不是没有选择过,她不是只想当一个只会坐在凳子上的洋娃娃。 只是每当她流露出渴望的神情时,公爵,或是杰瑞洛,或是安德烈就会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他们的脸重合到了一起:“坐端正一些,凯瑟琳,一个真正的贵族小姐是不会将所有心思写在脸上的。只有下等人才会不知廉耻地追逐他们想要的东西,而你不一样,你想要的自然会有许多人双手奉上,高傲地接受那些礼物是你唯一应该做的事。” 凯瑟琳一直相信着这段话,她一直奉行着这段话。 因此,她会忍受家宴不合口味的饭菜,会忍受父兄理所当然的忽视,会忍受安德烈呼来喝去的态度。 她以为自己是不该选择的,她所得到的一切已经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一生了,如果不保留着那一份傲然在上的贵族风范,那她凭什么生来就凌驾于平民之上呢? 但是生活还不如意,她还是不快乐。 莉莉安的出现让她那些无法言说的不快乐终于有了实质性的出口。 仅仅是一个莉莉安,杰瑞洛就能在家宴上公然干涉她的自由;仅仅是一个莉莉安,安德烈就能在舞会上肆意践踏她的颜面;仅仅是一个莉莉安,就打破了她歌舞升平的交际圈,让她只能一人深夜在房间中自怨自艾,孤苦伶仃。 她一直按照他们说的那样,在端坐,在等待,但她等来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他们剥夺了她选择的权力,还要用规训的说辞来禁锢她的羽翼。凯瑟琳忍不住再次想起那个在家宴上一闪而过的念头: 她怎么会十年如一日地过着这种让人绝望的生活? “我听懂了,”凯瑟琳一字一句地回复道,“那如果我想交一些自己选择的朋友,我该怎么做呢?” 她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一样向加西亚询问着幼稚的问题。 加西亚还真的给她发送了一个网页的链接,凯瑟琳点了进去,是圣院中社团活动日的宣传资料。 学院中有大大小小的社团,每个月第三周的周六,这些社团会聚集在索罗广场开展特定的展示活动。 每个社团都会有自己的专属摊位,要么是售卖一些与社团有关的纪念品,要么是设计一些引人注目的新奇游戏。这样的活动日往往人声鼎沸,不热闹到圣院清场是不会安静的。 加西亚自己对交朋友这件事其实也不是十拿九稳,外人总以为他性格内敛,只有熟悉之后才会发现他就是一个天马行空的话唠。 他试探性地给凯瑟琳提了这么一个建议:“要不我们一起去参加社团活动日吧?那天会有很多学生,或许您真的能交到知心的好朋友。” 凯瑟琳不知道加西亚心中的忐忑,她收藏了这个网页,打算去见识一下这种热热闹闹的同龄人大型活动。 在帝高中也有过类似的活动,只是那时的凯瑟琳自恃身份,不肯跟与自己地位不相符的人多加交流罢了。 再固守着以往的观念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与加西亚剖析完自己的心迹之后,凯瑟琳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她看了一下时钟,已经快接近三点了,她赶紧不好意思地问道: “真的太抱歉了,加西亚同学,我没有打扰到你休息吧?” 加西亚刚把星月镜收进匣子中:“没事的公女殿下,我刚好有事,您不跟我说话的话我也是不睡觉的。” 凯瑟琳犹豫了一下:“你可以不用叫我公女殿下,也不用使用敬语,叫我凯瑟琳就好。我们应该算得上是朋友吧?” 第一次见到加西亚时,她还在心里嘲笑着他穷酸而窘迫的神态,命运真是一个妙不可言的东西。 “当然,你叫我加西亚就好,一直同学同学的也太生份了。”看着凯瑟琳的话语,加西亚几乎控制不住雀跃的神情。 凯瑟琳带着自己不曾发觉的微笑回复道:“那你早点休息,我有点困,我就先睡了。” 加西亚发送了一个晚安的表情。 凯瑟琳将手环扔到一边,很快进入了梦乡,这是她这几天来睡得最好的一觉。 …… 莉莉安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眼前晶莹剔透的玉质骰子,布鲁诺亲王的宅邸里总是有些许许多多古怪的收藏品。 她坐在一张能容纳十二人的长方形檀木桌前,听着眼前的众人争执不休,只觉得无聊透顶。 这里是康玛尔街区庄园路二号,布鲁诺亲王的宫外住址。此时,檀木桌的座位前投射出不同颜色的人物虚影,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激动万分。 如果不是只能以线上的方式参与会议,估计会有人直接将手边的东西砸在同僚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上。 宫内阁的参政议员之一安吉丽卡·艾肯在虚空中挥舞着手臂:“恕我直言,欧文爵士,您对您处理残局的能力似乎太过于自信了,骑士团的那些白痴简直懈怠得不成样子,再这样下去就等着‘井底’的东西爬出来将盖布宫的内侍官啃得一个都不剩吧!” 安吉丽卡·艾肯,宫内阁九位参政议员之一,是帝国实打实的中心人物。 她身材瘦小,嘴角两侧带着常年不苟言笑留下的竖纹,银色的发丝被整整齐齐梳在脑后,脸上带着似愠怒又似嘲讽的神情。 而被她点名的艾布纳·欧文爵士,则是皇家骑士团的团长,掌握着皇城二十四连骑士的调任派遣之权。 艾布纳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盖布宫的安保问题我想不归艾肯议员管,您还是赶紧将您儿子的那些艳情绯闻处理一下比较好,女皇最看不上的就是您儿子那样的纨绔子弟。” 安吉丽卡的眉毛无法抑制地抖了抖。 她的儿子哈瑞斯·艾肯最近被一个女明星曝出脚踏多条船,并附带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他甚至还似乎牵扯进了一件诱奸未成年少女的案子,她最近正为了这件事焦头烂额。 参政议员下一届的选举马上就要开始了,如果处理不好这件事情,她很可能面临无法留任的局面。 眼见安吉丽卡不能再对这个趾高气扬的艾布纳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塞巴斯汀面露不屑地开口: “说实在的,欧文爵士也不要对艾肯议员的话视而不见,皇宫中那些哗众取宠的谣言越来越多了,有些人甚至声称在麦卡逊宫看到了瑟西的鬼魂。别的大事指望不上你,这种让人心烦的琐碎小事你总能处理一下吧?” chapter 38 会议 塞巴斯汀特意加重了“琐碎”二字,如愿以偿地看到艾布纳蓝色的虚像中似乎都透出恼怒的红色。 艾布纳咬牙切齿地反击到:“盖布宫的事是我疏忽,我认!但麦卡逊宫日夜被帝国亲卫队看守着,我的人甚至无法靠近那边半步!即使是这样,也还是拦不住那些碎嘴的内侍官不停地嚼舌根,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看,你有时间还是去学学亚当那套讨德丽莎欢心的模方法,上次你跟她会面不到三分钟就被赶出来了吧?” 艾布纳说的是安德烈生日宴当天的朝见会。德丽莎女皇留了亚当父女俩喝早茶,却在同塞巴斯汀闲扯几句后就打发他出来。为了这件事,塞巴斯汀在家里发了好几回火,砸坏了不少名贵的家具。 塞巴斯汀的脸色也变了:“你!” 他最看不上的就是亚当那副奴颜婢膝的嘴脸,但无奈人家就是深受器重,现在艾布纳竟然话里话外指责他比不上亚当,这简直就是触到了他的逆鳞。 盖布宫的一级内侍官考伯特·道森赶在塞巴斯汀发火前怯怯地说:“不止欧文爵士,我也有失职……” 他的本意是想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但说出来的话却等同于变相承认了艾布纳的疏漏,艾布纳在一个隐秘的角度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考伯特低下了头。他留着一头平直的蘑菇头短发,恹恹地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小学生。 他是艾伦三世在世时破格提拔上来的一级内侍官,负责统领盖布宫内的一切事物。艾伦三世死后,盖布宫被弃置不用,他的职位也随之形同虚设。 真想不通这种人是怎么当上一级内侍官的,艾布纳很恨地想着。 这一打岔,塞巴斯汀倒不好继续说什么。艾布纳也懒得再跟他掰扯,朝坐在上首的布鲁诺亲王拱拱手:“殿下,您看这……?” 布鲁诺却并未如他想象一般勃然大怒,他态度堪称亲和地问道:“欧文,我知道德丽莎最近不怎么看重你,你有自己的难处。但是盖布宫的事总要有个说法吧?费奇可是亲眼见到了那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德丽莎想必第一时间就知道消息了。” 费奇·哈丁,帝国亲卫队的队长,只听命于德丽莎女皇一人。 艾布纳有些局促地说:“我已经尽力去安抚那些胆小如鼠的内侍官了,还拉了一个替罪羊出来顶罪。但您也知道,‘井底’的东西越来越不受控制了,这并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范畴……” 他瞥向角落里的莉莉安:“或许我们需要伟大的巫师来给我们一点前行的指引。” 他见识过魔法的恐怖,但又轻视莉莉安的年纪,是以对待她的态度向来有些阴阳怪气。 布鲁诺笑呵呵地看向莉莉安:“莉莉,你有什么想法呢?” 他对待斯黛拉母女的态度倒很是谨慎,明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尊敬的地方。 莉莉安将手中的骰子扔向一边:“很显然,我前面的计划也不怎么奏效。” 她的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但现在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我知道她的同伙是谁了。我和母亲已经准备好下一步的行动,凯瑟琳的事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她看似地位最低,坐在末位,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没有几个人敢反驳。大家静默了一瞬,打算继续讨论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 这时,一声冷哼从一个一开始没有说过任何话的老者口中发出。 老者的年纪大概在七十岁上下,跟其他激动时会猛地站起来的同僚不一样,他似乎精神不济,从会议开始时就抱着手肘安静地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此时,他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已经睁开,长到胸口的胡须轻轻颤抖着。 他看向莉莉安:“我并没有任何想要冒犯斯黛拉女士的想法,但我还是想知道她是否过于保守了一点?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年轻女孩,只要我们想,能有一百种办法将她立马抓到帝国最高监狱中为我们所用。” 他嘴上说着不曾冒犯斯黛拉,但话里话外对她的态度都很是蔑视。 他甚至无视了莉莉安也是计划参与人之一。在他看来一个,一个跟凯瑟琳一样大的女孩不可能掀起这么大的波浪,她应该只不过是母亲的传声筒罢了。 莉莉安面色不变地回应道:“那赫尔曼男爵就应该快点找到控制‘井底’东西的办法,您不是一直将科技奉为无所不能的东西吗?” 老者名叫赫尔曼·丁恩,是“圣奥尔本斯帝国自由勋章”的获得者之一,中心科学研究院的前院长。他一生都致力于生物学的研究,为帝国在娜可汀宙面突破了无数技术限制。 但是显然,“井底”的那个东西是没有办法通过生物学来解释的,要不然他们也不必坐在这里听一个女人喋喋不休。 赫尔曼的胡子更剧烈地抖了抖,他厉声说道: “当年瑟西被一把推进了井里,照样让那个东西安静了许多年!如今情势已经这么危急,我们就不能故技重施吗?” 本来只是抱着看戏心态的莉莉安也被这个固执的老头牵出了心里的火气:“瑟西是一个失败的案例,把她推进井里是你们所能想出来的最愚蠢的对策!你们只是让祂暂时安静下来而已,在其他方面你们捞到任何好处了吗?” 赫尔曼不能容忍一个来路不明的年轻女孩竟然这样忤逆自己:“那你跟你母亲的江湖伎俩在凯瑟琳看来也是不痛不痒吧?我的方法短时间内是最能见效的,至少比你们那些神乎其神的谎言要好太多了!” 莉莉安脸色剧变,她最讨厌别人将她与母亲当做只会哗众取宠的吉普赛女郎。 她寒声说道:“我想你还是应该对未知的领域保持一点应有的敬畏。别忘了吉萨瘟疫的源头究竟在哪,难道你也想尝尝轻视魔法的滋味吗?” 看到莉莉安的态度还是如此不敬,赫尔曼本来气血上涌,连多年来的咳疾都好了一半。但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他突然卡住了。 他是见识过的。那个女人只是在月色下跳了一段诡异的舞蹈,就从黑暗的阴影中拿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而那不详的绿色液体也没有让任何人失望,它所带来的瘟疫席卷了几乎半个中星系,中心科学研究院的所有人都对它束手无策。 看到那些惨象,赫尔曼偶尔会在睡梦中惊醒。他们所图谋的事情是否太过残酷了?可是走到现在已经停不下来了,赫尔曼只希望最后他们真的能够迎来胜率的曙光。 他一时没说话,常年苍白的脸色爬上了几分不正常的红润。 “够了。”布鲁诺的脸上不再有笑容。 他似乎生气了。一时间赫尔曼也顾不上是否在莉莉安跟前丢了面子,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地看着这位地位尊崇的亲王。 “将其他宫中用不到的人往盖布宫里调动一些,能喂饱一点是一点,”内侍官的性命在布鲁诺眼中是连蝼蚁都不如的东西,“凯瑟琳的事就先按莉莉安的想法来进行,其他人不要随意插手,让格林维尔的人察觉到就不好了。” 全都是些成熟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从见面就吵到现在,他也很是厌烦。 他看向仿佛置身事外的安吉丽卡与塞巴斯汀:“你们两个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事好好处理一下,我不想一周后还能看到一些营销号在jus上不停地搬弄是非。” 安吉丽卡与塞巴斯汀赶紧应是。布鲁诺正想宣布散会,这时原本一直空着的另一个座位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 虽然只是虚影,但依然能看出他身强体壮,年轻英俊。此时他烦躁地揉着眉心,语带疲惫地问他们:“我来晚了?都说完了?” 这个虚影赫然就是杰瑞洛。 看到他,布鲁诺的脸色好了一些:“没说什么要紧事,德勒星的情况还好吧?” 他们特意将瘟疫的爆发地选在德勒星,就是因为杰瑞洛是德勒星的现任代执行长官。 “就是老样子,每天抓一批人隔离,放一批人自由活动,德勒星目前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他知道整个中星系都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可是这种病的传播速度也太可怕了吧?这样下去迟早会引起德丽莎的怀疑。” 他跟在坐的所有人一样,对待德丽莎的态度很是轻慢。 布鲁诺叹了一口气:“这何尝不是我的担忧呢?但目前我们能做的也只不过是等待罢了。你注意安全,按照斯黛拉给的办法保护自己,别把自身也搭进去了。” 莉莉安冷不丁地出声:“范围越广对我们来说才是越有利的,祭品越多,祭台上的回馈才会越多,根本没有必要操这种无所谓的心。” 那些已经死在瘟疫中的数十万性命在她口中形同草芥。杰瑞洛被这样的决心所打动,紧皱的眉头都放松了一点。 他颔首道:“我会尽力而为的。太晚了,我先去休息了,明天早上还有好几场记者发布会等着我。” 说完,他就切断了通讯,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他走后,布鲁诺简短地说了几句,餐厅中就重归寂静。 他站起来,对莉莉安慈爱地说道:“快去睡吧,熬这么晚,真是辛苦你了。” 莉莉安朝他行了一个屈膝礼:“晚安,亲王殿下。”接着就转身往自己惯常住的房间中走去。 …… 凯瑟琳看着眼前人山人海的索罗广场,有点犹豫要不要真的走进去。 加西亚拿着两瓶矿泉水走了过来。他预计要在社团活动日里耗一整个下午,因此赶紧先去便利店中买了两瓶能解渴的东西。 他将其中一瓶递给凯瑟琳:“不知道你要喝什么,就买了一瓶水。你有什么想喝的吗?你先进去慢慢逛,我再去买回来给你。” 他觑着凯瑟琳脸上的为难,以为她并不喝这种普通的矿泉水。 凯瑟琳接了过来,扭过瓶盖就大口地喝了一口。清凉的山泉水将她心中的焦灼浇灭不少,她觉得自己现在有勇气走进这个从未探索过的世界了。 她朝加西亚笑了笑,这样的笑容没什么含义,仅仅只是为了鼓励自己:“没关系,我们一起进去吧。” 加西亚跟她一起走进了那些多姿多彩的摊位中。每个摊位中的学生都铆足了劲地推销着自己的社团。 绘画社的人准备了一桶填满原料的水,只要将特殊材质制成的扇面放进去旋转一周就可以得到一柄独一无二的扇子;书法社的人在摊位上摆满了颜色古朴的方形书签,只要一奥币就能买到一张现场写就的诗歌书签;调香社的人在每一片都不一样的海玻璃碎片上涂抹了符合寓意的香水,热情地赠送给路过的学生…… 这是凯瑟琳从没有接触过的、普通的世界,但所有的一切在凯瑟琳的眼里都有了别样的意义。 当挣脱以往的枷锁,她的双脚终于能够切切实实地踏上属于自己的旅途了。 一个身穿黄粉蓝三色cos服的可爱女孩突然凑到凯瑟琳面前,用娇软的声线说道:“偷来的糖果全部送给姐姐哦,悄悄的,别让那边的坏蛋们看到啦!” 她头戴金黄的假发,瞄着银色的眼线,简直就是一块行走的美味蛋糕。 这时,她的脸上出现了可以称之为狡黠的神情。她指着不远处同她一样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们,示意凯瑟琳快点接过她手中的糖果。 凯瑟琳被吓了一跳,但看到对方是一个这样美丽的女孩,她不由自主地接过了那些糖果。 “谢谢。”她礼貌地朝她笑道。 女孩重新扬起明媚的笑脸:“那你就是沃黛希娜的好朋友啦,要一直保持乐观向上的好心情哦!”接着,她蹦蹦跳跳地走向其他人,继续向他们分发着手中的糖果。 凯瑟琳不太理解她的说话方式,她愣愣地问加西亚:“她叫沃黛希娜吗?我们收了她的糖果不用付钱吗?” 加西亚本来正仰头喝着水,听了凯瑟琳的话,他咽下去的水差点呛了出来。 chapter 39 古典音乐社 “你不知道沃黛希娜吗?”加西亚有些错愕地问道。 凯瑟琳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女孩的脸:“不认识啊,我该认识她吗?” 看着凯瑟琳的表情,加西亚确定她确实不认识沃黛希娜。 “嗯,沃黛希娜是最近很火的全息元宇宙系列游戏《银河星物语》的主人公之一。”她应该不怎么关注这方面的消息。 “在《银河星物语》中,沃黛希娜是一个自力更生的庄园主,玩家可以操纵她经营庄园、田产与商铺。除了完成日常任务之外,制作方还将帝国中许多着名景点在游戏中做了一比一的还原,玩家可以自由地探索世界。” 他指了指女孩来的方向:“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她应该是动漫社的成员,她刚刚的行为可以称之为‘cos’,就是尽量在外貌与服饰上去模仿沃黛希娜。而cos的另一个规则就是人物行为也要尽力贴近人设,因此她跟你说话的语气也比较……” 他歪了歪头,尽力找了一个形容词:“有动漫感?” 原来是这样,凯瑟琳恍然大悟,就像是模仿某个喜欢的电影角色一样。 她不好意思地朝加西亚笑笑:“我从来不知道这些东西。《银河星物语》好玩吗?要怎么玩?” 她的人生一直充斥着枯燥的说教以及漫长的寂静。 加西亚挠挠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我没玩过,我是通过我室友我才知道的。但应该挺好玩的,我经常在jus上刷到相关的帖子。只要购买相应的全息设备就可以玩了,现在各大游戏商城都是通用的。” 加西亚笑起来的时候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凯瑟琳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 “谢谢你告诉我,我会试试的。”凯瑟琳郑重地看着他。 加西亚扭过头,不想让凯瑟琳看见他已经开始发红的脸颊。 他掩饰似的指着一个摊位说:“凯瑟琳,我们来试试这个吧!” 凯瑟琳好奇地看了过去。那是一个色调与其他摊位格格不如的地方,暗紫色的帘帐被随意地装饰在四周,排队的学生络绎不绝。 “这好像是……”加西亚仔细辨认了一下社团的名字,“‘卡牌社’,据说可以通过卡牌看到你的前世今生。” 加西亚尴尬地笑了笑:“没事了,我们赶紧走吧,这肯定是什么装神弄鬼的把戏。” 他好歹算是半个巫师,连斯黛拉那种级别的天才都不一定敢打包票说自己的预言一定准确,更别说其他人。 这一看就是学生们招揽新人设置的噱头,但架不住他们说得头头是道。 这种东西看多了,公女殿下说不定以为自己说的全是胡言乱语呢,还是少看为妙。 “没关系,”看着加西亚变幻莫测的脸色,凯瑟琳错误地以为他想去凑热闹,因此她贴心地说,“我们慢慢等吧,反正还有很多时间。” 加西亚不好继续说什么阻止的话,只好将书包里的遮阳伞拿了出来跟凯瑟琳一同打着,一起在烈日炎炎下排队。 …… 在等了将近一个半小时之后只收获了一堆废话的凯瑟琳跟加西亚继续在人群中逛到下午,夕阳降落的时候,凯瑟琳小巧的皮质双肩包中已经装满了新奇古怪的纪念品。 有在手作社小游戏中赢得的兽牙做成的风铃,上面刻满了模糊的文字;有《银河星物语》等一系列大热ip的徽章与人物立牌,这是路过动漫社时那个cos沃黛希娜的女生热情地塞给她的;还有插画社社长送给凯瑟琳的十分钟人物素描,他算是凯瑟琳在jus上的狂热粉丝,凭借这一张素描画加到了凯瑟琳的通讯录联系方式…… 这是她一生中最鲜活的一天,原来同龄人之间的谈话并不总是充斥着虚伪的阴阳怪气。 凯瑟琳轻轻抚摸着钥匙扣上的小挂件,跟加西亚说:“今天真是谢谢你,我很开心,圣院好像要清场了,那我们就……”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远处有一个人大喊加西亚的名字:“加西亚!加西亚!” 凯瑟琳两人同时朝那个方向看去,是一个淡金色短发的瘦削少女,她穿着一件灰色的无袖衫,下半身是形式简单的牛仔半身裙,正朝加西亚用力地挥着手。 见加西亚迟迟不过来,她只好跑来两人面前,喘着气抱怨道:“喊你老半天,怎么不搭理我?” 这时,她才发现加西亚的身边还站着凯瑟琳,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惊喜万分:“公女殿下!您是公女殿下吗?” 女生的表情比刚刚的插画社社长还狂热,凯瑟琳还没彻底适应这样的交流方式。 加西亚在一旁介绍道:“公女殿下,这是我们农学0302班的班长,薇拉·迪亚兹。” 少女热情地拉起凯瑟琳的手:“公女殿下,我终于见到您本人了!您知道吗,我在开学典礼的时候就一直在台下等着想跟您合影,只是当时人太多了,一晃眼我找不到您在哪了……” “现在我们终于见到了,这真是上帝的旨意,”薇拉习惯性地想要拿起挂在胸前的拍立得,但她却摸了个空。 “噢,见鬼,我的包还放在那边。”薇拉的脸上露出懊悔的神情。 见薇拉终于止住话头,加西亚赶紧问她:“先别说什么合不合影的问题了,你刚刚喊我干什么?” “对了,”薇拉一拍脑门,“我们古典社跟电音社打擂台来着,还缺一个乐手,你不是说你在家乡参加过音乐表演吗?过来给我们助助阵呗。” 加西亚傻眼了:“啊?音乐演出?我说过这种话……” 他跟音乐可以说是毫无缘分,从来不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 薇拉忽闪着大眼睛说道:“我记得你在第一天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会跟着村子里的人参加集市演出……” 原来是那个,加西亚更尴尬了,新生破冰活动时,他看前面的人都有一连串的爱好与特长,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说自己参加过音乐演出。其实他哪会什么乐器,只不过是跟着在舞台后面打打杂罢了。 本来当着凯瑟琳的面他是不想承认自己胡说的,但看薇拉的意思,如果答应了,那可是要真正上台表演的。 因此他只好实话实说:“我只是在舞台上演一些无关紧要的配角,比如一棵树什么的,对乐器真是一窍不通。” 薇拉急了:“那怎么能行呢?我可跟他们说你是玩音乐的好手呀。” 加西亚瞠目结舌:“你连这种话都敢说吗?” 凯瑟琳忽然出声:“请问你们还差什么乐器的乐手呢?” 薇拉想了想:“不严格限制乐器的种类吧,只要是能演奏出古典乐风格的都可以。” “……如果你们有竖琴的话,我可以试一下。”凯瑟琳犹豫地说。 这时,一位红棕色头发满脸雀斑的男孩跑了过来:“薇拉,什么情况?布莱迪那家伙等得不耐烦了,叫嚣着我们根本是在虚张声势呢!” 薇拉抓住他问道:“伯尼,仓库里有没有竖琴?” 伯尼懵了:“你问竖琴干什么?应该是有的,我记得有个学姐留了一台给我们……可是我们根本没有人会竖琴呀!” 薇拉急得推了他一把:“别在这嘀嘀咕咕的了,快去找两个人把竖琴抬出来,公女殿下要跟我们同台演出了!” 伯尼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凯瑟琳两人,他也笑起来:“真的吗?太好了,我这就喊比尔跟我一起去!” 他一溜烟地跑远了,这时候凯瑟琳才感受到一阵后怕般的紧张。 她其实上过台,很多次,但那都只不过是贵族间不咸不淡的消遣。不会有人专注地看着台上的演员,不会有人为精彩的演出鼓掌喝彩。 他们只是淡淡地听着那些音乐,谈笑般地跟同伴提起自己对节奏和曲调的看法。 凯瑟琳突然生出一股退缩。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薇拉拉着她朝索罗广场的中央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呼:“我找到我们的最后一个乐手了!是公女殿下!” 一个肤色偏黑发丝微卷的男生本来低头摆弄着萨克斯,听见薇拉的声音后抬头看着他们微笑:“公女殿下,凯瑟琳·格林维尔吗?我是塞德里克·拉马斯,很高兴认识你。” 薇拉大大咧咧地说:“这是我们古典音乐社的萨克斯手,他来自新西南,很受欢迎的喔。” 凯瑟琳着重看了一眼塞德里克,他有着一头香槟色的微卷发丝,肤色略黑,脸上同样带着一些雀斑。他的眉毛很浓,眉骨很高,黝黑的眼珠中带着温和的笑意。他的唇色很淡,与皮肤的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倒是硬生生给他原本有些圆钝的气质增添了些许锋芒。 是一副很有异域风情的英俊长相,怪不得受小姑娘喜欢。 一位戴着红色圆框眼镜,穿米白色薄毛衣和灰色鲨鱼裤的女孩拿着一本便签本走了过来,她眉头紧皱,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凯瑟琳注意到她在耳朵后面别了一根铅笔,似乎随时准备记下自己脑海中的东西。 薇拉紧张地问:“索菲娅,谱子改好了吗?” 索菲娅摇头晃脑:“快了,快了,就差一点……诶,公女殿下,我是索菲娅·埃文斯,是乐队的作曲家哦!” 她朝凯瑟琳点了点头,玫粉色的马尾打起轻盈的旋。 凯瑟琳向她点头致意。这时,在不远处的舞台上刚将乐器抬下来的几人朝这边走来。 “嘿,薇拉,承认吧,古典乐已经是旧时代的乐章了,电音才是新生的王!” 一个灰色短发的男孩夸张地说着,还摆了一个弹贝斯的架势,看起来中二不已。 薇拉不禁翻了个白眼:“行了,布莱迪,收起你那套小学生一般的说辞。我们还没演出呢,你怎么知道观众不会给我们投更多的木槿花呢?” 音乐类社团们每年的五月都会在社团活动日结束之时开启一轮擂台赛,他们会不分先后地上台表演,得到最多木槿花的社团将获得参加西芙殿新年演出的资格。 西芙殿是圣院中最大的礼堂,每年都会在新年之际举办盛大的典礼。据说历任皇帝都曾驾临过,德丽莎女皇倒是没有到访记录,只是,这种事谁说得准呢?保不准今年就让自己碰上了。 因此音乐类社团一向是各种社团中的超级热门,最热闹的当属电音社。薇拉所属的古典音乐社团已经很久没进过新人了。 布莱迪不屑的甩了甩头,为了追求前卫与时尚,他有一半的刘海遮在眼前:“得了,你们古典音乐社连续几年都是垫底的存在,你还指望今年有奇迹发生吗?是我,我就去把安东尼打一顿,让他把往年收的社团费都交出来,请大家吃一顿散伙饭得了!” 安东尼就是前任古典音乐社的社长,在薇拉加入社团后,他忙不迭地就将社团的所有事宜一股脑抛给了薇拉,自己找了个借口就外派实习去了。 薇拉合理怀疑安东尼只是为了不想在社团活动日上丢脸,但听到布莱迪这么说,她还是气得柳眉倒竖:“够了,布莱迪!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公女殿下还在这呢!” 本来仰头哈哈直笑的布莱迪听她这么一说,将刘海甩到另外半边脸后终于看到了凯瑟琳。 他那半张隐藏着的脸变得通红:“哦?哦,公女殿下,我是布莱迪·爱德华兹,电音社的社长,就读于流行音乐表演专业0304班……” 塞德里克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好了,布莱迪,再这样看着殿下发呆,一会你也会情不自禁地交出社费的。” 索菲娅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布莱迪人不坏,但是嘴有的时候是不饶人了一点。 凯瑟琳早就被布莱迪那奇怪的发型逗得忍俊不禁,她同布莱迪说:“你好,布莱迪同学,我是凯瑟琳·格林维尔,就读于金融专业0301班。” 她也认认真真地报了班级,加西亚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chapter 40 我心永恒 加西亚开口正想说点什么,这时,伯尼和比尔气喘吁吁地将一台落满灰尘的竖琴抬了过来。 “天呐,实在是……太重了!”伯尼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灰白色的短袖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看着轻轻巧巧的怎么这么重!薇拉,你存心整我的吧?” 薇拉与伯尼都来自斯威格星,是多年的好朋友。伯尼性格和软,三言两语就被薇拉诓来古典音乐社中当苦力,因此他总是疑心薇拉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整他。 天知道,他在古典音乐社这两个月干的杂活比他前十八年的岁月里干的活还要多。 现在人多,薇拉懒得跟他互怼:“公女殿下,您快试试这台竖琴可以吗?如果不行的话,您还会其他乐器吗?” 薇拉希冀地看着凯瑟琳。 凯瑟琳走上前,将竖琴上比较显眼的灰尘轻轻拂开。这是一台白色橡木制成的半音踏板竖琴,看起来已经在仓库中堆了许多年,琴弦也黏黏糊糊的,上面还沾了一些无法辨认的碎屑。 但它毕竟是一架竖琴,是凯瑟琳在每个孤独的夜晚弹奏过无数遍的竖琴。 既然已经决定要帮助薇拉,凯瑟琳已经顾不上以往自己最注重的卫生问题,试了几个音后,她坚定地点了点头:“可以,完全没问题。” “好!”薇拉高兴地拍拍手,“我们准备的曲目来自一颗非常美丽的星球,据说是许多年前星球上很着名的一部电影的主题曲。” 薇拉将刚刚生成的电子竖琴谱调出来给凯瑟琳看:“待会,比尔弹奏钢琴,塞德里克演奏萨克斯,而我则是主唱。” 刚刚跟伯尼一起进来的棕发寸头男孩向凯瑟琳点了点头,他是比尔·威尔逊,古典音乐社的钢琴演奏者。 索菲娅也将便签本递了过来:“公女殿下,您只要在我标注的地方补上伴奏就好了,您能做到吧?” 布莱迪终于从不自在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看着干劲十足的凯瑟琳一行人,他将刘海甩到一边,自信地笑着。 “哼哼,虽然你们找来了公女殿下当帮手,但你们觉得这就能打败我们吗?实话告诉你,电音社刚刚收到了56朵木槿花!这是社团活动日举办以来的最佳成绩!你们觉得你们有机会打败我们吗?今年的西芙殿演出资格非我们莫属!” 布莱迪的乐队演奏的是一首名叫《juliet》的摇滚歌曲,同样来自一个不知名的小星球。 56朵?这下连乐观的薇拉也咬了咬嘴唇。现在索罗广场上的学生人数不过两百个左右,除却已经送出过木槿花的学生,他们能够得到的花朵数恐怕不会超过50朵。 但薇拉还是毫不客气地呛了回去:“哪怕没有得到足够数量的木槿花,我们也一样会全力以赴!演出资格只不过是比赛的附带品,真正能够让每一个人都折服的是对音乐发自内心的热爱!” 她铿锵有力的一席话倒是获得了一些稀稀拉拉的掌声。布莱迪的内心很认同这个观点,但既然他是过来放狠话的,那自然是不太好表现出来。 他悻悻的说:“好吧,那我就好好看看你们到底准备了什么节目。” 在他们争吵的间隙,凯瑟琳已经将乐谱哼唱着过完了一整遍,果然是一首美丽的歌曲,它婉转悠扬的旋律让凯瑟琳深深地陶醉。 这时,另一个音乐社的演出已经结束了,马上就到古典音乐社了。伯尼与加西亚已经先一步将竖琴抬上了舞台,等到简短的开场白说完,凯瑟琳他们就要上场了。 台下的学生手里拿着各式手环与相机,对准舞台不停地拍摄,只求能够拍到能够发到jus上大火的“名场面”。舞台由白色的铝合金钢架搭成,是后勤部为了今天的竞争特意搬来的。 凯瑟琳跟着塞德里克和比尔站在舞台后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等待上场,这时,本来已经在脑海里倒背如流的乐谱突然变成了一堆散乱的字符,凯瑟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这真的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这一次她不再会因为身份而得到在场观众一致的称赞,她所倚仗的只有自己娴熟的技巧与认真的态度。 这样的生活,在以后会变成常态吗?脱离了那些恼人的枷锁,但相应的庇护也会随之失去。她所期待的,真的是这样的人生吗? 塞德里克看出了她的紧张,他不知道凯瑟琳已经想到了许多深层次的东西,他只是笑着跟凯瑟琳说:“没关系的,公女殿下,比赛要求每个乐队至少要有四名乐手上台,因此薇拉才不得不找你帮忙。你要是很紧张,就假装自己在抚琴就好了,我跟比尔会尽力将旋律圆起来的。” 凯瑟琳汗颜,她虽然紧张,但还不至于到这种滥竽充数的地步:“……塞德里克同学说笑了。” “怎么会是说笑呢?”塞德里克拍拍她的肩膀,“我是真的不介意这个东西,说到底这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演出而已。人生的容错率大到难以估量,根本不必为了这种场面紧张,你只要去做就好了。” 只要去……做就好了。 凯瑟琳感觉有一滴渴望已久的水轻轻落在了她尘封已久的心房。 但她来不及再和塞德里克说什么,薇拉已经说完了慷慨激昂的开场白,招手示意他们上台。 凯瑟琳坐到了竖琴前,熟练地踩上了踏板。她意外地发现竖琴比一开始见到时干净许多,应该有人细心地给它做了一些清洁。 塞德里克吹响了萨克斯,比尔也紧跟着奏起了钢琴。索菲娅为凯瑟琳标注的切入点还在后面,凯瑟琳屏息凝神,静静地听着薇拉充满着丰厚感情的歌声: “every night in my dreams,i see you i feel you……” 凯瑟琳知道这种语言,这是许多年前墨菲星上使用最广的语言,称之为“英语”。 在家庭教师的督促下,凯瑟琳幼时接触过一段时间的英语,但现如今实在是没什么人还使用这种语言了,因此凯瑟琳早就忘得七七八八。 但好在这首歌的单词还是比较简单,因此凯瑟琳能分辨出一点点意思。 是什么夜晚、梦里、想你的意思吧? 薇拉说过这是一部着名电影的主题曲,应该是关于爱情的电影吧? 她因为辨认词意而分了神,到了自己的伴奏部分,她下意识地凭着直觉拨了一段旋律,发现竟然意外地契合。台下的学生也因为这段别出心裁的伴奏而发出零零落落的叫好声。 其他人也听见了这段旋律,比尔朝她投来鼓励的眼神。凯瑟琳渐渐沉浸到音乐中,忘记了那些安排好的插入节点,忘我地拨弄着琴弦。 一切都是自由的,哪怕拨错了也不要紧。凯瑟琳觉得自己不是为了演出资格而演奏,不是为了交朋友而演奏,她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演奏。 为了告别那循规蹈矩的傀儡人生,为了开启这认清自我的全新旅途。 节奏起落间,她清晰地分辨出了几句歌词: “one true time i would hold to,in my life we will always go on……” 我牢牢把握住那真实的一刻,在我的生命中,爱永无止境。 我相信我的心会一直指引我走向正确的方向,因为我是如此坚信这一点,于是所有的阻碍都将化作尘埃。 我心永恒。 一曲结束,台下响起如雷的掌声。 布莱迪惊得连造型都维持不住了:“不……不是吧?不过是一群临时合作的乐手,怎么可能达到这么好的效果?” 伯尼昂头端着收集木槿花的盘子从布莱迪面前路过,高傲地说:“薇拉说了,真正重要的是内心对音乐的热爱,你这种只为了演出资格奋力一搏的人当然不懂。” 布莱迪朝他挥了挥拳头,只不过他的行为配上那一身杀马特的装扮实在是没什么杀伤力:“谁说我不懂了?我也很热爱音乐!” 虽然不想承认,但薇拉等人的演出确实打动人心。 布莱迪转过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社员:“你们两个,谁还有木槿花?去给他们投一朵!哼,就当是对失败者的一点点抚慰吧。” 每个学生只有一朵木槿花,而且必须在当场演出结束就决定是否投出。因此在一开始出场的社团其实占据一定优势,往年也有不少学生会为了已经投出木槿花直呼后悔。 因此,虽然凯瑟琳他们的演出大大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古典音乐社也不会得到足够数量的木槿花了。 但是薇拉很是高兴,她一把搂住凯瑟琳、比尔、塞德里克三人,比尔的牙齿甚至差点磕到她的脸颊。 她高兴的喊着:“你们看到了吗?他们很喜欢我们的演出!我打破了那个魔咒!安东尼告诉我每一年古典音乐社得到的木槿花都不会超过十朵!” 伯尼一边举着托盘一边大声的报着数:“三十九,四十,四十一……” 他本想兴奋地奔向下一个人,但看着眼前这个将花递给他的人,他的神情有些疑惑。 “……您是皇太子吗?”伯尼看着眼前戴黑色鸭舌帽与蓝色口罩的人说道。 听说今天是圣院的社团活动日,安德烈鬼使神差地来到了索罗广场。 他知道凯瑟琳不会再愿意见他,于是他戴上了帽子与口罩,不允许秘书官跟在身侧,低调地潜行在人群中。 他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凯瑟琳,哪怕只是看一眼。 但他逛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凯瑟琳的身影。也是,她一直对这种平民之间的活动不感兴趣,她宁愿一个人窝在家里看书。 但没想到,路过那个临时搭建的舞台时,他看到了凯瑟琳的身影。 她正在弹奏一架看起来就非常廉价的竖琴。那台竖琴样式老旧,琴弦也不够鲜亮,与她的身份严重不符。 但她看起来是那么快乐,她的神情就像是刚出生的雏鸟,洋溢着对这个世界深深的好奇与迷恋。 安德烈向伯尼点了点头,并将食指竖到了嘴巴前,示意伯尼闭嘴。 伯尼本想高声喊出的“太子殿下”就这么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他其实也不是很确定,但安德烈那一双金棕色的狭长眼睛实在是太有辨识度,因此他就这么直勾勾地说出了内心的猜测。 伯尼点点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继续走向剩余的学生。安德烈的位置比较偏僻,是以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刚刚的互动。 薇拉得意地数着最终的木槿花数量:“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我们得到了四十九朵木槿花!” 索菲娅同她一起欢呼着,提议大家去道尔蒂路吃一顿好吃的。 伯尼与比尔七嘴八舌地报着想去的餐厅名字,几人在摊位中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此时,圣院还剩半个小时就要清场,索罗广场上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加西亚跟一个观众席上的同乡将竖琴搬回仓库,还没有回来。凯瑟琳站在广场台阶的边缘,一边等他,一边俯视着不远处的西蒙花园。 索罗广场的地势比较高,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学院主岛屿的大部分景象。今天的晚霞在粘滞的橙红色中泛出一层一层的深紫,给目之所及的建筑都披上了一层不明不白的色彩。 “怎么样,感觉还好吧?”塞德里克走到凯瑟琳身边问道。 凯瑟琳回头看着他,他的装束其实与学生们有些不同。 他穿着棕色灯芯绒质地的马甲与西裤,衬衫上竟然还打了一条一丝不苟的领带。此时,他意态闲适地将外套披在肩上,跟凯瑟琳一起看着远方的景象。 “塞德里克同学是来自新西南吗?”凯瑟琳问道。 “对,我来自新西南sab型旋涡星系的霍普金斯星,考上了圣院之后才跟家人一起来到帝京。”塞德里克的视线依旧看向远方。 sab型旋涡星系?那里属于中星系,是一个比较偏远的星座。 “这样啊,来这里还习惯吗?目前针对新西南地区的政策非常友好呢,你应该也感受到了帝京对你们的热情吧?” chapter 41 代言 塞德里克无声地笑笑:“还好吧,只能说是饿不死罢了。” 这样的说法很奇怪。 当一个人被问到适不适应某个新地点的时候,不会有人用“饿不死”来形容自己的状态。 “挺好啊,没什么不习惯的地方”或是“唉,还是没有家乡好”才是最正常的回答。 这时,一阵微风刚好吹过,凯瑟琳闻见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见鬼,怎么哪里都有这种莫名其妙的香味?仗着谧叶水晶,凯瑟琳小心翼翼地嗅闻了一下,似乎是某种男士香水的味道。 是广藿香和橡苔的味道,凯瑟琳看着身边的塞德里克,心里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 “您是做香料生意的吗?”她问道。 塞德里克惊讶地看着她:“您是怎么发现的?” 虽然确实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才接近凯瑟琳,但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没想到凯瑟琳这么敏锐,竟然一下子就发现了。 凯瑟琳指了指他的着装。 “在这种活动日还穿得这么正式,要么是因为您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要么您身上的某件不可或缺的‘配饰’需要这样的装扮来衬托。” “而当我问您在帝京的生活是否适应时,您的回答是‘饿不死罢了’,只有在帝京赖以生存的生计遭受了危机的人才会这么说。再加上我闻到了您身上的香水味,联想到最近很火的萨拉菲娜香料铺,所以我有了这样的一个猜测。” 凯瑟琳解释完,向塞德里克颔首道:“很抱歉擅自揣测了那么多,如果冒犯到您了,那我向您真诚地道歉。” 塞德里克苦笑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暴露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就不再掩饰了。 “我的家族,拉马斯家族,曾经是sab型旋涡星系中最大的香料商。”塞德里克说道。 “我的祖先们擅长发现任何植物的长处,在科技还没有如此发达的时代,他们就愿意不厌其烦地待在简陋的实验室中,一遍又一遍地用最传统的方法提取出理想的香味。正是这样的勤奋成就了拉马斯在香料行业中的龙头地位,后辈们也一直追随着祖先的脚步,没有任何人不对家族的成就感到自豪。” “但您也说了,是‘曾经’。”凯瑟琳说。 “是的,”塞德里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三年前,一个名叫萨拉菲娜·摩根的女人横空出世,她带来了一种化学式为agch+的化合物,声称将它加到香水中,除了日常的装点外,还会起到提神与抗病毒的作用。” “原本我们都以为这只是一个烂大街的营销噱头,按理来说,没有任何香水能够拥有这样的功效,如果祈祷着依靠香水就能够抵抗病毒与细菌,那医院的存在还有必要吗?家族怀疑她只不过是合成了一些普通药材加到香水中,因此在一开始,我们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但没想到,她在jus上公布了中心科学研究院前院长赫尔曼·丁恩的实验室检测报告,确认了agch+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型化合物,长期生活在富含agch+的环境中,能够促进人体细胞的新陈代谢,从而改善体质,某种程度来说确实可以提高人体免疫力。” 赫尔曼·丁恩?凯瑟琳认识他,亚当曾带着她与赫尔曼吃过几次晚饭。他是帝国生物学领域说一不二的学界泰斗,中心科学研究院的领军人物之一。 萨拉菲娜如果真的得到了丁恩实验室的检测许可,那说明她说的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在这样的宣传运作下,萨拉菲娜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取代了拉马斯,成为sab型旋涡星系中最出风头的香料供应商。” 塞德里克的语气有些平淡,不像一开始那样隐含沮丧。凯瑟琳猜想他应该是麻木了,对手几乎强大到无法战胜,换谁都会有这种无力挣扎的挫败感。 “家族损失惨重,所有的合作项目全部终止,代言作废,无数货品堆积在仓库中无法售出,合伙人纷纷撤资转投萨拉菲娜。全靠数百年来的口碑支撑,我们才不至于到资金链彻底断裂的穷途末路。” 他仰头看着天空,自嘲地笑了笑。 “不过也快了。家族购买过萨拉菲娜的香水,并送到实验室中进行全方面的化验,但我们并没有检测出任何新型物质。” “或许这是什么丁恩实验室中的先进仪器才能检测出来的化合物吧,家族虽然在实验室方面也下过很大功夫,但水平毫无疑问是比不过这些帝国权威实验室的。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客户疯狂地涌进萨拉菲娜的商铺,而自己只能死守着祖先的基业苟延残喘。” “我是家族第三十一代继承人,我的父亲身体不好,在十四岁时我就开始学着打理家族的生意了。借着这次我考来圣院的契机,家族也想过将生意中心转移至内星系。” “但没想到萨拉菲娜在帝京的竞争力依旧如此恐怖。看来数百年的基业确实要毁在我手上了。” 塞德里克的脸上流露出悲怆,褪去成熟的面具,他其实也就是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年轻人。 没想到萨拉菲娜香料铺大火的背后还有这样惨烈的竞争。凯瑟琳也曾经怀疑过她店铺中的香水,但连用了几天之后始终没有发现异常。 凯瑟琳本身也不是一个特别爱喷香水的人,因此那些爱德华买来的香水早就不知道被放到哪个角落去了。 “您没有想过将萨拉菲娜的香水送到别的实验室中进行检测吗?”凯瑟琳问道。 “我们给兰纳斯实验室以及库克实验室都提交过申请,并奉上了极为丰厚的检测报酬,”塞德里克苦涩地说,“但没有任何一个实验室愿意帮助我们公开质疑丁恩实验室的检测结果。并且,” 接下来要说的话似乎让塞德里克很是为难,他的脸上露出了明晃晃的不情不愿。 “我的弟弟哈德森立志要亲自验证萨拉菲娜香水的效用,他一直在坚持使用那些香水,但结果跟萨拉菲娜宣称的一模一样,哈德森的精力比原来旺盛许多,体弱多病的他现在起得比我还早。”塞德里克深吸了一口气。 “因此,我们应该是彻底完了。”他摊摊手,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玩世不恭的笑容,但那背后的心酸让凯瑟琳不忍直视。 真是一个遗憾的故事。凯瑟琳跟着他勉强笑笑:“那您找到我的意图是什么?” “如您所见,虽然情势并不乐观,但我依然想为家族的企业找到生存的道路。”他的目光重新转向晚霞的方向,圣院清场的钟声已经响起,他们必须得离开了。 “我想请您做家族的代言人,您与我们此前并没有商业上的瓜葛,您的身份也有一定的号召力,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塞德里克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听起来像是一个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恩尼克已经将拉马斯家族的所有信息上传至手环共享端,与塞德里克所说的基本相符。 成为这样一个口碑与实力并存的企业的代言人,对凯瑟琳来说利大于弊。虽然他们的生意在走下坡路,但凯瑟琳并不看中那些代言费,她在意的是这样的举动能够给家族带来的影响。 既然已经决定放弃政界的大部分权力,那在商界大力耕作就是家族继续兴旺的秘诀。而这样的代言可以成为家族走上商业之路的敲门砖,拉马斯家族也并没有什么大众难以接受的黑料,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下为他们伸出援手,日后能够得到的回报或许是非常丰厚的。 但凯瑟琳变得比以前谨慎许多。虽然在直觉上,她认为莉莉安跟萨拉菲娜有牵连的可能性更大,但她与塞德里克今天只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谁又能保证他完全置身事外呢? 听到这么多商业密辛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她礼貌而疏离地笑笑:“我们是第一次见面,这么重要的事宜如果草率决定的话对双方都会产生不好的影响。这是家族律师康纳·巴克利的名片,如果塞德里克先生后续还有想法的话,就请跟他联系吧。” 恩尼克为塞德里克递上了一张制作精美的名片。康纳·巴克利为家族服务了二十年以上,一切与法律有关的事项都可以代替家族全权负责。 凯瑟琳虽然没有直接答应,但得到这样一张名片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塞德里克从善如流地接过名片,向凯瑟琳询问道:“那我能否跟凯瑟琳同学加一个通讯录的联系方式呢?不是作为拉马斯家族的继承人,而只是作为学院的同级同学,曾经一起上台演出过的战友。” 抛开其他不谈,塞德里克给凯瑟琳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因此凯瑟琳几乎没什么犹豫地就同意了。 两人交换过联系方式后,加西亚也终于找到了凯瑟琳。 他气喘吁吁地说:“凯瑟琳,我就知道你还没走。我刚刚在学院门口见到了薇拉,她骗我说你答应跟他们一起去道尔蒂路吃晚餐呢!” 薇拉本来就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她对凯瑟琳跟加西亚的关系有一些八卦的想法,所以故意编了个谎话想逗逗加西亚。 没想到加西亚比她想象得更了解凯瑟琳。他知道凯瑟琳虽然想交朋友,但她骨子里矜持保守的天性不是短短几天能扭转的,因此她大概率不会跟刚认识的人一起共进晚餐。 他果然猜对了,凯瑟琳还在索罗广场的边缘等着他。 塞德里克看了看手环里的消息,伯尼已经将餐厅的定位发给了他。 “那我就先走一步。凯瑟琳同学、加西亚同学,我们下次再见。” 他识趣地先行告退,留凯瑟琳跟加西亚一起向学院大门踱步而去。 “你今天还开心吗,凯瑟琳?”加西亚问道。 伯尼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在薇拉数着木槿花的间隙,他兴奋地将见到皇太子的消息在古典音乐社内部传了个遍。 大部分人对安德烈其实没有什么盲目的崇拜,但一定的好奇还是有的。索菲娅不知道安德烈在荷鲁斯宫的所作所为,还为凯瑟琳与安德烈脑补出一段隐忍坚定的暗恋情缘,听得加西亚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悄悄看了一眼凯瑟琳,他不想告诉她安德烈的事情。 是因为安德烈对凯瑟琳做的事太过分了,她肯定不想听见有关他的消息,加西亚这么说服着自己。 凯瑟琳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安德烈了,听见加西亚的问题她更是没有任何与皇太子有关的想法。 她想着塞德里克说过的话,随口答道:“很不错,以后我有空就会来参加社团活动日的。” 这时,凯瑟琳的飞艇已经稳稳停在了她的身前。 “那我就先走了,加西亚。你是要到接驳站乘坐城际星轨吧?” 拥有私人飞艇的只能是极少数的顶尖贵族,加西亚这种穷到不能再穷的普通人自然是老老实实地乘坐城际星轨。 “……没有,我已经住回柯布西庄园了。”加西亚沉默了一瞬,不打算跟凯瑟琳解释不再去惊奇占卜铺的原因。 凯瑟琳并没有多想,毕竟每天都要上课,这样两头跑确实是太麻烦了。 “那么晚安。”说完,凯瑟琳就走上了飞艇。 她看起来不太想和自己说话,加西亚有些失落。 是塞德里克也跟她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吗?他们看起来聊了很长一段时间。 秘密泄露的压力与这种莫名的失落交织在一起,加西亚感到身心有些疲惫。 还是好好休息几天吧,不想这么多事了,他乐观地想着。 …… 接下来的几天,凯瑟琳就这样按部就班地生活着。 想起与伊莎贝拉的龃龉,她有心想要修复,但无奈她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跟伊莎贝拉交流。 往常都是过几天伊莎贝拉就会没事一样地继续给她发消息,而这几天她一直沉默,好像认定了那一定就是凯瑟琳的问题,凯瑟琳必须主动跟她道歉她才会原谅她。 而追溯到她们争吵的原因,凯瑟琳就无可避免地想到了乔伊斯。 chapter 42 主教手信 几天前,埃利斯向她汇报了自己的调查情况。 “我没有发现他出入过什么不寻常的场合。”埃利斯叼着烟卷。 为了跟踪乔伊斯,他随身带着一件蓑衣似的毛外套,到了晚上就在离乔伊斯居住公寓不远的桥洞处席地而眠。 “他每天都定时去索莱特安保公司打卡,出外勤时也跟其他工作人员一样,既不积极也不抗拒,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对劲。” 乔伊斯的人员编制隶属于索莱特安保公司,当凯瑟琳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处理时,他依旧需要到公司按时打卡上班。 凯瑟琳给埃利斯倒了一杯茶:“但是,您还是将他隐藏在正常表象下的不寻常找出来了。” 她知道埃利斯一定是掌握了什么才会来找自己。佐伊跟他是一样的性格,叔侄两人都会将自己分内的事尽全力做好。 凯瑟琳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恭维他,埃利斯的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 “当然,在我伪装成一个靠收破烂为生的流浪汉后,我说服了负责处理垃圾的公寓后勤管理员。” 公寓中每天都会有智能机器人定时处理住户的垃圾,而这些机器人的维修与运转统一由后勤管理员负责。 在埃利斯声泪俱下的逼真表演下,管理员同意每天匀出一部分垃圾当作给他的施舍。 为了不引起管理员的怀疑,埃利斯假装快乐地回收了好几天住户垃圾。终于有一天,他等来了乔伊斯所属楼层的那部分。 他嘟囔道:“公女殿下,你都不知道我表现得有多愚蠢,那管理员的眉头皱得可以挤死一只苍蝇。他不停的跟我重复‘清点好了吗’,仿佛我的存在让他的办公室空气都变得十分污浊。” 为了拿到那些垃圾,埃利斯可谓是下了血本。 他用一些劣质颜料和过期的食物将浑身上下弄得像是从刚出生就一直生活在垃圾堆里一样,他每路过一个地方都会找来人们无尽的嫌弃。 管理员每次看到他都捏着鼻子,埃利斯猜想他能这么快同意自己回收垃圾的一部分原因应该也在于此。 “真是辛苦您了,我有点理解您为什么能在帝京独自撑起一个私立侦探社了。”凯瑟琳微笑着说。 如今,这些打趣人的话也会从她嘴里说出来了。 埃利斯飘飘然地继续说道:“我在乔伊斯的垃圾里发现了这些奇怪的纸屑。” 他将一个透明的口袋递到了凯瑟琳眼前,里面装满了粉金混杂的破碎纸屑。 这些纸屑不像是碎纸机的杰作,而仅仅是被人为撕成这样的。 凯瑟琳随意地挑了几片比较大块的纸屑拼凑了一下,不出意外地发现那就是伊莎贝拉的生日邀请函。 凯瑟琳不动声色地说道:“谢谢你,埃利斯,你找到的这些线索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埃利斯洋洋得意的说道:“那接下来怎么办?您还需要我去找出那个女人吗?” 凯瑟琳懵了:“什么女人?” 埃利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您跟乔伊斯先生不是情人关系吗?这些粉金的纸屑应该是他跟外面那个女人互写的情书。没关系,公女殿下,这种案子我也是接过的,在侦探面前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原来他神神秘秘地将这些纸屑收集起来是因为误会了她跟乔伊斯的关系。 她还正纳闷埃利斯怎么一出手就将这么关键的线索找到了,原来是把这些东西当成了乔伊斯出轨的证据。 她哑然失笑:“我想您误会了,乔伊斯只不过是我的保镖而已,我们没有安保条约以外的任何关系。这些东西牵扯到了我跟他的一些利益问题,所以对我来说很重要。” 埃利斯讪讪地摸了摸头,他还为自己发现这种贵族间的桃色绯闻兴奋了好几个晚上呢。 “接下来,还请您务必继续观察乔伊斯。”凯瑟琳说道。 他拿走邀请函的证据找到了,但是他这么做的理由还没有找到,让埃利斯继续监视他是非常有必要的一件事。 联想到埃利斯八卦的天性,凯瑟琳生怕他又搞错调查方向,连忙补充道:“我们之间没有情人关系,自然也就没有第三者,您不必对他的私生活浮想联翩。” 想了想,她还是将莉莉安的照片发送到了埃利斯的翻盖手机上。 “但是,如果您发现他有跟这个女人认识的任何一丝的迹象,请立马通知我。不管是什么样的迹象,哪怕是他们在同一天都去了阿尔及尔路,都请尽可能详细地记住一切细节,然后告诉我。” 见凯瑟琳神色认真,埃利斯也抛开了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郑重地答应下来。 虽然对乔伊斯的调查还要继续,但他也必须得为这次的行为付出代价。 凯瑟琳有办法让他主动解除安保合约,还要给自己奉上大笔违约金。 送走埃利斯后,她打开通讯录,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几封近期茶话会的邀请信。 在仔细分析了主办人后,凯瑟琳挑选了一场苏珊·卡佩一定会出现的茶话会,点击接受了邀请。 苏珊·卡佩,乔伊斯的妹妹,她跟卡佩夫人一样,自恃身份,将“卡佩”这个姓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你就好好感受一下前院后院都失火的热闹场面吧,乔伊斯。 凯瑟琳幸灾乐祸地想着。 …… 加西亚将厚重的红丝绒窗帘一把拉开,飞扬的灰尘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这是一间巨大的音乐教室。线条优美的斯坦威三角钢琴占据了教室的大半个空间,四周放着一些散乱的桌椅和掉落一地的乐谱。 整间教室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到处都是破碎的蛛网和呛人的灰尘。 在拉开透不进一丝光亮的丝绒窗帘后,加西亚就着夕阳的余晖,将拖把浸入一旁的水桶,想要快点结束这项累人的工作。 今天是他参加志愿活动的日子。圣院要求每个学生必须在毕业之前达到一定的志愿工作时长,并下载专门的app用以统计工时。 加西亚计划在第一个学期内就完成工时的四分之一,这样就能挤出更多的时间来进修双学位了。 而今天他的工作就是要将这间音乐教室打扫干净。这间教室位于学院的理查兹大楼,这栋大楼主要作存放纸质资料的用途,温度很低,加西亚一边哆嗦一边卖力地拖地,只希望能在清场之前回到宿舍美美地休息。 他蹲下身,正打算将那些废弃的乐谱全部扔到垃圾篓里时,教室外的过道中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 那听起来像是粗跟皮鞋走路的声音,加西亚记得凯瑟琳很爱穿这种类型的鞋子。 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些荒谬的期待,于是他迅速回过头看向门口。 不是凯瑟琳,但那同样是一张美丽的脸。 是莉莉安。 “你好,加西亚,想要找到你可真不容易。”莉莉安靠在门框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她似乎话里有话,看来自己的行踪早就被她掌握了。 加西亚浑身都紧绷起来:“你找我干什么?” 在察觉到加西亚对凯瑟琳的过分关注后,莉莉安很早就请求安德烈能够派人监视他的行踪。 但不知道是安德烈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还是底下的人办事并不尽心,莉莉安只知道加西亚会前往普拉卡区一个名叫“惊奇占卜铺”的地方兼职,至于他在里面做什么,自己完全一无所知。 莉莉安知道布鲁诺等人对自己的微妙态度,贸然前往惊奇占卜铺一探究竟容易引起加西亚与他们的双重怀疑,是以她一直没有行动。 不过,他在社团活动日上看起来跟凯瑟琳很是亲密。这就足够了,她准备的东西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她半开玩笑地说道:“放轻松一点,我们从小就认识,不是吗?那时候我们还是同桌呢,一起玩过很多有趣的游戏。” 作为斯黛拉的女儿,莉莉安在塞勒姆出生,而在塞勒姆中的孩童并不多,大部分巫师即使在幼时就显露出极高的天赋,在真正进入到塞勒姆时也大概是在青年时期。 但加西亚不一样,加西亚在很小的时候也跟着他的母亲一起找到了塞勒姆。 那时,他们这些年龄偏小的巫师被艾维斯一起集中在沙利叶教堂中管理。她与加西亚年纪相仿,因此两人算是比较相处得来的好朋友。 加西亚依旧防备地说道:“你已经不属于塞勒姆了,没有必要再跟我说这些东西。” 美好的回忆戛然而止,莉莉安的笑意有些冷:“你就一直揪着这件事不放吗?” 加西亚莫名地看着她:“你是自愿选择跟你的母亲一起离开的,按照公约,我甚至应该远离你。现在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我还等着挣工时呢。” 志愿工时也需要在一定时间内达成,加西亚可不想自己累死累活拎了这么多清洁用具到理查兹大楼后只落得一个白干的下场。 他不想让莉莉安知晓自己与凯瑟琳已经洞悉了她的阴谋。在塞勒姆没有任何回信的情况下,加西亚评估了一下敌我双方的实力,决定猥琐发育,等待支援。 他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油盐不进的愣头青,不停地提起斯黛拉,希望莉莉安能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但这次的莉莉安并未像曾经那样愤怒。 她深吸一口气,温柔一笑:“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吗?” 加西亚将抹布浸湿,擦拭着钢琴的琴键。 他的力度已经尽量放得轻柔,但钢琴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一些单调的音节,在空旷的教师中特别明显。 “不想。”他干脆利落地说。 他是怎么变得像现在这样让人厌恶的? 既然加西亚的态度是这么冷硬,那莉莉安也不打这些无用的感情牌了。 她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凯瑟琳的那些事吗?” 加西亚的心颤了颤,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我跟公女有什么事?我们在魔药课上话都没说过几句。” 莉莉安轻笑道:“随便你怎么说,你不会真的以为凯瑟琳对巫师世界一无所知吧?” 加西亚没想到莉莉安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他失笑:“你疯了?我跟凯瑟琳压根不熟,不管她是不是巫师,我对她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来圣院就是为了学习,不需要通过在人类世界展现魔法这种行为来寻找存在感。” 莉莉安知道他在内涵哈迪德体育馆的事,加西亚的实力并不被她放在眼中,但他身份特殊,如果他贸然往塞勒姆传一些与她有关的信,那他们的计划可能会受到影响。 “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莉莉安掏出一张青色的透明信纸,“但主教手信,你总不会不认识吧?” 加西亚终于抬起头看向莉莉安。她举着那张象征着塞勒姆至高权力的主教手信,示意他靠近一点。 每百年,沙利叶就会选出一个候选人作为塞勒姆的主教,而也只有这个人才能够拥有与祂交流的资格。 这个人还能够取下祂的叶片作为凭证,在上面写下祂的指引,任何看到主教手信的巫师都要无条件遵从上面的文字。 不是任何人都能够直视沙利叶,祂的意志不容许任何人窥探,但祂的旨意却需要特定的人来传达。 而被祂选中的人则会成为沙利叶教堂的主教,拥有统领塞勒姆一切事宜的权力。 沙利叶的选择标准也非常严苛,至少,这个人也必须得是巫师界百年无一的天才。 斯黛拉就曾经是沙利叶的热门候选人,她的陨落太过仓促,关于她的事直到今天也依旧是巫师界的热门新闻。 这一届主教的名字叫做艾维斯·塞勒姆,任何成为主教的人都有冠以“塞勒姆”姓氏的资格。 在加西亚遥远的印象中,艾维斯是一个扎着灰色低马尾的英俊男人,他的脸是年轻的,但他的气质却是沧桑、安详的,靠近他就好像靠近了一个尘封千年的坟墓。 他性格冷淡,对待孩童们很严厉。他总是穿着一身有青鸟羽毛点缀的黑色长袍,沉默地飘荡在教堂的每一个角落。 幼时的加西亚很怕他,每次见到艾维斯,他都一个劲地低着头,从来不敢看向别的地方。 chapter 43 策反 加西亚是见过艾维斯笔迹的,他有时会在加西亚的作业本上为他写一些祝祷词。 他的字永远向右倾斜,落笔处总会特意拉长,像是苍鹰划过天际的羽毛残影。他爱用蔚蓝色的墨水,这样的颜色或许不那么正式,但总是能让人一眼看到他书写的东西。 现在,那张拿在莉莉安手中的、还带着些许树叶脉络的不规则纸张,上面就有这样的字迹。与加西亚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加西亚的脑海一片空白:“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莉莉安的微笑又回到了脸上:“怎么,你是觉得母亲被赶出塞勒姆以后,我也被一并剥夺了进入塞勒姆的资格吗?” “这不符合规定,”加西亚机械地说,“你的母亲是背叛沙利叶的罪人,她的后代应该接受相同的惩罚。” 莉莉安捏着主教手信的手稍微紧了紧:“别那么迂腐,加西亚,艾维斯主教的心胸就不像你这样狭隘。” 她扬了扬那张纸:“不想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吗?” 加西亚直觉那是一些对凯瑟琳非常不利的文字,但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他走到莉莉安身前,粗暴地将手信拿了过来。 他身上混杂着灰尘与清洗液的气味,莉莉安不适地皱了皱鼻子。 手信上是这样的一段话: “逃离神界的罪人还未得到应有的净化,真挚的忏悔会为任何人指引往生的方向。抓住凯瑟琳,将她带回塞勒姆接受应有的审判。” 前一句话应该是沙利叶的意志,后一句话则是艾维斯对祂意志的解读。 不管沙利叶所指的罪人是谁,“抓住凯瑟琳”是艾维斯非常明确的命令,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来说,加西亚都应该遵从。 莉莉安含笑看着加西亚变幻莫测的脸色:“怎么样,现在还觉得我是在人类世界炫耀魔法的蠢货吗?” 这是她与母亲想了很久的计划。 当年母亲被逐出塞勒姆时,艾维斯没少推波助澜。他知道斯黛拉的手里握有自己的把柄,这些年来对她的一些要求倒也算得上亲力亲为。 但是,沙利叶应该发现他的异常了。 塞勒姆被全方位地封闭起来,莉莉安猜想沙利叶应该在对巫师们进行所谓的“大清洗”。艾维斯音信全无,母亲对里面的情况也一无所知。 但好消息是,她们与艾维斯的联络依然保持着。 每个月的月缺之日,星月镜中的混沌源流依旧可以被唤醒,虽然艾维斯从未给她们回应过只言片语,但能联络上,就说明母亲至少还有最后的退路。 坏消息是,她开始怀疑对面的人是否是艾维斯了。 斯黛拉对此满不在乎,她笃信艾维斯不敢将他们共同的秘密告诉任何人。 私下跟被逐出塞勒姆的罪人保持联络,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不管沙利叶是否属意艾维斯,他的主教之位都是无法保住的。 莉莉安不像她一样乐观,艾维斯确实不敢主动将这件事告诉别人,但如果他的秘密是被别人发现的呢? 莉莉安记得,艾维斯有一个弟弟,叫路易斯。那个男孩天生目盲,头发也是象征不洁的暗紫色,因此刚出生时就差点被当地的村民当作魔鬼烧死。 是艾维斯强行将他带进了塞勒姆,作为主教,沙利叶放任了他这点小小的特权。 那个男孩跟他们一样,也生活在沙利叶教堂。他的眼睛上总是蒙着黑色的布条,他只会安静地坐在教堂的角落,谁跟他说话他都不回答。 莉莉安私底下听一些看不惯他的巫师提起过,路易斯的眼睛并不是天生目盲那么简单,他并没有眼球,他的眼眶里只是两个黑漆漆的洞。 这是曾经一些在路易斯睡着后将他眼睛上的布条拿下来的人亲眼看到的。当然,那些恶搞他的人在第二天就从塞勒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流言是止不住的。路易斯或许真的拥有备受唾弃的灵魂,因此才会接受这样的惩罚。 莉莉安不怕艾维斯,艾维斯的一言一行都遵循着最古板的教条。反而是路易斯,她总是能在他身上感受到直面恐惧时最真实的战栗之感。 她坚信路易斯并不像他所表现的那样低调与懦弱,她也深信,他早就已经发现了兄长的秘密,最近几次与她们通信的人不是艾维斯,而是他。 因此她们是不可能得到真正的主教手信的。艾维斯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还会理会她们的心思呢? 但针对凯瑟琳的计划实在刻不容缓,布鲁诺虽然每天都对她关怀备至,但她知道,如果她们再不想出什么挫败凯瑟琳的计划,那他可能真的会不由分说地将凯瑟琳推入井中。 真是一群无知的蠢货,她与母亲都明白,要是凯瑟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那母女俩数十年以来的筹谋就会毁于一旦。 而凯瑟琳应该也觉察到了异常,加西亚必定与她谈论过关于巫师的话题。她总是能惊险地避过他们的所有陷阱,必须要赶在她找到反击方法之前彻底摧毁她。 而加西亚,是一个最好的切入点。 加西亚的身上其实也背负着重要的使命,只是他的天赋实在太低,无法将自身的力量发挥出来罢了。 莉莉安不由地有些嫉妒他与瑟西。为什么这些天资如此平庸的人总是能得到沙利叶的青睐,而她与母亲这样的天才却只能灰溜溜地躲在阴影之下呢? 她甚至开始嫉妒凯瑟琳。仅仅只是因为被瑟西抚养过一段时间,就能收获这样一帆风顺的完美人生。 真是……苍天无眼呐。不过,能死在她与母亲手里,也算是他们最大的幸运了。 莉莉安脸上的表情越发诡异,加西亚被手信上的内容震得说不出话,没有注意她的异常。 “这是什么意思?凯瑟琳为什么会是沙利叶口中的‘罪人’?”加西亚问道。 他已经顾不上自己与凯瑟琳的关系会不会暴露了,他只想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莉莉安早就推断出,以他这样的性格,必定早就跳到凯瑟琳面前将一切和盘托出了。 因此她对加西亚的话并不意外,她也懒得再指责加西亚的嘴硬。 “沙利叶所指的罪人并不是凯瑟琳,而是瑟西。”莉莉安说道。 加西亚被绕糊涂了:“瑟西?瑟西怎么又是罪人了?被萨西里审判庭宣布有罪的人不是你的母亲吗?” “我的母亲担下了一切罪名,是因为她敢作敢当,”莉莉安似笑非笑的说道,“她知道自己做了错误的事,因此她自愿接受审判庭的惩罚,终生被放逐于塞勒姆之外。” 她循循善诱道:“而瑟西不一样,瑟西在犯下滔天大罪后逃出了塞勒姆,还傍上了艾伦三世,让执行者们对她束手无策。现在她死了,继承她所有秘密的凯瑟琳自然应该得到所有的惩罚,你不觉得正是这个道理吗?” 被委派出塞勒姆执行灭杀任务的巫师们被称为“执行者”,执行者的组成也并不是固定的,艾维斯主教会根据每一次任务的不同挑选不同的执行者。 加西亚不认为凯瑟琳知道瑟西的所有秘密:“你怎么能确定凯瑟琳一定知道那些内幕呢?” 莉莉安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她是否知道并不是我说了算,艾维斯主教能发出这样的手信,就说明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难道你在质疑他的决策吗?” 她不觉得加西亚有本事怀疑这封手信的真实性,母亲找到的替代沙利叶叶片的材料是他这样的人永远不曾见过的。 加西亚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他发往塞勒姆的信件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因此他虽然不完全相信莉莉安的话,但他也找不到可以反驳她的证据。 他问:“就算你们真的要将她带回塞勒姆,那夺取命盘这样的主意也是艾维斯主教的意思吗?” 莉莉安深知谎言要说得半真半假:“我承认我确实有一些戏弄她的想法,我嫉妒她拥有的一切,一时间做出了让人诟病的举动,我为此感到深深的悔恨。你没有发现我最近已经停手了吗?艾维斯主教警告过我,我不会再犯这种幼稚的错误了。” 莉莉安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凯瑟琳眼前了。 如果她是来执行灭杀计划的执行者,那夺取命盘这种事情简直是不值一提。加西亚知道许多执行者都会有更加血腥的手段,莉莉安这样的手段只能说是不痛不痒。 恍惚间,他还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但当他细细嗅闻时,他并没有闻到任何不寻常的味道,空气中充斥的依旧是那股熟悉的灰尘气息。 他无意识地开始顺着莉莉安的话往下说:“你告诉我这些事是想干什么呢?” 他不再为凯瑟琳的清白辩解了。早知道这么简单的障眼法就能唬住他,莉莉安真为自己一开始花的那些心思感到惋惜。 她继续忽悠道:“我们才是同一个阵营的,不是吗?凯瑟琳是塞勒姆的敌人,那她就是所有巫师的敌人,我知道你此前误会我了我的真实意图,现在我是来跟你坦诚相见的。作为曾经的塞勒姆人,你不应该跟我一起遵从艾维斯主教的命令吗?” 加西亚的眼中逐渐失去了焦距:“可是,我并不是主教选定的执行者,我是不可以随意插手他人的灭杀任务的。” 莉莉安鼓励般地说道:“没关系,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向主教说明原委。只要我们将任务完成了,他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说不定还会让你重回塞勒姆。” 加西亚的心中闪过一丝迷茫,他的愿望好像不是这个,他对于塞勒姆并没有那么深的执念。 但他想不出不对劲的地方到底在哪。他木然地说道:“我知道了,任何时候,我都应该无条件遵从主教的命令。” 莉莉安欣慰地笑了笑:“好孩子。” 这时,她才注意到加西亚脏兮兮的围裙。为了打扫卫生,他特意从仓库中问管理员借了一件不常用的围裙。 她善解人意地说道:“你好像还有很多工作,我就不打扰你了。你赶紧忙完,我找个机会再详谈我们的计划吧。” 加西亚嘀嘀咕咕地转过身,重新将倒在地上的拖把拿起来,胡乱地拖着地。 那些他原本打算扔到垃圾桶里的乐谱被湿漉漉的拖把揉成难以清理的碎屑,但加西亚对此视而不见,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刻板的行为。 拉达木还是那么好用,可惜了用在凯瑟琳身上的那部分,这东西很不容易得到。 莉莉安哼着轻快的歌曲,粗跟皮鞋踏在走廊上发出沉重的响声,一如来时一样。 …… 凯瑟琳施施然坐在艾米·博克森家装饰典雅的会客厅中,优雅地抿了一口杯中的锡兰红茶。 博克森家的红茶自然比不上女皇书房里的那杯,不过也算可以入口了。品评了一番茶叶的口感后,她又拿起了一旁点缀着葡萄干的蛋挞。 味道真不错,以前怎么没发现博克森家的下午茶这么美味? 她微笑着跟艾米搭话:“艾米,你的下午茶点心真是独一档的美味。你们的厨师长是在哪聘请的?我想去同样的家政公司碰碰运气。” 艾米本来坐在一边偷看凯瑟琳的脸色,见她突然跟自己搭话,她赶紧堆出一脸笑容回应道。 “哪有公女殿下说得那么夸张,这是我外婆送给我的厨师,也就西点做得还可以。殿下需要的话我将她送给您就好了,不用那么麻烦。” 凯瑟琳摆摆手:“既然这是您外婆的心意,我怎么好这样厚脸皮将她要过来?对了,不用一直喊我公女殿下,喊我凯瑟琳就好,我觉得我们是朋友,对吗,艾米?” 凯瑟琳竟然能露出这么亲切的表情,艾米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快要维持不住了。 “当然,当然。凯瑟琳,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chapte 44 收拾 在往常,凯瑟琳是不会这么早出现在茶话会中的。 她总是像个需要人侍奉的领主一样,在每个她应该出现的社交场合姗姗来迟,将先来的所有人都衬得像为她开道的奴仆。 她的态度也总是高傲轻慢的,她不屑于称赞主人为她提供的一切茶点或是游戏,她哪怕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你一眼,你都应该为此感恩戴德。 艾米就这样一直活在对凯瑟琳的愤恨中,但她无法反抗凯瑟琳的身份,因此她跟所有爱看凯瑟琳笑话的人,躲在凯瑟琳不曾注意的角落,说了关于她的一箩筐坏话。 今天的凯瑟琳实在是太反常了,难道她对自己在伊莎贝拉生日宴上的表情耿耿于怀吗? 艾米承认,当时看到这两个总是仗着姓氏耀武扬威的姐妹发生内讧,她的心里无比畅快,以至于她可能一时没有控制好情绪,让凯瑟琳发现了一些恼人的端倪。 凯瑟琳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点:“怎么了,艾米,你不欢迎我这么早过来吗?” 在渐渐开始关注身边的人或事后,凯瑟琳对艾米等人的对自己的观感也有了一些猜测。 她知道自己惯常的沉默在她们眼里是一种带有侮辱性意味的高傲,但有时连她都不禁想要苦笑,那样拒人千里之外的作态,又怎么能不被这些心思敏感的姑娘们误解呢? 她无意与这些人建立多么良好的友谊,但她明白,只要她还在帝京生活,那就不能放任自己在社交圈中的名声一直遭受他人的非议。 “当然不是,”艾米还在笑着,“我只是觉得你往常好像不会那么早过来……当然,我是怕我有些东西还没准备好,你来得太早的话可能会怠慢你。” 她似乎在暗戳戳地指责自己不懂礼仪:“但是,亲爱的艾米,你在邀请函上标明的时间是下午三点钟,我只不过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这里,应该算不上给你添麻烦吧?” 凯瑟琳好以整暇地看着她:“我还想你要是有什么准备不周的地方我可以搭把手呢。既然你真的这么想的话,我也不好视而不见。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她这么说着,但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了柔软的沙发上,一点都不像要起来帮忙的模样。 艾米感觉自己的后背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当然,当然没有,公……凯瑟琳,你坐在那里就好。你还需要莓果蛋挞吗?我让侍女再送来一点。” 她差点又要喊出那句熟悉的“公女殿下”,但她想起了凯瑟琳刚开始说的话,违背她的意愿可能会让自己陷入更加难堪的境地。 她直觉凯瑟琳应该是生气了,但她不像往常那样只是冷着脸谁都不搭理,她言语间甚至透露出谈笑的意味。 这让艾米更加害怕,她其实一直都是怕凯瑟琳的,不然也不会在愤恨过后依然要舔着脸讨好她。 “我想不用那么麻烦,我们聊聊天就好了,总不能到你这里来真的是为了吃东西吧?”凯瑟琳掩嘴一笑。 艾米如坐针毡:“好的,你想聊什么?” 还没等凯瑟琳开口,会客厅中又走进来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孩。 她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用墨绿色的丝带绑着一根麻花辫。她一下子坐到艾米旁边,将头埋进她的颈窝:“你根本想象不到外面有多热,我的好艾米,我应该又是第一个到的吧?看我对你多上心。” 还好,这次尴尬的人不是自己了。艾米推了推她的肩膀:“很遗憾,苏珊,这次凯瑟琳才是最先到的人,你下次可要更早一点哦。” 凯瑟琳将手撑在旁边的茶几上,看着眼前扭在一起的两人。 她今天的主要目标,苏珊·卡佩,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了。 苏珊的身子微微一僵,她直起身子,看见了坐在艾米对面的凯瑟琳。 凯瑟琳穿着淡蓝色的平肩短袖,下半身是一条灰色的牛仔短裙。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爱穿一些设计新奇的过膝丝袜,此时她修长而洁白的双腿姿态闲适地相互交叠着,白色欧根纱丝袜上绣着的十字架与五芒星让苏珊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她迅速反应过来,歉意地说道:“天呐,真是太失礼了,我竟然没有看到你。抱歉,凯瑟琳,你能体谅我吧?我的注意力全放在会客厅中清爽宜人的温度上了。” 苏珊倒是不用凯瑟琳再纠正一遍对自己的称呼,毕竟她跟她的母亲一样,向来觉得自己跟任何一流的贵族都是平起平坐。 这个借口找得还行,外面确实非常热。凯瑟琳又端起青蓝色的描金茶杯来浅啜了一口:“我当然不会介意这种小事,不过你好像跟你哥哥不太一样呢,乔伊斯就从来不会在我面前这么放肆。” 苏珊也恨自己的哥哥不争气,但凯瑟琳一直都比较有分寸,从来不会在这种场合公然折辱乔伊斯。 她的表情凝固住了:“我没听懂你是什么意思,凯瑟琳。” 凯瑟琳状似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噢,乔伊斯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吗?他在我面前向来毕恭毕敬,让他往东他绝对不敢往西。对了,刚刚在路上不小心踩到了一点点泥土,我还想着回去的时候吩咐他好好将我的鞋擦干净呢。” 说着,她抬起脚,轻轻地在地板上跺了两下,仿佛上面真的沾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尘土。 苏珊只觉得一股血直冲额头,她知道乔伊斯应该是喜欢凯瑟琳,但没想到他真的这么不争气。 凯瑟琳竟然在艾米面前,就这么把这种事情说出来,她是不是疯了? 苏珊失声说道:“我哥哥是跟你有严格安保条例约束的雇员与雇主的关系,你怎么能指使他做这种下人才会去做的事?” 凯瑟琳无所谓地说道:“我当然不会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这都是乔伊斯自愿的,他还告诉我卡佩家族的人都是这样勤勉善良,谦逊有礼呢。” 她用她曾经无数遍看向苏珊的那种眼神瞟了她一眼:“不过,今天让我见到了你这样失礼的一面……看来乔伊斯还是或多或少地美化了他的家人。果然,这些为了生计在外奔波的人嘴里总是没有什么真话,亏我还信了这么多年。” 那个曾经在帝国叱咤风云的卡佩家族,在凯瑟琳的话语中,彻底变成了一个满嘴谎言、连维持开销都成困难的三流世族。 苏珊几乎是尖叫着说:“凯瑟琳,你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能说出这么粗鲁的话?” 苏珊知道卡佩这个姓氏对上格林维尔确实没有丝毫胜算,族内的后辈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但他们依然是先皇亲封的顶级贵族,曾将执掌过这个帝国至高无上的权力,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用如此轻蔑的态度看待他们! 凯瑟琳微笑着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只是将乔伊斯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一模一样地复述一遍罢了,你能体谅我吧?我只是看见你,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罢了。” 她将苏珊的说辞重复了一遍,而这一次,被道德绑架的人变成了苏珊。 苏珊几乎要气得昏过去:“你是,你是想挑起两个家族之间的矛盾!我要回去告诉母亲,让她请女皇评评理!这么欺辱跟自己地位同等的贵族,我不信女皇会视而不见!” 她还真是气得厉害,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凯瑟琳提醒在一边看戏的艾米:“苏珊小姐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呢,她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能说出这种糊涂的话?” 艾米与苏珊不过是表面情谊。苏珊在一流贵族的圈子里举步维艰,于是退而求其次地交好艾米这些父兄身居高位却并无贵族头衔的官员小姐们。 按理来说她们也算地位相仿。只不过,苏珊是不可能掩饰住自己骨子中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的,因此在艾米的心里,她是跟凯瑟琳一样的人,只不过有时不像凯瑟琳那样讨厌罢了。 她乐于见到苏珊或是凯瑟琳中任何一方吃瘪,从两个人开始交锋到现在,她持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希望她们就这样不顾体面地打起来。 但没想到,苏珊被凯瑟琳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气得理智全无。 要艾米来说,凯瑟琳说的不见得就不是实话,乔伊斯这样自毁前程的贵族子弟她活到现在也是第一次见,根本不用为这种不求上进的兄长挽回尊严。 放弃他,选择更有潜力的族内子弟好好培养,不是一个更有性价比的选择吗? 对上凯瑟琳,苏珊也显得太没用了一点。艾米按下自己心中的鄙夷,柔声劝慰着苏珊:“好了,凯瑟琳只不过是在开玩笑,你从来不会将这些玩笑放在心上的,不是吗?” 苏珊捂着脸,不想让她们看到自己脸上失控的泪水,她呜咽着指责凯瑟琳与艾米。 “凯瑟琳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竟然这么帮她说话?她就是一个心思恶毒的贱女人,怪不得皇太子宁愿选一个默默无闻的平民,也不愿意她这种空有外貌的花瓶!” 她只觉得自己往日所吹嘘的所有的一切都被凯瑟琳毁了。她恨凯瑟琳,也恨乔伊斯,混乱中,她总算找到了一个能够反击凯瑟琳的话柄。 凯瑟琳叹了一口气,这些人攻击她的方式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品。 “看来苏珊小姐真的是病狠了,连皇太子都敢编排。”她惋惜地说,“艾米,你将家庭医生喊过来带她下去休息吧,总不能为了她一个人将准备许久的茶话会取消吧?” 艾米已经顾不上凯瑟琳是不是还在内涵她了,现在已经接近三点钟,客人们马上就要到了。 今天瓦伦蒂娜也会来,艾米是坚决不会为了苏珊暂停这场茶话会的:“当然,当然,佩姬,快将苏珊小姐带到客房检查一下,通知她的女仆,必要的话赶紧送她到埃里诺圣十字医院接受治疗!”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艾米朝她使了一个眼色。 佩姬心领神会,苏珊的失态无论如何都不会跟博克森家族扯上关系。 她将苏珊扶了起来,安抚地说道:“没事的,苏珊小姐,请跟我来,我们到客房里好好休息一下,好吗?” 苏珊知道自己的情绪失控得有些过头,她也实在无颜再继续参加茶话会了。再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她只会收获比凯瑟琳嘴里更过分的冷嘲热讽。 她顺势站了起来,跟着佩姬一起离开了会客厅。 凯瑟琳含笑继续喝茶。艾米刚刚松了一口气,又听见一阵声音从门口传来。 “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我在楼下都听见你们谈论皇太子的声音。” 一个身穿白色重工刺绣连衣裙的女孩走了进来。她那身洁白的裙子圣洁如清亮的新月,无数精美的绣片合着暗纹底下的绣印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一下子就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她的头发是带点老气的棕黄色,发质也算不上好,但是却被打理成非常甜美的芭比卷样式,为她不出彩的气质增色不少。 她的耳朵上戴着硕大的钻石耳环,手腕上挂着悬着铃铛的银镯,这样的搭配并没有将那丝逼人的贵气压下去,反而更添新颖。 此时,她大大方方地朝她们打着招呼,仿佛自己才是宴会真正的主人。 凯瑟琳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这是尤莉亚·尼尔,那个曾经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阿谀奉承的短发少女。 几个月不见,她那种不自觉的自卑感一扫而空,整个人从内而外地散发着自信与强势。 她想起来了,她曾经让威廉调查过尼尔男爵的职位动向。她记得,这个男爵后来不仅官复原职,还突然入了皇太子的法眼,被委派为建交纪念会的首席巡查官。 看来安德烈真是给了这些在他手下做事的人无与伦比的自信。凯瑟琳只是瞟了尤莉亚一眼,就兴致缺缺地移开了目光。 今天的目的这么快就已经达成,她对茶话会的一切后续都没什么兴趣了。 chapter 45 好戏 但是,凯瑟琳对这一切不感兴趣,不代表其他人也会跟她一样。 尤莉亚在主位坐下后,兴致勃勃地又问了一遍:“说话呀,你们刚刚在谈论皇太子的什么?” 苏珊的声线太过尖利,因此她在一楼大堂时隐约听到了一些声响。 但也仅限于此了,她并没有听出苏珊尖叫中的恼怒,也并没有听清她们具体的语句。 她只是以为这群表里不如一的蠢货们又在靠谈论安德烈来抬高自己的身价,活像是安德烈的事与她们有多大关系似的。 她抚摸着裙子上的褶皱。这是皇室御用设计师薇诺娜·哈克菲尔春季时装周的最新款,为了讨她开心,安德烈眼都不眨地就将这条裙子送给了她。 她想起安德烈彬彬有礼的语调与含情脉脉的眼神,心里的甜蜜一阵一阵地涌了出来。 算了,看在她们并不知晓自己跟安德烈关系的份上,她就不继续找茬了。 见凯瑟琳与艾米都不说话,她拿起一旁的曲奇放入口中:“好啦,可能是我听错了,别在意这种事情了。艾米,你今天准备了什么游戏呢?” 凯瑟琳不说话是因为她觉得根本没必要搭理尤莉亚这种小人得志似的优越感。艾米则是并不想让她们察觉到苏珊的先前的失控。 作为茶话会的主人竟然能够让客人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吵起来,以后她还怎么组织这样的聚会? 但她又不好太过冷落尤莉亚,她知道最近安德烈似乎对尤莉亚兴趣斐然。因此她勉强笑道:“可能是我母亲的留声机在响,她老是喜欢听一些跟皇室有关歌舞故事。” 尤莉亚满不在乎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呀,没关系的,我早说过不用在意了。就我们几个人吗?没别的人了?” 在尤莉亚之后又陆陆续续进来两三个女孩,都是些在帝京中没什么存在感的官员千金。能够给艾米面子的其实也就是这些人,凯瑟琳与瓦伦蒂娜真的是意外中的意外。 而尤莉亚不懂这些,她曾经的地位甚至比不上艾米。 看到艾米给自己发了一份精美的邀请信,她就真的花足心思盛装打扮,只为能够让那些眼高于顶的贵族们好好领略一下自己如今的风采。 没想到来的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她几乎就要掩饰不住自己的不屑。 艾米连忙说道:“当然不是,还有瓦伦蒂娜小姐也接受了邀请。看看时间,她应该也快到了吧。” 艾米不敢再指望凯瑟琳为自己撑场面了,她今天似乎是为了收拾苏珊而来的。 同时她也拿不准尤莉亚对凯瑟琳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她们看起来非常和谐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呢?尤莉亚见到凯瑟琳不应该跟凡妮莎见到凯瑟琳一样,一言不合就要爆发能够持续很长时间的互怼吗? 她不清楚尤莉亚心里那点有些说不清楚的正宫心思,只能希望瓦伦蒂娜还不至于会诓骗她这样一个小小的官员之女。 尤莉亚终于有了点兴趣:“噢,瓦伦蒂娜小姐也会来吗?真是好久没见到她了,上次在荷鲁斯宫的生日宴也没能见到她呢。” 在与莉莉安跳完了第一支舞后,安德烈在接下来的舞会中就只邀请过尤莉亚,那个打扮得跟个花孔雀一样的凡妮莎他是一眼没看。 至于凯瑟琳,尤莉亚轻蔑地瞟了她一眼,安德烈都那样践踏她的颜面了,换做一个有些骨气的贵族小姐,恐怕当场就拂袖离开荷鲁斯宫了。 但凯瑟琳先是跟那个爱德华在舞池中黏黏糊糊,接着又跟丹尼尔在吧台边把酒言欢。真是个不知廉耻的浪荡女人,安德烈一定是已经看穿了她的真面目才这样对待她。 还好,他最终选择的依旧是自己。 尤莉亚不由的又想起了曾经跟在凯瑟琳跟伊莎贝拉身后摇尾乞怜的日子,早知道安德烈不是只看身份与外貌的人,她何至于过那样的苦日子? 于是她打算放过凯瑟琳的心思消失殆尽。她带着些恶意地看向凯瑟琳:“说起来,凯瑟琳小姐在荷鲁斯宫可是出了好大的风头呢。” 艾米并没有在现场,她在焦灼等待的同时顺着尤莉亚的话问了一句:“凯瑟琳怎么了?” 尤莉亚笑着说:“她误以为安德烈邀请她跳第一支开场舞,于是在舞厅中央将领舞的位置占掉了。其实有时候不用太把安德烈的某些话当真,他只是太幽默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经常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呢。” 她有意地在炫耀自己与安德烈的亲密,并笃定艾米会附和地发出一阵捧场的笑声。 但她没想到的是,说完这些话后,艾米并没有笑出声。 她有些紧绷地看着凯瑟琳,似乎在等凯瑟琳发话。 还没等尤莉亚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凯瑟琳顺手拿起了一本介绍园艺的书,一边淡淡反驳道:“这话说得我以为安德烈开场舞的舞伴是尤莉亚小姐,既然不是占了你的位置,那你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对此耿耿于怀的呢?” 尤莉亚的笑容一僵,她也对那个来路不明的莉莉安怀恨在心。只是,当她跟安德烈从舞池中走出来后,她发现两人的脸色都算不少好,不像是互生情愫的样子。 而之后的安德烈也没再跟那个莉莉安有什么接触,因此她将微微悬着的心放进了肚子了。 那个莉莉安虽然地位不显,但跟凯瑟琳一样,长得一副狐媚人心的妖娆样子,她不敢保证安德烈真的对她这样的美人毫不在意。 艾米没理会尤莉亚,反而好奇地顺着凯瑟琳的话问了下去:“太子殿下的开场舞伴是谁?” 尤莉亚猛然想起凯瑟琳与莉莉安应该也算得上是敌对关系,于是她抢着回答:“是莉莉安·普罗德默小姐呢。说起来,那真是一个知性美丽的温柔小姐,比起一些只会倚仗身份的贵族千金好太多了。” 她特意加重了“知性”两个字,想看看凯瑟琳在技不如人的事实下还能说出什么样嘴硬的反驳。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哦?‘只会倚仗身份的贵族千金’,尤莉亚小姐指的是我吗?” 艾米惊喜地看向她:“瓦伦蒂娜小姐!您终于来了!” 她热情地站起来吩咐周围的佣人:“快将这些已经冷掉的点心换下去,把刚烤好的端上来!” 她有些讨好地问道:“您还需要喝点什么吗,瓦伦蒂娜小姐?今天外面实在太热了,我让厨师长准备了一些消暑的冷饮,我让他们全都端上来吧。” 瓦伦蒂娜摆摆手,艾米甚至在她脸上看到了可称和颜悦色的表情。 “不用这么客气,艾米,我喝点茶就好。”她笑着说,“尤莉亚小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只会倚仗身份的贵族千金’,指的是我吗?” 瓦伦蒂娜对尤莉亚的敌意其实跟凯瑟琳也有些关系。 自从姑母德丽莎登上皇位之后,她所接受的一切培养都是为了“更好地辅佐安德烈。” 是的,皇位一定是会还给安德烈的。 而作为曾经短暂窃取过皇位的罗伊斯顿家族的继承人,她只有毫无保留地向安德烈奉上自己的忠心,才能让家族在政治的漩涡中始终屹立不倒。 皇位的存在让德丽莎与安德烈的母子之情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影响。他们再也不是对方在深宫中唯一的依靠了,现在的他们只是盘踞在棋盘上博弈的对手。 而瓦伦蒂娜,似乎是让他们恢复母子之情的唯一解药。 只要心甘情愿地献上整个家族的力量,就能成全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人一点小小的心愿,还可以为族人们继续开拓着前途坦然的光明道路。 一直以来,瓦伦蒂娜都是这么相信,也是这么做的。 正因如此,她会对凯瑟琳充满兴趣。 作为同样被“托付”给安德烈的另一个女人,凯瑟琳也无疑是优秀而耀眼的。 但瓦伦蒂娜渐渐发现,她们好像都陷在牢笼中。 罗伊斯顿家族的牢笼是命运铸就的,但凯瑟琳的牢笼,似乎是她自己编织的。 她的一言一行都是有范式的,在什么场合该说什么,在什么场合该做什么,她好像一直在遵循着专属的剧本。 瓦伦蒂娜观察着她,却谈不上对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毕竟,只是成为一个皇后而已,这样也足够了。 但安德烈不由分说地将凯瑟琳踢出了局。 他不顾帝国臂膀的脸面,为自己挑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杂乱盟友。 听格蕾丝说,他跟布鲁诺亲王的来往也非常密切,两个人好似忘年交一样,一有时间就在皇家图书馆的休息室中没日没夜地对弈。 瓦伦蒂娜可以为了家族赴汤蹈火,但她不能接受自己要侍奉的上位者是这样一个行事毫无章法的君王。 特别是尤莉亚,真是半点都比不上凯瑟琳。 她不知道该怎么排遣这样的情绪,她只能跟随内心的本能,决心要好好挫挫尤莉亚的锐气。 尤莉亚这次是真的有点慌张了:“我当然不是指瓦伦蒂娜小姐……” 瓦伦蒂娜不依不饶:“那在你眼中,是哪一位千金小姐狂妄自大、毫无内涵呢?你可以说出来,我会帮你转告她的。毕竟这也是一种善意的提醒,不是吗?” 瓦伦蒂娜依旧穿着惯常的黑色,跟尤莉亚的白裙形成鲜明对比,两人还真有点针锋相对的意味。 但那种感觉只是一瞬间的,尤莉亚不是瓦伦蒂娜的对手:“我想我只是一时嘴快,我没有贬低任何人的意思……” 她苍白着脸辩解道。 “安德烈,在你看来是神明一般的人物。他折辱的人你就毫不犹豫地践踏,吹捧的人你就义无反顾地追随,你没有自己的思想吗,尤莉亚小姐?” 瓦伦蒂娜讥讽地说。 凯瑟琳忍不住要给瓦伦蒂娜鼓掌了,精彩,真是太精彩了,这种话竟然能从罗伊斯顿家族继承人的嘴里说出来,帝京的天真是要变了。 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尤莉亚再迟钝也反应过来瓦伦蒂娜是在刻意针对自己,她急中生智地抓住了她话语中显而易见的不敬:“你这是质疑皇太子的意思吗?” 瓦伦蒂娜失望地看着她,这就是安德烈为自己选的新盟友,一个满脑子都是粉红泡泡的应声虫。 她好像叹了一口气:“皇太子也只不过是一个会犯错误的普通人罢了,不用将他的权威带到你所出现的任何场合。” 她平静地看着众人:“我想茶话会的氛围也被我破坏得差不多了,作为补偿,我邀请在座的所有人参加一周后的费莉希蒂园猎会,邀请函在48小时之内会送到各位的府上。” 本来沉浸在低气压中的众人忍不住喜笑颜开。 费莉希蒂庄园是罗伊斯顿的祖宅所在地,每年都会举行盛大的园猎会。参加园猎会的众人可以在风景绝佳的费莉希蒂庄园中忘情地赛马与捕猎,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参加规格极高的舞会以及餐宴。 可以说,费莉希蒂园猎会,就是给了每个人三天的绝佳度假体验。 而承办方为罗伊斯顿家族,这又说明了另一个讯号,即皇室成员们也会出现在园猎会中。 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高官厚族全都会齐聚一堂,这是艾米等人梦寐以求的人生入场券。 没想到举办了一个例行的茶话会,不仅看了两场史无前例的好戏,还得到了一张费莉希蒂园猎会的邀请函,艾米嘴都要笑裂了。 “天呐,瓦伦蒂娜小姐,太感谢您了!您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像天使的千金小姐了!”艾米高兴傻了,又重复了一遍两人争吵时的导火索“千金小姐”。 瓦伦蒂娜疲惫地笑了一下:“言重了,几份邀请函而已,我还是有这个权力的。” 她扭头看向尤莉亚:“我想尤莉亚小姐应该就用不上我这封额外的邀请函了吧。” 安德烈确实已经承诺会带她出席园猎会……但尤莉亚心中的胜利不该是这样的局面。 chapter 46 园猎会 但她实在没有能同瓦伦蒂娜抗衡的实力。思来想去间,她还是只能冷笑着冒出一句:“看来瓦伦蒂娜小姐跟凯瑟琳一样,都自以为找到了更好的出路。只是我想知道,你们在费莉希蒂园猎会上真的见到安德烈之后,还会不会像今天一样嚣张!” 说完,她仿佛知道现场没有人会接她的话茬一般,站起来就匆匆向外走去。 可惜了这条她平时都舍不得穿的裙子……凯瑟琳跟瓦伦蒂娜,你们给我等着!尤莉亚咬牙切齿地想道。 艾米同几个朋友围成一个圈,兴高采烈地说这些什么。凯瑟琳听了几句,她们似乎是在讨论在园猎会上的穿戴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与其他人的欢呼雀跃不同,瓦伦蒂娜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失魂落魄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那双慑人的湛金色眸子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虽然罗伊斯顿与皇室的纠葛与自己无关,但凯瑟琳也不太好对这样的情况视而不见。 她倒了一杯茶给瓦伦蒂娜:“瓦伦蒂娜小姐,您润润嗓子,艾米家的红茶还是很不错的。” 瓦伦蒂娜接了过来:“我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她好像也没有说什么很过分的话。” 她只是恨这些同盟的不争气罢了,并不想真的伤害到谁。 凯瑟琳真正的神情掩藏在红茶缥缈的热气中:“这只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口角罢了,您不必为了这种事徒增负担。” 看瓦伦蒂娜一副心怀愧疚的样子,凯瑟琳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什么意思?她是在后悔自己说出口的话伤害了尤莉亚? 姑且不论瓦伦蒂娜自己是怎么想的,但单看尤莉亚的神情,她可不像是能咽下这口气的模样。 凯瑟琳估计在园猎会上她俩还有得闹,只是不知道瓦伦蒂娜还会不会像今天这样同她像小孩子一样争吵。 瓦伦蒂娜的手指摩挲着杯沿:“我想凯瑟琳小姐也不需要我的邀请函,对吧?” 这次倒是没有嘲讽的意味,瓦伦蒂娜知道格林维尔家族必定早就接到了邀请。 凯瑟琳含笑抿了一口茶:“伯母前几天就已经把这件事告诉我了,但是还是感谢瓦伦蒂娜小姐的盛情,就像刚刚艾米说的,您真是个跟天使一样的贵族小姐。” 她好像跟以往不太一样,瓦伦蒂娜抬头看了凯瑟琳一眼,曾经的凯瑟琳不像是会说出这种应酬话的人。 但现在纠结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一直思考这些只会让瓦伦蒂娜对失去凯瑟琳这样的同伴更加扼腕叹息。 她勉强笑了笑:“那我们就在园猎会上见吧,相信凯瑟琳小姐会玩得很开心的。” 凯瑟琳眯了眯眼睛,她不打算就这么离开,瓦伦蒂娜刚刚的话让她感觉怪怪的。 她装作有些担忧地说:“听尤莉亚小姐的语气,她最近似乎跟皇太子很是亲密呢,您刚刚说的那些话不要紧吧?” 瓦伦蒂娜反问她:“安德烈这样做,你就不生气吗?” 凯瑟琳微笑着说:“我有什么立场生气?我跟太子殿下只不过是君臣关系,我怎么敢对他的私生活指手画脚?” 瓦伦蒂娜前些天在阿蒙拉宫觐见姑母时,曾见到过安德烈一面。 当时的他坐在大堂的窗台上,支起一条修长的腿,单手杵着下巴看向窗外。 他的随行内侍官们在一旁战战兢兢,似乎刚刚被发作过。 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带着女官们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自从荷鲁斯宫的那场宫宴过后,安德烈就总是心情不佳。一开始他还只是在自己的宫殿中大发雷霆,没想到现在都闹到阿蒙拉宫中来了。 这阵子他总是面目憔悴,神情萎靡,活像是老婆跟别人跑了一样。但是瓦伦蒂娜对他那些风流韵事也是略有耳闻,他不仅对着尤莉亚大献殷勤,还跟好几个在圈子中并不活跃的贵族千金也是纠缠不清。 德丽莎也旁敲侧击地向他询问过属意的太子妃人选,但安德烈的态度很是抗拒,他总是拒绝谈论这方面的问题。 这让德丽莎很是头疼,甚至吩咐瓦伦蒂娜留意那个莉莉安,如果安德烈真的就那么喜欢她,那么她也不是不能破例给莉莉安安排一个合理的身份。 但瓦伦蒂娜总是有一种直觉,安德烈的心情应该跟这些人都无关。 那种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悲伤,或许只能在见到那个特定的人才能缓解。 她细细观察着凯瑟琳的表情:“凯瑟琳小姐说的是实话吗?我并非妄自揣测你跟安德烈的关系,只是你应该也对那些流传许久的绯闻有所关注,我要是当从没有听到过也太虚伪了。” 作为安德烈的表姐,关心这种事情还是比较正常的。凯瑟琳依旧保持着那副完美的微笑。 “您真的说笑了,那都是一些无聊的贵族茶余饭后传出来的闲话,瓦伦蒂娜小姐一时被误导了也实在正常,现在那些营销号只要在jus上发一篇跟皇室秘闻有关的、似是而非的帖子,就会收到一堆不理智网民的疯狂追捧。凯里兰德公司真该整改一下这样的风气,不然上当受骗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不知道为什么,瓦伦蒂娜似乎从凯瑟琳的口气中听出了抱怨,她应该是真的为这种事感到非常苦恼。 算了,安德烈自己一个人的别扭,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瓦伦蒂娜没什么好说的了:“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我向凯瑟琳小姐道歉。您不必担心我,如果安德烈为了这种事都要跟我发脾气的话,那我也白当他这么多年姐姐了。” 她半开玩笑地回应着凯瑟琳一开始的问题。 凯瑟琳知道自己试探不出什么了,她礼貌地跟瓦伦蒂娜道别:“那就好。既然茶话会因故搁置了,那我就先告辞了,我也很期待在园猎会上能再次见到瓦伦蒂娜小姐呢。” 瓦伦蒂娜点头致意。凯瑟琳跟艾米等人道别后,就神清气爽地回到了家中。 她躺在床上,一气呵成地将乔伊斯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部拉黑,并将他拥有的安保权限全部解除。 同时,她还给家族律师康纳发送了信息:“乔伊斯先生同我的合约纠纷交给你全权负责。如果他要见我,你找个借口推辞就好。” 康纳几乎是秒回,他很聪明地没有问还未到期的安保条例为什么会出现岔子:“我明白了,凯瑟琳小姐。” …… 再睁眼时,凯瑟琳的眼前是连绵不断的山野。 费莉希蒂庄园离帝京大概有两百公里的距离,选在这里进行园猎会也有避暑的意味。庄园位于墨菲星中非常着名的山系“米切尔山脉”中,连片的翠野与幽远的山脉在凯瑟琳眼前交替着呼啸而过,看起来实在赏心悦目。 “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吧,应该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奥利维亚夫人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她穿着墨绿色的常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轻轻按揉着太阳穴,应该也是刚从闭目养神中清醒过来。 平淡的一周很快过去,费莉希蒂园猎会转眼就来到了眼前。 这周凯瑟琳没再有过什么值得一提的古怪遭遇,她顺顺利利地度过了期末考试,毫无疑问又是当之无愧的全级第一。 这次终于没有什么人再拿莉莉安跟她相比了,热度一旦过去,凯瑟琳的知名度依旧远远超过一个来自偏远星系的普通平民。 让她感到些许疑惑的是,加西亚这周并没有来上魔药课。 她向韦特导师询问过,韦特说加西亚的辅导员帮他请了一周的长假,说是要解决一些家事。他请假的流程非常正规,因此韦特并没有多问。 凯瑟琳向加西亚发过一些信息,但他都没有回复。她记得加西亚曾经说过自己的家乡似乎爆发了吉萨瘟疫,或许他是回霍克纳星看望父亲了吧,跨星际的通讯通常不会那么快接收到消息。 她未曾多想也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眼下她还有一件更加让她烦心的事。 梅兰妮夫人不愿意见她。 在宫宴结束后不久,爱德华就语带遗憾地跟她道过歉。 “很抱歉,凯瑟琳小姐,母亲不想见任何人,”那群人中似乎也包含爱德华,“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只在用餐的时候才会跟我们说几句话。父亲几次想跟她谈谈,母亲都只是将门关上,置之不理。” 父子俩对梅兰妮十年如一日的古怪脾气感到无可奈何,但也只能就此作罢。 “那她的身体还好吧?”巫师们应该大多都有些格格不入的气质,凯瑟琳只是有点担心梅兰妮夫人的身体状况,这样闷在屋子里总是不利于病人的恢复。 “她向来如此,躺在床上或许还能让她好受些,”提起这个,爱德华的语气松快了一些,“如果她真的不舒服的话,她会主动要求去埃里诺圣十字医院的。您不必挂心这个,凯瑟琳小姐。” 那她应该就只是单纯地有些犟脾气罢了。 但她为什么不愿意见自己呢? 她将瑟西的遗物交给了自己,还告诉了自己一段莫名其妙的预言,总不能就真的这样撒手不管吧? 她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将盒子的事情告诉加西亚与潘克烈尔,她想等梅兰妮夫人对她说出事情的原委,她直觉盒子中的东西应该不适合广而告之。 她私底下不知道研究过那个盒子多少次,但每次都是束手无策。 现在只能将这些烦心事都抛到一边了,园猎会近在咫尺,不能在这种重要的场合犯任何错误。 凯瑟琳没了睡意,她向在翻看手环的奥利维亚夫人问道:“伯母,我们跟福克斯家族的合作已经步入正轨了吗?” 奥利维亚夫人的眼睛没有从手环上移开:“嗯,基本已经确定了。你父亲在建交纪念日之后就会向女皇请辞,诺瓦会为他运作矿区指挥官的位置。你没事的话多跟那个丹尼尔接触一下,年轻人的嘴不会那么严,说不定他还会说漏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凯瑟琳想起来丹尼尔似乎也很久没有跟自己联系过了,不过她对此不太担心,她与丹尼尔的交情建立在家族合作的基础之上,只要合作不断,那他们就永远不能背叛对方。 她开玩笑似的说:“您真的要把我卖了啊?我跟丹尼尔说过几次话,他好像对联姻这件事饶有兴趣呢。” 奥利维亚夫人终于看了凯瑟琳一眼:“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敢肖想你。别担心,现在已经不兴那一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还是要自己愿意才好。” 凯瑟琳松了一口气,在了解到丹尼尔的意思之后,她还真的考虑过是否要跟眼前这个人结婚。 但经过古典音乐社的那次演出之后,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为什么一定要走进这样的婚姻?安德烈也好,丹尼尔也罢,扪心自问,自己真的喜欢这样的人吗? 她只不过是被一些世俗定下的观念蒙蔽了,为家族献力的方式有很多种,首先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因此禁锢自己的人生。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奥利维亚夫人对联姻的态度,她记得伯母跟克莱姆伯父就是政治联姻,虽然奥利维亚夫人面上从来没有表现过什么,但凯瑟琳觉得这样的婚姻应该是不快乐的。 不快乐的事,或许都没有意义吧?她对这样的想法感到犹疑不定,但是没关系,还有很长的日子能够验证这个道理的正确性。 没想到奥利维亚夫人对这件事的态度是如此鲜明,她还以为自己真的要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必须跟丹尼尔结婚呢。 看着凯瑟琳窃喜的脸,奥利维亚夫人提醒道:“别再想那个丹尼尔了,你还是想想你妹妹,她这两天好像很不高兴,上周来老宅还跟我打听你的消息呢。” 平时那么怕她的伊莎贝拉竟然能硬着头皮在房间里跟她说了二十分钟的话,奥利维亚夫人想起来就忍不住露出微笑。 chapter 47 发难 想起伊莎贝拉,凯瑟琳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她。 诚然,她们之间是有一点姐妹情分在的。 但如果她不是亚当的女儿,这一份情谊还剩多少呢? 上一次,伊莎贝拉并没有问清缘由就在众人面前发脾气,引得外界对她们之间的情况议论纷纷。 她不确定这种关系是否有要去维护的必要,因此听奥利维亚夫人提起这件事时,她一时没有说话。 奥利维亚夫人大概猜得到她在想什么:“你不去亲自问问她,你怎么知道她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凯茜,有时候他人的想法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你对他人的揣测都只不过是在观照你自己罢了,真正想知道的事,一定要亲口去问啊。” 凯瑟琳捏紧了自己给伊莎贝拉准备的生日礼物。她其实是想主动示好的,只是她不知道这样做值不值得。 奥利维亚夫人的话给了她一点飘摇的勇气,她定了定神,对夫人笑道:“我知道了,伯母,我会好好跟伊莎贝拉谈谈的。” 奥利维亚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虽然血缘并象征着永不背叛,但既然已经是一家人,就总该有点同气连枝的情义。 谈笑间,费莉希蒂庄园的轮廓渐渐显露出来。 恩尼克的声音在凯瑟琳耳边响起:“凯瑟琳小姐,我们到了,只是现场到达的宾客似乎有点多,我们还要等一会才能进入庄园的停机坪。” 奥利维亚夫人也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能将帝国勋章印在飞艇上,看来是某个皇亲呢,谁会这么早到呢?” 奥利维亚夫人与罗伊斯顿夫人的私交不错,因此她们提前一天抵达了费莉希蒂庄园,好留出时间给两人叙叙旧。 但很少有宾客会像奥利维亚夫人这样来得这么早,更别提那些眼高于顶的皇室宗亲。这下奥利维亚夫人都好奇起来,在等待的过程中频频探头察看。 费莉希蒂庄园倒也没有寒酸到还要让宾客在空中盘旋的地步,她们的飞艇很快接上了庄园的导航通讯,顺利降落在地面上。 凯瑟琳走下飞艇时,正好看见约瑟夫一家也从另一架飞艇上一起下来。 原本他们是没有资格提前抵达费莉希蒂庄园的,但奥利维亚夫人想着,既然是一家人,就没必要分什么高低贵贱。 她向罗伊斯顿夫人提出了让约瑟夫一家同来的请求,罗伊斯顿夫人欣然同意。 伊莎贝拉也看到了凯瑟琳,她深金色的头发剪短了一些,这样略显男孩子气的发型反而让她的娇艳更加直白地显露在众人的眼前。 只是她的表情谈不上讨人喜欢,看到凯瑟琳一行人,她只是勉强笑了一下。 阿什莉夫人有些忧心地走了过来:“奥利维亚,我看那架飞艇上的人还没有下来,我们就这么抢在他们前面,会不会惹他们不快啊?” 阿什莉与约瑟夫年少成婚,感情甚笃,这样的一帆风顺也让她养成了有些和软的性情,对贵妇人交际中那套心照不宣的规则与默契不是很熟练。 不过好在,她是愿意学的,只不过有些时候难免显露单纯。 奥利维亚夫人有心提点她:“别这样战战兢兢地露了怯。既然都在园猎会之前到达费莉希蒂,那我们与他们就没有什么身份之差,只不过都是罗伊斯顿家族的客人罢了,大大方方地过去打招呼,皇室的人不会连这种事情都想不明白。” 阿什莉夫人一颗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她知道自己在这种场合难挑大旗,只要跟着奥利维亚夫人那准没错。 这时,那架印有帝国勋章的飞艇也平稳降落,里面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格林维尔家族的几个人来不及寒暄了,奥利维亚夫人领头,众人上前见礼。 见到来人,奥利维亚夫人有些惊讶:“原来是伊芙琳王妃殿下,许久没见到您了,您看起来气色不错。” 伊芙琳王妃殿下? 凯瑟琳将自己认识的皇室成员挨个翻了一遍,终于想起了这伊芙琳是何许人也。 布鲁诺亲王的原配妻子莫琳·柯布西在八年前的那场宫乱中丧生,在她死后的第五年,亲王对与她长相非常相似的远房堂妹伊芙琳·柯布西一见钟情,不顾京中的非议,很快地娶了她当自己的王妃。 伊芙琳出身柯布西家族的旁支,原先只不过是中星系一颗藉藉无名星球上的普通公司职员,机缘巧合之下才入了布鲁诺亲王的眼。 结婚之后,亲王对她宠爱非常,称得上摘星捧月。初始,在面对那些身份高贵的圈中贵妇时,她还颇有点畏手畏脚,为此引来了不少背地里的嘲笑。 但不知道是布鲁诺亲王提点过她还是她本身就是个脑袋不太灵光的人,渐渐地,她将曾经忍气吞声的日子抛之脑后,变得热爱排场、行事霸道,似乎这样就可以将卑微的出身以及疑似替身的传闻不曾给自己带来的底气通透找回来。 但这样只会适得其反,一些刻薄过头的人甚至在背后称她为“小瑟西”,同样来路不明、性格鲁莽,却能将这些顶级的皇室宗亲迷得神魂颠倒,不是第二个瑟西夫人是什么? 凯瑟琳没见过伊芙琳几次,她也不知道莫琳·柯布西的长相。不过,能让布鲁诺亲王忘却亡妻的女人,应该有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吧? 伊芙琳·圣奥尔本斯的半张脸被遮在她手中的白色羽毛扇之后,只露出一双跟狐狸一样狭长的琥珀色眼睛:“奥利维亚夫人的嘴还是跟以前一样甜,你们怎么也这么早过来?” 饶是迟钝如阿什莉夫人也觉得伊芙琳一番话说得有些轻率,在女皇面前都有三分薄面的奥利维亚夫人,在她嘴里就像个上赶着拜会的小辈。 奥利维亚夫人对伊芙琳的脾性略有耳闻,她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承蒙罗伊斯顿夫人的厚爱罢了。王妃殿下请自便,我们一路舟车劳顿,就先跟着管事下去安置行李了。” 既然你不尊重我,那我们当然也不用尊重你。奥利维亚夫人甚至都懒得让凯瑟琳姐弟四人上前行礼,领着众人就要扬长而去。 伊芙琳戴着的白色蕾丝手套出现了一些绷紧时才会有的皱褶,她头脑简单,在京城待了五年,依然没学会怎么应付这些不阴不阳的软刀子。 情急之下,她选了一种最愚蠢的方式:“那个金色短发的女孩,你站住!” 这里只有一个人是短发,被点名的伊莎贝拉转过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您有什么吩咐吗,王妃殿下?” 她甚至都不上前来行一个屈膝礼。伊芙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故意选一件白色的裙子穿在身上,是看不起我的意思吗?”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有意对抗“莫琳才是布鲁诺亲王心中的白月光”这样的传闻,小麦色皮肤的伊芙琳总是热衷于一切白色的衣饰。 只是她做的许多事都适得其反,这一件也不例外。白色并不衬她的肤色,反而让她整个人都显出一种窘迫的微黑。 伊莎贝拉还真不是故意挑选的白色裙子,她跟伊芙琳没有任何利益上的对冲,怎么可能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联想那么多? 见伊芙琳明显是在发怒,伊莎贝拉脸上的惊讶多过惶恐:“殿下多心了,这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巧合。”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形容词,这样的发难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伊莎贝拉的裙子是丝绸制成的,在晨光下显得波光潋滟。伊芙琳被这种不动声色的昂贵质感刺痛了双眼,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可以通过这条裙子折射出来,他们永远都这样波澜不惊地鄙夷着她。 她也知道拿白色说事太过牵强:“你就这么大喇喇地跟我回话吗?格林维尔家族还没到请不起礼仪老师的程度吧。” 奥利维亚夫人对伊芙琳的态度很是轻慢,伊莎贝拉也因此受到了影响。但要她向一个毫无半点风范的草根王妃就这么行礼赔罪,她又很是不甘心。 局面一时僵持住了。阿什莉夫人有心帮衬女儿几句,被奥利维亚夫人的一个眼神制止住了。一旦有长辈插手这种可称幼稚的冲突里,整件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奥利维亚夫人有心想要给伊芙琳没脸,伊莎贝拉若是能伶牙俐齿地反驳她几句,那奥利维亚夫人的目的就算达到了,之后她再开口敲打伊芙琳也显得顺理成章。 但双方的对峙让伊莎贝拉有些紧张,她比较擅长应对同龄人,从来没有身份贵重的长辈用这种荒唐的借口为难过她。 伊芙琳目露凶光,她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膝盖,想向她行礼道歉。 凯瑟琳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伊莎贝拉,她整个人是清冷而淡漠的,扶住伊莎贝拉的那双手却一直散发着源源不断的温暖。 她看向伊芙琳,那确实是一张艳若桃李的美人面,只不过美人的眼珠子气得仿佛要从眼眶里瞪出来,多少显得有些粗野。 她竟然反问伊芙琳:“殿下觉得我妹妹的白色裙子冒犯到您了吗?” 伊芙琳本来等着这个眼高于顶的格林维尔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没想到她旁边看起来是姐妹的女孩竟然有勇气反问自己。她满脑子的洋洋得意突然卡了壳:“当然……” 一出口,被布鲁诺指派到伊芙琳身边的教导女官瑞秋心里止不住地叹气。 “前些天在宫内阁举行议政会的女皇在出席时也穿了一身白色的洋装,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王妃殿下是在故意挑衅女皇呢?”凯瑟琳微笑着继续追问。 想起一直对她不咸不淡的德丽莎,伊芙琳有些慌乱:“你在胡说些什么?” “既然殿下也知道这只不过是‘胡说’,那想必您并非真心认为我妹妹的白色裙子是在冒犯您,”凯瑟琳的脸上露出一丝腼腆,“伊莎贝拉没有听懂殿下的玩笑,我代她向您赔罪。我们真心地希望能够跟殿下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园猎会,现在就先下去安置了。” 阿什莉夫人终于有了插话的余地:“王妃殿下真是心性淳朴,只是我女儿愚钝,不太接得上殿下的话茬。下次您不妨在下午茶的时候多跟我们这些老婆子开开玩笑,届时一定有人捧您的场子。” 她是在暗讽身为王妃的伊芙琳竟然跟小辈一样不知事,连发难的幌子都找得漏洞百出。 说完,伊芙琳原先的洋洋得意全部转移到了阿什莉夫人的脸上,她潇洒地转身,跟着庄园的管事一同向格林维尔下榻的公馆走去。 伊芙琳气得面色铁青,她将那把缀满细钻的羽毛扇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 她有些哽咽地问瑞秋:“为什么我明明贵为王妃,他们却可以这样忽视我?” 瑞秋叹息般地说道。 “因为‘白色’不是重点,行礼才是。您用衣服的颜色为难伊莎贝拉小姐本就只是个借口,您真正的目的应该是要让她向您行礼。但您的真实意图三言两语就被凯瑟琳小姐绕了过去,您一开始说的话还得罪了奥利维亚夫人,他们自然就不用朝您行礼了。” 瑞秋是布鲁诺亲王的母亲芙蕾雅·圣奥尔本斯的贴身侍女,在芙蕾雅过世后一直照顾着布鲁诺。 她知道布鲁诺对莫琳的深切感情,他非常珍爱这个与莫琳十分相像的新妻子。自从伊芙琳嫁过来后,瑞秋尽心尽力地教导着伊芙琳,希望她终有一天能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王妃。 但这么多年下来,伊芙琳的进步就像阳光下的泡沫,一个不注意就会被打回原形。 见她还要继续不管不顾地继续叫嚷,瑞秋疲惫地说:“我的殿下,这是在费莉希蒂庄园,还请您收敛一点。回头亲王要是怪罪下来,你我都要受到惩罚。” 布鲁诺虽然一向对她温情款款,但伊芙琳还是对他冷硬的本性还是有些许察觉。 听了瑞秋的话,她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将眼角那点渗出来的泪珠抿了回去,满脸不高兴地跟着管事走向自己的住处。 chapter 48 姐妹 与伊芙琳一行人的垂头丧气不同,格林维尔家族的人可谓是春风得意。 按理来说,其实不应该跟皇室成员甩那么大的脸子,但既然对方不顾体面地率先发难,那他们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卡莉斯塔有些嫉妒地回想着伊芙琳那些精巧的衣饰,向奥利维亚夫人询问道:“伯母,布鲁诺亲王怎么会宠爱这样一个张扬跋扈、胸无点墨的女人?你看看她,哪有一点身为王妃的样子。” 她平常可不敢这么跟奥利维亚夫人搭话。 奥利维亚夫人回过头瞥了一眼那张愤愤不平的脸,她那些幼稚的想法简直一目了然。 奥利维亚夫人耐心地回答道:“或许确实是因为伊芙琳跟先王妃长得非常相似,我见过先王妃莫琳,那时布鲁诺还不是亲王,两人在微末时期就结成夫妻,情感自然非比寻常。” 她提醒道:“刚刚的话可不许到外面乱说,说给亲人听听也就罢了,要是传出去,你还怎么在贵族圈子里做人?” 卡莉斯塔本想继续诋毁伊芙琳几句,闻言只好作罢。 约瑟夫轻咳了一声:“好了,多大的人了,净说些孩子气的话。你伯母说得对,这里是费莉希蒂庄园,还是稳重一点好。” 阿什莉夫人不耐烦地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伊芙琳刚刚为难的是你呢,背后论人长短可不是一个淑女应有的作风,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她倒也不是很关心卡莉斯塔的教养问题,只是单纯的想训斥她两句。 没想到一点小小的嫉妒心竟然让自己吃了两顿排揎,卡莉斯塔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看向窗外以示不屑。 凯瑟琳的视线好笑地从卡莉斯塔脸上飘过,也跟她一起看向一望无际的远方。 费莉希蒂庄园大概占地265英亩,由停机坪到会客公馆的路当然不能用脚来走。在庄园中设置了许多相似的观光车接驳站,当园猎会如期举办时,观光车就承担了接送宾客的任务。 费莉希蒂庄园的观光车也跟普通观光车不同,它的造型很像一个南瓜,外表透着一种泛旧的橙色。 据庄园的管事介绍,瓦伦蒂娜小时候非常痴迷祖母的童话故事,期待自己也能坐上这么一辆由魔法变出来的南瓜马车,奔向属于自己白马王子。 家主毕肖普很宠爱女儿,因此在汽车制造厂中特别定制了南瓜造型的观光车,一有空就带着瓦伦蒂娜在庄园中四处游玩。 只是,瓦伦蒂娜渐渐长大,她觉得以前的自己太过幼稚,于是命令佣人们用不同颜色的油漆将观光车本来的颜色遮住了。 但这样别致的观光车还是为费莉希蒂庄园吸引了不少游客。在每年庄园的预约开放季中,许多游客络绎不绝地到庄园中打卡,与南瓜马车相关的童话书也一直在儿童文学畅销榜上经久不衰。 为了招待这些非富即贵的宾客,观光车内部也打造得舒适奢华。每辆观光车都有四排座位,座位前摆放着小小的餐盘,一些常见的点心应有尽有。 凯瑟琳尝了一块曾经在荷鲁斯宫宴上见过的绿豆糕,芳香甜美,入口即化,她高兴地眯起了眼睛,对接下来的园猎会之旅充满期待。 坐在她身旁的伊莎贝拉就显得不那么自在了,她揪着膝盖上的裙子,如水般顺滑的丝绸面料甚至被她抓出一道道皱褶,可想而知她要说的话是多难以启齿。 其实奥利维亚夫人旁边的位置应该默认是给凯瑟琳的,但是威廉也知道自家姐姐跟凯瑟琳的那点矛盾,因此硬是将凯瑟琳挤到了一边,满脸孺慕地同奥利维亚夫人坐到了一起。 往常的凯瑟琳或许也会跟她一样,必须等对方先开口服软,但现在她不想再纠结这些会不经意间刺痛对方的细节了,她说道: “贝拉,我为没能去参加你的生日宴感到非常抱歉,”凯瑟琳的表情非常温和,“物业管理人员将我门口的邮箱误清了,导致我没有看到你的邀请函,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你能原谅我吗?” 伊莎贝拉别扭地问:“那个丹尼尔是怎么回事?” “噢,你应该也知道,我们与福克斯家族有一些产业上的合作,”凯瑟琳解释道,“在荷鲁斯宫宴上我们聊得不错,因此他偶尔会跟我一起吃顿饭,我并不是有意赴他的约的。” 伊莎贝拉渐渐放松下来,凯瑟琳的态度并不强硬,她好像真的没有为此生气。 她对凯瑟琳的态度也很复杂,但总体来说喜爱多于厌恶。 幼时的她很崇拜这个沉着胆大的姐姐,她敢在那片阴森的白桦林中一待就是一个下午,还敢一板一眼地回答奥利维亚夫人的话,在伊莎贝拉的心里,她比那个总是冷着脸的杰瑞洛厉害多了。 但是她知道,两个人是有差距的。 亚当与克莱姆是本家的主系,不管他们是否平庸,都注定站在帝国权力的顶峰。但自己一家不一样,他们必须不停不停的努力,才能在人才辈出的家族中挣得自己的一点地位。 而凯瑟琳也越来越沉默寡言,她变得跟杰瑞洛一样,喜欢站在一旁淡漠地看着弟弟妹妹们嬉戏打闹。 久而久之,她不再亲近凯瑟琳了。但凯瑟琳对她的意义就像亚当之于约瑟夫,他们好像天生就是需要服从主家的。 她一边渴求着那个最开始的姐姐能够回来,一边又恭敬地遵循着她的所有命令,她们是姐妹,却又有着一层若有若无的上下级关系。 在里斯本餐厅里的失态其实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终于对这种相处模式感到厌倦了。 为什么?我费尽全力地想要成为你的妹妹,不遗余力地完成你下达的每一个任务。 为什么我在一个简单的晚餐邀约上,都只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想到这里,伊莎贝拉原先的惶恐消失了,她想要质问凯瑟琳,但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伊莎贝拉问道,“没有人敢随意清理公女殿下的邮箱,就算你真的没有看见那封邀请函,也绝对不是物业管理员的错。” 她无限接近绝望地相信着凯瑟琳真的没有看到那封邀请函。 凯瑟琳想要再次拿起一块绿豆糕的手停住了。 她知道这样的借口并不能唬过伊莎贝拉,她只是想像曾经那样敷衍似的粉饰太平。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伊莎贝拉内心的想法与她的想法并不一样呢? 想要知道的答案,应该由自己亲口去问。 “你为什么想知道真相?”凯瑟琳冷静地反问。她做好了准备,或许伊莎贝拉会跟杰瑞洛一样,在下一句话中提到一个无所不在的名字。 “因为我是你妹妹,”伊莎贝拉堆积在心口的话倾泻而出,“我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真正的姐妹会相互支持,相互倾诉,我为此努力了许多年,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内心的感受。” 不管是否还能像以前一样走下去,伊莎贝拉只希望能够让凯瑟琳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她厌恶凯瑟琳也好,讨好凯瑟琳也罢,到头来,只不过是想跟凯瑟琳当一对平凡的姐妹。 凯瑟琳憋着的那股气突然消失了。 她到底是在干什么呢? 她总是审视地看着身边的任何人,每一个接近她的人都仿佛别有所图。 这样的防备太过明显也太过不合理,她的身边总是没有任何同伴。 或许她只需要表达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或许她只需要打开一点小小的心房。 那她身边这些真正关心她的人,是否也会感到相同的慰藉呢? 凯瑟琳不忍心看伊莎贝拉已经充盈着泪水的双眸,她将真相快速地解释了一遍。 “你知道乔伊斯·卡佩吧,我的私人亲卫队队长,”她几乎是称得上有些手忙脚乱地比画到。 “我不知道他到底抽了什么疯,在邀请函送到邮箱的那晚,他把信件带走并且在他的公寓中销毁了,所以我根本从来没有见过邀请函。” 伊莎贝拉顾不上擦眼泪,震惊地看着凯瑟琳。 “恩尼克将一切都清清楚楚地拍了下来,但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是他在搞鬼,因此在生日宴过后的好几天我才发现了真相。”凯瑟琳鼓起勇气看向伊莎贝拉。 “我可以给你发送那段视频,我也可以将我拜托私家侦探找到的证据给你察看。”凯瑟琳的音调有些颤抖,“我希望你不要再生气,也不要误以为我没有将你放在心上,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自己伤害过的亲人和朋友。 伊莎贝拉静静地笑了:“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前几天卡佩夫人为什么毫无体统地来惠利德庄园大闹一场,你逼着乔伊斯跟你解约了吧?我记得你们当时签的是五年制的合约。” 卡佩夫人还去惠利德庄园大闹?这次轮到凯瑟琳震惊了,奥利维亚夫人从没有跟她提起过。 伊莎贝拉哼了两声:“一个跳梁小丑,伯母三言两语就把她打发了,临走前还让她赔偿了好大一笔钱。” 卡佩夫人失手间将一个会客厅中的花瓶打碎了,奥利维亚夫人坚称那是克莱姆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硬是让卡佩夫人掏了好大一笔精神损失费。 不然,她就要将这件事告诉女皇,请女皇为她这个寡居多年的伶仃人主持公道。 卡佩夫人没想到,得到所有贵妇一致交口称赞的奥利维亚夫人竟然还会耍这样的无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说到底,是她逼着乔伊斯跟凯瑟琳解约的,按照法律规定,他们也确实应该向凯瑟琳赔偿200%的违约金。 她见不到亚当,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让奥利维亚夫人好好管管那个狂妄的侄女,免得哪天大祸临头,那到时候耀武扬威的可就是他们卡佩家族了。 结果这个该死的寡妇竟然比凯瑟琳还要粗野,张口闭口就是我那死去的丈夫。卡佩夫人悻悻地赔了一笔钱,咒骂着离开了惠利德庄园。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格林维尔的家风她算是领会到了,本来还想借机将苏珊塞给那个看起来还不错的杰瑞洛,现在她可不敢再打这个主意了。 谁知道自家好好的女儿嫁到那样的家庭里会不会跟他们染上一样的疯症。哼,再风光又怎么样,这么不将别人放在眼里,迟早倒大霉! 凯瑟琳自然是不知道自己还变相地为杰瑞洛拒绝了一门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她担心地问道:“没有人受伤吧?我前几天才跟苏珊吵了一架,他们这些姓卡佩的可谈不上谦逊有礼。” 伊莎贝拉听出了凯瑟琳的关心,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没有呢,我当时在平原上赛马,这事还是卡莉斯塔告诉我的。你知道的,她一向爱凑热闹。” 凯瑟琳看向坐在前排的卡莉斯塔。这时的她已经忘记了阿什莉夫人先前的呵斥,兴高采烈地跟约瑟夫夫妇说着什么。 而一向不赏脸的阿什莉夫人竟然没有忽视她,虽然她的脸上还是带着隐隐的不悦,但她抢在约瑟夫前面回答了卡莉斯塔的所有问题,将卡莉斯塔逗得咯咯直笑。 这才是真正的家庭氛围吧?凯瑟琳有些恍惚,曾经的自己对所有人之间的关系都带着某种恶意般的猜测。 伊莎贝拉看着凯瑟琳怔然的脸:“你应该明白我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吧?” 凯瑟琳回过神,她不再闪避地看向伊莎贝拉:“我知道。我向你道歉,不单单是为了生日宴,是为了无数件跟生日宴一样的事。” 她自嘲地笑了:“原来我真的是一个这么讨人厌的人。这些天来我总是觉得,以往的自己都在做梦,梦中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主观臆想,当梦醒时,我才发现,真正的世界跟我想的完全不同。” 她真挚地说道:“我请求你的原谅,伊莎贝拉。不是作为亚当的女儿,而是作为伊莎贝拉的姐姐,我真诚地请求你原谅我不成熟的行为。” 她有些哽咽:“我不会再伤害任何一个对我心怀善意的人了。” chapter 49 重演 泪盈于睫的人变成了凯瑟琳,伊莎贝拉反倒没有那么拘谨了。 她有些慌乱地抚上凯瑟琳的脸:“好了,好了,不过是一点小小的牢骚罢了,怎么还把姐姐说哭了?” 她的脸上扬起了惯常的俏皮笑容:“说开了就好。不要再哭了,待会伯母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凯瑟琳就着伊莎贝拉的手拭了拭泪,也跟着笑了。 伊莎贝拉困惑地问道:“但是乔伊斯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就算真的对你不满,也大可不必只抽出我的邀请函来丢掉吧?” “难道他讨厌的人其实是我?”伊莎贝拉仔细回想着,自己好像并没有得罪过他才对。 凯瑟琳深知乔伊斯的举动应该跟杰瑞洛有些关系,而杰瑞洛的异常又只可能与莉莉安有关。 “上一次威廉带着莉莉安在栅栏边跟我们吵架的事,他跟你说过吗?” 凯瑟琳问道,她要知道家宴在场的其余人对莉莉安是什么态度,好彻底摸清她那股古怪的能力。 伊莎贝拉也想起了那场并不寻常的争吵,威廉与她感情深厚,有什么想不明白事都会跟她倾诉。 “提到过,”伊莎贝拉说,“其实当时在荷鲁斯宫宴上我就想跟你说这件事了,但是那个凡妮莎突然过来捣乱,我一时没找到机会。” 凯瑟琳记得,当时的伊莎贝拉姐弟正为了零花钱的事在自己面前拌嘴。 “威廉说了什么?”凯瑟琳问道。 伊莎贝拉的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他说在会客厅看到莉莉安时,一开始并没有什么跟她攀谈的想法,是莉莉安主动叫住了他,卡莉斯塔也在旁边说个不停。他烦不胜烦,才答应一起出去散散步。” 三人穿过雕花大门往前院走去,威廉在莉莉安轻柔的语调中闻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他原先以为是老宅出了岔子,那天是五月节正宴,他一时不好声张,于是借着回话的间隙四下张望起来。 莉莉安又开始说话:“说起来,凯瑟琳表姐好像跟杰瑞洛哥哥长得不是很像呢。凯瑟琳的眼睛要更圆一点,杰瑞洛的眼眶则比较窄,生起气来有些吓人。” 卡莉斯塔早看不惯她一路上的莺声燕语,见缝插针地挖苦道:“别说得好像杰瑞洛跟你很熟一样,你见过他生气的样子吗?” 莉莉安淡笑着回应道:“回程途中,我们在罗宾逊星因为天气的原因耽搁了两天,杰瑞洛哥哥跟随行的副官发了好大的火,卡莉斯塔姐姐竟然不知道吗?” 说着,她想起什么似的掩唇笑道:“噢,我忘了,卡莉斯塔姐姐每到一个星球都要先光顾当地最大的商贸中心,这种事关家宴的大事自然是用不着你来操心的。” 卡莉斯塔气结。在中星系游学的旅途中,约瑟夫不定时地给她补了好大一笔钱。脱离了阿什莉夫人的管束,她日日笙歌夜舞,花钱如流水,甚至忘记了要讨好杰瑞洛。 这件事被莉莉安大喇喇地拆穿,卡莉斯塔顿时有种矮人一头的感觉。要是威廉回头到阿什莉夫人面前提起,自己免不了又要挨一顿数落。 威廉不耐烦跟她们打这些嘴上的机锋,但是听到莉莉安说凯瑟琳与杰瑞洛长得不像,他的心里浮现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好像……是有点不太一样。他四四处逡巡的目光终于落到莉莉安脸上,想要看看她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但当他看到莉莉安那双深紫色的眼睛时,他怔住了。 那双眼睛中蕴含着无边的虚空,恍惚间,威廉还看到了掩藏在重重星系后的巨大黑影。 接下来他就一直迷迷糊糊的,那些并不存在的负面情绪在莉莉安的挑拨下莫名其妙地爆发了出来,他不由自主地顶撞了两个姐姐。 在凯瑟琳并不严苛却语气万钧的训斥下,他才终于清醒过来。家宴时,他刻意不去看莉莉安的眼睛,才感觉自己逐渐夺过了情绪的主控权。 伊莎贝拉一开始以为威廉酒喝多了,她不以为意地说了他几句,打算见到凯瑟琳时好好跟她道歉就好了,没想到凯瑟琳表情凝重,似乎真的认为这件事另有隐情。 “我觉得杰瑞洛和威廉对莉莉安的态度很奇怪,不会有人为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这样出头。”凯瑟琳说。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道理。 想起威廉的说辞,伊莎贝拉愕然:“总不能是因为那个莉莉安……长得漂亮?我承认,她确实有几分姿色。” 伊莎贝拉在荷鲁斯宫宴上也对莉莉安有过小小的惊艳,虽然没有锦衣玉食的堆砌,但莉莉安自有一种神秘蕴藉的气度,很是抓人眼球。 凯瑟琳失笑:“你怎么把威廉想成这种色中恶鬼?你自己的弟弟你还不了解吗?” 伊莎贝拉不好意思地拈了一块绿豆糕放入嘴中。 “我怀疑她身上可能配了什么能够迷惑人心的熏香。”凯瑟琳斟酌着说。 她很想告诉伊莎贝拉莉莉安或许具有蛊惑人心的魔力,但在一个并不知晓巫师秘密的人面前说这种话,伊莎贝拉下一秒应该就要怪叫着将她送进埃里诺圣十字医院。 伊莎贝拉皱了皱鼻子,威廉也说过曾经闻到过不同寻常的味道,现在想想,应该就是莉莉安身上那种能让人晕头转向的迷药。 “亚当伯父也真是的,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领?”伊莎贝拉抱怨道,“穷乡僻壤上的小门小户真是奸邪狡诈,这种手段也用得出来。迷药闻多了不伤身体吗?以后见到这个莉莉安我可要绕远一点。” 她的脸上露出明晃晃的厌恶,这种伤害自家弟弟的行为被她发现了,那她是绝对不允许罪魁祸首逍遥法外的。 她称呼“伯父”时一定要加上亚当的名字,前头还有一个克莱姆,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含糊不清。 凯瑟琳只是想让身边的人多加留意莉莉安罢了,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劝道: “没事,我也是就这么一提,你让威廉好好注意一下。我很多年没见过巴里舅舅,不好置喙他的家事,现在也只能默默忍耐一下了。” 凯瑟琳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真的在为怀疑莉莉安而愧疚不已。 伊莎贝拉揽过她的肩膀:“没事,她在家宴上哭哭啼啼的样子本来就惹人心烦,我一定帮你教训她。还敢打威廉的主意,我看亚当伯父和杰瑞洛真是把她哄得找不着北了。” 凯瑟琳赶紧阻止:“你别冲动,一个平民,还不值得你这么大动干戈,兴师动众地对付她不是给她脸面吗?” 她生怕伊莎贝拉愤怒之下让莉莉安察觉到端倪。莉莉安背后藏着太多秘密,她不想伊莎贝拉暴露在那些巫师的目光之下。 但伊莎贝拉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她当然不会像苏珊那种蠢货一样,只会当着别人的面愚蠢地被当枪使。 她狡黠地笑了笑:“姐姐,你就不必担心了。她这么欺负你跟威廉,我怎么能无动于衷?你放心,我不会让她有机会攀扯我的。” 凯瑟琳还想再劝,但又怕自己说得太多让伊莎贝拉起了疑心。 因此她没有再提,不管伊莎贝拉用了什么手段,到时就让莉莉安误会是自己所为就好了,反正两人已经算是彻底撕破脸皮,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 凯瑟琳品尝着自助餐会上泛着热气的油炸冰淇淋,用纸巾擦了擦溢到餐盘外的果酱。 在到达2号会客公馆后,奥利维亚夫人随便嘱咐了几句,大家便回到各自的客房整顿休息。 凯瑟琳分到的房间与前些年的不太一样,落地窗外是一个巨大的阳台,将那些秀美的湖光山色挡掉不少。 但好在,房间的整个空间算是一等一的宽敞,因此凯瑟琳也就不那么纠结赏景是否便利了。 在到达费莉希蒂庄园的第二天,园猎会正式开始。 先前,安德烈在台上发表了简短的讲话,没赶上讲话的凯瑟琳倒是赶上了第一轮自助餐会。 她早上起晚了,素面朝天,粉黛未施,紧赶慢赶地赶到会场。 费莉希蒂庄园的油炸冰淇淋风味绝佳,凯瑟琳顾不上自己刚刚在外吹了好半天风,她略拢了拢身上艳红色的披风,就坐下来高高兴兴地大快朵颐。 因为出门匆忙,她穿了一件黄绿相间的家常套裙,趿着一双白色的中跟鞋就抵达了自助餐会。 想到外面风大,她还随手扯了一块艳红色菱形纹的宽大围巾当做披风,诡异的色调搭配颇有些不伦不类。 但凯瑟琳不在乎这个,时尚只不过是一种潮流,而谁的身份高,谁就能引领潮流。 侥幸捕捉到她这幅模样的记者或许还会喜不自胜呢,有关凯瑟琳的话题在jus上一直有很高的热度。 当她正准备站起来去拿一份樱桃派时,她听到离她不远处的会场传来一阵突兀的争执声。 “喂,我说,”一个留斜刘海、输着圆髻的贵族少女笑着看向眼前跌落在地的女生。 “你总不会是打算一直坐在地上不起来吧?也是,听说你上次在拉赫尔餐厅也是这么对付凯瑟琳的,怎么,你攀附权贵的手段一向是这样换汤不换药吗?”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一些不曾卷入争端的贵族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凯瑟琳知道这个圆髻少女,她是瓦伦蒂娜的母亲,斯嘉丽·罗伊斯顿的外甥女,克莱尔·斯通,也就是瓦伦蒂娜的表妹,如今暂住在罗伊斯顿家族。 不过,克莱尔可不是那种家道中落,不得不投奔姨母的落魄千金,与罗伊斯顿家族沾亲带故的都不是等闲贵族,更别提家主夫人的娘家。 斯通家族虽然没有贵族头衔,但克莱尔的父亲伊恩·斯通是帝国最高法院的检察长,家族的其余大部分人员也多在机要处任职。 斯嘉丽夫人非常喜欢这个外甥女,瓦伦蒂娜也跟她很是投缘,因此常接她来小住。 克莱尔的脾气同所有千娇万宠的贵族小姐一样,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是谁这么不长眼,竟然敢惹到她的头上。 平常不爱凑热闹的凯瑟琳破天荒地向渐渐聚拢的人群走去,她刚刚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难道又有什么事情会跟自己扯上关系? 只见以瓦伦蒂娜为首的一众贵女半靠在餐台上,好以整暇地抱着手臂与另一帮人对峙着。她们身后是巨大的奶油蛋糕,在餐台隐约的震动下有些摇摇欲坠。 凯瑟琳紧盯着那些快要下滑的奶油,奶油的下方正好站着一个黑棕色头发的贵女。她真怕那些美味的奶油就这么掉在女孩精美的盘发上,那样也太可惜了。 咂舌过后,她看向那个跌坐在地上的女孩,她的身后站着尤莉亚、苏珊与莉莉安,与瓦伦蒂娜的豪华阵容相比无疑是寒碜许多。 那个女孩……凯瑟琳眯起眼睛,不就是曾经在拉赫尔餐厅向自己下跪过的露丝·林德吗? 思考间,克莱尔的声音继续响起。斯嘉丽与瓦伦蒂娜都对她宠溺有加,她也完全不在乎什么温柔淑良的名声。 “露德小姐,我只不过是拿餐盘时不小心撞了你一下,你的培根也弄脏了我的衣服,我们之间算不上谁霸凌谁吧?” 克莱尔半坐在餐台上,双腿恶意地向前晃荡着,几乎就要踢到露丝的脑袋。 她懒懒地说:“快点起来,好吗?说句直白的话,单就我这件衬衫,你露德家族倒贴上三辈子也赔不起。我可不像凯瑟琳那样有耐心,还会亲自扶你起来。你再不起来,就别怪我一不小心踹到你的脑袋了!” 在克莱尔身旁的少女小声提醒道:“克莱尔,她叫露丝·林德,不是露德,你别念错了。” 克莱尔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好了好了,对不起,露丝小姐,别挡道好吗?” 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露丝呆呆地昂起了头。她还是跟上一次凯瑟琳见到她时一样,神情空洞,脸色发青。 chapter 50 追求 克莱尔用鞋尖踢了踢她的下巴:“喂,我说的话你真的听不到吗?” 她穿着一双芭蕾舞鞋样式的高跟鞋,鞋面虽是平滑的丝缎,但克莱尔稍稍使了点暗劲,露丝只感觉口腔里迅速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痛。 一旁的尤莉亚被苏珊扶着,惊怒交加地说:“克莱尔,你够了!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践踏一位有名有姓的贵族小姐?” 克莱尔哈哈大笑:“听听,有名有姓,露德是什么有名的姓氏吗?在场的贵族们有人来自这个家族吗?站出来给我认识认识呗。” 她飞扬的眉眼瞟过周围的人群,目光所及之处的人们都连忙挤出一个捧场的微笑。 凯瑟琳小口吃着樱桃派,好奇地观看着这场似曾相识的闹剧。 尤莉亚的脸庞涨得通红:“她是我的表妹,我母亲就出生于林德家族……” 克莱尔不走心地回应道:“噢,抱歉抱歉,林德家族。有人吗?出来和大家一起交个朋友呗。” 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她身边那个曾小声提醒的灰发少女咯咯笑着,显然也是对尤莉亚积怨已久。 莉莉安早就不想待在这个是非之地了,从安德烈发话让她跟在尤莉亚身边开始,她就知道一定会发生非常不妙的事。 当知道安德烈对这个空有美貌,这么说也已经是抬举她,对这个甚至脸长得都不怎么样的尤莉亚情有独钟时,她就觉得匪夷所思。 安德烈带她出入各种高级场所,奢侈品送到手软,连那个平平无奇的尼尔男爵都担任了皇家骑士团中的重要职位。 她私底下跟布鲁诺亲王委婉地谈过这个问题,她属实是不需要尤莉亚这样只会拖后腿的盟友。 可布鲁诺也是一脸无奈,少年人的情意哪能说得清呢?想劝安德烈改变心意非常困难,只能希望他对尤莉亚是一时兴起。 可安德烈并没有迷途知返,反而变本加厉,甚至将尤莉亚托付给了莉莉安,拜托莉莉安在园猎会上看顾她,不让她情绪上头做出什么蠢事。 她哪有心情应付这种愚不可及的肤浅女人? 但无奈,为了保证计划的顺利实施,布鲁诺亲王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她塞进园猎会,她实在是没什么朋友,有尤莉亚跟在身边至少能不让自己太过显眼。 可是尤莉亚一心想要全家跟着出头,硬是要把这个根本上不了台面的表妹也带上。 莉莉安好话说尽,尤莉亚都不肯听她的劝说。 露丝,是尤莉亚向他们投诚时献上的祭品。莉莉安曾经利用露丝对付过凯瑟琳,在催眠术的作用下,她已经完全被莉莉安所掌控了。 但魔法的效果并不稳定,莉莉安对露丝也抱着一种实验品般的心态,因此露丝的神经系统已经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可以说,离开了莉莉安,她已经完全不能正常生活了。 但尤莉亚这个一意孤行的蠢货,非要一刻不停地将露丝带在身边。 莉莉安不止一次看到她对露丝流露出的关心,看着她对着一个植物人嘘寒问暖,莉莉安几乎就要笑出声来。 真的这么心疼这个表妹,当时就根本不会同意把她献给皇太子,现在做出这幅嘴脸又是给谁看呢? 无非是心中有鬼,不敢直面自我罢了。 今天早上,她起了个大早,非要让女仆也给露丝梳妆打扮,让她跟着一起参加自助餐会。 本来就这么相安无事地随便逛逛也好,但当她无聊地抬头看向穹顶明亮的天光时,露丝竟然又闯祸了。 那个满脸不怀好意的克莱尔,在端着餐盘转身时,不小心碰到了露丝。 而露丝的身体机能早就已经退化了,她木讷地跌坐在地,任凭尤莉亚怎么搀扶都不起来。 莉莉安已经很久没有给露丝下过指令,在她看来这只不过是一个失败的试验品,她早就已经放弃她了。 而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能真的当场画出那些繁复的符咒,因此露丝就这么僵坐在了地上,她只能干站在旁边,束手无策。 对于不知内情的克莱尔等人来说,这种行为无疑是一种无声的忤逆。她们的争端就这么越闹越大,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莉莉安不认识克莱尔,不过克莱尔旁边的瓦伦蒂娜她倒是认识。 又是一个跟凯瑟琳一样眼高于顶的顶级贵女,将侍奉安德烈当作自己毕生的追求。对于这样的人,莉莉安真是连眼神都懒得给她一星半点。 但无论心里如何地看不起瓦伦蒂娜,她的地位依旧碾压在场所有人,现在的局面不是莉莉安拂袖而去就能解决的。 莉莉安不打算开口,就这么站在尤莉亚身边,仿佛在给她撑腰。 让人心烦的琐事就让她一个人解决吧,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而已,这种障碍都解决不了,那还是趁早灰溜溜地滚出费莉希蒂庄园。 克莱尔的态度很是嚣张,尤莉亚此时最好的选择其实是扮可怜,毕竟弱者总是能够拥有被同情的特权。 但她显然是被克莱尔侮辱性的预言刺痛了神经,在她身边的苏珊也变了脸色,她们是一样的人,最受不了别人拿自己并不光彩的门庭说事。 “克莱尔小姐这么张狂,是一点都不把皇太子放在眼里吗?露丝能够参加园猎会是得到过他的首肯的!”尤莉亚咬牙切齿地说。 殊不知这句话也触到了克莱尔的逆鳞。克莱尔跟大多数贵女一样,对安德烈抱着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欣赏态度。 原先他的绯闻对象是凯瑟琳,克莱尔并没有什么话说。 凯瑟琳虽然冷淡了点,但总体来说还算说得过去,这样的人成为皇后,克莱尔也不是不能扮出一副恭敬的笑脸。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安德烈莫不是整日在荷鲁斯宫中打砸,把自己的脑子也打砸坏了,竟然跟尤莉亚这种女人纠缠不清,由得她蹦跶到费莉希蒂园猎会上来了! 她知道表姐瓦伦蒂娜也正在为这件事发愁,瓦伦蒂娜的性格比较内敛,这种教训人的体力活就由自己代劳吧。 克莱尔从餐台上走下来,抱着手臂在尤莉亚面前站定。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张口皇太子,闭口皇太子,皇太子到底跟你是什么关系呢?”克莱尔挤眉弄眼,大惊小怪地问道。 “那当然是……”话说到一半,尤莉亚卡了壳。 安德烈待她非常温柔,他们会在手环上交流一天的趣闻,会相约一起去湖边散步,甚至会在她抱怨时让她的父亲顶替皇家骑士团一个要紧的空缺。 但她知道,这一切是有代价的。而其中的代价就包含了自己的妹妹,露丝。 尤莉亚的母亲达娜·尼尔在她很小时就过世了,父亲很宠爱她,并未再娶。 但他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尤莉亚虽然能维持贵族的体面,些微的细节却根本经不起推敲。 在帝国高中中,她处于鄙视链的最底层,那些保送进来的平民学生都比她这种强充场面的破落贵族体面。 那些平民,好歹有学识,有品性,顶级贵族们不会在这些人面前暴露出残酷自私的本性。 而尤莉亚不一样。他们知晓尤莉亚对上流圈层的渴望,他们肆无忌惮地凌虐着尤莉亚,因为笃定尤莉亚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忍耐。 吃掉细碎的纸团、被关在空无一人的体育仓库、在烈日下罚站……都只是家常便饭。 好在她的努力不是没有效果,伊莎贝拉可怜她,有时会邀请她参加一些并不重要的茶话会。 这就足够了,这说明忍耐是对的。但偶尔尤莉亚也会忍不了,她常常在深夜翻出母亲留给自己的兔子玩偶,想象着母亲还活着的生活。 据说母亲出身于林德家族,虽然不是什么显赫世族,但在一些偏僻的星球也有还算丰厚的产业。 如果她还活着,自己肯定能够堂堂正正地生活吧! 所以她对有关母亲的一切都非常依恋。表妹露丝·林德因为考上了圣奥尔本斯学院,第一次来男爵府拜访时,她的内心是无比欢喜的。 哪怕她面容粗陋,举止平庸,但她是母亲在这个世界上不多的血脉之一,她必须要珍惜她。 可这样的珍惜是抵不过对权势的渴望的,当赖特子爵的独子那萨尔·赖特笑着让露丝去参加一个规格极高的舞会时,尤莉亚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卑微的露丝在他们眼里……应该只不过是曾经的自己吧。 但她还是扬起笑脸,轻声细语地劝说了露丝一个晚上,给露丝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亲自将她送到了赖特公馆。 自从那天起,露丝就没有再回来了。下一次见到露丝是在jus那些爆火的视频中,露丝满身烟痕地跪在凯瑟琳面前,乞求高贵的公女殿下能够原谅自己。 而也是从那天起,尤莉亚开始跟安德烈约会。 毫无用处的露丝被扔垃圾一样扔回了男爵府,她看着露丝呆滞的神情,一边哭一边帮她擦拭着那些嘴角控制不住的口水。 但是哭着哭着,她笑了起来。一开始只是低着头颤抖般的憋笑,到最后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母亲,你看,你还是成全我了,对吗? 她一直对自己和安德烈的关系颇有自信,他们一起踩着露丝的性命花前月下,这样的关系应该是牢固的,至少也比其他虚无缥缈的恋情多了一层保障。 但现在,面对克莱尔这种她真正想要成为的人,她不敢回答她的质问。 熟悉的自卑再次淹没她的心脏,她发觉安德烈从来没给过她什么实质性的说法。 被克莱尔用脚尖抬起下巴的人其实是她,她的地位其实从来没有改变。 她不想让绝望再一次毁了自己,她扭曲着眉眼说:“我跟安德烈是朋友!非常要好的朋友!露丝也是!是安德烈准许她来参加园猎会的!” 她几乎是尖叫着说完这些话,凯瑟琳的耳膜都被震得隐隐作痛。 一旁的莉莉安皱起了眉头,在她面前的克莱尔想必就更加难受了。 克莱尔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暴怒的情绪,她秀丽的脸庞也变得狰狞起来:“哦?朋友?我想请问,在场的哪一个人不是安德烈的朋友呢?” 她展开手臂,在人群前转了一个圈:“皇太子这么亲和友善的人,他跟周围的哪一个人不是朋友呢?泽维尔,皇太子有说过你不是他的朋友吗?” 泽维尔·里德的父亲是帝国亲卫队第二小队的侍卫长,听克莱尔点了他的名,他勉强笑道:“怎么会呢,殿下一向平易近人……” “那你就是皇太子的朋友了。”克莱尔指着他兴奋地说,接着她转向另一个人,“艾米莉亚,皇太子是不是也跟你是好朋友呢?” 艾米莉亚·贝克尔是帝国服装龙头企业之一的贝克尔家族的继承人,她也面带土色地笑道:“当然,殿下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好朋友……” 克莱尔的笑脸猛地凑到了尤莉亚的眼前:“你说,我们谁不是皇太子的好朋友呢?” 尤莉亚的身体开始颤抖。 克莱尔抚摸着她的脸,她的手指很细,温度很低,仿佛没有血肉。 “既然我们都是皇太子的朋友,那就不用再摆这些伤感情的架子了吧?而且,费莉希蒂庄园的主人不是皇太子,而是罗伊斯顿家族呢。” 她一把揪住尤莉亚的头发,将她狠狠的摔向一边。 尤莉亚只感觉头皮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甚至没有力气叫出来。她被克莱尔的力气掀翻在地,跟露丝一样跌坐在地上。 克莱尔的脸上不再有笑容,她妩媚的眼睛睁得很大,露出一大片渗人的眼白。 “我现在代表罗伊斯顿家族让你跟你的弱智表妹一起滚出庄园,并且永远不准出现在我的眼前。”克莱尔拿起一旁的纸巾,仔细擦拭着抚摸过尤莉亚的那只手掌。 “我想应该有很多朋友也是跟我一样的想法。”她狰狞的神情褪去,温和无害地笑着,“我们都不希望再在任何一场宴会上看到你了,尤莉亚小姐。” chapter 51 交谈 几个身穿灰色制服的庄园管事走了进来,其中两个人还抬着担架。 瓦伦蒂娜开口了。 “将露丝小姐送去埃里诺圣十字医院吧,一切费用由我承担。” 她默认了克莱尔的意思,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露出些许刻薄。 凯瑟琳端着空空的盘子,对瓦伦蒂娜的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 明明前几天才跟瓦伦蒂娜在艾米的茶话会上见过,那时的她虽然也为难了尤莉亚,但毕竟师出有名,与克莱尔可以称之为“霸凌”的行为大相径庭。 并且,在事后的交谈中,她能察觉到瓦伦蒂娜是非常懊悔的,而这位贵女在帝高中确实也没有过参与霸凌的先例。 但她今天怎么会这样呢?对表妹的纵容可以大过心中的原则吗? 尤莉亚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这一次被当成垃圾的人变成了自己。 “不能这样!克莱尔·斯通,你不是罗伊斯顿家族的人,你没有资格这么做!我是安德烈邀请来的客人!” 两个管事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拖出了人群。露丝也被抬上担架,紧跟着离开了大厅。 尤莉亚咒骂的声音犹在耳边,克莱尔含笑看向了一直跟她保持同一战线的苏珊。 “这位是……苏珊·卡佩小姐吧?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克莱尔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但没想到处理完尤莉亚后,这个苏珊·卡佩竟然还杵在这里碍眼,她不得已抬起眼瞟了她几下。 苏珊不是不想走,她是太害怕了,双腿一时活动不了。 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当然,当然没有,克莱尔小姐,我只是刚好,刚好有些头晕,我一直有低血糖的毛病,有时候要站在原地缓一会。” 说着她转过身,在餐台上拿了一块蛋糕塞进嘴里:“我吃点甜的就好了,马上好,我马上走……” 一想到自己刚刚竟然用谴责的目光注视过克莱尔,苏珊就恨不得猛扇自己两个耳光。 她原以为,这个尤莉亚得了太子的青眼,自此以后要一飞冲天,现在稍微巴结一下百利无一害。 没想到,尤莉亚这种人在真正的实权贵女面前三两下就被赶出庄园,还白白挨了一顿打。 克莱尔的指甲刮下尤莉亚不少头发,苏珊看着都疼。 现在她只求克莱尔能放过自己这个没有为尤莉亚说过一句话的过路人,哪怕她还要顺嘴讥讽一遍卡佩家族,她也会假装听不见的。 克莱尔懒得理她,她看向一旁的莉莉安:“莉莉安小姐,餐会上的食物还合胃口吗?” 伊芙琳很喜欢莉莉安,经常请她到亲王府邸小坐,再加上莉莉安本人低调谦逊,因此克莱尔愿意给她这个面子,不打算将她与尤莉亚一起赶出庄园。 莉莉安如常地笑着,仿佛刚刚的闹剧未曾发生:“非常美味,克莱尔小姐,我想这次园猎会应该会像往届一样成功的。” 克莱尔也并不想寒暄太多:“那就好,那就祝您度过愉快的三天了。” 瓦伦蒂娜看了莉莉安一眼,没说什么,招呼着克莱尔向一旁的吧台走去。 莉莉安也转身离开,这时,她听到身边传来一阵指指点点的声音。 “天呢,莉莉安小姐是不是……身体不太方便啊?” “在那里站半天了,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快看看地上有没有,别还专门需要管事进来打扫一番吧?” 听到这些话,莉莉安扭头一看,自己素银色的裙子在臀部位置洇出一大片血迹,看起来十分尴尬。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伊莎贝拉从陆续散去的人群中钻出来:“这不是莉莉安小姐吗?我倒是可以借你一件外套呢,你要先喊一声表姐吗?” 跟她通过气的卡莉斯塔在旁边一唱一和:“别让莉莉安小姐难堪呀,贝拉。她心中应该只有杰瑞洛一个表哥,其他人哪配当她的兄弟姐妹呢?” 伊莎贝拉遗憾地说:“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本来还想看在杰瑞洛哥哥的面子上帮帮你呢。我们走吧,莉莉安小姐应该有很多乐于提供帮助的朋友呢。” 莉莉安当然认识她们,在伊莎贝拉跟卡莉斯塔的抢白下,她的脸上青一片白一片,向来伶牙俐齿的她第一时间竟然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莉莉安是巴里·克劳德养女这件事虽然隐秘,但并不是没人知晓。 看见莉莉安跟格林维尔家族的正统小姐似乎相处得不是很愉快,一些八卦的贵族在旁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位善良的小姐将自己的披巾借给了莉莉安。经历了这些事,她也没心思再在大厅里待下去,她将披巾系在了腰上,匆匆朝门外走去。 凯瑟琳没想到伊莎贝拉还是去找了莉莉安的麻烦,她在好笑之余又有点担忧。 莉莉安不像什么宽宏大量的人,她不会对伊莎贝拉和卡莉斯塔动一些难以察觉的手脚吧? 想到这,她也不再专注于眼前的餐盘。 她走到伊莎贝拉和卡莉斯塔旁边,同她们交谈起来,希望她们能听懂自己的提醒。 …… 凯瑟琳将有些偏小的马术头盔扶正,眯着眼睛看向天边略有点刺眼的阳光。 园猎会的第二天,贵族们的狩猎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热爱驰骋的贵族们在费莉希蒂猎场中捕获猎物,黄昏时分由记分官统计猎物的总数,优胜者会得到皇室的奖赏。 而另一些文静点的贵族们则是乐此不疲地参加餐会、茶话会以及舞会,斯嘉丽夫人这次甚至准备了一个小小的画展,展示了众多后现代艺术的巅峰之作,在圈子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凯瑟琳对打猎不感兴趣,但又想来户外活动活动,因此在这天午后,她穿上酒红色的骑装,来到了庄园的赛马场。 临行前,丽娜忘记将马术头盔一并带上了,凯瑟琳向庄园的管事借了一个女士通用的头盔,但显然有些偏小,她已经感觉到被束带勒住的下巴隐隐作痛。 不过,能出来透透气总是好的。她牵着一匹纯白色的矮脚马,踏上了湿漉漉的草地。 茉莉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凯茜,你也来骑马吗?我父亲刚刚一直让我跟着他到林子里捕猎,我应付了好久才把他打发走。” 好久没见到茉莉了,凯瑟琳微笑回应道:“茉莉,见到你真开心。今天天气很好,在赛马场上慢慢跑几圈应该是非常不错的选择呢。” 哈迪德体育馆那次意外之后,凯瑟琳请了好多天假,与茉莉的联系也就慢慢少了起来。 两个人都在校外有自己的住处,平时的课程也没什么重合的地方。 对学院的新鲜感一旦消失,她们之间一见如故的氛围开始变得平淡,在通讯中也是很多天都不会互发消息。 对凯瑟琳来说,茉莉与那些以往因为她的身份而贴上来的贵族小姐没什么不同,在权势与地位之外,她们并没有什么非当朋友不可的必要。 不过,凯瑟琳还是愿意跟她攀谈几句的,茉莉至少不是苏珊或是尤莉亚那类型的肤浅之人。 她们说笑着走向马场的围栏,赛马场很大,远远地延伸到地平线那头,看不到边际。 此时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在起点处准备,只要将马鞍以及护具等装备检查好,骑上马就可以惬意地欣赏米切尔山脉的秀美景色。 到了起点处,凯瑟琳才发现,克莱尔也在。 这位在餐会上将所有贵族震慑到的娇小女孩穿着一身棕色的骑装,深灰色的头发高高扎起,胸前别着一个爱神丘比特样式的海蓝宝胸针。 她此前在餐会上那股暴虐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克莱尔笑着跟每一个同她打招呼的贵族们问好。 端庄的仪态配上雅致的面容,她看起来真的同任何谦逊有礼的淑女一样惹人喜爱。 她看到了凯瑟琳,笑着同她们说:“午安,凯瑟琳小姐,茉莉小姐,你们也是来活动活动筋骨的吗?” 凯瑟琳回以微笑:“你好,克莱尔小姐。费莉希蒂庄园的美食实在太丰富了,我想选个不那么剧烈的运动来消消食,在赛马场晃荡几圈应该正合适。” 茉莉正想开口,但克莱尔接着凯瑟琳的话就说了下去: “是呢,今天的温度不冷不热,草地上虽然沾了些露水,但应该对马儿的影响并不大,”她思索着,“你们两个是一起的吗?” 茉莉这一次抢先回答道:“是的,克莱尔小姐,我跟凯茜同在圣院学习,是很好的朋友呢。” 她有意抬高自己的身价,凯瑟琳淡笑着,并没有拆她的台。 可惜克莱尔才不在乎这些,她竭力想露出一个平易近人的笑容,但骨子里的颐指气使是难以藏住地。 “那你平时跟凯瑟琳小姐的接触机会应该很多吧?”克莱尔并不熟练地假笑着,“今天就将凯瑟琳借给我一天,我有话跟她说。” 茉莉神色一僵,不自然地笑着:“这……” 凯瑟琳实在对这对与罗伊斯顿渊源颇深的姐妹很是好奇,她们的态度转变让她嗅到了一些政治斗争的味道。 她对茉莉客气地说道:“既然这样的话,就请茉莉小姐自便吧,我正好也想跟克莱尔小姐聊聊心中的困惑呢。” 克莱尔抿嘴一笑,凯瑟琳如此上道,她就不用再费那些假惺惺的口舌了。 她斜着眼睛看向比她高了一个头的茉莉,无声地催促着她赶紧离开。 茉莉咽了一口口水,强撑着笑道:“那我就先去跟史密斯小姐打个招呼了……” 她转过身,牵着马匹向另一边走去。 她的脸色阴沉下来,但又带着一些懊恼,前几天对待凯瑟琳的态度太过敷衍,今天凯瑟琳不想搭理自己其实情有可原。 克莱尔左右看了一下,本来瓦伦蒂娜也和她一起来到了赛马场,但斯嘉丽夫人临时将她叫走,她只好一个人在起点处无所事事。 罗伊斯顿家族最近与皇太子一派闹得不太愉快,安德烈的行事越来越不可捉摸,毕肖普对他随意插手官员安排已经生出很多不满。 但这种事同德丽莎女皇是难以启齿的。她与安德烈再怎么说也是血浓于水的母子,应该不会允许罗伊斯顿家族公然忤逆安德烈。 但同时,坐在皇位上的是德丽莎自己,因此她也不会乐于见得罗伊斯顿家族倒戈太快。 毕肖普夹在这对博弈的母子之间左右为难,瓦伦蒂娜也为了这些麻烦事焦头烂额。 这时,格林维尔家族的态度就显得很重要了。 格林维尔从建国至今一直屹立在帝国的权力之巅,族中后代也是人才辈出,但没有任何一代皇帝对格林维尔家族进行过清洗,他们得以繁荣至今。 而这个繁荣至今的原因,克莱尔也猜得出来,那就是格林维尔家族的所有人都非常识时务。 他们总是能巧妙地找到皇帝容忍的临界点,及时地用权力换取另一些东西。遇到合适的时机,他们又会带着足够的筹码重回政界。 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就是在这样一退一进中,让格林维尔成长为帝国根深叶茂的老牌贵族。 克莱尔很欣赏他们的处世态度,她喜欢跟这种聪明绝顶的贵族打交道。 她和善地笑着,比面对茉莉时真心多了:“本来想等着表姐回来,我们好好享用一顿下午茶的……不过,姨母找她可能有很重要的事,我们就边走边说吧?” 凯瑟琳说好,翻身上马,跟着克莱尔一起朝太阳落下的方向走去。 “昨天早上凯瑟琳小姐也在场吧?抱歉,我不是有意提到你的。那个露丝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看见她那副做派我就生气,一时口不择言,希望你千万不要放到心上。” 凯瑟琳轻笑:“克莱尔小姐言重了,你并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我怎么会为了这种小事生气呢?” 克莱尔状似抱怨地说道:“那个尤莉亚也是,仗着跟安德烈的一点交情,竟然就敢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chapter 52 遇险 凯瑟琳还是笑着:“尤莉亚小姐的性格有时候是急躁了些。” 克莱尔不再谈论尤莉亚:“听说莉莉安小姐是凯瑟琳的表妹?” 布鲁诺最近与安德烈牵扯甚多,克莱尔想知道作为巴里养女的莉莉安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她确实是舅舅收养的女儿。”这是亚当亲口承认的,凯瑟琳没想过否认,“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我很感谢克莱尔小姐对她的善意。” 克莱尔当时连苏珊都没放过,却对莉莉安笑脸相迎,这跟凯瑟琳所推断的她找尤莉亚麻烦的初衷是相悖的。 既然有意试探安德烈对罗伊斯顿家族的容忍度,就不该对他的舞伴如此友好。 克莱尔根本没将克劳德家族放在眼中,她与莉莉安寒暄纯粹是因为布鲁诺。 她没怎么多想就说道:“当然,伊芙琳王妃殿下也很是喜欢她呢。” 伊芙琳?凯瑟琳愣住了,莉莉安跟布鲁诺亲王也有关系吗? 她面上不动声色:“是这样呢,两天前我遇到了王妃殿下,当时她也跟我夸赞莉莉安的乖巧呢。” 克莱尔有些惊奇地看着她:“你们就这么放任她频繁地出入亲王府邸吗?你知道的,京中的闲话只多不少。” 民众们最喜欢给贵族的普通日常添上许多臆想的秘闻。伊芙琳与布鲁诺亲王的故事本就争议颇多,现在再加上一个年轻貌美的莉莉安,那些八卦的故事就变得越来越离奇了。 原来与亲王的关系还很紧密吗? 凯瑟琳叹了一口气。 “王妃殿下喜欢她,我们有什么办法呢?不怕克莱尔小姐笑话,莉莉安跟杰瑞洛的关系很要好,她不太跟我们其他人交流,你在餐会上应该也看到了,我那孩子气的妹妹还去讽刺了她几句呢。” 伊莎贝拉与卡莉斯塔的所作所为被克莱尔尽收眼底。她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外姓姐妹确实不好相处,你们没有请长辈调停一下吗?” 凯瑟琳好像在撇清与莉莉安的关系,她需要知道莉莉安出入亲王府的行为是否出自奥利维亚夫人的授意。 “伯母他们一向不太关心我们小辈的事呢,”凯瑟琳笑吟吟地说,“他们从来不会干涉我们的自由行动,用这种小事麻烦他们太失礼了。” 克莱尔追问道:“真的吗?真是好开明的家风呀,我在庄园里住的时候,每次出门都要向姨母报备呢。” 凯瑟琳顺着她的话柄说下去:“果真?那我还真的要好好谢谢父亲,他从来不会干涉我的行踪。” 克莱尔感觉自己的口水都有点不够用了:“莉莉安小姐没有跟你们住在一起吗?” 凯瑟琳笑得眉眼弯弯:“没有呢,她跟其他同学一起住在柯布西庄园。再怎么说,莉莉安也有自己的家人,与我们住在一起不太方便。” 克莱尔抓住了她的意有所指:“家人?抱歉,我并没有其他意思,但一开始听到莉莉安小姐被收养时,我以为她是孤儿。” 凯瑟琳微笑着摇摇头:“不是的,莉莉安小姐有一位卧病在床的母亲,可能是因为她的家庭条件实在太过困难,所以舅舅才会动了恻隐之心,将她收为养女吧。” 暂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克莱尔暗暗松了一口气。 莉莉安与格林维尔家族的关系看来并不牢固,得去查查她那个母亲。 她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看着赛马场外的树林说道:“说起来,这里离猎场不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们也能遇到一些野物。” 她拍了拍挂在马鞍上的箭囊,意气风发地说道。 “克莱尔小姐还精通射箭吗?我还从来没有见识过呢。”凯瑟琳捧场地说道。 在帝高时,克莱尔等人与安托万一派可以说是沆瀣一气,专门以霸凌低阶贵族为乐。 凯瑟琳身边虽然没什么朋友,但对这种恃强凌弱的行为一点兴趣都没有,因此她俩一直没什么交集。 “当然,”克莱尔有些得意地说道,“在帝高时,我每天都在体育馆练习射箭,可惜这两天我的身体有点不舒服,不然我相信我也能打到很多猎物!” 克莱尔的话藏了一半,她在体育馆练习射箭确实不假,但靶子却不是普通的靶子,是那些会跑会跳的人。 他们会将一些不听话的学生赶到篮球厅并把门锁上,接着,他们会使用一些套上软木塞的弓箭朝着人群射击。 一般情况下,经过特殊处理的弓箭是不会造成伤亡的,但是处理弓箭的也是他们的同伴,有时难免会出现纰漏。 克莱尔记得,有一次,一支弓箭的软木塞在射击过程中脱落,而那支箭刚好射中一个男孩的膝盖。 男孩没有发出叫喊就倒在地上,弓箭是由黄铜制成的,牢牢勾住他的骨头与肌肉,不马上将他送到医院的话,他可能会落下终身残疾。 克莱尔等人停下了射击的行为,面面相觑。他们踌躇着走到男孩身边,商量着要不要将他送到医院。 安托万不想将事情闹大:“把他送到我家让希尔替他看看吧,这种程度的伤他还治得了。” 理查德·希尔是伍德家族的家庭医生,他能保证男孩的事绝不会外泄。 一旁的人反驳道:“不行,你这样偷偷摸摸地把他带回公馆,等他治好了反咬你一口怎么办?如果受伤的事没有蹊跷,你为什么非要将他带回家里治疗。” 安托万对男孩的死活其实不是很关心,但这种事确实不能让母亲知道。 他烦躁地抽出打火机点燃了烟卷:“那就打电话送医院啊,闹得人尽皆知你们就满意了吧?” 克莱尔对他们的争端充耳不闻,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男孩银色的眼睛。 平心而论,劳伦斯·沃克有一副很出众的面孔。 他的头发是黑色的,透着些许营养不良的枯黄。他身形瘦削,手上带着常年劳作的薄茧。 而他引起克莱尔等人注意的则是那双银色的眼睛。他的脸棱角分明,线条流畅,没什么血色的唇时常紧紧抿着,似乎总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他整个人像是一颗营养不良的竹竿,但他那双银色的眼睛却流光溢彩,仿佛是森林中舞动的神秘精灵。 正是因为这一双眼睛,克莱尔打破了不会霸凌平民的先例,将他也变成了接受惩罚的对象。 此时,他整张脸都变得苍白无比,他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倒在地上蜷成一团,宁死都不发出一点呻吟。 他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克莱尔,这样的注视或许并没有意义,只是他在剧痛下无意识的反应。 但克莱尔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不屈与傲慢,她曼声说道: “好了,我们何必要管他呢?” 安托万挑眉看了她一眼:“这是什么话?就让他躺在这里吗?” 克莱尔甜笑着:“你们刚刚也说了,不管怎么样救他,都给了他攀扯的借口,对这种猪狗一样的东西何必浪费那些怜悯呢?与其惹得一身腥,不如就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 安托万似乎赞同克莱尔的说法,但其他在篮球厅内的学生还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他不确定这样做是否可行。 克莱尔走到他们面前:“我想,你们一定不会将这里发生的事说出去吧?” 没有人敢说话,空气中听得到隐约的啜泣。 克莱尔自顾自地说道:“那我们又可以做一个游戏了,如果让我在外面听到体育馆里发生的事,就让我们一起猜一猜是谁说出去的吧?” 她纤长的手指在上空点起了人数:“布拉德、文森特、哈莉……我记住你们了哦。” 她准确地说出了每一个人的名字,语气轻快地似乎在举办一场振奋人心的破冰聚会。 啜泣声停止了,克莱尔很满意,转身招呼道: “我们走吧,有些平民也是时候该松松筋骨了。”她看向劳伦斯,想再次欣赏那双眼睛。 但很可惜,不知道是太痛了还是一些别的原因,劳伦斯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晕过去了。 她率先朝体育馆外走去,安托万虽然认为这样的处理有些草率,但大多数人都赞同克莱尔的做法,因此他也只好跟着人群向外走去。 临走前,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几人。 “如果让我知道有人把他送到医院的话,我保证你们的下场不会比他更好。”他叼着烟卷,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 从那天以后,劳伦斯就没有再出现过了。 克莱尔询问过教务主任,据说当天晚上,劳伦斯的父母就为他办理了退学手续,带着他连夜返回了故乡。 那种眼神再次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克莱尔惊觉自己的走神有些太过明显,她连忙指着一处灌木丛说道: “真稀奇,雨季已经过了大半,森林里的蘑菇依然没有消失呢。” 凯瑟琳略微猜到一点,克莱尔口中的练习射箭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她漫不经心地看向那丛灌木,对这个生硬的话题转移感到不置可否。 这时,她听见了小小的破空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朝她们飞速射来。 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克莱尔的马惊跳起来,它发出一声悲痛的哀鸣,疯了似的朝前狂奔而去。 而凯瑟琳的马也紧随着疾驰而去,不知是不是因为它们同在一个马厩养大,不管凯瑟琳怎么拉扯缰绳,这匹看起来性格温和的矮脚马都不肯停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克莱尔?克莱尔?你还好吗?”凯瑟琳夹紧了马腹,尽量将身体压低,大声向克莱尔询问道。 “我不知道……”克莱尔的声音随着风声传来,有些不清晰,“该死,珀尔,珀尔,你怎么了?停下来!” 珀尔应该就是马儿的名字,凯瑟琳暗自焦急,如果跟它们熟悉的克莱尔都没有办法让马匹停下来的话,那自己更是无计可施。 她们眼看就要跑到赛马场的边缘,克莱尔抓住救命稻草般地大喊: “没事,栅栏旁边有带刺的藩篱,它们越不过去的!” 话音未落,克莱尔的马一下子跳进了那圈挂满铁刺的藩篱中,它重重倒下,血腥味迅速弥漫到凯瑟琳的鼻端。 克莱尔一条腿落入藩篱中,一条腿被马屁压在身下,她痛苦地大喊着,凯瑟琳预估她的情况应该十分不妙。 在千钧一发之际,她控制住了矮脚马,不过马儿的前蹄还是被铁刺刺伤。 凯瑟琳本以为它会就此停下来,但没想到,矮脚马换了一个方向,驮着她往一旁的树林中直冲而去。 树林中的树木都比较高大,凯瑟琳紧紧伏在马背上,她没有任何机会判断自己身在何方,即使保持着是这样保护自己的姿态,她也还是感觉树枝在自己的脸上划过道道血痕。 不多时,失控的马儿一头撞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然后轰然倒地。 凯瑟琳被重重地甩飞了出去,她的头刚好磕到一个残破的树桩,瞬间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是十分钟,凯瑟琳醒了过来。 她听到一些类似于野兽进食的声音,她的手指动了动,一时不敢有太过剧烈的动作。 她缓缓移动手臂,抹了一把脸,还好,脸颊上只是有些火辣辣的痛感,血迹倒是没见多少。 凯瑟琳忽视那一阵阵让人头晕目眩的疼痛,悄悄爬了起来,透过枝叶的缝隙察看马匹的状况。 她摔下来的地方离先前撞到的那棵树有些距离,中间隔着一些灌木与不知名的杂草。费莉希蒂庄园的植被非常茂密,因此她的身形得以掩藏在树丛后。 她恐惧地看着一头体型巨大的棕熊疯狂地扒拉着马腹,矮脚马的肚子已经被整个撕开,乱七八糟的内脏与脏污的血液流了一地。 凯瑟琳杵在地上的手感受到一阵黏腻的潮湿,那些血越流越多,朝她所隐藏的树丛中流了过来。 好在,棕熊专注于眼前的美食,一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异常。 凯瑟琳坐在地上,缓缓向后移动,没退多少,她的后背就抵到了一棵大树的树干。 chapter 53 命运之箭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那头棕熊虽然大半个身子都伏在马腹上,但凯瑟琳清楚地知道,哪怕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帝国亲卫队成员在这里,都不敢保证能够赤手空拳地战胜它,更别说自己这个细胳膊细腿的贵族千金了。 唯一可以派得上用场的武器,三支弓箭,还装在悬挂在马鞍旁边的箭囊中。 马鞍离棕熊很近,想要拿到那些箭势必会惊动它,而凯瑟琳也没有足够的力量能一击致命。 凯瑟琳只祈祷浓郁的血腥味能掩盖住自己的气味,这样近的距离下,棕熊如果发现了她,那她绝对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而且,熊类智商不低,它很可能能够推断出马匹上必定会有一个人类,要是它开始搜寻四周,那凯瑟琳是决计藏不了多久的。 凯瑟琳此时无比憎恨那些不将性命放在眼里的贵族,为了追求勇敢的虚名,他们强迫罗伊斯顿家族为猎场搜寻凶猛异常的猎物,当他们发现自己对付不了这些动物时,拼命保护他们的往往是身边的随从,每一年的园猎会都会有数十起伤亡。 庄园中树林很多,赛马场又离猎场很近,矮脚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连片的树林里乱窜横冲直撞,它很可能将凯瑟琳带到了猎场附近,因此凯瑟琳才会遇到这种凶猛的野兽。 不过,这也给了凯瑟琳一点希望,如果在猎场附近,她也有可能会遇到打猎的贵族,生还的几率大大提高了。 于今之计,就是要在不引起棕熊注意的情况下离开这里。 凯瑟琳观察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她的身前是半人高的灌木丛和杂草,身后是并排的参天大树,其中有一颗似乎遭受了雷击,树干从中间裂开,整颗树也随之倒向地面,凯瑟琳刚刚就是撞到了这棵树的树桩上才晕过去的。 但这也给了凯瑟琳逃跑的机会,正面肯定是无法离开的,她可以顺着这株倒下的树干从树木的缝隙中钻出去,她猫着腰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踏上枯萎的枝干。 树干表面焦黑,凯瑟琳踩上去时不可避免地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棕熊听到这细微的声音。 好在,它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欢快地咀嚼着身下的美食。凯瑟琳稍微放松下来,加快动作,钻出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只可惜,从缝隙中出来之后,四周还是遮天蔽日的巨木,到处都是纠缠在一起的藤蔓与颜色鲜艳的野花,凯瑟琳的小腿不时就会碰到野生的荆棘,血珠顷刻间就从白皙的肌肤中渗透出来,但她咬牙攀过一道道粗壮的根须,只想离那头棕熊越远越好。 这样漫无目的地乱窜其实也有遇到其他野兽的风险,但待在原地肯定会死得更快。凯瑟琳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当她再次从一截死去的枯木后艰难爬出时,她发现自己的面前是一个盛满阳光的水池。 这似乎是森林中随处可见的小水潭,树木环绕在水潭的四周,阳光稍稍落进了气氛压抑的树林中。 四周安静得只听得见一些虫子的振翅声以及凯瑟琳的呼吸声,她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一点点,想稍微歇口气再走。 凯瑟琳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着气,她打算休息十秒,十秒过后,她就越过水潭,继续往太阳下落的方向走去。 她在心里默数,一切变得更加沉静了,当她数到八时,她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轻笑。 那不是动物发出的声音,高度戒备下,凯瑟琳全身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惊愕地看向同样站在水潭边的一个黑衣人,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 黑衣人离凯瑟琳十步之遥,凯瑟琳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在不发出一点声音的情况下出现在这里的,明明周围都是灌木丛与枯木,没有任何生物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如履平地。 黑衣人还在笑,凯瑟琳的心中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在凯瑟琳的注视下,他缓缓揭开了宽大的兜帽,清透的阳光将他照射得纤毫毕现。 是莉莉安。 她笑着说:“亲爱的姐姐,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你怎么会在这里?”凯瑟琳震惊地问道。 莉莉安轻巧地说:“当然是跟着你来的呀,那匹马可真能跑,我差点跟丢了呢。” 她的原计划本是让凯瑟琳的马儿发狂,那枚朝马匹射击的飞镖上涂满了蜜旋叶的粉末,沾上这种粉末的人或动物会听从笛音的指挥,去到指定的位置。 但没想到,那枚飞镖就这么打偏了,打在了克莱尔的马身上。凯瑟琳的马受惊之下在树林中乱窜,还惊扰了一头从猎场中逃出来的熊,因此莉莉安不得不隐藏行踪,艰难地跟着凯瑟琳。 终于来到一个比较空旷的位置,莉莉安盘算着亲卫队离此地的距离,觉得不能再等了,于是她解除了隐身术,出现在凯瑟琳的身前,打算给她一个圆满的结局。 凯瑟琳渐渐冷静下来:“看来那个在赛马场里动手脚的人就是你。” 她本就对自己听到的破空声隐有怀疑,但在一睁眼就遇到棕熊的情况下没来得及想那么多。现在看来,这一切果然是莉莉安搞的鬼。 莉莉安将食指竖到嘴前:“说错了,姐姐,不只是我,还有他。” 这里还藏着第二个不知底细的巫师吗?凯瑟琳带在身上的谧叶水晶只剩下一枚,另一枚已经不知所踪。 心口的项链散发着渗人的冰寒,她镇定地看了看四周,想看看莉莉安嘴里的他是谁。 莉莉安看得出来凯瑟琳很害怕,她喜欢欣赏猎物濒死前的挣扎。 她拍了拍手:“不用找了,姐姐,我想你也认识他,你们应该还是好朋友呢。” 好朋友?凯瑟琳的心中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但她不敢确定,也不愿意去相信。 一个人影从莉莉安身后走了出来,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他没有同莉莉安一样戴上兜帽,因此凯瑟琳第一时间就看清楚了他的脸。 加西亚。 凯瑟琳忘记自己还处在棕熊的威胁之下,她不可置信地问道:“加西亚?怎么是你?你们是一伙的吗?” 凯瑟琳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加西亚跟她说过的所有话汇聚成了一个无法理清线头的线团,她无法分清其中的真假,原先树立的巫师世界观变得摇摇欲坠。 莉莉安温柔的看向加西亚:“别用那么市侩的词语来形容我们之间的感情,我跟加西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比你和安德烈之间的虚情假意真挚多了。你说对吗,加西亚?” 加西亚灰蓝色的瞳孔中没有一点光彩,他整个人木木的,对凯瑟琳与莉莉安的话都毫无反应。 凯瑟琳只感觉到一阵气血涌上心头,没想到自己看走了眼,竟然被这个伪装成正义使者的加西亚骗了。 真是难为他了,昼夜不停地陪自己聊天、想法设法地让自己交朋友……凯瑟琳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有点尖锐的指甲刺破了掌心,这让她感受到一阵清醒般的疼痛。 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莉莉安来者不善,她只能尽力拖延时间,看能不能从她的嘴里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 “原来是这样,”她沉着脸说,“你的帮手未免也太多了,这样的胜利有什么让你得意的地方吗?” 莉莉安本就存心想跟她玩玩,她吹了吹指尖的灰尘:“我并不想这么大费周章,但姐姐你很是顽强,我精心准备的陷阱一次次被你躲过,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了。” 莉莉安好像对叫自己“姐姐”有某种奇怪的执念,凯瑟琳直觉这应该跟巴里舅舅或者格林维尔家族都无关。 她仿佛被刺痛般说道:“不要叫我姐姐,一个中星系来的贱民有什么资格叫我姐姐?你不过只是个心机深沉的平民,攀附权贵是你的本能,当了几天的千金小姐而已,不会真的已经乐在其中了吧?” 凯瑟琳模仿着卡莉斯塔损人的神态,她记得上一次莉莉安就为了卡莉斯塔的话变了脸色。 莉莉安果然有些愤怒:“真是个蠢货,死到临头了,还在强撑你那无用的贵族架子。格林维尔家族算什么东西?等我掌握了足以控制娜可汀宙面的力量,你们全都只是我脚下的泥土而已。” 凯瑟琳心中一沉,莉莉安这一次似乎是打算要了自己的命。 她没有任何武器傍身,在森林中的逃亡还让她伤痕累累,看来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她强撑着心力与莉莉安对话:“我看你是白日做梦做得都有点不清醒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告诉我要掌控娜可汀宙面,你不觉得听起来可笑至极吗?” 莉莉安的愤怒平息下来,自己似乎说得太多了。 她又恢复了一开始云淡风轻的模样,她高深莫测地笑着,笑容中透露着些许癫狂。 “你们这些无趣至极的人类是不会懂的。”莉莉安仿佛在念什么中二的热血台词,但凯瑟琳莫名觉得她说的可能是真的。 “当世界树重生之日,便是吾神降临之时,”她张开手臂,黑色的斗篷无风自动,“你们全都会化作新世界的养料。你要庆幸,我赐你毫无痛苦地死去。游荡的魂灵终有寂灭之时,安息吧,你会感谢我的。” 她的额头上浮现出一个繁复的符号,那些光芒组成的线条太过混乱,凯瑟琳一时看不清符号的形状。 不过,她所说的这一段似乎是什么死亡之前的祷告,那个符号在她的话音落下之后就消失了。 凯瑟琳动了动手脚,感觉自己并不像受到魔法冲击的样子。 她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凯瑟琳还在疑惑,一旁的加西亚已经缓缓抬起手臂。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柄青金色的弓箭,弓箭线条纤细,在抖动间不停掉落着金色的细碎光点。这柄弓箭似乎是从虚空中出现的,此前他的手中空无一物。 那种被宿命攫取住喉咙的感觉再次出现了。凯瑟琳的脑海中走马观花似的想起了那个梦。 在梦中,她被一支通体漆黑的箭钉在了飞艇上,从此失去所有意识。 想起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想起初见加西亚的悸动。 原来他就是那个在梦中朝自己射箭的人,凯瑟琳感受到了命运深深的恶意。 难道无论怎么挣扎,自己都会遇到这个夺走性命的命定之人吗? 看到凯瑟琳脸上终于出现明显的震惊与惊慌,莉莉安真心实意地笑了。 黑色的箭渐渐凝聚成型,站在旁边的莉莉安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适,但她强笑着同凯瑟琳说话,希望能看到凯瑟琳最狼狈的一面。 “安息吧,我的姐姐,这次真的要说再见了。” 那支箭随着莉莉安的话语一起朝凯瑟琳的方向射过来,凯瑟琳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但她还是本能地向旁边扑去,希望能躲开这支永远不会偏离目标的命运之箭。 但这支箭并没有射中凯瑟琳,或者说它一开始就不是朝着凯瑟琳去的。 黑箭射穿了凯瑟琳身后的枯木,那些木头瞬间化为漫天的木屑,一阵震耳欲聋的吼声传来,凯瑟琳看见,那头棕熊一直藏身在枯木之后。 它早就发现了凯瑟琳,它也在跟凯瑟琳玩你逃我追的游戏。但凯瑟琳的野外生存技能太过薄弱,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这样一头凶狠的猛兽锁定了。 它本想在水潭边就朝凯瑟琳扑来,但莉莉安带着加西亚突然出现了,有一定智商的它藏身在枯木后观望着。 就在刚刚,它终于忍不住了,它想要扑上来将这几个喋喋不休的人类撕碎。 但没想到,一支看似毫不起眼的弓箭竟然射穿了那些具有一定硬度的枯木,一下子射到它的眼眶中。 这样一支箭应该是拦不住一头足有两米高的棕熊的,但棕熊的生机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一般迅速消散。 它那声震天撼地的怒吼犹在耳边,而它的身躯已经轰然倒下,再也没有一点活着的迹象。 chapter 54 圣光洗礼 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凯瑟琳惊魂未定地看着倒地的棕熊,飞扬的木屑落到她的衣襟与头发上,也让目之所及的一切蒙上了一层模糊的光影。 莉莉安也被这变故吓了一跳。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棕熊就在附近,但她本就是来杀凯瑟琳的,棕熊伤人正好是这场事故的最好借口,因此她没有着急驱赶它,任由它在周边游荡。 可是她没想到本以为完全处于掌控之下的加西亚竟然又一次忤逆了她。她气急败坏地冲加西亚喊道:“怎么会射偏了?为什么会射偏了?你是不可能射偏的!” 加西亚的眼瞳中依然没有任何神采。在一箭射杀棕熊后,他依旧保持着挽弓搭箭的作用,但他周身玄妙的气机已经散去,不像是能射出第二箭的样子。 不可能射偏的?这是什么意思?加西亚是一个百发百中的神箭手吗? 凯瑟琳飞速思考着,濒临死亡时发软的全身已经渐渐恢复过来,不管加西亚到底是什么意图,但他始终一言不发,莉莉安看起来似乎跟他有什么分歧。 现在棕熊已死,只要趁他们不注意赶紧离开这里就好了,虽然莉莉安应该还隐藏着什么追踪自己的手段,不过多活一会是一会吧! 她面上一边做出一副被吓得失魂落魄的表情,一边偷偷察看着莉莉安两人的状况。 莉莉安崩溃不已:“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按照我的命令去做?” 她忍不住伸手抬起加西亚手中已经放松的弓箭:“你不愿意,那就让我来!我就不信,在这么近的情况下我还射不中一个大活人!” 她就着加西亚的动作想重新瞄准凯瑟琳,凯瑟琳见势不妙,立马起身就要往身后的灌木丛中钻去。 这时,一阵威严的女声从水潭的另一侧传来:“莉莉安·普罗德默!睁开你傲慢的眼睛,仔细看清楚眼前的路!” 这道声音简直太突兀了,一心只想逃命的凯瑟琳都停住了动作,惊诧地朝水潭边冒出的第四个人看去。 莉莉安本来使劲拖拽着加西亚,想用他手中的弓箭了结凯瑟琳。但还没等她扭转加西亚那惊人的力气,就听见这样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她心中的诧异比之凯瑟琳更甚,她抬头看向那个人。 那是梅兰妮夫人。此时的她全然不像前几次凯瑟琳见到她时那样虚弱无力,她也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与莉莉安那样夜行衣似的斗篷不同,她这件斗篷显得非常精巧,袍角绣着盛开的蔷薇,是贵妇人常穿的样式。 她似乎也在森林中跋涉了许久,衣帽的边缘挂着无数碎草与花刺。 她举起一盏圆润剔透的油灯,里面的烛火闪动着夺目的光辉,把森林中本就不甚明亮的阳光都压下去许多。 她大声喊道:“我至高无上的主,我恭请您降临于此,拂开污秽的泥泞,刺破虚假的心障。您来时的路光华万丈,去时也必将圣洁如新生。”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束强光以她为圆心荡开,瞬间席卷了几人。 凯瑟琳错愕地看着这一切,虽然只是一刹那,但她明显感知到自己身处于一个光亮如昼的世界,所有景物全部消失,她只看到了梅兰妮夫人同她手中的那盏油灯。 这种感觉迅速消失,一晃眼,她又回到了水潭边,自己依旧保持着向灌木丛中奔逃的姿势。 她的着力点不见了,她一下子倒在岸边,掌心又增添了几抹新鲜的红痕。 莉莉安显然也没躲过那道强光,她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滚着,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不!不!” 一股股黑气不停的从她身上冒出来,她就像被烤焦了一般,全身皮开肉绽一般的疼痛着。 梅兰妮夫人手中的油灯缓缓放下,油灯中的光也熄灭了,仿佛从来没有被点亮过。 她冷漠地看着莉莉安:“不洁的灵魂是经受不住圣光的洗礼的,你就在这里乖乖等着执行者的审判吧。” 莉莉安的脸上露出怨毒的神色:“就凭你这种半吊子水平?你想得未免也太简单了!” 她深知自己大意了,沙利叶的圣光对她目前的身体会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虽然梅兰妮夫人的实力并不如她,但她浑身痛得想要发疯,根本对付不了梅兰妮夫人。 她拼劲最后的力气朝水潭正上方的树冠空隙处扔了一团黑色的物体,那物体凌空变成了一只乌鸦,怪叫着朝远方极速飞去。 当乌鸦离开梅兰妮夫人的视线之后,莉莉安的身形也在原地消散,现场只留下了倒地昏迷的加西亚以及坐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凯瑟琳。 梅兰妮夫人的神色动了动,作为被逐出塞勒姆的除名巫师,圣光似乎对她不大顶用。 但现在已经来不及关心这些了,在赶来这边的路上,她见到了亲自带队巡逻的安德烈,想来他不久就要找到他们三人了。 她将身上的斗篷迅速解了下来,把昏迷不醒的加西亚裹在里面,深深地看了凯瑟琳一眼:“记得来找我。” 接着,那盏放在一边的油灯重新亮起了强光,这次的强光非常刺眼,凯瑟琳忍不住抬手挡住眼睛。 当她再次睁眼时,梅兰妮夫人同加西亚都已经不见了踪影。这时,她听见周边的树林中响起了马蹄声与说话声,庄园的侍卫队应该已经近在咫尺。 她看着眼前死去的棕熊,不知该如何解释。 灵光乍现间,她将加西亚遗落的那副弓箭捡了起来,抱在怀中,迅速靠在水潭边的大树上,做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 就在凯瑟琳完成一系列动作之后,她身旁的灌木被人粗暴地踹开,一身金红色骑装的安德烈被眼前的熊尸吓了一跳,继而就看到了靠在树边不停颤抖的凯瑟琳。 此时的凯瑟琳状态并不算好,她的脸上带着数道伤痕,全身都是灰尘与泥土。她鬓发散乱,衣服上挂着被树枝勾烂的丝线。 她惊惶地看着安德烈,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谁。 安德烈只感受到一阵巨大的心痛,凯瑟琳失踪了三个小时,他几乎是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就带着太子亲卫朝她可能出现的区域疯狂搜寻。 费莉希蒂庄园紧邻米切尔山脉,植被的茂密程度与原始森林不相上下,卫星根本探查不到森林深处的任何情况。 他带着绝望的心情呼喊着凯瑟琳的名字,只求能够快点看到完好无损的她。 还好,他最终找到了凯瑟琳,她肯定被这头畜生吓坏了。 安德烈不顾自己往日的洁癖,也不顾自己与凯瑟琳僵持的关系,他失控地抱住了凯瑟琳:“太好了,太好了,凯瑟琳,你还活着。” 凯瑟琳没想到安德烈竟然亲自来救她,他拥抱自己的力度太大了,那柄弓箭刚好硌在她的肩窝处,她痛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安德烈放开她,将她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抚摸着她的脸:“你有哪里受伤了吗?还能走吗?我让医官来帮你检查一下。” 他扬声喊道:“杰里米!快过来,凯瑟琳小姐在这里!” 杰里米·道格拉斯提着药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作为荷鲁斯宫的首席医官,他从来没有在马背上待过这么长时间。 他看见了被安德烈抱在怀中的凯瑟琳,不敢出声让安德烈放手。他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检查了凯瑟琳的瞳孔以及周身,没有发现任何重伤的迹象。 他松了一口气:“我的殿下,不必惊慌,我想凯瑟琳小姐只是有点皮外伤而已,仔细修养几天就好了。” 凯瑟琳终于从一系列惊心动魄的变故中缓过了神,她感觉安德烈的胳膊一直紧紧勒着她,于是她用力地想要推开安德烈。 只可惜她手脚发软,那点力气实在是微不足道,她抗议道:“殿下,我没事,你放开我吧,我自己能走。” 安德烈眼中的光熄灭下来,他知道凯瑟琳一定不会再愿意跟自己说话了。 好在,他也不打算让她心甘情愿地跟自己离开。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他不去看凯瑟琳的脸,低声跟杰里米说道:“给她打一针镇定剂。” 凯瑟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安德烈,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我要去找伯母!” 她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但安德烈的力度大得不可思议,她完全挣脱不开。 杰里米看了看安德烈阴沉的脸色,又看了看凯瑟琳,权衡利弊之下,他还是决定听从安德烈的命令。 他们二人固定住凯瑟琳的胳膊,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凯瑟琳感觉浑身的力气迅速消散,她的意识模糊起来,最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安德烈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时他才有空注意凯瑟琳抱着的那副弓箭。 这柄弓的弓身是鲜艳的青金色,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文字。那支箭在凯瑟琳挣扎时掉落在一旁,安德烈捡起来一看,箭身通体漆黑,箭头锋利无匹,在安德烈的认知中从没见过这种材质的弓箭。 他在接手了一部分军务后对红鹰军团的各式武器了如指掌,这不像是一个弱质纤纤的贵族小姐能弄到的武器。 看着那头倒在地上的棕熊,它的眼眶中也插着同样的箭,安德烈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了解凯瑟琳,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将棕熊一击毙命,凯瑟琳是不可能具备这种臂力的。 现场还有其他人吗?是某个骁勇善战的侍卫赶在他之前将凯瑟琳救了下来吗? 他看着凯瑟琳的睡颜,即使是在这样狼狈的形容下,她也还是显得楚楚动人,与他梦中的影子渐次重合。 想到凯瑟琳在昏过去前紧紧抱着这副弓箭,他头一次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问题。 算了,她应该有自己的用意吧。他将凯瑟琳抱起来,吩咐随行侍卫将弓箭收好,带着人马离开了这片人迹罕至的丛林深处。 …… 瓦伦蒂娜面带忧愁地询问眼前的医生:“库克医生,克莱尔还好吗?” 克莱尔出事不到三分钟,庄园的管事们就迅速将她从藩篱中解救了出来,但当时的克莱尔一条腿血肉模糊,一条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已经陷入昏厥。 他们不敢大意,迅速将克莱尔送往埃里诺圣十字医院,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克莱尔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但此时的她还是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围观的亲眷无不心惊。 斯通夫人压抑的抽泣声传来,马修·库克摘下自己的眼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不太好,罗伊斯顿小姐,斯通小姐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幸亏贵府反应及时,不然只怕是凶多吉少。”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瓦伦蒂娜。 瓦伦蒂娜的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库克医生,你我之间就不必打那么多官腔了,你如实告诉我,克莱尔的双腿还有恢复的可能吗?” 马修无奈地说道:“斯通小姐的右腿完全被藩篱刺穿,胫骨神经已经遭受不小的损伤,更别提那些藩篱历经风吹日晒,上面沾满了灰尘与尘土,对本就严重的伤口造成了二次感染……” 瓦伦蒂娜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马修继续说道:“至于左腿,应该是在马儿发狂坠地的那一瞬间被压在身下,大腿骨承受了马儿的重量,几乎整根断裂。说实话,她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还是请府上家眷做好心理准备吧。” 这就是没有恢复的可能了。瓦伦蒂娜捂住嘴唇,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马修还有其他事,略略安慰瓦伦蒂娜几句就离开了。 瓦伦蒂娜擦了擦眼泪,调整好表情,心事重重地回到克莱尔的病房。 这里是埃里诺圣十字医院的顶层vip病房,环境清幽,空间宽敞。两个护工低头站在房间的角落,不敢看向病床的方向。 斯通夫人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克莱尔床前,哀哀地哭泣着,她浅紫色的绢帕已经完全湿透了,根本无法擦干脸上源源不断的泪水。 见瓦伦蒂娜进来,斯通夫人勉强止住了哭泣,面带希望地看向她:“蒂娜,库克医生怎么说?” 瓦伦蒂娜还没想好要不要将真相告诉斯通夫人,她强颜欢笑地说道:“库克医生也没给个准话,只告诉我们要继续观察,我想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chapter 55 疑云 闻言,斯通夫人倒是没有太过担忧,毕竟马修·库克为罗伊斯顿家族看诊多年,对克莱尔的病情他不敢懈怠。 她全部心神都放在这个唯一的女儿身上,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瓦伦蒂娜的异常:“那个园丁,斯嘉丽姐姐是怎么处理他的?”言语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见斯通夫人没有追问下去,瓦伦蒂娜放松了一点,她微微皱着眉头说:“母亲把佩雷斯跟那个女仆都交给了伊恩舅舅,想来舅舅马上就会跟您商量该怎么做了吧。” 几乎是罗伊斯顿家族将克莱尔送到埃里诺圣十字医院的同时,关于这场事故的调查就开始了。 当帝国警视厅的人检查克莱尔所骑的那匹马的尸体时,他们在马匹的臀部发现了一个形状奇特的伤口。 那个伤口从外面看起来近似圆形,越往里则呈现出圈圈层叠的螺旋状,很像是人们消遣时常用的飞镖导致的创口。 法医化验了伤口处的提取物,在上面检测出一些类似迷药的药剂。警员们初步推测应该是有人故意将飞镖扎到马匹身上,想让克莱尔坠马受伤或是身亡。 他们并不知晓莉莉安真正想要针对的对象是凯瑟琳,他们都以为凯瑟琳只是一个倒霉的苦主,因此在调查事故的凶手时,警员们着重从克莱尔的人际关系开始查起。 说起克莱尔的仇家,那可太多了。但是能够出现在园猎会中且拥有作案条件的人非常少,警员们没费多大力气就掌握了不少关键线索。 令人感到惊奇的是,那些与她有仇的贵族们被一一排除嫌疑。事发时,赛马场周围的人非常少,大部分贵族都在猎场或是正参加茶话会与艺术展览,拥有非常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经历了在一番排查后,警员们揪出来的嫌疑人竟然是庄园中的一个负责修建花草的园丁,名叫诺曼·佩雷斯。 说起诺曼与克莱尔的渊源,饶是斯通夫人都忍不住面红耳赤。 克莱尔从少女时期就纵情声色,放荡不羁,与她有过关系的青年不计其数。 只要有长相清秀、身家清白的男孩向克莱尔表达自己的爱意,她可谓是来者不拒。 诺曼·佩雷斯便是其中一员。 克莱尔常来庄园小住,而诺曼刚好负责克莱尔所居公馆区域的花草养护,一来二去两人就对上了眼,常常背着人在公馆中日复一日地厮混。 克莱尔在霸凌同学时能够让任何人的精神濒临崩溃,在谈情说爱时也是一个花言巧语的好手,跟她相比略显单纯的诺曼陷入她编织的情网中,竟然真的一心一意地计划起跟克莱尔的未来。 克莱尔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但她是不可能跟一个平民认真的,这件事若是传到交际圈中,那她的名声算是毁了大半。 但诺曼长得实在合她胃口,人也呆呆的,很得克莱尔的喜爱,克莱尔不得已只好采用了学生时段常用的手段,在狠狠地教训过诺曼后又拥着他继续浓情蜜意。 久而久之,诺曼的精神状态就不太好了,整个人萎靡不振。 克莱尔毕竟不姓罗伊斯顿,不可能在费莉希蒂庄园经年累月地住下去,但诺曼却是庄园中的园丁,在庄园中有专门的佣人住所。 而两人的身份差距也太过悬殊,除却在庄园中相处的时光,他们平时实在没有什么交集。 诺曼经常一个人在没有克莱尔的公馆中枯坐,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 这时,一个名叫赛琳娜·霍尔的女仆出现在了诺曼的视野中。 诺曼与克莱尔的事在一些敏感的仆人之间其实不是秘密,但迫于克莱尔的淫威,没有人敢将这件事拿到明面上大张旗鼓地讨论。 而诺曼样貌英俊,性格温柔,在女仆中也有不少爱慕者,赛琳娜就是其中之一。 赛琳娜原本只是个在厨房中打杂的女佣,因为一手点心做得精妙绝伦,被斯嘉丽夫人调到克莱尔的公馆中专门服侍她。 在克莱尔不在的日子,她跟诺曼一样无所事事。当有一天她在公馆的花园中散步时,碰到了每天都会在凉亭中发呆的诺曼。 起先,她不敢跟诺曼搭话,但她将这件事偷偷记在了心里,每天都会掐着点到花园中等他,只期待着能透过花枝一睹心上人的容颜。 诺曼所在的凉亭周围缀满了爬山虎,赛琳娜总是躲在用来固定爬山虎的棚架后悄悄看着他。终于有一天,诺曼说话了。 他忧郁地看了一眼赛琳娜藏身的方向:“请过来坐吧,我无意独占整个花园的美景。” 赛琳娜得到了诺曼的邀请,她心中深藏的爱意得到了极大的鼓舞。此后的每个下午,她都会带着自己悄悄藏起来的点心同诺曼谈天说地。 她是个害羞腼腆的女孩,脸上常常带着无法消散的红晕。她看向诺曼时的眼神充满仰慕,与克莱尔的狎昵完全不同。 起先,诺曼是不会搭理她的。但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看着赛琳娜那张与克莱尔相比无疑逊色许多的脸,他鬼使神差地回应了她。 两人的关系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开始在夜晚频频地约会,赛琳娜回到住所时脸上常常带着甜蜜幸福的微笑。 同住的女孩提醒过她,诺曼似乎跟家主的侄女斯通小姐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最好还是不要招惹这样的男人。 但沉浸在初恋中的赛琳娜是听不进这样的劝阻的,她甚至勇敢地找到了诺曼,挑明了他跟克莱尔之间的关系。 她的眼眶中带着惹人怜惜的泪珠:“我愿意接受你的全部过去,只要你保证今后的生命中只会爱我一个人。” 诺曼大为感动,从此之后厮混的对象就换成了赛琳娜。 而克莱尔则变成了他们之间感情的试金石,两人甚至屡屡在克莱尔的房间中纵情苟合,只为了寻求那种背叛雇主的强烈快感。 这件事自然是瞒不过克莱尔的,她本就聪慧异常,不然也不可能在霸凌过那么多低阶贵族后一直逍遥法外。 在发现了诺曼与赛琳娜的无耻行径后,她简直是勃然大怒,差点将公馆中的一切掀了个底朝天。 但这里毕竟是费莉希蒂庄园,她不好明目张胆地要求庄园的仆人为她处理这对该死的贱民。 但她也不可能放过他们。她先是找人黑进了赛琳娜的手环,将她约出了庄园,绑到了自己的家中。 她将赛琳娜关进了地下室中一个隐秘的房间,剥光了她的衣服,往房间中放了无数蟑螂。 她吩咐仆人,给赛琳娜每天送一点咸菜和稀粥,不许用碗盛,倒在房间的地板中就算了事。 可怜的赛琳娜为了活命,只能每天舔舐蟑螂爬过的地板。 而她又被关在一个只有十多平米的小房间中,无法去到任何地方。排泄物、食物、蟑螂以及老鼠的气味混合到一起,还没有衣服,赛琳娜没过多久就病得奄奄一息。 至于诺曼,克莱尔对他还有一些猫捉老鼠般的戏弄心思,她饶有兴致地让诺曼用不重样的词语或语句咒骂赛琳娜,告诉他只要让自己高兴,就放过他。 谁曾想,诺曼还是有一些骨气的。他大骂克莱尔的残暴与虚伪,无奈之下克莱尔只好对他稍做惩诫。 在折断了诺曼四根手指后,他终于妥协了。他痛哭流涕地辱骂着赛琳娜,克莱尔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下流的词汇能从温柔的诺曼口中说出来。 她录下了整个过程,打算拿回去让赛琳娜好好欣赏一下。 只是还没等她尽兴,费莉希蒂园猎会如期而至。 她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诺曼,只好暂时将他放到一边,以免瓦伦蒂娜或是斯嘉丽夫人对她起了疑心。 根据警员们的调查,诺曼对克莱尔恨之入骨。克莱尔本以为他没有那么快恢复过来,但当园猎会进行到第二天时,还发着高热的诺曼拖着残破的身躯,尾随着她跟瓦伦蒂娜到了赛马场附近,想借机对她动手。 他在衬衣中揣了一把小巧的匕首,打算等克莱尔落单时划花她的脸。但没想到,还没等他动手,克莱尔的马竟然就开始发狂,驮着她奔向不知名的远方。 诺曼有点傻眼,但他知道自己今天彻底没机会了,那股与克莱尔同归于尽的勇气烟消云散。 他之所以还留在庄园就是为了报复克莱尔,现在计划不成,他连忙返回住处,抱着侥幸心理收拾着行李,幻想着自己能赶在园猎会结束之前逃出帝京。 但没想到克莱尔伤得这么严重,其中还牵扯到格林维尔公女殿下。费莉希蒂庄园进入一级封锁状态,皇太子甚至亲自带队参与搜救,诺曼被困在庄园中彻底无法离开。 他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庄园中随处可见的监测器必定拍到了他的行踪。 他抢在警员审问他之前就将一切和盘托出,希望能够得到从轻处罚,落在帝国警视厅的手中总好过落在克莱尔那个疯女人手中。 按照他的供词,他携带的只是一柄匕首,而通过监测器回放,也可以看到他确实离克莱尔还有一段距离,根本不可能隔空让克莱尔的马匹发狂。 但是,马匹臀部那个很像飞镖的伤口依然能跟诺曼扯上关系。据与他同住的佣人交待,诺曼在私下是一个投掷飞镖的好手,警员在他的房间中也找到了不止一套飞镖玩具。 但他们毕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一切就是诺曼所为,既然正规的司法程序无法启动,帝国警视厅决定将诺曼与赛琳娜移交给罗伊斯顿家族处置。 毕竟,这只是两个毫无根基的平民而已,没有必要为此得罪罗伊斯顿家族与斯通家族。 帝国警视厅动用最精锐的力量调查了两天,就调查出这个结果,目前看来,诺曼是嫌疑最大的凶手,斯通夫人断定他只是没说实话罢了,一定就是他将克莱尔害到了如此境地。 既然面对的是自己外甥女,那斯通夫人也就不顾是非黑白了,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对不知廉耻的贱民,竟然把我的女儿害得这么惨。没有我女儿,哪有他们在庄园里逍遥快活的日子?还讲证据,还需要什么证据,将他们关到死的那一天也不足以抚慰我心头的仇恨!” 斯通夫人虽然偏向女儿,但却不是那种暴虐无度的人,她能想到的最高刑罚也就是终身监禁。 克莱尔的伤势沉甸甸地压在瓦伦蒂娜的心头,她知道这个表妹的秉性,但事到如今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她转移了话题:“听说凯瑟琳小姐也伤得不清。” 斯通夫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凯瑟琳是因为克莱尔才遇险的,她一边庆幸凯瑟琳并无大碍,一边又有些阴暗地痛恨为什么只有自己的女儿伤得这么严重。 她问道:“我听说是皇太子亲自找到她的吧?” 瓦伦蒂娜叹了一口气:“是的,据随行的管事说安德烈找到她时凯瑟琳昏迷不醒,她被安德烈直接带到了中心科学研究院的附属医院,在那里进行治疗。” 斯通家族天然地站在罗伊斯顿家族这边。她知道自家跟安德烈的微妙立场矛盾,怀着期待地跟瓦伦蒂娜说: “能不能让安德烈通融通融,将克莱尔也送到那里治疗?” 埃里诺圣十字医院是帝国最负盛名的公立医院,算是帝国的顶级医院之一了。 但中心科学研究院的附属医院则直接隶属于研究院,拥有比任何公立医院都要尖端的医疗设备与药品资源。 只是,附属医院通常用来进行临床试验,接诊的病人并不多。 但附属医院治疗过的病例无一例外都是前所未有的成功,因此斯通夫人希望能将克莱尔也送到那里,接受更前沿的治疗。 瓦伦蒂娜却对安德烈这样的做法心存疑虑,凯瑟琳在森林中遭遇了棕熊,但并没有缺胳膊少腿,顶多也就是一点皮外伤,可能只是因为惊吓过度所以昏了过去。 安德烈将她送到附属医院干什么?难道费莉希蒂庄园的森林中有什么神秘的细菌或是病毒吗? 她无暇跟悲痛过度的舅母言明其中的利害,斯通夫人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克莱尔,一时想不到那么多细节也是情有可原。 她安慰斯通夫人:“您也知道安德烈的脾气,若是强求,他是一点好脸色都不会给我们的。您就安心陪克莱尔在埃里诺圣十字医院养病,这里有库克医生在,不比附属医院差。” chapter 56 试探 凯瑟琳感觉自己还在梦境中。 她的脸上似乎蒙了一块浸湿的绢帕,布料紧紧贴在她的鼻梁上。 她不得不张开嘴大口呼吸,但在一呼一吸间,有更多的水灌进了她的喉咙,她猛地惊醒,从一片浅浅的水滩坐了起来。 她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无法辨认的空间中。浅紫色的夜空中缭绕着几缕霞色的雾气,流星在天际坠落到视线不可及的远方,周边没有任何建筑物或是人类,只有一片无穷无尽的水幕。 她看见自己穿着样式简朴的白裙,手臂上的血管清晰可见。 裙子已经湿透了,衬布黏腻地粘在身上。她站起身来,赤脚向前方走去,这片无尽的水域很浅,水波轻轻打在凯瑟琳的脚踝处,带来一些难以言喻的酥麻。 她向前走去,那里有一颗树。 一棵垂垂老矣的树,它的根须已经不再健壮,干瘪中透着枯黄。 它的枝叶也不再摇摆,零星的光点飘落下来,变成随风漂浮的灰尘,打着旋往凯瑟琳脸上吹来。 但凯瑟琳还是走到了它的跟前,广袤的空间中只有这棵树是真实存在的,她想要走到它身边,倚靠着它,寻求一点点虚无缥缈的安全感。 她靠着树干坐了下来,抱着膝盖看向明亮的远方。天际线处,太阳似乎刚刚升起,那些刺眼的阳光将夜幕的浅紫色逐步擦去,似乎马上就要将凯瑟琳所在的区域彻底照亮。 这时,她听到了一声叹息声。 那声音很熟悉,凯瑟琳仿佛曾经听到过。但那声音又很陌生,似乎来自夜空中不停坠落的某颗流星。 凯瑟琳后知后觉地朝身后这棵奇怪的树看去。 她发现那些枯萎的枝叶轻轻颤动着,周遭的水面也荡漾起一层层由内而外的涟漪,好像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破土而出。 她用手接住了那些因为摇晃而倾泻而下的光点,当她触碰到它们时,她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她抬起头,夜幕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外界打破一样,如破碎的玻璃般呈现出雪花般的裂纹。 凯瑟琳猛地向下坠落而去,眼前的一切都在顷刻间碎成千万块,同她一起坠入未知的深渊。 凯瑟琳再次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洁白的病床上。 她的眼前是一扇盛满阳光的巨大落地窗,黄中带绿的银杏树随风在窗前摇摆,不远处的湖泊反射出耀眼的光斑。 凯瑟琳一时适应不了这样的光亮,眼角沁出几滴生理性泪水。 镇定剂所带来的昏沉感还在她的血液中流动,她克制不住地想要再次闭上眼睛。 这时,旁边传来了椅子拖动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正坐在她的床边。 凯瑟琳扭了一下头,入眼是安德烈沉郁的眉眼。看到她真的醒了过来,他的面庞重新舒展开来。 “你总算是醒了,再不醒我该叫赫尔曼·丁恩来给你检查一下了。” 他抬手探向凯瑟琳的额头,想要试试她的体温是否正常。 凯瑟琳躲开了他的手。她浑身无力,但拒绝的动作非常明显。 安德烈将要触碰到她的动作停了下来。他重新拿起了放在一旁翻了一半的《尤尼尔斯诗歌节选》,抚摸着墨绿色镀金的硬质书脊。 凯瑟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问道:“我这是在哪?” 埃里诺圣十字医院周边没有银杏,也没有湖。而她的床边围绕着大大小小的医疗器械,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业余的私人场所。 安德烈这次没有骗她:“中心科学研究院的附属医院,你父亲和伯母守了你一天一夜,刚刚被护士带下去休息了。” 凯瑟琳正要张嘴说点什么,但她感觉喉咙有些干渴。 于是她闭上了眼睛,屏息感受身体的情况,不再跟安德烈说话。 安德烈察觉到了这个小小的细节,他站起身接了一杯水,递给凯瑟琳。 凯瑟琳感受到了他的动作,一直置之不理也不是一个办法。她重新睁开眼,习惯性地抿出一个浅显的微笑。 “感谢殿下,但我并不需要。” 安德烈的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他并没有强求,将水杯放在一边,坐到椅子上继续翻看着尤尼尔斯的诗歌。 凯瑟琳被他的翻书声吵得有些烦躁,她不懂安德烈在为她注射了镇定剂后为什么还能摆出一副照顾病人的样子。 她看着手背上插着的静脉针管,猛地用力地将它们拔了出来。飞溅的血滴溅到了安德烈的脸上,他抬眼深深地看向凯瑟琳。 凯瑟琳不顾发出微弱响声的仪器以及针眼中向外冒的血珠,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她感觉力气恢复了不少。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安德烈:“我想殿下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身体状况。我就不在这里打扰殿下看书了,您请自便。” 她翻身下床,没有看见自己的鞋子,她只好赤脚踩在地上,打算赶紧离开这里。 但安德烈轻松地拦住了她。他手臂一伸就将凯瑟琳揽到了自己的腿上,同时掏出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手铐,将凯瑟琳拷在了病床的护栏上。 凯瑟琳愤怒地甩了他一巴掌,因为她的一只手被拷住,所以她的姿势非常别扭,力度也是轻飘飘的。 但安德烈白皙的脸上还是迅速浮起四个鲜明的指印,他皱着眉看着凯瑟琳,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发雷霆。 凯瑟琳艰难地站了起来,她的手脚发软,小小的几个动作让她气喘吁吁,,但她不愿意就这么跟安德烈贴在一起。 她使劲挣扎了几下,发现手铐形制小巧,与她的手腕严丝合缝。 她寒声说道:“你是不是疯了,快点放开我!” 安德烈看着她怒气冲冲的眉眼,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但他面上还是淡淡的:“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凯瑟琳简直要气笑了:“你做的哪一件事是讨我喜欢的?” 她竭尽全力地远离安德烈,手铐被绷得很紧。 她本想居高临下地看着安德烈,但无奈地上实在太凉,她只好假装不经意地坐在了病床上,好在安德烈似乎没什么心情在意她的小动作。 他竟然还是没有生气:“你什么都不知道。” 凯瑟琳心中警铃大作,加西亚情况不明,但梅兰妮夫人既然把他救走,就说明这件事一定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她不知道安德烈是否已经知道她跟加西亚之间的谈话,在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她不想让梅兰妮夫人和加西亚暴露在安德烈的视线之下。 她讽刺地笑道:“我当然不知道,我不懂太子殿下深沉的内心,我也不强求您跟我这种微末之人一一解释,还是先把我放开吧,我们之间也没有必要到这种程度,不是吗?” 安德烈扯了扯嘴角:“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不用这么草木皆兵。” 凯瑟琳摇了摇手铐:“这就是你的诚意吗?将聊天对象用手铐铐起来?” 她没有刻意抬高声音,她不确定将事情闹大后安德烈还会不会保持这样冷静的态度。 她不知道还能不能从这里脱身,如果安德烈对她没有杀心,那她还是得让戈琳娜为自己好好地检查一下身体,要是那针镇定剂中掺了什么东西就真的糟透了。 她烦躁地将手铐甩得哗哗作响,都怪那个该死的莉莉安! 安德烈笑了:“不这样,你不是两步就从床上跑出去了吗?” 凯瑟琳没什么耐心同他周旋:“殿下要说什么就赶紧说吧,我洗耳恭听。” 将凯瑟琳送到这里其实是赫尔曼的主意,他还是不死心地想将凯瑟琳推到井中。 安德烈本想反对,但他突然想到,要是将凯瑟琳送到其他不在自己掌控之下的地方,那保不齐莉莉安或是赫尔曼还是会趁着自己不注意时对她下手。 因此他答应将凯瑟琳安置到附属医院,同时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奥利维亚夫人与亚当,有他们在,赫尔曼等人至少不敢太嚣张。 至于为什么给她打镇定剂……安德烈自己也说不清,或许他只是想看看凯瑟琳安静躺在自己怀中究竟是什么一副模样。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他将选集扔到一边,站起来走到窗边。 凯瑟琳的视线随他移动着:“如果没有殿下那针镇定剂的话,我应该早就已经活蹦乱跳了。” 她一直反复提及镇定剂,想试探安德烈对自己的态度。 安德烈揉了揉眉心:“一针镇定剂而已,你喜欢的话我可以让杰里米进来再给你打一针。” 凯瑟琳冷冷地说:“那到时候恐怕就不是一巴掌可以解决的事了,我不介意跟殿下或者道格拉斯先生拼个你死我活。” 凯瑟琳的手指紧紧抓住被单,随时准备跳起来。 她知道安德烈若是执意这样做的话自己丝毫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但她宁死都不会让安德烈再次轻松得逞。 安德烈瞥了一眼凯瑟琳血色褪尽的脸庞:“放轻松,我还没那么无聊。” 他看着那些温柔的银杏树:“你知道是谁让你跟克莱尔变成这样的吗?” 凯瑟琳看着书脊反射出的金光:“如果我说是莉莉安,你会让警视厅立马将她捉拿归案吗?” 安德烈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他们调查了两天,最终给一个叫诺曼·佩雷斯的人定了罪。” 他将克莱尔、诺曼、赛琳娜三人的故事简短地说了一遍,凯瑟琳忍不住嗤笑一声。 “殿下愿意用这样毫无营养的故事来掩盖莉莉安的罪过,我无话可说。”她抬起头,几缕发丝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我衷心地希望你们所做的一切是真的完美无缺,天衣无缝,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所经历的一切。”她向安德烈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别让我逮到机会。” 安德烈愣愣地看着她,对她说的话不以为意。 “克莱尔的两条腿都废了,余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安德烈继续自说自话,“作恶多端的人总是会遭到报应的,对吧?” 凯瑟琳放弃跟他讲道理:“或许吧,殿下这是心虚了?” 安德烈不置可否:“只是想安慰凯瑟琳小姐罢了,佩雷斯已经认罪,他会接受来自帝国最高审判庭的制裁。” 其实按照程序,诺曼·佩雷斯还不至于引起如此大的注意。但不知道是谁将克莱尔对赛琳娜的所作所为曝光在了jus上,网民一片哗然。 而克莱尔在帝国高中令人发指的霸凌行径也被一件件揭露,伊恩·斯通已经被停职观察,罗伊斯顿家族也遭受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这件事甚至闹到了德丽莎面前,女皇有必要安抚遭受无妄之灾的格林维尔家族,也需要彰显自己的公平正义,因此她不得不出面调停,提拔了另一个声誉良好的检察官全权负责此案。 凯瑟琳皱了皱眉,事情闹得这样大,对莉莉安来说是一件非常有利的事。人们更多关注的是事故背后的贵族秘辛,根本不会将她与案件联系起来。 而凯瑟琳也知道,在费莉希蒂庄园边缘那些非常接近原始森林的植被之下,卫星监控应该也提供不了什么有力的帮助,不然在自己失踪的几分钟后,管事们就能凭借卫星导航找到自己的行踪了。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呢?为了炫耀你们的再次胜利?”凯瑟琳面无表情地说,“莉莉安想要杀了我,你是知道的吧?” 安德烈联系不上莉莉安,莉莉安跟他也没有亲密到将计划和盘托出的境地,听到凯瑟琳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想,安德烈闭上了眼睛。 “我说我不知道,你也不会相信吧?”安德烈轻声说。 他不知道在计划成功后等待凯瑟琳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但他不想凯瑟琳死去,至少现在不想。 凯瑟琳抚摸着被单上的皱褶:“相信或是不相信,很重要吗?殿下早就做出自己的选择了吧。” 从体力不支落到他手中的那一刻起,凯瑟琳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本来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但安德烈将她送到附属医院,还一直心平气和地跟她聊天,这又让她有些摸不清他们的意图。 但她有一种直觉,不管他们的世界树计划究竟是什么,自己似乎有不能死的理由。 在与安德烈谈话的间隙,她回想着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她发现莉莉安对待自己的手段似乎一直是迂回的。不管是想要毁掉她的名声,或是想要夺走她的性命,她都因为某种原因无法亲自动手。 她必须要凯瑟琳自乱阵脚,必须要凯瑟琳无法自控,在她的所有计划都不奏效时,她甚至要借加西亚之手来射杀自己。 这背后有什么隐情吗?如果没有梅兰妮夫人,自己应该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而与这次相比,她前面那些堪称温和的手段,背后是不是也有着相同的理由? 凯瑟琳感到一阵寒意。 她回想着加西亚说过的话,他向塞勒姆求救的行为安慰到了她。 她竟然傻傻地相信,只要自己坚守住立场,不让莉莉安夺走自己的命盘,那等到救援到来,一切都会万事大吉。 或许是自己的生活太过顺风顺水,也或许是因为莉莉安从来没有真正地伤害到她,她竟然没有好好想过莉莉安想要取代自己的理由。 而且,如果只是想要取代她,又为什么会改变主意要杀了她? 她想起天神降临一般的梅兰妮夫人,越发想要摆脱安德烈,飞到梅兰妮夫人面前问个明白。 chapter 57 金发男人 看着安德烈松散的态度,凯瑟琳的心中有了计较。 她赌安德烈现在不想杀她。 凯瑟琳站起身,将床前将近一半的医疗仪器全部推倒在地。 一时间,房间内的侍应铃铮铮作响,凯瑟琳听见门外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一群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猛地推开门跑了进来。 有的人还端着托盘,上面放着形形色色的针剂。 安德烈与凯瑟琳相距甚远,表情正常,不像是发生争执的模样。为首的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退出去还是该履行自己的指责。 凯瑟琳挑眉笑道:“我想我是时候该回家了,请原谅我用这么粗鲁的方式引起你们的注意,毕竟我无法碰到侍应铃。” 她摇了摇手铐,这时医生们才看见她被一个小巧的女士手铐拷在床边。 而安德烈一直面向窗外,没有任何人看得到他脸上的表情。 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医生试探性地说道:“您稍等,我马上帮您解开……” 两边都是他无法得罪的人,虽然不知道皇太子跟公女到底在搞什么鬼,但是就这么被拴在床边实在不成体统,他就先帮凯瑟琳把手铐解开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安德烈的动向。 安德烈出声了:“放开她。” 他没有回答凯瑟琳的问题,只是让她离开。 黑框眼镜的医生松了一口气,吩咐身边的护工将病房工具箱中的虎口钳拿了出来,为凯瑟琳切断了手铐上细细的锁链。 那枚小巧的圆环还挂在她的手腕上,但凯瑟琳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她依旧赤着脚,毫不犹豫地向外走去。 …… 爱德华的脸上带着奇怪的神情:“请跟我来吧,凯瑟琳小姐,那个男孩在客房里,母亲应该也在那。” 本来独自参加费莉希蒂园猎会的梅兰妮夫人突然提前一天返回家中,还带着一个年纪跟爱德华差不多大的男孩,这可把爱德华与米勒伯爵都吓了一跳。 梅兰妮夫人松口同意去园猎会散散心时,父子俩心里是很高兴的。虽然斯特兰奇沃思家族并没有什么值得攀附的权势,但米勒在文化沙龙中的名声一向不错。 斯嘉丽夫人刚好是一个爱好附庸风雅的人,因此她也向斯特兰奇沃思家族发了一份邀请函,请米勒伯爵来为自己的艺术展览会助助阵。 但米勒实在是不耐烦应付这种场合,正想找理由回绝时,梅兰妮夫人却出现在了书房中。 她的脸上带着久病初愈的苍白:“把邀请函给我吧,我想去费莉希蒂逛逛。” 爱德华本想跟她同去,但梅兰妮夫人似乎有什么顾虑,硬是将他留在了家中。 犹豫半晌,爱德华还是问道:“凯瑟琳小姐,我能问一下您跟那个男孩是什么关系吗?或者是母亲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凯瑟琳反问:“你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巫师吧?” 当性命已经处于威胁之下时,她不再执着于绕那些莫名其妙的弯子,直截了当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这一次爱德华倒是没有犹豫:“知道,父亲也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 这个回答倒是在凯瑟琳的意料之外。伯爵父子知晓梅兰妮夫人的真实身份并不奇怪,毕竟这种事很难瞒住朝夕相处的家人。 让她意外的是米勒竟然从一开始就接受了梅兰妮夫人,寻常人碰到巫师不是该敬而远之吗? 爱德华慢慢跟凯瑟琳并肩走着:“据说父亲是在斯威格星碰见母亲并一见钟情的,他从小就痴迷于各种神秘故事,对巫师文化有很大的兴趣。” 他的脸上泛出笑容:“当时的母亲在一家小酒馆工作,她能让酒杯中始终满盈佳酿。父亲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定此生非她不娶,而母亲的家人也早已去世,当她被父亲打动后,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从小长大的故乡,跟着他一同来到了帝京生活。” 凯瑟琳静静地听着:“先伯爵夫妇没有表示过反对吗?” 老一辈的贵族们对“门当户对”有根深蒂固的执念,很少有人允许小辈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平民孤女。 爱德华的语气中有些嘲讽:“他们可能早就看开了,在他们心中,父亲永远只是一个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总之,母亲没费什么力就顺利嫁给了父亲,一直开开心心地活到现在,比他们那些永远只会强调血统的贵族们开心多了。” 他似乎跟祖父祖母有很不愉快的时光,言语间颇多不屑。 没想到看起来文文静静的爱德华也是个愤世嫉俗的人,凯瑟琳微微一笑,不打算接话。 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贸然评论不是什么有教养的表现。 爱德华继续说:“小时候,母亲总是会变一些戏法哄我,不对,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魔法’。我从小接触这些,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没办法用科学解释的谜题。” 他记得梅兰妮夫人能让纸折的蝴蝶翩然飞舞,还能让挂在床头的风铃无风自动。 儿时的记忆在他心中比任何童话故事都美好,因此,哪怕斯特兰奇沃思这个姓氏在京中并不火热,他也始终由衷感谢自己拥有的一切。 凯瑟琳的思绪飘回了麦卡逊宫,如果瑟西夫人没有成为后妃的话,应该也会用这样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孩子吧。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爱德华叹了一口气。 起先,梅兰妮夫人只是有些头疼发热的症状,她和米勒都以为只是普通的流感,吃了一些常见的感冒药后,病情确实得到了控制。 但是从此之后,一些症状相似的小病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复发,梅兰妮夫人逐渐开始缠绵病榻。 他们也去埃里诺圣十字医院找过最权威的专家,但得到的诊断建议都是清一色的多加静养。 渐渐的,梅兰妮夫人就不在意这些了。她的额头上总是盖着降温的冰袋,一年大概有三百天都躺在床上。 米勒和爱德华默许了她一些怪异的行为,比如她有时会在楼梯的扶手上写写画画,有时会对着空无一人的玫瑰花海小声歌唱。 他们希望梅兰妮夫人能在这样的行为中获得足以支撑生命的快乐,除此之外,他们对她迅速凋谢的活力束手无策。 凯瑟琳的心中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她记得瑟西夫人也经常有一些奇怪的行为,梅兰妮夫人的异常会跟她有关系吗? 谈话间,他们走到了客房门口。 爱德华习惯了回避梅兰妮夫人的秘密:“我去为你们准备茶点吧,母亲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佣人,今天厨房里有两个佣人请假,人手不太够用。” 凯瑟琳点点头,独自一人走进了客房。 客房的风格与梅兰妮夫人的卧房风格不太一样。墙壁上贴着黄、绿、棕三色的菱格壁纸,地板上铺着薄薄的青蓝色地毯。 加西亚躺在房间正中央的床上,床上并没有系着帘幔,四根黄花梨木的立柱孤零零立着。被套的颜色是没什么人情味的墨蓝色,他的脸色在这样的映衬下显得越发苍白。 客房中还有许多家具的色彩也很突兀,它们或是泛旧的米白,或是僵硬的草绿,凯瑟琳感觉这像是一间集合了许多被丢弃家具的房间,而不像是迎接客人下榻的舒适住所。 她看着坐在另一边看书的梅兰妮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开场白。 梅兰妮夫人看了她一眼,说:“你终于来了,坐吧。” 凯瑟琳随手拖过一个黑檀木圆凳坐了下来。椅子没有靠背,她不得不绷紧自己的背脊。 梅兰妮夫人仿佛在看书,又仿佛在透过书页看着什么:“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要抓紧找到对抗莉莉安的方法。” 她总是这样,对凯瑟琳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凯瑟琳已经不像上一次那样急不可耐了,她冷静地问:“我该怎么做,夫人?” 梅兰妮夫人看了看床上的加西亚,又看了看她,接着,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长舒了一口气。 “算了,斯黛拉竟然敢这么嚣张,看来塞勒姆里真的是出了大问题。”她无奈的捺了捺嘴角,“既然如此,我还坚持遵守那什么劳什子公约也显得太蠢了,我就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吧。” 凯瑟琳没有出声。 梅兰妮夫人将书本放到一边,一只手撑住脑袋:“我也曾经进入过塞勒姆,里面虽然号称巫师的圣地,但彼此之间其实没什么深厚的感情,大家还是习惯性地防备着身边的所有人,哪怕周围都是自己的同类。”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但瑟西是不一样的,她热衷于跟所有人交朋友,每个同她组队的巫师都会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变得友善开朗。虽然还是有些巫师不认同她的处事态度,对她避之如蛇蝎,但她无疑是塞勒姆镇中人缘最好的巫师,连艾维斯主教看到她都会多说几句话。” 凯瑟琳记得潘克烈尔对瑟西的喜爱,她年轻时应该真的是一个极具人格魅力的女孩。 “她本来对塞勒姆的一切都怀抱着极大的热情,她想改变塞勒姆,让这里真正变成天堂。但后来,一个金发男人进入了塞勒姆,他用龌龊的手段引诱了瑟西,瑟西为此放弃了自己的巫师事业,同他一起离开了塞勒姆。” 她陷入回忆:“让我想想,那应该是斯黛拉出事之前的两年,从此之后她直到死都没有再回过塞勒姆。” 凯瑟琳本来在沉心计算年份,听到梅兰妮夫人的话,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金发男人?您确定是金发吗?不是淡棕色头发吗?” 艾伦三世的头发是淡棕色的,凯瑟琳记得很清楚。 幼时的她总是以为艾伦三世顶着一头白发,看起来垂垂老矣,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的头发其实是淡到几乎看不清的浅棕,弗洛伦斯公主的发色就与他很是接近。 “我不可能记错,那个男人有一头耀眼的金色头发,见过他的任何人都不会忘记那种夺目的金色。” 她瞥了凯瑟琳一眼:“说起来,他的发色跟你很是接近,瑟西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一点才执意要将你抱到宫中。” 凯瑟琳几乎被绕晕了:“您也知道她跟先皇的关系吧?既然那个金发男人不是先皇,那又会是谁呢?” 梅兰妮夫人无所谓地笑了笑:“那男人一看就是个风流浪荡的情场高手,无论如何都不像能跟瑟西一心一意过日子的人。至于艾伦三世,谁知道呢,瑟西跟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或许她在看透了男人的面目之后就转投皇帝的怀抱了吧,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凯瑟琳沉吟:“您见过那个男人的脸吗?” 梅兰妮夫人思考了一下:“没有。塞勒姆中的巫师不会跟人类有过多接触,也就只有瑟西才会对人类的谎言甘之如饴。” 梅兰妮夫人好像对嘴里的人类有诸多偏见啊,凯瑟琳翘起了二郎腿。 “从塞勒姆出来之后,我无处可去,只好在一个偏僻小镇上的酒馆工作。一开始,我靠在酒馆中唱歌为生,但后来我发现,那里的人们对魔法并不敏感,当我为他们变出一杯又一杯美酒时,他们欢呼雀跃,以为我是什么手段高明的隐世魔术师。” “但是有一个人发现了真相。”凯瑟琳帮她补充道。 提起那段时光,梅兰妮夫人似乎想笑,但那丝笑意很快被她压了下去,依旧保持着那副硬邦邦的表情。 “看来爱德华跟你说过了。”梅兰妮夫人坐直了身体,“来到帝京后,我再一次见到了瑟西,我们在塞勒姆中的关系不错,我又好歹是个伯爵夫人,因此我时不时会去麦卡逊宫陪她聊聊天。” 凯瑟琳点点头,瑟西夫人临终前将遗物托付给了她,她们的关系应该很是亲密。 “她的精神状态确实不稳定,那些宫人也没想过瞒我,有时她发疯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她喜欢将红酒洒得到处都是,大家都远远地躲着她。” chapter 58 神的执行者 梅兰妮夫人的眼中闪过了什么。 “但她其实并不是毫无理智的。”梅兰妮夫人说,“她有时候会透露出一些很有用的信息,是我在塞勒姆中从未听过的秘密。” 凯瑟琳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她会知晓这种秘密呢?据您的描述来看,她应该跟斯黛拉那样的巫师并不是一个级别。” 梅兰妮夫人用一根手指抵住太阳穴:“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年,最可能的原因应该是因为她住在蒙德森林附近,那里离沙利叶很近,或许有时候她会接收到沙利叶溢出来的能量。” 这听起来似乎很合理,凯瑟琳点点头,示意梅兰妮夫人继续说下去。 “而我就是从她的口中得知了加西亚的存在。”梅兰妮夫人的脸上带着不解与嘲讽,“也不知道沙利叶为什么会选中他。” 凯瑟琳又糊涂了:“什么意思?您指的是沙利叶选中他进入塞勒姆这件事吗?” 梅兰妮夫人轻笑:“是,也不是。他能进入塞勒姆的真实原因是他是沙利叶所选中的‘执行者’,并不是因为他有极高的魔法天赋。” “执行者?”凯瑟琳咀嚼着这个新名词。 “我想你也知道《塞勒姆公约》的存在。”梅兰妮夫人伸了个懒腰,“如果有人违反公约,塞勒姆主教会亲自挑选负责铲除叛徒的‘执行者’,可以说,‘执行者’并不是一个固定的职业,不同的任务可能会安排不同的执行者,全看主教的想法罢了。” “原来如此。”如果加西亚的求救有用的话,来帮助他们的巫师应该就是梅兰妮夫人口中的执行者。 “但加西亚不一样,他是沙利叶亲自选中的‘执行者’。”梅兰妮夫人的表情突然沉寂下来,“沙利叶不容许任何人背叛祂的意志,而主教所选择的执行者是随机的,因此祂需要直接向祂负责的执行者,加西亚就是祂选中的第一个人。” 凯瑟琳惊讶地看着加西亚,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加西亚不该是一副资质平庸的模样吧。 “祂赋予了加西亚特殊的能力,‘诛灭’。”梅兰妮夫人也看向他,“他的武器是由沙利叶的树枝制成的弓以及由深渊星辰制成的箭,只要他锁定了需要诛灭的对象,那他的箭会永远不偏不倚的射中那个人的胸膛。” 凯瑟琳想起了莉莉安说的话,她说加西亚是不可能射偏的。 竟然是这样的理由吗? 她忍不住问道:“抱歉,我并非轻视任何人……但他既然拥有这样强大的能力,为什么会毫无魔法天赋呢?” 梅兰妮夫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这就要回归到问题的本质。沙利叶已经存在了几千年,你觉得为什么直到现在祂才能亲自挑选执行者?要知道,在加西亚出现之前,所有的执行者都是随机的,没有人能掌握如此生杀予夺的权力。” 凯瑟琳思考了几秒:“难道有什么限制着沙利叶吗?” 梅兰妮夫人重新靠回椅子中:“只有这一个解释。就像祂必须挑选主教传达祂的意志一样,祂无法直接对万事万物产生影响,祂必须与这个世界建立联系。” 凯瑟琳顺着梅兰妮夫人的思路说道:“但祂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即使是用这样委婉的方式,也依然能滋养出如此庞大的巫师群体,建立自己的魔法世界。” 梅兰妮夫人颔首:“是的。而《塞勒姆公约》的存在是合理的,必须有这样的条约来平衡普通世界与魔法世界的关系。既然有条约,就一定要有条约的维护者,所以执行者的出现也是大势所趋。” “但是挑选执行者的权力一开始在主教的手中。”凯瑟琳灵光一现,“这算是一种巫师与沙利叶之间的相互制衡吗?” 梅兰妮夫人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还不算太笨。巫师说到底也是人类,不可能完全摒弃人类的立场。让主教来挑选执行者,实际上是对沙利叶权威的微妙挑战。” 凯瑟琳想起那盆放在惊奇占卜铺中的树。她以为的沙利叶是包容、宽广的,但没想到,细细剖析下来,这里面似乎依旧隐藏着神权与人权的激烈斗争。 “这样的制度本来沿袭了几千年,沙利叶在此之前也没有丝毫异议。”梅兰妮夫人叹了一口气,“但加西亚的存在打破了这种平衡,他成为了专属于沙利叶的工具。我猜想这件事在塞勒姆中并没有多少人知晓,不然他不会过着如此清静的日子。” 如此一来,加西亚在魔法上并无天赋就解释得通了。作为专门服务于沙利叶的执行者,他必然也跟沙利叶一样受到某种奇妙的限制,否则神权一旦崛起,那人类必将毫无立足之地。 “这些都是瑟西夫人说的吗?”凯瑟琳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她在发疯的时候不太可能说出这样条理清晰的话,我也见到过她那副模样。” “女官应该把你关到其他房间了吧。”梅兰妮夫人拨弄着指甲,“在体力耗尽后,她会僵直地躺在床上,两眼看着天花板,说一些只存在于她潜意识里的话。女官们觉得我跟她是好朋友,因此那个时候我都会在旁边用毛巾擦拭她的身体。” 凯瑟琳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的确是这样,那应该是我想多了。” 她想起费莉希蒂庄园中发生的事:“梅兰妮夫人,您怎么知道我那个时候遇到危险了呢?” “近几天来,我的星月镜很不对劲。”她指了指放在一旁的黑色匣子,“混沌源流总是像一块破布一样被反复撕碎。顺着它的指印,我梦见了费莉希蒂庄园,我有预感那里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于是我接下了邀请函,想要去看个究竟。” 哪怕已经病骨支离,哪怕已经命不久矣。 她也一定要再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魔法事件。 星月镜真是一件神奇的东西,凯瑟琳记得那是由月亮的光辉与星辰的眼泪制成的。 “那您又是怎么找到我的呢?在米切尔山脉中,连卫星系统有时都会失灵。”凯瑟琳记得梅兰妮夫人当时提着一盏圆润剔透的油灯。 “那是每个巫师独有的‘魔杖’。”梅兰妮夫人不打算将油灯拿出来再展示一遍。 “魔法的展露需要载体,但并不是像童话中说的那样必须通过魔杖。魔法的灵感可能会出现在你所接触过的任何物体上,对于我来说,那个物体就是在儿时陪伴我的一盏油灯。” 提起这盏油灯,梅兰妮夫人的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神情。 梅兰妮夫人出生在一个偏僻的村庄,每家每户的用电额度都有非常严格的限制。 幼时的小梅兰妮很喜欢看书,父母不忍心看她在断电后躺在床上无所事事,于是为她买了一盏小巧的油灯,这样她就能舒服地窝在床上看书了。 父母去世后,这盏满含着父母爱意的油灯跟着她一起进入了塞勒姆,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她的武器。 “我虽然也没有什么高明的手段,但召唤出沙利叶的圣光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而圣光也能指引我去到有剧烈魔法波动的地方。”梅兰妮夫人说道。 加西亚从虚空中拿出命运之箭,这可不是什么小动静。如果帝京中还有其他巫师,那他们应该也能感受到这股波动。 “至于莉莉安,你暂且把她理解成异教徒吧。”梅兰妮夫人耸了耸肩。 “虽然我不确定将‘不忠于沙利叶’的巫师称为异教徒合不合适,但既然她在利用魔法伤人,那我就不可能坐视不管。” 梅兰妮夫人站了起来,在客房中踱步。 “她的母亲斯黛拉实在是大名鼎鼎,能知道加西亚的身份也不足为奇。”梅兰妮夫人低下头,用手抵住下巴。 “但她们为什么会要让执行者杀了你?这太奇怪了,她们应该早就不可能接到来自主教的命令了……”梅兰妮夫人喃喃道。 凯瑟琳还想问她为什么加西亚会听命于莉莉安,但这时,床上传来轻轻的响动。加西亚的身体动了动,他似乎快醒了。 凯瑟琳和梅兰妮夫人迅速朝加西亚靠去,他的眼珠在眼皮下转了转,终于睁开了眼睛。 凯瑟琳担忧地看着他,他感觉一阵恍惚。 “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哪?”他强撑着坐了起来,靠在了床头的抱枕上。 梅兰妮夫人将他的脸掰向自己这一侧,仔细检查着。 “眼球泛黑、瞳孔放大、记忆错乱。如果我没搞错,你应该是中了拉达木的幻香。斯黛拉果然在搞鬼。”梅兰妮夫人放开了加西亚。 加西亚摸了摸被梅兰妮夫人扯疼的脸颊,不敢发出质疑。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莉莉安靠在教室门框的剪影上,除此之外再也想不起其他的事。 他茫然又有些无措地看着凯瑟琳:“我干了什么很不好的事吗,凯瑟琳?” 他的神情隐忍又痛苦,凯瑟琳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回答道:“没事,你并没有伤害到我。” 她将森林里发生的事简单复述了一遍,加西亚有些崩溃地抱住了脑袋。 “我从来……从来没有拔出过命运之箭,怎么会这样?”加西亚看着自己没有血色的双手,“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它的存在,怎么会这样呢?” 梅兰妮夫人轻嗤了一声:“或许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用心感受过,疏于训练的巫师是没有资格为失败痛哭流涕的。” 想起那副弓箭,凯瑟琳有些紧张地说:“命运之箭可能被安德烈扣下来了,这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在病房中,她只想着快点摆脱安德烈,一时忘记了弓箭的事。 后面她曾让伯母打发珍妮弗太太去向安德烈讨要,但秘书官拒绝了珍妮弗太太的请求,说殿下从来没有私下扣留过什么弓箭。 凯瑟琳了解安德烈,他对军队和武器有关的东西非常痴迷。命运之箭的材质并不是来自人类世界,他应该对这种东西兴趣盎然。 加西亚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下来:“没事,沙利叶是不会允许这种东西流落在外面的,祂应该早就想办法将它召回去了。” 他看着凯瑟琳:“你没事吧?那头熊没有伤到你吧?” 凯瑟琳摇摇头。 梅兰妮夫人斜睨着他:“说起来,其实你并没有完全听命于莉莉安,只有你能控制命运之箭射出去的方向,在拉达木的影响下还能做到这种程度,你也不用太小看自己的天赋。” 加西亚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她:“这位就是……” 凯瑟琳想起来他们并没有正式见过:“这就是梅兰妮·斯特兰奇沃思夫人,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瑟西夫人遗物的转交者。” 加西亚挣扎着想从床上下来:“谢谢您,梅兰妮夫人,如果没有您,我现在应该已经被当成疑犯抓起来了。” 这话倒是不假,如果不是梅兰妮夫人将昏迷的他从现场带走,那就没有诺曼·佩雷斯什么事了。 虽然克莱尔的悲剧是他间接造成的,但克莱尔曾对无数人犯下过无法饶恕的罪孽,这或许也是命运的安排。 凯瑟琳已经请求潘克烈尔大师将那块镶嵌在手作刀上的谧叶水晶摘了下来,她将这块谧叶水晶装进了一个小香囊样的布袋中,递给了加西亚。 “你把这块谧叶水晶戴上吧,以防莉莉安又有一些防不胜防的手段。” 加西亚本想推辞,但梅兰妮夫人又适时地出声。 “你收下吧,作为唯一直属于沙利叶的执行者,你可千万不能再被那些异教徒利用了。”梅兰妮夫人有些受不了加西亚黏黏糊糊的性格。 闻言,加西亚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了香囊。浅紫色的缎面上绣着洁白的丁香花,他将它小心地放在了衬衫的内袋中。 凯瑟琳有些泄气地坐回到圆凳上:“但是没有塞勒姆中的人来帮助我们,我们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莉莉安母女。” chapter 59 有毒 梅兰妮夫人漫不经心地说:“小姐,你把事情想得太困难了。想要对付莉莉安,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办法。” 这下连加西亚都看向梅兰妮夫人:“什么办法?” “你上次托我儿子去那个什么,萨拉菲娜的香水铺里买过香水,对吧?” 梅兰妮夫人往旁边储物柜的抽屉中拿出一瓶粉紫色的液体,凯瑟琳定睛一看,瓶子上有着熟悉的彩虹标志,是萨拉菲娜店铺里的香水。 “寻常的巫师可能看不出这些东西有什么猫腻,但要想哄过在弗朗西斯卡修女手底下待过几年的我,那斯黛拉还是嫩了点。” 梅兰妮夫人的油灯又出现在了手中,她将灯盏揭开,用一个小银匙取了一点灯油。 她将灯油滴进了香水中,出现了令凯瑟琳惊讶的一幕。 香水就好像将要发生什么化学反应一样地沸腾起来,冒出许多粉紫色的泡泡。 而在那些泡泡中,一些像是霉菌的东西也随之不停溢出,然后在阳光下蒸发。 当那些霉菌全部消失之后,香水就失去了原本的颜色与特别的香气,变成了一瓶毫无特色普通香水。 加西亚挑了挑眉:“弗朗西斯卡修女竟然舍得把她的宝贝精油分给你吗?” 梅兰妮夫人面无表情地说:“我为她去往凯尔湖边摘了几个月的草药,这不是我应得的吗?” 凯瑟琳好奇地问:“弗朗西斯卡修女是谁?” 加西亚解释道:“在塞勒姆中,新来的巫师都会去到沙利叶教堂中系统学习巫师的知识。” “沙利叶教堂中的导师是由一些德高望重的巫师自愿担任的,没有报酬,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责任,全靠对魔法的一腔热爱。” 加西亚摊了摊手:“弗朗西斯卡·弗格森修女就是其中之一,她的天赋是‘分解’,她能够分解所有非生命体的事物,让它们停留在自己想要的任何状态。” “而她用来分解的东西是只有她才可以炼化出来的精油,这些精油无色无味,可以燃烧。她很珍惜自己的这些精油,轻易不会给学生们展示效用。” 加西亚看着那盏油灯:“没想到修女竟然同意你用她的精油来点灯,你们的关系真的很好啊。” 梅兰妮夫人笑了笑:“倒也没有,她只给了我十滴,这些是我偷的,她的房间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上百个玻璃瓶,我偷拿一瓶不过分吧?” 十滴……加西亚汗颜,十滴就让梅兰妮夫人到凯尔湖边采药,弗朗西斯卡修女还是一如既往地抠搜啊。 凯瑟琳更关心香水的异样:“那这一瓶香水,就是被‘分解’了吗?” “算是。”梅兰妮夫人蹲了下来,看着那些还未消散的黑点,“这毕竟是弗朗西斯卡的天赋,我没办法让物质停留在我想要的状态,但是分解出其中的毒性还是很容易的。” “这是……有毒的吗?不可能,她的香水接受过丁恩实验室的检测,实验室不可能放任有毒的香水在帝国内流通。” 丁恩实验室几个字从凯瑟琳的嘴里流畅地说了出来,几乎没有经过任何多余的思考。 她突然想到了一点不对劲。 前几天,似乎有人跟她提到过“丁恩”两个字。 是什么时候呢? 凯瑟琳想起来了,是在病房里。 当她虚弱地醒来时,安德烈笑着看向她,跟她说真想请赫尔曼·丁恩来为她检查检查身体。 赫尔曼·丁恩是中心科学研究院的泰斗级人物,因此当时的凯瑟琳并没有多想,以为这只是个惯常的玩笑。 而萨拉菲娜的香水跟丁恩实验室也是有联系的,这不会有假。 赫尔曼·丁恩,也是世界树计划的参与者吗? 凯瑟琳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加西亚跟梅兰妮夫人都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丁恩实验室?赫尔曼·丁恩吗?”梅兰妮夫人毕竟在帝京生活多年,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是的。”凯瑟琳解释道,“萨拉菲娜曾经在丁恩实验室中获得过对香水销售非常有利的检测报告,因此她的生意才会那么火爆。” “丁恩实验室也腐败起来了?”梅兰妮夫人坐在客房的床上,随手整理着被单。 “弗朗西斯卡的能力不会有错,这些香水是有毒的,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这样的毒会对人体造成什么伤害。” “至于丁恩实验室的实验报告……那我就爱莫能助了,赫尔曼·丁恩应该不会搭理我这种透明贵族。”梅兰妮夫人无奈地耸了耸肩。 加西亚找到了她们提起萨拉菲娜香水铺的原因:“凯瑟琳,你是觉得莉莉安跟萨拉菲娜有勾结吗?” 凯瑟琳点了点头。在拉赫尔餐厅中,萨拉菲娜香水初次登场就让她差点栽了个跟头。 她也买过这些香水,但没有仪器或是魔法的辅助,她完全没有察觉到香水的异样。 “并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斯黛拉母女应该完全离不开这个香水铺子才对。”梅兰妮夫人慢条斯理地说。 一开始她也不确定莉莉安与这些有毒的香水是否有关系,但亲眼目睹了莉莉安的所作所为后,她深信凯瑟琳当时的直觉并不是空穴来风。 莉莉安应该已经对她动过手了。 “莉莉安能够进入费莉希蒂庄园,说明她应该跟京中的某些贵族有合作。”梅兰妮夫人言简意赅地说,“就比如刚刚说到的赫尔曼·丁恩。” 凯瑟琳福至心灵:“但是,应该只是‘合作’而已,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在谋划什么,但那些老谋深算的贵族应该是不会将所有的宝都押到她身上的。” “没错。”梅兰妮夫人点点头,“因此他们会给莉莉安提供便利,但一些实质性的帮助他们大概率是不会提供的。” “比如金钱。”凯瑟琳沉吟,“您怀疑萨拉菲娜香水中的毒素是斯黛拉提供的吗?” 她想起了塞德里克,或许可以答应跟他的合作,但不再是以代言的形式。 但首要的任务,是找到另一间敢于反抗丁恩实验室的权威实验室,推翻他们的检测报告。 “应该也只有她才能提供这种需要‘分解’才能看透的成分了。”梅兰妮夫人站起身,背着手在房间中慢慢行走。 “所以,如果你能找机会将萨拉菲娜的生意搞垮,她们应该会手忙脚乱好一阵子。”梅兰妮夫人微笑地看着凯瑟琳。 “其他方面么,或许我们也不用太过担心,毕竟唯一能被称之为执行者的人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不是吗?”梅兰妮夫人朝加西亚努了努嘴。 凯瑟琳笑了,她看向加西亚。 “你还是回惊奇占卜铺看看潘克烈尔大师吧,你很多天没回去了,他很担心你。” 但她突然愣住了,刚刚她一心关注加西亚的脸色,没有注意到其他地方。 她发现加西亚好像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他原先的眼睛似乎不是这个颜色的。 原先,他的眼睛虽然也是深邃的苍蓝色,但那种颜色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雾霭,显得有些灰暗。 而现在,他抬起眼睛认真地看向凯瑟琳,凯瑟琳发现那层薄雾似乎被取走了,他的眼睛就像水晶一样剔透,在阳光下晕出迷人的光影。 “凯瑟琳?”加西亚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他以为自己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下意识地将脸侧到一边。 “……没什么。”或许是他昏迷太久的原因吧,凯瑟琳笑了笑,“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先想想办法,看怎么揭穿萨拉菲娜的真面目。” 加西亚似乎有什么话想跟她说,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好,那我也回柯布西庄园了。” …… 回家后,凯瑟琳跟塞德里克通了一次视频电话。 她希望塞德里克能够继续将关注点放在萨拉菲娜的原材料上,同时让他的弟弟停止使用这种香水。 她记得,塞德里克的弟弟哈德森一直在坚持使用这种香水,就为了找出萨拉菲娜宣传的漏洞。 现在,既然已经确定了香水真的有毒,那她肯定要阻止更多的人使用萨拉菲娜香水。 “您还是在怀疑agch+化合物的真实性吗?”塞德里克本来已经对这件事不抱希望了,“您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凯瑟琳笑笑:“不管什么样的线索,都需要确切的证据才行。我们还是需要其他实验室的报告才能揭穿萨拉菲娜的骗局。” 塞德里克舒了一口气:“您知道的,家族实在是没有能力请求其他实验室的帮助了。” 他看着凯瑟琳:“公女殿下,如果您能够证明萨拉菲娜的香水有问题,家族将为格林维尔奉上拉马斯企业10%的股份以及sab型漩涡星系商业协会的入会资格。” 股份倒是其次,星系商会的入会资格对贵族来说是非常奢侈的。 贵族们已经在许多领域有超前的特权,但星系商会是属于平民的。 加入商会的企业们在一整条产业链上都会得到相当的便利,而排斥贵族是他们不成文的规定。 如果贵族连平民这一部分的生存空间都占领了,那平民就真的永无出头之日了。 凯瑟琳知道塞德里克所谓的入会资格应该只是一个挂名资格,其中有许多陷阱与限制。 但这实在是一个太过美好的敲门砖,78号矿采星球的潜力难以估量,拥有了商会的帮助,格林维尔家族无论如何都是稳赚不赔。 “那就请塞德里克先与康纳律师拟定合作条款吧。”凯瑟琳笑吟吟地说,“相信我,与格林维尔家族合作不是一个会让你后悔的决定。” 塞德里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在挂断与塞德里克的通话后,凯瑟琳向奥利维亚夫人求助过关于实验室的事。 “权威实验室?”奥利维亚夫人有些惊讶,“说实话,家族对科技领域涉猎不多。” 奥利维亚夫人没有询问凯瑟琳打听实验室的意图,小辈有自己的想法是好的,她不是那种专横的大家长。 “我跟海莉·兰纳斯夫人还算有些联系。”奥利维亚夫人想了想,“我帮你问问她吧。但是我听说,兰纳斯院长似乎亲自带队前往德勒星救灾去了,因此你可能没有办法很快借用兰纳斯实验室。” 凯瑟琳记得亚当跟德丽莎女皇聊天时谈到过这件事,她有些烦恼,就算兰纳斯夫人将自己的请求同院长言明,他可能也不会轻易同意这件事。 毕竟这听起来只是一个小女孩的胡言乱语罢了。在一筹莫展之际,凯瑟琳接到了瓦伦蒂娜的会面请求。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与克莱尔的意外也算得上渊源颇深。 她同意了这次会面,她敏锐地察觉到罗伊斯顿家族的政治立场似乎有些摇摆,或许她能从瓦伦蒂娜的只言片语中得到某种提示。 瓦伦蒂娜罕见地脱下了全身的黑色,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镂花开衫,下身是白色的纱织半裙。 她们选在马朗戈路一家叫做nothing的咖啡馆见面,瓦伦蒂娜选的座位在一个宽阔的露台上,坐在这能看到形形色色的行人以及纵横交错的空艇轨道。 今天的阳光很是刺眼,餐桌的上方撑着一柄超大的遮阳伞,但即便如此,要看清对方还是得眯起眼睛。 瓦伦蒂娜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我没想到会这么热,您感觉怎么样?要不我们换个室内的座位吧。” 她内里打底的衬衫已经湿透了,凯瑟琳看到她不停调整着蕾丝领结的位置。 凯瑟琳看了一眼室内拥挤的人群。这家咖啡馆很有名,许多年轻的上班族或是学生都喜欢到这里来打发时间。 她轻声说:“没事的,让侍应生将室外空调打开,一会就能凉快下来了。” 瓦伦蒂娜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好吧,我可能是太紧张了……您觉得我今天这样很怪吗?” 她指的是自己的衣服吗?凯瑟琳真心实意地回答道:“倒也没有,鲜亮的颜色其实很适合您。” chapter 60 易储 瓦伦蒂娜勉强牵起唇角笑了笑:“是吗?谢谢你,我也感觉该换换风格了。” 她是在影射什么吗?凯瑟琳撑着下巴笑而不语,她拿起纤细的长匙,搅拌着咖啡中的方糖。 “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凯瑟琳问道。 瓦伦蒂娜平复了一下情绪。 “我想为费莉希蒂庄园中的意外再次向您致歉。很抱歉让您在园猎会上有如此糟糕的体验。” 她推过一个小小的礼盒,里面是一个皇冠形状的胸针。 “一份小礼物,聊表歉意。” 瓦伦蒂娜看着凯瑟琳脸上挑不出毛病的笑意,意有所指地说道:“样式或许老旧了点,但胸针的原石来自a座67号矿采星球的第一批粉彩钻石,上周刚刚空运到帝京,连女皇都只得了手掌大的一小块。” 凯瑟琳看着这个胸针,钻石的块头虽然只有半个手掌不到,但皇冠的纹理清晰剔透,微雕工艺十分精美,比起德丽莎那块未经加工的原石更显珍贵。 “据我所知,贵府已经向格林维尔表达过歉意了吧?”凯瑟琳没有第一时间接过礼物。 奥利维亚夫人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地守护着昏迷的凯瑟琳,期间不曾离开过附属医院。 而亚当则是与伊恩一起介入了关于诺曼·佩雷斯的调查,发誓要给凯瑟琳讨回公道。 没人对森林中那头死去的熊发表任何看法,或许是安德烈为了袒护莉莉安,早就为这件事找好了对外的说辞。 在此期间,斯嘉丽夫人亲自登门,对凯瑟琳的意外表达了诚恳的歉意。 接待她的是约瑟夫,至于他们私下有没有达成别的协议,凯瑟琳就不得而知了。 但这至于瓦伦蒂娜再为了这件事特意找她一次吗? “我只是希望您能看到我的诚意。”瓦伦蒂娜双手交叠,身体微微前倾。 “我想得到凯瑟琳小姐的一个承诺。” 凯瑟琳惊讶地挑了挑眉:“我的承诺?” “我们从头说起。”瓦伦蒂娜垂下眼睛,看着桌上的杯碟。 “您当时遇险的时候,是安德烈亲自救了您,将您送到附属医院的吧?” 凯瑟琳就知道这件事势必要被反复提起。 她微笑着解释道:“我想上一次在茶话会上我就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我跟皇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 “当时情况危急,殿下可能恰好带队在我遇险附近的区域巡逻罢了。搜救队并不只有一支,这只是一个,解释起来我都嫌烦的巧合。” 凯瑟琳脸上的笑意淡了一点:“真的不必再将这种事放在心上了。” 克莱尔对着尤莉亚大发雷霆的场面历历在目,凯瑟琳猜测,她如此生气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尤莉亚与安德烈有些畸形的关系。 “不,我并不是指私生活方面的关系……我无意窥探您的任何感情生活。” 见凯瑟琳有点不悦,瓦伦蒂娜连忙说道。 “我只是,心里有些事,我不知道该跟什么人说。”她苦笑着。 在离开克莱尔的病房后,她考虑过斯通夫人的提议。 克莱尔的双腿眼看是要废了,她或许真的应该请求安德烈将她也一并移入附属医院接受治疗。 无论克莱尔的行径有多么不堪,她始终是自己的妹妹,瓦伦蒂娜怎么可能对她的惨状视若无睹? 她在红鹰app上预约了进入荷鲁斯宫的面见机会,以往,安德烈的秘书官昆汀·布朗见到是她,会几乎毫不犹豫地发放通行证。 但这一次,瓦伦蒂娜焦灼地等了一天多,通行许可才慢悠悠地发到她的邮箱中。 她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往荷鲁斯宫,只见到一身金色骑装的安德烈前呼后拥地前往皇家赛马场。 见到瓦伦蒂娜,他甚至没有走下马背。瓦伦蒂娜不得不仰着头详细说明自己的请求,希望安德烈能看在克莱尔与他也能沾上一点亲属关系的份上,救救将要终生瘫痪在病床上的妹妹。 但安德烈逆着光看着她,瓦伦蒂娜只觉得他的头发同阳光般耀眼。 她听见安德烈漫不经心地说:“对于斯通小姐的事,我也深表遗憾。但是……” 他的尾调微微上扬。 “罗伊斯顿小姐不妨掂量掂量自己手中的筹码再来跟我谈判。先不说附属医院是否能够拯救斯通小姐的人生,救了她,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瓦伦蒂娜感觉周身像浸在冰水中一样寒冷。 他能给毫无能力的低阶贵族随心所欲地安排职位,能在政务如此紧张之时毫无负担地吃喝玩乐。 他甚至能将非亲非故的凯瑟琳安排进最好的医院,但他不愿意救救自己的妹妹。 他不愿意朝那个从他出生开始就一直坚定支持他的罗伊斯顿家族低头。先皇时的废储危机对他来说早已是过眼云烟,他早就已经忘记了。 身边的侍从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安德烈赏脸地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瓦伦蒂娜:“表姐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对了,替我向斯通夫妇问好。”他意味不明的话随着风声一起传到瓦伦蒂娜的耳朵肿。 瓦伦蒂娜心灰意冷,不止是因为克莱尔,还因为她惶然未知的家族命运。 罗伊斯顿家族的人曾窃取过皇位,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安德烈是不会原谅他们的。 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 她的心里渐渐有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那个想法打破了她根深蒂固的价值观。 她感到害怕,但她的血液却因此开始重新燃烧。 她打算向凯瑟琳挑明:“实不相瞒,我并不觉得皇位的唯一候选人只会是安德烈。” 凯瑟琳手中的长匙掉在了瓷杯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轻声问道:“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瓦伦蒂娜深吸了一口气,“罗伊斯顿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们并非依靠裙带关系才立足于帝国的巅峰,曾经是这样,今后也会是这样。” 凯瑟琳重新拿起长匙:“我会假装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番话。瓦伦蒂娜小姐还有什么别的要说的吗?” “不,或许我不该太早地向您讨要承诺,但是我希望您能看到我的立场,这也会成为罗伊斯顿家族的立场。”瓦伦蒂娜执拗地说,“我并不属意让安德烈来继承这个帝国,他会让这个国家走向无法控制的深渊。” 凯瑟琳不想讨论这么敏感的话题,但她发现瓦伦蒂娜的态度似乎对自己所处的立场非常有利。 于是她假装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您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说出这种话的呢?” 瓦伦蒂娜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您跟安德烈的接触应该很多,您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凯瑟琳想起了摩尔那湖边清凉的水汽,她的笑容凝固了一下。 她莫名地不想再打那些虚伪的官腔。 “……皇太子是一个自我意识很强的人。”她沉默了一下,“他很有自己的主见,追随他的人很多。” 瓦伦蒂娜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如果仅仅是这样该多好。” 她的双手又握成了拳头:“你不觉得安德烈也太不近人情了一点吗?” 他不需要考虑任何其他人的想法,他只在乎他自己。 任何忤逆他的人都会遭到他不遗余力的打压,他不会在意过往的任何情意。 凯瑟琳的长睫遮住了她眼眸中的神情。 瓦伦蒂娜自顾自地说道:“就在前天,我请求他救救克莱尔。克莱尔再顽劣也是他的妹妹,将她移入附属医院只不过是安德烈动动嘴皮子的事。但他在无数内侍官的眼皮子底下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将我撂在宫门前扬长而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可能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他的性格是有缺陷的。在1494年底的议政会上,他就因为这个原因差点被废掉。” 她幽幽地继续说:“对于一直住在皇宫里的你来说,这样的新闻应该不陌生吧?几乎没有任何内侍官想被分到荷鲁斯宫中,与他同行的安托万一行人也是臭名昭着的纨绔子弟……他们欺负过你吗?” 凯瑟琳几乎以为瓦伦蒂娜知晓那场早已尘封的往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瓦伦蒂娜是想打感情牌,她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咖啡。 “略有耳闻,不过,那是皇太子,不管他的地位曾经遭受过多么严重的危机,他的行事也不是我可以随便置喙的。” 见凯瑟琳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瓦伦蒂娜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她的这些想法还没有跟任何人挑明过,或许父亲也会同意她的看法。 她只是太想倾诉了,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试探格林维尔的态度。今天也不算无功而返,凯瑟琳似乎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对储君毫无怨言。 她放松下来,伸了一个懒腰。 “很抱歉让凯瑟琳小姐听了我这么多废话。”她的脸上出现了礼节性的笑容,“这枚胸针您大可收下,就当做是我补给您的入学礼物,我们至少也谈得上是坦诚相见过的朋友,不是吗?” 凯瑟琳本来不想这么早就表明立场,但她想到自己有一件现成的事或许还要仰仗瓦伦蒂娜。 “说起来,我倒是有一件事想麻烦瓦伦蒂娜小姐。” 凯瑟琳斟酌着开口,她收下了那枚胸针,这样才能代表她一定程度上认可瓦伦蒂娜说过的话。 瓦伦蒂娜饶有兴趣地问:“哦?是什么事呢?” 她最怕的就是凯瑟琳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说明对方不能从她的提议中得到好处,这对于迫切需要盟友的她来说是致命的。 “我想要借用罗伊斯顿实验室,为我化验一份样品。”她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罗伊斯顿家族名下也有一个顶级实验室,虽然他们的实验室并不像丁恩实验室那样鼎鼎有名,但也算是帝国一流的几个实验室之一,并且有罗伊斯顿的名头在前,萨拉菲娜是没有资格质疑这份检测报告的。 有莉莉安横在凯瑟琳与安德烈之间,他们之间是不可能和解的。 与安德烈在明面上撕破脸皮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皇太子的忠实拥趸罗伊斯顿家族中途也想跳船,那就别怪她提早为自己找好退路了。 对瓦伦蒂娜抛出橄榄枝是第一步。看似是凯瑟琳在请求瓦伦蒂娜的帮助,但实际上,这恰恰说明了两个家族之间可以达成合作。 瓦伦蒂娜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这对她来说还是比较困难的。 她沉吟了一下:“是什么样品?” 凯瑟琳知道这种事情关系重大,操作不当的话可能会毁掉罗伊斯顿实验室,她必须做出适当的让步。 “我会为瓦伦蒂娜提供样品,您可以带回实验室先行化验,检测结果必须经过你的允许才可以公开。”凯瑟琳说。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瓦伦蒂娜半真半假地说:“不会是什么难以言明的违禁品吧?凯瑟琳小姐可不能这样戏耍我。” 她猜测那是格林维尔家族企业某些出了岔子的产品或干脆就是违禁品。各大家族背后都有一些见不得人的灰色产业链,她对此倒是见怪不怪 她可以答应凯瑟琳的请求,这会让她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但前提是,这个东西所涉及到的一切不能为罗伊斯顿家族带来一丝一毫的风险。 凯瑟琳轻飘飘地说:“受人之托罢了。还是那句话,检测结果是否公开,选择权在瓦伦蒂娜小姐手中,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难道又涉及什么家族秘辛?有人给凯瑟琳下毒?瓦伦蒂娜观察着她的脸色,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她最终还是答应下来:“你将东西寄到我的私人地址吧,我会尽快为您安排化验的。” 困扰了凯瑟琳好多天的难题终于解决了:“那我就先谢谢瓦伦蒂娜小姐了,您说的话很有意思,我想我会有兴趣找伯母谈谈的。” 这才是她想要的结果。瓦伦蒂娜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一点:“举手之劳,今天真是辛苦凯瑟琳小姐了,我送您。” 她起身站到一边,凯瑟琳同她点点头,就走出露台进入室内,慢慢地往一楼走去。 chapter 61 旧事 弗洛伦斯看着眼前的花枝,伸手掐断了它。 还未完全盛开的洁白栀子花被她毫不留情地摘了下来,几下就被撕得粉碎。 她抬手将零乱的花叶扔进了树丛中,不久它们就会变成土地的养料,仿佛从没在这个世界存在过。 她斜坐在行廊两边的灰色石凳上,倚靠着立柱,凝望着天空中孤寂的月轮。 今晚的月光不是特别明朗,天空中缠绕着如烟如雾的薄云,一如她灰败的心情。 她正想抬起手环看看时间,这时,行廊的另一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有人朝这边走来了。 “没有让你等太久吧,弗洛拉?”一张中年女人的脸从黑色的兜帽中露了出来。她眼窝凹陷,面色发黄,似乎常年生活在劳累中。 听见这个称呼,弗洛伦斯的睫毛轻颤了几下,她堪称冷酷地说道: “我不是说过,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要随意给我传信吗?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最近的巡查非常严格。” 女人低下头,布满老茧的双手不安地搓了几下:“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 弗洛伦斯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又是这个理由,你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在泰芙努特宫附近看到我,为什么从来不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女人被吓得后退了几步:“别这样,弗洛拉,好歹我也是你的外祖母……” 弗洛伦斯很想告诉她我的母亲是德丽莎女皇,但看着女人惶恐的脸,她只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或许还有难以言喻的悲伤。 女人名叫莫娃·莫里森,是阿蒙拉宫中一名普普通通的打杂侍女。 但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女儿。琳赛·莫里森,曾经是艾伦三世的妃子,为他诞下一女,也就是弗洛伦斯·k·圣奥尔本斯公主。 琳赛在弗洛伦斯很小时就去世了,说起来,她死亡的原因跟瑟西也有点关系。 艾伦三世不是一个注重女色的人,他虽然喜好玩乐,但更多的精力都放在狩猎与拳击上,因此后妃的人数其实并不充裕。 在早年,后宫中是德丽莎一个人的天下,在格蕾丝出生以前,宫中甚至拉不出几个受封了品阶的妃子,而这也显得后来横空降世的瑟西是如此扎眼,直到她失踪的前一刻,都一直饱受关注。 琳赛的出现比瑟西要晚,据说她与瑟西的长相有些相似之处,先皇在福斯特花园中散步时一眼就看中了她,很快她就生下弗洛伦斯,在泰芙努特宫中安静度日。 弗洛伦斯并没有见过那个风华绝代的瑟西夫人,她只在后来的资讯中看过她的照片。 平心而论,她觉得母亲与瑟西夫人长得并不像。瑟西夫人长相明丽,有着细而长的眉峰以及偏厚的红唇。她鼻梁挺拔,灰蓝色的眼珠仿佛宝石一样嵌在无瑕的脸庞上,笑起来时带着说不清的妩媚风情。 但琳赛的轮廓要柔和许多,她有一张小小的瓜子脸,鼻头圆润,一双饱含天真的眼睛时常盛满谦和的笑意。 她也不像瑟西那样张扬,她说话时总是轻言细语,生怕吓到任何人。弗洛伦斯觉得她跟瑟西一点都不像,但只有她这样觉得是没用的。 她记得,那天好像是瑟西的生日。艾伦三世很早就为她在行宫中安排了一场盛大的生日聚会,日落时分,好几艘装饰着彩球与飘带的飞艇从麦卡逊宫向外飞去,那是艾伦三世带着瑟西前往行宫的专属飞艇。 连德丽莎都没有随行在侧,后宫中只剩下她与琳赛。于是她带着几名侍女与内侍官前来泰芙努特宫小坐,似乎有点抱团取暖的意思。 那一天,她的三个子女并没有跟在她身边,连最黏人的格蕾丝公主都没有一同前往泰芙努特宫。 弗洛伦斯后知后觉地明白这不会是一次愉快的会面,只是那个时候她不懂,琳赛也不懂。 琳赛战战兢兢地为德丽莎奉上茶水,她出身贫寒,哪怕当了妃子也学不来瑟西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您有什么垂示吗,皇后殿下?”琳赛恭敬地问道。 德丽莎抬眼看了看四周:“真是个环境清幽的好地方啊,这里离福斯特花园很近吧,你还喜欢傍晚到那里去散步吗?” 琳赛就是在福斯特花园中遇见的艾伦三世。她不知道德丽莎为什么会提起这件事,在满殿宫人的注视下,她涨红了脸。 “没……没有,我不是很爱出去走动,我一般都待在宫里看看书什么的。”她有点结巴地说道。 “是这样吗?”德丽莎并没有品尝琳赛端给自己的茶水,她轻轻合上了杯盏。 琳赛慢慢低下了头,她还是改不了做女官时的习惯。 德丽莎的脸上扬起笑容:“这么紧张干什么,坐下说话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呢。” 琳赛勉强笑了笑,依言坐在了旁边的圈椅上。小小的弗洛伦斯跑到了她的身边,依偎在她的膝头,好奇地打量着德丽莎。 德丽莎和善地笑着:“这是弗洛伦斯公主吧?真可爱,瞧着比格蕾丝懂事多了。” 没有母亲会不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孩子,琳赛含笑回应:“皇后见笑了,她比较黏着我,一个人待上片刻就要哭闹个不停。” “这样啊。”德丽莎意味不明地说,“也跟格蕾丝很是相似呢。” 这时,旁边的侍女们突然开始骚动,德丽莎八风不动,似乎预料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结局。 琳赛好奇地朝那边看去,还没等看个明白,一个黑影突然窜到弗洛伦斯面前,将她吓得跳了起来。 弗洛伦斯哭叫着从母妃的膝头跑开,一个不留神,她撞倒了一旁的圆桌,上面摆放的所有东西都倾倒下来,弗洛伦斯也跌倒在杂物中嚎啕大哭。 琳赛连忙走过去将小小的女儿抱在怀中,她轻声哄慰着弗洛伦斯,好一会,弗洛伦斯才安静下来,在母亲的怀中轻轻抽泣。 德丽莎在一旁看着这母女情深的一幕,状似不经意地说道:“这些比较容易伤到孩子的家具还是收起来比较好。” 琳赛这时才有空注意到那片狼藉,她惊魂未定地说:“是的,艾米丽,快带人把这里收拾干净。” 她看清楚了刚才吓到弗洛伦斯的东西,是一只黑猫,听说是皇太子殿下的新宠,经常会托付给母亲德丽莎代为照料。 还没等她想明白黑猫为什么会突然发狂,德丽莎就指着那堆倒下的东西说:“瞧瞧,那不是皇帝最钟爱的珐琅四明钟摆件吗?” 琳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座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精美座钟。 这个小型座钟通体镀金,用錾胎珐琅纹装饰,工艺精美,色彩淡雅,整点时还会发出清脆的报鸣。 艾伦三世很喜欢这类古色古香的装饰品,这个座钟是他随手放在圆桌上的,琳赛一直不敢乱动,没想到今天意外摔碎了,她顿时有点惴惴不安。 “这……皇后殿下明鉴,弗洛拉不是有意的!”她抱紧了弗洛伦斯,“是那只猫吓到她了,她不是故意的!” 黑猫重新窝回侍女的怀中,尾巴微微摇摆着。 德丽莎拨弄着手上的戒指:“琳赛夫人是在将责任推卸到一只猫身上吗?可是,撞倒圆桌的好像是弗洛伦斯公主呢,一只猫总没有能力将整个桌子掀翻过去吧?” 琳赛惶恐地看着她:“可是,这件事情有可原……” 她没想到一只猫的地位都能越过弗洛伦斯,她轻轻颤抖着。 “当然,我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她示意娜塔莉调出皇宫中的珍宝档册,“琳赛夫人只要赔偿相应的金额就好,我想皇帝也不会介意的。” 她的手指划过屏幕:“找到了,铜镀金四柱珐琅四明钟……嗯,当时在奥恰利拍卖会上是以9.1亿奥币的价格成交的。” 德丽莎笑吟吟地看着她:“赔偿吧,琳赛夫人,不能让管理珍宝档的内侍官们难办呐。” 琳赛感受到一股铺天盖地的绝望:“我……我没有那么多钱,我从来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弗洛伦斯察觉到母亲的颤抖,重新哭喊起来。 德丽莎厌恶地皱了皱眉头:“那可怎么办呢?你总不会要赖账吧?” 琳赛涕泗横流,甚至没有想到拖延时间,等艾伦三世回来再处理。 她跟弗洛伦斯像是暴露在猎场中的靶子:“我不……我不知道,皇后殿下……” 德丽莎移开了视线:“说到底,也是我管教不力。” “什么?”琳赛混沌的脑子没有反应过来德丽莎的意思。 德丽莎似笑非笑地说:“弗洛伦斯公主如此失礼,我也有责任。她不应该再跟你一起闷在泰芙努特宫了,琳赛夫人。从今天开始,弗洛伦斯公主就跟格蕾丝一起在阿蒙拉宫学习礼仪吧,两位公主年纪相仿,也算有个玩伴。” 琳赛再迟钝也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了:“等……等等,皇后殿下!我愿意赔偿,我愿意赔偿,求您不要带走弗洛拉!” 娜塔莉尽职尽责地将赔偿页面举到琳赛面前:“付钱吧,琳赛夫人。损坏珍宝册上记录在案的物品可不是小罪,只让您赔偿已经是皇后殿下宽宏大量了。” 琳赛不顾尊卑,竟然揪着娜塔莉的裙摆苦苦哀求道:“求求您,弗洛拉知道错了,她知道错了,求求您让她留在我身边……” 娜塔莉为难地看了一眼德丽莎,不管怎么样,这都是艾伦三世册封的妃子,她可以不顾体面地拉扯自己,但自己却不能不给她这个脸面。 德丽莎眼皮都没抬一下:“这有什么好伤心的呢,琳赛夫人。我只是让弗洛伦斯公主来阿蒙拉宫学习礼仪而已。” 她轻蔑地瞟了琳赛一眼:“或许,您什么时候将赔偿款补上,弗洛伦斯公主什么时候就能再次回到泰芙努特宫。毕竟,犯了如此严重的错误,总不能还继续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吧?” 琳赛还在哭泣,德丽莎却已经没了耐心,几个力大的侍女上前将也在哭泣的弗洛伦斯强行抱走,离开了泰芙努特宫。 这也是弗洛伦斯最后一次见到琳赛。在她离开的三天之后,琳赛就在福斯特花园中一个小小的湖里溺水身亡。 她听见德丽莎同艾伦三世谈论过四明钟的事:“什么钟?哦,那个珐琅四明钟啊,被琳赛摔坏了?原来在泰芙努特宫,我还以为不见了呢。” 艾伦三世漫不经心地说道。 德丽莎的声音从纱帘后传来:“那毕竟是登记在册的珍宝,从新西南进献而来,我想陛下还是有必要知道这件事。” 艾伦三世往一旁的榻上一歪:“随便吧,新西南的商会进献了太多东西,坏了就坏了,你喜欢的话让考伯特从仓库里再给你调一个出来就行了。” 后面的话弗洛伦斯没有再听,那时候琳赛已经去世将近两个月。 一场在她母亲看来足以夺走性命的大错,原来只是德丽莎的自导自演。 原先的她不懂德丽莎这样做的意义。直到后来,莫娃找到了她,告诉她,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琳赛与瑟西略有相似的容貌。 被废太子波折搅得焦头烂额的德丽莎无瑕在前朝掀起新的风浪,但她隐忍的怒气却无法发泄,无权无势性格软弱的琳赛成了最好的出气筒。 据琳赛身边的女官讲述,琳赛是自己失足溺死的。但莫娃恨得咬牙切齿,她坚信一切都是德丽莎的手段。 她奈何不了任何人,只能欺负自己的女儿。莫娃老泪纵横,她特意疏通了一些关系,调到阿蒙拉宫服侍,只求有一天可以亲手手刃自己的仇人。 弗洛伦斯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对这一切有什么样的感觉。她离开琳赛的年岁实在太小,她记不清楚的事有太多了。 德丽莎将她安置到阿蒙拉宫后,她的待遇与格蕾丝谈不上天差地别,该有的一样不缺,她所没有的只不过是父母的疼爱罢了。 chapter 62 异想天开 但莫娃不一样,琳赛是她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 皇宫的内侍官或侍女们面向全帝国公开招聘,只要你身世清白,手脚麻利,那不管你是否出身贵族,你都可以在红鹰上投递自己的简历。 而贵族们通常并不热衷于让儿女进入皇宫工作,只有当适龄的皇室成员挑选联姻对象时,他们才有可能另辟蹊径,跟那些平时看不上眼的平民同台竞技。 莫里森家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但是家境尚可,进入皇宫工作并不是琳赛迫不得已的选择。 但是莫娃认为,有一份体面而稳定的工作对普通女孩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因此她劝说琳赛投递了自己的简历,她也凭借温婉的外表与麻利的手脚成功进入盖布宫,成为了莫娃想要的样子。 但一个母亲最朴素的梦想反而害了她。琳赛死后,莫娃不敢回想与女儿的一点一滴,因为只要一想起来她就不可能控制得住眼泪。 她发誓要弄清楚皇宫里发生了什么,在宫变后,皇宫正好需要大量的人手,她趁此机会也去应聘。 好在,没有人在意她是否隐瞒了自己有一个女儿的事实。招聘过程非常轻松,莫娃怀疑主管此事的女官甚至没有仔细翻阅过她的档案。 他们非常着急地招聘了大批平民,似乎在有意掩盖什么。但莫娃不在意,她唯一在意的人已经死了。 进入阿蒙拉宫后,她每天起早贪黑,时常超额完成任务。女官们也乐于对这么一个年轻不再还时常帮她们干活的中年女人释放善意,她没过多久就从她们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事件的全部过程,琳赛是被德丽莎害死的。 但那是德丽莎·罗伊斯顿,曾经是皇后,现在是皇帝,她只要在阿蒙拉宫中有一点点异动就会被即刻拿下。 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盟友,而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弗洛伦斯公主就是最好的选择。 在休息时,她时常去往福斯特花园。皇宫中并没有什么命令禁止进入的禁地,只要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你甚至可以跟皇帝一起在花园的凉亭中赏月。 她时常游荡在那里,游荡在琳赛溺死的湖边,她们母女的命运跟这个花园紧紧地绑在了一起,哪怕琳赛的生命已然终结,她也还是不得不在花园中日复一日地等待。 与弗洛伦斯相认的过程并不艰难,她也对自己的生母非常好奇。 在三言两语打发走身边的女官后,莫娃抱着她痛哭流涕。但弗洛伦斯的内心没有一丝波澜,她静静地站着,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莫娃终于止住了哭泣:“抱……抱歉,弗洛拉,我不是有意失态的……”她结巴的语气与琳赛如出一辙。 弗洛伦斯苍白地笑了笑:“没关系的,这是人之常情。” 她在面对这样令人悲愤的真相时平静得仿佛只是一个看客。 莫娃讪讪地放开了她,弗洛伦斯的态度未免有点无情,这让莫娃有些不知所措。 但她只是怯懦地问道:“你不想念你的母亲吗?” 弗洛伦斯又笑了,她的眼神跟她的笑容一样苍白:“我的母亲是德丽莎陛下。” 但她没有断然抗拒莫娃的接触,她们约定,当莫娃需要她时,她可以在泰芙努特宫第二道宫门旁的矮墙上留下特殊的记号,弗洛伦斯会在子夜时分前往盖布宫附近的行廊与她见面。 最近的盖布宫可谓人心惶惶,有不少内侍官与女官声称在宫殿中看到了四处漂浮的巨大影子。有人上一秒还在宫殿大厅,下一秒就会莫名出现在一些被锁上的狭小房间中。 许多还未到合同期限的宫人纷纷申请调任,娜塔莉曾为了这件事专门来了一趟盖布宫,狠狠地训斥了原盖布宫一级内侍官考伯特·道森。 而在不久前,盖布宫中更是无端出现了一具四肢残缺的身体,有胆小的侍女当场就被吓得昏了过去。 皇家骑士团的艾布纳·欧文爵士第一时间就率队到达了现场,强制封锁了消息,这才没让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许多人说,那是枉死的瑟西夫人回来复仇了。女皇直属的帝国亲卫队也听到了类似的传闻,亲卫长费奇·哈丁强行介入案件的调查,引起了欧文的强烈不满。 皇家骑士团中的骑士大部分是出身贵族的年轻精锐,帝国亲卫队则是由德丽莎亲自挑选的出众平民组成,两方积怨由来已久。 这也导致了盖布宫的戍卫成了悬而未解的难题,毕竟按理来说,皇家骑士团才是负责拱卫各个宫殿的主力军。 费奇在把控了盖布宫几天后遭到前朝的猛烈弹劾,不得已他只好率队撤离了盖布宫。 但女皇是偏向他的,因此驻守在此的骑士团成员也不敢太过嚣张,大部分人都只是装装样子。这也让在发生了如此血腥事件后本应该严加看守的盖布宫反而比之前更像筛子,弗洛伦斯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将与莫娃的会面地点选在了行廊中。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耳朵:“上一次见面后我掉了一只耳环,再来找时没有找到,长话短说吧,这里也谈不上密不透风。” 莫娃也知道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你知道建交纪念会就要召开了吧?” 弗洛伦斯耷拉着眼皮:“这么大的事我可能不知道吗?前两天女皇还来看我了,让我好好准备,到时候圣汉诺威的皇太子也会露面。” 帝国与帝国之间也是可能联姻的,但这并不常见。无论是圣奥尔本斯皇室还是圣汉诺威皇室都只会更属意本国的世家大族,弗洛伦斯明白这个道理,德丽莎的暗示并非出于好意。 看来自己上次拦住爱德华的事还是没能瞒过她,她应该是世界上最不想让自己过得好的那个人吧!但这种事情不必跟莫娃解释,她只希望莫娃赶紧说出自己的目的。 莫娃果然也想不到其中的深意,她迟疑着说:“圣汉诺威的皇太子啊,那你好好表现吧……你知道吗,我最近知道了一件事……” 弗洛伦斯有点不耐烦了:“什么事?从见面铺垫到现在了,倒是快点说啊。” “德丽莎为圣汉诺威帝国准备了一份大礼,由安德烈全权负责此事。”莫娃绞尽脑汁地回忆着,“他们会在晚宴时将这份礼物赠送给圣汉诺威,以此巩固两国从前以及今后都将坚不可摧的友谊。” 这么专业的词汇一般是不会从莫娃的嘴巴里说出来的,看起来她真的听到了些什么。 弗洛伦斯没想到她想说的竟然是这个:“然后呢?这很奇怪吗?这是建交晚宴上的常规操作吧。” 莫娃咬了咬嘴唇:“我还听说,安德烈最近不在宫中,因此将那份礼物送到了赛特宫请求布鲁诺亲王代为保管,而布鲁诺亲王非常喜欢待在皇家图书馆的休息室中,应该也会将那份礼物随身携带……” 弗洛伦斯的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所以你想干什么?” “我想……我想毁掉那份礼物!”莫娃终于将自己的盘算说了出来,“我要让德丽莎搞砸这次建交纪念会,圣汉诺威说不定会借机发兵……” 弗洛伦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赶紧打断了莫娃。 她忍不住扶住额头:“停,停,停。这个计划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你跟别人商量过的?” 她知道莫娃鼓动着所有家人仇恨德丽莎,亲戚们对此颇有怨言。 莫娃绞着手指:“我自己想的……”她想了很多个夜晚,准备了许多说服弗洛伦斯的说辞。 弗洛伦斯闭了闭眼睛:“是你自己想的就好。从现在开始,我命令你忘掉它,忘记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你回去,好好干活,等安德烈继位之后,你总能找到比现在还要好的机会。” 弗洛伦斯已经不想扭转莫娃对德丽莎根深蒂固的仇恨了,但她总是希望莫娃好好活着。 莫娃急了:“我还没说完呢,这个计划不好吗?” 弗洛伦斯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你先别说你成功之后的后果,你先说你打算怎么成功?” 莫娃变得有些吞吞吐吐:“我找机会潜入皇家图书馆的休息室就好了,那里的守卫一定不像宫殿中那样严密……” 弗洛伦斯觉得好好跟她掰扯一下,好让她赶紧打消掉这种说出来能让人笑掉大牙的异想天开。 “假设安德烈确实将这份礼物交给了布鲁诺保管,你为什么确定他一定会将他带到休息室?你也知道皇家图书馆的守卫不如赛特宫严密,他怎么会冒险将如此重要的礼物带到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莫娃嘟囔道:“随身携带不是更安全吗,他整天待在休息室,不应该把礼物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吗?” 弗洛伦斯已经不想看她:“我去过他的休息室,那里乱糟糟的,根本就不像是存放贵重物品的地方,况且赛特宫中难道不安全吗?派遣专人日夜守护不比他自己时刻盯着来得效率高吗?” 莫娃没有说话,她低下了头。 弗洛伦斯苦口婆心地继续说:“而且,你难道觉得这种礼物会像我们平时互送的那样,用一个纸盒子装着就完事吗?他们一定会将它锁到你无法破译的保险箱中,你就算看到它了也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莫娃闷闷地说:“我知道了。” 弗洛伦斯不放心,又加了一剂猛料:“而且,你以为潜进布鲁诺的休息室很轻松吗?他跟我这种无依无靠的落魄公主不一样,有的是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你知道你一旦引起他身边守卫的怀疑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吗?” 莫娃打了个寒颤:“会死……还会连累你。” 她的身份一旦被发现,迎接她的就只能是比琳赛更惨烈的结局。 见她的脸上终于露出害怕的神情,弗洛伦斯稍稍松了口。 她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好了,我知道你很想我,也很想报仇,但这种事不是儿戏,你不能没有严密的计划就贸然行动,这样除了白白送了一条命以外不会有其他任何结果。” 莫娃不甘心地说:“那就放任她继续得意下去吗?我最近经常梦到琳赛,她浑身湿淋淋地告诉我她好冷,我真的心都快碎了。” 弗洛伦斯的脸上也流露出些许恸色,对于琳赛,她并不是完全无动于衷。 她难得继续耐心地跟莫娃解释道:“德丽莎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光鲜亮丽,她也有自己的烦恼。我听闻,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贵族对她的政策感到不满,将皇位归还于皇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她应该当不了多久的皇帝了。” 她想了想:“并且,吉萨瘟疫扩散的事也闹得沸沸扬扬,她派出了由兰纳斯带队的中心研究院的专业团队,也派出了如杰瑞洛这样出身高贵的心腹,但瘟疫依旧愈演愈烈,她早就因此焦头烂额了。” 弗洛伦斯还是那句话:“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她还政于安德烈的那一天,我们一定能为母亲讨回公道。现在,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明早应该轮到你负责会客室的清洁吧?” 弗洛伦斯看过莫娃的值班表,她还接了许许多多其他人的活计,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莫娃知道这个计划是彻底没希望了,她很不甘心,但她也知道弗洛伦斯的话很有道理,比她自己想的有道理多了。 她心灰意冷地说:“好吧,那我就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不是说圣汉诺威的皇太子会来吗?不要熬夜,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他一眼就能看到你。” 她很关心弗洛伦斯的婚姻大事,并不知道弗洛伦斯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弗洛伦斯苦笑道:“我知道了,快回去吧。” …… 凯瑟琳看着眼前的书本,烦躁地挠了挠头。 自从发现梅兰妮夫人不再避讳向她提起巫师世界时,她就不停缠着梅兰妮,希望能借此学会一些不那么困难的魔法。 chapter 63 入门手则 梅兰妮夫人沉思了一下,倒也没第一时间拒绝她的请求。 她有一种预感,塞勒姆派来的人已经在路上了,而加西亚看起来也跟凯瑟琳站在同一战线,他们的处境并不是那么岌岌可危。 但不论怎么说,莉莉安的阴谋太过恶毒,让人防不胜防,梅兰妮夫人也觉得凯瑟琳很有学习魔法的必要。 但私自教授魔法,是严重违反《塞勒姆公约》的重罪,且梅兰妮夫人也不确定凯瑟琳是否真的具有成为巫师的天赋。 她在卧房中翻了半天,给凯瑟琳拿了一本泛黄的破旧小册子,书皮已经斑驳不堪,只剩下依稀几个字能辨认。 梅兰妮夫人怀念地看着这本书:“你别看它破破烂烂的,这可算是沙利叶教堂中为数不多的几本教科书之一,是施特劳斯神父花了好几个昼夜一笔一画写的,当时班里的孩子人手一本,在塞勒姆中可是人人羡慕呀。” 沙利叶教堂虽然名义上有着教导新晋巫师的责任,但教授的体系是远不如一般的人类学校那么严密的,导师们常常是想怎么讲就怎么讲,没有教案,也没有讲义。 所以在当年,大卫·施特劳斯神父花费大量时间与精力,为他所教导的那个班级的小巫师们编写了一本《巫师入门手则》,这件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沙利叶日报》上甚至摘录了手则中断断续续的剪影并持续连载,但很快,手则引起的热潮就迅速消退了下去,原本人手一本的手则也改为两人一本,交换保管,这才将魔法的秘密依旧死死按在了塞勒姆,不向外界传出一点风声。 梅兰妮夫人知道,艾维斯主教是不会允许《巫师入门手则》外泄的。但她出神地看着老旧的书本与年轻的凯瑟琳,仿佛看到了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她缓过神:“你将这本书拿走吧,如果你能看懂,那也算你与沙利叶有着妙不可言的缘分。魔法天赋是与生俱来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在后天的训练下成为一个巫师。” 凯瑟琳接过了那本书,将它带回了家。 她背着丽娜,甚至背着恩尼克,鬼鬼祟祟地用被子蒙住了头,打着手电筒,兴冲冲地打开了《巫师入门手则》,打算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弯道超车。 但没想到,一翻开那本书,她就傻眼了,入眼是白茫茫的纸张,里面别说图画了,连一个字的影子都看不见。 她不可置信地坐了起来,拉开床帘,想看看是不是因为书本褪色褪得厉害才导致上面什么都没有。 但她对着光源看了很久很久,翻来覆去地看,都在书中找到任何一点像是笔画的纹样。 这下她是彻彻底底地懵了,她突然想起梅兰妮夫人说过的话,巫师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或许自己真的没有这种天赋吧。 她丧气地将书本扔到一边,但她没有完全放弃,这些天来她时常将书本摊在桌子上发呆,连丽娜都笑着打趣了她好几次。 “你学糊涂了吗,凯茜?”丽娜将切好的水果挞放在凯瑟琳面前,“是不是最近的学习压力太大了?别这么拼命,难道还真的要把自己学成书呆子吗?” 凯瑟琳无意识地将青提水果挞放进嘴里,压力吗,压力确实挺大的,性命被几个身份不明的巫师觊觎着,但是自己却毫无破解之法…… 这时,她觉得面前的书页仿佛闪过微光。 她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她不确定地看着书本,那些纸张上还是什么都没有,洁白如新。 她心想这难道跟自己刚刚的想法有关?她将水果挞推到一边,顺着刚刚的思路继续思考了下去。 她想要搞清楚莉莉安这么对待自己的原因,想要知道斯黛拉被逐出塞勒姆的原因,还想要知道瑟西夫人如今的下落,也希望家族的一切谋划都能顺顺利利…… 书页再次闪起微光,这一次并不是幻觉。 凯瑟琳震惊地看着那些洁白的纸张自动翻阅起来,书面上出现了无数金色的雨滴。那些雨滴不断地在书本上方汇聚,最终变成了一朵金色的云彩,然后膨地一下在凯瑟琳眼前散开。 她感觉到一股迎面而来的清凉气息,就像是淋了一场春日的小雨。 她重新看向书本,《巫师入门手则》重新翻到了第一页,但上面不再是一片空白,而是出现了许多笔法凝练的金色文字。 那些字符像是从水面中漂上来一样,一个个俏皮地跃动着。凯瑟琳一字一句地看下去: “恭喜你,幸运的小巫师,我想你已经明白成为一个巫师的前提条件了:你必须时刻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并且有勇气付诸行动。这样,你才不会在命运杂乱的线团中迷失自我。” 凯瑟琳发现有些文字似乎有晕墨的痕迹,施特劳斯神父真的很用心地书写了每一本《巫师入门手则》。 “现在,我们来做一个小小的测试。任何伟大的成果都只会建立在艰苦卓绝的努力之上,而第一步是至关重要的。请你找一找身边是否有趁手的物品,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将它放在你的面前,屏息感受它。” 凯瑟琳已经对巫师世界中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有了一些门道,这里提到的物品没有严格的要求,那就应该是什么都行。但也不能精挑细选,这样就会破坏了那一分玄妙的意境。 她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插在笔筒里的羽毛书签。说是书签,那其实就是一根洁白无瑕的偏长羽毛,下方坠着几颗小碎钻。 这是伊莎贝拉不知道哪一年送给凯瑟琳的生日礼物,凯瑟琳将它拿过来,放在了面前。 她继续读下去: “看清楚它,当你闭上眼时,你能还原它的轮廓与细节。努力让你的注意力集中在眉心的位置,将能量汇聚于此,你会发现世界会变得有些不同。” 凯瑟琳苦笑,这看起来真像是某种邪教的宣传手册。但她依言照做,闭上了双眼,在脑海中想象着羽毛书签的模样。 她静静地沉思,在她预料中这不会产生任何效果。但她的思绪却停下来了,她没有想到其他任何事。 她感觉眉心在慢慢变热,好像有什么东西将要从她的身体里冲出来。 晃神间,她睁开了双眼,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卧房,正站在一片一望无垠的草原之上。 这里跟惠利德平原很像,但又不是惠利德平原。嫩青的草枝拂过她的脚背,天边的流云划过她的头顶,一阵阵风在草原上不停地呼啸,凯瑟琳深金色的长发随风飘起,她感觉自己发出了一阵惊叫,可是实际上她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抬头看着那轮日晕,这是这片空间中看起来唯一有实感的东西。刺目的白光让她的眼前出现阵阵虫影,等她能够重新看清眼前的事物时,她发现自己依然坐在桌前,那枚羽毛书签却已经悬浮在书页上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旋转。 这一次她真真切切地发出了喊声。也几乎就在她发出声音的那一秒,羽毛失去了动力,掉回了桌子上,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 第一页书页上,那些金色的文字开始褪色,逐渐变成了黑色,看起来跟其他的普通的书页再无差别。 凯瑟琳摸了摸它们,它们好像不会再消失了。而这时,原先空白的标题处又出现了新的文字,凯瑟琳辨认着,那是“意念”。 这就是意念的力量吗?凯瑟琳记得加西亚说过,任何魔法都需要魔药作为辅助,自己并未使用任何魔药,这应该是每个巫师本身所具有的意念力量吧。 凯瑟琳翻开了下一页,果然,依旧是空白一片。她感觉今天应该不会再有收获了,她将手则放到一边,拿起了羽毛书签细细端详。 书签还是那个书签,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改变。凯瑟琳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脑海中经常会出现一些虚构的场合,姑且理解为做梦,或许也跟那些奇怪的预知梦同出一源。 凯瑟琳挠了挠头,自己的天赋不会是“做梦”吧,这也太离奇了。 或许是预知梦?预警梦?但是这样依旧不能在现实世界为她提供任何帮助呀。就好像她真的预知了莉莉安的到来,但一旦莉莉安使出与梦境中不一样的手段,她依然只能被动地逐一化解。 她又看了几眼那支羽毛,就算再不满意,这也算是自己的魔法启蒙物品了。她将拴在羽毛尾部的碎钻装饰摘掉,把羽毛夹在手则中,放回了书架上。 …… 凯瑟琳坐在餐桌前,埋头扒拉着餐盘里的牛排。 亚当与她相对而坐,几次看向她,欲言又止。 昨天,亚当向她发来了简短的问候,并请她跟自己一起共进晚餐。 凯瑟琳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她也确实很久没跟亚当说过话了,因此她带着疑问同意了下来,并询问刘易斯亚当定下了哪一个餐厅。 但没想到管家说公爵并未预约任何餐厅,他的意思似乎是要亲自前往凯瑟琳的公寓同她一起用餐。 今天傍晚,他果然如约而至。丽娜同另一名厨娘一起为父女俩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这次的餐桌上就全是凯瑟琳爱吃的东西了。她有点食不知味地戳着牛排,不知道亚当是什么用意。 亚当清了清嗓子:“上次园猎会的事没吓到你吧?” 凯瑟琳在附属医院就诊时,他短暂地来探望过她。 但不知为什么,明明只是轻微的皮外伤,但她一直没醒。亚当本想陪在她身边等她醒过来为止,但伊恩·斯通请他一起帮忙处理诺曼·佩雷斯的事情,所以直到凯瑟琳出院,他都一直没有再露面。 凯瑟琳对此没什么感觉,自己并无大碍,再说有奥利维亚夫人在一旁,也用不着亚当杵在一边当摆设。 因此她平和地回应道:“多谢父亲,我没什么大碍。” 亚当摸了摸鼻子,其实他也不知道应该跟凯瑟琳说些什么。 但思及他听到的那些传言,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建交纪念日的晚宴,家族里的人都要出席,你是知道的吧?” “当然。”凯瑟琳点点头,虽然白天的庆典用不着自己在场,但晚宴是必须要出席的,届时奥利维亚夫人以及约瑟夫一家都会出场。 “那一天,圣汉诺威帝国的皇太子雷古勒斯·圣汉诺威也会出席。”亚当慢慢地说。 凯瑟琳回忆着这位皇太子的传闻。雷古勒斯的生母梅琳达·圣汉诺威皇后在他很小时便去世了,他的父亲凯尔顿二世又是个万事不问的性子,听说对这个唯一的独子很是溺爱,几乎是有求必应。 而雷古勒斯也并没有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被养歪了性子,他才思敏捷,智勇双全,很受子民爱戴。 因此,他可以说是圣汉诺威实际的掌权者,无皇帝之名而有皇帝之实。对于他的到来,凯瑟琳并不意外,他应该对圣奥尔本斯帝国这个强劲对手的现状有深深的好奇。 “前些天,我跟皇帝聊天,她希望弗洛伦斯公主能够与雷古勒斯联姻。”亚当叉了一块猕猴桃。 “弗洛伦斯?”凯瑟琳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位公主虽然有楚楚之姿,但除此之外似乎没什么过人的地方。 “雷古勒斯不见得会答应吧,娶弗洛伦斯对他来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凯瑟琳漫不经心地将蛋糕切得稀碎,她很庆幸亚当能找这样的话题。谈起别人的事,他们之间的氛围至少显得不那么生疏。 亚当见她似乎没往深处想,继续说道:“皇帝会在晚宴上提出来的,雷古勒斯同不同意就另当别论了。并且,如果还有其他人需要她赐婚的话,她应该也会一并提出。” 凯瑟琳拿着叉子的手慢了下来:“父亲是在说我跟安德烈吗?” 她似笑非笑地瞥了亚当一眼。 亚当不满她这样轻慢的态度:“这不是什么卖女求荣的蠢事,安德烈好歹也是个样样出众的青年才俊,你跟他的绯闻早就传遍整个帝京,不需要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吧?” chapter 64 反对 凯瑟琳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柑橘汁。 “先不谈安德烈是否是青年才俊,父亲认为,如果女皇知道了家族与诺瓦·福克斯的合作,她还会让联姻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提到这个,亚当突然有些语塞。 他吞吞吐吐地说道:“这……合作也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凯瑟琳敏锐地发现他的态度有点不对劲,她的双眼牢牢地看住了亚当。 “这是由家族共同决议的大事。”凯瑟琳面色严峻,“父亲还有什么疑虑吗?” 招标的事已经进入正轨,格林维尔家族已经不可能轻易退出了。 亚当其实也正为了这件事左右为难,心力交瘁下,他没怎么隐瞒就对凯瑟琳说出了实情。 “我前些天跟杰瑞洛通过电话。”亚当有些颓丧地说,“他非常不赞同这个决定,他认为我们应该下定决心追随皇太子,皇权更迭应该也就是这两年的事,这个时候从帝京抽身退出对我们的发展不会有帮助……” 又是杰瑞洛,凯瑟琳眉头紧皱。她倒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安德烈的关系这么好了,竟然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格林维尔绑上他的大船。 “哥哥既然有如此独到的见解,那怎么不去跟伯母商谈呢?”凯瑟琳想了一下,眉头放松下来,嘴角露出熟悉的微笑。 杰瑞洛自然是跟奥利维亚夫人闹过的,他本以为自己是家族中年轻一辈的翘楚,应该可以说动奥利维亚夫人改变主意。 但奥利维亚夫人语气温和,措辞却很强硬。她否定了杰瑞洛的提议,认为他不该将同龄人之间的情意带到残酷的政治斗争中来。 奥利维亚夫人四平八稳地端着杯盏,她甚至还有闲心翻阅放在膝头的烫金画本。 “我知道你一向有些骄傲的意气。”她还是笑着的,“只是我认为,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没到老眼昏花的程度。况且,你现在首要的任务不是处理好德勒星的瘟疫么?你还不知道帝京里有多少人正在弹劾你吧。” 吉萨瘟疫的扩散不仅大大影响了帝国内部的和谐,还让帝国周边的一些对手蠢蠢欲动。 奥利维亚夫人不知道为什么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德丽莎女皇依旧如此信任杰瑞洛,但再怎么说,杰瑞洛的姓氏依旧是格林维尔,她只能按下心中的疑惑,尽量帮杰瑞洛周转。 杰瑞洛的眉宇间尽是显而易见的烦躁:“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我不希望你们还在背后搞一些不合时宜的举动。德勒星局势紧张,你们在这个关头背叛皇太子,有想过我会是什么样的处境吗?” “背叛?”奥利维亚夫人挑了挑眉,“如果你敬仰的皇太子将上交军权这样的行为理解为背叛的话,那我也无从辩解。至于你,你的政绩有多么糟糕,我想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你大可卸任指挥官一职,反正你也只是个‘代’指挥官。” 奥利维亚夫人的脸上已经浮现了淡淡的不悦。她承认杰瑞洛的确是让人骄傲的后辈,但他的性格似乎也太急躁了一些。 杰瑞洛的额头上已经隐隐有青筋暴起,但对方是格林维尔的大家长,他不敢发作。 “反正我绝对不会同意,父亲也会理解我的。我听说这个提议是丹尼尔向凯瑟琳提出的,你们宁愿相信一个在学校里长大的毛丫头也不愿意听听我这个有过从政经验的人的意见吗?” 奥利维亚夫人已经懒得多说什么了:“家族里有的是比你经验丰富的人,大家一致同意上交军权。我不知道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贬低你的妹妹,但我要提醒你,杰瑞洛,过分的骄傲只会让你陷入无法挽救的深渊。” 杰瑞洛知道事情已经无可转圜了。他愤愤地掐断了通讯,甚至没有同奥利维亚夫人礼貌告别。 亚当知道杰瑞洛一定不会成功,他也劝过杰瑞洛,不必紧盯着安德烈不放,德丽莎传位给他是天经地义。 但杰瑞洛的态度依旧很顽固,亚当怀疑他已经私自与安德烈达成了什么协议。 而受到他的影响,亚当的态度也开始摇摆不定,他从来不会将杰瑞洛当成小孩子看待,杰瑞洛是他最看重的孩子,亚当永远不会忽视他的想法。 但女儿似乎也没错。眼见建交纪念会的晚宴越来越近,他打算听听凯瑟琳的见解,如果她也同意杰瑞洛的看法,那事情无疑好办许多。 “你先别管你哥哥怎么想,你也觉得我们这样做是正确的吗?”亚当问道。 凯瑟琳好笑地看着他:“父亲是糊涂了吗?我的意见并不重要,丹尼尔先生找上了我,而我只不过是将他们的提议传达给家族罢了。我们曾为此召开了家族会议,有三分之二的负责人同意上交军权,我没记错的话,父亲也没有表达过明显的反对吧?” 亚当讷讷地说:“我这不是看你哥哥很不高兴吗,当时他也没参与会议……” 凯瑟琳正色道:“父亲,你别忘记哥哥是因为什么才缺席会议的。德勒星的局势不容乐观,他政务繁忙,所以他没办法两头兼顾。在这种情况下,您为什么认为他这样的反对不是在意气用事呢?皇太子殿下看起来确实是一个值得信服的领导者,或许他只是一时放不下两人之间的情分而已。” 安德烈当然乐于与杰瑞洛这样的贵族子弟结交,他们应该也有过把酒言欢、称兄道弟的时候。 凯瑟琳的意思很明显,她认为杰瑞洛只不过是没有处理好政务,转而在家人面前发发小孩子脾气罢了。 亚当在气势上已经完全被凯瑟琳碾压,他自觉应该找回一点做父亲的威严:“既然已经无法更改,你就更应该跟安德烈划清界限。你怎么一点都不顾惜自己的名声?我是这么教育你的吗?” 凯瑟琳真想将盘子里的蛋糕杵到他脸上:“我的感情生活就不劳您费心了。并且,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我记得您刚刚也说,我与安德烈之间的传言只是‘绯闻’,父亲您也不是毛头小子了,对待绯闻的态度需要这么认真吗?” 亚当气得拍了拍桌子:“你怎么能这么跟父亲说话?” 凯瑟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优雅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对亚当的怒气视若无睹。 “您还是好好关心杰瑞洛哥哥与皇太子之间的‘情意’吧,依我看来,他跟安德烈的关系比我跟安德烈的关系深厚许多才是。” 说完,她撇下亚当,往房间中走去。 亚当坐在原位,脸色阴晴不定。 完成作业之后,凯瑟琳伸了个懒腰,以一个不太端庄的姿势瘫倒在床上,思考着亚当说过的话。 她一直以为杰瑞洛只不过是跟威廉一样,受到了莉莉安的魔法蛊惑。但是他对于跟福克斯家族合作这件事的反对态度也太过激烈了,这让凯瑟琳不得不重新审视他背后的用意。 说他对安德烈有多情深义重,似乎也不见得,他还不至于需要仰仗安德烈的鼻息才能存活。 那么,抛却魔法的蛊惑,有什么促使着他必须坚定站在安德烈的阵营呢? 凯瑟琳打了一个寒颤,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也是“世界树计划”的参与者。 这个神秘莫测的“世界树计划”,究竟是什么?安德烈为什么要背着德丽莎女皇推动这个计划?杰瑞洛又是什么时候与他达成共识的? 莉莉安的种种行径,是否也只是“世界树计划”的一部分? 凯瑟琳不是没有想过将这件事告知伯母,但一来,她所掌握的所有情报都只不过是韦特的一面之词,伯母未必会信。 二来,韦特并不想参与贵族间的博弈,他不一定会乖乖配合。因此,凯瑟琳虽然知道“世界树计划”的存在,但却一直没有办法依靠这个情报去抢占什么先机。 只能先铲除明面上的敌人。凯瑟琳打开了与瓦伦蒂娜的对话框:“晚上好,瓦伦蒂娜小姐,不知我是否能够知道样品的化验进度呢?” 瓦伦蒂娜回复得很快:“当然,凯瑟琳小姐,这只不过是一瓶普通的香水,里面虽然添加了一些奇怪的草药,但也并没有什么值得人注意的地方。您是使用了这瓶香水之后感到有不适的地方吗?” 瓦伦蒂娜自然也不会什么都不调查,她很轻松地就能知晓这是出自萨拉菲娜香水铺的香水,虽然她的心中有诸多疑虑,但她还是按照约定让实验室对香水的成分进行了全方位的化验。 当然,结果也没有什么让她感到意外的地方。 “非常感谢您,瓦伦蒂娜小姐。当然,就像我们先前所说的那样,检测结果是否公布由您决定。不过,我想您很快就能看到格林维尔家族的诚意了。”她绕开了瓦伦蒂娜的问题。 格林维尔已经决意撤出政治的中心,这对于摇摆不定的罗伊斯顿家族来说虽然不是好消息,但也绝不会是坏消息。 到了那个时候,瓦伦蒂娜应该也不会吝啬于满足自己的小小要求。 瓦伦蒂娜也没有继续追问:“那就再好不过了。” 凯瑟琳将手环扔到一边,她拿出那根羽毛,继续尝试着能否再次以意念催动它。 …… “我说,我们只是去吃个晚饭,有必要起得这么早吗?”伊莎贝拉翻了个身,不肯摘下浅紫色的真丝眼罩。 凯瑟琳打开衣柜,快速地在里面翻找着什么:“这可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两位伯母都已经来了,赶紧起来吧。” 今天是建交纪念日,雷古勒斯想必早就已经在专人的接待下喝起早茶了。上午,皇宫中会召开隆重的新闻发布会,向全帝国实时直播这场盛大的会晤。 下午,外交负责人们应该为雷古勒斯安排了花样百出的娱乐活动,凯瑟琳他们直到晚上才需要在宴会厅里做个称职的陪衬。 不过,奥利维亚夫人与阿什莉夫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要求她们早起,如此才能在这样重要的场合中做到万无一失。 昨天晚上,与凯瑟琳一起离开圣院的伊莎贝拉来到她的公寓与她同住,两人聊到很晚才睡。 早晨八点刚过,丽娜就开门将奥利维亚夫人以及阿什莉夫人放了进来,卡莉斯塔跟威廉也无精打采地跟在她们身后。 阿什莉夫人点评着凯瑟琳的室内摆设:“年轻人的创意跟我们可真不一样,我怎么就没想到在壁柜这里做一个隔断?” 奥利维亚夫人的声音若隐若现:“这不是隔断不隔断的问题,你要是能将你屋子里那些莫名其妙的熏香撤走一半,我保证所有人都会对你的装修品味大加赞叹。” 阿什莉夫人有些不满:“适当的香气才是室内装潢的灵魂,你怎么能用莫名其妙来形容这个理念?” 奥利维亚夫人不以为然:“那也不能将家里熏得像一个廉价的花园吧?谁要是走进你家,眼睛都要被熏得睁不开了,还会有空关注你的审美趣味吗” 卡莉斯塔有气无力地说:“你们能不能小点声?困死我了,我要睡觉。” 刚一进入公寓,卡莉斯塔就迫不及待地躺在沙发上补眠。一旁的威廉早已拿起一本书盖在自己脸上,看起来也是困得不轻。 阿什莉夫人的不满转移到了卡莉斯塔身上:“天天睡还睡不够?活像我亏待了你似的。” 奥利维亚夫人哼了两声:“我看是你在家的时候太懒,孩子们有样学样罢了。” 这时,丽娜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说道:“夫人们,早餐做好了,请移步餐厅享用。” 两人的争吵这才停止,阿什莉夫人理了理裙摆,同奥利维亚夫人一前一后地朝餐厅走去。 凯瑟琳又推了一把伊莎贝拉:“快起来呀,你也不想你妈妈进来掀你的被子吧?” 伊莎贝拉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她的眼下带着淡淡的乌青。 “衣服放在飘窗的软榻上,我先去洗澡了。”凯瑟琳抱着一堆淋浴用品走进了盥洗室,“对了,告诉丽娜可以开始做厚蛋烧了,我马上搞定。” 她对着伊莎贝拉喊道。 伊莎贝拉一屁股在软榻上坐了下来,翻看着手环的资讯:“知道了知道了,等我先醒醒神。” chapter 65 晚宴 “你就没有什么华丽一点的项链吗?”卡莉斯塔嫌弃地看着凯瑟琳的首饰盒。 凯瑟琳的饰品虽然个个价值不菲,但大都样式简洁。卡莉斯塔挑挑拣拣,终于选了一个还勉强看得上眼的发卡,别在了头顶。 发卡由极细的银丝扭成蝴蝶模样,翩飞的翅膀上嵌着肉粉的芙蓉石,将卡莉斯塔衬得灵动无比。 凯瑟琳在帮伊莎贝拉编发,她抽空看了一眼在化妆镜前沾沾自喜的卡莉斯塔:“如果你的头上没别着我的蝴蝶发卡的话,我会很乐意接受你对我品味提出的意见。” 卡莉斯塔哼了两声:“也就这个看着还行。” 接着,她的脸上露出了八卦的神情。趁着奥利维亚夫人以及阿什莉夫人不在,她凑近凯瑟琳和伊莎贝拉说道: “你们听说了吗,女皇好像有意让弗洛伦斯公主与雷古勒斯联姻。” 伊莎贝拉惊讶地看着她:“你听谁说的?待会在晚宴上你可得把嘴巴闭紧一点,女皇最讨厌别人谈论捕风捉影的传言。” 卡莉斯塔不满地撇了撇嘴:“我这不是在家里随便说说吗……” 这已经是凯瑟琳第二次听到关于弗洛伦斯公主联姻的传言了,她想起弗洛伦斯拦住爱德华的举动,若有所思。 “弗洛伦斯应该不情愿吧。”凯瑟琳说道,“我记得她是土生土长的帝京人,应该还有亲族留在帝京。” 凯瑟琳知道琳赛,那是一个温柔到连面庞都显得有些模糊的女人。她进宫时琳赛已经死了快两年了,她曾在陪同瑟西夫人观看皇室先祖游廊时见过她的画像。 伊莎贝拉也沉吟:“雷古勒斯不会接受这样的一位皇后,弗洛伦斯的份量应该还不够。” 卡莉斯塔翻了个白眼:“谁管弗洛伦斯有没有份量,我是想让你们注意雷古勒斯。你们看到他的模样了吗?真英俊呀,跟皇太子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她有些兴奋地点开了jus主页的热搜,将图片放大,拿到凯瑟琳与伊莎贝拉眼前。 两人定睛一看,雷古勒斯果然也是一副骨清神秀的好样貌。他有一双因为双眼皮太过明显而显得有些偏小的桃花眼,鼻头微阔,看起来非常好说话。 他的头发白中带灰,配上润粉的唇色,从外表上完全无法想象他是一个庞大帝国的实际掌权者。照片中,他跟德丽莎女皇站在一起,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热烈的笑容。 卡莉斯塔在一旁发着花痴:“要是能跟这样的人约会,我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伊莎贝拉对各种花样美男都兴趣缺缺:“你可以试试,雷古勒斯说不定荤素不忌。” 这是什么形容词?凯瑟琳的眉毛抖了抖,继续着手里的活计。 “荤素不忌?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粗鲁的词汇?”卡莉斯塔大呼小叫,“你也得在晚宴上小心点,你这句话无疑是在藐视圣汉诺威皇族的权威。” 奥利维亚夫人推门而入:“你们在叽叽喳喳什么?隔着好几个房间都听得到你们说话。” 阿什莉夫人紧随其后,她在凯瑟琳的床上坐了下来:“有一句话你们倒是说对了,在晚宴上能别开口就别开口,我听说女皇为圣汉诺威的使臣们准备了非常珍贵的礼物,那才是晚宴的重头戏,其他时候我们都当个木头就好了。” 卡莉斯塔还是不死心:“要是雷古勒斯震惊于我的美貌非要跟我说话怎么办?我总不好忽视他吧。” 想象着那个场景,卡莉斯塔忍不住笑出了声。 还没等阿什莉夫人说话,奥利维亚夫人就回应到:“如果我预料不错的话,圣汉诺威的皇太子殿下应该对自己的婚姻问题非常谨慎,他绝不会随意地跟任何一个适龄女性搭讪,这点你大可放心。” 阿什莉夫人鄙薄地看着卡莉斯塔:“既然你伯母用这么中听的话安慰你,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伊莎贝拉朝自己的母亲问道:“对了,宴会是在阿蒙拉宫举行吗?” “那当然,除了那还能在哪?”阿什莉夫人站起来,对着光滑锃亮的深棕色衣柜整理自己的发型。 伊莎贝拉拍了拍胸脯:“还好还好,阿蒙拉宫离盖布宫还是有一段距离,不然我可能连饭都吃不下去。” “盖布宫怎么了?”凯瑟琳终于将伊莎贝拉及肩的半长头发编成了她想象中的模样。 自从上次在费莉希蒂庄园被伊芙琳用“短发女孩”称呼过后,伊莎贝拉就再也不打算留短发了。 凯瑟琳举起一个可拆卸的化妆镜,让伊莎贝拉透过镜面投射的倒影欣赏着自己的发型。 伊莎贝拉满意地扭了扭身子:“盖布宫最近在闹鬼呐,听说还死了一个内侍官。真可怕,女皇没有请吉普赛人来占卜一下吗?” “不许胡说。”奥利维亚夫人轻叱道,“皇家骑士团已经找到真凶了,死亡事件只不过是一起人为的悲剧。至于其他那些疯疯癫癫的传言更不必理会,盖布宫荒废已久,在其中工作的宫人可能只是太过无聊了才会编出这些哗众取宠的恐怖故事。” 奥利维亚夫人知道的比伊莎贝拉详细多了,关于瑟西夫人的谣言甚嚣尘上,她不希望凯瑟琳因为这种事烦心。 伊莎贝拉不敢再说了,阿什莉夫人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真相是什么啊?约瑟夫也是只知道一点只言片语。” 奥利维亚夫人轻描淡写地说:“左不过就是一些情感纠葛,那个被定罪的内侍官叫做本森·凯利,据说是看不惯死去内侍官的一些所作所为才痛下杀手的。” 阿什莉夫人也拍了拍胸脯:“皇宫里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还好还好,还好是在阿蒙拉宫,不然我也不敢去参加晚宴了。” 奥利维亚夫人的心情却不像她表面上那么轻松,她见过现场的照片,那些巨大的爪痕根本不可能出自人类,她下定决心还要继续关注这件事的后续,帝京的背后应该隐藏着一个她所不知道的可怕阴谋。 凯瑟琳注意到了奥利维亚夫人有些不自然的神色,盖布宫有什么异常吗?她决定要找个机会去探一探,说不定能得到跟“世界树计划”有关的线索。 几人的一番话将卡莉斯塔也说得有些变色:“你们别吓我,我不跟雷古勒斯说话了,晚宴结束我就要赶紧回家。” 威廉正巧推门进来:“你向他搭话他应该也听不见,娜塔莉刚刚给家族邮箱发来了座位图,我们离前面的皇室有好大一段距离呢。” 他将座位表投影到凯瑟琳的幕布上,今晚的晚宴座位安排成了一个环形,德丽莎居于主位,其他人按照地位尊崇程度依次从她身边排开。 凯瑟琳看到自己的座位正对着德丽莎,这就奇了,虽然与女皇相对是一件很荣耀的事,但按照座位安排的逻辑来看,凯瑟琳好似成为了一群人中地位最低的那个。 奥利维亚夫人也发现了这个纰漏,她皱了皱眉,但还是没说什么。娜塔莉既然能将这样一份座位表发来,说明他们必定已经深切地考虑了所有可能。 凯瑟琳对这种事也不是很在意,卡莉斯塔数着自己跟雷古勒斯的间距:“一、二、三、四……八、九!好了,这下是真没戏了,只希望雷古勒斯能注意到有一位丁香花似的少女坐在角落散发着令人着迷的忧郁吧!” 卡莉斯塔今晚的礼物是浅紫色,用丁香花来比喻自己也算贴切。伊莎贝拉嗤笑了一下:“丁香花?说是喇叭花都抬举你。” 卡莉斯塔不理她,她转过身对着镜子尝试如何摆出我见犹怜的表情。她从来没参加过这种规格的宫宴,对宴会上的一切都很是兴奋。 奥利维亚夫人捏了捏眉心:“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检查一下自己随身要带的东西,我们要出发了。” …… 卡莉斯塔压低声音跟凯瑟琳说:“盖恩亲王的脸色怎么那么变来变去的?” 凯瑟琳看了一眼盖恩意味不明的面庞:“可能是吃太多噎着了吧。” 卡莉斯塔继续隐晦地瞟着盖恩一眼:“你跟他一起进来的,你不知道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凯瑟琳懒懒地说:“谁知道呢?盖恩的脾气一向很怪,我宁愿你去跟雷古勒斯搭讪都不要继续关注盖恩。” 卡莉斯塔对凯瑟琳的话充耳不闻:“肯定是有人给他不痛快了,说不定他是对女皇不满,不然怎么能在这种场合摆出这种表情。” 这次凯瑟琳没有回答,盖恩这样实在是情有可原。事情还要从前一个小时前说起。 全帝京的贵族中,只有格林维尔以及伍德、罗伊斯顿家族受到了邀请。他们都一同在阿蒙拉宫的偏厅等待入场。 罗伊斯顿家族以及伍德家族的人员构成都十分简单,无非是瓦伦蒂娜、安托万和他们各自的父母。 而格林维尔不一样,他们林林总总加起来共有八个人。 在这样体量极其不均等的家族规模下,偏厅里的空气安静得可怕。 阿什莉夫人有心想说些什么,但她生怕自己说错话,而格林维尔但凡有一个人帮腔都会被认为是在仗势欺人。 而要是仅仅跟奥利维亚夫人窃窃私语的话,则又有拉帮结派的嫌疑。因此,阿什莉夫人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其余人也是同样的想法。 亚当与塞巴斯汀互看不顺眼,与罗伊斯顿家族又不是很熟,于是也只能在旁边默默地抽着雪茄。 凯瑟琳有心想去盖布宫转转,她站了起来,微笑着跟奥利维亚夫人说:“伯母,我出去透透气。” 奥利维亚夫人以为她是想刻意调节气氛,她点了点头,嘱咐道:“早点回来。” 凯瑟琳微笑着跟众人点头示意,然后走出了偏厅。 她穿过大堂,往阿蒙拉宫另一头的副殿走廊拐去。好在,往来热闹的大堂里人迹罕迹,只有沉默的监控探头注视着凯瑟琳的一举一动。 她打开走廊尽头卫生间的门,走了进去。 这里是宫人专用的盥洗室,但这里毕竟是皇宫,洁白的瓷砖配上颜色淡雅的木门,多少也谈得上赏心悦目。 不知道是负责清洁的女工出了失误还是放在厕所的香包就是这个气味,凯瑟琳觉得自己好像闻见了一丝丝腐臭,仿佛附近有坏掉的猪肉。 她忽视了这一丝不合时宜的味道,走到第二个隔间,打开门并反锁。 她要去盖布宫,而只有在这个时间段消失不会惹人怀疑。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她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进入皇宫了。 副殿离福斯特花园很近,她只要从这里的侧门出去,转过一条没有监控录像的花径,就能直达盖布宫。 但是侧门无疑也是有侍卫把守的。于是她想到了这个盥洗室。盥洗室中第二个隔间的墙面上开了一扇宽大的天窗,凯瑟琳打算从这里跳出去,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开所有守卫的视线。 凯瑟琳今天特意选了一双跟比较平的鞋子,她撩起香槟色的裙摆,站到马桶的盖子上。 她的鞋子毫无意外地同马桶盖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凯瑟琳小心翼翼地等了一会,发现似乎没有人注意她。于是她一鼓作气,穿过天窗一跃而下。 外面是一片长着些荆棘的灌木丛,凯瑟琳差点一头撞在上面。 她惊魂未定地站稳,往盖布宫疾步走去。 …… 凯瑟琳的着装其实非常惹眼,但她已经顾不上这许多了。 她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到了盖布宫的侧门,自从艾伦三世去世之后,这所宫殿就被空置了,周边的守卫数量也大大减少。 但是,守卫的数量还是超乎凯瑟琳的想象,她已经穿过侧门进入殿中的庭院了,但她还是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 思及阿什莉夫人的话,她的心中浮现了后知后觉的害怕。据说盖布宫里有个杀人狂魔,他不会还有同伙吧? chapter 66 鬼影 但凯瑟琳转念一想,这又不太可能。艾布纳·欧文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人少对她来说其实是好事,凯瑟琳正想往艾伦三世曾经的寝殿走时,她的余光瞥到了一个人影。 盖布宫中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庭院,庭院中植了一棵粗壮的银杏树。但这棵树不知道是营养不良还是已经死亡,它所有的枝条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整颗树上甚至找不到几片叶子。 凯瑟琳站在这棵树的东边,而她看到的那个人影就站在宫殿另一边的走廊上。 那应该是个女人,她穿着墨绿色的长裙,腰间围着黑色的束腰。裙子的袖摆很宽,到手腕处又倏然收紧,将女人的身形衬得更加纤细瘦削。 凯瑟琳笑容满面地迎了过去,她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说辞。不管对方是谁,她都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带去艾伦三世的寝殿。 她走到那个女人身后,女人也刚好转过头。 看见她脸庞的那一刻,凯瑟琳的笑容消失殆尽。她感觉一股慑人的寒气从脚底直窜到她的后心,她几乎差点就要晕倒过去。 那是瑟西夫人。 瑟西夫人还是跟八年前一模一样。她的脸色很白,嘴唇鲜红。她双目空洞地看着凯瑟琳,似乎根本不认识她。 凯瑟琳本来以为自己会惊恐地大叫,但她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她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瑟西夫人,难道一直活着吗?她一直被藏在荒废的盖布宫吗? 瑟西静静地看着她,接着她笑了。 凯瑟琳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瑟西就朝她嫣然一笑。接着,她毫不留恋地转身,快速地朝殿内跑去。 凯瑟琳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追了上去。 两个人的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个没有任何一个人出现的冷清宫殿中显得无比诡异。 瑟西夫人似乎很熟悉盖布宫中的路线,凯瑟琳跟着她在七拐八拐的走廊中转圈,她的体力已经快要跟不上了,嗓子里开始充斥着火辣辣的感觉。 而接着她发现了一件更恐怖的事。 原先她以为瑟西夫人还活着,只是没认出自己。但在追逐的过程中,她逐渐发现,瑟西夫人已经没有在奔跑了。 她在飘,她在以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速度漂浮着!凯瑟琳终于停了下来,无论再好奇,她都没有勇气继续追下去了。 这时,她们已经到了一个空旷的大厅中。这里似乎曾经是艾伦三世午休的地方,一个很大的壁炉嵌在墙面上,在壁炉上方立了一个垂头落泪的少女雕像。 少女抱住双肩,脸上带着哀戚。她半跪在地上,晶莹的泪水不断从她的眼眶中滑落。瑟西夫人站在这个雕像前,凯瑟琳留心看向她的双脚处,她的脚是存在的。 凯瑟琳浑身发软,她缓缓往后退,她很想拔腿就跑,但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了。 还没等她退出这个大厅,瑟西夫人就再次漂浮起来。她转过身看着凯瑟琳,脸上露出了与雕像相同的悲伤。 凯瑟琳彻底呆住了,但瑟西夫人没有什么攻击她的意思。她飘在半空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那些明丽的色彩像是被看不见的手从她的身上一寸寸剥落。 然后,瑟西夫人已经完全变得惨白的灵体被雕像猛地吸了进去,一阵狂风吹过,大厅中再也找不到她存在过的一丝痕迹。 凯瑟琳已经完全滑跪着歪倒在地上,安静的空间中只听得到她粗喘的呼吸声。 少女依旧半抱着自己的肩膀,那些泪水其实早已沾满灰尘,这间休息室应该真的很久很久没人来过了。 凯瑟琳扶着身后的墙壁,墙纸颗粒般的触感让她找回了些许神智。她走出了大厅,发现这里离艾伦三世的寝殿只有一步之遥。 但她已经不敢再去探索任何事物了。她东倒西歪地朝殿外走去,等到再次看见那棵半死不活的银杏树时,她才确信自己的真的走出来了。 真的走出来了吗?她跌跌撞撞地朝侧门走去,一个捧着一盆衣服的宫女刚好往另一边走来。 见到凯瑟琳魂不守舍的样子,她有些疑惑:“这位小姐,请问您……?” 她的话还没说完,凯瑟琳就推开半扇掩着的宫门,朝外走去。宫殿的大门虽然很大,但材质却很轻便,所以凯瑟琳很轻松地将门推开,打算赶紧原路返回阿蒙拉宫。 但她实在是还没有缓过来,她忘了侧门外还有几层台阶,毫无意外,她摔倒在地上,手掌蹭到了地面上的碎石,擦出几道不明显的血痕。 凯瑟琳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疼痛让她的头脑清醒了一点。那名宫女吓了一跳,将手中的衣服放到一边,想走过来扶起她。 这时,一个声音在凯瑟琳头顶响起:“凯瑟琳,你摔傻了吗?” 接着,凯瑟琳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将自己从地板上拉了起来。 她转身看向来人,是盖恩。 盖恩的脸上带着惯常的刻薄笑容,他正好从奈芙蒂斯宫出来,打算前往阿蒙拉宫参加晚宴。 当他带着三四个内侍官从盖布宫的侧门处经过时,他看见了从门内一出来就摔倒在地的凯瑟琳。 见凯瑟琳扑倒在地,盖恩心里下意识一紧。他快步走过去将凯瑟琳从地上扶起来,发现她的神情也不太自然,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他当然知道盖布宫中发生的事以及那些传闻,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那个宫女。 “……我没事,谢谢亲王殿下。”凯瑟琳说道,她都不敢想象自己竟然还能发出如此平静的声音。 盖恩有些玩味地看着她:“你怎么会从盖布宫里出来?” 凯瑟琳想到一个盖恩无法怀疑的借口:“我听说这里有些传闻……” 盖恩将手收回来:“我们都知道,那只是传闻,凯瑟琳小姐还是不要妄议的好。” 他的表情有些淡,认为凯瑟琳是在打听宫中秘闻。 “不是的。”凯瑟琳想起了雕像脸上的哀婉,“我只是有点想念瑟西夫人。” 盖恩的脸色变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凯瑟琳小姐?” 在遭受如此惊吓后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对不起,盖恩殿下,我知道我失态了。但是我真的很想念瑟西夫人,我没有母亲,无论如何,她对我来说是不同的。” 凯瑟琳泪眼朦胧地看着盖恩:“你能理解我吗,盖恩?父亲他,他只喜欢杰瑞洛,我只是太难过了……” 她低下头,发出轻微的啜泣声。盖恩由一开始的惊怒逐渐平静下来,凯瑟琳的话触动了他的心事。 他明白这种没有任何慰藉的感觉,因为他也是一样的。 在幼时,德丽莎的眼中只看得到安德烈。 因为安德烈是她的长子,一出生就受封太子,她接下来的一生都与他的荣辱共系一身。 而瑟西出现之后,这种现象愈演愈烈。她的命根子差点就被废了,她完全无法将心思分到其他任何事物上,盖恩与格蕾丝只不过是阿蒙拉宫的背景板。 艾伦三世就更不用说了,他不在意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所以盖恩算是德丽莎阵营中不恨瑟西的少数人。某种情况下来说,瑟西算是他的贵人。如果不是瑟西的存在,他怎么可能看到自己的其他潜力呢? 他破天荒地没有为难凯瑟琳,他犹豫地说道:“你知道这些话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凯瑟琳的啜泣声渐渐平息下来,“您会原谅我吗,盖恩殿下?” 原谅吗,原谅就意味着会为她保守秘密。看着凯瑟琳因哭泣而显得愈发透亮的碧绿眼瞳,盖恩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当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凯瑟琳松了一口气,暂时稳住盖恩对她来说很有必要。 她匆忙地将脸上的泪水擦去:“对不起,让您看笑话了。” 盖恩扭开头:“没什么,晚宴就要开始了,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凯瑟琳点了点头。虽然她的原计划是从天窗返回,但既然是跟盖恩一起,那想来也没人会怀疑她的去向。 她与盖恩一起走进了阿蒙拉宫,接着晚宴正式开始。在按照座位表的顺序坐好之后,卡莉斯塔就悄悄地跟她咬起了耳朵。 “并且,雷古勒斯好像也没有照片里那么帅啊。”卡莉斯塔假装为了盘中的奶酪陶醉不已,光明正大地看向雷古勒斯的方向。 这样的行为其实比较扎眼,好在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雷古勒斯和他的使臣身上,没多少人注意凯瑟琳的位置。 凯瑟琳无奈地戳了戳盘子:“我收回我刚刚说的话,我希望你也不要关注雷古勒斯了,安心吃饭吧。” 卡莉斯塔叉起一个瑞士卷,不死心地又看了几眼雷古勒斯。再次确定了他真的不是自己的菜。 她没兴趣听政客的高谈阔论,借着桌布的掩饰偷偷玩起了手环。 凯瑟琳却留意着他们的言谈,她听到雷古勒斯的属官朱利安·米克说道:“德丽莎陛下,千真万确。莱文星的大气层确实富含氧离子,这也是他们长寿的秘诀。” 莱文星是圣奥尔本斯与圣汉诺威帝国边界的一颗星球,这颗星球在很多年前曾属于圣奥尔本斯,但圣汉诺威的某一任君王却趁圣奥尔本斯内乱时夺取了它。 德丽莎愿意跟他们再次谈论起这颗星球,也间接地表明了自己的宽容大度。 “哦,是吗?那贵国应该不介意我派科学家去采集一些大气成分吧?”德丽莎应景地微笑道,“米克先生说的话,我听起来也很是心动呢。” 雷古勒斯不咸不淡地瞥了朱利安一眼,朱利安讪讪地说:“当然,当然,这种可能有助于推动科学研究的成果当然应该两国共享。” 德丽莎的笑容隐藏在了茶盏之后,她能感受到雷古勒斯一行人若有若无的趾高气扬。偏偏这个朱利安能说会道,把姿态放得很低,让她找不到机会发作。 现在她终于扳回一局,内心感到有些畅快。但雷古勒斯也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朱利安,你说这个干什么?德丽莎陛下必定长命百岁,在她仁慈的统治下,圣奥尔本斯的子民们不需要什么劳什子氧离子也能长寿健康。” 这话乍一听起来似乎只是普通的恭维,但细品之下,在坐的某几个人已经变了脸色。 “雷古勒斯殿下不会是心疼那点大气样品了吧?”格蕾丝仿佛没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莱文星上的景色听说也十分优美呢,我还想找个机会去游玩一下。” 雷古勒斯笑而不语。朱利安连忙说道:“格蕾丝殿下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我一定让使馆以最高规格安置您。” 格蕾丝也没有接话,看着气定神闲的雷古勒斯,她捏住高脚杯的手微微收紧了一点。 眼见气氛是彻底僵硬了,毕晓普赶紧打圆场:“姐姐,我看不如再上一道鱼翅吧,雷古勒斯殿下似乎很爱吃这道菜呢。” 安德烈适时开口,他的脸上似乎隐带青紫:“听说雷古勒斯殿下是出了名的环保使者,一直在圣汉诺威帝国倡导人与自然和谐共处,追随者众多,这是真的吗?” 雷古勒斯本来满意于毕晓普的奉承,但安德烈的一席话又引起了他的不快。他看了看盘子中所剩无几的鱼翅,自己确实是多吃了几口,没想到被安德烈记在了心里。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安德烈殿下过誉了。说起来不怕您笑话,我在帝国中确实没吃过几次鱼翅,陡然间面对如此美味的食物,我有点控制不住手中的叉子。” 你们圣奥尔本斯皇宫里将鱼翅当饭一样吃,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安德烈对这种程度的攻讦简直不痛不痒:“是吗?那请您不必客气。再上一盘鱼翅给雷古勒斯殿下。” 他吩咐身边的属官。 雷古勒斯没想到安德烈这么上道,在德丽莎未开口前公然命令宫人,这不就是在打她的脸吗?也不枉自己费尽心机地挑拨一通。 chapter 67 蛋糕 凯瑟琳哑然失笑,安德烈还是跟以前一样沉不住气,雷古勒斯只说了几句,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宣示主权。 德丽莎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照太子殿下说的去做。” 内侍官领命之后匆匆离开。毕晓普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还能引起新一轮争锋,他默默地低下了头。 僵硬的气氛没有得到任何缓解,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弗洛伦斯破天荒地开口了:“母皇,我想去参加后厅的舞会。” 德丽莎的双眼看向她,弗洛伦斯的表情恭敬而挑不出错误。 她静默了几秒:“也好,你们这些年轻人应该不耐烦跟我们坐在一起说话。” 布鲁诺亲王笑着看向伊芙琳:“你也去吧,不是一直念叨着待在家里太无聊了吗?” 来之前被瑞秋耳提面命过的伊芙琳知道自己该无条件配合布鲁诺:“哎呀,怎么把这种事说出来了。让陛下见笑了,家里也就只有瑞秋能陪陪我,我已经跟王爷抱怨过好多次了。” 后一句话她是对着德丽莎说的。 “没关系。”德丽莎和颜悦色地笑着,“孩子们,你们下去玩吧,亚历珊德拉小姐也在那,记得好好招待她。” 使团的成员当然不止雷古勒斯和朱利安,圣汉诺威帝国中另外几家掌权的贵族也派了不少人随行。 亚历珊德拉·塔夫脱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她与雷古勒斯的关系,就类似于凯瑟琳跟安德烈的关系。但雷古勒斯对她很是温存,至少两人之间没有这样或那样的破事。 安德烈其实也算是小辈,但他自负是帝国的继承人,不可能跟着其他人一起去到后厅,于是他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旁边的盖恩已经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格蕾丝瞥了一眼弗洛伦斯,她也实在不想就这么离开。看着弗洛伦斯与往日不同的表现,她垂下了眼睫。 凯瑟琳倒是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早就已经吃饱了,在经历了刚才的惊吓之后,她也实在需要站起来活动一下,缓解缓解心情。 她与卡莉斯塔手挽着手离开了餐厅,众人一起往阿蒙拉宫的后厅走去。 因为那些贵族子弟的同行,因此阿蒙拉宫中举行了盛大的舞会。舞会其实跟荷鲁斯宫的晚宴也相差无几,只不过规模更大,参加的人也更多罢了。 为了彰显公平正义,参加舞会的人不止是贵族,一些表现出众的平民也位列其中。刚走到后厅,卡莉斯塔就放开了凯瑟琳,兴高采烈地向一个长相白皙的陌生男孩走去。 凯瑟琳坐到了吧台前,随手拿了一杯热可可。她的手其实还在微微颤抖,侍者贴心地询问了一句,见她表情还算正常,他就托着托盘走开了。 凯瑟琳半个身子趴在台面上,丹尼尔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好久不见,凯瑟琳小姐。” 他走到了凯瑟琳身边,同上次初遇时一模一样。 凯瑟琳勉强扯了扯嘴角:“我想我可能是吃坏肚子了,我的肠胃一向不太好,刚刚贪凉喝了好几杯奶昔,现在果然开始不舒服了。” 丹尼尔关切地问道:“您需要去休息室调整一下吗?” 凯瑟琳现在可不敢去人少的地方,她摆摆手:“没事,贸然离开不太好,我在这里缓缓,应该一会就好了。” 丹尼尔皱了皱眉,他拿起手环编辑了几条消息:“我让梅森去飞艇里拿点胃药,您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梅森应该是他的贴身佣人,凯瑟琳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微笑着点点头。 丹尼尔沉默了一下:“听说令尊在一周后将启程前往78号矿采星球做先行安置,您会一起吗?” 这件事确实是已经商谈好的,在晚宴过后,亚当就会卸任军区总司令,从此之后他就是78号矿采星球临时指挥中心的一名二级行政官了, 凯瑟琳想了想:“应该不会吧,圣院的期末周快到了,我必须好好复习。” 丹尼尔压下心中的失望,他与凯瑟琳见面的机会本就不多:“好吧,我还以为您会想一起去看看风景呢,78号星球的白昼只有8个小时,星球上的夜幕是紫色的,据说非常迷人。” 紫色?凯瑟琳想起了自己在附属医院时做过的那个梦,那样的夜空确实瑰丽无匹。 她有点不耐烦同丹尼尔闲扯了:“这样吗?我想有机会的话我会去看看的。我实在是有点不舒服,我想趴一会,有人过来的时候您能叫我吗?” 将丹尼尔留下来也有好处,别人会误以为他们在聊天,从而不会上前搭话。 丹尼尔点点头:“您先休息,梅森应该马上就来了。” 凯瑟琳将脸埋到臂间,她知道,在里斯本餐厅中发生的那一幕引起了丹尼尔的不满,他一定以为自己是那种为了男人不顾一切的蠢货。 如果凯瑟琳真的同他想象的一样,长此以往,交际圈中将没有凯瑟琳的立足之地。丹尼尔真是基于这样的认知才会在晚餐结束后匆忙告辞,一个不懂得经营人际关系的贵族小姐,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无用的花瓶。 凯瑟琳也懒得辩解什么了,她甚至懒得想为什么丹尼尔又上前来同她搭话。奥利维亚夫人说过,政治联姻早就已经不时兴了,她还真不觉得丹尼尔有什么吸引她的人格魅力。 过了两三分钟,丹尼尔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凯瑟琳小姐,药已经送来了。” 凯瑟琳抬起头,她不太想吃来历不明的东西,她还没想好怎么拒绝丹尼尔。但好在,后厅的中央此时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凯瑟琳和丹尼尔同时朝那里看去,吧台的位置比较偏高,他们可以很轻易地将舞池看得一清二楚。 凯瑟琳看到,尤莉亚正跟一个红色大波浪头发的貌美少女纠缠在一起,两人似乎因为什么事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看着凯瑟琳疑惑的神情,丹尼尔解释道:“那就是亚历珊德拉·塔夫脱小姐,圣汉诺威帝国塔夫脱家族的继承人。” 在凯瑟琳还在参加晚宴的时候,舞会就已经开始了,原先就在舞会中的人全都认识亚历珊德拉。她有一头红到有些耀眼的长发,巴掌大的小脸上带着与发色格格不入的贞静笑意。 她的眼睛是罕见的浅紫色,两颊上带着淡淡的雀斑。她面容秀美,五官精致,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是一个家族的继承人,同瓦伦蒂娜相比,她就像一个乖巧的邻家妹妹。 尤莉亚尖声说:“就为了一块蛋糕,你竟然说出这种恶毒的话!” 亚历珊德拉不甘示弱:“明明是尼尔小姐失礼在先。” 两人谁也不让谁,颇有点争锋相对的味道。刚刚不知道去哪的卡莉斯塔回到了凯瑟琳身边,她幸灾乐祸地说道:“这下有好戏看了。” 她看着凯瑟琳身旁的那个空位,丹尼尔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礼貌地让开,卡莉斯塔顺势坐下。 “发生什么了?”凯瑟琳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奇怪互动。 “还能怎么样?亚历珊德拉跟尤莉亚都看上了最后一块香草奇亚籽蛋糕,你又不是不知道尤莉亚的性格,她要是能忍下去,那她就不是尤莉亚了?” 香草奇亚籽蛋糕?这种口味似乎有些独特,厨师们应该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让宴会上出现了蛋糕数量不够的窘境。 丹尼尔有些惊讶:“这是什么意思?尼尔小姐的性格……比较强势吗?” 他与同龄人的交集很少,并不清楚尤莉亚的底细。 卡莉斯塔默了默:“你可以这么理解,反正她们就是为了这种事吵起来的。” 尤莉亚并不是故意在这种级别的舞会上撒泼的,她只是压抑太久,有些控制不住。 上一次在费莉希蒂庄园被克莱尔赶出去后,她很是消停了一阵。但没想到,每隔几天,就传出克莱尔终身残疾的消息,她高兴地差点就叫人开了个party。 安德烈虽然没有为她出气,但也温声抚慰了她很久,再加上克莱尔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因此,她感觉身体里那股名为嚣张的气焰重新燃烧起来。 她实在是一个改不了本性的女孩。 亚历珊德拉,她知道这个人。在舞会开场之前,安德烈身边的女官尤娜·劳埃德给她详细讲解过舞会上会出现的各色人员,她虽然不算很聪敏,但该记的东西她还是认真地记了下来。 亚历珊德拉据说是雷古勒斯的青梅竹马,活脱脱又是另一个翻版的凯瑟琳。尤莉亚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心中就开始逐渐积攒怒气,等到两人争抢蛋糕时,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说抢,其实也有点勉强,她们只是同时向那个托盘伸出了手。 按理来说,尤莉亚既然自诩为内定太子妃,那就应该表现出应有的气度才对,亚历珊德拉怎么说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一块蛋糕根本不至于此。 但亚历珊德拉第一时间并没有退让。她仔细地看着尤莉亚的脸,似乎不认识她。她身边的短发少女对着她耳语了几句,她才恍然大悟地笑了笑。 “原来是尤莉亚·尼尔小姐。”她自然而然地将蛋糕端走,“今晚的舞会实在打动人心,不是吗?” 她语调轻快,对着尤莉亚俏皮地眨了眨眼。 尤莉亚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不客气,但此时她还是比较克制的。 她面色不善地对身旁的侍者说:“再拿一块相同的蛋糕来。” 侍者显然对食品的数量了如指掌,他为难地说:“抱歉,尼尔小姐,塔夫脱小姐手里的是最后一块……” 尤莉亚感觉怒火直烧自己的心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也要忤逆我?” 她的话有很大的影射嫌疑,正想离开这里的亚历珊德拉停下了脚步。 侍者的眉头已经微不可察地皱了起来:“很遗憾,尼尔小姐,考虑到可能会有人对奇亚籽果实过敏,因此我们特意控制了这品类糕点的数量,塔夫脱小姐手里的确实是最后一块了。” 他是与皇宫签订正式劳务合同的工作人员,自然不怕徒有其表的尤莉亚。 亚历珊德拉回过味来:“您很喜欢这款蛋糕吗?没关系,我可以换成其他的。” 她将手中的盘子放到了餐台上,礼貌地对尤莉亚点头致意。 这样真是闹得太难看了。瓦伦蒂娜已经有些看不过眼,她走到前面正要说话,但她还是低估了尤莉亚的火爆脾气。 尤莉亚将蛋糕端了起来,一下摔到地上:“真抱歉,手滑了。” 她脸上带着明晃晃的恶意,只差将“我就是故意的”几个字写在脸上。 亚历珊德拉心中的疑惑更甚,据她所知,尤莉亚只是一个破落贵族的女儿,她的全副身家加起来可能还不够她名下一个庄园半年的收入。 她是凭借什么底气这么嚣张的?就凭那些跟圣奥尔本斯皇太子虚无缥缈的绯闻吗? 她的表情也淡了下来:“这就是圣奥尔本斯的待客之道吗?我今天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尤莉亚刻薄地说道:“我只是不小心将蛋糕碰到了地上,亚历珊德拉小姐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 瓦伦蒂娜的眉毛已经开始颤抖,她硬挤出一个笑:“快别说话了,尤莉亚,塔夫脱小姐不了解你,她会误解也是情有可原。” 尤莉亚没想到看不上自己的瓦伦蒂娜竟然会帮自己说话,她以为瓦伦蒂娜同她一样讨厌亚历珊德拉。 她沾沾自喜地说道:“都说了是开玩笑了,你还不相信。” 她还想去拉瓦伦蒂娜的手,以示跟瓦伦蒂娜的亲密。但她发现瓦伦蒂娜的唇角绷得很紧,视线也不往她这边瞟,这又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瓦伦蒂娜向亚历珊德拉道歉:“十分抱歉,塔夫脱小姐,我想这样的蛋糕应该还有,侍者马上就会端上来了。” 她用眼神示意站在身旁的内侍官。虽然这种蛋糕确实没了,但内侍官读懂了她的意思。 他不敢耽搁,赶紧去往厨房通传。 chapter 68 嫌疑 亚历珊德拉的怒火却在节节攀升,她在圣汉诺威帝国都向来以好脾气着称,但面对胡搅蛮缠尤莉亚,应该没几个人能保持住良好的涵养。 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怎么可以简单地将如此冒犯的行为定义为开玩笑?不知道你的长辈是怎么教导你的,但依照我们圣汉诺威的礼仪,你必须向我好好道歉。” 瓦伦蒂娜不说话。场面安静了两三秒后,尤莉亚尖笑着说道。 “都说了是开玩笑,没想到亚历珊德拉小姐依旧这么不依不饶。这里是圣奥尔本斯,依照圣奥尔本斯的礼仪,我完全不必为了这种事向你道歉。” 她得意地扬着下巴。不得不说,抛开找亚历珊德拉麻烦这一点,尤莉亚的脑子似乎好使了许多。 卡莉斯塔在旁边看得瞠目结舌。余光中,她看到那个占据后厅地势优势的吧台,于是赶紧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摸到了凯瑟琳身边。 卡莉斯塔模仿着两人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一言一行惟妙惟肖。 凯瑟琳失笑:“这个尤莉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从上次在茶话会跟她见面以后,她就像得了失心疯一样,见人就咬。” “可能她原本就不是什么正常人。”卡莉斯塔耸了耸肩,“还记得高中的那些事么?她可是敢主动招惹克莱尔的人,正常人哪理解得了她。” 凯瑟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舞池中的争执还在继续,瓦伦蒂娜拉住尤莉亚,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尤莉亚脸色剧变,不情不愿地跟亚历珊德拉低头道歉。 卡莉斯塔失望地说:“这就完啦?我以为她们还要大战三百回合呢。” 凯瑟琳悄悄将丹尼尔给她的胃药塞进口袋中,她对这样的结局毫不意外,瓦伦蒂娜应该是除了皇室成员以外最在意帝国脸面的人了。 她不动声色地说:“有瓦伦蒂娜小姐主持大局,这种小骚动当然能很快平息下来。” 丹尼尔若有所思地看了凯瑟琳一眼,在他印象中,凯瑟琳似乎不是这种会在背后跟别人谈论八卦的性子。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凯瑟琳的场景。她坐在教室的窗边,在跟她隔了一个过道的位置上,以克莱尔为首的几个人正逼着一个男孩将墨水抹在嘴唇上。 男孩的课桌上满是乱七八糟的划痕,书包上挂着破烂的布条。他极力反抗着已经不耐烦的克莱尔,双手死死撑住桌面,努力让自己的脸远离那瓶被倾倒得到处都是的墨水。 丹尼尔只是路过这个教室,他本想上前阻止,但他看到安托万等人站在不远处谈笑风生,视线却频频朝这边看来。 他明白过来,原来这只是他们的特定节目。 丹尼尔在心中安慰着自己,反正自己也与男孩素不相识,因为跳级的缘故,同龄人与他并不亲近,他犯不着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平民得罪那些睚眦必报的贵族。 他正想离开,但这时他注意到了窗边的凯瑟琳。 比起丹尼尔由焦急再到爱莫能助的情绪,凯瑟琳显得更平静,更淡薄。 她本来单手撑住下巴,面向窗外发呆。或许是身后的喧闹声太大,她有点不耐烦地回过了头。 凯瑟琳是美丽的,她那张如水蜜桃般娇艳的面容一下子攫取住了丹尼尔的心神,他不由呆呆地站住了。 她的表情算不上高兴:“我说……” 克莱尔身后的一个女生扯了扯她的衣角,见凯瑟琳似乎有话要说,克莱尔勉强停了下来,挤出一副笑脸看向凯瑟琳。 “有什么事吗,凯瑟琳小姐?”克莱尔佯装无谓地问道,她知道劳伦斯皮囊不错,凯瑟琳不会要开口保下他吧? 凯瑟琳指了指桌角的墨水渍:“挪远一点,别把我的地方弄脏了。” 克莱尔松了一口气,对着几个男同学说道:“听见了吗?凯瑟琳小姐让你们把这个贱民挪远一点。” 男生们一哄而上,连同劳伦斯一起将课桌连带椅子一起往旁边抬远了好几米。 劳伦斯短暂地抬起了头,他或许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凯瑟琳。但凯瑟琳已经转过了身子,继续刚刚的思考。 见凯瑟琳没有了说话的打算,克莱尔趁劳伦斯不备,一把将他的脸按在了桌子上。 劳伦斯白皙的脸上立马沾满混杂的油墨,他剧烈地咳嗽着。 “专心点。”克莱尔拍了拍他干净的另一边脸颊,“不是说好了一起玩游戏吗?” 这就是丹尼尔与凯瑟琳的初见。 正因为如此,他感到分外疑惑。 一个不会在意任何身外之事的人,怎么会突然在背后议论起他人的长短呢? 如果她本来就是这种性格,那为什么也从来不曾参与那些带来快感的霸凌? 凯瑟琳并不在意丹尼尔的想法,她继续同卡莉斯塔唠着,跟寻常的少女没什么两样。 她皱了皱鼻子:“亚历珊德拉会跟雷古勒斯告状吗?” 卡莉斯塔托着下巴思考:“不知道,就算真的告状了,又能怎么样?尤莉亚同他山高路远,他怎么也教训不着尤莉亚。当然,除非尤莉亚跟亚历珊德拉一样,都想着要嫁给雷古勒斯。” 她嘿嘿地笑着,又想起了自己先前的花痴。 德丽莎应该也时刻注意着后厅里的动向才对,她们的动静闹得这么大,怎么一直不见娜塔莉出来主持秩序。 难道是晚宴出了什么问题吗? 凯瑟琳收回视线,突然看到娜塔莉朝自己急匆匆地走来。 娜塔莉表情严肃,语气也有点生硬:“凯瑟琳小姐,出了一点状况,请您跟我一起到后面的休息室去吧。” 凯瑟琳有些紧张,难道自己擅闯盖布宫的行为被发现了吗? 她端起热可可喝了一口,企图平复心中的焦躁:“我能知道是什么事吗?” 娜塔莉不见一丝松动:“您跟我来就好了,您的家人都在,不会让您受委屈的。” 委屈?凯瑟琳咀嚼着这个词汇,自己有什么委屈可受? 卡莉斯塔也紧张起来:“是什么事情?怎么没人通知我?我也要去吗?”她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陛下只通传了凯瑟琳小姐。”娜塔莉比出一个请的手势,“请跟我来,他们应该等急了。” 凯瑟琳只好站起来,从吧台旁离开。她没有同卡莉斯塔或者丹尼尔告别,因为她害怕他们发现自己脸上已经隐藏不住的焦灼。 没事的,她在心里默念,就算被发现了,顶多也只是会被减少允许进入皇宫的次数罢了,这不算什么惩罚。 想到这里,她稍稍平静了下来,跟着娜塔莉踏进了休息室的大门。 这其实不是休息室,是一个很大的女士更衣室。除了有供女客更换衣物的隔间之外,室内还陈设着许多沙发与圆形的玻璃桌,每张桌子上都摆着灿若千阳的鲜花。 靠近门口的地方还立着一个断臂的维纳斯雕像,凯瑟琳格外看了一眼那个雕像。 有着瑟西夫人被吸进雕像的恐怖回忆,现在的她对这种事物极其敏感。这个雕像给凯瑟琳的感觉并不是很平和,它的内里似乎隐藏了什么东西。 但很快她就没有办法再关注雕像了。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走上前来,抓住她的手,用一个圆柱形的仪器扫描了一下。 仪器很快就闪起红灯,凯瑟琳听见周围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亚当失望地看着她:“凯瑟琳,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凯瑟琳通体一阵冰凉,她发现梦中的场景其实在一一上演。 她用尽所有力气保持着理智。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已经打破了两个既定的梦魇,这一次的挑战也同样不会打倒她。 她面色沉静:“父亲,您是什么意思?我做了什么事?” 亚当指着她,显得怒不可遏:“你把陛下送给雷古勒斯殿下的蓝星钻晶弄坏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蓝星钻晶,是圣奥尔本斯帝国独有的珍贵矿石,出自β座65号矿采星球,那里也是娜可汀宙面唯一可能找到蓝星钻晶的地方。 顾名思义,蓝星钻晶是一种散发着蔚蓝色光芒的宝石,与其他普通的钻石不同,每一块蓝星钻晶都有自己独特的形状与磁场,用一种特制的悬浮吸盘托住它们,它们可以飘在空中,蔚蓝色的光华则会在宝石内部缓缓流动,呈现出绚丽夺目的强烈美感。 而美丽的外表与稀少的数量并不是使蓝星钻晶珍贵的真正理由。中心科学研究院的科学家们发现,将蓝星钻晶放置一段时间之后,它们会自动模拟出本星球所在整个星系的完整样态,这对于有着称霸野心的各个帝国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作弊神器。 但蓝星钻晶实在稀少,也只有圣奥尔本斯帝国辖下的65号矿采星球中才发现了它的踪迹。因此,圣奥尔本斯帝国每年凭着少的可怜的蓝星钻晶出口,也能赚到足以让任何贵族世家眼红的巨额利润。 而今年,为了庆祝与圣汉诺威帝国的建交纪念日,在外忧内患的情况下,德丽莎也是下了血本,为雷古勒斯他们准备了一块拳头大小的蓝星钻晶作为礼物。 凯瑟琳惊讶不已。围在周围的人群让出了一条路,这时,她才看到,在他们身后的一个圆桌上,本来摆放在悬浮吸盘上的蓝星钻晶碎了无数细小的星点,从桌面一直流到桌角。 这块蓝星钻晶应该已经放了一段时间了,凯瑟琳已经能看出星系样态的一些轮廓。只是很可惜,蓝星钻晶虽然只是矿物质,却仿佛具有真正的生命一样,只有在特定的环境中才能保持活性。 在靠近地毯的位置,已经失去活性的蓝星钻晶冒着缕缕白烟,这下不用亚当怒吼,凯瑟琳也知道,这一块蓝星钻晶已经彻底废了。 她掐住自己的手心:“父亲凭什么认为这是我做的?” 不应该啊,这种事故的嫌疑怎么会一下子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这时,不用亚当开口,布鲁诺亲王就在一旁慢悠悠地说道。 “格林维尔小姐真是临危不惧,我很佩服现在的年轻人依然有这样的勇气。虽然不知道你对帝国抱有怎样的怨恨,但你留下的把柄也太多了一些。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打算一直这样嘴硬下去吗?” 凯瑟琳知道自己总有直面莉莉安阵营的一天,她不卑不亢地看着布鲁诺:“亲王殿下这句话说得很奇怪,我一直安静地待在晚宴餐厅与后厅中,不知道到底是在哪里留下了让您觉得我罪无可赦的罪证?” 布鲁诺也顾不上什么不能跟小辈争执的体面了:“哦?你只在餐厅与后厅出现过吗?你在偏厅里等待入场的时候,应该出去过很长一段时间吧?你敢不敢跟大家仔细讲讲那段时间你去了哪里呢?” 果真是去盖布宫的那段时间出现了问题吗?凯瑟琳面色微变,她竭力让自己不看向盖恩,她感觉后背已经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凯瑟琳沉默了一下,“我在外面散步,刚好碰到了盖恩殿下,于是我们就一起回来了。” 亚当再也忍不住:“够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狡辩!负责打扫更衣室的宫女已经指认,她曾经在晚宴还没开始前见到你鬼鬼祟祟地在更衣室附近徘徊。更何况,你的手上沾染了蓝星钻晶独有的微分子,刚刚的扫描仪已经让一切真相大白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的脸色涨红,仿佛一只暴怒的河豚。 奥利维亚夫人于心不忍:“亚当,注意你的仪态,陛下跟皇太子殿下们都在。我们至少也该听听凯瑟琳的说法,这样一上来就迫不及待定罪一定也不是陛下想要看到的结果。” 她不相信凯瑟琳会做出这种事,但其他人已经认定,她平时引以为傲的身份在一众皇亲国戚面前实在是有些不够看,因此一开始她无法出言维护凯瑟琳。 现在她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奥利维亚夫人刻意将德丽莎架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上,希望凯瑟琳能抓住这个机会洗脱自己的嫌疑。 chapter 69 转机 原来刚刚的扫描是为了确定她手上是否沾有蓝星钻晶的微分子。凯瑟琳微微搓了一下掌心,掌心已经开始紧张到发热。 她绝对没有碰到过什么劳什子蓝星钻晶,她的手上为什么会出现那些微分子? 她沉下心来思考自己进入皇宫后碰到的东西,在想明白之前,她要尽量拖延时间。 凯瑟琳避开微分子的问题,转而问道:“那个指认我的宫女在哪?空口白牙就敢污蔑贵族,她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自从凯瑟琳提到盖恩之后,布鲁诺的心里就有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她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的那段时间,怎么偏偏跟盖恩扯上了关系?据他所知,盖恩与凯瑟琳的关系很是恶劣,两人应该没有要好到共同散步的程度。 将凯瑟琳引出偏厅是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步。哪怕凯瑟琳安坐其中,他们也会想办法让她主动走出来。 但没想到,还没等他们派出的宫女登场,凯瑟琳就自己穿过了大堂,拐进了副殿。虽然监控确实没有继续拍到凯瑟琳的踪迹,但加上他们的后手准备,凯瑟琳无论辩驳什么,都只会被认定为是狡诈者的无能狂怒罢了。 但或许,她离开的那段时间真的有迹可循。因为一直忙于现场的布置,所以他根本没有抽空确定凯瑟琳的踪迹。事到如今,只能速战速决。 布鲁诺定了定神:“你这样的威胁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格林维尔小姐。陛下在场,你就敢这么恐吓关键证人,看来确实是一点都没有将皇室放在眼里呀。” 亚当的手臂被格林维尔夫人紧紧抓住,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有继续斥责凯瑟琳。 凯瑟琳讽刺一笑,还没来得及开口,格蕾丝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既然凯瑟琳小姐执意要当场对质,这又有什么不方便的呢?布鲁诺叔叔也不想让雷古勒斯殿下误会我们圣奥尔本斯皇室是那种霸道专权的领导者吧?” 看着雷古勒斯越来越不耐烦的脸色,格蕾丝知道,他现在应该只想让凯瑟琳尽快认罪,好商讨后续的赔偿事宜。 格蕾丝偏不让他如愿,她看着凯瑟琳:“把那个宫女带上来,让她当着凯瑟琳小姐的面再将刚刚的证词叙述一遍。格林维尔家族自古便是帝国的左臂右膀,皇室绝不会放任他们的子弟莫名其妙地遭受冤屈。” 私心里,格蕾丝也不想让凯瑟琳就这么担下这个罪名。无论是不是她做的,格蕾丝都觉得应该给她一个机会。 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凯茜。格蕾丝在心里默念道。 德丽莎没有说话,如果凯瑟琳能找到自证的办法,对她来说也是一个能将伤害降到最小的局面, 这件事最好不要是圣奥尔本斯帝国的责任,凯瑟琳如果能找到其他替罪羊,德丽莎一定会全力支持她的。 见女皇默认了格蕾丝公主的话,两个侍卫将一个头发散乱的女人拖了上来。女人穿着灰白色的制服,是阿蒙拉宫中最下等的宫女,名叫梅根·帕特森,专门负责清洁工作。 她畏惧地看着凯瑟琳:“在晚上六点二十分左右的时候,我正在更衣室附近的走廊里擦拭栏杆。这个时候,我看见格林维尔小姐抱着一个黑色的匣子匆匆往更衣室里走去。在大概五六分钟后,我见到她从更衣室里忧心忡忡地走了出来,怀里的黑匣子已经不见了。我虽然很好奇,但更衣室不是我这种级别的宫女可以随便进入的,所以我没想太多就回到一楼继续我的工作。”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脸颊已经高高肿了起来。 她朝凯瑟琳哭喊道:“格林维尔小姐,求求你,我根本不认识你,求求你跟他们解释清楚,我跟这件事毫无关系!” 在凯瑟琳到来之前,梅根似乎已经遭受了非常残暴的对待,现在的她只想赶紧从这桩惊天巨案赶紧脱身。 “孽女,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亚当控制不住地挣脱了奥利维亚夫人,“我格林维尔家族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是那句话,那句相同的话。 凯瑟琳的面色已经是一片惨白,但她的双眼亮得惊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阿蒙拉宫中应该到处都是监控探头。凭借一个下等宫女的一面之词,你们就想这么草率地定下我的罪吗?” “很遗憾,格林维尔小姐。”布鲁诺阴沉地说道,“为了保护陛下的隐私,阿蒙拉宫中的监控并非完全覆盖。你是否真的出现在更衣室确实尚未可知,但你一定没想到在蓝星钻晶存放的保险室附近也拍到了你的身影吧?” 凯瑟琳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为了构陷她,这些人还真是处心积虑。 布鲁诺胜券在握地说道:“你离开偏厅的时间大概是五点四十,在六点钟左右的时候,位于保险室外的监控拍到了你的身影。如果我推断不错,你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进入保险室拿走了装有蓝星钻晶的黑匣子,并把它带到更衣室摧毁了它!” 布鲁诺大手一挥,一块隔空幕布就出现在凯瑟琳眼前,里面呈现的赫然是保险室外的监控视角。 凯瑟琳看着那块屏幕,她当然知道阿蒙拉宫的监控探头并非完全覆盖,否则这群诬陷她的人不会处心积虑地为她安排好一条避开所有监控探头的犯罪路线。 为了避免黑客入侵,监控大概每七秒就会刷新一下画面。凯瑟琳看到,在六点钟左右的时候,一个酷似自己的身影踏上了前往保险室的楼梯口。那个女人也留着深金色的长发,穿着与自己同款的香槟色礼服。 因为她出现的角度实在刁钻,再加上监控的覆盖范围不是很广,因此只能模模糊糊地认出一个大概。但幕后之人显然也是抓住了这个特性,才敢肆无忌惮地指认她。 毕竟,加上手上的微分子以及梅根的证词,凯瑟琳看起来已经完全无法翻身了。 凯瑟琳屏息凝神地看着监控中的每一处细节,为了让她哑口无言,虽然那个女人只出现了二十秒左右的时间,但布鲁诺截取了大概三分钟的画面给凯瑟琳反复观看。 找到了!凯瑟琳的瞳孔猛然放大,她知道这段监控录像的违和感究竟在哪了! 在凯瑟琳还在紧盯监控画面的间隙,朱利安若有所思地问道:“保险室门前没有专人看守吗?” 安德烈揉了揉眉心:“说起来也很惭愧,我当时正从楼上的休息室朝这边走来,因为只顾埋头跟莱安特谈话,一时不察,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保险室门口本来由两个尽职尽责的侍卫把守,听到我这边的动静,他们不得不过来察看。可能也就是这一小段时间的疏忽,让凯瑟琳小姐有了可乘之机。” 莱安特·希尔就是安德烈的秘书官,一般情况下,他都寸步不离地跟着安德烈。 为了方便专人随时过来检查蓝星钻晶,保险室的虹膜识别系统不知为何并没有启动。 负责此事的内侍官已经认罪,承认是自己太过粗心大意,他根本没想到有人敢在距离女皇只有一层之隔的保险室中盗走蓝星钻晶。 并且,活跃的蓝星钻晶所需的环境十分苛刻,悬浮磁盘的外面只罩了一个特制的轻薄黑匣子,用来隔绝阳光与空气,并没有设置严密的防盗措施。 这似乎真的是方便凯瑟琳行事的局面,堪称天时地利人和。 离得近了,凯瑟琳才发现,安德烈的脸上确实有细小的伤痕。他转头向德丽莎鞠躬赔罪:“母皇,此事与我也有关系,请您不要惩罚那两个无辜的侍卫。” 一旁的帝国亲卫队队长费奇看到安德烈竟主动揽责,不禁微露感动。负责看守蓝星钻晶的自然是他手底下最精锐的兵卒,他也不忍心两人就这样无辜折损。 凯瑟琳冷冷一笑:“诸位未必将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哈丁侍卫长真该引咎辞职,陛下起居的阿蒙拉宫竟然由你这样的人负责镇守,我想想都深觉恐惧。” 费奇面色大变:“格林维尔小姐,作为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我不知道你是哪来的自信认为自己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凯瑟琳的眼神从安德烈和布鲁诺的脸上飘过:“你马上就会改变这种想法了,请将监控录像回调到一开始。”她向一旁举着手环的内侍官说道。 那个女人是在六点零一分零五十八秒到六点零两分零五秒左右登上楼梯口,再到六点零两分零三十二秒到六点零两分零三十八秒左右离开楼梯口的。 她应该知道监控每七秒就会刷新一次,于是她精准地控制住了自己出现的时间。 在怀抱黑匣子时,她急于离开,身形还显得有些趔趄。 布鲁诺冷笑着说:“你还想耍什么花样?如果不是陛下仁慈,你连这段监控都不可能有机会看到!” 凯瑟琳优雅地向德丽莎行了一个礼:“感谢陛下的仁慈。如果没有给我看到这份监控录像,我可能还真的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 雷古勒斯在一旁冷冷地开口:“够了,格林维尔小姐,请不要再故弄玄虚了。” 他本来自恃身份,根本不想开口教训凯瑟琳。但凯瑟琳的所作所为激起了他的怒火,或许也有细微的兴趣,于是他给了凯瑟琳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凯瑟琳转向布鲁诺:“亲王殿下,这就是你们认定我盗走了蓝星钻晶的证据吧?换句话说,这段监控录像是根据正当途径得来的,可以带到法庭上指认我的证据吧?” 布鲁诺感觉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当然,我难道还会拿一些伪造的东西来糊弄陛下吗?” “那就好。”胜券在握的笑容出现在了凯瑟琳脸上,“这段监控录像是从六点零一分开始,到六点零三分结束的。从监控的开始的那一刻,请大家注意这个角落。” 凯瑟琳指了指走廊上的壁纸。 所有人的视线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大家请看,走廊壁纸上映的是循环往复的蝴蝶图案,三个蝴蝶为一循环。可以看到,在监控一开始,壁纸上一共有十一个蝴蝶循环。” 她示意播放监控的内侍官按下了暂停,其他人凝神数了一下,确实是十一个。 “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格蕾丝问,她脸上露出了隐秘的微笑,她知道凯瑟琳已经看出来了。 “当然,我的殿下。”凯瑟琳回应道,“并且,我们都知道,监控每七秒就会刷新一次,大家可以注意到,从六点零一分零十四秒之后,壁纸上出现了多余的蝴蝶循环,一直到六点零两分零五十二秒之后,蝴蝶循环的数量才跟一开始一模一样。” 凯瑟琳笑吟吟地看着布鲁诺:“亲王殿下,或许您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要用一段拼接过的监控录像来指认我呢?” 布鲁诺瞳孔巨震,不可能,这不可能!因为那个女人是他们的人假扮的,他们从来没有拼接过任何监控录像! 内侍官已经按照凯瑟琳所说的时间节点为众人展示了监控录像,果然如凯瑟琳所说,壁纸上出现了多余的蝴蝶,虽然只是半只翅膀,但这也足以说明,这段监控录像一定被做过手脚。 奥利维亚夫人怒视着布鲁诺:“亲王殿下,我想您应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格林维尔绝不接受这种居心叵测的侮辱!” 她这句话也算是变相驳回了亚当的话,凯瑟琳永远是格林维尔家族的人。 德丽莎说出了自从这场指认开始之后的第一句话:“老七,这是怎么回事?” 布鲁诺在艾伦三世的兄弟姐妹中排名第七,“老七”是德丽莎对他的惯常称呼。 他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说这就是可以在法庭上作为证据的监控录像,现在他只觉得手脚冰凉:“陛下,您听我解释,我也不知道其中的内幕,我只是按照惯例调用了监控录像……” 他面目狰狞地看着费奇:“是你!一定是你!阿蒙拉宫的一切安保事宜都由你负责!你敢说你不知道监控系统被入侵了吗?” chapter 70 指引 费奇面色剧变,这下他也没有办法底气十足地反驳布鲁诺的话了。 “慎言,亲王殿下。”他经验丰富,自然是知道先前的情况意味着监控探头被人为地调整了方向,虽然只是一厘米的误差,可能连一厘米都不到,但这已经足以创造出一条真正意义上的监控盲区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德丽莎怒吼道,本想说话的雷古勒斯都被吓了一跳。 帝国亲卫队的一名侍卫拿着解码盘,对着存放监控视频的内存u盘操作了起来,几秒之后,他低头对德丽莎说道。 “禀告陛下,监控视频并没有被拼接过的痕迹,但监控探头在凯瑟琳小姐提到的时间内被移动过,因为黑客精准卡住了监控刷新的空隙,所以安保系统第一时间没有发现。” 他向德丽莎鞠躬请罪:“请陛下责罚!” 费奇面容灰败,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要承担这样一个巨大的责任:“请陛下责罚,如有必要,我必将引咎辞职!” 凯瑟琳刚才的话转眼就从自己嘴里说了出来,他甚至有些想笑。 “就算没有拼接的痕迹,但一段有问题的监控录像,应该也不足以作为指认我的证据了吧?”凯瑟琳直视着布鲁诺,“连安保系统都会出错,殿下总不能百分百确定监控里的人就是我了吧?” 布鲁诺的脑子一片空白。在侍卫回话时,他曾短暂地与安德烈交流过眼神,但安德烈同样疑惑不解,他不可能在本来完美的计划里做这种画蛇添足的安排。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布鲁诺沉声说道:“监控的事是我误会了你,我自然会向格林维尔家族赔罪。但你手上的蓝星钻晶微分子该怎么解释呢?” 那尊维纳斯雕像的存在感越来越明显,它似乎一直在注视着凯瑟琳,凯瑟琳已经快要到没法忽视这股感觉的程度了。 但她必须接着思考:“蓝星钻晶的部分常识我还是知道的,任何近距离接触过蓝星钻晶的人,手上都会沾染或多或少的微分子,而如果盗走蓝星钻晶并摧毁它,那那个人手上的微分子含量绝不会像我手上的那么稀少……” 扫描仪在滑过凯瑟琳的手时,只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确实不像是提示超标含量的模样。 弗洛伦斯轻声道:“但是,我听说,戴上经过特殊辐射后的涤纶手套,能将微分子含量大大降低。”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她身上,显然是没想到在这种紧要关头,从来置身事外的弗洛伦斯会跳出来指认凯瑟琳。 察觉到德丽莎冰冷的目光,弗洛伦斯心下开始悚然。但没有退路,没有退路了。 从发现毁掉的蓝星钻晶的那一刻,弗洛伦斯就想起了莫娃。在与莫娃告别的几天后,她恍恍惚惚地想通了一个问题。 关于外交礼物这样的机密,莫娃是怎么知道的呢? 德丽莎与属臣总不能在一个不隔音的房间中商讨这种事情吧?如果一个国家的机密连莫娃这样的低等宫女都能随意偷听,那圣奥尔本斯帝国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有人找上莫娃,跟莫娃做了一笔交易。他还说服莫娃瞒过了自己,但莫娃实在头脑简单,因此才让自己察觉到了些许端倪。 所以这份礼物还是有可能是莫娃摧毁的,她不能让莫娃就这么暴露在德丽莎的视线之下。 她视死如归地说道:“说不定凯瑟琳小姐就戴了这么一副手套,所以手上才没沾染上很多微分子。” 布鲁诺没想到这种时候还能蹦出一个助攻,他盯了弗洛伦斯两眼,接着她的话说道:“没错,确实是有这样的手套。” 凯瑟琳轻飘飘就将弗洛伦斯准备了许久的指证推了回去:“既然如此,就请弗洛伦斯小姐祈祷真的能找到那副手套,这种只是动动嘴皮子的诬陷显然比亲王殿下提供的监控录像还要可笑。” 是啊,没有证物的话,一切都是徒劳。弗洛伦斯颓然地低下了头,她知道自己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安德烈终于出声:“就算含量并不达标,但凯瑟琳小姐还是需要解释一下为什么自己的手上会出现那些微分子。现在还没有找到真正的凶手,那与蓝星钻晶有关的凯瑟琳小姐,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或许都能成为至关重要的线索。” 他比谁都清楚凯瑟琳手上为什么会有微分子。丹尼尔的一些小动作并没有瞒过他,他知道在舞会上,丹尼尔一定会再次接近凯瑟琳。 因此,在今天早晨,蓝星钻晶被送往中心科学研究院做最后的检查时,安德烈很轻易地就让丹尼尔接触到了它,那些微分子就是凯瑟琳从丹尼尔身上沾染过来的。 但这件事做起来容易,证明起来却难。可能丹尼尔自己都不知道他接触过蓝星钻晶,更别提其他人了。凯瑟琳不知道蓝星钻晶的来往轨迹,自然也想不到丹尼尔身上。 安德烈金棕色的眼瞳中似乎藏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但他的表情实在太肃穆了,凯瑟琳永远也窥探不到火焰背后的真正情绪。 安德烈说的没错,这依然是凯瑟琳身上洗不清的疑点。眼见凯瑟琳离胜利只差一步之遥,奥利维亚夫人焦急地说道:“凯茜,你快想想,你有没有碰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凯瑟琳正想开口让丹尼尔和卡莉斯塔前来对质,她进入后厅后唯二接触过的人就是他们。但在她开口之前,那尊雕像似乎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吸力,像是要吸走她的灵魂。 凯瑟琳感觉一阵看不见的狂风吹过自己的全身,缠绕在她周围的所有污浊被全部吹走,只剩下一具安详的躯壳与干净的灵魂。 她没有感受到威胁,反而感受到彻彻底底的清明。 她突然想清楚一件事。她是瑟西夫人的养女,德丽莎是坚决不可能属意她成为下一任皇后的。那她与安德烈那些人尽皆知的绯闻是从哪里开始的、又是从哪里传出去的呢? 只有一个人有能力这样做,只有一个人有可能这样做。 她看向安德烈。 安德烈也在看她,他的眉头紧紧皱着,但那并不是因为气恼,反而更像是在竭尽全力地忍住将要掉落的眼泪。 安德烈知道,自己快要控制不住了。 奇怪的感觉其实从社团活动日那一天之后就开始了。安德烈能够发现,凯瑟琳脸上的表情逐渐开始生动起来,她开始与同龄人肆无忌惮地说笑,开始接受他们的邀请,甚至开始学着看热闹。 她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她本来从来都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玉像。安德烈百分百确定,即使自己就这样死在她面前,她也只会轻描淡写地皱一下眉,然后就像是扔下所有事物一样地扔下他,继续朝该前往的方向走去。 他一直努力地改变这种情况,一直努力地想引起凯瑟琳的注意。但他绝望地发现,只有当他离开凯瑟琳时,凯瑟琳才会逐渐成为他梦想中的模样。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他绝对不允许凯瑟琳再一次离开他的掌心! 凯瑟琳仿佛在怒视他,看着她眉宇间蓬勃的生命力,安德烈用尽全身的力气笑了笑:“既然凯瑟琳小姐说不出什么所以来,那就请侍卫带她下去好好休息吧。” 两名侍卫依言走上前。他们自然不是带着凯瑟琳前往高床软枕的休息室,而是会将她作为嫌疑人扣押在审讯室。凯瑟琳知道,自己一旦就这么跟着他们离开,就一定会担上莫须有的罪名。 格蕾丝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知道这件事的大部分真相,但她确实没有搞懂凯瑟琳手上为什么会出现那些微分子。 心中的预感愈发强烈,凯瑟琳明白,在盖布宫中看到瑟西夫人其实并不是一件偶然的事。她垂下眼睛,无比冷静地说:“皇太子殿下未免太性急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布鲁诺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能拿下凯瑟琳就是好事:“你还有什么话说,格林维尔小姐?在你手上出现的微分子,总不能还能是别人的过错了吧?” 他心中暗恨,一个幼稚的年轻女孩竟然这么难缠,早知道,他就应该听从赫尔曼的建议,早就将她推入井中了事! 凯瑟琳勾了勾嘴角:“我可以非常负责任地说,无论是出现问题的监控录像,还是监控中酷似我的女人,以及这个宫女莫名其妙的证词……” 她看了一眼梅根,最关键的证据已经被推翻,一个宫女的一面之词已经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这些东西都只能说明一件事,幕后之人为了构陷我可谓是费尽心机。因此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哪里沾染了这些微分子,能够为我安排这么多份礼物的人,难道还没有能力让我碰到一些微乎其微的微分子吗?” 听到凯瑟琳依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雷古勒斯的心里有些失望:“凯瑟琳小姐,你的话不无道理,但是这其实也算你的一面之词。如果你还是找不到合适理由的话,那恐怕只能真的将你列为嫌疑人了。” 雷古勒斯可没忘记,除了手上的微分子,凯瑟琳还有一段无法解释的空白时间。如果她还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势必要将所有的事掰扯清楚。 凯瑟琳确实依旧没想明白自己究竟在哪接触到了微分子,照她来看,丹尼尔跟卡莉斯塔应该也不会有不寻常的地方。 她决定相信瑟西夫人的指引:“我有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凶手一定不是我,但蓝星钻晶确实是在更衣室被摧毁的。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根本没有离开过更衣室呢?” 众人面色一变。一开始,在布鲁诺若有若无的引导之下,他们笃定凯瑟琳一定是凶手,因此没有任何一个人考虑过这种可能。 但随着事情的发展,明眼人已经知道,事情绝对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至少有两股以上的势力都参与到了此次事件中。 凯瑟琳的嫌疑无疑已经降到最低,但她身上还有无法说清的疑点。如果德丽莎执意要定她的罪,那她应该就只能沦为这个倒霉的替罪羊了。 但凯瑟琳竟然能提出这样的见解。一时间,在场的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到更衣室的各个角落,只是,侍卫已经彻底搜查过现场了,这里完全没有什么能够藏下一个人的隐蔽空间。 一直没有发表过只言片语的盖恩问道:“依你之见,那个凶手会藏在什么地方呢?” 凯瑟琳与盖恩达成了短暂的结盟关系,她很乐意给他这个面子:“很简单,他只能藏在那个地方。” 她指向那个雕像。 布鲁诺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这怎么可能,凯瑟琳怎么可能知道他们的全部计划! 安德烈差点就控制不住发软的双腿,他强笑道:“凯瑟琳小姐,你糊涂了不成?那个雕像是由着名的雕刻师蕾雅·艾利森小姐亲手打造的。虽然只是一个复制品,但也是难得一见的艺术,里面怎么可能藏了一个人。” 凯瑟琳并不看他:“就像刚刚所说的那样,凶手的手上一定沾染了大量的微分子,就算隔着一层薄薄石膏,扫描仪也一定可以将那些微分子检测出来。只要让侍卫用扫描仪围绕雕像扫描一圈,就能知道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侍卫从来没听过如此匪夷所思的要求,他犹豫地举起了扫描仪,不知道是否应该按照凯瑟琳的命令行事。 但德丽莎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疲态:“不用那么麻烦了。费奇,将那尊雕像打碎。”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她窥探到了太多若有若无的真相。 就算是凯瑟琳在发癔症,她也奉陪到底,为了一个皇位,她放弃的、失去的,都已经太多了。 费奇答应下来,他将随身配备的电棍取了下来,控制住力道,朝雕像砸去。 chapter 71 落定 与安德烈与布鲁诺不同,不明真相的人还是占了大多数。 雷古勒斯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些孩子似的惊愕。他故作老成了半日,其实也只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他与朱利安对视了一下,皆在对方眼中看出大大的不可思议。但是德丽莎已经发话,他们只能站在一旁,将这出戏老老实实地看完。 格蕾丝皱起了眉头,局面已经被扳回大半,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凯瑟琳怎么能说出这种一听就是在胡闹的话? 盖恩却并不是觉得凯瑟琳在胡闹。他记得凯瑟琳从盖布宫里走出来的身影,她身上萦绕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鬼气,盖恩被这种不寻常的氛围迷了眼睛,因此他答应帮助凯瑟琳保守秘密。 因为他也想知道,盖布宫中究竟发生过什么,而凯瑟琳说不定是破开一切的利刃。 有着这样的想法,虽然凯瑟琳的话实在是匪夷所思,但他并不是完全不相信了。他微眯着眼睛,想看看费奇是否真的能从雕像中凿出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切都只不过是须臾。费奇手中的棍棒高高扬起,一下,两下,三下。 形态体貌没有一丝瑕疵的维纳斯碎了开来,露出一团黑漆漆的麻袋,旁边亦是滚落不少的纸团。 麻袋大概只有一米五这么高。此时,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顶在麻袋前面为它遮风挡雨了。所有人都看到麻袋的表面轻轻颤抖着,似乎有什么人正在里面瑟瑟发抖。 侍卫举起枪对准这个不明物体,密密麻麻的红点打在麻袋漆黑的外表,凯瑟琳突然有些想笑。 她一口气完全地卸了下来,忍不住地想放肆大笑。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瑟西夫人从来都不会让她失望! 德丽莎喜怒不辩地歪了歪头:“打开。” 她头上的王冠折射出冷冰冰的光,晃花了安德烈茫然的双眼。 费奇抬手止住侍卫的射击动作,他抽出一米来长的军刀,戒备着划开了麻袋,一张布满泪痕与雀斑的脸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盖恩细细辨认了一下,惊笑道:“这不是考伯特吗?” 但他又突然反应过来这样的境况下不能笑,于是他肃了肃面容,皱着眉看向考伯特。 考伯特知道,事情败露了。他余光瞥见布鲁诺黑沉沉的脸,知道自己该一头撞上费奇的军刀。但看着那点明晃晃的刀光,他犹豫了。 没有人会毫不畏惧地放下一切,慨然赴死,而他本来也就是个怯懦的人。 也正是这一时的犹豫,让费奇抓到了拿下他的机会。他一把将考伯特拖出来,将他压倒在地,反剪住他的双臂:“拿扫描仪过来!” 这一次,侍卫果断地扫描了考伯特的全身,果然,在他的双手处,扫描仪发出尖锐的哀鸣。 德丽莎目光森然地看着他:“考伯特·道森?好,好得很,当年你哭天喊地地告诉我要随先皇而去,我留了你一命,想来还是我太心软了。” 她的语调平平的,似乎连怒意都没有。考伯特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必定死无葬身之地,因此他一句话都没有再辩解了。 “这又是谁?”雷古勒斯不由出声问道。他还没到能拿到圣奥尔本斯的皇宫中人员名单的程度。 凯瑟琳靠在奥利维亚夫人身上,显得有些体力不支。她苍白着脸解释道:“这是盖布宫中的原一级内侍官,先皇的宠臣。” 她的嘴角掀起讽刺的笑意:“现在总该真相大白了吧,诸位。” 布鲁诺的面色已经重归平静。几秒后,他冲到凯瑟琳面前,对着她深深鞠躬:“非常抱歉,格林维尔小姐。我为我先前有失偏颇的指认向您真诚地道歉!” 位高权重的亲王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凯瑟琳一时不好继续嘲讽。 亚当也缓过了神,他不敢去看凯瑟琳与奥利维亚夫人的眼睛,匆忙搀扶布鲁诺:“亲王殿下,您言重了,快快请起,您毕竟也是按程序办事。” 布鲁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颓丧着脸,就着亚当的手,无力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人老了,没有以前中用了,竟然差点让肱股之臣的孩子蒙受这样的冤屈。这种事要是传到外面,不用别人啐我,我这张老脸也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亚当习惯性地就要奉上谄媚的话语,但奥利维亚夫人比他更快:“当不起亲王的道歉。事情水落石出是最好的,我相信,假以时日,陛下一定会将真相还给在场的每一个人。” 她态度冷硬,将凯瑟琳护在怀中,凯瑟琳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在经过全方位的搜身之后,考伯特同梅根已经被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拖了出去。 他们一个是头号嫌疑人,一个是做伪证的低等宫女,无论哪一个,德丽莎都需要从他们的身上挖掘出全部信息。 安德烈的双手死死地握成了拳头。 考伯特不像凯瑟琳,能够在今晚拥有随意出入阿蒙拉宫的资格,在费尽心机地将他送进来摧毁蓝星钻晶之后,他们也只好暂时给他寻找一个容身之所,只要能抢先将凯瑟琳定罪,那后续就不会有人关心一个小小内饰官的行踪了。 而如何将考伯特藏起来,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凯瑟琳手上的微分子是有时限的,他们必须卡准摧毁蓝星钻晶的时间。可是那个时候,安德烈与布鲁诺注定在宫宴之上,无人能够抽出空闲带考伯特脱身。 于是,他们想了一个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安德烈找了一个机会,将这座看起来只是装饰的雕像换成了经由他们特殊改造后的器具,事先就将考伯特藏在了里面。 为了避免扫描仪在一进房间就会检测到他手上浓郁的微分子,他们还使用了特制的涤纶布袋,将考伯特裹了起来。如果不是德丽莎下令砸开雕像,估计也发现不了其中的猫腻。 至于弗洛伦斯一开始所说的涤纶手套,那只不过在搬运蓝星钻晶时有用。如果想要摧毁它们,戴着手套无疑会加剧难度,因此他们没让考伯特做多余的准备,只让他徒手将蓝星钻晶掰开便万事大吉。 但没想到,先是监控出现了问题,然后又是凯瑟琳神乎其神一般地指出了考伯特的藏身地,他们数年来埋藏很深的一枚棋子被一举拔除,安德烈心中怎么不恨! 先前面对凯瑟琳的温情已经烟消云散,他阴狠地盯着凯瑟琳:“凯瑟琳小姐似乎忘了,您还有一段行踪没有交待清楚……” 盖恩挑眉,轻佻地笑道:“兄长不用再逼问了。凯瑟琳小姐确实说了谎,我跟她并不是相约散步,而是我有话跟她说,所以约了她在阿蒙拉宫后面那条小径见面。” 安德烈的双眼像利箭一样朝盖恩射来,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撕破脸皮。 “你是说,你跟凯瑟琳小姐在皇宫中私会吗?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 安德烈的声音也淬了冰,妄图这样就能让盖恩知难而退。 盖恩无所谓地说道:“我当然知道,但我跟凯瑟琳小姐都是单身状态,怎么也算不上私会吧?这甚至可以称得上约会。” 布鲁诺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想再说。他要思考的东西实在太多,已经不想去追究凯瑟琳那段空白的时间了。 见凯瑟琳没有出声反驳,安德烈被他们之间那丝若有若无的暧昧刺痛了神经,他开始口不择言:“你也知道作伪证是什么下场吧?” 眼见安德烈越来越过分,一向有些软骨头的亚当也开始不满了:“殿下,慎言……” 德丽莎的手杖重重地杵在了地上:“闭嘴,安德烈,现在还不是你做主的时候。” 她对着雷古勒斯和风细雨地说道:“雷古勒斯殿下,请您先回使馆休息吧,明天,我会为贵国奉上一模一样的礼物。” 雷古勒斯收起了不成熟的表情,他散漫地笑着:“就这样吗?德丽莎陛下,贵国带给我的震撼还真不是一星半点。” 德丽莎没有多余的力气同他掰扯:“当然,我们先前谈好的合约,我认为有些不妥。不过,还是回头再商议吧。” 这是要大放血的节奏,德丽莎身心俱疲。 她转头看向凯瑟琳:“但是,恐怕还是要请凯瑟琳跟费奇走一趟,这并不是怀疑凯瑟琳小姐的意思,我们都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因此必须要查明凯瑟琳小姐手上的微分子究竟从何而来。” 凯瑟琳这次看清楚了,德丽莎看向她的眼神,确实带着一股漠然的厌恶。 她低头行礼:“遵命,我的陛下。”既然是费奇亲自问话,那她就不怕安德烈再搞什么手脚了。 雷古勒斯极有眼色地告辞:“朱利安,我们走,德丽莎陛下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忙。” 朱利安转身,恭敬地护送雷古勒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凯瑟琳拍了拍奥利维亚夫人的手背,在她担忧的眼神中跟着费奇向外走去。当经过弗洛伦斯时,凯瑟琳轻轻地乜了她一眼。 弗洛伦斯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了,她低着头,等待凯瑟琳的奚落。 但凯瑟琳什么都没说。她整了整表情,随着费奇一起踏出了更衣室的门槛。 …… 凯瑟琳又开始做梦,但梦里并没有什么光怪陆离的景象,有的只是审讯室中惨白的灯光。 与她有过接触的所有人员都经过了排查,最后,在丹尼尔的身上,他们发现了相同的微分子。 不过,丹尼尔是中心科学研究院的成员,他能接触到蓝星钻晶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而中心科学研究院内的所有东西都是绝顶机密,费奇也无法严密求证他是否居心叵测。再加上丹尼尔与凯瑟琳两人的背景都不容小觑,因此,他只好摆摆手,将人全部放走。 而思及被问到最多的问题,还是“您是怎么知道考伯特就藏在那个雕像之中的呢”? 凯瑟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想,凶手是绝对不会大摇大摆地离开阿蒙拉宫的。” 她的脸上带着腼腆:“能够被派来摧毁蓝星钻晶的人,大概率是绝对不可能会出现在阿蒙拉宫的人,这样,就算陛下想要用扫描仪排查所有的宫人,也不太可能会找得到他。” “既然无法进入阿蒙拉宫,那离开阿蒙拉宫对他来说也是个难题。我也只不过是斗胆猜测罢了。” 凯瑟琳知道这样的解释非常牵强,像是知道答案反推问题一样漏洞百出。 但费奇也无法再追究什么,毕竟安保系统的漏洞是他推脱不了的责任。 于是凯瑟琳就这么回了家。她拒绝了任何人的问候,回到家倒头就睡。 再次醒来,是一个阴沉沉的白日。 凯瑟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能一天,或是两天。她还没来得及掏出手环察看时间,就听到了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 她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就打开了,丽娜一脸歉意地走了进来。 “抱歉,小姐,是公爵来了,他一定要见您……”丽娜的话还没说完,亚当就大步走了进来。 见凯瑟琳表情冷淡地看着他,亚当动了动嘴唇,朝丽娜喊道:“你先出去!” 丽娜不敢再多说什么,低着头喏喏地退了出去。 亚当转身将门关上,接着,他坐立不安似的,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好在,凯瑟琳的房间足够大,因此他就算闹出了这样的动静,凯瑟琳照旧行动自如地走下了床。 她走到窗边,接了一杯水,平静地问道:“父亲有什么事吗?” 她没有提亚当在更衣室中说过的话。亚当本来也就是抱着修好的心思前来的,他也刻意绕开了这个话题。 “昨天晚上,陛下找见了我,夺了我的兵权。”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凯瑟琳的心里波澜不惊:“这不是正如你所愿吗?” 亚当的面上闪过一丝狼狈:“我知道,我确实应该主动卸任!但是这不一样,这是陛下亲自开口革职,这是不一样的!” chapter 72 惊闻 凯瑟琳感到隐隐的头疼,她完全不想在经历了亚当如此绝情的对待之后还要安慰他幼稚的脾气。 她冷眼睨着他:“何不把你的心里话留到陛下面前去说?这可比对着我抱怨有用多了。” 亚当一时语塞,他看着凯瑟琳完美的侧脸,昏沉的天光给她的鼻翼打上一层朦胧的光幕。她眉头微蹙,表情不耐,与他记忆中某个刻骨铭心的影子重合了起来。 亚当缓了缓神,他尽量把语气放得温和:“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陛下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她可能会因此对格林维尔家族产生不满……” 凯瑟琳讥笑道:“感到不满的是您自己吧,父亲大人。” 她将玻璃杯随手放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您只不过是在帝京这个你所熟悉的温柔乡里待太久了。您自恃身份,只想利用家族的姓氏坐享其成,不愿意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在一颗刚起步的星球上重新开始自己的事业。” 凯瑟琳走了几步,发现有些累,于是她干脆坐在了飘窗的软榻上,云淡风轻地指出亚当心中那些不好言说的秘密。 “您或许还想倚仗与生俱来的便利,插手皇嗣的纷争。”凯瑟琳嘴角一直挂着漠视一切的冷笑。 “您也不想想,哪个贵族同您一样,在这种事情上急不可耐?就算是皇太子的外家罗伊斯顿家族都在若有若无地疏远着他,您的女儿又不像安托万·伍德一样争气,早就跟皇太子同气连枝,一个鼻孔出气。在这样的情况下,您依旧上赶着到安德烈面前表忠心,不是将格林维尔的脸面放在他的脚下任他折辱吗?” 亚当稍稍平复的心情逐渐再次激动起来。他不是必须留在帝京,也不是必须效忠安德烈,他只是需要发表自己不同的意见。 不同于奥利维亚夫人的,不同于约瑟夫的,不同于凯瑟琳的,只属于自己的意见。 亚当·格林维尔,虽然出身格林维尔本家嫡支,但却并不是那个众望所归的家族继承人。 他还有一个哥哥,叫克莱姆。从他懂事的那一天起,他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真不愧是克莱姆少爷”。 克莱姆是所有人心心念念的领导者。他对接触过的所有知识都了如指掌,他对需要预测每一个危机都头头是道,他是艾伦三世引以为傲的知己,在先皇的时代,帝京中只有寥寥几人可以在他的光辉下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 除此之外,他还英俊潇洒,谦逊有礼,连与格林维尔家族一向有些摩擦的阿伦德尔家族都肯不计前嫌地将掌上明珠下嫁给他,哪怕他在成婚之前就言明自己与奥利维亚或许不会发展出什么深厚的感情。 亚当是爱他的,拥有如此完美的兄长,他想要的一切都是唾手可得,他从来都是爱他的啊。 但这样的爱是在什么时候变味的呢?亚当也不太清楚。或许是在每一次人群中若有若无的忽视中,或许是在每一父母脸上若有若无的讪笑中,或许是在每一次同龄人低下头的窃窃私语中。 他知道自己已经站在常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了,但他还是想被看见。 仅仅只是被人从克莱姆的影子中看见。 迎娶詹妮尔·克劳德是他为了这件事做出的最勇敢的努力。亚当已经记不清她的面容了,她有着一副不让人讨厌的长相,但也绝不至于让人一眼惊艳。 他沉溺于詹妮尔的崇拜之中,那点微小的虚荣终于得到了满足。可能,那也无法称之为虚荣,只不过是一个左右摇摆的、微小的火苗的,绝望的呐喊。 他的妻子人选也只不过是激起了一点小小的风浪,他还是跟以往一样面对跟克莱姆有关的人或事。 他不再蹦跶了,他已经完全接受自己无力的一生了。不管怎么样,回到家中,詹妮尔总是向着他的,哪怕她的意见是那么微不足道。 詹妮尔为他生下了杰瑞洛·格林维尔,他能感觉到,杰瑞洛的身上有着不输于克莱姆的精神力量,他或许能够展现出自己未曾见过的潜力,让自己在这样轻飘飘的人生中看到一点点存在过的痕迹。 他逐渐同詹妮尔敞开心扉,杰瑞洛四岁时,詹妮尔怀上了第二胎,他终于感受到一些不掺杂着任何杂质的喜悦。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本来也就没有任何力量推动着他走向克莱姆的对立面。 但命运又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他看着凯瑟琳,脸上流露出足以让任何人感受到陌生的情绪。 “你是在责备我吗?”亚当轻声问道。 凯瑟琳在痛快地发泄了一场心中的怒气后,也感到一点点胜利的空虚。她有些奇怪地看向亚当,这是亚当走进房间后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换做以往,亚当早就跳起来,指责她的不孝,大骂她的不恭。但这一次,他的态度堪称平和,凯瑟琳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跟杰瑞洛一样的漠然。 他又发什么神经?凯瑟琳硬邦邦地说:“我想我并无此意,我只是站在我的立场上向您陈述利害罢了。” 她从软榻上走下来,寻找自己的鞋子。 亚当的视线牢牢地黏在她的身上。凯瑟琳是美丽的,也是优秀的,但她不爱他跟杰瑞洛。 她宁愿去亲近奥利维亚夫人,宁愿依靠奥利维亚夫人的威势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也不愿意对着他跟杰瑞洛露出一点点类似脆弱的神情。 她不爱他们,也不信任他们,这是否是因为血缘的原因?? 十几年来,亚当终于敢直面那个深藏在自己心底里的问题,他当年为什么要接受凯瑟琳做自己的女儿呢? 亚当开始哧哧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很难听,像是喉咙里架着一辆破败的纺车。 凯瑟琳感觉鸡皮疙瘩爬上自己的全身,她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您笑什么?” 亚当的笑容没有完全褪去,他在凯瑟琳惊恐的眼神中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疯狂地向地板上砸去:“我笑什么?我笑什么?我笑一个来历不明的杂种竟然敢在我面前这样大放厥词!你知道你指责的人究竟是谁吗?是格林维尔公爵,是格林维尔家族的现任继承人,而你,只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杂种!你哪里来的勇气?!” 凯瑟琳感觉脑海中轰隆一声,她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与亚当的声音:“你说什么?” 亚当把最后一个花瓶砸在地上,飞溅的碎片蹭到凯瑟琳的小腿,他气喘吁吁地指着凯瑟琳。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对,要你知道也好,你知道也好。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儿,你是克莱姆不知道跟哪个野女人生下来的野种,被强行扔给我跟詹妮尔充数的‘二女儿’!” 窗外传来轰隆隆的雷鸣,就跟詹妮尔难产的那一天是一样的。 詹妮尔从傍晚就开始发作,但这一胎似乎格外地艰难。亚当靠在走廊的白墙上,恍恍惚惚地睁开了双眼。 他没有去专门的vip等候室等待着婴儿的降生,而是固执地站在走廊里,倔强地等了一整晚。医护人员们都以为他跟詹妮尔伉俪情深,在背后投来羡慕的目光。 亚当为了这种隐秘的嫉妒感到些许自得。对詹妮尔,他其实没有很深的感情,他只是希望以迎娶詹妮尔为标志的新人生能够顺顺利利地开展下去,不要再横生任何波折。 但是命运总是不会称意的。詹妮尔的病房里突然传来一阵痛苦的哀嚎,紧接着所有的仪器都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一个护士双眼含泪地朝他跑来。 “格林维尔先生,尊夫人,尊夫人可能有点不好。”护士的额头上满是汗珠,“在分娩的时候出了一点岔子,她开始大出血,应该坚持不住了……您赶紧去瞧瞧她,快去瞧瞧她吧!” 护士的话还没说完,亚当就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一群身穿白褂的人呼啦啦地围了上来,生怕这位地位尊崇的贵族子弟也发生什么难以想象的意外。 亚当的眼前闪过一片白光,等他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扶稳之后,他跌跌撞撞地朝詹妮尔的病房走去。他的脸上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糊满泪水,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而流的。 他已经做好了无比惨烈的准备。但当他推门进入那间昏暗的病房之后,他只看到了一片祥和。 詹妮尔身下的被单上全是血,亚当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能流出这么多血。她脸色苍白,眼神涣散,眼见已经活不了了。 但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咿咿呀呀的孩子,她用尽最后的力气逗弄着她。那孩子的皮肤皱巴巴的,眼睛还未完全睁开,正放开了嗓子嚎啕大哭。 詹妮尔并不在意这些,她的神情带着圣母一样的温柔。见到亚当进来,她朝他笑着:“你来了,快过来看看我的孩子。” 说话间,她的身下又带出一阵淅淅沥沥的血潮。 亚当忘记了哭泣,他走上前,愣愣地看着那个孩子。 詹妮尔吃力地拉过他的手:“她可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呢。我已经想好了,以后就叫她凯瑟琳,你说好不好?” 亚当的眼泪重新开始流淌,他泣不成声地答应:“好。” 詹妮尔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她眼睛里的光彩倏地熄灭了,她的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亚当赶紧手忙脚乱地接过那个孩子,甚至没来得及想为什么刚出生的孩子已经端端正正地裹在了襁褓之中。 他拉着詹妮尔的手,一边哭,一边抽噎地哄着啼哭的凯瑟琳。这时,他身旁的阴影动了一下,亚当这才发现,他们的房间中一直站着另一个人。 那是克莱姆,他的一切都衬得亚当与詹妮尔的光景惨淡无比。 克莱姆无所谓地笑笑:“弟妹的孩子并没有活下来,在她大出血之前,她体内的胎儿就已经停止了生命体征,那些医生眼看拖不住了,才着急忙慌地跑过去告诉你。” 亚当抱着婴儿,一时没消化克莱姆的意思。 他机械地低头看向怀里的婴儿:“那这个孩子是……” 克莱姆伸了个懒腰:“说来话长,这是我的孩子,不过是跟外面的女人生的。我今天带着她来医院,本意是想求弟妹收留她,让她给你们当个便宜女儿。不过,很不巧,弟妹的孩子刚好没了,我怕她伤心过度,只好先对她撒一个善意的小谎了。” 亚当的心里燃起滔天的怒火,那股怒火甚至压过了前所未有的悲伤。 他怒吼:“克莱姆!你别太欺人太甚!这是哪里来的杂种!你也敢用她来哄骗詹妮尔!” 他将手中的婴儿高高举起,就要砸在地上。但当他感受到襁褓里那种真实的重量之后,他犹豫了,这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无辜性命。 克莱姆嗤笑:“好了,亚当,我的好弟弟,就当帮哥哥一个小忙,只不过是挂在你名下养着罢了,我还没死,怎么可能放着她不管?别让奥利维亚知道就好,为了粉饰那些无用的太平,哥哥我可是牺牲得有点太过了。” 他哼着小曲,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这时,亚当才发现,这里一个人都没有,那些医生或是护士,就像是鬼魂一般被驱逐了出去。 克莱姆的神情太过轻松,亚当忽然有些恼恨他对生命的不敬。 想着詹妮尔临终前的神情,亚当终于冷静下来,抱着凯瑟琳问道:“这是你跟谁的孩子?为什么不敢让奥利维亚知道?”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其实已经习惯了服从克莱姆,这样的天性即便在如此重要的时刻也无法立时改变。 克莱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好问的?我平日在外面鬼混也就罢了,真的搞出了一个孩子,怎么敢让奥利维亚知道?” 他绕开了关于凯瑟琳母亲的话题:“你放心,刚刚将她抱给弟妹也是权宜之计,我并不是逼你们一定认下这个女儿,只不过是想安慰一下弟妹罢了。你养着她,对外只说是你的女儿,她的一切费用都由我这里出,她的所有人生大事都归我管。只不过是请你挂个名罢了。看在我圆了弟妹心愿的份上,这种忙你总不至于还要推脱吧?” chapter 73 身世 亚当犹豫着,他对这个孩子的感情已经完全变了。 看着她粉嘟嘟的小脸,他感到一点点怜爱与可惜;但听着克莱姆毫不在乎的语气,他又感到有点愤怒。 没道理这种事自己都要帮他掩饰吧?亚当愤愤地说:“我对孩子当然没什么意见,但你对这种事情的处理未免太草率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条无辜的生命,你不能让她跟着她的母亲一起生活吗?我不信你找不到机会照顾她们。” 克莱姆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影:“晚了,她母亲已经被我远远打发走了。你知道的,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得罪阿伦德尔家族。” 亚当终于找到了一个诋毁克莱姆的切入点:“克莱姆,不是我说你,你的所作所为未免也太出格了。奥利维亚从来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家族里的生意也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这种事情要是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你可是要吃好一顿挂落。” 那时候的陛下还是艾伦三世。克莱姆知道,亚当的心中并不见得多么为奥利维亚打抱不平,他只不过是想挖苦自己几句罢了。 克莱姆本想跟以往一样,用强硬的手段迫使亚当屈服于他的意志之下。但他看到了亚当怀中的凯瑟琳,决定采取一个比较温和的策略。 他慢条斯理地笑着:“我相信这一次我在道德层面的失误确实让你义愤填膺,以至于你完全不想为我提供任何帮助。” 克莱姆在病房里慢慢踱步:“只是,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一点,你已经在皇家骑士团待了三年,还是四年了吧?最近,你向欧文爵士提出了调任申请,请求前往国防部担任三级专员。” 亚当幸灾乐祸的表情慢慢沉寂下来。 “虽然三级专员的官阶比不上你在皇家骑士团里的头衔,但是一旦欧文同意了你的申请,就意味着你再也不用整日在骑士团中等待上面的指令,时不时就要出去接受风吹日晒了。并且,在进入国防部之后,你完全可以借助我或是家族的力量,一步步往上升迁,最终成为权力的话事人,而非拜服者。” 克莱姆似笑非笑地睇着亚当:“我说的对吗,我亲爱的弟弟?” 亚当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还是瞒不过克莱姆的眼睛,他以为克莱姆根本不可能把他的事放在心上:“是又怎么样?我的申请合规合理,欧文没有理由拒绝我。” 克莱姆冷漠地说:“很不幸,欧文爵士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个小骑士的调任费一点点心,哪怕你是亚当·格林维尔。” 亚当紧紧抱着凯瑟琳:“你想怎么样?” “我怎么会做令你伤心的事呢,我的弟弟,别用这种语气质问我,我会伤心的。”克莱姆轻松地笑着,“我只是想助你一臂之力罢了,我想,凯瑟琳如果能够拥有一个身居高位的父亲,这对她的成长也会有大大的帮助。” 克莱姆早就看到亚当的申请了,欧文还拿这件事试探过他的口风。只是,他实在懒得给这个不中用的弟弟任何额外的关注,于是他不咸不淡地绕开了话题,因此亚当只能一直在家里做着不切实际的白日梦。 但现在不一样。克莱姆淡淡地想着,就当是送给那个孩子的一份小小礼物吧。 亚当急促地呼吸着。他当然明白克莱姆的意思,克莱姆可以帮助自己成功调任,但前提是自己必须收下凯瑟琳。 默默无闻的日子实在太漫长了。大家并不因为他是克莱姆的弟弟就对他多加奉承,在别人眼中,自己始终是一个若有若无的人。 他必须抓住每一个向上爬的机会,哪怕这个机会来自克莱姆。他定了定神:“我答应你,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克莱姆并没有戳穿他的虚伪,他笑着拍了拍亚当的肩膀:“当然,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就这么说定了,我亲爱的弟弟。奥利维亚他们应该也快来了。” 亚当这才想起来,詹妮尔就躺在他身后的床上,她再也不会用崇拜的眼神看向他了。 他这才感觉到一阵后知后觉的悲痛,或许也有羞愧,他竟然在詹妮尔还未散去温度的尸体前与克莱姆进行了一桩见不得人的交易。 詹妮尔若是在天有灵,不知道会不会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看着亚当的表情,克莱姆也正了正脸色:“弟妹的事情,我也很遗憾,请你节哀。这孩子还没有名字,既然弟妹临终前给她取名‘凯瑟琳’,那就把‘凯瑟琳’作为她以后的名字吧!” 亚当的泪水又流下来,他胡乱地点点头。奥利维亚等人的声音已经若隐若现,克莱姆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打开房间的门,快速地朝走廊另一头走去。 亚当呆呆地坐在詹妮尔身边,才被克莱姆关上的房门再一次打开,这一次进来的是他的亲人以及数不清的医护人员。在温暖的抚慰声中,他终于跟着怀里的凯瑟琳一起,放声大哭。 …… 闪电照亮了亚当狰狞的脸,凯瑟琳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连连后退。 “不,不可能,你在说什么?”凯瑟琳碰到了身后的柜子,她差一点就要跌坐在地。 她的手紧紧抓住柜子的一角,因为用力过猛,往日嫣红的指尖已经不见一丝血色。 “有什么不可能?”亚当也累了,他随手将一把橡木椅子拖动过来,“你见过詹妮尔吧?你觉得你跟她长得像吗?不止是詹妮尔,你觉得你跟杰瑞洛长得像吗?” 凯瑟琳一直在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否认什么。她的泪水控制不住地向外喷涌而出。 但亚当还在继续,他的语调逐渐变得漠然。 “你跟克莱姆一样,你们都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在他死后,我本来想对奥利维亚说出全部的真相,但我可怜你,你已经没有了父亲,他也从来没跟我说过你的母亲,一旦奥利维亚知道了真相,你就只能被送进福利院。说不定,说不定她还会比我想象得更生气,她会下令把你送出帝京,送到那些偏僻下贱的地方,让你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chapter 74 抽离 凯瑟琳浑身颤抖,窗外,倾盆大雨哗啦啦地打在墙壁与窗棂上,本是白昼的世界只剩下一片迷蒙的灰暗。 亚当又开始笑,但他的笑容不再满含恶意,而是有了一些悲凉的意味。 “我恨克莱姆。”他头一次对外人说出自己真正的心声,“他像一个不讲道理的……太阳,他吸走了所有的光和热,他总是热衷于抢夺别人的东西,哪怕他已经拥有任何能够想到的一切。” “可是我该恨你吗,凯瑟琳?”亚当的所有表情终于消失了,他木木地看着凯瑟琳,就像当年坐在詹妮尔身边那样,“你只不过是一个背负诡计的孩子,詹妮尔在临终前希望你会像天使一样纯洁美好,你似乎也确实是这样的。所以我该恨你吗?” 凯瑟琳的身体缓缓地、缓缓地向下滑动着,她跌坐在地上,不知道除了流泪以外自己还能做出什么其他反应。 原来是这样,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那些在童年所遭受的所有冷待,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她一直以为亚当与杰瑞洛是憎恨自己害死了詹妮尔,但事实总不会如她所愿。 他们确实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但那个人不是詹妮尔,而是克莱姆。 一时间,室内只听得到凄厉的雨声以及若有若无的啜泣声。过了一会,凯瑟琳感觉脸颊都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她木然地问道。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凯瑟琳的眼珠缓慢地转了转,“我为我刚刚过激的言辞感到抱歉,我不是你的女儿,你随时都想舍弃我,这是合理的,现在,我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私生女,该为我所窃取的十八年富贵人生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在寂静中,亚当其实已经感受到如海潮般一阵阵袭来的悔意。 无论如何,凯瑟琳都是无辜的,从见到她的第一面时,亚当就知道这一点。 但他实在是控制不住那些一直在隐秘生长的情绪。这么多年,他唯一想做到的,只不过是曾经克莱姆已经做到过的事。 但他没有做到。他引以为傲的政治生涯在皇帝几句不轻不重的斥责中就画上句号,而始作俑者的女儿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狠狠撕碎他仅剩的自尊。 他不想再忍耐了,至少现在不想了。 于是他带着报复般的快感向凯瑟琳揭露了这个不堪的事实。既然已经无法回到过去,那他要让凯瑟琳也承受同样的痛苦。 他无法为自己那夭折的政治抱负找回公道,于是他只能挥刀砍向更弱者。 他一直都只是这样一个卑劣的普通人。 但看到凯瑟琳,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詹妮尔。 詹妮尔未必不知道这不会是自己的孩子,但她还是接过了克莱姆手中的襁褓,为她送上了自己最美好的祝愿。 而亚当所做的一切都与这个愿望背道而驰。他突然有点不敢面对凯瑟琳,他匆匆站起来。 “你别多心,父亲刚刚也有不对的地方。”他自暴自弃地说道,“这些话,你就当没听过。就算你不是我的女儿,你也是克莱姆的女儿,你身上同样流淌着格林维尔的血液。” 凯瑟琳没有说话。她的一切隐藏在忽明忽暗的天光里,亚当看不清她的真实想法。 他知道凯瑟琳根本无法真的当做没听过这段话,但他突然有些承受不了注定的结局。说完,他逃跑似的离开了凯瑟琳的房间。 他将房门摔得很重,其间夹杂着丽娜怯怯的道别。 丽娜满脸担忧地走了进来,看到呆呆的凯瑟琳以及满地的狼藉,她的脸上流露出无法抑制的心痛。 “噢,天呐,我的小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丽娜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将凯瑟琳从地上扶起来。 “公爵为什么就不能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都多大的人了,有什么话还不能好好说吗?” 看着凯瑟琳没有血色的唇瓣,丽娜哭得更厉害了。 凯瑟琳始终一言不发,似乎灵魂已经被躯壳中抽离。 她就着丽娜的手躺在了床上。窗户大开着,冷雨同狂风一同窜入室内,只穿了轻薄睡衣的她其实已经感受到阵阵刺骨的寒凉。 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起满了鸡皮疙瘩。丽娜忙着收拾脚下的碎瓷片,一时没有顾及到她。 但凯瑟琳并没有伸手将被子拉过来,盖在自己的身上。她无法思考其他任何东西,把大脑放空也许是这个时刻最好的选择。 她的眼前闪过了许多旧日的时光。在老宅、在皇宫、在学校……她一直是一个人。 原先她以为,她只不过是一块形状有些奇特的积木,虽然有些格格不入,但至少也能勉强隐藏在人群中,与其他人一起在生活的舞台上粉墨登场。 但原来,她的奇特只是一个缺陷,一个比较常见的缺陷。她是一个连父母都没有的孤儿,怎么能在无人指引的情况下认清自我呢? 她突然无比憎恨克莱姆。他怎么能在欺骗了所有人之后还能言笑晏晏地假装一切从未发生过呢? 正是这种强烈的恨意让她有了些许活动的力气。她从床上站起来,赤着脚向外面走去。一些细小的瓷片扎进了她的脚底,她忍着那里微酸的痛意,从卧房一直走到门厅。 在盥洗室中打完水的丽娜走出来,看到床上空无一人。她有些慌张地喊了一声:“凯瑟琳小姐?” 无人应答。丽娜将水盆放到地上,焦急地在家中搜寻:“凯瑟琳小姐?凯瑟琳小姐?凯茜?凯茜!” 但凯瑟琳的身影没有出现在任何地方。她赶紧拿起手环,想要拨打帝国警视厅的电话。 但随即她想到,凯瑟琳身份高贵,贸然报警或许会为她带来难以估量的伤害。于是她转拨了亚当的电话,希望他能赶快平息心中的怒气,尽快将凯瑟琳找回来。 在拨完电话之后,丽娜拿起两把雨伞,也冲出了房门。 凯瑟琳自然不知道丽娜的所作所为,即使她知道了,也没有其他心思去在意。 chapter 75 清醒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头发与衣服都已经彻底湿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 如果街边有路人,一定会惊叹于凯瑟琳的狼狈,旋即拿出手机隐秘地偷拍。 但这里是帝京数一数二的富人区,街道的管控非常严格,几乎不可能出现电视剧里惯常的闲杂人等。更何况,外面还下着仿佛要将天地重新洗刷的倾天暴雨,于是凯瑟琳就这么走着,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两手空空地走出家门,但这是应该的。 她不是亚当·格林维尔的女儿,唯一能让她的身份合理化的那个男人早在十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她生来空无一物,此时也应该孑然一身。 凯瑟琳以为自己会这么一直走下去,直到晕倒在地。但这时,一柄黑色的雨伞撑到了她的头顶,为她遮住了永不停歇的连绵雨水。 凯瑟琳迟钝地停了下来,她转过头看向那个人,是加西亚。 几天不见,他的眼瞳显得更加璀璨,顾盼间隐约有光华流转。他一手撑住伞,一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凯瑟琳,焦急地问道:“凯瑟琳,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凯瑟琳呆呆地想着,我栖息的温床终于被打破了,我找不到我存在的方式了。 但她只是动了动嘴唇:“我的头好痛。” 她的模样实在狼狈,脸色惨白得如同浮上水面的尸体。加西亚温声哄慰道:“好,我知道了,你很头疼。你乖乖的,不要动,我来背你。” 他费力地将雨伞举高,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在凯瑟琳面前半蹲了下来。他背着手,不小心碰到了凯瑟琳裸露的小腿:“对不起,凯瑟琳,我不是故意的。我来背你,你告诉我你家在哪,你们应该有家庭医生吧?” 联想到茉莉对凯瑟琳住址闭口不谈的模样,加西亚估计这些贵族应该非常注重自身的隐私。如果他贸然地将凯瑟琳带到什么街边的小诊所,可能会惹得她大发雷霆。 他忐忑地等待了几秒,但凯瑟琳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以为凯瑟琳拒绝与他接触,这样的沉默让他有些尴尬。于是他又站了起来,干笑几声:“哈哈哈,我开玩笑的,你喜欢赤着脚走路是吗?但是你没带伞,我送你回去吧。” 说完,他不敢看凯瑟琳的眼睛,但又实在不可能就这么离开她,于是他迅速地低下了头。 加西亚看着凯瑟琳踩在深灰色柏油路面上莹白的脚,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其实是比凯瑟琳要高的,还没等他想好下一句说辞,深金色的发顶就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凯瑟琳似乎并不是对他有什么难以言说的意见,她只是太虚弱了。她朝着加西亚倾倒过来,加西亚赶紧接住了她,如同捧住一团柔软的云。 …… 凯瑟琳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深棕色的天花板。 颅骨传来一阵阵难以忽视的疼痛,她听到耳边传来火焰燃烧的哔啵声,同时也有融融的暖意不断袭来。 她轻轻扭过头,发现不远处的壁炉燃着旺盛的火苗。几张看起来就非常不舒适的铁质椅子摆在周围,透露出一股缺少打理的无精打采。 她还没搞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就听见隔壁传来稍显清晰的说话声。 一个粗犷的男声说道:“这就是瑟西的养女,格林维尔家族的大小姐?我刷过与她有关的帖子,她怎么可能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不会是你小子使了催眠术把她骗来的吧?” 加西亚恼羞成怒地回答:“你在说什么疯话?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我说了,我正要去找她的时候,在路边看见她就那么六神无主地走着,我怎么可能不管她?她还没告诉我她家在哪里就晕倒了,不然我怎么可能把她带回这种地方?” 另一个清透温雅的声音响起:“好了,别再用这种理由逗弄我们无辜善良的小加西了,他的眼泪都要急出来了。说实在的,我们真的不用通知她的家人吗?只要把她送到帝国警视厅,应该不会有警员对格林维尔小姐坐视不理的。” 听到这,凯瑟琳干疼的嗓子突然挤出一点不连续的语句:“不要,不要告诉他们……” 她的声音是如此微弱,但显然,隔壁的三人已经听到了她的动静。说话声戛然而止,侧对着凯瑟琳所躺位置的木门被打开,加西亚快步走了进来。 他想探一探凯瑟琳的额头,但他又怕这样唐突了凯瑟琳,于是他只能拘谨地站在离凯瑟琳三步远的地方问道:“你好点了吗,凯瑟琳?” 凯瑟琳将盖在身上的棉麻被子拉开了一点点,想要坐起来。这时,她发现自己身上穿着肉粉色的珊瑚绒睡衣,上面印着轻松熊的卡通图案。 她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加西亚,加西亚立即涨红着脸辩解道:“衣服是这里的房东卡莱尔太太帮你换的。你原先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卡莱尔太太替你拿下去清洗,应该很快就能晾干。” “……谢谢。”沉默了一下,凯瑟琳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用谢。”加西亚还是很紧张,凯瑟琳深金色的长发零乱地披散着,眼神中充满了疲惫。这与他以往见到的凯瑟琳都不一样,这让他感到一些不寻常的担忧。 凯瑟琳打量着这间屋子。这是一个阁楼样式的房间,大概有三十平这么大。整个房间似乎都是由容易腐朽的松木打造的,深棕色的整体色调显得十分沉闷。 凯瑟琳躺着的床榻位于低矮的一侧。顺着向上倾斜的天花板看去,阁楼的外侧开了一扇不大不小的天窗,天窗的下方是一个老旧的铁质书桌,上面摆着零散的书籍与笔墨。不过,离书桌不远的墙壁中竟然设置了一个小小的壁炉,正是这个壁炉,让这间四面透风的阁楼显出了一丝人气。 除此之外,房间中就只有一些刚刚提到过的铁质椅子,实在是乏善可陈。 “你不想回家去吗,凯瑟琳?”见凯瑟琳又看向他,加西亚连连摆手,“我不是赶你走的意思,我只是怕你出来太久,你的家人会担心。” 他意识到站在床前的举动可能会让凯瑟琳产生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于是他轻手轻脚地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了凯瑟琳的床边。 chapter 76 离开 凯瑟琳终于把注意力投射到自己无法逃避的困境上。 家人,她还有家人吗? 奥利维亚夫人如果知道了这个残酷不堪的真相,还会将她视作家人吗?伊莎贝拉呢?卡莉斯塔呢? 她曾经为了保护家人不被夺走而不得不与莉莉安打了一场无比持久的擂台战,但最后一切都是枉然。 她根本没有家人。 凯瑟琳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我没有家人了。我是说,我不知道。我可能需要冷静几天。” 加西亚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十分严肃,还没等凯瑟琳想明白,门外等待着的两人就迫不及待地走了进来。 原先那个粗犷的男音叫嚷道:“什么?难道我们来晚了吗?莉莉安已经成功了?” 另一个比较温和的声音赶紧打断他:“小点声,你是想让卡莱尔太太注意到我们这边的动静吗?” 他们似乎已经走到了床边,凯瑟琳不得不打起精神看向他们。 这应该就是刚刚与加西亚对话的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虎背熊腰,大概有两米来高,他肤色黝黑,留着几乎将脸颊盖满的络腮胡,他身上穿着明显被绷紧的长款黑色皮衣,下身是同色的西裤,脚踩一双亮面的黑色高筒靴,看上去不伦不类。 另一个的身形则笔直纤长,他穿着草绿色的长风衣和淡蓝色的宽松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牛皮马丁靴。他香槟色的发丝飘逸出一个唯美的弧度,五官清秀利落,像一个忧郁的诗人。 诗人彬彬有礼地开口:“您好,格林维尔小姐,您刚刚说‘我已经没有家人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凯瑟琳惊讶地张了张嘴,并没有马上回答。加西亚抓住这个空隙介绍道: “凯瑟琳,这就是塞勒姆派来的执行者,阿戈斯蒂诺·圣地亚哥和奎尔·吉尔伯特。” 他比了一个手势,分别介绍了两人。 这个草绿色的诗人就是阿戈斯蒂诺。他狭长的丹凤眼紧紧盯着凯瑟琳,似乎想从她的面部表情中分辨出一些什么。 原来是这样,塞勒姆派来的救星终于登场了。 凯瑟琳不想深谈,但她无法无视来自巫师世界的善意:“并不是这样的,莉莉安最近没有对我做任何事。” 她勉强笑了笑:“是我的身世本来就有问题。我不是现任格林维尔公爵的女儿,我是上一任公爵的私生女。一个母亲不详、无法自证身份的倒霉蛋。” 她自嘲般地说:“或许莉莉安在了解到真相之后,也不会想要夺取我的命盘了。” 几人都被这样的事实震得说不出话,连情商极低的奎尔一时间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阿戈斯蒂诺也顺手拖来一把椅子:“我很抱歉,格……凯瑟琳小姐,但这样的事并不是你的错。” 他虽然懂得人与人交往需要恪守的礼仪,但他似乎很少真正跟人接触。 他安慰似的补充道:“不过,莉莉安应该也并不是嫉妒你高贵的身份,她看重的是你跟瑟西夫人的关系。我的意思是,并不是因为您的姓氏是格林维尔才招来她的觊觎……” 看着加西亚不赞同的表情,阿戈斯蒂诺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好吧,我承认,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不算是个好消息。但我希望您不必为这种事一蹶不振,塞勒姆中的很多人都是孤儿。” 这下连奎尔都不由侧目:“阿戈斯蒂诺,这就是你所谓的长袖善舞吗?我怎么感觉我都能说出比你更好听的话?” 加西亚咬牙:“你有事就下楼去忙,公女殿下不需要在这里听你这些疯话。” 但凯瑟琳轻轻地笑了一下,她应该也只能在这种荒诞的场景下笑出来了。 她看了一眼四周:“这里是你们租的房子吗?” 加西亚用眼神警告阿戈斯蒂诺不许开口:“是的,奎尔他们来到帝京之后总需要一个住处。在旅馆或者酒店不太现实,刚好,卡莱尔太太与村长爷爷有些熟悉,所以慷慨地借出了自家的阁楼,供他们两人在这里暂时歇脚。” 住酒店或是旅馆倒也不是不太现实,只是塞勒姆出身的巫师一般都非常贫困。加西亚没将这里理由讲明白,阿戈斯蒂诺与奎尔同样没有纠正他。 凯瑟琳看向自己躺着的床,这是阁楼中唯一供人休憩的地方:“那我是不是不小心占了你们休息的地方?不好意思,我想我应该是晕倒了。” 她作势就要从床上下来,三人连忙阻止她:“没关系的,您先躺在这吧。您这两天一直在发烧,还是卡莱尔太太一直照顾您,您才醒过来的。” 凯瑟琳这才感觉到脸上有种不寻常的热气,她的思绪变得有些迟缓。 “那你们找到对付莉莉安的方式了吗?”她问道。 凯瑟琳本以为他们会给出一个笃定的回答,但是加西亚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为难。 “其实,主教,不,应该是代主教。”过了一会,奎尔磕磕绊绊地说,“路易斯代主教并没有让我们追捕斯黛拉与莉莉安,他只让我们将加西亚带回去。” 奎尔看向加西亚:“我听说你们先前也一起经历过不小的危机,你应该了解了他的身份。他的事情至关重要,路易斯代主教让我们赶紧将加西亚带回塞勒姆,别的一概没提。” 但加西亚不想就这样将凯瑟琳扔在帝京独自面对一切,所以他给路易斯写了一封信,在等待他回复的过程中,加西亚一直与阿戈斯蒂诺与奎尔周旋,希望拖延时间。 “我给你发了好多消息,你一条都没有回复。我知道这些天皇宫里在举办建交纪念会,你可能没空关心其他事情。所以我一直抽空在庄园路附近闲逛,希望能够偶遇到你。我必须得离开了,凯瑟琳。” 加西亚沮丧地看着她,路易斯一直没有回复,但这并不是一个好的讯息。对于他不会同意的事,他总是不会很快地给出回应。 屋里还燃烧着温暖的火焰,加西亚的身上也围绕着一圈昏黄的光晕。这里的气氛是那么融洽,那么平和,但加西亚却在她面前,告诉她他不得不离开的消息。 chapter 77 温斯廷镇 凯瑟琳感到右边肩膀处传来一阵抽动似的疼痛,或许是睡太久了,她全身的血液有些许不畅。 她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嗯,我知道的,你总是要走的。” 外面还在下雨,细碎的雨滴不断地滴落在窗框延伸出去的铁皮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声音同炉火燃烧的音调组合在一起,为萧索的气氛增添了几分活泼。见没有人搭话,凯瑟琳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可怜,于是她主动找起了话题: “我病得很严重吗?”凯瑟琳用手探了探脸颊的温度。 奎尔完全没有感知到任何离别的伤感,在他看来,加西亚没有义务一直陪伴在凯瑟琳身边,哪怕凯瑟琳可能是一场恐怖巫术阴谋下的受害者。 路易斯并没有就此事发布任何指令,那这些多余的事都不是他们应该考虑的东西。 他抢着回答:“应该好多了吧,这两天都是我在帮你煎药,海勒医生的药方是不会出错的。” 说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懊丧地说道:“该死,我竟然忘记了药炉还在工作。你们先聊,我去去就回。” 说着,他匆匆走出这个因为人多而略显逼仄的房间。片刻之后,楼梯处传来亮面皮靴踩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阿戈斯蒂诺若有所思地看着凯瑟琳两人:“你们感情很好吗?” 加西亚吓了一跳,他觑了一眼凯瑟琳的脸色:“我们是朋友,好朋友。凯瑟琳遭遇了如此恐怖的袭击,我绝不会放任那些毫无秩序的巫师们伤害到她。” 凯瑟琳刚刚平息下来的愁绪又被这番话勾了起来,她知道加西亚一直在尽最大的努力帮助自己。 即使是在费莉希蒂庄园中那样危急的时刻,他也还是违抗了莉莉安的命令,选择先救下自己的性命。因此,凯瑟琳愿意相信他,她也很感激加西亚在她遇到这样不可言说的困难之后一直不求回报地帮助着她。 可是越这么想,只会让她越依赖加西亚,特别是在这种孤苦无依的境地。凯瑟琳不想让自己沉溺在消极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她笑着看向加西亚,点了点头。 阿戈斯蒂诺杵着下巴:“恕我直言,凯瑟琳小姐,您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太适合回到格林维尔家族中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 他对格林维尔的人物关系略有耳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先公爵克莱姆·格林维尔的妻子还活着,她要是知道了真相,可能会做出一些对您不利的抉择。”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忍受这样的背叛,她甚至将丈夫的私生女视若亲生女儿般地抚养了多年。 凯瑟琳不敢去想起奥利维亚夫人,她怕一旦想起往日的点点滴滴,自己就会无法自控地嚎啕大哭。 她的脸上又出现了勉强的笑容:“我知道的,谢谢提醒。” 阿戈斯蒂诺应该没有恶意,但根据凯瑟琳的判断,他的情商似乎低到一个令人生厌的地步。 阿戈斯蒂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又说错话了?” 看着加西亚将要发作的样子,他连连道歉:“抱歉,抱歉,我已经竭尽所能地去做到字斟句酌了。凯瑟琳小姐,请您忘掉我言语中让您不快的部分,接受我提出来的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意见:您可以跟我们一起前往塞勒姆。” 凯瑟琳愣了愣:“什么意思?塞勒姆不是只有顶级巫师才能进入的圣地吗?” 沙利叶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选中她这样的普通人的吧。 阿戈斯蒂诺高深莫测地笑了:“您误会了,不是让您一同进入塞勒姆,我并没有这样的资格。” “在塞勒姆附近,还衍生出一个巫师与人类共同生活的地方。”他解释道,“我们称之为温斯廷镇,由伟大的先驱巫师伯特兰·温斯廷创立。” 凯瑟琳有点没转过弯:“巫师世界不是禁止向人类开放吗?” 阿戈斯蒂诺温和地说道:“这是沙利叶的意志,但祂无法强迫所有人臣服于祂。无论祂如何强调巫师的特殊性,但所有巫师都无法与身为人类的自己完全割裂。” 加西亚忍不住插嘴:“凯瑟琳,你别听他胡说。如果你以后有机会进入巫师世界,这样的话可千万不能乱说。” 阿戈斯蒂诺的笑容滞了滞:“加西亚,你可真是个老古板,伯特兰·温斯廷大师不也是秉持着这样的观念才创建了温斯廷镇吗?” 加西亚挑了挑眉:“我只是不希望凯瑟琳因为你的误导受到任何惩罚。” 阿戈斯蒂诺败下阵来:“好吧,这样的话我们在私底下说说就好,这确实不合规矩。” 看来塞勒姆中有自己的一套话语体系。凯瑟琳点点头:“那温斯廷镇的作用是什么呢?什么样的人类才有资格进入那里?” 阿戈斯蒂诺的脸上露出了微微苦恼的神情:“我该怎么跟您解释呢?嗯,不管怎么说,塞勒姆中的生活方式跟人类世界有很大的不同。” 他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但是我不能透露太多,您可以理解吧?” 凯瑟琳点点头,贸然说出有关塞勒姆内部的秘密似乎会产生很严重的后果。 “而温斯廷镇就是连接塞勒姆与人类世界的桥梁。巫师们会在每个周六准时出现在温斯廷镇,同居住在那里的人类交换自己需要的东西。而居住在那里的人类,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塞勒姆巫师们的亲眷。” 他叹了一口气:“巫师们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身世悲惨的人类亲眷。他们不得不进入塞勒姆,但又放心不下俗世的亲人。因此,温斯廷大师最开始创立这个小镇,就是为了收容这些无法独自存活却又与巫师紧密相连的人类。” 原来是这样。凯瑟琳又问道:“但是,既然在塞勒姆中存在极为严格的保密协议,那进入温斯廷镇的人类也势必要经过层层筛选吧?” 阿戈斯蒂诺神秘一笑:“这倒是并不需要,巫师们并不是只能将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类带入温斯廷。塞勒姆的第243任主教阿摩司曾颁布过相关的法令,如果一个巫师的心中有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人类,只要他愿意为这个人类的所作所为承担所有代价,那么,这个人类就可以进入温斯廷镇,自力更生地生活下去。” chapter 78 考虑 “竟然有这样的规定吗?”凯瑟琳惊叹。 “当然。”阿戈斯蒂诺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高脚杯,里面流淌着深红的酒液。 他细细啜饮着:“不过,这也是有代价的。所有进入温斯廷镇的人类都会被种上‘诛灭之印’,一旦他们做出有损塞勒姆的事情,就会被就地诛杀。而与他们相关的所有巫师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诛灭之印……”凯瑟琳喃喃。 “这不就是你的天赋吗?”她向加西亚问道。 “是的,而我的力量直接来源于沙利叶。”加西亚颔首,“与其说‘诛灭之印’与我的天赋相似,不如说‘诛灭’就是沙利叶最本真的力量。如果你同意与沙利叶签订了某种程度的契约,那无论你在何时何地,只要祂想,祂就永远能够无所顾忌地支配你的生命。” 凯瑟琳打了一个寒颤。沙利叶并不是一个仁慈的神只,祂一直在以强硬的姿态保证自己在娜可汀宙面绝对的权威。 “对了,还有一点。”阿戈斯蒂诺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一名巫师一生只能推举一个人进入温斯廷镇,而这个人拥有随时离开温斯廷镇的权力。” 一生只能推荐一个人吗?凯瑟琳沉思,对于某些巫师来说,这无疑会是个重要的决定。 “您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进入温斯廷镇吗?”凯瑟琳无奈地笑笑,“您可能想太多了,瑟西夫人从未跟我透露过任何巫师的秘密,没有巫师会冒险举荐我的。” 阿戈斯蒂诺摇了摇食指:“我当然知道这一点,凯瑟琳小姐。并且,不是什么巫师都可以向温斯廷镇举荐人类的。只有在一定时间段内拥有进入塞勒姆镇资格的巫师才可以将人类带入温斯廷镇。” “那这样的人就更难找了……”凯瑟琳的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领悟了阿戈斯蒂诺的意思,她看向加西亚。 “没错。”阿戈斯蒂诺打了个响指,“这样的人虽然难找,但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加西亚其实也想过这个可能:“我当然可以举荐你,凯瑟琳,我愿意帮助你。” “但是,”他神色认真地看着凯瑟琳,“你真的想好了吗?你真的要放弃你在帝京的一切,跟我一起前往温斯廷吗?温斯廷的生活不比这里,在那里,你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一切都要依靠你自己,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我愿意帮助你,也想帮助你。”加西亚坚定地说,“但你必须要无比慎重地考虑这个提议。” …… 莉莉安是被一抹照在眼皮上的光惊醒的。 她已经在黑暗中躺了快半个月。从费莉希蒂庄园狼狈逃回亲王府时,她的脸颊以及后背的皮肤溃烂不堪,流淌着恶臭的黑色液体。她几乎是爬到了独自在家的伊芙琳面前,经过之处无不引来惊恐的尖叫。 伊芙琳知道布鲁诺很看重她,她威逼着几名身份低下的侍女将莉莉安抬到了地下室中,那些直接接触过黑水的侍女陆续在几天后以痛苦的方式绝望死去。 伊芙琳按照莉莉安的指示,将她封进了密不见光的地下室中,每天往里面倒入大量的蜈蚣或者毒蛇。在这些邪恶之物的滋养之下,莉莉安逐渐恢复了过来。 她感觉有虫子钻进了她右边的脸颊,但现在的她已经不再虚弱,只是感受到一阵新生般的痒意。 她将那条长虫从血肉中扯了出来,放进了嘴中。她惬意地享受着这鲜美的滋味,久未进食的身体叫嚣着想要更多。 于是她懒洋洋地说道:“别偷窥了,把地板掀开吧,我好得差不多了。” 伊芙琳讪讪地将通往地下室的门打了开来,她惊奇地看着莉莉安:“我以为你死定了。” 当时的莉莉安形容可怖,从外表简直看不出她是个人类。伊芙琳原先以为她是被什么化学物质所伤,但在瑞秋的提醒下,她渐渐觉得有些不对。 亲王府在夜间巡视的仆人告诉她,莉莉安所处的地下室总是会传来奇怪的声响,犹如什么大型动物在地板上蠕动一般。他们还看到一些老鼠成群结队地奔向地下室的方向,而那些倒入地下室的蜈蚣与毒蛇也没有任何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伊芙琳感到不寒而栗。她在温存后撒娇般地向布鲁诺询问过莉莉安的底细,但布鲁诺只是将她揽在怀中,抚摸着她细嫩的肌肤。 “看着她,她一旦醒来就立马告诉我。”布鲁诺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好像笃定莉莉安不会死。想起那些侍女的下场,伊芙琳害怕得浑身发抖。但没办法,这是布鲁诺嘱托她做的极少数事情之一,她必须办好。 于是她在每一个阳光充足的正午时分都会守在地下室门口,悄悄观察里面的状况。这也是一个来自新西南的术士教给她的技巧,在正午时分,“阳气”是最足的,这个时候的人类最不易受到邪祟的侵害。 万幸,在今天,莉莉安终于醒了。她伸了个懒腰:“黑暗无疑能治愈一切。” 伊芙琳不知道怎么搭话。她臊眉搭眼地说道:“你在起居室等等吧,布鲁诺要见你。我刚刚已经给他发消息了,但他应该在忙皇宫的事,一时顾不上家里。” 莉莉安随手抓起一边的茶壶,大口地灌着茶水:“皇宫里发生什么了?” 伊芙琳看着莉莉安精致的蕾丝手套。她身受重伤,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待了半个月,伊芙琳敢打包票,没有任何人为她送去过食物、水或者药品。 但她依旧这么好端端地活了过来,她的脸上甚至透着蔷薇般的红晕。她还穿着一身黑色镂空的薄纱连衣裙,裙摆上的刺绣精美绝伦,妖异而美艳。 伊芙琳咽了一口口水,不敢无视她的问题:“皇宫里发生的事可多了。前盖布宫一级内侍官考伯特·道森蓄意毁坏蓝星钻晶,在圣奥尔本斯广场被公开处刑,据说他在临死前的供述牵扯了许多贵族。” chapter 79 插手 “蓝星钻晶?”莉莉安皱了皱眉。 她这几天都待在地下室疗伤,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伊芙琳小心翼翼地说:“在建交纪念日当天,考伯特毁掉了作为礼物送个圣汉诺威太子的蓝星钻晶,被当场拿下。据说女皇审问了他很多天,他吐露出很多秘密,其中包括盖布宫的某些秘闻……” “井里的事被发现了么?”莉莉安喜怒不变地问道。 蓝星钻晶,想必又是安德烈和布鲁诺搞出来的幺蛾子。这总归是政治上的问题,不归她操心,她只想知道井里的那个东西究竟有没有暴露出来。 “这我不知道……”伊芙琳低下了头,声音越来越小。布鲁诺只当她是花瓶,重要的事从来不会让她知道。 莉莉安随手拿过一个蛋挞放进嘴里。真难吃,她想着,她怀念虫子在她嘴中爆开的质感。 她瞥了一眼忐忑的伊芙琳。她的身体刚刚恢复,正是心情愉悦的时候,此时她并不介意伊芙琳的无知:“没关系,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好了。毕竟,我待会要向布鲁诺亲王回话,总不能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假惺惺地表达着对布鲁诺的臣服。伊芙琳虽然害怕她,但见她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料定布鲁诺一定有拿捏她的手段,于是胆子稍稍大了一点。 她绞尽脑汁地想着那些听来的传言。“我听说,他们一开始是想让凯瑟琳背上这口黑锅,她好像跟蓝星钻晶有些牵扯,许多人都觉得一定是她干的。” 莉莉安用食指揉着太阳穴:“毁掉蓝星钻晶吗?凯瑟琳还没这种胆子。” 在她心里,凯瑟琳只不过就是个披着贵族骄傲的废物,如果不是侥幸遇到爱管闲事的加西亚,她怎么可能在自己手下蹦跶这么久。 这次诬陷凯瑟琳应该只不过是安德烈顺手为之,他们的目的应该只是毁掉蓝星钻晶。 想起加西亚,莉莉安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怒。这个一根筋的白痴,此事必定惊动了沙利叶,祂一定会想法设法地将加西亚召回塞勒姆。 这么多年,祂只孕育出加西亚一个执行者,祂在加西亚身上投射的意志远超莉莉安的想象。 当时以主教手信哄骗加西亚一事终究有点冒险。母亲也应该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不满,因此在这些天对自己不闻不问。 莉莉安回想着沐浴在黑暗中的舒泰与放松,摇了摇头,将这些糟心事抛在脑后。 伊芙琳并不知道更衣室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自然也就无法告诉莉莉安所有的细节。她歪了歪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莉莉安小姐。您休养的这些天,有一个红发的女人一直想要登门求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叫……萨拉菲娜?” “什么?”莉莉安转过头看向她。 …… “好了,下去吧。” 格蕾丝将褪到一旁的蕾丝手套重新戴上,对着立在周围的侍女淡声吩咐道。 侍女轻轻地应了一声。她快速走上前,将托盘从格蕾丝面前端走。她的动作有些快,描金瓷碗中浓褐色的药汁晃悠着,差点撒到格蕾丝的裙子上。 格蕾丝并没有在意这些,她的眼瞳中倒映着摇晃的烛火:“您感觉好点了吗,母皇?” 德丽莎恹恹地靠在床头,脸色灰败无比:“都处理好了吗?” 格蕾丝乖顺地答道:“当然,都按照母皇的意思吩咐下去了。卡梅伦·尼尔的贵族头衔已经被收回,尼尔家族将在两天之内全部迁出帝京。” 格蕾丝脸上的表情是那么无懈可击。德丽莎觉得她变了,但具体是什么地方变了,她又说不上来。 连日的病症让她没有精力深究这些东西:“你看着办就好,安德烈也太不像话了,竟然将这种人安插到巡视部队。” 德丽莎语气中的嫌恶显而易见,但格蕾丝知道,这些嫌恶冲着尼尔家族,而并非安德烈。 她心中的轻蔑更深了一层,或许还有些许不甘。她殷勤地为德丽莎倒了一杯茶:“母皇,别为了这种低贱之人气坏了身子。安德烈哥哥一定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听说,这些天他一直在荷鲁斯宫中闭门思过呢。” “真是这样就太好了。”德丽莎叹了一口气,“他也到了该懂事的年纪了。” 尤莉亚可能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得罪的并不只是亚历珊德拉,她也没有为圣奥尔本斯帝国挣回该有的脸面,她等到的只不过是一纸废弃头衔的诏书。 女皇用无比严厉的语气申饬了她与她父亲的种种罪行,辞退了尼尔家族的所有官员,责令他们迁往外星系一个荒凉的小星球,永远不能回到帝京。 据说当内侍官奉命将她从房间中拖出来时,她死死地抓住门框不放,折断了好几根指甲,一路上拖出长长的血痕。而她心心念念的皇太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也没有给她留下哪怕只言片语。 不过,处理她,只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 格蕾丝垂下睫毛,挡住变幻的眼神。德丽莎问道:“到底是谁动了监控探头,还是没有查出来吗?” 格蕾丝温吞地笑着:“黑客是从安保主管努尔·凯克的授权端入侵的,但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方式黑进了凯克的电脑,调查人员还没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德丽莎愤怒地拍了拍床铺:“都这么些天了,还没查出个所以然,养着这些白痴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格蕾丝的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他们当然什么都查不出来,因为根本没有黑客。 努尔·凯克光明正大地登入了授权端,光明正大地调整了监控的角度,而这一切都是她授意的。 努尔不满费奇已久。他本来就是部队出身,本应顺利进入亲卫队供职,但费奇与他的弟弟有些摩擦,于是使了点手段,将他调到了安保部门。 虽然女皇依然看重他,让他做了主管。但努尔可不会想那么多,他只会觉得德丽莎跟费奇一样,都不认可他的能力,让他无法伸展自己的抱负。 chapter 80 怨恨 策反努尔并不是一件难事,格蕾丝只让他明白了一件事,如果蓝星钻晶被毁,那么德丽莎与费奇两人都不好过,这就足够了。 至于日后嘛……格蕾丝飘忽地想着,日后想要撇清同她的关系,那就得看看努尔到底有多大本事了。 眼见周围的侍女退出了房间,格蕾丝连忙拿起锦帕,递到了德丽莎手边。 “母皇,您先消消气。”她诚惶诚恐地说,“想要在互联网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可不是容易事,您再给他们一点时间,一定能查明白的。” 德丽莎将锦帕扯过来,擦了擦嘴角:“你倒是好心。” 她从没有将格蕾丝当做政客来看待过,她只以为格蕾丝看她发怒有些害怕罢了。 不过这些脾气也毫无用处,跟格蕾丝说这些实在是不合时宜。德丽莎将锦帕放到一边的托盘中,想将格蕾丝打发走。 “好了,你也守一天了,下去休息……”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到些许不适。 一股麻意从德丽莎的唇瓣延伸到舌根,很快,她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惊恐地看着格蕾丝,她想要尖叫,想要怒斥,但她只是软绵绵地倒在了床上。 她艰难地抬起一只手僵硬地指着格蕾丝,嘴角流出不受控制的涎水。 格蕾丝并没有扶她,看着德丽莎的异样,她的脸上甚至带着足以称得上害羞的笑意:“我当然是一个好心的人,您一直都知道的呀,母皇。” 她站起来,将那条绣着紫色丁香花的冰绸丝帕举到了烛火的正上方。寝殿中所用的都是无烟的精烛,那条丝帕的燃烧也没有引起任何异常的动静。 “你……你……”德丽莎用尽浑身的力气,只能发出一两个简单的音节。 格蕾丝走过来,动作轻柔地将她把被子拉好。 这时,通向起居室的门突然打开,瓦伦蒂娜拖着昏迷不醒的娜塔莉,将她扔到了床边。 娜塔莉的头撞到床角的阶梯上,发出闷闷的声音。格蕾丝皱眉看着:“她没死吧?” 瓦伦蒂娜揉了揉胳膊,拖着这么一个中年妇女走了一段距离,她的肩膀感到有些酸痛。 她不甚在意地笑笑:“放心,她当然没事。我第一次干这种事,药量没控制好,可能加多了一点。” 她歪着头打量了一下娜塔莉:“没关系,让她多睡一会也没事。睡得越久,脑子越混沌,当然也就没什么力气指认我们了。” 格蕾丝勉强接受了这个结果:“好吧。” 反正不管怎么样,她都有办法让娜塔莉替她背下这个黑锅。 她满脸笑容地转向德丽莎,温柔地说道:“母皇,您就在寝殿里好好休息一阵子吧。操劳了这么多年政务,您必定也累了,女儿孝顺,剩下的事就都不用您挂心了。” 自从瓦伦蒂娜进来之后,德丽莎的反应更激烈了一些。但看到她云淡风轻地同格蕾丝讨论娜塔莉时,她突然不挣扎了,那双总是威严无比的金棕色眼眸中逐渐泛起泪花。 瓦伦蒂娜本想说什么,看到德丽莎眼中的水光,她转过了头。 格蕾丝好不容易有这样畅快的时候,她曼声说道:“母皇,您也别怪瓦伦蒂娜姐姐,要怪就怪您自己,自然您一开始就想将皇位传给安德烈,那又何苦绕这么一个大圈子,自己先行登基呢?” 德丽莎的眼泪消失了,她开始变得愤怒。她笨拙地舞动着手臂,格蕾丝能想象到,如果她还能自如活动,必定会指着自己的鼻子破口大骂。 “我知道,我知道,安德烈是先皇亲封的太子,这个皇位无论如何都只不过是他的掌中之物。”她甚至有闲心坐下来倒一杯茶,“只是您突然登基了呀,既然您都可以执掌至高无上的权柄,那我为什么不行呢?” 瓦伦蒂娜注意到,格蕾丝将艾伦三世称之为“先皇”,而非“父亲”。她隐晦地看了格蕾丝一眼,而格蕾丝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您的眼里只有安德烈,我只不过是您的宠物。您在需要的时候会温柔地抚摸我,但大多数时候,您只需要我安安静静地扮演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公主。” 格蕾丝的表情逐渐淡了下来:“连盖恩那个蠢货都有统领骑士团的资格,我为什么没有呢?或许你生我的时候就是如此迫不得已吧。还有,‘格蕾丝’?” 她用怪异的腔调重复自己的名字:“‘格蕾丝’?噢,天呐,这是圣奥尔本斯最尊贵的公主殿下的名字吗?鞋匠的女儿都不会取这么老土的教名!” 眼见格蕾丝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瓦伦蒂娜扯了扯她的衣角:“格蕾,小点声,将波顿引来就不好了。” 费奇·哈丁是德丽莎的亲信侍卫,有他在,格蕾丝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但此时的费奇正因为蓝星钻晶一事被停职查办,代领他职务的是一名叫波顿·舒尔茨的中士。 德丽莎对除了费奇以外的亲卫队成员宠信不多,明眼人都知道费奇复职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因此舒尔茨中士很识时务,从不过分讨好德丽莎,毕竟他往后还要在费奇手下办事。 这对于格蕾丝来说是天衣无缝的好机会,舒尔茨的卫队永远不会无故靠近寝殿。诱骗娜塔莉,将她敲晕藏在起居室中简直是手到擒来的事。 更何况,女皇最爱重的族中小辈瓦伦蒂娜·罗伊斯顿小姐此时也在卧房中陪伴着她,能有什么意外发生在守备森严的阿蒙拉宫深处呢? 德丽莎痛苦地扭动着,格蕾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看着德丽莎在床上的瘦小身躯,格蕾丝突然发现,曾经被她视作不可攀登的山峰的德丽莎,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年过半百的普通女人。 她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但看着德丽莎扭来扭去的身形,她继续冷冷说道:“至于罗伊斯顿家族,他们本来就不是安德烈的预定后备役,自然也就不用效忠于他。德丽莎,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当你心中的天平无限倾向安德烈那边时,你就总该明白,天平另一边的人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chapter 81 预谋 她将杯盏放到一边,优雅地站了起来。 瓦伦蒂娜面露不忍,格蕾丝看在眼里。 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瓦伦蒂娜的肩膀:“我知道,你对她是有感情的。这很好,瓦伦蒂娜,毕竟她没有伤害过你。” 格蕾丝回身看了一眼德丽莎:“还有两分钟,跟她说说话吧。” 她甚至连母皇都不叫了。格蕾丝打开了起居室的门,走到了另一个房间。 瓦伦蒂娜走到德丽莎跟前,她半蹲在床头:“姑母,对不起。” 德丽莎已经彻底没了力气,她竭力想转过头,不愿再看瓦伦蒂娜。但她浑身只有眼珠能动,这让她的一切动作都显得滑稽而可笑。 瓦伦蒂娜拂了拂德丽莎的发丝:“可是,罗伊斯顿家族不需要安德烈这样的君主,他只会带领我们走进灭亡的深渊。” 想起在盖布宫发现的一些真相,瓦伦蒂娜的眉宇间带着难掩的忧愁。 她站起来,就要向外面走去。在快要走到门口时,她回头说道:“或许,您一开始就不应该登上帝位。” 说完这句话,她匆匆离开。只留下德丽莎一个,在床上流着徒劳的眼泪。 格蕾丝与瓦伦蒂娜一起走在回廊上,她心情很好,甚至哼着小曲。 与她相反,瓦伦蒂娜显得忧心忡忡:“殿下,您打算怎么处置弗洛伦斯公主?” “弗洛伦斯?”格蕾丝这才想起那个便宜妹妹,她唇角一勾,“看她表现吧。” 瓦伦蒂娜欲言又止。格蕾丝瞟了她一眼:“瓦伦蒂娜,有话就说。如果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 她的话里依然带着些不可一世的傲气,但比起安德烈实在是好太多了。 瓦伦蒂娜斟酌了一下,委婉说道:“我觉得您不应该对弗洛伦斯公主太过严苛。先皇子嗣凋零,弗洛伦斯公主性情柔顺,留着她大有用处。” 格蕾丝虽然没把弗洛伦斯放在心上,但她也没有对弗洛伦斯藏有什么敌意。她沉吟了一下:“我也没有想对她怎么样,倒是她的那个外祖母,还是杀了为妙。” 如果没有布鲁诺与安德烈横插一脚,格蕾丝本想安排莫娃盗走蓝星钻晶。 她没有安德烈那样神通广大,能够支使盖布宫的人为他前仆后继。她只能找到倒戈风险巨大的莫娃为她所用。 有一点,弗洛伦斯倒是猜对了。关于外交礼物的秘密,确实不是莫娃一个人能够知道的。 找上她的是格蕾丝。而莫娃也从未向弗洛伦斯提起过,她当年究竟是如何在福斯特花园偶遇弗洛伦斯的。 一切都跟格蕾丝有关。莫娃刚进宫时只是一个低等宫女,她并没有资格进入福斯特花园,只能日复一日地在阿蒙拉宫中重复琐碎的活计。 彼时,格蕾丝经常出入阿蒙拉宫,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女。莫娃头脑简单,她只知道格蕾丝同弗洛伦斯年岁相仿,应该只是一个天真无邪、饱含同情之心的纯洁少女,她是这个皇宫中最有可能帮助自己的皇室成员。 于是她找到一个空隙,跑到了格蕾丝面前,磕磕巴巴地说明了自己的意图。她并没有挑明自己跟弗洛伦斯的真正关系,只说自己仰慕弗洛伦斯,能不能让格蕾丝殿下帮忙引见。 格蕾丝怎么会相信这样拙劣的谎言呢?但她并没有急着惩罚莫娃,她轻而易举就查到了莫娃的真实身份,为这样的真相大感吃惊。 琳赛虽然没什么存在感,但根据回避制度,她的直系亲属是绝对不可能进入皇宫担任这样的职位的。莫娃进宫的年份是1495,那一年正是宫变之年,皇宫发布了大量招聘通告。 是因为这样,她才被破格招录的吗?还隶属于阿蒙拉宫?格蕾丝并不清楚德丽莎与琳赛有怎样的恩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琳赛的死与德丽莎有关系。 但偷偷摸摸的莫娃引起了她的关注,如果没有什么猫腻,莫娃怎么会绞尽脑汁地想要同弗洛伦斯相认呢? 于是她帮了莫娃一把,莫娃也因此对她感激涕零,对她偶尔的命令言听计从。格蕾丝知道她与弗洛伦斯有固定的会面时间,她也一定会忍不住将蓝星钻晶的事透露给弗洛伦斯。 但她没有选择,她再也找不到比莫娃更合适的人了。好在,还没轮到莫娃上场,她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听到莫娃的名字,瓦伦蒂娜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冷酷:“杀了吧,她终究是个祸患。” 格蕾丝调侃道:“你那么维护弗洛伦斯,我还以为你对她的外祖母也会有恻隐之心呢。” 瓦伦蒂娜笑了笑:“孰轻孰重我还是知道的。” 她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于弗洛伦斯,她确实是不忍的。弗洛伦斯毕竟只是个被迫入局的无关之人,她不希望格蕾丝对无辜的异母妹妹赶尽杀绝。 但是莫娃……算了,只是一个平民,再说,搅合进了她们的计划,她也不是全然无辜。 舒尔茨看到了她们,他率领卫队远远迎了上来。他还不知道寝宫中的惊天变化,他低着头,恭敬地朝格蕾丝与瓦伦蒂娜行礼问好。 瓦伦蒂娜打起精神,同格蕾丝一起笑容满面地应付着,就如同往常千百次那般。 …… 凯瑟琳最终还是没有回家。她的重感冒来势汹汹,一天至少有十六个小时都在睡觉。 卡莱尔太太,也就是阿戈斯蒂诺跟奎尔的房东,一直在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凯瑟琳偶尔醒来,鼻腔中总是充斥着牛肉汤的鲜美香气。 卡莱尔太太会将她扶起来,喂她吃一些补身体的营养食物。在从位于庄园路一号的公寓中跑出来时,恩尼克一直跟在凯瑟琳身边,因此她的手环其实一直保持着可通讯的状态。 但凯瑟琳强行让恩尼克进入了休眠模式,她不敢察看手环上的消息。她怕她一点开就会看到她一直不愿面对的现实。 加西亚其实不赞同她这样做,但看凯瑟琳病得红扑扑的脸,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强求。 chapter 82 临终 凯瑟琳就这样安静地在阁楼里养病,她没有提起回家的事,也没有流露出想要一起去温思廷镇的意图。 加西亚一边抱着等待路易斯回信的渺茫希望,一边陪伴着虚弱的凯瑟琳。他心乱如麻,连学院的课都不大去上了。 凯瑟琳比他更不在意圣院的出勤率,从建交纪念日晚宴结束的那天开始,她就再也没有跟任何人联系过。可能过了三天,或是四天,在一个日光和暖的中午,凯瑟琳抱膝坐在床上,看着天窗外那片小小的天空。 天空澄澈如洗,不时有白鸽振翅飞过,凯瑟琳猜测附近应该有人成圈地豢养它们。金色的灰尘不时从窗框上抖落下来,随风舞动在空气中,却又很快归于沉寂,再也找不到一丝踪影。 加西亚背对着凯瑟琳,坐在那张对他来说有些矮小的书桌前奋笔写着什么。这阵子帝京天气很好,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衬衫,伏身在桌案上时后背的肩胛骨清晰可见。 凯瑟琳看着他的身影,听着笔尖在纸上滑动的沙沙声,一时忘记自己身在何方。 但这样放空的时间比往常减短许多,一阵悦耳但却有点急促的铃声打破了凯瑟琳的暇思。凯瑟琳看着手环,恩尼克被强制唤醒,一团小小的圆球挣扎着从手环上分离了出来。 “凯瑟琳小姐,爱德华·斯特兰奇沃思向您拨打了紧急通话。”恩尼克的语速也比往常快上一点。 “爱德华?”凯瑟琳惊诧不已,她迅速接通了电话,“爱德华,有什么事吗?” 爱德华的声音有些模糊,但又有点痛苦:“凯瑟琳,你快来伯爵府一趟,母亲,母亲快不行了。” “什么?!”凯瑟琳从床上跳起来,她低头寻找着自己不知道被踢到哪的鞋子,“梅兰妮夫人怎么了?怎么会突然不行了?” 在凯瑟琳接起通话的那一刻,加西亚就回过身来看着她。看着她大病初愈还有些东倒西歪的样子,他止住了凯瑟琳的动作,在靠近墙壁的地方找到了凯瑟琳的鞋子。 他试探性地捧着凯瑟琳的脚,帮她穿上了这双由卡莱尔夫人提供的简约运动鞋。凯瑟琳习惯了被人服侍,又对梅兰妮夫人的情况担心万分,一时没有注意加西亚的动作。 爱德华似乎正在哭泣:“我不知道,不知道,她其实一直都不大好……” 这时,他们的通话被一阵哭号打断,凯瑟琳心中一沉,也顾不上继续询问了,她站起来,迅速往门口冲去。 加西亚拉住了她,为她披上一件半旧的羊绒大衣。凯瑟琳的脸掩在驼色大衣的深领中,在这样的映衬下,她显得更加雪白,也更加了无生气。 加西亚心疼地拢了拢她的衣领:“你的病刚好不久,慢一点。” 凯瑟琳这才有些回过神,她感觉几丝幽幽的凉意攀上了她的脊背,就算是身披厚实的羊绒大衣也感到彻骨冰寒。 她轻蹙眉头:“我知道了。晚饭不用等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卡莱尔太太负责他们四个人的晚饭,她总是提前好几个小时就要在厨房里忙活,凯瑟琳不想辜负她的辛苦劳作,所以特意提醒。 加西亚窒了窒,他知道,如果凯瑟琳轻而易举地答应同他一起前往温思廷镇,那她就不是凯瑟琳了。她就像一场可望而不可及的美梦,加西亚宁愿永远不开口打破这个美好的幻境。 他轻轻地答应了一声:“好。”他想问凯瑟琳还会不会回来,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 凯瑟琳心里计划着前往伯爵府的路线,没有注意到加西亚落寞的表情。在简短的告别之后,她冲出了阁楼,朝伯爵府的方向一路而去。 …… 梅兰妮夫人躺在至少三层锦被之下,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今早,在吃过早餐之后,她突然开始呕血,那些鲜红的血液就像窗外的玫瑰花海一般诡谲动人。米勒吓坏了,他紧紧抱着梅兰妮夫人,大吼着吩咐佣人去把莫妮卡叫来。 梅兰妮夫人的病同那些玄而又玄的魔法似乎有点关系,这些年一直是莫妮卡负责照顾她,而莫妮卡本身也是个优秀的医生。在对梅兰妮夫人的瞳孔以及心率做了初步的检查之后,莫妮卡无奈地向米勒摇了摇头。 “她的所有器官好像一瞬间突然衰竭了。”莫妮卡忧伤而不解地看着显示屏上的结果,“很遗憾,就算现在将她转移到埃里诺圣十字医院中恐怕也无济于事,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病例。” 米勒才不管她的疑惑,他抓着莫妮卡的手臂,哀声说道:“不!不能这样!我不管那么多,马上把夫人送到圣十字医院!” 他大手一挥,两个年轻的男孩抬着担架走上前来。但这时,梅兰妮夫人突然爆发出了无法撼动的力气,她死死地抓着米勒,米勒感到一阵剧痛:“我不去医院,快让凯瑟琳来见我。” 依照常识来看,一个人的器官如果衰竭到梅兰妮夫人这样的程度,根本不可能还会有任何一点生命的迹象。但梅兰妮夫人不同,她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恍惚中,米勒仿佛看到了初见时她笑语融融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总是拗不过梅兰妮的。他擦了擦眼泪,回握住梅兰妮夫人的手:“好,你等着,我马上把格林维尔小姐请过来。” 但凯瑟琳似乎消失了。爱德华乘上飞艇前往她位于庄园路一号的公寓,不停地摁响门铃,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心急如焚地一遍又一遍拨打着凯瑟琳的号码,却一直收到对方关机的提示。 好在,恩尼克作为拥有高度智能的ai私人助手,拥有强制重启的功能。它从休眠中被惊醒,告知了凯瑟琳这一消息。凯瑟琳也得以快速赶往伯爵府。 在等待凯瑟琳到来的过程中,梅兰妮夫人又恢复了安静。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如果不是胸腔还有起伏,简直让人怀疑她只不过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米勒坐在床边,他已经停止了无法自抑的嚎哭,转而无声地流泪,时不时发出一阵微小的啜泣。 chapter 83 死亡 凯瑟琳冲进了伯爵府的大门,迎面撞上垂头丧气的爱德华。 她赶紧问道:“梅兰妮夫人怎么样了?” 看到是她,爱德华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你终于来了。快跟我来,母亲有话跟你说。” 爱德华拉着凯瑟琳的手腕,两个人跌跌撞撞地朝梅兰妮夫人的卧房跑去。凯瑟琳内里是一件简朴的粗麻长裙,外面胡乱披了一件羊绒大衣,跟她平时的着装大相径庭。 但没有一个人发现异样,一路上,凯瑟琳碰到的所有人都急匆匆地忙进忙出。 凯瑟琳终于被带到了梅兰妮夫人跟前,她自然而然地接替了米勒的位置。 她握住梅兰妮夫人的手。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凯瑟琳悲从中来:“夫人,您还好吗?” 梅兰妮夫人依旧看着天花板,在她眼中,房间的内部充斥着数不清的黑线,它们从同一个方向延伸而来,一起汇聚在她心脏的位置。 梅兰妮夫人知道,那是皇宫的方向。更准确地说,那是瑟西的方向。 她知道斯黛拉的阴谋究竟是什么了。 她紧紧抓住凯瑟琳的手,眼珠因为用力而暴起:“拉达!拉达!” 意义不明的音节在她的喉咙里涌动着,凯瑟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拉……旦?” 倘若加西亚在场,一定能够联想到拉达木。但很可惜,凯瑟琳并没有往这个方向上思考,她努力辨认着梅兰妮夫人的话语,将“拉达”理解成了“拉旦”,以为是某个梅兰妮夫人想念的故人。 她焦急地回头问道:“你们知道一个叫拉旦的人吗?” 爱德华和米勒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们也听到了梅兰妮夫人的话,但显然,他们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几乎也就是梅兰妮夫人出口的一瞬间,那些黑线更紧地缠绕在梅兰妮夫人的心脏上。她发出痛苦的哀嚎,周围胆小的佣人已经开始抹起了眼泪。 米勒再也忍不住,他挤开了凯瑟琳:“梅兰,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很快打湿了被衾。 梅兰妮夫人眼里的光突然熄灭了,她好像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她呆滞地看着围在床前的几人,眼神中闪过迷茫。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就要死了,她呓语般地说道:“米勒……” 米勒泣不成声:“我在。” 梅兰妮夫人闭上眼睛,她的一生在眼前快速闪过。从年少时昏暗房间中烛火闪耀的油灯,到塞勒姆中灰尘堆积的单人宿舍,再到帝京中老伯爵夫妇嫌恶却又强装礼貌的表情……最后定格到眼前米勒老泪纵横、不再年轻的脸庞。 她轻轻说道:“我后悔了,我后悔嫁给你了。” 我后悔就那么放弃了身为巫师的全部自由,我后悔就那么扎进纸醉金迷的帝京世界。 我还想要再一次跟同伴在山林间放肆地大笑,还想要再一次被失败的魔法实验炸得灰头土脸。 我后悔了。 米勒心如刀绞,但他最终只是说:“我知道。” 梅兰妮夫人的嘴角露出微笑。与此同时,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莫妮卡的仪器发出一阵冗长的悲鸣。她捂着脸,在旁边哀声哭泣。 爱德华耸着的肩膀塌了下来。他听到了母亲最后的遗言,在感到强烈悲伤的同时,一阵令人恐惧的空虚也铺天盖地地朝他袭来。 母亲死了。他一直都追随着母亲,今后他应该怎么办呢? 在一片哭泣声中,米勒的情绪出乎意料地冷静。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指挥佣人将梅兰妮夫人抬到早已预备好的棺木之中。 凯瑟琳捂住嘴唇,痛苦地抽泣着。梅兰妮夫人曾给予过她无与伦比的帮助,但她就那么突兀地去世了,她一时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对自身处境的迷茫连同悲伤裹挟着她,她开始长久地哭泣。当她终于能平静下来之后,她发现房间中的人已经走光了,只有米勒还在她对面。他站在窗前,嘴里叼着一根雪茄。 凯瑟琳调整了一下情绪,她尽量平静地问:“梅兰妮夫人为什么会突然重病?” 米勒转过头,看着凯瑟琳澄澈的双眼:“她并不是突然重病,而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凯瑟琳模糊记得爱德华似乎谈论过这个话题,她意识到什么:“您是说,她自从来到帝京之后就一直缠绵病榻吗?” 米勒沉郁地点了点头:“是的,在斯威格星遇到她的时候,她是一个无比健康的年轻女孩。” 他不再愿意回忆那些美好的往事了:“可是,自从踏入帝京的地界之后,她的身体就仿佛遭受什么重创一样,变得弱不禁风,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她的生命力一样。” 恍惚中,凯瑟琳看到眼前的虚空中出现密密麻麻的黑线,它们缓慢地朝一个方向蠕动着,仿佛什么大型动物在收回自己的触角。 凯瑟琳揉了揉眼睛,房间又恢复了本来的模样。她以为是自己大病初愈产生的幻觉,没有放在心上。 关于梅兰妮夫人的身体状况,或许应该询问一下莫妮卡医生。凯瑟琳沉吟着,她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她突然想起来应该同斯特兰奇沃思伯爵道别:“请节哀,斯特兰奇沃思先生。” 米勒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您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不妨用完晚餐再走,爱德华就在外面,他会招待您的。” 在佣人们将梅兰妮夫人抬走后,米勒暂时不想离开这个充满梅兰妮气息的卧房。但凯瑟琳很是悲伤,一直坐在原地哭泣。他不好打扰凯瑟琳,只好先让爱德华指挥佣人们预备梅兰妮夫人的丧事,自己在房间中礼貌地等凯瑟琳发泄完情绪。 他知道梅兰妮夫人一定同凯瑟琳有一些共同的秘密,那个拉旦应该就是他们的朋友,所以他没有多嘴询问梅兰妮夫人为什么临终之前一定要见凯瑟琳。她总是有自己的秘密。 凯瑟琳的手已经搭在了黄铜的门把手上,她转过身,但又犹疑着没有开口。 chapter 84 抓捕 米勒察觉到了她的犹豫:“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抱歉,我并不是有意窥探你们夫妇之间的秘密。”凯瑟琳思考了几秒,还是决定开口。 “我只是想知道,梅兰妮夫人所说的‘后悔’是什么意思,或许我能够推断出一些跟她的死亡有关的线索。” 凯瑟琳知道,梅兰妮夫人的异样一定与瑟西脱不了干系。在生命的最后,她们都表现出了相同的症状,只不过梅兰妮夫人的程度要轻一点,毕竟她没有同瑟西一样变得疯疯癫癫。 米勒抚摸着眉骨,释然地笑笑:“告诉您也没关系。当年,梅兰妮并不是被我打动才愿意跟我一起回到帝京,她是被另一个人打动的。” 凯瑟琳有些懵,这是什么发展趋势,三角恋? 看着凯瑟琳微妙的表情,米勒赶紧解释:“您别误会,并没有第三者。我的意思是,来到帝京,过上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富贵生活,并不是她最初的理想。她是想要跟随家乡中的某个朋友,所以才对帝京产生了向往。” 米勒口中的“家乡”应该就是指塞勒姆。凯瑟琳疑惑地问道:“那个朋友,会是瑟西夫人吗?” 米勒耸耸肩:“或许吧,毕竟她们看起来感情不错。并且,在我认识她之前,瑟西已经是先皇的妃子,在星际之间引起极大的热议。” 那倒是说得通,凯瑟琳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她记得梅兰妮夫人对瑟西夫人的评价很高,并且瑟西夫人早在一两年前就跟随一个神秘的金发男人离开了塞勒姆…… 等等,金发男人? 金发男人! 凯瑟琳的手脚变得冰凉,她站在因为明暗交织的房间中,感到一阵溺水般的窒息感。 她突然想到,她真正的父亲,那个生理意义上是她父亲的人,就有着一头令人目眩神迷的金发。 她的脸色唰白,她向后踉跄了一下,但米勒没有发现。 他不愿意再与凯瑟琳谈论更多细节,他隐晦地说道:“格林维尔小姐,您看起来……似乎有点不舒服。你可以出去,请玛莎为您找两件舒适的衣物。” 玛莎应该是某位女佣的名字。凯瑟琳来不及解释自己难看的脸色,她转过身,摸索着打开了卧房的大门。 这可能只是个巧合……她哆嗦着想道,克莱姆怎么可能会跟瑟西夫人有关系呢? 就算他是艾伦三世最为器重的臣子,先皇也绝对不可能接受跟他有过牵扯的女人成为嫔妃。并且他很早就死了,很早就死了。在凯瑟琳的印象中,她从没有在麦卡逊宫见到或接触到任何金发男人。 她一边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又忍不住陷入深深的迷茫,或许还带有一些恐惧。 瑟西夫人当年在宫宴上一眼就挑中自己,会是一个巧合吗? 克莱姆为什么不惜将女儿送给亚当,也要掩饰情人的身份?他的情人到底是谁?会是某个身份实在特殊的贵族吗? 这个情人,现在还活着吗? 凯瑟琳神情恍惚地走到楼梯扶手处。斯特兰奇沃思伯爵府是一栋两层楼高的尖顶别墅,一道螺旋楼梯连接着主人们的休息室与底下的会客厅。 凯瑟琳走下楼梯,打算去找爱德华谈谈。但此时,一阵嘈杂的声音从一楼传来,中间夹杂着几道凯瑟琳熟悉的声音。 “原因不明”“嫌疑人”等一些模糊的字眼飘了上来,凯瑟琳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近些天来,这种类似第六感的感觉出现得太过频繁,并且越来越准确。凯瑟琳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打算返回房间向米勒询问是否有侧门之类的地方。 这时,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爱德华狼狈的身影在几个呼吸间出现在了凯瑟琳的视线中。 他形容凌乱,只穿着一件白色的立领衬衫,右手处的衣料已经被完全撕碎,上面留有几道清晰的红痕。 他惊恐万分地对凯瑟琳说:“凯瑟琳,快跑!他们是来抓我们的!” 几乎也就是在他说话的一瞬间,米勒从房间中闪身走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米勒惊愕地问道。 爱德华大步上前,抓住凯瑟琳的手臂,拖着她往走廊的另一侧走去。 “一群侍卫模样的人,我不知道是不是侍卫,看起来有点像皇家骑士团。”他语速很快,“他们突然闯进家里,说接到居民举报,认为母亲的死有蹊跷。带头的那个人很眼熟,他告诉我要将我跟凯瑟琳一同带走审问。”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厅中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那群卫兵人数众多,气势压人,差点就将清瘦的爱德华从人群中一把抓走。 好在,伯爵府的管家看着爱德华长大,对他有很深的感情,不忍看他被强行带走。于是他纠集了几个佣人,同卫兵们推推搡搡。 而那群人似乎在顾忌着什么,并没有对佣人们采取强制措施。但爱德华知道,自己挣脱束缚之后迅速往楼上逃去,管家一定拦不了他们多久,他们肯定马上就要冲上来了。 “谁?是谁举报的?”米勒一时间没想通其中的关节,他真的以为这场骚乱是因为那个无中生有的举报,他甚至没思考为什么来处理此事的是皇家骑士团而非帝国警视厅。 说话间,脚步与怒吼变得更加明显,他们马上就要看到爱德华跟凯瑟琳了。 来不及说更多什么,见凯瑟琳似乎了解局势的紧迫性,爱德华带着她走进一个类似杂物间的地方,掀开了地板,催促凯瑟琳赶紧下行。 “这栋房子是我祖父设计的,他不懂建筑,在本该安装水管与电路的地方留出了很大一块空隙。”爱德华言简意赅地解释道,“父亲把这里打通,所以我们从二楼就能直抵地下室。从地下室的铁窗爬上去,就可以从花园的空隙中跑出宅邸。” 凯瑟琳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她按照爱德华的指令,迅速跳了下去。在攀爬那道明显有点过高的铁窗时,她白皙的肌肤擦过墙面与窗台,沾染上大片脏兮兮的灰尘。 chapter 85 变故 在又拐入一个狭窄的地下通道之后,凯瑟琳跟着爱德华从玫瑰花海的尽头钻出了宅邸。 她为自己沿途看到的景象感到惊心。之前,她以为花园里种植的都是普通的玫瑰花,但当她真正走入其中时,她发现这些玫瑰花的生长性状都非常诡异,越往里走,玫瑰花丛就越高,最里面的花丛几乎与一个普通成年人同高,简直匪夷所思。 但这样的花海却成为了两人逃脱的最好掩护。凯瑟琳率先踏上了人来人往的街道,她的身上沾满了泥屑与花枝,在她背后的爱德华更是狼狈无比。 而帝京的大部分居民对凯瑟琳的脸并不陌生,周围已经频频投来打量的视线。凯瑟琳知道危机还没有解除,她将手环高高举起,在准备离开之前,她已经向自己的专用飞艇发送了定位信号。 她在赌,亚当并不会将她失踪的消息大肆宣扬。相反,他甚至会想方设法地隐瞒这件事,只会在背地里偷偷寻找凯瑟琳的踪迹。 而心思缜密的杰瑞咯并没有空闲为他出谋划策,所以凯瑟琳相信自己在私人飞艇上的授权还没有解除。 她焦急地在络绎不绝的飞艇中搜寻着。突然,她眼睛一亮,那架十分熟悉的银灰色飞艇正顺着星轨快速驶来。 凯瑟琳连忙招呼正在想办法拦车的爱德华跟她一起登上飞艇。 爱德华并没有凯瑟琳那么豪横,能够拥有自己的私人飞艇。而前往城际星轨中心也有一定时间,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地面汽车。 正当他在车流中寻找适合搭载他们的亚音速汽车时,凯瑟琳拽着他登上了飞艇。他来不及思考那么多,手忙脚乱地爬了上去。 当爱德华瘫倒在座椅上时,他终于有空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看着那些价格不菲的精美内饰,爱德华问道:“这是你的飞艇吗?” 凯瑟琳坐到驾驶位,熟练地输入了几个指标:“是的,所以我们不能用太久,毕竟他们应该能够查到飞艇的定位。” 爱德华抹了一把脸:“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实话,我一开始只是觉得莫名其妙来着。但是不知道怎么,我感觉母亲的声音好像在我耳边响起,她让我快逃。” 那群人冲进来时,佣人们刚好合上梅兰妮夫人的棺木。爱德华本来并不想激烈地反抗,因为他坚信,只要他解释清楚,这群卫兵就会知道那个举报只是个可笑的无稽之谈。 但他听到了梅兰妮夫人的声音,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一个神秘的巫师,他没有感到害怕或怀疑,反而是果断地转身逃走。那群人还提到了凯瑟琳,所以他让凯瑟琳跟他一起走。 好在,凯瑟琳似乎也收到了类似的指示,她并没有多问什么,两人默契地逃了出来。而现在,他不得不重新思考刚刚发生的一切。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会莫名其妙地要把我们抓走?”爱德华惊疑地问道。 “我很早就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一个跟安德烈、布鲁诺、莉莉安相关的巨大阴谋。”凯瑟琳点开手环的屏幕,想要确认什么。 “你曾经在舞会上帮助过我,而梅兰妮夫人更是在费莉希蒂庄园救了我的命。所以你们斯特兰奇沃思一家应该都被当作了我的‘同党’,他们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想要抓住我们的。” 凯瑟琳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她将屏幕放大,递到了爱德华跟前。爱德华定睛一看,竟然看到了自己跟凯瑟琳的通缉令。 爱德华感觉气血上涌:“这……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通缉我们?他们凭什么这样做?” 他辨认着肖像下的细小文字:“涉嫌毒杀斯特兰奇沃思夫人……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给母亲下毒?!” 念到最后,一向腼腆到有些沉默的爱德华发出了堪称尖利的声音,足以证明他的内心掀起了何等的惊涛骇浪。 凯瑟琳反倒无比冷静:“我说过了,他们一定会不择手段的。” 她语调沉稳,操作飞艇的动作也显得异常镇定,爱德华稍稍平静了一点,问道:“那父亲呢?他会不会有危险?” 竟然用母亲的死来编织这样的罪名……爱德华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凯瑟琳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但现在只看得到我们两人的通缉令,那事情可能还没有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吧。” 爱德华掏出手环,想给米勒打去通讯。但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一个通缉犯了,于是他强行忍住这股冲动。 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他有太多的疑问,但不知道从何问起。最终他只是问出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我们现在是要去哪?” “回家。你母亲送给我的东西,我要把它们带走。”凯瑟琳言简意赅地说。 她操控着飞艇往公寓驶去。安德烈或是布鲁诺,无论是其中的哪一个,既然他们只能私下调动皇家骑士团来抓捕自己,那就一定还没有手眼通天到能在自己出现的任何场合布下天罗地网。 凯瑟琳大胆猜测,甚至今天这个抓捕自己的理由,应该也只是他们临时找到的。而那个神秘的铁盒子以及《入门手则》都还在公寓中,她不能把这两样东西弃之不顾。 她驾驶着飞艇冲进了露台上访的停机坪。凯瑟琳让爱德华坐到了主驾驶位,不让飞艇的发动机停止运转。接着她跳了下去,通过了虹膜识别,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还是跟原来一样,看得出来亚当并没有派人搜查过这里。凯瑟琳将盒子与手则揣在怀里,想要返回飞艇。 但凯瑟琳还是料错了一点,安德烈确实没来得及在她的公寓周围安排人手,可是却自有不速之客比安德烈更了解她。乔伊斯从门廊的阴影中跨了出来,凯瑟琳记得,他站立的地方同他上一次质问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凯瑟琳心中一紧,乔伊斯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而她也完全不可能战胜一个职业保镖。 但她面上不动声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已经解约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chapter 86 往事 乔伊斯笑了笑:“门不是你自己打开的吗?” 凯瑟琳明白了,他是跟着自己进来的。 她感觉寒毛直立:“你一直守在这里吗?” 乔伊斯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算是吧。毕竟有限制令在,我不能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你的视线范围里。” 在巴克利律师以一个非常强势且傲慢的姿态同他解约后,不仅公司暂停了他的职务,法院也派发了关于限制他出现在凯瑟琳附近的公民限制令。 而当他回到家后,面对的只会是母亲无休止的谩骂与妹妹烦人的抱怨。他的父亲,曾经的卡佩子爵倒还想着为他谋一条出路。但当那些同僚了解了乔伊斯的所作所为后无不退避三舍,没人肯为他介绍工作。 他惯常居住的公寓也被收回,乔伊斯只能同不能为他提供任何支持的家人们挤在一起。他不耐烦整天遭受指责,街边的廉价酒吧成了他最好的避难所。 他就一直在酒吧中醉倒,又在街道上醒来。好在现在正值盛夏,他也不必面临冻死的风险。警视厅传召过他几回,通常是让他不要扰乱街道秩序。但乔伊斯压根没把警员的话放在心上。 几次之后,负责这一片区的警官也就懒得管他了,他得以继续重复这种流浪汉似的生活。 他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彻底腐烂下去了。但这时,哈瑞斯·艾肯找上了他。 哈瑞斯·艾肯,宫内阁参政议员安吉丽卡·艾肯的儿子。哈瑞斯本来有这一张还算英俊的脸,但对酒色的常年沉迷显然掏空了他的身体,他浑身上下唯一值得称道的外貌也变得油腻而让人厌恶。 而出众的能力显然也不是哈瑞斯具备的特质,因此他在京中的名声一向很臭,也就只有部分实在想要跨越阶级的平民女性才会跟他搅和在一起。 但所有的这些都无法阻挡他在骑士团的步步高升。艾肯议员与欧文爵士交往甚密,轻而易举就能将唯一的儿子安插进骑士团的高层。 当时,哈瑞斯穿着骑士团白金相间的制服,居高临下地睨着躺在地上的乔伊斯,看起来威风极了。乔伊斯刚从宿醉中醒来,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但他能认出哈瑞斯的样貌,他们也算是点头之交。 乔伊斯虽然落魄,但自认还没到要对这种纨绔子弟卑躬屈膝的程度。他费力地爬了起来,半靠在一旁的垃圾箱上,问道:“这不是艾肯先生吗,有何贵干?” 哈瑞斯的眼里透露出鄙夷:“我来给你找个活。” 看着乔伊斯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他背着手走了两圈:“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乔伊斯皱了皱眉,他以为哈瑞斯是来消遣自己的:“这不关你的事。如果你是想找乐子的话,我建议你别来招惹我,你也不希望自己待会得捧着歪掉的鼻子回去找母亲抱怨吧。” 哈瑞斯脸色一变。换做往常,他一定已经冲上去跟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破落户扭打起来了。但今天不一样,想起布鲁诺亲王冰冷的神情,哈瑞斯竟然强行忍耐了下来。 他露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声音也因为强压愤怒而显得有些尖利:“好了,乔伊斯,怎么说我们也算是一起喝过酒的兄弟,我是真心实意地想给你找个活干。” 见哈瑞斯竟然没有大发雷霆,乔伊斯产生了一点点兴趣。他将手臂摇摇晃晃地杵在垃圾箱上,懒懒问道:“什么活?” 哈瑞斯假装没有看到他随意的态度:“我给你一个加入皇家骑士团的机会,但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乔伊斯哈哈一笑:“骑士团现在改姓艾肯了吗?让我想想,就算真是这样,它的主人也是安吉丽卡·艾肯,而非你哈瑞斯·艾肯吧。” 哈瑞斯怒火中烧:“乔伊斯·卡佩,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卡佩中尉吗?眼巴巴地跑到凯瑟琳身边当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最终还不是只能落得露宿街头的下场。” 乔伊斯习惯了周围所有人的奚落,但他不允许凯瑟琳的名字也能从哈瑞斯的嘴里随便地冒出来。他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乔伊斯可是实打实的军人,哪怕他现在还处于醉酒状态,但要是真的惹恼了他,哈瑞斯连他的一拳都扛不住。想到这里,哈瑞斯再一次拼尽全力地挤出一个微笑:“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格林维尔小姐自然有她的考量。不过,你现在想见到她应该很困难吧?” 关于乔伊斯留在凯瑟琳身边的原因,jus上都不知道流传了多少个版本。但哈瑞斯可从不会想那么多,他的脑子里只有最简单的男女关系。在他看来,乔伊斯无非就是喜欢凯瑟琳,对她抱有难以言说的龌龊心思,因此才会宁愿放弃大好前程也要千方百计地跟随在她身边。 乔伊斯没有否认,痛快地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只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乔伊斯抱起双臂。他发誓,要是哈瑞斯继续说出任何对凯瑟琳不敬的话语,他就要朝他浮肿的肥脸上来上一拳。 哈瑞斯察觉到了乔伊斯态度的变化,他聪明地将话题引了回去:“说起来,这个机会还跟格林维尔小姐有很大关系,你现在愿意听听了吗?” 乔伊斯终于开始正视哈瑞斯,或许他真的不是来找乐子的。 他将信将疑地问:“到底是什么机会?” 哈瑞斯神秘地笑笑:“说实在的,我为格林维尔小姐感到惋惜。你应该也知道,前些天举办了盛大的建交纪念晚会。很不幸,格林维尔小姐同时得罪了太子殿下与亲王殿下,所以他们计划给格林维尔小姐一点小小的教训。” 听到安德烈也参与其中,乔伊斯本能地感到不喜:“什么教训?凯瑟琳不是内定的皇太子妃吗?” 哈瑞斯摆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太子妃的位置已经定了,不是格林维尔小姐。所以也就没有必要考虑那么多了,不是吗?说到底,皇太子也只是个男人而已啊。” 乔伊斯并没有多么尊重凯瑟琳,在他心里,凯瑟琳只是一个不择手段也想靠近的女人。他似笑非笑地问:“所以,安德烈想要惩罚凯瑟琳当他的情人吗?” 哈瑞斯打了一个响指:“聪明。殿下的意思,是给格林维尔小姐安上一个不大不小的罪名,将她丢进监狱里关两天。到了那个时候,无论多么高傲的女人,最后都只会哭着扑进太子殿下温暖的怀抱。” 这实在是一个卑鄙的计划,但乔伊斯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 凯瑟琳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监狱里。只要她向安德烈表示屈服,安德烈就一定会在皇宫之外为她安排一个隐秘的住处。 而那个时候,她必然已经成为一个幽怨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是最好掌握的,她们会终身陷在痛苦的情网中麻痹自己,无法自拔。 而那不正是自己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吗?一想到自己竟然跟一国之君共享一个女人,乔伊斯就兴奋地想要笑出来。 他早就将道德伦理抛到九霄云外:“所以,你们是想让我负责抓捕她吗?” 哈瑞斯惊奇地看着他:“这也被你猜到了。殿下知晓你的处境,也同情你的遭遇。鉴于你曾经担任过凯瑟琳的贴身保镖,他愿意重用你完成这项任务。当然,你在骑士团中的职务一定是实打实的,永远不会被轻易剥夺。” 于是乔伊斯就毫无心理负担地加入了“世界树计划”。他根本不在乎这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阴谋,对他来说,他想得到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凯瑟琳。 想起往事,乔伊斯的表情逐渐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癫狂。凯瑟琳后退了一步,她的手环已经消失不见:“解约的事我很抱歉。我想我们之间有点误会,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销毁我的信件吗?其实我一直想听你亲口解释,但你的母亲和妹妹实在是半点都不欢迎我。” 乔伊斯眼神中的欲望太过明显,凯瑟琳想忽视都难。她不记得这样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从没有关注过乔伊斯的所思所想。 闻言,乔伊斯停住了向前的脚步。他期待地问道:“您真的不记得了吗?”他不知不觉地用上了敬语。 “什么?”凯瑟琳觉得莫名其妙,不是在说信件的事吗? “当年在摩尔纳湖边,我也在场。”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凯瑟琳。 摩尔纳湖。再次听到这个地方,凯瑟琳的心里刺痛了一下,但她面上已经可以做到不动声色。 她深知现在不能刺激乔伊斯,虽然她压根就不记得印象中有见过乔伊斯。 凯瑟琳强笑道:“摩尔纳湖?噢,是的,我记得……” 在安德烈将朱迪扔进湖里的那个下午,乔伊斯也在现场,目睹了整个过程。他是跟着母亲进宫拜见德丽莎皇后的,因为贪玩,他甩掉了一直跟随他的内侍官,朝人烟稀少的深宫跑去。 安德烈一行人没多久就离开了。凯瑟琳呆坐在湖边,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陶瓷娃娃。 乔伊斯壮着胆子走到她的身边,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精致的女孩,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破坏的冲动。但那时的他远不如现在胆大,他只是捡起了凯瑟琳在拉扯中掉落的皮鞋,讨好地递给她。 “你的鞋子掉了。”见凯瑟琳没有反应,乔伊斯比划了几下,“需要我帮你穿上吗?” 他瞥到了凯瑟琳在裙摆下影影绰绰的细瘦脚踝。见凯瑟琳还是不理他,他心神荡漾,伸手往凯瑟琳的小腿处探去。 但还没等他碰到凯瑟琳,他的脸上就挨了响亮的一耳光。刚刚还没有任何表情的凯瑟琳憎恶地看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地甩了他一巴掌,似乎这样就能将心中的悲伤、委屈以及愤怒全部发泄出来。 乔伊斯呆呆地看着凯瑟琳。她的双眸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像是画上的天使突然活过来一般,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中。 他没有生气,甚至没有感受到疼痛:“你还好吗?”他痴迷地问道。 在极致的愤怒下,凯瑟琳根本不在意面前之人的身份,她只想向他宣泄自己的所有恶意。 她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贱种。”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汇。 她一把抢过乔伊斯手中的皮鞋,来不及穿上就跌跌撞撞地朝麦卡逊宫跑去。她太脆弱了,要是再在湖边多待一秒,她一定会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乔伊斯只是捂着脸,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 乔伊斯一直为自己的出场沾沾自喜。在他看来,他是抚慰凯瑟琳受伤心灵的天降英雄。见凯瑟琳似乎并没有忘记,他惊喜地笑了起来:“您果然还记得,我就知道,您是不会忘记我的。” 看着他与当年如出一辙的表情,电光火石间,凯瑟琳竟然全都想了起来。是乔伊斯,那个怪异的男孩,原来是乔伊斯。 “你到底想干什么?”凯瑟琳惊恐地问道。 她承认当年的自己确实很幼稚,竟然对一个无辜的路人大打出手。但她从没有想过有人在挨了一巴掌后还能露出这样堪称享受的表情,并将那种快感维持到了现在。 她颤抖地想着,所以一开始,乔伊斯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接近自己的吗? 看着凯瑟琳的脸上出现显而易见的害怕,乔伊斯难过地说道:“别这样看着我,凯瑟琳,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囚禁你。我想要你永远被关在我的领地之中,愤怒地朝我挥起你的皮鞭。 凯瑟琳感到彻彻底底的恐惧,他根本就是个疯子。她等不及爱德华来解救自己了,她转身就想逃。 但她当然是不可能逃得掉的。乔伊斯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臂:“你身上穿的是谁的衣服?你没有这种廉价的大衣,是谁给你穿的?” 他的音调已经染上隐隐的愠怒,凯瑟琳的身上只能沾有他的气息,这种不知道哪里来的破烂货根本不配得到凯瑟琳的半点眼神。 凯瑟琳尖叫:“放开我!” chapter 87 印记 乔伊斯不语,他一把将凯瑟琳扯过来,凯瑟琳怀中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凯瑟琳更加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她一边挣扎一边怒骂:“乔伊斯·卡佩!你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混蛋……!” 但这时,一阵比她声音更大的脆响传来,凯瑟琳感觉脸上溅起一点细碎的痛意。 接着,禁锢着她的力道软了下来,凯瑟琳用尽浑身力气将乔伊斯推到一边,惊魂未定地倒在一旁的沙发上。 在乔伊斯身后,爱德华举着一个碎裂的酒瓶,显然也是被吓得不轻。他将酒瓶往旁边一扔,伸手将凯瑟琳拉了起来。 “这是乔伊斯吗?你的那个贴身保镖?他在干什么?”爱德华的右手轻轻颤抖着,他从没有干过这种事,看着乔伊斯倒在一滩深红色的酒液中,他甚至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直接把他打死了。 “他疯了。”凯瑟琳不想解释那么多,她手忙脚乱地将盒子与书本捡了起来,急匆匆地外往走。 “快走吧,乔伊斯耽搁太长时间了,要是他们发现我们就完了。”凯瑟琳担忧地看了看天色,天边已经聚起灰蓝色的云团,一场暴雨马上就要落下来了。 闻言,爱德华也不再多说什么。他们驾驶着飞艇降落到了离普拉卡什区不远处的一个接驳中心,在完成最后一次起停交接后,凯瑟琳拔出了飞艇主机中能够证明她身份的芯片,一把将它掰成了两段。 爱德华皱眉看着她的举动:“这是你的公民id卡,你就这么把它毁掉了吗?” 凯瑟琳头也不回地说道:“一切都变了,爱德华,我再也不会是凯瑟琳·格林维尔了,你也应该有这样的觉悟。” 她的话听起来怪怪的,爱德华以为她在为了这样的诬陷悲愤不已,一时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默默跟上了凯瑟琳,她看起来很有门道,于近之计,只能先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再好好想想接下来的对策。 总不能今后的一生都要在逃亡度过吧?爱德华惶恐地想着。 凯瑟琳带着爱德华穿过许多无人的小道,最后走到了卡莱尔太太那幢小楼的侧门处。此时,太阳已经西落,天色幽微,路上行人更是几乎绝迹,因此他们的踪迹暂时还没被任何人发现。 凯瑟琳稍微用了一点力道拍打那扇有些掉漆的铁门,在她暗自焦急的时候,铁门被大力拉开,正想往外冲的加西亚看到站在门外的凯瑟琳,怔了一下。 凯瑟琳没注意那么多,她推着加西亚往里走,顺便将爱德华也拉了进来。当那扇铁门再次被关起来后,她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感觉自己的心稍微放回了肚子中。 加西亚抓住她的肩膀,凑上前打量着她:“你没事吧?我刚刚打开手环,就看见你的通缉令……” 他一个下午都在研究那些深奥的符咒。没办法,作为直属于沙利叶的执行者,祂显然对他寄予厚望。加西亚没办法违抗沙利叶,只好一有时间就老老实实学习。 在凯瑟琳养病的日子中,加西亚也照顾过她好几次,因此对于他的忽然靠近,凯瑟琳倒没有什么不适:“暂时没什么事,但可能很快就要有事了。” 加西亚皱眉看着她,一腔担忧无处发泄。凯瑟琳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爱德华说:“这是我的朋友,爱德华·斯特兰奇沃思。他们在通缉我的时候顺便通缉了他,没办法,我只好把他一起带来这里了。” 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阿戈斯蒂诺和奎尔的身影也出现在凯瑟琳眼前。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出去一趟就变成通缉犯了?”阿戈斯蒂诺一脸不可置信,“你不会真的出去杀人了吧?” 在阿戈斯蒂诺的世界观里,杀个把人不是什么大事,但他没想到凯瑟琳一个柔柔弱弱的贵族千金竟然有这种胆量,心中顿感钦佩。 奎尔用胳膊肘顶了顶阿戈斯蒂诺:“别瞎说,格林维尔小姐应该只是被诬陷了。” 奎尔比阿戈斯蒂诺想得深远一点,那个疑似违背《塞勒姆公约》的莉莉安与皇太子有很深的牵扯,想要给凯瑟琳安上一个什么罪名不是轻而易举吗? “噢,噢,也是哈。”阿戈斯蒂诺摸了摸下巴,招呼众人上来说话,“好了,都杵在楼梯口干什么,不管发生了什么,先上来喝口热汤吧。” 凯瑟琳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到了卡莱尔太太的餐桌前就坐。卡莱尔太太的小楼一共有三层,第一层被用一个外地的商人租了下来,开了一家生意寥落的小超市。但那个商人不知道有什么事,最近几年都没有再出现,房租也是左催右催才勉强补齐。 第三层则是加西亚三人的房间,第二层自然就是卡莱尔太太自己的住处了。此时,她为众人准备了丰盛的晚饭。但当她看到凯瑟琳与爱德华时,她显得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招待他们。 凯瑟琳知道她的顾虑,对于这些平头百姓来说,贵族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想沾上关系的存在,更别说他们现在还是官媒通报的罪犯。 加西亚温和地告诉她:“不用担心,这也是村长爷爷的意思。” 凯瑟琳恍然大悟,原来卡莱尔太太也认识潘克烈尔,怪不得她没什么疑义就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但她现在自身难保,几句轻飘飘的感谢倒显得有些虚伪。 凯瑟琳将卡莱尔太太的恩情记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找机会报答她。 听到加西亚的话,卡莱尔太太的顾虑消散了几分。思及这些天来对凯瑟琳的印象,她最终没再多说什么。她从烤箱中端出了热腾腾的司康饼,热心地分发给他们:“多吃点吧,现烤的。” 凯瑟琳感激地对她笑了笑。爱德华看着眼前并不精致但显然用了不少心思的饭菜,心不在焉地掰了一块牛肉馅饼。经过一下午的奔逃,他也实在是饿了。 “所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他自暴自弃地问道,他知道,自听从母亲的指示转身逃走的那一刻,一切就没有回头路了。 他不后悔做出这样的选择。母亲本来就一直在帮助凯瑟琳,他只不过是在遵从母亲的愿望。但现在,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今后该何去何从。 虽然凯瑟琳在面对抓捕时显得沉着冷静,但当真正得以休息时,她的内心也产生了些许茫然。 亚当……应该不会再管她了吧。他本来就在犹豫是否要放弃自己,现在通缉令已出,他应该总算可以下定决心了。 而奥利维亚夫人、伊莎贝拉……凯瑟琳不敢去深思,她该如何面对他们呢? 一时间,饭桌上没人说话。凯瑟琳呆呆地想着,突然感到后背靠近右肩的地方传来一阵剧痛。 她没有防备,痛呼一声。坐在她旁边的加西亚连忙放下了手中的叉子:“怎么了?” 奎尔也问道:“难道是下午受伤了吗?” 凯瑟琳本来只想摆摆手说没事,但没想到,痛楚在平息后并未消失,反而更加猛烈地一阵阵袭来。 凯瑟琳痛得没有办法做出任何思考。她不顾有外人在场,一把将衣领扯到肩头处:“快帮我看看,我肩上到底怎么了?” 圆润的肩头突兀地向加西亚撞来,加西亚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凯瑟琳的举动。 听到凯瑟琳抑制不住的抽气声,他才蓦地回过神,他按照凯瑟琳的指示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她的肩膀处:“我看看啊,没什么……” 他本来想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停住了。 凯瑟琳的肩头赫然浮现出一个绿色的圆形标记,五芒星并一些繁复的花纹在中间快速流转着,带出一些细小的光屑。 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在那个标记上,阿戈斯蒂诺震惊地说:“这,这是塞勒姆的标记!沙利叶在召唤你!” 加西亚赶紧将右手手心中同样发出光芒的印记盖在了凯瑟琳的皮肤上:“是的,这是专属于塞勒姆的印记。凯瑟琳,你可以进入塞勒姆了。” 爱德华瞠目结舌地问道:“塞勒姆……就是我母亲的家乡吧?” 奎尔瞥了他一眼,他有点闹不清楚这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在团队中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什么家乡?塞勒姆不属于任何人,不可能是你母亲的家乡。” 爱德华糊涂了:“可是我母亲就是从那里来的呀……” 他显然不知道内幕。剧痛终于消失,凯瑟琳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没错,那就是你母亲的家乡,看来我们得去那里走一趟了。” 塞勒姆的印记竟然真实存在,这对于凯瑟琳来说无疑是意外之喜,她正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不知所措。 在将公民id卡掰断时,她就隐有预感,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她将衣襟拉上:“但是在走之前,我想我们都有一些事要处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回塞勒姆?” 虽然没打算多管闲事,但多带两个同行之人,应该也不算违背路易斯的命令。阿戈斯蒂诺摸着下巴:“还没有定下来呢,不过,什么时候走都可以,现在是旅游淡季,不怕抢不到票。只是,您现在算得上……带罪之身,应该没有办法跟我们一起离开吧?” 这就有点难办了,阿戈斯蒂诺苦恼地想着,他跟奎尔可不是那种能够拥有私人飞船的超级富豪。 凯瑟琳皱了皱眉,她跟爱德华应该已经被拉入了警视厅的黑名单,肯定是没有办法再通过正规渠道购买船票了。 她凝神想了想:“这你们不用担心,我有办法处理这件事。”她想起了塞德里克·拉马斯,她还有一份报酬没有向他索取。 爱德华还在犹疑:“我想先观望一下情况。父亲应该已经进宫为我求情了,女皇能还我们一个清白。” 斯特兰奇沃思家族虽然辉煌不再,但好歹也有个贵族头衔,拥有直接面见女皇的权利。而阿蒙拉宫压下了德丽莎中风瘫痪的消息,因此还没有人知道德丽莎的真实情况。 凯瑟琳已经对此不抱希望了,德丽莎女皇讨厌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为了她打安德烈的脸?“你考虑一下也是应该的,不过这两天你可以先在这里避避风头,他们应该不会想到我们藏在这里。” 凯瑟琳点开了首页资讯,果然,关于通缉他们两人的搜索热度已经降了下去,格林维尔家族应该已经在起草公关文书了。 爱德华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公女殿下,您不用……回家看看吗?我的意思是,您是格林维尔家族的长女,他们不会放弃你的。” 爱德华知道父亲在那些野蛮的卫兵面前毫无权力可言,但凯瑟琳不一样,她出身鼎盛,家族不会坐视不理的。 但是,她在面对危机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逃回一个贫民区的破旧小楼,这让爱德华感到匪夷所思。 凯瑟琳笑笑,她的脸上已经不再带有前两天的哀怨:“我不再是公女殿下了,我的姓氏应该马上就要被剥夺了。从今以后,我就不属于格林维尔家族了。” 爱德华张了张嘴,他们巫师果然一如既往地特立独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但看着凯瑟琳苍白的脸色,他最终没有再问什么。接下来的时间,他听着阿戈斯蒂诺与奎尔对路线的计划,默默扒拉着盘子里的意面。 …… “我们约在了什么地方,莱曼餐厅吗?”凯瑟琳悄声问道。 加西亚低下头回应道:“是的,就是加菲尔德路上的那个莱曼餐厅。你别担心,据说是塞德里克亲自选的地方。” 闻言,凯瑟琳绷紧的脸色放松了一点,但她的心还是高高提起。昨晚,她本想让加西亚帮助自己联络塞德里克,但加西亚抢先找到了她,向她传递了一个谈得上是好消息的消息。 因为需要藏匿的人多了一个爱德华,所以加西亚跟他一起挤在了卡莱尔太太的客厅中,凯瑟琳则独自待在阁楼。大概是在晚上十点左右的时候,加西亚本来打算跟爱德华随便聊两句就睡觉,但手环的屏幕突然闪烁起来,薇拉给他发来了接二连三的消息。 加西亚抿着唇看完了那些文字。薇拉的意思很明确,她想见凯瑟琳,时间就定在第二天的下午。加西亚本想装作并不了解实情,但他想起了曾与凯瑟琳相谈甚欢的塞德里克,觉得还是应该问一问凯瑟琳的意见。 chapter 88 报复 凯瑟琳果然答应下来,她跟塞德里克之间本来也就还有一桩事没有了结。 而在今天吃过午饭后,凯瑟琳同加西亚假扮成一对去加菲尔德路约会的情侣,登上了城际星轨。 阿戈斯蒂诺将自己的临时交通卡借给了凯瑟琳,因此凯瑟琳得以顺利走进星轨中心。对于并不会在帝京久待的外地旅人,政府推出了一系列简便的政务服务,其中就包括临时交通卡的办理。 只要在相应的线上平台上传自己的身份信息,就能得到一张会自动扣费的电子交通卡。鉴于凯瑟琳目前的处境,阿戈斯蒂诺大方地借出了自己的账号,表示可以让凯瑟琳随意使用,虽然他的绑定银行卡上本来也就没有多少钱。 而此时,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站点,正往那条热闹的步行街道走去。凯瑟琳和加西亚都穿着同样的白色衣服,一起撑着一柄鹅黄色的阳伞,时不时在伞下耳鬓厮磨,看起来真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至于为什么假扮成情侣而不是其他组合,这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作为帝京唯一的公女,凯瑟琳在外人眼中一向高冷神秘,与她有关的桃色绯闻寥寥无几,应该没有人会觉得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找到一个可以毫无芥蒂帮助自己的年轻男孩。 其次,她目前的身份也确实会引来不少危险,不适合让她一个人单独行动,因此只好让加西亚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好歹能拖延一下时间。 “你跟塞德里克做过什么约定吗?”看着凯瑟琳轻抿的唇角,加西亚问道。 他与凯瑟琳靠得很近,在这样的距离下,加西亚的掌心其实一直有着黏腻的汗珠。特别是在凯瑟琳微微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感到呼吸急促,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摸了摸口袋中的东西,暗叹自己深谋远虑。在这种大脑几乎要宕机的氛围中,他说不定根本发现不了周围的危险。还好,在出门之前,奎尔给他塞了不少在危急时刻有大用的东西,不至于保护不了凯瑟琳。 “是有过一个约定,他欠我不少东西。”凯瑟琳倒是没有任何多余的感觉,对她来说,加西亚就跟街边随处可见的树木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但加西亚的身体确实很热,凯瑟琳不舒服地扭了两下。 听到加西亚的问话,她想到什么似的,眉头稍稍放松了一点。 不管今天的会面会产生什么结果,她都必须赴约。如果想要逃离帝京,她手中的筹码实在太少,没有同塞德里克讨价还价的余地。 加西亚若有所思。说话间,他们已经路过不少人声鼎沸的店铺,到达了莱曼餐厅的门口。 两人相偕走进大门,加西亚将阳伞收起来,对着一旁的侍应生温和笑道:“九号包间。” 出色的样貌配上友好的态度,实在能让看见他的所有人心生好感。而站在一旁的凯瑟琳给人的感觉就截然不同。她戴着一顶挺括的白色宽檐帽,深金色的发丝被礼帽牢牢兜起,只留下几缕闹不清发色的凌乱发丝。 她还戴着一副简约的方形墨镜,宽大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她的大半张面孔。此时,她的神色硬邦邦的,似乎很是不高兴。 加西亚柔声哄她:“亲爱的,别生气了,我们快上去吧。” 似乎是怕在外人面前闹了笑话,凯瑟琳顿了几秒,最终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将小巧的手拿包甩在了加西亚身上,跟在带路的侍应生之后扬长而去。 加西亚对旁边面露同情的侍应生无奈一笑,转身跟上了凯瑟琳。侍应生在心中叹息不已,现在的贵族可真不好伺候,纵使英俊如加西亚,也不得不做小伏低,百般讨好。 没人发现凯瑟琳的身份,大家都只以为她是个正在闹脾气的千金小姐。在加菲尔德路上,这样的大小姐没有一千也有一百,实在是不足为奇。 侍应生拉开了包厢的门,低头恭敬地将凯瑟琳跟加西亚迎了进去。等两人落座之后,他将门轻轻合上,不再打扰。按照规定,只有当包厢中的客人按响侍应铃之后,他们才能进入房间为他们提供相应服务。 薇拉与塞德里克早已等候多时,两人的神态也截然不同。薇拉丝毫不觉得自己私下接触在逃罪犯的行为会给她带来多大危险,她好奇地看着摘下礼帽与墨镜的凯瑟琳:“公女殿下,您一点都不紧张吗?” 话说出口,她立马感到有些后悔。在今天早上,格林维尔家族已经正式发布声明,凯瑟琳·格林维尔已经被剥夺了格林维尔这个姓氏,彻底被家族扫地出门。 所以,现在的凯瑟琳已经算是一个平民了。但好在凯瑟琳早有准备,并没有多么伤心。她和颜悦色地笑笑:“没关系,现在你可以直接叫我凯瑟琳了。” 薇拉有些伤感地说:“怎么会这样呢?这一切简直比电视剧里还狗血。” 而塞德里克则有些显而易见的紧张,他的视线一直飘忽不定,眼神中带有微不可察的愧疚:“公……凯瑟琳小姐,很感谢您的所作所为,萨拉菲娜的店铺被监管局查封,她的营业执照也已经被吊销了。” 这些天来,遭受欺骗的消费者们群情激奋,对萨拉菲娜的声讨络绎不绝。她已经关停的店铺前也围满了消费者,警视厅不得不加派人手疏散人群,这才能勉强制住那些愤怒不已的群众。 自从凯瑟琳将成分鉴定这件事拜托给瓦伦蒂娜之后,她就一直分身乏术,接二连三的变故降临在她的身上,她根本没有时间关注事件的后续。 但是显然,在权衡利弊之后,瓦伦蒂娜选择将结果公之于众。毕竟罗伊斯顿家族已经决意不再追随安德烈,自然也就不用为他麾下的丁恩院士遮遮掩掩。 凯瑟琳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做到了。她观察着塞德里克的细微表情,微笑着说:“那先前拉马斯先生承诺的一切,想必都能兑现吧?” 塞德里克沉吟了一下:“可以是可以,我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只是,凯瑟琳小姐,您现在已经不是格林维尔家族的人了,您确定还要为格林维尔争取一个入会的名额吗?” “这也是我的顾虑。”凯瑟琳终于露出了一点愁绪。“我能帮助你做到这件事,确实是沾了家族的光,但我现在已经与格林维尔家族毫无关系,并且自身难保,恐怕也没有要起您完成诺言的底气了。” 塞德里克连忙说道:“千万别这么想,凯瑟琳小姐。如果我想毁约,那今天我根本不会来见您。您是唯一一个在当时愿意对家族伸出援手的贵族,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只是。”他的眼神又飘忽了一下,“您不打算更改誓约的内容吗?” 凯瑟琳不动声色,她知道,塞德里克应该将某些人带来了莱曼餐厅。她不知道他带来的人是谁,但目前看来应该不是准备抓捕她的人。 她将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我当然需要更改誓约内容,我只需要你为我做一件更简单的事。我曾经仰赖格林维尔家族的庇佑,但最终也因此失去一切,我现在只想保全我自己。” 塞德里克默然不语,在他身后的墙壁中传来一道女声:“你确实要学着保全你自己。” 凯瑟琳浑身一震,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 “伯母。”她喃喃道。 奥利维亚夫人打开暗门走了出来。她与凯瑟琳将近月余未见,两人的神色都有些憔悴:“你说的没错,凯瑟琳,你要保全你自己。” 凯瑟琳扭过头,她不想在奥利维亚夫人面前留下让她为难的眼泪:“对不起。”她哑声说。 加西亚跟薇拉对视了一眼,和塞德里克一同走进了原先奥利维亚夫人所处的暗室,将空间留给她们两人。 奥利维亚夫人露出一个有点凄凉的笑:“你为什么要道歉呢,凯瑟琳?对不起我的是克莱姆和亚当,并不是你啊。” 在看到凯瑟琳的通缉令后,亚当终于按耐不住,跑回惠利德庄园,将他在凯瑟琳面前说过的话对着奥利维亚夫人重新再说了一遍。 奥利维亚夫人端坐在起居室的主位,神色安然地听完了所有真相。 亚当原以为她会大发雷霆,亦或是泪流满面,但奥利维亚夫人只是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亚当有些狼狈地哽咽说道:“当年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您要怪就怪我吧。” 奥利维亚夫人终于出声:“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呢?” 亚当以为她当真要怪罪自己,诚惶诚恐地说:“是的,是的,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我再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我立马发表声明,跟凯瑟琳断绝关系……” 他的话还没说完,奥利维亚夫人就疾步走到他跟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狼心狗肺、是非不分的东西!霍兰·格林维尔怎么会生出像你们两兄弟一样的废物!” 霍兰·格林维尔就是克莱姆和亚当的父亲,也就是凯瑟琳的祖父。 亚当不知道她为什么将克莱姆也骂了进去,但现在的奥利维亚夫人显然正处于盛怒之中,他不敢多话,只是喏喏称是。 奥利维亚夫人灰褐色的眼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她指着亚当:“克莱姆将凯瑟琳扔给你的行为固然可耻,但既然你已经决定接受她成为你的女儿,你就该一条道走到底,而不是将她当成一个外人,在不需要时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 亚当感觉脸皮火辣辣地痛:“可是,她根本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闭嘴!”奥利维亚夫人怒喝,接着,她想到了什么,冷笑道,“是杰瑞洛让你这么说的吧?因为凯瑟琳不是他喜欢的妹妹,所以他要轻视她,折磨她,让她变得跟你们一样虚伪,是这样吧?” 亚当正想说不是,但想起过往的一切,他突然没有了反驳的底气。他硬着头皮继续说:“您也看到了,她现在是杀人犯,她杀了斯特兰奇沃思夫人!您为什么还要护着这个野……” 奥利维亚夫人冷然问道:“如果今天在通缉令上的人是杰瑞洛,你会怎么办?” 亚当想都不想就说道:“杰瑞洛不可能是杀人犯,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奥利维亚夫人失望地看着他:“所以你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是吗?你从未有一天将凯瑟琳视作你的女儿,在你心中,她所有的一切都像杰瑞洛所描述的一样让人厌恶。你不爱她,你甚至恨她。你对一个跟你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孩子显然不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憎恨之情,所以你恨的到底是她,还是克莱姆?” 亚当心中巨震:“我只不过……”我只不过是抛弃了一个让家族蒙羞的罪人,他在心中狡辩道。 但他心中的那个阴影终于缓缓升了起来,直至覆盖了整个心房。 奥利维亚夫人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只不过是在无比强烈地憎恨着克莱姆而已。克莱姆直到死都漫不经心地用前途拿捏着自己,如今自己终于得到了拿捏他女儿的机会,怎么能将这个机会轻易放过呢? 亚当的神色开始变得冷硬,他怪笑着说:“是又怎么样呢?你跟克莱姆夫妻近十载,你也应该知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吧?连与他朝夕相处、荣辱与共的你都谈不上多喜欢他,那别人对他又怎么会有什么敬爱之心呢?” “我就是恨着克莱姆,他就是一个暴君,他只会强迫所有人臣服于他。”亚当张开双手,“这是他的罪孽,如今终于报应到了他的女儿身上,我们不应该拍手称快吗?” 奥利维亚夫人哈哈大笑,她的眼泪都差点笑了出来。亚当目瞪口呆,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奥利维亚夫人抬手擦了擦眼角:“所以这就是你的报复方式吗?你没有硬气地拒绝他为你提供的一切便利,没有努力地成为比他更优秀的政界新星,没有做出一番足以掩盖他存在的功绩,反而只能对一个从小在你身边长大的孩子下这种毒手吗?” 她笑得喘不上气:“这就是你的报复方式吗?如果有一天你在地狱里见到了克莱姆,你只能沾沾自喜地告诉他,‘嘿,我把你的女儿像踢皮球一样踢走了’,是这样吗?” chapter 89 诀别 亚当气急败坏:“住口!奥利维亚,你搞清楚,你还是格林维尔家族的人!你现在是要为了一个私生女闹得全家都不安生吗?” 亚当知道奥利维亚非常喜欢凯瑟琳,但没想到她能疯到这种程度。那可是她丈夫的私生女,她就那么圣母,可以接受这种身份的人当自己的女儿吗? 奥利维亚夫人慢慢平静下来,她不想再看到亚当那张虚伪至极的脸蛋:“你是打定主意要跟她断绝关系了吧?” 亚当烦躁地说:“是,家族必须跟她划清界限!没有将她逮回来已经算我仁至义尽了,难道我还要像以前一样锦衣玉食地捧着她吗?” 他卑劣的心思已经被奥利维亚夫人彻底看破,于是他不再继续伪装了:“让她自生自灭就是最好的结局,我就当从来没养过这个女儿!” 奥利维亚夫人知道没有办法跟亚当多说什么:“让巴克利起草声明吧,事到如今,强留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亚当惊奇地看着她:“你不为她讨回公道了?也是,一个私生女而已,真犯不着你发这么大的火气。” 奥利维亚夫人心中另有打算:“你打算怎么跟约瑟夫他们解释?” “实话实说呗。”眼见事情已经解决,亚当也懒得与奥利维亚夫人多费口舌,“他们会理解我的,会比你更理解我。” 在不阴不阳地刺了奥利维亚夫人一句后,亚当重重地甩了一下外套,拂袖而去。 奥利维亚夫人坐在椅子上,疲惫地抚摸着眉宇:“珍妮弗,凯瑟琳现在在哪?” 珍妮弗走上前来:“太太,凯瑟琳小姐现在应该还是待在普拉卡什区的那个小楼里。” 在察觉到凯瑟琳失踪后,奥利维亚夫人第一时间就联系了在交通部任职的家族成员,通过全息监控锁定了凯瑟琳的位置。 凯瑟琳的智能机器人恩尼克苏醒的一瞬间,他们就已经暴露了。但奥利维亚夫人并没有派人将凯瑟琳带回来。 或许让凯瑟琳离开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但在离开之前,在离开之前。 她还想再见她一面。 凯瑟琳站了起来,她想朝奥利维亚夫人跪下,但她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还有没有这种资格,最终她只是站在那里:“对不起。夫人,您是来带我回去的吗?” 她看着奥利维亚夫人,轻轻勾了勾唇角:“我会跟您回去的,如果这是您的意思,我是不会反抗的。” 奥利维亚夫人静静地看着她:“你不是想保全自己吗?如果我没有在场,你会向塞德里克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查清楚凯瑟琳与塞德里克的交易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在凯瑟琳向她询问实验室之事时,奥利维亚夫人其实就已经察觉到了些许端倪。 但奥利维亚夫人并没有阻止她。如果凯瑟琳的身份没有被揭穿,那只要她没有凭借家族的名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奥利维亚夫人是不会干涉她的行为的。 凯瑟琳毫不犹豫地说:“我会让他为我提供一个假的身份信息,好让我能离开帝京。” 她知道这样的行为在奥利维亚夫人看来或许有些绝情,但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去做。 她只不过是克莱姆一段荒唐婚外情的产物,但她竟然霸占了奥利维亚夫人这么多年的关爱,她无颜面对奥利维亚夫人,但她还是想活下去。 她还是想自由地活下去,不想待在帝京引颈就戮。 凯瑟琳开始哭泣,她强忍着抽噎,浑身颤抖地问道:“我是不是很自私?” 奥利维亚夫人不忍看她,她的眼泪也在眼眶中打转,但她还是尽量让语气显得正常:“不,你并不自私。” 她柔声说道:“你并不自私,你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你至少应该可以选择该怎么活下去。” 她将一个女式钱包递了过来,上面有着黑褐色相间的菱形格纹:“你跟塞德里克之间的承诺就先保存下来吧,那是只属于你的东西。你的新身份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这就当是我送给你最后的礼物。从此以后,你就离开帝京,好好生活,我相信你一定会拥有更好的人生。” 凯瑟琳瞪大了眼睛,她看着奥利维亚夫人,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家族亏欠你良多。”奥利维亚夫人微微抬着头,不想让眼泪落下来,“没有让你感受过完整的父母之爱,是我们的错。” 凯瑟琳呆呆地站在奥利维亚夫人面前,过往的一切都朝她扑面而来。 该怎么去理解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呢?不爱你的人,无论你付出了多少,他们都会认定你狼心狗肺;但爱你的人,不管你有没有辜负他们,他们都会告诉你,不是你的错。 凯瑟琳双手蒙住脸庞,她再次说道:“对不起。” 奥利维亚夫人扭过头:“你走吧,我不要再见你了。” 不要再见你,而非不想再见你。 凯瑟琳哑声说:“我走了,您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奥利维亚夫人没有说话,她站起来,拉开了包厢的门,高昂着头颅,走了出去。 凯瑟琳失魂落魄地坐回了椅子上。暗室中的几人听见外面没有了动静,试探着走了出来。 奥利维亚夫人已经离开,只留下凯瑟琳一人还坐在桌边。 看着凯瑟琳通红的眼眶,加西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坐到了她的身边。 薇拉不想让气氛太过沉闷。她捶了塞德里克一下:“我说你这两天神神秘秘的是想干什么,原来是帮奥利维亚夫人搭桥牵线啊。” 见奥利维亚夫人并不是来强行带走凯瑟琳的,塞德里克松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没办法,她通过我的母亲找到了我,我不敢违抗她的命令。” 凯瑟琳勉强笑了笑:“没关系,我本来就应该去见她。” 薇拉并不清楚凯瑟琳与家人的关系,但想到她已经被逐出家族,她还是觉得凯瑟琳很可怜:“她没有为难你吧?” 凯瑟琳知道薇拉是好意:“没有,夫人是不会为难我的。” 只是今后再也不会得到这样的偏爱了。凯瑟琳难过地想着,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再次落泪。 加西亚关切地看着她:“我们应该走了,这个地方已经不再安全了。” 奥利维亚夫人的行踪必定会引起许多人的关注,而她突然出现在莱曼餐厅这件事本身就值得怀疑。如果骑士团派人跟踪她,那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发现凯瑟琳的位置了。 凯瑟琳拿起一旁的餐巾,胡乱擦了擦脸庞,她知道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快走吧。联系一下阿戈斯蒂诺他们,我们今天就走。” 凯瑟琳从钱包中拿出了自己的新id,她看了看上面的照片和名字。 她的新名字叫做贝芙妮·格雷格,在基本信息的旁边还有一张白底肖像。脸倒还是凯瑟琳的脸,但那张脸上的所有五官都比凯瑟琳真实的长相更加粗糙,就像是低配版的凯瑟琳。但细看之下,她们分明又有些许相似。可以说,为了准备这张新的公民id卡,奥利维亚夫人应该是费了不少心思。 塞德里克站起身:“跟我来,这是我叔叔开的餐厅,我们可以从后门出去。我刚刚已经安排了一辆亚音速汽车,可以送你们到想到的地方。” 加西亚掏出手环联系阿戈斯蒂诺。今天早上出门之前,奎尔认为按照常规方式离开帝京实在太过冒险,于是带着阿戈斯蒂诺和爱德华一起去拜访一位居住在帝京的故人。故人的名字叫盖乌斯·谢泼德,是一家飞艇租用公司的职员,曾是红鹰军团的退役飞行员,说不定能带他们离开帝京。 而现在,阿戈斯蒂诺没有丝毫回应。加西亚按下心中的焦急,打算先乘坐塞德里克安排的汽车到达他们先前约定的地点之后再做打算。 薇拉和塞德里克护着凯瑟琳与加西亚登上了汽车,司机是一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 塞德里克快速说道:“这是沃文·罗伯茨,为拉马斯家族工作多年,值得信赖。” 沃文爽朗一笑,他有着与发色截然相反的精气神。但这时也实在不是寒暄的时候,凯瑟琳朝他点了点头,打开车门就要跨进去。 但这时,她顿了一下,转过身,大力地拥抱了薇拉与塞德里克两人:“谢谢你们,我们会再见的。” 薇拉微微湿了眼眶,她与凯瑟琳之间自然没有多么深厚的情谊,但她永远愿意帮助自己心中认定的朋友:“一路小心。” 凯瑟琳用力点了点头。这一次她不再停顿,在她登上汽车之后,沃文一踩油门,眨眼间,薇拉和塞德里克就再也看不到凯瑟琳与加西亚的身影了。 “他们会没事吧?我不觉得凯瑟琳是那样的坏人。”薇拉怅然地说。 塞德里克并不像她一样多愁善感。但是,既然奥利维亚夫人没有将凯瑟琳带走,那就应该说明她是无辜的。 “会没事的。”他拍了拍薇拉的肩膀,“我们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看他们了。” 凯瑟琳与加西亚并排坐在汽车后座上,她示意加西亚将背包打开:“我们要去哪?” 在凯瑟琳与薇拉两人告别时,加西亚已经同沃文沟通了接下来的方位:“我们要去纳尔逊区的一家废弃医院。那家医院在今年一月份时宣告破产,本来应该即刻拆除,但施工队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下来,于是在推倒了一部分楼房后,医院的旧址上留出了大片空地,刚好可以容纳一架私人飞船的起飞和降落。” 千钧一发之际,阿戈斯蒂诺终于回复了讯息。他高兴地告诉加西亚,盖乌斯已经同意帮忙,他们将飞船挪到了纳尔逊区,等凯瑟琳与加西亚汇合之后就能立马起飞。 看到铁盒跟《入门手则》都完好无损,凯瑟琳松了一口气:“好,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虽然奥利维亚夫人为她提供了新的身份信息,但帝京是安德烈和布鲁诺的大本营,她不确定是否真的能凭借一张公民id卡就逃出生天。现在能够联系到隐秘性较强的私人飞船,对她来说是一个莫大的好消息。 离纳尔逊区还有一段距离,凯瑟琳正想休息一下,但这时,那种不祥的预感再次袭来。 凯瑟琳猛地看向后视镜,在车辆右后方大概四十五度角的位置,一个狙击手正将一个炮筒似的东西对准他们的方向。虽然凯瑟琳并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她可以百分百肯定,这玩意的杀伤力绝对大于普通的子弹。 按理来说,凯瑟琳是不可能在那么远的距离之下还能将狙击手看得如此仔细的,但此时她已经顾不上思考那么多细节了。她厉声喊道:“向左拐!” 几乎也就是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狙击手拉下了引线。沃文将方向盘猛地往左边打去,险险避开了那枚仿佛是手榴弹一样的东西。巨大的冲击力使得车身猛地一震,凯瑟琳的头差点撞到车顶。 “天呐,那是什么东西?”沃文吓得目瞪口呆,但他并不是一遇到危险就不知所措的新手司机,相反,这种只能在电影里见到的桥段激发了他血液中的某些兴奋因子。 他咬牙让汽车重新恢复平稳:“太刺激了!这是我人生中最精彩的一天!” 凯瑟琳还有些发晕,但她不敢掉以轻心,他们面对的危险肯定不止那一个炮筒。她趴在车窗上往外一看,周围的车辆正逐渐朝他们靠拢过来,情况明显并不简单。 她扭头看着导航系统,3d投影将他们的路线清晰地标了出来。凯瑟琳心中一沉,离纳尔逊区还有差不多七八公里的距离,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在车流阻断他们的通路之前到达目的地。 电影中是精彩绝伦的公路追逐战,而到了凯瑟琳身上,这只不过是一场猫捉老鼠的绝望游戏。凯瑟琳无比希望自己此时能够拥有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可以打开车窗拼出一条火路。 但显然,生活并不是电影,拉马斯家族也不是什么涉足军火的黑道世家,不可能在普通的汽车上配备任何武器。 chapter 90 爆发 加西亚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沉声说道:“能再开快一点吗?” 沃文一直在尝试加速,但前方的通道依旧在渐渐变窄:“尽力了,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这时,他们行驶的公路上出现了一个小岔口,虽然沿这条小路而去并不能到达纳尔逊区,但沃文还是毫不犹豫地将车辆拐了进去,毕竟稍微绕点远路也比被车流堵死在主干道上好太多了。 凯瑟琳紧紧抓住一切能够让她保持平衡的物件,过快的车速让汽车时不时就会剐蹭到路边的某些物体,这种颠簸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她好不容易稳住了坐姿,抽空看了一下后面:“甩掉他们了吗?” 加西亚眉头紧皱:“恐怕没有。” 这条小道比较狭窄,负责拦截他们的车流一时间无法汇入。骑士团另辟蹊径,派出了好几辆武装摩托,此时那些摩托已经在无限逼近他们。如果凯瑟琳没看错的话,每一辆摩托上的卫兵都举着一把类似冲锋枪的东西。 加西亚快速在导航地图上比划着什么:“或许我们可以从这条路再绕回去……” 凯瑟琳六神无主,闻言也凑近跟加西亚一起研究。但还没等他们规划出一条新的路线,一枚子弹就从凯瑟琳这边的车窗穿透而来,将她吓得惊叫连连。 按照子弹行进的轨迹,它应该会一瞬间射穿加西亚的太阳穴。但加西亚单手捏住了那枚子弹,在他的右手掌心中,那个绿色五芒星印记闪闪发光。 他一把将凯瑟琳揽进怀中,护住她的头部:“小心,他们追上我们了!” 在汽车的右边,一名摩托卫兵举起枪托对准了车窗。车窗上贴着防止窥视的窗膜,因此他无法精准锁定目标,只好凭借大概的直觉开了一枪。 听见凯瑟琳的惊叫,他犹豫地放下了武器。他想起了皇太子的命令,安德烈阴沉着脸,冷冷警告他,不许上海凯瑟琳,但出现在凯瑟琳身边的所有人都格杀勿论。在加菲尔德路时,他们就已经锁定了凯瑟琳的位置,只不过当时奥利维亚夫人也身处莱曼餐厅,骑士团不敢轻举妄动。 趁着凯瑟琳与奥利维亚夫人谈话的间隙,欧文紧急调动了大量骑兵,偷偷包围了莱曼餐厅。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奥利维亚夫人并没有将凯瑟琳强行带走,而她那两个行事低调的同学,竟然有胆量为她偷偷准备了一辆汽车。 为了抢在凯瑟琳逃走之前拦住她,他们一时没顾得上抓捕薇拉与塞德里克。而现在,他们终于能够牢牢锁定凯瑟琳与他的同伙,这一次绝对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凯瑟琳惊魂未定,她尖叫道:“他们怎么敢开枪!他们怎么敢开枪!” 她知道自己身上必定存有某些令莉莉安等人垂涎欲滴的特质,他们是绝对不会希望自己死去的。而卫兵的火力压制让她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惊吓,那不是只出现在电影中的子弹,那是真真正正的、擦过她头发丝的夺命武器!只要再偏离一点就能即刻结束她的生命! 加西亚的眼瞳中凝聚起隐隐的风暴,车辆外的一切情况都清晰地映照在了他的脑海中:“没关系,你不用害怕,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卫兵们似有顾虑,一时没有再开枪。加西亚轻轻拍着凯瑟琳的背,无声地安慰着她。前排,沃文已经吓得面如土色,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激动。但他知道,既然塞德里克将这件事情托付给自己,那自己就一定要好好完成。 他比先前更加认真地操控着车辆,凯瑟琳稍微平静了一点:“你有没有事?” 她将加西亚的脸一把扭了过来,想看他有没有受伤。而经过凯瑟琳动作的打断,加西亚刚刚感受到的一点气机烟消云散。 他懊恼不已,自己还是太弱了,连普通巫师的一半实力都没有。他将左手抬起,打算再一次强行召唤命运之箭:“我没事,凯瑟琳,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逃出去的。” 凯瑟琳感受到了能量的波动,她知道加西亚想要做什么。“别这样,你会遭受反噬的!” 梅兰妮夫人同她解释过,在加西亚没有具备雄厚的魔法储备之前,强行借用沙利叶的力量只会让他的身体遭受重创。凯瑟琳想要阻止加西亚,但加西亚仅凭一只手就制住了她,沙利叶回应了他的祈求。而同时,他能感受到身体里的生机正在迅速流失。 他威严地对凯瑟琳说道:“坐好,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说话间,卫兵们在前方的道路投下了烟雾弹,同时,雨幕般倾泻的子弹打在了轮胎的周边,企图在保证凯瑟琳安全的程度上阻止车辆的行进。 沃文感到车身再次一震,他叫苦不迭,这次应该真的逃不出去了。而这时,他还听到头顶传来直升机的轰鸣,这群丧心病狂的卫兵们竟然在帝京属空调动了一架军用直升机! 沃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要不然你们还是贴在一起说一说心里话吧,我觉得以后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被投下的烟雾弹制造了大片五颜六色的迷雾,沃文彻底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他不得不降低车速,车辆最终停靠在路边。毕竟再这样以超高的车速在看不见方位的公路上俯冲过去,他们一定会发生极其惨烈的车祸。 沃文在胸前比划着十字:“上帝啊,愿您能宽恕我罪恶的灵魂。” 摩托与警车已经将他们彻底包围,举着冲锋枪的卫兵们呈环状朝三人缓缓靠近。沃文在祷告完毕后就闭上了眼睛,加西亚则咬紧牙关,努力感受命运之箭的存在。他的嘴角流出丝丝鲜血,配上他狰狞的表情,显得有些渗人。 而凯瑟琳却进入了一个比较玄妙的状态,她感觉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加西亚左手指尖所指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那片被撕开的虚空中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只差一点,他就要触碰到命运之箭了。 但是不止这里,不止这里在散发着源源不断的能量。凯瑟琳以一个非常缓慢的速度看向背包,那个铁盒正散发着无比明亮的涟漪状光晕,能量如同水波纹一般一圈圈往外扩散,盒子中的东西似乎马上就要爆开。 她好像有些明白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加西亚曾经说过,在遥远的世界树脚下,有三个掌控命运的女神,她们日夜不辍地编织着丝线,而伟大的巫师因此发现了命盘,拥有了洞悉结局的力量。 那是她的命盘。 时间再一次开始流逝。在卫兵们第二次开枪之际,凯瑟琳打开了背包,一把将那个困扰她许久的铁盒揭了开来。 与此同时,自盒子中心由内而外地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很难用摧毁或是重塑来形容这股力量。逼近凯瑟琳三人的卫兵、警车、摩托,亦或者是头顶上方的直升机,他们全部被一阵狂风掀开,凯瑟琳所在的汽车周围就像是升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隔绝在安全的真空之中。 但同时,沃文惊讶地发现,自己在追逐中擦破的数个细小伤口竟然毫无缘由地痊愈了,本来已经接近报废的主控屏正在重新亮起,这辆已经不可能再被修复的汽车展现出了比刚出厂时还要完美的性能。 沃文惊喜不已,他一边启动汽车,一边转过头冲着凯瑟琳和加西亚大喊,甚至没来得及注意那些原本围在汽车旁的卫兵:“嘿,嘿,嘿!快看,我们可以启动了!” 那道裂缝已经归于沉寂,加西亚错愕地看着这一切:“这是怎么回事?” 他本来已经快要摸到弓柄,但这时,沙利叶突然收回了所有力量。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比沙利叶更为强大的存在降临在了这方空间,而祂能做的只不过是仓皇避让。 凯瑟琳死死盯着那个盒子,果然如她所料,盒子中空空如也。但这时她已经不再困惑,全新的力量在无形中洗刷了她的全身,久病未愈的苍白脸颊上也爬上阵阵红晕。 四周传来卫兵们的哀嚎以及机械失控的警笛声,凯瑟琳催促道:“快,快,我们赶紧走!” 虽然命盘发挥出了她预想之外的强大力量,但它能造成的破坏应该极其有限。沃文也反应过来,他咬牙摁下了主控屏上的某个按钮,一瞬间,汽车以比原先还快上数倍的速度向前冲去。很快,那一地狼藉就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凯瑟琳双眼发亮地抱住了铁盒,她在思考一些原先从未出现在脑海中的东西。而在卸去了那股借来的力量之后,加西亚瘫倒在座椅上,连正常的坐姿都没有力气继续维持。 他有气无力地跟沃文搭话:“罗伯茨先生,还有多久能到达目的地?” 沃文看了一眼表盘:“快了,应该也就五六分钟的事。”他们从那条小路中冲了出来,重新拐上主干道。 沃文后知后觉地问道:“对了,刚刚是怎么回事?而且,我们现在安全了吗?不会有人再来抓我们了吗?” 他很想回头看看情况,但根据他开车多年来的直觉,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危险。这条主干道上的车辆川流不息,两旁的行人也意态闲适,与刚刚那种山雨欲来的氛围完全不同。 加西亚正想说话,凯瑟琳就抢先回答了沃文的问题:“不会了。如果我没料错的话,艾布纳·欧文擅自调动了皇家骑士团十二连的所有成员,这次行动并没有知会过国土安全局的达林·佩恩爵士,他马上就要被弹劾了。” 达林·佩恩是国土安全局的局长,向来是个立场坚定的中立派,他一定会将此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女皇。 虽然关于皇室成员的纠葛尚有大量的谜题萦绕在凯瑟琳的心间,但她相信,德丽莎不会对安德烈这样几乎称得上僭越的举动无动于衷,而安德烈向来喜欢将所有责任推给他的属官。 艾布纳·欧文的爵位应该是到头了。这么一想,凯瑟琳的心中雀跃不已。 沃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不再去纠结卫兵们为什么突然撤退。他当时双眼紧闭,心神紧张,完全没注意到他们是被掀翻而非主动后退。 但现在,看见凯瑟琳这副笃定的模样,他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贵族间的博弈就是这样轻描淡写而又惊心动魄,说不定凯瑟琳被逐出家族也只是个幌子,他们这些老百姓又哪能知道背后的内幕呢? 沃文摇了摇头,专注地观察着路况。加西亚看向凯瑟琳,发现了凯瑟琳手中的铁盒:“肖比特石!”他惊呼。 凯瑟琳看向那个铁盒:“你说的是它的材质吗?” “是的。”凯瑟琳眼神火热地看着盒子,“‘肖比特石’是在星纪1276年由一个名叫莫奈·肖比特的巫……人发现的,据说用这种珍贵石头所打造的器物拥有储藏魔法的能力,这是自然界给予巫……塞勒姆的馈赠,是所有人心中梦寐以求的圣品。” 加西亚朝沃文的方向挤了挤眼睛,凯瑟琳知道他是想尽量让谈话显得像童话故事,于是她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你别说,这个周边做得还挺像的。” 好在沃文并没有过多关注他们的聊天。在一个曲折的小巷中行驶了一分钟后,一栋废弃的医院出现在了他们眼前:“好了,就是这里了,麦克斯韦医院。” 医院的建筑已经被推倒一半,剩下一半就这么矗立在帝京的街头,在周围那些错落有致房屋的对比下实在是显得有些诡异。 麦克斯韦医院好像是由一些廉价的白色瓷砖搭建而成的,那些还没有被打碎的瓷砖外面涂满了红色的喷漆,凯瑟琳随便扫了一眼不成语句的红色词汇,周边的居民似乎对先前的医院主人有着很大的不满。 沃文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也不打算刨根究底了:“再会,格林维尔小姐以及这位先生,你们会再回来的吧?到时候会有一场争夺家产的豪门战役吗?” chapter 91 加比号 凯瑟琳失笑,这位活泼得有点过头的司机还真是对那些狗血的影视作品情有独钟。 她卖了一个关子:“或许会的,罗伯茨先生,再会。” 沃文有些意犹未尽,但他知道谈话到此为止了:“好吧。” 他摇上车窗,从小巷的另一头拐了出去。 凯瑟琳和加西亚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那个什么欧文,应该不会找他们的麻烦吧?”加西亚有些担心地问道。 “放心,他现在自身难保。”凯瑟琳安慰道,转身往医院走去。 麦克斯韦医院的正门更显颓败,凯瑟琳能想象得到,这里原先一定有两扇气势不俗的玻璃大门,但现在,她只看到满地的玻璃碎片以及一些弯曲的铁框。 他们往前走着,想要穿过医院大堂。在咨询台的旁边,凯瑟琳注意到了不寻常的东西。白得有些渗人的墙壁上似乎曾贴着各位医生的排班表,但那些纸张上的字迹已经全部模糊不清,勉强保留在凯瑟琳眼前的痕迹只是几个大大的红叉。 凯瑟琳有一种直觉,那几个红叉是用鲜血写就的。她感到有些毛骨悚然:“这里晚上一定会闹鬼吧?” 加西亚也看向墙面:“这所医院的前主人叫做厄尔温·麦克斯韦,据说他是从父亲的手里继承了医院,而在他经营医院的数十年间,医院也从来没有过什么不好的传闻,人人都称赞麦克斯韦是一个无私奉献的白衣天使,他挽救过不少因经济原因而无法去往公立医院治疗的平民的生命。” “那医院是怎么破产的呢?”凯瑟琳好奇地问道。 “或许根源正在这里吧,麦克斯韦终究是一个商人而不是慈善家,他经营医院是为了谋生,不是为了赢得一个不可能带来任何实际好处的美名。”加西亚挠了挠头,“反正,医院就这么破产了,政府本来计划在医院的旧址上建立一个城市公园,但施工被莫名中断,这才给了我们在这里起飞的机会。” 凯瑟琳若有所思,看着医院破败得过于彻底的景象,她感觉其中还有更深层次的缘由。她了解圣奥尔本斯政府的秉性,他们监督之下的工程不可能说停就停。 她正想再问,加西亚连忙摆摆手:“其余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个新闻还是因为当时正巧推送给我我偶然看到的,我压根就没想过以后还能跟这所医院扯上关系。” 说到这里,加西亚有些不好意思。他在沙扬村的生活一向规律,每天都要跟随父亲彼得忙碌农活。而他的家庭也不是特别富裕,手环这种高科技产品是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奢侈品。 在确认加西亚会来帝京上学后,彼得认为没有一个手环实在是太不像样,于是咬牙给他买了一个最便宜的。而他震撼于手环中的精彩世界,有好几个夜晚不顾困倦地翻阅着其中的资讯。 麦克斯韦医院的新闻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的,所以他很怕凯瑟琳刨根究底,他不想让凯瑟琳觉得自己是个通宵沉浸在网络时间中的土包子。 但他显然是多虑了,既然他已经明确说了不知道,那凯瑟琳就不会再问了。说话间,他们又走过一段长满杂草与青苔的走廊,见到了面露焦急的爱德华。 看见安然无恙的两人,爱德华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你们总算是来了,我听说加菲尔德路上发生了暴动,没波及到你们吧?” 骑士团在加菲尔德路以及周边引起的动乱显然没有瞒过任何人,已经有多家媒体将这件事当作新闻争相报道。爱德华没将这件事同凯瑟琳联系起来,但他偶然想起凯瑟琳两人前往的莱曼餐厅正是位于加菲尔德路,所以还没等阿戈斯蒂诺和奎尔知道这件事,他就按捺不住地朝医院大门走去,希望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好在一切果然跟他们无关。凯瑟琳和加西亚对视了一眼:“没事,应该只是骑士团的演练出了一点小岔子。”凯瑟琳轻描淡写地说。 爱德华不疑有他:“我父亲已经进宫面见过女皇了,他说这件事处理起来有些棘手,让我先到帝京外面避一避风头。可恶,我的课业还没修完,不知道斯科特教授会不会拒绝我的延毕申请。” 爱德华就读于纽曼大学,再有一个学期就可以顺利毕业。但现在发生了这档子事,能将学籍保留下来就已经是谢天谢地,想要得到学位几乎可以说是天方夜谭。好在,米勒称女皇一定会还他一个清白,但这段时间他还是不要出现在帝京为好。 爱德华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只能听从父亲的建议跟着凯瑟琳一起前往中星系避难。现在,他只能祈求斯科特教授看在他平时勤勉认真的份上,能够替他向校董会争取到一星半点的支持,他可不希望自己多年来的学业毁于一旦。 凯瑟琳倒没那么多顾虑,她现在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都搞不清楚是谁,还谈什么学业?她向爱德华打探另一个她关注的重点:“这是女皇亲口说的吗?说她认为我们两个都是清白的?” 奇了怪了,德丽莎会对她网开一面吗? 爱德华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小道:“女皇身体不适,接见父亲的是格蕾丝公主。据说女皇发病时格蕾丝公主正好在她身边,因此她得到了一些替女皇处理事务的权力。格蕾丝公主无意深究此事,所以你放心吧,你们的关系不是一向很好吗?” 闻言,凯瑟琳更惊讶了。格蕾丝?她怎么会在这么敏感的时期插手政治事务,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不过,由她出面,这件事应该会好解决很多。凯瑟琳沉思着,暂且将格蕾丝不寻常的举动抛之脑后。 他们终于见到了那艘能够送他们离开的私人飞船。飞船的船身显得比较小巧,虽然外表有些老旧,但总体来看构造完整,应该能扛得住跃迁过程中的所有波动。那个愿意向他们伸出援手的飞行员盖乌斯·谢泼德此时正从舱门中走出来,笑着同他们扬了扬沾满油污的白色手套。 奎尔气喘吁吁地从飞船底下爬了出来:“好了,我已经检查过了,这次绝对万无一失,不会再有任何毛病了。” 盖乌斯正想点头,阿戈斯蒂诺就在旁边阴魂不散地说道:“奎尔,你确定你能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吗?上一次我们一起去蒙德森林中探险,你带的水壶破了一个大洞,最后我不得不向约文湖中的精灵奉上了三个月的记忆,因此才能让我们两个得以完好无损地返回塞勒姆。” 奎尔的不靠谱不是一天两天了,在阿戈斯蒂诺三言两语的撩拨下,盖乌斯的眉头重新皱了起来,显然是想让奎尔回到机身底部再次检查。 加西亚连忙阻止:“没关系,我相信奎尔前辈。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赶快出发吧。” 阿戈斯蒂诺本也就是抱着开玩笑的想法,现在凯瑟琳和加西亚既然平安回来,那自然还是赶紧出发为妙。他将灰头土脸的奎尔从地上拉了起来,带着凯瑟琳等人往船舱中走去:“快走吧,领空侦测仪可能马上就要扫描我们这片区域了,趁现在信号还不是很强烈,我得抓紧时间使一个小小的障眼法。” 凯瑟琳跟在阿戈斯蒂诺身后走进了机舱。这艘飞船的内部跟以往她坐过的飞船没什么不一样,几排米黄色的麂皮座椅被安置在船厅中央,正对着座椅的位置有一块巨大的投影幕布,在起飞后,飞船外部的全息视角会全方位地呈现在幕布上,方便飞船中的人们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一个大致的把握。 而在船厅的周围分出了几个区分明显的区域,有厨房、仓储室等飞船上必不可少的功能区,还有诸如书房、花圃等休闲区。只是,凯瑟琳注意到,花圃中的花大多已经奄奄一息,一看就知道船主人平时疏于照顾。 “这曾经是某位富豪的私人飞船吧?”凯瑟琳心中了然。 盖乌斯已经进入了驾驶室,听到凯瑟琳的话,他回应道:“的确是这样没错,那位富豪破产之后将飞船以比较低的价格卖给了租赁行,所以我也能借此摆一摆贵族老爷的谱。” 他得意地拍了主控屏一下,从他将飞船从公司中偷走的那一刻起,这架飞船就真的属于他了:“这可是个好姑娘,她的名字叫做‘加比’,你们随意参观。” 凯瑟琳将背包放在座位上,好奇地在加比号内部四处转悠。在休闲区的另一侧,凯瑟琳发现了几张收拾整齐的高低床,雪白的枕头配上豆绿色的被单,同船舱中略微邋遢的风格截然不同。 此时,飞船已经开始缓缓升空,从凯瑟琳身边经过的阿戈斯蒂诺看了一眼那些床铺:“噢,凯瑟琳小姐,您不在这休息。因为您是飞船上唯一的女性,所以奎尔另外给您收拾了一间客舱,在厨房那边。” 凯瑟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厨房区的旁边有一间房门微微敞开的客舱,那里离这几架高低床非常远,隔着几乎一个船厅的距离。 她感激地笑了一下:“谢谢。” 阿戈斯蒂诺摆摆手,急匆匆地奔向驾驶室。凯瑟琳走到加西亚身边问道:“阿戈斯蒂诺要忙什么?” 加西亚正在研究怎么启动厨房里的那些厨具,他看了一眼驾驶室半开的舱门:“他要召唤艾西伯格,帝京的领空侦测仪不比外星,这里的领空侦测要严密很多。” “就是那个长风与羽翼之神吗?”凯瑟琳知道,在帝京的属空中遍布侦测仪,政府利用它们侦测一切在领空内无照起飞的飞行物。但是,帝京同样是一个贵族遍地走的地方,因此侦测仪并不能构成天罗地网,也正是因为抓住了这个漏洞,盖乌斯他们才能将飞船偷偷拖到麦克斯韦医院废弃的空地上起飞。 而艾西伯格,就是加西亚曾经向她介绍过的长风与羽翼之神。他并不是真的神只,只不过是巫师们对属于天空的魔法元素的统称。而那传说中只为天选之人打开的魔法大门终于要在凯瑟琳面前显露,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凯瑟琳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加西亚,加西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想看看他是怎么做的吗?” 凯瑟琳点点头。加西亚思考了一下:“但是仪式应该已经开始了,贸然进去应该会打断能量的流转。不过。”他走向船厅,在幕布上点按了几下。“可以了,这是驾驶室的实况转播。” 凯瑟琳看向那片投影。幕布上,阿戈斯蒂诺点亮了一根青金色的蜡烛,在念诵了一串怪异的字符后,那根蜡烛竟然飘到了半空,本来不甚明亮的光晕瞬间放大,在蜡烛上方形成了一个金色的法阵。 那个法阵的轮廓跟塞勒姆的印记有些相似,但无论凯瑟琳怎么仔细去辨认法阵的细节,她都无法看清楚法阵的全貌。她懵懂地问加西亚:“为什么我看不清?” 加西亚笑了笑:“没有人能看清其他人的法阵,就算是巫师之祖萨西里·塞勒姆也不可能看清楚不属于自己的法阵。每个人与魔法的羁绊都是独一无二的,沙利叶为巫师搭建了同魔法接触的桥梁,但魔法最终会呈现的效果因人而异,没有人能窥探到不属于自己的魔法秘密。” 原来如此。凯瑟琳继续问道:“那是不是意味着,就算两个巫师同时施展了‘迷幻术’,他们的施法过程也是不一样的?” “是的。”加西亚点点头,“不仅施法过程不同,施法效果可能也会有轻微的不同。可能一个巫师只能让被施法者产生幻觉,而另一个巫师能让被施法者在产生幻觉的基础上还会感到头痛。不过,‘产生幻觉’这个迷幻术一定会达到的结果是恒定不变的,出现差异的只会是其他一些小小的附带效果。” chapter 92 旅途 “我明白了。”凯瑟琳点点头,“所以每一场魔法仪式都是独一无二的。” 加西亚会心一笑:“就是这个意思。”他将视线转向幕布,“而现在,阿戈斯蒂诺是想向艾西伯格借一点小小的力量,只要能够扰乱领空侦测仪就足够了。” 凯瑟琳也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法阵上。那个青金色蜡烛上方的法阵确实不是大,线条也不够明亮,而随着阿戈斯蒂诺吐出那一串晦涩的字符,他的手势也随之变幻。这时,爱德华惊呼:“天呐,怎么突然开始下雨了?” 他本来站在一个类似于了望台的地方俯瞰着帝京的景观,突然的阴云让他发出惊讶的感叹。凯瑟琳赶紧走到他身边,发现原先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此时已经彻底变得昏暗,似乎马上就要有连绵的雨水从天空倾斜而下。 “他能控制天气吗?”凯瑟琳记得,在与加西亚逃亡之时,帝京艳阳高照,根本没有一丝阴天的痕迹。 加西亚在他们身边站定:“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当然不够。领空侦测仪怎么可能会被一些小小的雨水扰乱视线呢?” 他抬头望向云幕深处:“还需要雷电。”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划过,接着众人听到了轰隆隆的雷声。在闪电出现的瞬间,它仿佛击落了什么物体,明亮的光柱短暂地停滞了一下。 没有错过这个细节的加西亚笑着说:“好了,现在不会有任何人拦截我们了。” 爱德华看着胸有成竹的加西亚以及习以为常的凯瑟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魔法吗?可以控制天气?太不可思议了,这是怎么做到的?我也可以学吗?” 此前凯瑟琳同加西亚解释过爱德华的身世,因此加西亚对他这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并不意外:“这可能与天赋息息相关,斯特兰奇沃思先生。” 爱德华挥了挥手:“别这么啰里吧嗦地称呼我,叫我的名字就行。原来是这样,那我的母亲曾经是巫师,我算有天赋的那一类人吗?” 他走到加西亚身边,想让他近距离地评估一下自己。加西亚有些哭笑不得:“我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恐怕只有艾维斯主教才能一眼看穿你的天赋。” “这样啊。”爱德华难掩失望,“我有机会见到那个艾维斯主教吗?” 他倒是并没有什么成为伟大巫师之类的高远理想,他更多将此次旅途当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游学,巫师群体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个神秘的宗教团体罢了,而他们或许真的有手段制造一些奇异的怪诞景象。 如果他抱着诚心实意的求学态度,应该能挖掘出丰富的神学知识。这么想着,爱德华不由对那个被称之为“塞勒姆”的地方心驰神往。 奎尔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上面是一些切好的水果:“什么艾维斯主教?艾维斯主教已经失踪了,现在担任主教的是路易斯,也就是艾维斯主教的弟弟。” 加西亚这才发现自己潜意识中依旧充满了艾维斯的影子:“确实是这样,艾维斯担任主教太多年,我一时忘了。主教的继任者不一直都是由教廷来推荐的吗?他们怎么会允许让路易斯的弟弟成为主教?” 在主教的选择上,沙利叶与教廷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教廷拥有在巫师中选取主教候选人的权力,而沙利叶则负责在这些候选人中制定新的主教。并且,教廷中那几个拥有最高话事权的家伙不得担任主教一职,有这个规矩在,再加上巫师们共有的惫懒天性,他们对主教候选人的挑选一直不怎么上心。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坐视与上一任主教有亲缘关系的巫师成为继任者,加西亚深知这一点,所以自然而然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提起这件事,奎尔的脸上也有些许阴霾:“艾维斯的失踪并不简单,连沙利叶都没有为这件事做出过多解释。据说,路易斯面见了长老团那几个家伙,给出了让他们满意的答复,以至于他们愿意只向沙利叶举荐路易斯一个候选人,他成为主教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在艾维斯失踪那夜发生的事,奎尔现在想起来都还心有余悸。那一夜,塞勒姆中的巫师似乎集体陷入了梦魇状态,在梦中,奎尔看到一轮血红的圆月,而他自己则被一些干枯的手臂牢牢绑在一棵大树上。 那些手臂好像是从身后的大树中生长出来的,它们的血肉已经零落,表皮泛着铜色的光泽。奎尔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被无数这样的干枯手掌掐住,胸腔传来一阵比一阵清晰的剧痛。 正当他忍受不住就要哀嚎出声时,他猛然间醒了过来。那时天光已经大亮,沙利叶教堂的钟声回荡在整个小镇上方。他穿好衣服急匆匆地赶到撒丁广场时,就听到长老团之一的瓦尔特·沃德高声宣布,主教更替。 具体的细节就不是奎尔能够知晓的了,他只知道从那以后,塞勒姆的主教变成了路易斯·塞勒姆。许多曾经欺凌过他的巫师惶惶不可终日,害怕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逐出塞勒姆。但奇怪的是,他上任之后并没有什么大刀阔斧的举动,他发出的第一封手信就是将加西亚带回塞勒姆,而阿戈斯蒂诺与奎尔就是他选定的执行者。 加西亚倒没什么担忧的,教廷里的长老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沙利叶这么着急地将自己召回去可能只是想了解在费莉希蒂庄园中出现命运之箭的内幕。听完奎尔的话,他只好感叹了一句:“算了,这也不是我能置喙的事。” 看着奎尔沉重的脸色,爱德华问道:“怎么了?这个路易斯是什么很难相处的人吗?你干嘛搞得这么严肃?” 凯瑟琳不由侧目看向爱德华。她发现,自从登上飞船,爱德华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活泼得让凯瑟琳都快忘记他以前那副安静的模样。 奎尔勉强笑笑,他知道爱德华是注定不可能进入塞勒姆的,他应该最终会在温思廷镇落脚,因此他也无意与他解释很多:“没什么,等你到那里之后你就明白了。” 这不是有点像世袭制吗?艾维斯失踪之后,他的弟弟继位,但听加西亚他们的口气,教廷长老团似乎并不乐于见到这样的场景发生。 自己进入塞勒姆以后,应该势必会跟主教之类的人物接触吧?想到这,凯瑟琳不再纠结,她向奎尔打探道:“我们的目的地是哪?” “我们无法直达塞勒姆。你们也知道,这艘飞船是一位富豪卖给租赁公司的,而他出售飞船的原因除了破产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奎尔指了指脚下,“飞船的储能舱出了一点不大不小的故障,每次只能储存一加仑的燃气,需要定时补给。这个故障修理起来非常麻烦,盖乌斯无力负担,所以在前往塞勒姆的路途中,我们还要在大概两三个城市稍微休息一下。” “是哪几个城市?”爱德华又来了兴致,“我听父亲说,中星系虽然不比内星系繁华,但最吸引人的往往是那些奇异的风土人情。” 奎尔掏出手环,点开了备忘录:“我看看啊,首先是埃弗顿星的奎因市,接着是瓦斯克斯星的里维拉市,最后是海拉曼星的洛米达市。嗯,暂时就这几个。” 爱德华将这几个城市的名字记了下来,登陆jus,在上面察看有关的旅游咨询。他往常使用的个人账号当然是注销了,但在米勒的帮助下,他用管家的公民id卡办理了新的通讯号码,注册了全新的账号。 凯瑟琳却不像他这么雀跃。她听到了熟悉的城市,海拉曼星的洛米达市。 那是詹妮尔的故乡,是克劳德家族的领地。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将莉莉安收为养女的巴里·克劳德如今就待在洛米达市。 凯瑟琳很想去见见巴里,在知晓詹妮尔为自己取了这个寓意美好的名字后,她很想去看看与詹妮尔关系亲密的弟弟,想要确认收养莉莉安是否出自他的本意。 但另一方面,她担心巴里已经同安德烈等人沆瀣一气,自己如果出现在克劳德宅邸附近无异于自投罗网。 她将自己的忧虑掩饰得很好,只有加西亚略略地看了她一眼。奎尔招呼大家到船厅中休息,他刚刚在厨房准备了几样填肚子的点心和小食。凯瑟琳勉强笑着,与他们一同坐到了麂皮椅子上。 …… 凯瑟琳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到了了望窗上,但很可惜,她还是没能看到除了黑暗以外的其他景色。 现在是凌晨5点37分。在那张略显逼仄的床上,凯瑟琳做了许多无意义的怪梦。当她睁开眼时,巴掌大的窗口处闪过一道亮光,她以为飞船行驶到了明亮的地界,于是随便披了一件外套走到船厅旁的了望台,希望能看见足以铭记一生的难忘景象。 她已经在了望台边站了快十分钟了,还是什么都没有看到。船厅的另一侧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大家都睡得很熟,没人注意她的异样。 凯瑟琳终于泄气,她沮丧地想要返回房间。但这时,她的身边闪过一道黑影,凯瑟琳吓得小小尖叫了一声。 加西亚手环的屏幕发出一阵微光,他蹙眉问道:“凯瑟琳,你怎么在这里?你不舒服吗?” 原来是加西亚,凯瑟琳抚着胸口:“吓我一跳。没有,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看到特别的星云。” 在宇宙航行的过程中,旅人们时常会遇到奇幻瑰丽的星云或者星海。前者通常伴随着丝丝缕缕的云雾,而后者则会散发出不可直视的光辉。无论哪一种,关于它们的照片一旦被公布,就一定会在社交网站上迎来热烈的追捧。毕竟,对大部分人来说,宇宙旅行是一个难以承担的开销,许多人穷极一生都不会有这样的体验。 正是因为看过那些照片,凯瑟琳才对这些罕见的星际景观非常向往。伊莎贝拉或是卡莉斯塔其实都曾有过跨越星系的旅行,但曾经的凯瑟琳一直形单影只,没有长辈或是同龄人的陪伴,亚当是不会允许她独自旅行的。现在,她终于有了亲眼目睹宇宙中最壮丽景象的机会,她不想就此错过。 “这样啊。”加西亚温柔地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算一下,我们现在应该是进入了星轨隧道,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但隧道一般不会太长,再稍微等一等,你一定能见到一个非比寻常的星云。” 凯瑟琳被他逗笑了:“掐指一算?你什么时候还会这个东西了?” 她没将加西亚说的话放在心上,加西亚一贯爱说好听的话安慰她。她惆怅地坐在了望窗前:“不知道塞勒姆里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加西亚也在她身边坐下:“塞勒姆啊,是一个需要自力更生的地方。”他说。 “自力更生?”凯瑟琳有些惊讶,“你们不是说,塞勒姆是巫师的圣地,被沙利叶召集的人们会在里面学习不可外传的魔法知识吗?我还以为里面的制度类似寄宿学校呢。” 加西亚歪着头想了想:“跟寄宿学校也说得上有些类似,但我想这其中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当你第一天到达塞勒姆时,你应该会在蒂西太太的驿站里领取一定数量的‘湮灵微尘’。” “湮灵微尘?那是什么东西?”凯瑟琳问。 “还记得你曾经在惊奇占卜铺见到的那尊沙利叶分身吗?”加西亚解释道,“那盆小小的分身,是村长爷爷离开塞勒姆时沙利叶赠送给他的礼物,它是一个非常精巧的魔法秘宝,可以用来观赏,也可以用来取暖或者照明。” 凯瑟琳记得,就是因为看到了这盆神奇的树,她才没有第一时间离开那个寒酸的占卜铺,也因此有了后面的故事。“那些不停掉落的光点,就是湮灵微尘吗?” chapter 93 海利亚星云 “是的。”加西亚回答,“而湮灵微尘可以视作塞勒姆中通行的‘货币’,每一个到达塞勒姆的人都可以在蒂西太太的驿站中领取自己的初始资金。湮灵微尘是由沙利叶派发的,你有多少天赋,你就会领到多少湮灵微尘。” “你当时领了多少?”凯瑟琳问道。 “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实在是记不清了。”加西亚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母亲帮我领的,应该不会太多吧。” 凯瑟琳好像从来没听加西亚说过关于他母亲的事。“你的母亲也跟你们一起在沙扬村生活吗?” “不是的。”加西亚有些落寞,“我的母亲在进入塞勒姆之后不久就病逝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体越发虚弱,连一个小小的感冒都能让她卧床不起。” 这样的情况似乎跟梅兰妮夫人很是相似啊。同样是巫师,同样是无缘由的虚弱,她们会有什么共同点吗? 但现在显然不是刨根究底的时候。凯瑟琳满含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这件事的。” “没关系。”加西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快,“对了,我能知道今天帮助我们脱困的那个盒子里究竟装了什么吗?” “那是我的命运。”凯瑟琳平静地说,“那是瑟西夫人留给我的遗物,里面装着我的命运。” 加西亚愕然:“怎么会……?命运向来是只能通过星月镜才能窥探到的神秘之物啊。” “我不知道。”凯瑟琳看向窗外,“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我认为那就是我的命运。如果我没有在当时就将盒子打开,我们应该会死在那里。” 她仿佛是一个被困在蛛网上的猎物,无论她如何反抗都一直被牢牢地黏在网上。冥冥之中,一直有一股力量束缚着她。 如今那张网终于被撕破了。她回想起在附属医院时做的那个梦,一开始她并不理解那个梦的含义,现在她明白了,那个梦也有一定的预知意味,她十八年来所处的环境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玻璃温室,如果当时克莱姆没有将她托付给亚当,她本来也就不是金枝玉叶的格林维尔千金。 但瑟西夫人为什么能将这种东西装进肖比特石制成的盒子中呢?所有跟瑟西夫人接触过的人都未曾提到她拥有多么令人羡慕的巫师天赋,她应该只不过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巫师罢了。 还有那个诡异的金发男人。瑟西为什么会跟他离开塞勒姆,男人究竟是不是克莱姆,自己的生母到底是谁,莉莉安母女为什么要针对自己,这都是凯瑟琳需要去解决的难题。而一切的谜底应该都埋藏在塞勒姆中。 凯瑟琳问了一个在加西亚看来有些没头没脑的问题:“加西亚,如果我在塞勒姆中感到非常困惑,急需一个智者解答我的难题,我该找谁呢?” “嗯……”加西亚苦恼地想了一下,“沙利叶教堂中的大部分导师脾气都很古怪,在与他们不熟悉之前,你还是不要跟他们过多接触为好。” 凯瑟琳歪着头看他,他不想让凯瑟琳对他失望。加西亚脱口而出:“忏悔室!” “忏悔室?”凯瑟琳张大了嘴巴,“那不是只有有罪之人才会去的地方吗?” “也不能这么说吧。”加西亚讪讪道,“关于忏悔室的种种传言,我也是道听途说。据说,主教偶尔会出现在忏悔室的另一头,为迷途的巫师指明方向。但他什么时候会出现,能够为巫师提供什么样的帮助,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凯瑟琳默然,主教吗?主教大部分都是些慈眉善目的白眉老人,那样的人,应该能为自己提供帮助吧?既然加西亚这么说,那自己就找个时间去忏悔室碰碰运气好了。 她舒了一口气,窗外还是一望无际的黑暗:“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了吗?” 加西亚抬起手环看了一下:“快了,这条隧道马上就要走完了。” 星轨隧道是为了防止飞船在宇宙航线中受到陨石冲击而专门建造的交通设施,它们会随着时节与辐射的变化缓缓移动,以此保证每一条飞船的安全。而因为造价的昂贵,这样的隧道一般不会太长,算算时间,加西亚无比确定他们马上就要走完了。 看着加西亚如此笃定的样子,凯瑟琳这才觉得他先前的话不是玩笑:“这里真的有星海吗?你怎么这么有把握?” “不是星海,是星云。”加西亚抬手将了望窗上的雾气擦净,“我们现在处在keh型平流星系的65号莫里斯航线上,在这条航线附近,每七十三年,就会有一团被命名为“海利亚”的星云经过。而今年刚好是她会出现的年份。” 加西亚转过头看着凯瑟琳,他的侧脸已经被隐隐的暖粉色光线照亮:“是不是很幸运,凯瑟琳?” 凯瑟琳怔怔地看着他。直到窗外的光线已经明亮到了让人无法忽视的程度,她才转过头看向那一生都难得一见的宇宙奇观。 这是一个行星状的星云,在弥漫的气体与尘埃之中,藏着一个暖粉色的发光星球,而周围的云雾也因此染上明丽的色彩。它们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运动着,照亮了近旁的夜幕。 凯瑟琳情不自禁地跪坐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那些如一般的云雾中,还藏着一些像是萤火虫一样的发光粒子,它们大多隐匿在云团之中,但随着电子的互斥运动,它们偶尔会被抖落出来,与凯瑟琳幼时在五月节看到的水晶糖果一模一样。 “真是太美了。”凯瑟琳感觉自己的眼眶中涌出泪水,这是宇宙送给人类的礼物,“我感觉我再也不会看到这样的美景了。” “永远别相信这样的话,凯瑟琳。”加西亚同她一样看着星云,辉光让他的眼眸更加璀璨,“它只不过是人生的装饰品,仅此而已。” …… 在奎因市和里维拉市,飞船的补给非常顺利。爱德华甚至抽空去买了一堆奇奇怪怪的纪念品。而越靠近洛米达市,凯瑟琳就越沉默。好在,除了加西亚与爱德华,凯瑟琳同飞船上的其他人都不经常说话,而爱德华的注意力显然没有放在她的身上,因此没什么人发现凯瑟琳的异常。 但加西亚却一直看在眼中。在碰见星云的那天晚上,他就有意想跟凯瑟琳聊聊关于洛米达的话题,但凯瑟琳没多久就困了,想要回船舱睡一个回笼觉,加西亚自然也就不好再开口。现在,眼看他们还有一两个小时就要抵达洛米达市,加西亚觉得不能再等了:“凯瑟琳,你想去洛米达看看吗?” 凯瑟琳没什么精神地将餐盘放进了洗碗机中:“嗯,我是想去看看……”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爱德华每到一个新的城市都要下去逛逛,你待会跟他一起就可以了。”加西亚有些奇怪。 “我不是想去逛街。”凯瑟琳咬了咬嘴唇,“我想去克劳德宅邸看一看。” 加西亚凝眉:“克劳德宅邸?那里有你认识的朋友吗?你想去告别?”他并不是很清楚凯瑟琳同克劳德家族的渊源。 “亚当的太太,我指的是有婚姻关系的那个太太,叫做詹妮尔·克劳德。可以说,如果不是她,我不可能就这么在格林维尔家族中若无其事地生活这么多年。”凯瑟琳将加西亚拉到一边,破罐子破摔似的,将所有内幕和盘托出。 “在五月节的时候,莉莉安就是因为巴里·克劳德的原因,才得以出现在家宴上。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的,詹妮尔的弟弟巴里·克劳德,将莉莉安收为了养女。” 加西亚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所以你是想去看看巴里的情况吗?” “是的。”凯瑟琳苦恼地揉了揉脸,“詹妮尔于我有恩,我不能就这么对巴里不管不顾。对了,巴里是一个残疾人,他的右腿在年轻的时候受了很严重的伤,再也没恢复过来。我怎么可以在明知道莉莉安有阴谋的前提下不去打探一下巴里的状况呢?” “我明白了。”加西亚了然,“你现在是怕克劳德宅邸附近有危险,对吧?” “嗯嗯。”凯瑟琳使劲点头,“所以,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有一个小小的术法,应该可以帮到你。”加西亚打开手环,在两人的面前投射出洛米达市的地图,“我先看看克劳德宅邸在什么地方。我们降落的位置是马歇尔区的9号停机点,而克劳德宅邸就在……” 他修长的手指在虚拟的屏幕上滑动:“离我们只有两个街区远的地方,刚好,我应该可以施展出那个术法。” “是什么术法?”凯瑟琳问道。 “一个小小的遁地术。只要选中初始点与目的地,我就可以带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克劳德宅邸。”加西亚回过头,寻找需要用到的魔药。 这样的话,好像确实可以忽视巴里与安德烈勾结的危险。凯瑟琳跟在加西亚后面,看他将床铺上一个黑色的背包拿了下来,在里面不停地翻找着什么。 “需要一点费奥多尔沼泽的泥土,两根肯尼斯出产的石笔,四毫升哈利鸟的血液……齐了!”加西亚小心翼翼地将一堆颜色各异的东西捧了出来,用一张羊皮轻轻包裹住它们,“接下来,我们只要找到合适的初始点就好了。” 他将地图重新延展到眼前:“我看,9号停机点的后面好像有一个院子,那是一间名为汉森的小吃店的后院,距离克劳德宅邸的中央应该刚好是一公里的距离……” 说到这,他挠挠头:“凯瑟琳,你熟悉克劳德宅邸的构造吗?我们要选好目的地,到时候要是出现在屋顶之类的地方,那就真的没什么办法了。” 凯瑟琳很小的时候跟着亚当去过一次克劳德宅邸,但那肯定是她六岁以前的事,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她勉强回想着那些方位:“我觉得,这里,应该就是克劳德宅邸的花园。” 加西亚狐疑地看着她:“你可要确定哦。” 走进大门,绕过一个颇有东方韵味的影壁,应该就是宅邸的花园没错。巴里是一个很喜欢新西南文化的人,宅邸的设计参照了许多新西南的风格,因此花园应该是建在房屋的正中央,而非后方或是前方。 凯瑟琳坚定地点点头:“就是这里!” “好的,那就还需要把初始点的位置稍微挪一点点……”加西亚在电子地图上确定了一个方位,将它的经纬度记在手环上,“可以了。放宽心,凯瑟琳,这种程度的法术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凯瑟琳真诚地点点头。见两人一直站在加西亚的床铺前说话,阿戈斯蒂诺走了过来:“你们在聊什么?” “我们待会想去洛米达逛逛。”加西亚说。 阿戈斯蒂诺的脸上露出暧昧的表情:“你们不用跟爱德华一起吗?好了,开玩笑的,我懂,我会让他走远一点,不要打扰到你们两个的二人世界。” 凯瑟琳感觉脸颊上升腾起些许热气:“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阿戈斯蒂诺只是淡笑着走开。加西亚安慰道:“没关系的,他的情商一向很低,就算他跟其他人说了这件事,他们也不会相信的。” 阿戈斯蒂诺的外表虽然看起来像个饱学之士,但凯瑟琳领教过他的语言艺术,确实没什么值得恭维的地方。不过她还是感觉哪里怪怪的:“好吧,我知道,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加西亚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军绿色的包袱,将羊皮裹住的东西放在了里面。说话间,他们已经开始降落,盖乌斯唱起了欢快的歌谣。每到达一个目的地,他总是会唱起这首歌,据说这是他们家乡的传统。 飞船落地之后,爱德华跟奎尔兴冲冲地跑了出去。经过几天的相处,他们两人意外地合得来,现在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奎尔久居塞勒姆,跟爱德华一样,也希望感受一下不同的风土人情。所以还没等阿戈斯蒂诺叫住他,他就跟爱德华一起跑了个无影无踪。 chapter 94 巴里 阿戈斯蒂诺很是不爽:“搞什么?这一次不是应该轮到奎尔了吗?” 在飞船进入补给站储能时,需要一位飞船成员在旁边看护,以免发生令人不快的疏漏。在奎因市,负责看护的人是奎尔,里维拉市则换成了阿戈斯蒂诺,按理来说,这次到了洛米达市,看护的人应该又变成奎尔。但奎尔似乎觉得这样下来太过吃亏,于是偷偷摆了阿戈斯蒂诺一道。 凯瑟琳跟加西亚也往外走去,加西亚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其他人都有正事要干,跟你这种游手好闲的人当然不同。” 阿戈斯蒂诺翻了一个白眼:“去去去,谁让我形单影只。” 他转过头正想找盖乌斯聊聊天,但没想到,盖乌斯早就回到船舱呼呼大睡。看着眼前向他讨要小费的补给站工作人员,阿戈斯蒂诺扯了扯嘴角,认命地打开了手环。 凯瑟琳脚步轻快地走出了补给站的大门,她看向一堵灰扑扑的砖墙:“是那里吗?” 加西亚确认了一下方位:“是的。” 他们走到砖墙外面,加西亚用脚步丈量了一下距离:“只要把初始点设在这里,那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好巧不巧,初始点的位置在砖墙的拐角。而砖墙四周则是四通八达的公路。虽然此时正值正午,街道上除了纷飞的灰尘之外没有多余的行人,但一想到要在这样的位置施展魔法,凯瑟琳还是觉得有些冒险。 她紧张地问道:“现在怎么办?要我替你遮掩一下吗?” 加西亚想了想:“没关系,我加快一点速度,应该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将哈利鸟的血液混入了费奥尔多沼泽的泥土中,用它们在地上快速地画了一个简单却隐含玄妙之意的阵法。在阵法成形的那一刻,水泥地面闪出暗红色的光。但只是一瞬,那些光芒就暗了下去,地上再也找不到它们存在过的一丝一毫的痕迹。 加西亚精准地找到了阵法的圆心,将肯尼斯石笔插了上去:“现在,你站到那边的三角形中,将双手抬起来。” 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浮现出一个暗红色的三角形,凯瑟琳赶紧双脚并拢地站到了这个略显逼仄的图形之中,加西亚则与她相对。他将两人的手掌贴在一起,开始默念那些奇怪的咒语。 在加西亚话语落下的那一刻,凯瑟琳感觉从地面往上吹起了一股轻柔的风,阵法的周围升起一道白色的屏障。下一秒,她跟加西亚就站在了克劳德宅邸的花园之中。 只是他们选定的目的地实在不是太好,加西亚的双脚踩在了池塘的边缘,他还没来得及站稳,就扑通一下掉进了池塘之中。凯瑟琳吓了一跳,她压低了声音喊道:“加西亚!” 她刚想伸手拽加西亚一把,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悦耳的男声:“凯瑟琳?” 凯瑟琳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面色白皙的男子坐在一张月亮椅上,疑惑地看着她。他的手里还举着一根黑金色的鱼竿,似乎正在塘中垂钓。 “巴里舅舅。”凯瑟琳喊道。 这时,在水里扑腾了几下的加西亚抓住了凯瑟琳的手掌,狼狈地爬了起来。他的身上糊满了棕黑的淤泥:“见鬼!不行,得赶紧找到目的地。” 在他们刚刚出现的地方,一个暗红色的法阵正在闪烁,加西亚不顾身上的泥污,手忙脚乱地将石笔插到了圆心。眼见法阵消失,他松了一口气:“还好,差一点就赶不上了。” “什么赶不上了?”凯瑟琳将加西亚拉到了岸上,替他擦拭脸上的淤泥,“天呐,你浑身都湿透了,你得到太阳底下好好晒一晒。” 巴里从椅子旁边拿起了自己的拐杖,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这是你的朋友吗?”他好像对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凯瑟琳和加西亚并不意外。 “是的,舅舅。我们,我们有话想问你。”凯瑟琳有些无措地说道。她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跟巴里见面,而巴里平和的态度也让她捉摸不透。 加西亚感觉浑身黏腻腻的,他将鞋子脱下,想要将里面的水珠甩干:“您好,尊敬的巴里·克劳德先生,我是凯瑟琳小姐的朋友,加西亚·霍布克斯。”他有些尴尬地同巴里打着招呼。 巴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您好,霍布克斯先生。我很想叫佣人来帮一帮您,但是如今凯瑟琳身份特殊,只好劳烦您自己在花园中稍微活动一下了,您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加西亚灰头土脸地回答,他将鞋子放到一边,走到一个洗手喷泉旁边,“我想借用一下这个,克劳德先生。” 巴里含笑说:“您请自便。” 接着他看向有些拘谨的凯瑟琳:“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他指了指一旁的石墩,“坐下说话吧。” 凯瑟琳惊讶地问道:“您不想报警吗?” 巴里莫名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报警?我该报警将我的外甥女抓起来吗?” “可是。”凯瑟琳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不是您的外甥女……我不是詹妮尔夫人的孩子。” “我知道。”巴里平静的说,他甚至有闲心为凯瑟琳斟了一碗茶,“你当然不是詹妮尔的孩子,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凯瑟琳试探般地在巴里对面坐了下来。他们身处于一个小小的凉亭中,阳光被石栏筛成片状,一道一道地映在巴里的脸上:“您为什么这么说?” 巴里笑了:“噢,我的上帝。”他随意地摇晃了一下茶盏,“格林维尔的老爷太太们应该从来没有注意过詹妮尔的长相吧。你跟詹妮尔长得一点都不像,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会是她的女儿,这是什么很困难的事吗?” 凯瑟琳感到如坐针毡:“您知道,为什么还这样对我呢?我现在就是一个身份不明的通缉犯。”她沮丧地说。 “我怨恨过你,因为我曾经以为就是你害詹妮尔失去了生命。”巴里的眼神看向远方,“我跟詹妮尔年少失怙,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而当她在星纪1480年对亚当·格林维尔一见钟情之后,我选择尊重她的选择,哪怕她与亚当的身份是如此悬殊。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她能得到幸福,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原来詹妮尔与巴里之间的感情是如此深厚吗?凯瑟琳努力回想着与克劳德家族有关的点滴,但她实在对此没有任何印象。亚当对妻子仅剩的亲人并不关心,而巴里似乎也不是很看得上这个出身高贵的姐夫。 也许是因为提起了格林维尔家族,巴里的语气变得淡淡的。 “我与詹妮尔每周都会通信,所以我了解她的景况。我知道,格林维尔的其他人并不是很看得起她,但亚当对她还算凑合,在詹妮尔的劝说下,我勉强忍耐了下来。所有人都以为我攀上格林维尔家族做亲家是走了天大的运气,但只有上帝知道,我一个子儿的好处都没有得到过。当然,我也不屑对那些虚伪的贵族摇尾乞怜。我告诉詹妮尔,父母留下的产业虽然所剩无几,但也足够我们姐弟俩一生衣食无忧,如果她感到不开心,那她就放心回来,我会永远守在这座老宅中等着她。” “我就怀抱着这样的期待等着她。但是,我最终等来的是她的死讯。她在全帝国最好的医院待产,可是却依然逃不过死亡的命运。他们说,詹妮尔死于羊水栓塞,我不知道这种病究竟是怎么引发的,我只知道一点,就是你,凯瑟琳,因为你,她才会死的。” 凯瑟琳一言不发,因为她知道,既然巴里已经窥探到了真相,那他的本意就并非如此。 “在詹妮尔死后的三年,还是四年,我记不清了,我的记性总是不太好。亚当带着你跟杰瑞洛来探望过我。说是探望,实际只不过是因为身边的同僚太多,不好在路过洛米达时无视我这个苟延残喘的小舅子罢了。也就是那一次,我见到了你,我确定你不可能是詹妮尔的女儿。我太熟悉我的姐姐了,她的长相只能谈得上清秀,绝对不可能生出像是圣母身边佩戴花冠的天使一般的女儿。” “您仅凭外貌就确定了这个猜测吗?”凯瑟琳感到不可思议,“杰瑞洛的长相也很是英俊,您怎么一定认为他就是詹妮尔的孩子呢?” 巴里高深一笑:“直觉,或许还有些玄而又玄的直觉。我跟詹妮尔一母同胞,双生子之间总是会有类似的感应。但是从那一刻起,我突然不恨你了,凯瑟琳小姐。因为詹妮尔在生产前与我通过信,她说她会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叫凯瑟琳,而亚当则属意索菲亚这类的贵族常用名。无论您是谁,既然您拥有了这个名字,那就说明詹妮尔希望您能得到幸福,我永远不会违背她的愿望。再说,您在当时也只不过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婴儿,我怎么能把上一辈之间的仇恨投射到孩子的身上呢?” 凯瑟琳感觉眼眶有些湿润,她慢慢领悟过来,詹妮尔未尝不知道自己并非她的女儿,她只是想在最后的时刻给予这个孩子一点足够她活下去的善意罢了。 凯瑟琳哑声说:“我不是詹妮尔的孩子,我也不是亚当的孩子。我是先公爵克莱姆的私生女。而可怜的詹妮尔夫人确实死于羊水栓塞,她的孩子也在几分钟之后跟她一起咽了气。” “这样啊,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了。”巴里释然地笑笑,“我人微言轻,又身有残疾,我赶到帝京之后一切尘埃落定,詹妮尔早就已经下葬了。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果然都是有代价的,只是我们当时都没能明白这个道理。” 看着消沉的巴里,凯瑟琳焦急道:“巴里……舅舅,如果你还愿意我这样称呼您的话。我非常感激詹妮尔夫人赋予我的一切,而这也正是我来寻找您的原因。您知道,我在帝京遭遇了巨大的危机,以至于我在被逐出家族之后还变成了帝国的罪犯,不得不隐姓埋名逃到他乡。我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个威胁我的阴谋也笼罩在了您的头上,所以我想要向您询问一些事。” 巴里将茶盏放在桌面上:“您是想问莉莉安的事吧?” 凯瑟琳一愣:“您知道吗?既然知道的话,您为何又会……?” 他怎么会毫无反抗地就同意收养莉莉安呢?照凯瑟琳来看,巴里是一个心怀意气的人,不会轻易妥协。 巴里的眼中划过一丝阴霾:“这并非我的本意,凯瑟琳小姐。我当时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我也只不过是这场收养计划中的观众罢了。” “您能详细说说吗?”凯瑟琳问道。 巴里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开始向凯瑟琳讲述那段时期的离奇经历。 那是去年的12月份,那个时节的洛米达市下了很大的雪,一切都掩盖在洁白的雪幕之下,寒冷的空气叫嚣着钻进行人的毛孔,路上全是滑腻的冰晶。花园中的景象也不可避免地异常萧索,因此,巴里在每个清晨都会徒步前往离宅邸不远的怀特曼公园,在欣赏银装素裹的同时感受冰凉气息落在肌肤上的触感,这会让他重新燃起对自然的热爱以及对生命的希望。 在公园中有一个不算小的无名湖泊,每次走到那里的巴里都会精疲力尽,气喘吁吁。他总是会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静静休息十分钟之后再继续往前走。而在出事的那天,他在湖边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这片无名湖泊的周围并没有设置栏杆,可能是因为湖水太浅,亦或是政府失察,反正巴里从未深究过其中的原因。而在湖边栽种着几棵并不健壮的桂花树,它们的花朵早已凋零,叶片倒还顽强地挂在枝干上。只不过,也没什么人有闲心欣赏这种坚毅就是了。 chapter 95 挟恩 而今天,在那几株桂花树并不粗壮的树干上,有人用暗紫色的记号笔画上了一个三角形。巴里感到很是诧异,他向前走了两步,打算凑近仔细察看。 这片湖泊所在的区域其实并不是很偏僻,只是冬日天寒,而时间尚早,所以没什么人影罢了。而因为湖边并未设置栏杆,寻常孩童在长辈的约束下也不会到这里来玩耍。这一切让那个树上的符号显得更加诡异,会是什么样的人才无聊到在这个地方的树干上做了一个标记呢? 巴里一只手杵在树干上,一只手抹了抹标记的地方,想看看那是什么样的颜料。但还没等他将指尖搓下来的泥灰放在眼前细细辨认,他就感觉有人大力地推了自己一把,然后他就掉进了那浮着薄薄冰片的湖泊中。 刺骨的冰寒瞬间麻痹了巴里的神经,他感觉必死无疑。而他的身体素质显然没好到能在如此冰冷的湖水中自救的程度,所以他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但没想到,他还有再次醒来的一天。 醒来时,巴里正躺在自己的卧室中,他浑身滚烫,发着高烧,虚弱到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他看着青蓝色的壁饰,听到有人在他的房间进进出出。一个晃眼之后,一张朝思暮想的脸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杰瑞洛的嘴角本来噙着轻松的笑意,看见巴里醒来,他连忙将多余的表情隐去:“巴里舅舅,您醒了,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你……你怎么在这里?”巴里几乎没办法思考,他迟钝地反问道。 “是这样的。”杰瑞洛向外喊了几声,转过头继续跟巴里说话,“舅舅,您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能一个人靠近没有栏杆的湖边呢?要不是普罗德默小姐刚好外出采风,您说不定就没命了。” 他将一个恬静美丽的少女带到巴里面前:“舅舅,这就是莉莉安·普罗德默小姐,是她奋不顾身地跳下湖中将您救了上来。” 看见莉莉安的第一眼,巴里的心里闪过一种怪异的感觉,但他的记忆在掉下湖中之后就断片了,他不觉得杰瑞洛会在这种事上欺骗他。他昏昏沉沉地对莉莉安笑了笑,实在提不起力气说一些感激的话语。 “格林维尔先生,您也太客气了。”莉莉安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我想任何人在那样的情况下都会向克劳德先生伸出援手的。” “您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不顾自身安危,救起了我的舅舅,我代表格林维尔家族以及克劳德家族向您表示由衷的感谢。”杰瑞洛郑重地右手放在胸膛上,向莉莉安行了一个礼。 “我们能够在什么方面为您提供相应的帮助呢?您尽管开口,如果能够做到,我绝不推辞。”杰瑞洛诚恳地看着莉莉安。 莉莉安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很快她就笑着说:“您太客气了,格林维尔先生。我没有什么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 “那好吧。”杰瑞洛遗憾的说,“雷蒙,带莉莉安小姐下去休息,舅舅这里由我来照顾就好了。” 一个身形高大瘦削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穿着黑色的燕尾服,衣摆上偶尔散落的线头昭示着制服的质量非常一般:“好的,格林维尔先生。普罗德默小姐,请您跟我来,您的客房在这边……” 在送走了莉莉安后,杰瑞洛将卧房的门关上。他的视线挑剔地在房间内逡巡:“舅舅,您感觉好点了吗?” 巴里逐渐醒过神来,他的身上盖着至少三层棉被,手上还挂着吊瓶:“我好多了,杰瑞洛,这是怎么回事?” 巴里的声音太过嘶哑,杰瑞洛费了点劲才听明白他的话语。他的眉头轻轻皱起:“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吗,您在公园散步的时候不小心滑到了湖里,是莉莉安小姐把您救起来的。” 巴里摇头:“我不是自己滑倒的,有人推了我一把,你们没有找到凶手吗?” 杰瑞洛似乎有点不耐烦:“没有凶手,巴里舅舅,那只不过是您的臆想。您也知道,雪下得那么大,不会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人在公园里晃悠的。如果不是莉莉安小姐因为研学作业的原因刚好在附近采风,您说不定已经去世了。” 看着杰瑞洛,巴里有一种感觉,他似乎并不是真的关心自己。但对于这个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巴里总是愿意多点宽容。不管怎么样,一定有人将他从湖里救了上来,既然杰瑞洛笃定那个人就是莉莉安,自己为什么不能相信他呢? “我知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感谢莉莉安小姐的。”巴里没再继续坚持自己的说法。 杰瑞洛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舅舅,我想了一下,莉莉安小姐虽然拒绝了我们的补偿,但我们怎么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呢?我听说,莉莉安小姐的家庭情况很是困难,她父亲早逝,家里只有一个卧病在床的母亲,不如您就将她收为养女吧?也好名正言顺地给她一点经济上的补偿。” 巴里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许不赞同:“太……太草率了,杰瑞洛,我可以给她钱,给她很多钱,但我不可以随随便便地就收养她,这是对她以及她父母的不尊重。” 巴里依然费了很大的力才将这段话说完。在高烧的状态下,他其实已经困倦至极,要不是杰瑞洛一直和他说话,他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 杰瑞洛不想听他的长篇大论,他有些疾言厉色:“舅舅,您就是这样对待您的救命恩人的吗?您将克劳德家族的声誉置于何处?您没有子女,收养了莉莉安之后,她也能来您跟前尽孝,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 巴里不知道杰瑞洛为什么要如此着急,他还想拒绝,但他的眼皮控制不住地渐渐阖上:“不,不能这样做……” 他再次失去了意识。而等他终于康复之后,他与莉莉安已经拥有了法律上的收养关系,只是杰瑞洛与莉莉安早已不知所踪,宅邸里只剩了他和他的佣人。看着那份放在书房正中央的法律文件,巴里失神地喊来了管家雷蒙·瓦茨。 “这是怎么回事?”巴里指着协议问道。 雷蒙小心翼翼地说:“这是您收养莉莉安小姐的法律凭证。”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巴里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这个指印和签名是怎么回事?” 在协议的右下方,赫然有着巴里的签名与一个鲜红的指印。字迹是巴里的,指印也是巴里的,但他对这件事却毫无印象。所以他叫来雷蒙,想问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不是您亲自签的吗?”雷蒙惊讶地问,看着巴里难看的脸色,他努力回忆道,“噢,这是两天前发生的事。当时杰瑞洛少爷将协议带进了您的卧房,一两分钟之后他就走了出来,而这时您已经签好名,摁好了手印。他跟我说:‘雷蒙,拿着这个跟肯辛顿女士走一趟,手续应该齐全了。’我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所以跟着肯辛顿女士回到了办公室,看她将协议盖上了公章并录入系统。然后她给了我这份复印件,我就把它带回来了。” 在办理收养关系时,政府需要派人到府上评估办理人是否具有收养资格,之后才会考虑同意收养申请。肯辛顿女士应该就是那个政府派来的工作人员。而那个签名和手印,毫无疑问是杰瑞洛的手笔。 但事已至此,想要再去政府解除收养关系已经不太可能了。巴里在通讯中质问过杰瑞洛,杰瑞洛狡辩这是他自己同意的,并以政事繁忙为由拒绝跟巴里再次通话。 至于莉莉安,在那次之后,巴里再也没有见过她,只是因为有着法律上的收养关系,所以不得不每个月向莉莉安预留的银行卡上打上一笔数量可观的抚养费。在在今年3月份莉莉安满十八周岁以后,这项经济援助也就到此为止,莉莉安也自始至终没有跟他说过任何一句话。 这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巴里自嘲地笑了笑:“我不知道当时到底是谁将我推到了湖里,说不定就是某个让人恶心的流浪汉,过了这么久,就算我想追究恐怕也是有心无力。让我伤心的是杰瑞洛的态度,他好像并不是真正地关心我,他只是想让我收养莉莉安。可是他的詹妮尔的孩子,难道我能拒绝他吗?我只能就这样妥协了。” 凯瑟琳抚摸着下巴:“杰瑞洛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您的宅邸呢?” “应该是雷蒙见到我的惨状之后第一时间联系了他吧。”巴里耸耸肩,“不怕您笑话,杰瑞洛被我设为了第一紧急联系人。” “还有一件事,您确认过吗?真的是莉莉安将您从湖里救了起来吗?”凯瑟琳追问道。 “我找过市警视厅,但没人愿意调查这件事。当我有余力探寻真相时,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一周了。警视厅的那些饭桶认为,我在当时并没有报警,并且杰瑞洛也确定莉莉安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一切都是那么清晰明了,我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他们以事件达不到立案标准的程度为由拒绝了我,将我打发了回来。” “所以,您也觉得是杰瑞洛连同莉莉安一起欺骗了您吗?” 巴里苦笑:“恐怕是这样的,杰瑞洛拒绝跟我解释此事,而莉莉安对我来言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我无意找她求证事件的真实性。我是不是很没用?” 凯瑟琳摇摇头:“不是这样的,杰瑞洛利用了您对他的爱,他才是那个无耻的人。我想他只不过是想要给您收养莉莉安找一个合理的借口罢了。对了,那个暗紫色的记号,您还有什么印象吗?” 巴里一只手杵着额头:“恐怕我实在是想不起更多细节了,凯瑟琳小姐。我只记得,那是一个暗紫色的三角形,像是用油画棒画上去的一样。后来我也有回到过桂花树边仔细检查,但那个记号早已消失。我问过其他会到湖边晨练的人,他们都表示对这样的记号毫无印象。” 凯瑟琳紧抿嘴唇。那个记号一定是有意义的,只有这样才能吸引巴里的注意,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上将他一把推入湖中。 原来杰瑞洛与莉莉安早在半年以前就已经认识,并且共同策划了这场阴谋。凯瑟琳一直以为杰瑞洛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受到了莉莉安的魔法影响,但如果事实并非如此呢? 如果他一开始就是主动与莉莉安合作的呢?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杰瑞洛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并非亚当的亲生女儿?他所做的一切会和自己的亲生母亲有关系吗? 想到这,凯瑟琳有些懊悔。与奥利维亚夫人的告别太过草率,以至于她没能向夫人询问杰瑞洛是否知晓这个秘密。 这个一开始听起来就像笑话一样的“夺取命盘”的阴谋变得越来越复杂,再加上她的身世谜团,凯瑟琳突然不敢确定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因为瑟西夫人。 到了塞勒姆之后,真的能找到问题的答案吗? 巴里看着苦苦思索的凯瑟琳,关切地询问道:“凯瑟琳小姐,您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吗?是莉莉安和杰瑞洛因为这件事对您造成了什么麻烦吗?” 凯瑟琳这才想起巴里还坐在自己对面,但她没办法向巴里解释全部的真相。 她看了看手环上的时间,飞船的补给应该也快要结束了,她站起来说道:“很抱歉,克劳德先生,耽误了您这么久。我想,您遭受的一切可能跟我也有莫大的关系,作为补偿,我希望您收下这个。” 凯瑟琳将最后一块谧叶水晶递给了巴里:“这一切都显得太过扑朔迷离,如果有一天我查清楚了所有真相,我会向您说明这一切的。但在此之前,我可能要离开很久。这是瑟西夫人留给我的,我希望您不要将它视作一块普通的石头,把它牢牢地带在身边。不管是作为项链,还是什么其他的装饰品,都不要让它离您太远,您能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请求吗?” chapter 96 再会 巴里惊讶地看着那块蓝绿色的宝石:“这是……?” 正要提醒凯瑟琳该离开的加西亚冲了过来:“不行,凯瑟琳,谧叶水晶对你来说意义重大,你不能将它送给一个不相干的人!” 他顾不上这样的自己是否显得礼貌,焦急地劝说道。 “不。”凯瑟琳坚定地摇了摇头,“如果我对别人因为我而遭受的恶意视而不见,那谧叶水晶也就不会发挥它的真正作用。” 她诚挚地看着巴里:“克劳德先生,请您带上它吧!将它当作一个小小的护身符就好。” 巴里犹豫地看着他们:“这块石头对你们来说很重要吗?” “我想,应该让它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而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它了。”凯瑟琳垂眸看向谧叶水晶。 在宝石的内部,蓝绿色光华缓慢流转,仿佛在奏唱一曲温柔的挽歌。不知道为什么,当凯瑟琳拿出这块石头的那一刻,巴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接过了谧叶水晶:“我愿意收下它,凯瑟琳小姐。你们现在是要走了吗?” “是的。”凯瑟琳微笑着说,“很感谢您以及詹妮尔夫人为我做的一切。再会,巴里舅舅。” 池塘边,加西亚踩乱的淤泥还没有恢复原样,水面下偶尔看得见几株鱼苗。加西亚忍耐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克劳德先生,您似乎对我们的出场方式并没有感到很是惊讶,您曾经接触过魔法吗?” “您要知道,在我们这种穷乡僻壤,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巴里将谧叶水晶放进胸前的口袋,“小时候,我与詹妮尔听过的魔法故事比你们预想的还要多,如今它只不过是真实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相信它并不是一件难事。” 加西亚沉默下来,没再说话。巴里温和地看向凯瑟琳:“凯瑟琳小姐,我能知道您的姓氏吗?”他知道,哪怕格林维尔家族重新接纳凯瑟琳,她恐怕也不愿意再回去,他真正询问的是凯瑟琳亲生母亲的姓氏。 凯瑟琳朝他挥了挥手,连日来的消沉一扫而空:“我还并不知道我的姓氏是什么。”她展颜一笑,“或许有一天我会知道的。” 眼看那个暗红色的法阵再一次开始闪烁,加西亚连忙将凯瑟琳拉到了施法范围中。一阵白光闪过,两人消失在原地,花园中又只剩下巴里一人,只有被风带起的草屑昭示着刚刚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真好啊,她比杰瑞洛更像是詹妮尔的孩子。巴里抚摸着那块宝石,轻声说道:“再会。” …… 爱德华热情地将路边买来的食物分给大家:“快尝尝,这家炸物店在jus上火爆极了,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 凯瑟琳在椅子上坐下,好奇地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小食物。她用牙签插起一个五角星形状的肉排:“这是什么?” “鸡排吧,或者是别的什么,我也不清楚。”爱德华挠了挠头,“但是味道可好了,我等了足足半个小时!店里店外都坐满了客人,要不是有个和蔼的大叔愿意跟我一起拼单,我估计连上飞船的时间都赶不上!” 盖乌斯的声音从驾驶室传来:“你再来晚一点,我是坚决不会等你的!”他对爱德华的恣意有些不满。 爱德华连声道歉。阿戈斯蒂诺像个怨灵一样地看着奎尔:“他去买食物了,你在干什么?” 奎尔有点不敢跟阿戈斯蒂诺对视。爱德华顺口回答:“他在旁边的冷饮店打电动呢。” 阿戈斯蒂诺愤怒地控诉:“我就知道!想打电动为什么不能在飞船上打?非要留我在这里无聊地等着你们所有人!” 奎尔小声地说:“就算换我待在这里,你也会留下我一个人的……” 阿戈斯蒂诺气得笑了一下,但他突然发现自己没办法反驳,于是只好强装没听到似的跟大家一起分享食物:“嗯,味道真不错。” “要是父亲在就好了,他最喜欢这些东西了。”爱德华有些伤感地说。 凯瑟琳感受着在口腔中爆开的肉香:“我们的下一站就是塞勒姆了吧,它在哪?” “不急。”加西亚说道,“从海拉曼星起飞之后,飞船还要排队进入跃迁坐标,在得到正式的航行许可之前还有几乎一夜的时间,我想在今天晚上沙利叶会指引我们塞勒姆的方位的。” “塞勒姆不就是一个地方吗?”凯瑟琳一头雾水,“你们已经出入过那里很多次了,还不知道它的具体地点吗?” 阿戈斯蒂诺的嘴里塞满了食物,他口齿不清地解释道:“它是一个地方,但它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我想想啊,你可以这么理解……” 他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让凯瑟琳听懂:“像我们刚刚离开的洛米达市,那是一个在物质世界中真实存在的地理坐标,它的一切都是在现实中构建的。而塞勒姆不一样,它是一个目前无法用科技解释的精神家园。当意识的力量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在脑海中构建的一切都可以成为真实。” “在古书《圣经》中有这样的记载:‘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这你应该听说过吧?这句话放在塞勒姆身上同样适用。‘沙利叶说要有塞勒姆,于是就有了塞勒姆。’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凯瑟琳感到非常震惊,精神的力量竟然可以强大到这种程度吗?爱德华对他们所说的一切有些许茫然:“那我也是要去塞勒姆吗?” “你当然没办法进去。”奎尔擦了擦嘴角,“但你可以在温思廷镇落脚,我想凯瑟琳小姐应该会举荐你的吧。” 凯瑟琳简单地跟爱德华解释了一下温思廷镇的由来,安抚似的说道:“别担心,你就暂时在那里生活吧。镇上的一切都有保障,你不会有危险的。” “那我还能自由出入这个城镇吗?”爱德华这才有些害怕,自己面临的可是一个神秘的宗教群体,他们不会像远古的那些残暴团体一样限制个人的人身自由吧? “恐怕不太行。”阿戈斯蒂诺慢悠悠地说,“要知道,塞勒姆中有着非常严苛的规约,由它而衍生出的温思廷镇也是如此。但是,除了这一点之外,温思廷镇的其他方面都非常完美,你到了那里之后就明白了。” “并且,你必须自食其力。”奎尔看了看爱德华,他双手白净而纤长,显然曾经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你可能不得不找点活干了,爱德华,这是温思廷的规矩,每个人都得遵守。” 凯瑟琳看向加西亚,她很想问问加西亚塞勒姆中是否也是这样,但旋即她想起了什么似的,眉头紧锁。 加西亚也并没有注意到凯瑟琳的目光,看着闷闷不乐的爱德华,他连忙安慰道:“没关系的,你一定能在温思廷镇中找到工作。负责温思廷镇管理工作的是托恩·莱克星顿长老,他同时也是教廷的成员。如果你遇到了实在无法解决的苦难,去找他就可以,他会帮助你的。” 爱德华突然问道:“你会来看我吗?”这句话是对凯瑟琳说的,在他心里,凯瑟琳才是真正跟他同一战线的那个人,其他人都只不过是泛泛之交罢了。 爱德华能够暂时放弃自己拥有的一切,跟她一起奔赴前途未卜的他乡,凯瑟琳知道,他的心里一定怀揣着不少茫然和恐惧,但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凯瑟琳直视着爱德华的双眼:“我一定会来看你的。我们是朋友,爱德华,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点。” 爱德华点点头,眼里浮起笑意。凯瑟琳不死心地问加西亚:“有什么能从塞勒姆传信到温思廷的方法吗?” “这……”加西亚跟阿戈斯蒂诺对视了一眼,“我不清楚,从来没有人开过这样的先例。” “没有人担心独自在温思廷生活的家人吗?”凯瑟琳惊讶地问道,“我知道,塞勒姆的隐蔽性很强,但这似乎不太符合人之常情。” 奎尔站起身,到厨房接了一杯水:“我能懂您的意思,凯瑟琳小姐。但是,确实从来没有人试图从塞勒姆往外传信。” 在经历了那场奇怪的梦魇之后,奎尔感觉在塞勒姆中经历的一切都显得有点怪异:“就连我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这是为什么呢?” 阿戈斯蒂诺不在意地说道:“成为巫师之后,一些观念有所改变是正常的吧。”他收拾着圆桌上的残局,“喂,你们别坐着不动啊,把吃完的垃圾都扔到这个袋子里,不然盖乌斯又该唠叨了。” 盖乌斯很是宝贝这艘偷来的飞船,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坐在驾驶室中抽着雪茄,满意地从主监控中注视着飞船上的一切。虽然他本人不是很讲究卫生,但他决不允许有其他人在飞船上破坏卫生环境。上一次奎尔吃完水果之后没洗手就被他好一通数落。 凯瑟琳心不在焉地帮忙擦拭着桌子,塞勒姆中的众人似乎都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梅兰妮夫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虽然她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帮助自己,但她好像一直拒绝跟自己有进一步的接触。 这一切是为什么呢?凯瑟琳看向白茫茫的天际。 马上就能得到答案了,她在心中为自己打气。 …… “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呢?”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 另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不,卡罗尔,我只是想看看她……” “她?”女人似乎有点讶异,“是那个新送来的伤员吗?” 凯瑟琳感觉那道声音越来越近,有人掀起了围在自己身边的帘子:“她在这里呢。真可怜,她伤得很重,那些贵族真是没有人性……” 老人没有搭话,他走到了凯瑟琳的床前。一股冰凉的呼吸打在了凯瑟琳的脸上,她有理由怀疑这个站在她面前紧贴着她的人似乎就是一具尸体。 凯瑟琳费力地睁开了双眼。让人意外的是,这个发出苍老声音的男人竟然有一副非常年轻的面孔。他淡灰色的头发绑在脑后,整张脸带着一种近乎锋利的英俊。他似乎没想到凯瑟琳会突然醒来,怔愣之下皱着眉头站直了身体:“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凯瑟琳不受控制地回应道:“记……记得,瑟西·金斯……” “好了。”不知道那句话刺痛了男人的神经,他冷淡地打断了她,“好好休息吧,我会派霍尔登长老来为你医治的。” 那个名叫卡罗尔的医生更加惊讶:“这……” 男人的眉宇爬上一丝躁意:“别让任何人知道我来过。” 说着,他走了出去。卡罗尔对他的冷淡习以为常,她坐到凯瑟琳,不,不如说是瑟西的床前:“可怜的金斯皮兰小姐,您伤得实在是太严重了。但是不用担心,有威塞克斯·霍尔登长老为您医治的话,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后面的话凯瑟琳就不太听得清了,她的脑海中断断续续地回忆起一些碎片。 她从一个围有半人高栅栏的马场中跳了出来,奋力地在满是沙尘的小道上奔跑。在她耳边隐隐传来男人的怒骂声,她早已疲惫不堪的身躯迸发出更加持久的力量,她几乎就要逃出那些纨绔贵族的射程。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做到,一根黑色的马鞭将她抽倒在地。马鞭的主人十分用力,她的手臂和背上很快浮现出道道血痕。瑟西痛苦地哀嚎着,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一把抓住了马鞭,另一头坐在马背上的人几乎被她拽得趔趄了一下。 “还真是令人惊叹。”在刺眼的阳光下,她看见了那个戴着宽沿礼帽的男人。他穿着考究的灰色花昵格外套,胸前的口袋里别着一块带金表链的银怀表。 他用看猎物的目光看着瑟西,戏谑般地说道:“只是,你跑得了,你的那些兄弟姐妹们跑得了吗?我给你三秒的考虑时间,如果你还不松手,我就让乔治好好地教训一下他们。” 闻言,瑟西的全身震了一下。她死死咬着牙,慢慢松开了紧拽着马鞭的手。男人满意地笑了,他意态闲适地抬起左手,朝天空放了一枪。 chapter 97 入口 随着男人的枪声落下,远处传来了尖利的惨叫。 那惨叫很不寻常,像是一个已经麻木到极致的人在面对必然惨烈的结局时发出的泣血抗争。 “阿道夫!”瑟西的喉咙里挤出了含糊的语句,“你说过,你不开枪的。” 她的脸上带着悲凉的讽意,为自己再次相信了男人的话感到悲哀。 “金斯皮兰小姐依然是那么天真可爱。”男人翻身下马,他将宽沿礼帽取了下来,在手中轻轻旋转着,“您为什么总是想要逃走呢?让我猜猜看,总不会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召唤您吧?” 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几乎看不见颜色的唇瓣勾起温和的笑意。这个年轻有为的家族继承人似乎有一个不太康健的身体,他先前抓住马鞭的手微微颤抖,显得气力不足。 瑟西闭了闭眼睛,她用手杵着地面,想要直起身子。但前一秒还同她谈笑风生的男人突然举起手枪,朝她的膝盖开了一枪。 瑟西长大了嘴巴,但她并没有惨叫出声。她的意识仿佛被什么东西攫取住了,时间从这一刻起在她的记忆中静止。男人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举着手枪的手并没有马上收回,他迟疑地看着瑟西。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凯瑟琳的意识又回到了这个类似诊所的地方,卡罗尔依旧在俯身为她掖被。她轻声哼唱着奇异的歌谣:“垂泪的天使领她到天国闺房,善行换来了无尽的欢乐……” 欢乐,欢乐,欢乐。阵阵音符如漩涡一样想要将凯瑟琳拖入其中,她猛然惊醒,那扇巴掌大的舷窗透出熹微的晨光,原来天已经亮了。 凯瑟琳靠在舱壁上大口喘着粗气,明明只不过是一些回忆碎片,但她的反应却比以往的任何梦境都要强烈。她微微倾身,从床脚拿过一件亚麻色的竖领毛衣,慢吞吞地套在了身上。 这是瑟西的记忆吧?她曾是贵族狩猎的玩物,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了塞勒姆。凯瑟琳又呆了两分钟,感觉自己的心率正在慢慢平复。她随意地整理了一下床铺,借着昏暗的晨光将为数不多的行李塞到了一个酒红色黄铜包边的手提箱中。这个手提箱是卡莱尔太太借给她的,据说是她妹妹来探亲时不甚落下的贵物。 今天,他们应该就会抵达传说中的塞勒姆,这是她在飞船上度过的最后一夜。将手提箱立在床头之后,她轻轻地推开了房门,打算去厨房喝一杯温水。 熹光从天窗的一角射了进来,缓慢地将整个船身包裹其中。凯瑟琳看到阿戈斯蒂诺正坐在船厅中央的椅子上,他的身边散落着许多没有燃尽的烟头。 “早上好,豪尔厄斯先生。”凯瑟琳跟他打了一个招呼。 “我看到塞勒姆了,这次它出现在布鲁塞尔星的希尔斯平原上。”阿戈斯蒂诺的声音有些哑,“您看到它了吗,凯瑟琳小姐?” 凯瑟琳整晚沉浸在那个黏腻的梦魇中,压根没注意到什么塞勒姆的方位。她实在是有些没精神,于是敷衍地说道:“或许是我天资驽钝,沙利叶并没有给我什么明晰的指示。” 阿戈斯蒂诺似乎不甘心只得到了这样一个答案:“您确定吗,凯瑟琳小姐?您什么都没有看到吗?” 凯瑟琳打开了自动饮水机,在痛快地喝了一大杯温水后,她看向阿戈斯蒂诺:“恐怕是的,豪尔厄斯先生,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好吧。”阿戈斯蒂诺的脸上又恢复了得体的笑意,“我想,在进入塞勒姆后,您会首先到蒂西太太的驿站中领取一些必需品,在这之后时间就完全由您自由分配了。这一次负责接引新人巫师的是我的朋友达特穆尔·范贝里,如果您有需要的话,可以告诉他您是我的朋友,他会帮您安排好一切的。” 凯瑟琳不知道阿戈斯蒂诺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些东西,高低床上已经有人开始频繁地翻身:“谢谢您的好意,豪尔厄斯先生,我会考虑的。” “对了,我就住在离撒丁广场不远的特雷弗裁缝店中,有空的话随时欢迎您的来访。”阿戈斯蒂诺继续说道,他将只燃到一半的香烟摁灭,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今天也太过热情了一点。凯瑟琳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我记下了。” 这时,驾驶室中传出一声欢呼:“哈哈,真是太棒了。” 凯瑟琳和阿戈斯蒂诺同时看向从驾驶室中走出的盖乌斯,他经常在驾驶室独自过夜。“女士们先生们,看我得到了什么?” 他将手环高高举起,一个聊天页面出现在众人眼前:“斯特雷克证券公司同意让我参加招聘,他们的老板正需要一个驾驶私家飞船的飞行员。嘿,真是什么好事都让我碰上了!” 盖乌斯这一次抛下一切地将凯瑟琳等人带出帝京,也是打好了永远不再回去的主意。他本来以为自己很快就会作为共犯被一同通缉,但没想到,等了三四天,他依旧没在头条上看到自己的通缉令。 盖乌斯是随遇而安的性子,身边并没有多少奥币,在生活的压力下,他开始向各大招聘网站发送自己的简历,希望能尽快找到一个糊口的工作。要是日后被人发现他藏匿过逃犯,大不了再跑就是。 而今早他刚被阳光照醒,就看到一家久负盛名的证券公司接受了自己的简历。盖乌斯高兴得像个孩子,他大步走向还在梦乡中的几人,一把将奎尔的被子掀开:“醒醒,醒醒!马上要到目的地了,这次我可真是发达了!” 奎尔将被子一把拉了回去:“一大早的真是让人心烦。” 盖乌斯并不理会奎尔的抱怨,他在船厅内奔跑欢呼,甚至有闲心关注了一下那个早已废弃的花房:“好像是应该往里面种一点花……” 阿戈斯蒂诺拍了拍他的肩膀:“恭喜你,盖乌斯,我想我们以后的往来会更加便利的。” 盖乌斯在阿戈斯蒂诺的跟前并没有像对待奎尔那样放肆:“说的也是,说的也是。” 加西亚从床上跳了下来,早在阿戈斯蒂诺同凯瑟琳说话时他就已经醒来。“是在希尔斯平原上没错吧?我确定一下,东经123°4''21'''',北纬78°11''32''''。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附近还有个景色优美的淡水湖,在进入塞勒姆之前说不定可以看到它。” 爱德华也迷迷糊糊地直起了身子:“啊,要到了吗?稍等,我马上起来收拾行李……”自从知道自己将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力更生以后,他开始变得勤奋起来,生怕凯瑟琳找什么把柄将他甩掉。凯瑟琳很想告诉他自己不会那样做,但或许让爱德华忙起来才是对他而言更好的状态。 加西亚将那个黑色的背包背在身上,背包里鼓鼓囊囊的,应该是塞满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魔药与书籍:“我们走吧,凯瑟琳。你的行李箱呢?我帮你拿吧。” 凯瑟琳摇了摇头,她还不至于娇弱到这个程度。盖乌斯的兴奋已经褪去,他回到了驾驶室,开始准备降落。他在座位上大声提醒着:“现在可能会有点颠簸,我劝你们赶紧找个地方扶好,别在临走之前吐在我的飞船上!” 凯瑟琳赶紧坐到椅子上,系好了安全带,爱德华则紧紧扶住床沿。轻微的震动之后,飞船顺利降落到了地面,而在船厅之后的舱门也缓缓打开。 入眼是一片金黄色的草地,未至深秋其实很难看到这样的颜色。凯瑟琳回到舱房,拎起行李箱走下了飞船。不知道为什么,这片区域的温度似乎有些炎热,刚刚升起的太阳照在凯瑟琳的身上,她感觉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毛毛的汗珠。 早知道刚才就不将那件毛衣穿在身上了。凯瑟琳转头看向加西亚:“我们要去哪?” 盖乌斯来不及同他们打招呼,等所有人走下飞船后,他迫不及待地就要去应聘自己的岗位。而他们降落的位置位于一片名叫希尔斯的平原,说是平原,还真的就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地,连稍高一点的植物都未曾看到。 一阵凉风吹来,带起了凯瑟琳的几缕发丝,她有些不适应地挠了挠脸颊,这里非常适合某些自然纪录片的导演前来取景,但除此之外,她实在是看不到一点人类生活过的痕迹。 “不用着急。”加西亚微微一笑,他已经在手环上输入了坐标,“就这么走就行,到了位置之后,我们会直接进入塞勒姆的。” 凯瑟琳和爱德华一头雾水地跟在加西亚等人身后。他们在草地上走着,举目望去没看到任何值得注意的事物。爱德华悄悄地靠近凯瑟琳:“我也在手环上输入了那个坐标,那个地方离我们还挺近的,按理来说,我们应该看得到建筑之类的东西才对。” 他示意凯瑟琳看向导航,屏幕上提示他们距离目的地只有一分钟左右的路程:“但我没看到任何房子,是我眼花了吗?你看到了吗,凯瑟琳?” 凯瑟琳沉吟了一下:“没事。昨天阿戈斯蒂诺不是解释过吗?塞勒姆是一个由精神力量构建的世界,或许我们需要用冥想之类的方法才能进入那里吧?” 爱德华用一种大吃一惊的表情看着她:“冥……冥想吗?沙龙里也有贵族参与过一些冥想活动,但我从来没搞清楚过冥想运作的原理。要是待会我不小心睡着怎么办?你们不会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见鬼的希尔斯平原吧?” 凯瑟琳没想到自己的随口胡诌能引起爱德华这么大的反应:“没关系,就算你睡着了,我也肯定能来接你的……” 只要她能进入塞勒姆,她立马向那个莱克星顿长老举荐爱德华,到时候应该有什么能将爱德华带进去的方法吧? 奎尔听着两人异想天开的对话,好笑地回过头:“好了,你们不要胡乱猜测了,我们到了。” 凯瑟琳与爱德华站定,这里除了草地,还是什么都没有。他们面面相觑,但没再说话。 阿戈斯蒂诺举着手环:“是这里。”他似乎踩在了某个点上。接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阿戈斯蒂诺就消失在原地,只留凯瑟琳两人在原地惊掉了下巴。 “等等,阿戈斯蒂诺呢?”爱德华揉了揉眼睛,冲到了阿戈斯蒂诺消失的位置。只是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他也跟阿戈斯蒂诺一样,突然消失不见。 加西亚无奈地说:“你怎么自己就进去了……”他看向凯瑟琳,“你过来吧,凯瑟琳,这就是塞勒姆的入口。” 凯瑟琳渐渐有些明白过来:“这是一个看不见的入口对吗?就位于你们所说的那个坐标?” 加西亚点点头:“经纬度是沙利叶能找到的人类能理解的最精准的定位方法了,祂通常会将塞勒姆的入口选在渺无人烟的荒原。在入口打开的阶段,哪怕是一个从来不通晓任何魔法秘密的人,只要踩到了入口,都能进入塞勒姆。只是,沙利叶会尽最大的努力避开这种可能,而历史上也从来没有任何不相干的人类误打误撞地找到塞勒姆的通道。” 他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来吧,凯瑟琳,你只会感觉像是有一块窗纱轻柔地拂过你的脸颊,接着你就能看到塞勒姆了。” 凯瑟琳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那个入口。在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被一团乳白色的雾气包裹着,接着雾气很快散去,她发现此时自己正站在一个破败的墓园门口。 对,就是墓园。一扇摇摇欲坠的铁门出现在凯瑟琳的眼前,铁门的背后是一些看不清名字的墓碑。墓园似乎处于无人看管的状态,一些半人高的杂草已经将某些较矮的墓碑完全覆盖。凯瑟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心想这就是塞勒姆吗? 这时,爱德华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他走到凯瑟琳身边:“天呐,凯瑟琳,你也进来了!我问了阿戈斯蒂诺几百遍,他说这就是前往塞勒姆的道路。我们不会要穿过这个阴森的墓园吧?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太尊重死者了?” chapter 98 塞勒姆 凯瑟琳再次看向那个墓园,此时,不知从哪飘来一些惨白的凝雾,将那些若隐若现的墓碑衬得更加诡谲。 她强装镇定地说:“你别担心,应该不会……” “好了。”阿戈斯蒂诺收起手环,抓住爱德华的肩膀,将他拉了过来,“看这边,那墓园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别瞎想了。” 经过阿戈斯蒂诺的提醒,凯瑟琳这才发现,在墓园的两旁有两条通往不同方向的小道。小道用灰青色的方砖铺就而成,在方砖的间隙中也长满了杂草。 “这是?” 加西亚与奎尔也出现在墓园的门口,奎尔看了看时间:“我有些事要处理,先走了。对了,我住在埃克塞特书店,有什么需要的话随时来找我。” 说着,他往左手边的小道上快步走去。凯瑟琳注意到,他与阿戈斯蒂诺的住处似乎都是某些商铺一样的地方,塞勒姆中的新人难道会被随机分配进这些商铺居住吗? “正如你们所见,左边的道路通向塞勒姆,右边的道路通向温思廷。”加西亚耐心解释,“现在,凯瑟琳,你的掌心应该会有一个散发光芒的印记,将它送给爱德华,他就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温思廷了。” 闻言,凯瑟琳伸出右手,惊讶地发现果然有一个如加西亚所说的印记。那个印记与塞勒姆的略有不同,边框散发着淡黄色的光。凯瑟琳将手掌与爱德华相贴,几秒后,那个印记就印在了爱德华的掌心。 “这样就可以了吗?”爱德华好奇地将手掌翻来覆去,“为什么一点别的感觉都没有?” 他用手指搓了搓那个印记,在指尖接触到的地方,印记就熄灭了。而当他将手指移开时,那些光芒又会重新亮起。 爱德华揪了揪背包的带子:“现在,我就要从右边的路进入温思廷了,是这样吗?” 他的表情很是复杂,有不舍,但更多的是迷茫。凯瑟琳同他拥抱了一下:“我想是这样的。没关系,你先在温思廷好好生活,等我找到往里面传信的方法,我一定会联系你的。” “嗯。”爱德华低落地点了点头,“我不能来塞勒姆找你吗?” “恐怕不行。塞勒姆与温思廷是不可互通的。”加西亚说,看着凯瑟琳跟爱德华失落的表情,他连忙补充,“嗯,目前来看是这样的,但我想这并不代表以后不能互通。” “好吧。”爱德华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起自己愿意跟随凯瑟琳的初衷正是为了了解大量的神学知识,于是他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期待。“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奥币能在这里通行吗?” 临走之前,米勒给了他一张银行卡,应该足够支撑爱德华一到两年的开销。加西亚笑而不语:“你去到那里就知道了。但是,奥币也有一定的用处,保护好你的财产总是没有错的。” 爱德华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不过,奥币既然有用的话,那想必也不用太过担心。他朝凯瑟琳挥挥手:“我先走了。” “再见。”凯瑟琳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白雾中,她转过头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发现阿戈斯蒂诺已经不见了踪影,“阿戈斯蒂诺呢?” “他刚才走了。”加西亚也对阿戈斯蒂诺的某些行为感到不解,“可能他跟奎尔一样有什么急事吧。” “好吧。”凯瑟琳想起了阿戈斯蒂诺在船舱中说的话,“那我们也走吧。” 加西亚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类似扭捏的神情:“恐怕我不能跟你一起了,凯瑟琳。” “你也有其他的事吗?”凯瑟琳好奇地问道,“没关系,那我就先走了。” 眼见凯瑟琳没什么探究的意图,加西亚忍不住说道:“是这样的,沙利叶有话要问我,所以祂让我进入那个墓园。” “……沙利叶生长在墓园里吗?”一阵沉默过后,凯瑟琳问道。 “这个墓园埋藏的都是能被称为先贤的巫师。”加西亚看向那些墓碑,“你看,第一个墓碑上的名字是萨西里·塞勒姆,那是所有巫师的祖先。在他旁边那个墓碑则属于雅各布·梅普利顿,他是现存唯一一本魔药书籍的作者,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学者型巫师。这个地方被视作塞勒姆中的圣地,没有沙利叶的允许绝对不可以轻易踏足。” 看着墓园中破败的景象,凯瑟琳的嘴角抽了抽:“这就是不用找一个人来管理墓园的理由吗?” 加西亚笑了笑:“这是塞勒姆的老传统了,你以后会明白的。好了,我先走了。”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转头看向墓园深处。接着,他提起刚刚扔在一边的背包,匆匆跟凯瑟琳说了声再见,然后就推开了那扇铁门,走了进去。 现在确实只剩下凯瑟琳一人了。在希尔斯平原上出的汗已经完全消失,她感到有些冷似的战栗了一下。 她提起皮箱,走向那条被迷雾掩映的小道。还有太多的谜题没有解开,有太多的困难要去克服,她不能认输,也绝不认输。 随着凯瑟琳的脚步踏在方砖上,那些白雾开始移动。凯瑟琳发现,它们始终将自己包裹起来,每往前走一步,那些迷雾就会后退一步,而凯瑟琳走过的足迹则相应地也被它们掩盖起来。 凯瑟琳就这么在雾中顺着道路走着,在走了大概二三十步后,她听到了一些声音,好像是嘈杂的人声。 白雾渐渐在她的眼前散开,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泥泞的街道上。街道旁是用灰色泥砖与简陋茅草搭建的店铺,虽然很是寒酸,但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不时有双轮或是四轮马车从凯瑟琳身边路过,溅起的泥点落在行人的身上,转眼就会引来一阵难听的叱骂。 这是……塞勒姆吗?凯瑟琳震惊地想着,这看起来就像某个中古世纪的欧洲村镇。这时,一阵清旷的钟声传来,凯瑟琳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茫茫白雾中立着一座三层楼高的钟楼,钟楼的表面镂刻这一些闪着银光的花纹。凯瑟琳没有在这里看到任何跟现代科技扯得上关系的东西,哪怕就是一辆汽车,她都没见到。 这时,一个裹着头巾的女孩不小心撞了凯瑟琳一下,她的怀里抱着一摞厚厚的报纸,似乎正在沿街叫卖。虽然是因为凯瑟琳呆立在路中间才导致女孩撞到她,但女孩还是扶了一下头巾,抬起头友好地对凯瑟琳笑道:“不好意思呀,您没事吧?” 女孩有一张清秀淡雅的面庞,着装朴素却干净整洁,浑身散发着茉莉花的幽幽香气。 “噢,噢,我没事。”凯瑟琳从震惊中回过身,连忙摇手说道。 “那就好。”女孩笑笑,她本来已经往前走了两步,但随即她又退了回来,有些犹豫地问道,“您是凯瑟琳·格林维尔公女殿下吗?” “曾经是,现在不是了。”凯瑟琳看着她,“您认识我吗?” “噢,我在进入塞勒姆之前,非常喜欢关注帝京贵族们的八卦。”见自己的猜测得到印证,女孩有些雀跃,她显然不知道凯瑟琳被逐出家族的消息,“您好呀,公女殿下,没想到有朝一日可以亲眼见到您。不过,到了塞勒姆之后,说这些也显得有些多余了。” 她说话的方式很讨人喜欢,凯瑟琳和善地笑道:“小姐过誉了,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她注意到女孩的眼角有一颗淡棕色的小痣。 “我不是什么小姐,我叫伊迪丝·克拉提德斯,我们以后会在沙利叶教堂碰面的。”伊迪丝递给了凯瑟琳一份报纸,“您是今天刚刚进入塞勒姆吗,公女殿下?这份《沙利叶日报》就当是我送给您的见面礼物吧。” 凯瑟琳接过了那份报纸:“非常感谢您,克拉提德斯小姐。请问您知道蒂西太太的驿站该怎么走吗?” “喏。”伊迪丝指了指不远处的码头,在街道的尽头有一片昏沉的灰蓝色大海,海边停着一些构造简单的双桅船只,有不少人在码头上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格兰特驿站就在正对着码头的邦德街上,您一眼就能看到它,去领取湮灵微尘的人总是会在那排起长队。” 凯瑟琳看了一眼那个方向,果然发现有不少人正朝码头走去。“再次感谢您,克拉提德斯小姐,您还有工作要忙,我就不打扰您了,期待能在沙利叶教堂中再次见到您。” 伊迪丝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用那么客套,公女殿下,那我就先走了。”她朝凯瑟琳一笑,转身再次挤入人潮。凯瑟琳看见,有一个身穿棕色皮外套的男人叫住了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白色的小票,在确认过小票的真伪后,伊迪丝收下了它,然后递给男人一份报纸。 那就是塞勒姆中通行的货币吗?凯瑟琳将还散发着油墨味的报纸展开,随意地看了几眼。上面的大多数文字都是浮夸的花体样式,看得凯瑟琳有些头晕。她将报纸卷在腋下,打算先去格兰特驿站外排队,等安顿好之后再看也不迟。 凯瑟琳走到码头前面,果然看见一家悬挂着彩色灯牌的店铺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灯牌上标注着大大的“格兰特驿站”,文字的部分闪烁着粉紫色的光。只是,有一部分灯管似乎坏掉了,文字半明半暗,显得有些寒碜。凯瑟琳渐渐熟悉着这些似乎倒退了近千年的景象,认命地排到了队末。 在她等待的间隙,不断有从她身旁经过的人对她指指点点。凯瑟琳知道,他们一定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但她现在已经无心再去解释了。反正在塞勒姆中,人世间的大部分规则都不适用,这里不再有平民贵族之分,他们对自己的好奇心应该很快就会消退。想到这,凯瑟琳安然地站在队伍中,甚至有闲心继续观察周围的情况。 她发现那些在码头上忙碌的人似乎并不是专门的搬运工人。他们的穿着千奇百怪,有些人卸货的动作甚至非常笨拙。而在将那些颜色各异的箱子搬下船后,人们就朝不同的方向四散而去。看起来,他们应该是船上的乘客,运走的东西都只不过是自己的货物。 还没等凯瑟琳想明白其中的怪异之处,她前面的队伍就已经越来越短。当凯瑟琳站到了队伍的最前端之后,一个蔫头耷脑的小男孩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木质的夹板:“名字?” 凯瑟琳犹豫了一下:“凯瑟琳·格林维尔。”她不确定自己的姓氏还能否使用。 好在,小男孩没费多大劲就在名单上找到了她的名字,他看了一下名单,又看了几眼凯瑟琳,似乎在核对着什么。“好了,等你前面这个人从驿站里走出来,你就可以进去了。记住,进去之后要保持安静。” 说着,他退回了驿站里面。但是没过几秒,他又被赶了出来,一道愤怒的女声吼道:“小兔崽子,又想偷懒!都说了,不要在门口进进出出,这样会影响湮灵微尘的纯度!” 男孩不情愿地蹲到离凯瑟琳不远的地方,嘀咕道:“可是我冷,我很冷啊。真是个讨厌的女人,进去避一避风都要发火。” 凯瑟琳看了看驿站门口还在晃动的灰色门帘,那门帘从店铺大门的上方垂下来,只能遮挡住很少的视线。凯瑟琳能看见在她前方那个男人的藏蓝色的裤子,正在一个类似柜台的前面站立着,似乎是在和柜台里面的人交流。男孩则穿着一条黑色的五分背带裤,里面是白色的衬衫。此时,他努力将手缩进白衬衫狭窄的袖口之中,念叨着好冷。 凯瑟琳感到有些奇怪。塞勒姆虽然在不久前下过雨,但一路走来,凯瑟琳并没有觉得有多么寒冷,而那些一路上见到的人群也穿得并不厚实。男孩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样子,正是活蹦乱跳的年纪,为什么会一直说冷呢? 她想了想,从手提箱中取出了一条棕色的方格围巾,围巾很大,完全可以当作披风来用。她把围巾递给了男孩:“不嫌弃的话,您可以披上这条围巾,这样可以暖和很多。” chapter 99 湮灵微尘 男孩似乎没想到凯瑟琳会跟他搭话,他费解地看了凯瑟琳一眼,似乎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想把围巾借给自己。 但凯瑟琳确实没有在开玩笑,她微微弯腰,将围巾又往前递了一点。男孩脸色灰白,留着寸头,眼睛是剔透的银灰色。他本想拒绝,但他实在是太冷了,所以他还是接过了围巾。 “谢谢你。”男孩低声说,将围巾裹在了身上,继续蹲在原地。但他显然不如先前那样自在,他的脸稍稍偏着,有些害羞。 “你叫什么名字?”凯瑟琳问道,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这样一个腼腆的小男孩搭话,但是就这么沉默着会让气氛变得更加怪异,于是凯瑟琳自然而然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男孩的睫毛颤了颤:“维克托·贝多斯,小姐。”这次他想起来应该对凯瑟琳表示起码的尊敬。 “你好,维克托,我的名字你应该知道了。”凯瑟琳微笑着说。 “格林维尔小姐。”在干巴巴地喊出这么一声后,维克托就再也不肯吭声了。凯瑟琳也没有继续找话题,她拢了拢衣袖,站在原地等待着。 终于,上一位客人从驿站里走出来,凯瑟琳抬步走了进去。 撩开材质滑腻的门帘,入门是一大个黄杨木制成的组合柜台。柜台的下端已经有些微微发黑,沾满了一些像是客人脚印形状的灰尘。与凯瑟琳手臂等高的台面上则光滑如新,没有放任何东西。 在柜台的里面,竖着一个硕大的分格立柜,里面摆放的东西形形色色。有未开封的酒瓶,烂掉的苹果,甚至还有一些脏兮兮的抹布。总之,这里面的一切都完全不像是驿站该有的样子。 凯瑟琳按下心中的疑惑,看向那个坐在柜台后方的女人。女人有一头金黄色的大波浪卷发,身穿一件紫色的无袖连衣裙。她长相普通,但举手投足间有一种韵味十足的风情。 女人懒懒地翘着二郎腿:“凯瑟琳·格林维尔?” 听她的声音,刚刚斥责维克托的人正是她。 凯瑟琳点点头:“是的,夫人。” “我看看。”女人一只手举着紫金色的烟筒,她缓缓吐出几个烟圈:“四号柜台的十三号格子,稍等。”她站起身,打开了立柜旁的一扇铁门,走了进去。 她应该是去取我的湮灵微尘吧?凯瑟琳困惑地想着,维克托的手里好歹有一张名单,而这个女人只是抽了一口烟,这样就能知道湮灵微尘的编号吗? 片刻后,女人从铁门里走了出来。她提着一个藤竹编成的篮子,篮子上面盖着一块白布。 “这是您的湮灵微尘,格林维尔小姐,请您检查一下。”她的脸上闪着奇异的光彩。 凯瑟琳将篮子接了过来,掀开了那块白布。篮子中装满了像是胶囊一样的暗黄色物质,凯瑟琳压根不知道如何分辨它们的好坏,于是她开口问道:“这些东西的颜色正常吗?” 女人显得殷勤了许多:“在我看来,这批湮灵微尘的品相非常好。格林维尔小姐,您有所不知,湮灵微尘的纯度越高,它的颜色就会越黄。而大多数人领到的湮灵微尘都是淡黄色的,跟您的完全没法相比。” 凯瑟琳将信将疑地说:“是吗?” 女人点头如捣蒜。看着她与一开始相比明显谄媚许多的脸色,凯瑟琳选择相信她的话:“那好吧,非常感谢您,蒂西太太。请问我接下来能到什么地方找一个住处呢?” 在奥利维亚夫人留给她的钱包中也有一张银行卡,根据夫人的性子,这张银行卡里的数额绝对不会少。在找到工作之前,应该就只能靠银行卡和这些湮灵微尘生存了。凯瑟琳暗暗下定决心,等解决了住宿问题,她马上就出来找个能维持生计的工作。 女人犹豫了一下:“新晋巫师们一般都住在撒丁广场附近……您是想去撒丁广场的东边还是西边?” 撒丁广场?这不就是加西亚口中那个可以冒出圣心火苗的地方吗? “东边和西边有什么区别呢?”凯瑟琳虚心请教。 “撒丁广场的东边更靠近蒙德森林,而西边则有大量的店铺。”蒂西解释道,“西边会有专门接引新人的咨询台,我记得负责人叫做达特穆尔·范贝里。而东边的话,人烟稀少,大部分人都住在简陋的木屋中。” 她眼巴巴地看着凯瑟琳:“不过,我还是建议您去东边碰碰运气。离蒙德森林越近,您能感受到的精纯力量也就越多,毕竟那是沙利叶生长的地方。” 达特穆尔·范贝里?这不就是阿戈斯蒂诺口中的朋友吗?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抵触与阿戈斯蒂诺等人的接触。“谢谢您,蒂西太太,我会去东边看看的。” “您真的要去东边看看啊,格林维尔小姐。”蒂西的脸上重新扬起笑容,“祝您一切顺利。” 凯瑟琳点点头:“撒丁广场该往哪里走呢?” “沿着平纳街一直往回走您就能看到它了。”女人比划了一下,凯瑟琳明白了,自己一开始站立的街道就称之为平纳街,“广场中央有一个非常大的喷泉,里面盛满了美酒,非常显眼。” 凯瑟琳记得潘克烈尔就是在那遇见瑟西的。“再次感谢您,蒂西太太,那我就先走了。” 蒂西将凯瑟琳送到了门口,替她撩起了帘子:“您慢走啊,格林维尔小姐。” 凯瑟琳走远后,蒂西又恢复成了一开始那副高傲的模样。维克托纳闷地看了蒂西一眼:“格兰特太太,您这是……?” 蒂西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真是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这位格林维尔小姐以后是我们驿站的贵客,懂吗,贵客!下次你要是看到她,一定要赶紧跑来告诉我,我得好好招待她,说不定哪一天就发财了呢。” 维克托跟着蒂西走进了驿站,拿起刚刚放在椅子上的名单:“您为什么这么说呢?”蒂西说话的方式很不客气,但他早已习惯。 “为什么这么说?当然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沙利叶如此偏爱一个新人巫师!”蒂西满脸惊异,“沙利叶竟然给她准备了纯度如此之高的湮灵微尘,还是整整一大篮,这样的情况我只在……只在三十年前见过。” 说到这里,蒂西微微压低了声音。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刚刚的得意一扫而空。 三十年前啊,那时的塞勒姆是独属于斯黛拉的时代。维克托有些懵懂,但他知道蒂西最讨厌别人问起当年的事,所以他没有多话:“我知道了,格兰特太太,我会留意格林维尔小姐的。” 蒂西表情冷淡,她瞥了一眼维克托:“你身上的围巾是谁的?” “是格林维尔小姐借给我的,因为我很冷。”维克托老老实实地说。 蒂西皱起了眉头,但她最终没有多说什么:“算了,既然是格林维尔小姐给你的,那你就好好收着,赶紧去叫人,我还想早点休息呢。” 维克托应了声是,捧着名单走到门外,继续先前的操作。蒂西拿起未抽完的烟筒,舒服地吸了一大口。 漂浮的烟圈掩盖住了她的真实神情,她的眼神有些哀婉,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眼泪。 有些人还是死了干净,蒂西揉了揉眼睛,恶狠狠地想着。 …… 凯瑟琳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拎着手提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个篮子,该怎么去形容,不明所以的人可能以为凯瑟琳马上就要来一场明媚的春日野餐。她将报纸铺在白布上,庆幸现在是一个无风的时节。 她根据蒂西的指示朝撒丁广场走去。在前往广场的路途中,她感觉右肩那个塞勒姆的印记开始隐隐发热。 这是怎么回事?凯瑟琳扭了扭肩膀,想将这种异样的感觉甩开,但这毫无用处。当她走到撒丁广场正前方时,那股热量已经到了一个有些让人不适的程度。 好在,皮肤上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痛感。凯瑟琳竭力忽视着这种感觉,皱眉打量着眼前的撒丁广场。 广场上铺满了乳白色的地砖,这些地砖好像是从一整块无比巨大的矿石上切割下来的,目之所及凯瑟琳没有看到任何砖块的地缝。砖块上印着一些阴刻的花纹,有文字有图画,凯瑟琳没有分辨出它们的意义。在离她大概三四百米的地方,有一个宽阔的喷泉,喷泉的中央立着一个老者的雕像。从喷泉中喷出的液体是有些偏紫的红色,那应该就是蒂西所说的美酒喷泉。 凯瑟琳好奇地走到喷泉旁边,用手接了一捧晶莹的酒液。看着酒液醉人的颜色,她突然有了一种品尝的冲动。但最终她没有下口,松开手将酒液泼进了一旁的小花圃中。 “您怎么不尝尝呢?”这时,凯瑟琳的身边传来一阵酒气,一个醉眼朦胧的老人跟凯瑟琳搭话,“这是来自天国的佳酿,只有神的宠儿才能得到这样的馈赠,您不尝尝真是太可惜了。” 说话间,老人将手中的细口长瓶伸向喷泉中,企图用更多的美酒将瓶子灌满。但很显然,他已经醉得有些发晕,那些酒液不仅没有流到瓶子中,反而将他原本就已经脏污不堪的袖口全部浸湿。 在喷泉的周围,如老人这般的醉酒之人非常多。凯瑟琳的内心升起些许防备,她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与老人的距离:“您请自便。” 见凯瑟琳不想搭理他,老人也不生气,他呵呵一笑,唱起了腔调怪异的歌谣:“微笑吧——别揭开人心的帘帷,别去看心底阴森的地狱……我惟愿他们美梦沉酣,永远莫像我遽然惊醒……”老人一边唱着,一边向广场的另一头走去。 这个腔调与梦中那个卡罗尔很是相像。没想到,老人看起来不太清醒的模样,唱出的歌词却有一种遗世独立般的理智。凯瑟琳不再关注这个举止怪异的老人,转而思考起更现实的问题。 她抬头看了看太阳,现在差不多是早上十点左右的模样,太阳偏向的方位就是东方。她究竟要不要听从蒂西太太的建议,前往东边碰碰运气呢?她看到了达特穆尔的咨询台,那里围着的人也非常多。许多人先到达特穆尔跟前填写了一些单子,接着就有穿着白色长袍的人领着他们往林立的建筑走去。 而广场的东边只有一条灰扑扑的土路。蒂西太太还说过,在东边的巫师大多住在简陋的木屋之中。凯瑟琳从小到大衣食住行无一不精,虽然现在前路未知,但这样的苦是从没吃过的,她自认自己可能受不了太过艰苦的生活环境。 要不去达特穆尔那里看看情况吧?凯瑟琳咬了咬嘴唇,再怎么不喜阿戈斯蒂诺,也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较劲,大不了到时候不提他的名字就好了。这样想着,凯瑟琳向咨询台的方向走去。 但是,随着她与咨询台的距离越来越近,后背那个本来没有痛感的标记就越像是烧起来似的,痛得凯瑟琳蹲下了身子。她将手提箱和篮子放在脚下,扶着肩膀,尝试性地又往前走了几步。 果然,越往前走,印记所在的皮肤就越痛。凯瑟琳向后退了几步,惊奇地发现如果这样做的话疼痛会明显减轻。 这是怎么回事?她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当她站在原地不动时,印记的温度越升越高,凯瑟琳感觉自己的衣服都要被这股热量灼出了一个洞。 权衡之下,她提起行李,朝撒丁广场的东方走去。无论如何,印记应该是在想法设法地阻止她前往西边。既然是自己身上长出来的东西,那总不会害自己吧?凯瑟琳犹豫地想着。 她沿着那条灰扑扑的土路往前走,土路的旁边是低矮起伏的荒原,长满了枯萎的蕨类植物。凯瑟琳连续不断地走了五六分钟,眼前的景象还是一片荒芜。正当她对此感到有些绝望时,她发现周围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chapter 100 木屋 只见一些像是萤火虫一般的光点飞到了凯瑟琳的身边,仿佛在开心地跳舞。 说是萤火虫,可能都有点违和,它们比萤火虫小太多了。一连串的光点在环绕凯瑟琳的同时,又往前延伸了一段距离,似乎是在指引她继续向前。 而没走几步,凯瑟琳就走进了一个新的世界。这是一个超乎想象的原始森林。一条鹅卵石小径顺着森林的入口延展开来,两边都是绿意盎然的高大树木。树木的四周伫立着许多木屋,那些木屋形态各异,富有特色。有用普通横木搭成的常见木屋,也有用蘑菇和花环点缀的奇妙木屋。凯瑟琳还看到有人在树上也建起了形似鸟巢的房屋,居民们在纤细的树干上自如地行走,两旁垂下的藤蔓是他们彼此打闹的玩具。 这就是蒂西太太所说的“简陋”的木屋吗?这简直就是现实中的童话小镇。凯瑟琳惊喜地沿着蜿蜒的小道向前漫步,一些玩耍的孩子举着自制的简易风车,笑成一片地从她身边路过。 而这时,已经沉寂下来的标记又开始发热,当凯瑟琳走到一幢似乎无人居住的木屋跟前时,它骤然升到最高温。凯瑟琳心惊胆战地等了几秒,发现皮肤上并没有传来跟刚才一样的灼热痛感,这才放下心来。 这会是我的房子吗?看着有些灰扑扑的木屋,她的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但不管木屋中是否有人居住,贸然上前都不会是什么礼貌的举动。 一个捧着一大盆脏衣服的女人路过凯瑟琳的身边,她同凯瑟琳打了一个招呼:“问您日安,美丽的小姐,你已经选中这所房子了吗?” 凯瑟琳有些懵:“啊?这是我选中的吗?” 女人了然地笑了笑:“在塞勒姆中,只要一所房屋无人居住,而您又恰好选中了它,那它就是你的房子。其实不只是房屋,任何东西都是这样,您一定要熟悉这种生活方式。” 凯瑟琳有些晕乎乎的,她还以为自己要花好大的代价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住处呢。“那您的意思是,我现在可以直接进去吗?但是我没有这所房屋的钥匙,我需要找谁领取一下吗?”她问道。 “不用。”女人想要赶去河边洗衣服,“您直接推门进去就好,这里没有物业,没有管理员,一切都是随心而为。” 凯瑟琳尝试性地推了推木门,惊讶地发现房门竟然一推就开。她正想转过头跟女人道谢,却发现原地已经没有了女人的踪影。凯瑟琳挠了挠头,转身走进了木屋。 这幢木屋确实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木屋大概有四十平方那么大,正对着凯瑟琳的地方开了一扇巨大的窗户,几乎是墙面的一半。而在房屋的两侧则各有两扇正常大小的窗户,采光十分明亮。 木屋中的家具非常有限,在那扇巨大窗户的下面有一张空荡荡的单人床,凯瑟琳走上前摸了摸床沿,发现床板以及四角都非常地坚固,没有丝毫虫蛀的迹象,甚至有一些隐隐的木质清香。而在单人床的旁边,还放了一个黑檀木制成的小小床头柜,将柜面上的灰尘抹去,凯瑟琳看到台面上透出黑中带黄的光晕。 在单人床的旁边,则有一个由防水布围成的隔断。凯瑟琳拉开帘子,发现里面是一个小型洗手间,马桶以及洗手台都是由细腻的白瓷制成的,打开那个银色的水龙头,里面流出清亮的水柱。在马桶旁的墙面上还有一个方形的淋浴头。 而在凯瑟琳刚进门的左手边,放着一个有些掉漆的老旧书桌,她的行李以及篮子就暂时搁在了上面,而这也是木屋中的全部家具。凯瑟琳舒了一口气,没想到这里废弃了这么久,仅剩的家具以及设施还是可以正常使用,这就已经足够了。 她转过身,想要去手提箱中拿一块抹布,把看得见的灰尘先擦一擦。但这时,她发现一只纯白色的小鸟落在了篮子的边框上,它掀起白布的一角,似乎在偷吃什么东西。 凯瑟琳轻轻地走到篮子前面,发现这是一只常见的鹦鹉,它通体纯白,只有翅膀末端的羽毛染着一些微微的粉彩。而现在,它正弯着腰,偷偷叼住凯瑟琳的湮灵微尘,仿佛这是什么难得的美味。 凯瑟琳情不自禁地问:“这很好吃吗?” 接着,她失笑,自己真是疯了,竟然跟一只鸟说起了话。她走到书桌前,拿起篮子一旁的手提箱,没有第一时间驱赶这只鸟儿。 鹦鹉似乎惊了一下,当凯瑟琳来到它的旁边时,它扑腾了几下翅膀,似乎想要马上飞走。但接着,它发现凯瑟琳并没有伤害它的意思,于是它停下了偷吃的行为,歪着脑袋,用一双晶亮的小黑豆眼仔细地打量着凯瑟琳。 看到它这么可爱的模样,凯瑟琳微微笑了笑:“吃饱了吗?要不,你还是飞走吧,这可是我在塞勒姆赖以生存的东西,可不能给你全吃光了。” 她原以为这又是自己童心未泯的自言自语,没想到下一秒鹦鹉开口说话了:“保罗,保罗,保罗。” 它的声音同那些凯瑟琳曾经见过的会说话的鹦鹉没什么不同,有些呆板。凯瑟琳朝窗外看了一下,确认鹦鹉并不是在喊它的主人:“你的名字是保罗吗?”她惊奇地问道。 鹦鹉点了点头,有朝一日竟然能在一只鸟的身上看到这么人性化的动作,凯瑟琳觉得大开眼界。“那么,保罗,你还想再吃吗?” 保罗继续点头:“保罗,保罗。” 凯瑟琳来了兴趣:“但是,保罗,这是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你要是把它吃光了,我该怎么办呢?” 其实凯瑟琳只是想逗一逗它,篮子中装着的胶囊型湮灵微尘估计有上千粒,决计不会被这样一只巴掌大的小鸟吃光。 保罗不再扑腾翅膀,显得有些萎靡。接着,它仿佛想到了什么,叽叽喳喳地说道:“瓦茨孢子,瓦茨孢子。” “瓦茨孢子?”凯瑟琳疑惑地说,“这是什么东西?” 保罗飞起来,在天花板周围的灯泡旁盘旋,旋转了几圈后,它又落到了原地。 灯泡?凯瑟琳有些明白了,她看向墙上的开关,摁了两下,果然,灯泡毫无反应。 “天呐,这里竟然没有通电诶。”凯瑟琳有些犯愁,她在这方面的知识几乎为零,光靠自己肯定是没办法通上电的。 难道只能去找那些邻居帮帮忙吗?凯瑟琳犹豫地将篮子上的白布完全掀开,用湮灵微尘跟他们交换的话,他们应该会同意的吧? 看到凯瑟琳打起了湮灵微尘的主意,保罗急了,它跳到篮子的手柄上极力阻止她:“保罗,瓦茨孢子,灯泡,亮亮。” 凯瑟琳努力理解它的意思:“你是说,你能带来瓦茨孢子,然后瓦茨孢子能通电,是吗?” “保罗,保罗。”保罗高兴地蹦了两下。 自己应该理解对了。“那么,保罗,你是想要湮灵微尘对吗?” “保罗,保罗。”接着,保罗又从篮子里衔起一颗湮灵微尘,“保罗。” 它只说了一遍保罗……“是要一粒的意思吗?”凯瑟琳试探性地问道。 “保罗,保罗。” 一粒啊,那好说。“我同意哦,保罗,但是。”她将手放在保罗面前,“你必须要将瓦茨孢子先带来,在确认灯泡可以亮起来之后,我可以额外送你一粒。” 没想到这小鸟竟然只要一粒,凯瑟琳很是高兴。 保罗不情不愿地将那粒湮灵微尘放回凯瑟琳的手心。“保罗,保罗。”它梳理了一下羽毛,跳到窗框上,打算飞走。 “等等,保罗,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我待会可能要出门一趟诶。”凯瑟琳连忙叫住它。 保罗想了想。“保罗,保罗,保罗,保罗,保罗。”它连说了五遍,凯瑟琳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五分钟?”凯瑟琳问。 保罗摇了摇头。 “五十分钟?”凯瑟琳又问。 保罗还是摇了摇头。 凯瑟琳跟它大眼瞪小眼:“五个小时?” 保罗看了看阳光,勉强点点头:“保罗,保罗。” “那好,你快去吧。”凯瑟琳朝它挥挥手。 这下保罗真的飞走了。看着窗框上扬起的灰尘,希望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倒不是她头脑发热,选择相信一只小鸟的话,而是在先前到木屋之前,她就发现了这片森林中的不寻常之处。而在木屋中看到的一切只不过是映证了她的猜想。 她发现,在这片森林中建立起的木屋群,其实并不存在能让人类正常生存的基础设施,比如排水设施,或是电路设备之类的东西。但根据她的观察,邻居们都正常地生活着,有些人家门户大开,她看见里面的人正在进行大扫除,一盆一盆地清水端出端进,但排水似乎并没有受到很明显的影响,这就说明,森林中应该自有一种能维持正常人类生活循环的机制。 而在刚刚打开水龙头的同时,她还往马桶里倒了一些水,发现马桶似乎也能正常运转。但是她在那个小小的隔断中检查了半天,却依旧没发现排水孔一类的设施,一切都与她建立起来的常识背道而驰。 阿戈斯蒂诺说过,塞勒姆是沙利叶用精神力量构建的世界,在这里面,一切事物的运转规律,应该都是由沙利叶制定的。既然是精神力量的话,那么就会存在许多不合人类世界常理的地方。就如同木屋群里的一切,明明没有存在配套的基础设施,但一切家电却还是以人类正常的理解方式来运转。 那么,保罗口中的瓦茨孢子,应该就是能让塞勒姆通电的东西了。孢子,应该是某种真菌生物之类的东西。自然界中其实并不缺少这种能够产生电力的生物,但在人类世界中,人类通常不依赖这些东西来发电。 既然已经进入了塞勒姆,那么就只好尽力去尝试了。在离开了驿站所在的那些街道之后,一切的人类秩序似乎都被打破了。那个在撒丁广场的美酒喷泉其实就已经超出了开始了的认知,一个能够喷出源源不断美酒的喷泉,这本来也就不可能在现实生活中存在。 而在喷泉周围的人们甚至并不关心美酒是否会产生病菌一类的现实问题。凯瑟琳皱眉,撒丁广场的东边和西边,似乎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在西边,人们的生活方式更接近于凯瑟琳所熟悉的世界,那里有街道,有商铺,还有卖报的伊迪丝。而在东边,一切就显得有些魔幻了。 凯瑟琳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没办法,如果她不往东边走的话,印记可能会将她的肩膀烫穿。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已经见识过魔法了,现在只不过是离它更近,凯瑟琳相信自己很快就能适应这样的生活的。 她将抹布沾湿,卖力地擦起了灰尘。当她终于忙完一切时,她看了看手环,已经接近下午两点了。她早上并没有吃东西,感觉肚子很饿。这时,她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唤醒了恩尼克。 恩尼克从手环上脱离出来,依旧是那个凯瑟琳熟悉的小圆球:“凯瑟琳小姐,您好。咦,恩尼克已经脱离服务范围……” 见恩尼克的显示屏上是一片乱码,凯瑟琳赶紧阻止它:“你先不用寻找网络接入点,你看看一切功能是否能正常运转。” “指令输入,功能重置中……”过了几秒,恩尼克的声音有些困惑,“恩尼克并未找到网络接入点,但内部功能一切正常。” 这个程度的人工智能已经有了一些自己的小情绪,凯瑟琳放下心来:“好了,恩尼克,现在我要调整你的设置。” “请凯瑟琳小姐声音洪亮,语句清晰,恩尼克已经准备接受新的指令。” “这幢木屋就是我们的新家,我要将你组建新的安保系统。”凯瑟琳仔细想着,“同时,如果我没有主动召唤你,你必须保持静音状态。并且,跟以前一样,我需要你扫描所有有利于我的信息,关键词:巫师、魔法。” chapter 101 圣维特斯商店 “正在输入指令……”恩尼克重新亮起了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凯瑟琳小姐,那我现在需要回到休眠状态吗?” 凯瑟琳想了想:“不用,你只要保持安静就行。” 她将恩尼克收回手环上,打算去街上购置一些东西。 在解决了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后,她还需要为自己准备一些被褥一类的物品。西撒丁那边商铺林立,应该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那一篮子湮灵微尘该怎么携带呢?这成了凯瑟琳面临的一个难题,总不能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挎着吧? 这时,手环的通讯录亮了起来,加西亚在给她发消息:“凯瑟琳,你找到住处了吗?” 凯瑟琳正好有许多问题想问他:“找到了,我住在撒丁广场东边的森林里。” 她不知道该怎么详细描述这个木屋群:“总之,这里有很多木屋,还有树屋,我就住在其中的一幢。你现在在哪?” “噢,我在沙利叶教堂。”加西亚很快回复道,“维奥拉·艾德华兹长老有些事要跟我们说,但她现在还没来,我在等她。” 我们?他说的应该跟他一样与沙利叶有直接联系的巫师吧。“那你现在有空吗?我有好多事情弄不明白呢。” “暂时有空,你快问吧。” “我想去西撒丁买一些东西,我已经领到湮灵微尘了,我该怎么使用它呢?商品的价格是用胶囊的粒数来表示的吗?” 西撒丁?加西亚太久没回塞勒姆,不知道撒丁广场的两边已经变得如此泾渭分明,但他没有纠结这个问题,他以为这只是凯瑟琳特殊的认路方式:“这你不用担心,凯瑟琳,店铺主人们并不单纯地只计数胶囊的数量,他们有一个能测量湮灵微尘纯度的天平。如果你的湮灵微尘纯度很高的话,只用一粒你就能买到别人用十粒才能买到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那倒挺方便的诶。“那么,如果我要买一些床单被褥之类的家居用品,按照一般品相来计算,我该带多少湮灵微尘呢?” 加西亚犹豫了一下:“十粒左右吧,我想。”他也不太清楚目前的物价有没有变化。 十粒啊。“对了,还有一件事。”凯瑟琳想起来,“我找到这间木屋的时候,房门并没有上锁,我是直接走进来的。” 加西亚看着大理石墙面上的钟表:“是这样的,只要房屋无主,那你就可以安心地住进去。” “可是,我没有钥匙。”凯瑟琳将由上往下的窗户关了起来,避免吹进更多灰尘,“现在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我难道就这样离开吗?” “你可以就这么离开。”加西亚打字的速度变慢了,“塞勒姆中的人是不会随意到他人的房屋中闲逛的,你要相信这一点。” 这是什么说法?凯瑟琳非常惊讶:“你确定吗?” “是的。”他的回复非常坚定,“夜不闭户,道不拾遗,这是塞勒姆的传统,你要学着相信这一点。” “艾德华兹长老来了,恐怕我不能陪你聊天了。”他的最后一条回复略显仓促,“我住在沙利叶教堂,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你尽管来找我。不过,想必我们很快也就再能见面了。” 好像伊迪丝也这么说过,看来,新晋巫师可能都需要到沙利叶教堂中学习吧。凯瑟琳没想太多,她给加西亚发送了一个可爱的表情之后就打算出门。 加西亚所说的“夜不闭户,道不拾遗”也太过理想化了一点,凯瑟琳不敢就这么将所有的东西放在木屋中。思来想去,她还是认命地将篮子和手提箱捎上,沿着小路朝外面走去。 午后的森林比较静谧,只有很少的几个人在树荫下纳凉。当凯瑟琳经过一个小小的水潭时,那个曾经同凯瑟琳搭话的女人叫住了她:“诶,那位美丽的小姐,您是不满意那个木屋吗?” 她显得非常惊讶,而在她一旁与她聊天的几个女人也好奇的朝凯瑟琳看来。 凯瑟琳停了下来:“不是这样的,夫人,我想要去西边买一些家居用品。” 女人脸上的表情更奇怪了:“你要去西边?买东西?那你还回来吗?” “我当然还会回来,我很喜欢那个木屋。”凯瑟琳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但是里面的生活用品太少了,我认为还是需要添置一点。” “有什么问题吗?夫人。”凯瑟琳有点摸不着头脑。 “啊,哈哈,没,没有什么问题。”女人尴尬地摆摆手,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似乎是愠怒又似乎是犹豫的神情,“祝您一切顺利,小姐。” 另外几个女人的表情也说不上好看。虽然凯瑟琳并不理解这个举动为什么会让她们有些不开心,但她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计划。开什么玩笑,那张床上只有一个床板,难道要让她在木板上睡觉吗? “那么我就先走了,夫人。”不管怎么样,凯瑟琳还是礼貌地朝女人颔首,走出了森林。 在她走后,其中一个女人忍不住问道:“她说的不会是真的吧?她真的要去西撒丁买东西?” 最开始向凯瑟琳搭话的那个女人皱着眉:“谁知道呢?她应该是开玩笑的吧,西撒丁的那些走狗不会将东西卖给她的。” 另一个女人的脸上露出赞同的神色:“也是,一听她来自东撒丁,那些人是不会招待她的。西娜,你刚刚怎么不提醒她呢?” 原来这个抱着脏衣服提醒凯瑟琳的女人叫西娜:“谁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真心想要在东撒丁定居,说不定她只不过就是个西边派来的间谍。要不是阿克琉斯一直提醒我不可以胡乱发脾气,我早就在她说想要去西撒丁的时候就将她轰出去了。” 阿克琉斯·纳什是负责管理东撒丁的首席长老,他同时也是教廷团的成员。西娜同他的关系一向很好,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些女人都隐隐以西娜为尊。 一个从没说话的女人伤感地说:“唉,这些年,西撒丁不知道挖走多少优秀的巫师了,只有越来越少的新人愿意待在这里。我看刚刚那位小姐眼神清亮,举止有度,应该是个好苗子,可惜了。” 闻言,西娜心中也是一痛,她闷闷地说:“等着吧,在明年的巫师祭上,我一定要那群西撒丁的叛徒们好看!” 一时间,人群沉默下来,大家都没有再说话。西娜用力地将手里的草杆扔到一边,心想在下一次见到凯瑟琳一定要好好地羞辱她一番! …… 凯瑟琳原路返回了撒丁广场,这里还是跟早上来时一样,只有在美酒喷泉附近时人才会特别多。她看了一眼达特穆尔的咨询台,发现那里明显不如早上热闹。几个穿着墨绿色衣服的人坐在桌子周围说说笑笑,显得很是开心。 凯瑟琳不去管他们,朝那条比较熟悉的平纳街走去。街道上还是人来人往,凯瑟琳仔细辨认着那些繁复的商店名称,沃金烘焙坊、布伦顿熟食铺、坎宁安五金公司……她一家一家地看过去,终于看到了一栋像是小型百货商场的两层楼房,楼房的表面刷着颗粒状的白色油漆,窗框也是明亮的银蓝色,显得气派非常。 在店铺门前的招牌上写着大大的“圣维特斯百货公司”,招牌两旁还悬着红色的小灯笼,与蒂西太太驿站外那个坏掉的灯牌真是天壤之别。而百货商店的门内门外也挤满了人,一个小丑模样装扮的人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用诙谐的语气同观众互动着。凯瑟琳看了几眼,原来是在搞抽奖活动,名单上的幸运观众可以上台打碎一个金色的彩蛋,而里面就有相应的礼物。 这好像跟人类世界没什么不同吧?凯瑟琳这么想着,走进了圣维特斯商店。 店内空间比凯瑟琳想象得还要大,一排排的货架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凯瑟琳几乎看不过来。在向一个导购员询问了家居用品的摆放位置后,凯瑟琳走到那里挑了两套颜色素雅的床上四件套和一些卫生纸之类的用品。在一个有些特别的区域,她还看到了不同材质的窗纱。 那几扇窗户似乎确实需要这种东西呢,凯瑟琳想了想,抬手将一个导购员招了过来:“您好,先生,我想请问一下,商店可以提供上门安装服务吗?我今天刚来,买的东西有些多。”她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手中的购物篮。 导购员显得很是热情:“当然可以,小姐,圣维特斯会为您提供所有能让您感到满意的服务。”他陪着凯瑟琳挑选了纱帘以及纱窗,当他们走到收银台时,趁着收银员检测凯瑟琳所提供的湮灵微尘纯度的间隙,导购员问道:“小姐,您的地址是哪里呢?不出一个小时,我们应该就要上门叨扰了。” “我住在东撒丁,森林附近。”凯瑟琳没想太多,“我也说不清我的屋子到底是哪一所,我正好没什么事,我等你们一起过去吧。” 导购员愣了一下:“小姐,不好意思,请问您确定您是住在东撒丁吗?” 又来了。凯瑟琳奇怪地看着他:“我当然住在东撒丁,我非常确定,这有什么问题吗?” 导购员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小姐,请恕罪,我们并不承接来自东撒丁的生意……” “为什么啊?”凯瑟琳呆住了,“是嫌路途太远了吗?” 导购员的殷勤已经消失殆尽,他有些闹不清凯瑟琳到底是不是来找事的:“小姐,还请您赶紧离开这里,圣维特斯并不欢迎您。” 这是什么道理?凯瑟琳非常不服:“我已经提供了足够数量的湮灵微尘,凭什么无缘无故地驱逐我?你必须给我一个像样的理由!” 凯瑟琳洪亮的嗓门吸引了周围不少视线,导购员的表情显得很是烦躁:“小姐,请您不要无理取闹。保安,保安,快来把这位小姐请出去!” 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朝凯瑟琳走来,凯瑟琳没想到导购员竟然这么无耻,她怒视着他:“你!” “圣维特斯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赛恩?”一道男声传来,“看来这家店铺的名字得改成詹金斯百货才对,你认为呢?” 名叫赛恩的导购员像是被掐住嗓子的公鸡,他僵硬地转过身子,对着朝这里走来的男人鞠了一个躬:“圣维特斯先生……”他战战兢兢地喊道。 已经有一个保安抓住了凯瑟琳的手臂,凯瑟琳恨恨地将他的手甩开:“放开我!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亚力克·圣维特斯走到她的面前,他气场十足,线条流畅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歉意:“抱歉,这位小姐,我代表圣维特斯向您表示我们最真诚的歉意。作为补偿,您今天的消费我们会为您免单,而您预约的上门维修服务也会如期进行,请您原谅这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无心之失。” 这家百货商店是圣维特斯家族在塞勒姆最重要的产业,作为家族在塞勒姆中的地位最高之人,他时不时会来巡查店铺的运营情况。在凯瑟琳走进商店的第一秒,他就注意到了她,原因无它,他本来就从阿戈斯蒂诺的口中听过凯瑟琳的名字。 她那头明显是格林维尔标志的深金色头发十分耀眼,碧绿的瞳孔盛着轻柔的笑意,美丽地如同横斜枝头的纯白梨花。阿戈斯蒂诺信誓旦旦地说,她一定会选择西撒丁,但是达特穆尔在咨询台前等了一个上午,始终没等到她的身影。原先他以为阿戈斯蒂诺只不过是夸大其词,但在真正见到凯瑟琳的那一刻,亚力克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值得西撒丁争抢的新人。 他暗暗瞟了一眼凯瑟琳提供的湮灵微尘,那些胶囊的颜色比他以往见过的都要浓郁:“您愿意接受我们的道歉吗,小姐?” chapter 102 动静 凯瑟琳其实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如果那个叫赛恩的导购员并不是如此过分的话,她本也并不想表现得咄咄逼人。 看着这个明显是商店老板的人,凯瑟琳平复了一下心情:“我接受圣维特斯的补偿,但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需要他的。” 她指向了赛恩,赛恩的脸一时涨红了。 亚力克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赛恩忍气吞声地说道:“非常抱歉,这位来自东撒丁的小姐。” 他特意咬重了“东撒丁”三个字,周围的人群也在听到他的话之后议论纷纷。 “什么?她是东撒丁的?” “不是吧,她怎么会跑来西撒丁买东西,她是疯了吗?” “我从来没见过她,她会不会是新来的?西娜·阿尔伯特没有提醒过她吗?” “亚力克先生为什么要把东西卖给她?这些东撒丁的老古板们不是最爱用鼻孔看人了吗?就应该好好教训他们!” …… 凯瑟琳与亚力克自然也听到了周围的议论,凯瑟琳觉得非常疑惑,而亚力克则习以为常。 “各位,”亚力克提高声音说道,“我不管你们心中是怎么想的,我尊重你们每个人的看法,但是我今天要在这里声明一件事,圣维特斯名下的所有商铺不会拒绝每一个遵守规则的客户,无论他来自哪里。” 他看向赛恩:“我早就已经提醒过员工很多次了,你还是不长记性,赛恩·詹金斯,你被解雇了。” 赛恩不服气地喊了起来:“你凭什么解雇我?你凭什么接待来自东撒丁的人?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阿道夫先生的话,你以为你会有好果子吃吗?” 阿道夫·圣维特斯是圣维特斯家族的现任家主,赛恩则是阿道夫的私人管家的儿子。 亚力克轻描淡写地说:“如果你愿意,那你尽管去做就好了。但是你现在就被解雇了,请你立刻离开这里。” 刚刚还在拉扯凯瑟琳的保安转眼间就把赛恩挟了出去,听到阿道夫这个名字,凯瑟琳的心里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阿道夫?这不是在瑟西记忆中那个戴着宽沿礼帽的那个男人的名字吗? 听他们的口气,这个阿道夫似乎是圣维特斯的话事人之一,他与瑟西之间会有什么关联呢? 凯瑟琳竭力按下心中的疑惑:“那么,请问安装队伍什么时候能够出发?我可以为你们带路。” “不急。”面对凯瑟琳,亚力克换上了一副温情的笑脸,“召集工人需要一些时间,在等待的间隙,能否请小姐到我们的休息室暂坐片刻呢?” 凯瑟琳想了想,这也是个好办法。但这时,她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可以稍等我一会吗?我想再买一个三明治。” 褪去怒意的凯瑟琳非常好说话。亚力克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不要黏在她的脸上:“当然可以,为小姐拿一个三明治过来。”他吩咐另一个导购员。 结完账,凯瑟琳拎着一堆小玩意跟在亚力克的身后。看到凯瑟琳吃力地抱着床单之类的大件,亚力克贴心地表示这些东西可以随着安装队伍一起为她送往东撒丁。在精简了行装后,凯瑟琳依旧尽职尽责地守护着自己的篮子与手提箱,只不过三明治一类的食物倒是也被她带在了身边。 亚力克同她搭话:“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小姐。”虽然他早就已经了然于心。 凯瑟琳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三明治大口享用了起来:“凯瑟琳·格林维尔。”她含糊不清地说。 “您就是那个被逐出家族的前格林维尔小姐吗?”亚力克有心想探探她的底。 “您怎么知道?”凯瑟琳有些惊讶,所有人都告诉她在塞勒姆中不存在与人类世界沟通的桥梁。 “这种程度的新闻,我想不会有人不知道的。”亚力克滴水不漏地说道,“我认识一些这些天来才进入塞勒姆的巫师朋友,他们会为我提供一些人类世界的趣闻。” 这样吗?凯瑟琳知道关于自己的新闻应该向来在jus的娱乐版块占据头条。“那就是我,但我现在还需要暂且借用一下这个姓氏,毕竟我也不知道未来应该何去何从。” 她的话显得有些苦大仇深,但她的表情却是异常轻松,仿佛并没有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我还听说,您在帝京因为一些……似乎有些残暴的罪名被通缉了,这是确有其事吗?”亚力克步步紧逼。 这次轮到凯瑟琳反客为主了。“圣维特斯先生的副业是八卦记者吗?”她微笑着说,“您不去凯里兰德公司任职真是太屈才了。” 亚力克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是我僭越了,格林维尔小姐。”他半开玩笑地说,“毕竟您也算是曾经的公女殿下,这点好奇心您应该能谅解吧?” 凯瑟琳懒得跟他多说什么:“请问一下安装队伍多久之后可以出发?” “可能半个小时左右。”他们已经走到了休息室的门口,亚力克为凯瑟琳打开了门。“请进,格林维尔小姐,待会会有人来叫您的。” 这是一间通体鹅黄色的房间,墙纸是鹅黄色的,座椅是鹅黄色的,连圆桌上插着的塑料花也都是鹅黄色的,不过这样的审美在塞勒姆中已经显得非常超前了:“好的,非常感谢您,圣维特斯先生,您就先去忙您的事吧,不用管我。” 看着凯瑟琳坐下后,亚力克的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那我就先告退了,格林维尔小姐。” 凯瑟琳没有理他,她好奇地从半开的窗户向外张望。亚力克也不生气,在将门带上之前,他突然说道:“我的名字是亚力克·圣维特斯。我有预感,格林维尔小姐,我们很快还会见面的。” 在凯瑟琳回过头看他时,门已经关上了。为什么在这里见到的每一个人都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会再见面?这是什么巫师的通灵魔法吗? 凯瑟琳努力地也想要施展出这种神通,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任何门道。虽然当时跟着入门手则学过一点点魔法,但建交晚宴之后的一系列变故将她的所有人生全部打乱了,现在的她可以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门外汉。 凯瑟琳展开了购物的小票,她刚刚的所有花费为十五粒湮灵微尘,这应该不算太贵吧? 想着加西亚提供过的物价,凯瑟琳的心情好受了一点。 她看向依旧泥泞的街道,亚力克的话激起了她对前路的迷茫。如果在塞勒姆中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真相,那她该何去何从呢?她要怎么重新在人类世界立足呢? 还没等她想出什么所以然,有导购员在外面礼貌地敲门:“您好,格林维尔小姐,现在可以出发了。” 凯瑟琳应了一声,拿起自己的东西。导购员将门打开,带着凯瑟琳走到了店铺的门口。 许多人显然都被凯瑟琳刚刚闹出来的动静惊动了,对着凯瑟琳议论纷纷的人只多不少。凯瑟琳目不斜视地对领头的男人笑道:“请你们跟我来吧。” 安装队伍由四个青年人组成,为首的男人肌肉虬结,看起来有些沉默寡言。他没有回答凯瑟琳的话,对着身后的三个人招了招手,跟上了她的脚步。 当凯瑟琳带着一队明显不属于东撒丁的人出现在蒙德森林之后之后,几乎全东撒丁的人都被惊动了,许多人被这种场面惊得说不出话来,将纳什长老的话抛之脑后: “天呐,我没看错吧,这些人这些人,是西撒丁的吧?” “怎么可能认错?他们的身上都穿着统一的制服,必定是来自西撒丁的!” “那个走在最前面的女人不就是今早刚来的新人吗?她为什么跟西撒丁的人混在一起?” “了不得,西撒丁是要正式向我们宣战了吗?我要去告诉西娜!” …… 那四个男人神情紧绷,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场面,但他们不敢违抗亚力克的命令。 东西撒丁到底有多大的仇怨?为什么从来没听加西亚提起过?凯瑟琳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一切,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充耳不闻。 她走到木屋跟前,推开了门,庆幸自己终于能将手提箱和篮子放下了:“就是这里,需要安装的就是这五扇窗户。” 安装队伍将工具放下,开始工作起来。与此同时,本以为晚上才会回来的保罗也飞进了屋内,它显得很是兴奋,不停地扑腾着翅膀:“保罗,保罗,保罗。” 凯瑟琳压低声音问它:“保罗,我的瓦茨孢子呢?” 保罗吐出几个不连续的词语:“同意,同意,晚上。” 它说的可能是瓦茨孢子同意为她通电吧?凯瑟琳努力理解着:“你的意思是晚上它们才会出现吗?” 保罗点点头:“保罗,保罗。” 好吧。凯瑟琳拿了故意将篮子拿远了一点:“可是,保罗,它们没有来之前,我不能给你湮灵微尘哦。” 保罗有些发急:“保罗,保罗!” 它语气尖利,与平时有些许不同。 看着它在原地转圈的小模样,凯瑟琳被逗笑了:“开玩笑的,小保罗,你这么辛苦,我当然要奖励你啦。” 她挑了一例湮灵微尘出来,放在保罗跟前:“喏,快吃吧。” 保罗这才重新高兴起来:“保罗,保罗。”它张开小嘴,一下子就把这粒显得有些大的胶囊吞了下去。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安装队伍就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格林维尔小姐,这是我的名片,后续一周内如果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请您到名片上的地址找我。”领头的男人说道。 凯瑟琳检查了一下他们的工作成果,纱窗很坚实,配套的滑轮也非常流畅,而那些窗帘也显得很美观:“辛苦你们了。” 男人还是没有多话,带着同伴们默默地离开。凯瑟琳将抹布打湿,打算继续打扫卫生。这时,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门不是没有关吗?凯瑟琳以为安装队伍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她转头看去,看到那个早上第一个同她搭话的女人面色复杂地站在门外。 “您有什么事吗?”凯瑟琳还是很惊讶。 “我的名字是西娜·阿尔伯特。”女人说,“你为什么要将西撒丁的人带来这里?” 凯瑟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阿尔伯特小姐,我想您也知道,我的木屋太过简陋,我需要到西撒丁添置一些生活用品。” 女人咬着嘴唇:“你一路上并没有听到那些议论吗?” “听到了。”凯瑟琳耐心地解释道,“我与东西撒丁的争端毫无关系,我是今天刚刚进入塞勒姆的新人。我只是需要添置一些生活用品,而西撒丁刚好有百货商场,仅此而已。” 女人有些不信:“你真的是新来的吗?你跟圣维特斯有什么关系?” 圣维特斯?“我与圣维特斯毫无关联,阿尔伯特小姐。”凯瑟琳自认应该尽力消除她对自己的偏见,于是她自报家门。 “我的名字是凯瑟琳·格林维尔,我想您对这个姓氏应该并不陌生,我曾经是格林维尔家族的长女,但就在我进入塞勒姆的几天前,有人往我的头上扣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所以我不得不背井离乡,接受沙利叶的召唤,来到塞勒姆。” 凯瑟琳的表情太过平静,西娜渐渐相信了她的话。听到她来自圣奥尔本斯之后,西娜的表情彻底放松下来:“原来是这样,格林维尔小姐。但是我想提醒您,西撒丁的人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走狗,如果您已经决定要加入东撒丁,那您应该与他们保持距离。” “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我应该也不会与西撒丁有太多牵扯。”他们之间的争端应该不是一两天能解决的,但是凯瑟琳想知道理由,“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西娜非常想跟她解释这一切,顺便好好发泄一下自己的怒气。但话到嘴边,她想起了阿克琉斯的嘱咐,于是她生硬地说道:“没什么,格林维尔小姐,您只需要知道你需要远离他们就可以了。” chapter 103 希望 西娜好像有些别扭,凯瑟琳满腹狐疑。但她初来乍到,与这些争端毫无关系,因此她也没有刨根问底。 大不了以后多注意一下就好了,东西撒丁的人几乎都有十分明显的区别特征。 凯瑟琳柔柔地笑道:“我知道了,阿尔伯特小姐,我会小心他们的。” 见凯瑟琳如此乖顺,西娜心中的郁气消散了一点:“算了,念在你初来不懂规矩,我也就不说你什么了。” 她带着挑剔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屋子:“这些生活用品,你买了也就买了,只是你记住,以后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可以靠近西撒丁。对了,你是在哪里买的这些东西?西撒丁是出了什么转战慈善事业的大善人吗?” 凯瑟琳知道西娜对圣维特斯的人深恶痛绝,但就算自己不说,她应该也很容易就能打听到真相。想到这,凯瑟琳老老实实地说:“这些都是在圣维特斯百货商店买的,并且,圣维特斯先生承诺,从今往后,他们不会再拒绝招待东撒丁的顾客。” 闻言,西娜柳眉倒立:“哼,我看他是想赚湮灵微尘想疯了!谁耐烦去他的破商店买东西?” 她想了想:“亚力克没有让你留在西撒丁吗?” 原来那个人的名字叫亚力克。“没有,我也并不打算留在西撒丁。”凯瑟琳回答。 对于凯瑟琳来说,既然已经选择了这幢木屋,那她就不会再为了已经决定的事左右摇摆。 西娜的话已经问得差不多了,她审视了凯瑟琳一番,觉得凯瑟琳身上倒暂时也没有什么特别让人不爽的地方。 思及自己刚刚那副兴师问罪的架势,西娜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格林维尔小姐,西撒丁的一些人实在太过可恶,我可能有些草木皆兵了。” 凯瑟琳微笑着说没事:“我能理解您的心情,阿尔伯特小姐。我能知道您口中‘可恶的人’究竟是些什么人吗?知道了他们的名字,以后我也好远离他们。” “那可多了。”西娜脱口而出,“比如拉蒂默·达文波特、卡米拉·费格森。对了,你见过的那个亚力克·圣维特斯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说起这些人,西娜脸上的厌恶怎么都掩盖不住:“不过,这些人都只不过是开胃小菜。西撒丁有一个恶魔一样的巫师,他的名字叫做珀西·菲尔普斯,这是一个无比自大、无比恶劣、无比讨厌的人。你以后要是有机会见到他,一定要狠狠教训他!” 凯瑟琳有些汗颜,能让西娜咬牙切齿的人,应该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自己还只是个新手小白,怎么能完成这种高难度的任务? 西娜的性情倒是有些质朴的可爱,有些嫉恶如仇的意味。凯瑟琳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我记住了,阿尔伯特小姐,我一定会远离他们的。” 话一出口,西娜就有些后悔,凯瑟琳看起来一副娇滴滴的柔弱模样,怎么可能会是珀西的对手?听到凯瑟琳保证会远离他们后,西娜松了一口气:“你记住就好。你今天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她走到门外,指了指北边:“我就住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话,随时来找我。” 凯瑟琳将这当作了西娜的客气话:“谢谢您愿意跟我说这么多,阿尔伯特小姐,有您这样的邻居真是太幸运了!” 西娜显然没有被拍过这样的马屁,虽然许多人对她言听计从,但是东撒丁的人大多秉性淳朴,并不太会说什么漂亮话。 她有些飘飘然:“这两天你先好好休整,不出一个星期,路易斯主教会召集新人巫师到沙利叶教堂,到时候你就知道你到底应该在塞勒姆中干些什么了。” “您的意思是,在主教召集我之前,我并没有什么其他必须完成的事吗?”凯瑟琳问道。 西娜歪着头想了想:“应该是没有的。不瞒你说,我已经在塞勒姆待了三年,自从不用再去教堂学习之后,我整天也没有什么事可以做。” 这就很奇怪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她为什么不离开塞勒姆呢?沙利叶对这样的情况似乎也没有丝毫表示,祂难道只是单纯地喜欢将合眼缘的人聚在一起吗? 凯瑟琳没有多问,或许西娜也同自己一样有什么难言之隐:“真的太感谢您了,西娜,我可以这么叫您吧?” 她亲热地笑道:“您为我解答了这么多疑惑,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这样,我有一些从人类世界带来的小礼物,请您稍等一下,我要把它送给您,以此表示我最真诚的敬意。” 西娜这么多年一直在东撒丁过着传统的生活,早就与人类世界脱轨了。听了凯瑟琳的话,她有些走不动道:“是什么东西?” 西娜可没忘记,凯瑟琳出身显赫,她的东西应该都是万里挑一的好物件。 而凯瑟琳也果然没让她失望,她从手提箱中拿出了一个精美的书签。书签是由纯金打造的,雕刻成孔雀的形状,金片薄如蝉翼,翎毛的位置也栩栩如生,是一个价值与美观兼具的艺术品。 她双手捧着书签,递给了西娜:“这是一枚书签,是伯父送给我的礼物。不过,在今天见到你以后,我觉得它与你更加相衬。希望你能收下我这一份小小的心意,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从凯瑟琳拿出书签的那一刻,西娜的视线就黏在上面,再也挪不开了。她咽了一口口水:“哈哈,客气,你真是太客气了,凯瑟琳……” 她半推半就地接过了书签,书签的表面光洁如新,一看就知道它的主人一定非常珍爱它。西娜捧着它,爱不释手:“这是黄金制成的吗?” 在进入塞勒姆之前,西娜的家庭条件并不算好,她不敢相信凯瑟琳一出手就是纯正的黄金。 “当然。”凯瑟琳微笑着点点头,“请不要有任何负担,西娜,你对我的帮助值得这样的回报。” 西娜高兴地同她道谢,欢天喜地地走了出去。早就围在木屋周围的人蜂拥到西娜身边,叽叽喳喳地问道: “西娜,她说什么了?她承认自己是西撒丁的间谍了吗?” “西娜,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西娜,我们是不是可以到圣维特斯买东西了?我见过他们橱窗里的冰淇淋球,看起来真的好美味呀!” …… 西娜喜滋滋地将书签小心地放到口袋中,正了正脸色:“从此以后,凯瑟琳·格林维尔小姐就是东撒丁的一员了,不许再说这些不利于东撒丁团结的话。” 看到几个余怒未消的居民,西娜出言提醒。 “至于圣维特斯,”她顿了顿,“这一定又是他们的阴谋!说不定他们只是想将我们引过去,好羞辱我们!我不允许你们任何人到圣维特斯附近闲逛!” 刚刚还显得很兴奋的孩子们一下子低落下来,他们还太小,不明白东西撒丁之间的积怨为什么会如此之深。 “你们听明白我的话了吗?”西娜重复了一遍。 “听到了。”人群中响起稀稀落落的应答。风波过后,大家也没有了凑热闹的兴趣,纷纷朝自家的方向走去。 在屋内的凯瑟琳听完他们的对话,小小地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们对自己的偏见消除了一点,这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 东西撒丁,为什么会互相仇视呢?按理来说,作为共同生活在塞勒姆中的巫师,他们之间应该不至于产生什么巨大的利益冲突吧? 西娜不肯说,那只好等自己慢慢探索了。凯瑟琳并不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感到后悔,去商店购买必需的生活用品只不过是人之常情,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的。 她不再去想。在慢吞吞地将东西都布置好后,夜幕已经悄悄降临。眼见周围的木屋中已经一盏接一盏地亮起了灯火,凯瑟琳有些着急。她站在比屋内还要明亮的屋外,等着那只纯白色的小鸟再次向她飞来。 好在,保罗是一只守信用的鹦鹉。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保罗从小径的另一头飞了过来。在它背后,还跟着一串绿色的、像是松软的柳枝一样的光点。 保罗飞到凯瑟琳的跟前,那串光点也乖巧地蜷缩在了凯瑟琳的手心。凯瑟琳惊异地看着那些伞状的孢子,它们以一种凯瑟琳无法理解的方式连接在一起,一呼一吸之间发出盈盈的绿光。 “我该怎么使用它们呢?”凯瑟琳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们,生怕将它们弄疼。 保罗在屋檐处飞舞:“保罗,保罗,保罗。” 要让它们沿着墙壁攀到屋檐上吗?凯瑟琳懵懂地将光点贴到了墙壁上。在接触到墙面之后,光点就像在空气中游动一样,迅速攀到了屋檐的一角,远看就像是一串绿色的闪光灯。 下一刻,凯瑟琳屋内的灯泡亮了起来。打开水龙头之后,凯瑟琳惊喜地发现,水柱也有了明显的升温。她将房门关上,感觉屋内热烘烘的,完全不用担心着凉的问题。 这是什么集照明、加热为一体的宝藏魔法?这可真是太棒了!看着保罗有些脏兮兮的羽毛,凯瑟琳心疼地又喂了它一粒湮灵微尘:“可爱的小保罗,你一定很辛苦吧?我替你洗一个澡吧。” 保罗早就为这些灰尘感到烦闷不已,听见凯瑟琳这么说,它高兴地叫了几声。凯瑟琳将白天买的折叠方桌挪到了洗手台的附近,拿出一个玻璃小缸,在里面盛满了温水。 她捧起温水,轻柔地洒在保罗身上,配着柔软的纸巾,慢慢地为它擦拭羽毛:“保罗,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吃的吗?我想,明天我可能需要自己做饭了。” 今天才在西娜等人的眼中留下一个还算好的印象,她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前往西撒丁购买食物。通过一路上的观察,她发现,一些人家会在家门口堆起一个柴垛,在上面生火做饭。 凯瑟琳打算效仿他们,而她对食物的原材料也要求不高,只要能吃就行。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娇生惯养的人,但当真的来到这个陌生简陋的环境中,她发现自己竟然意外地能够吃苦。 已经很不容易了,只要能继续活下去就行,凯瑟琳苦中作乐地想到。 保罗享受着凯瑟琳的服侍,时不时甩一甩身上的水珠。听到凯瑟琳的问题,它歪头想了想:“保罗,保罗。”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凯瑟琳眼前一亮:“你真的能找到食物吗?” 保罗骄傲地昂起了头:“保罗,保罗!” “真是好孩子。”凯瑟琳夸奖道。这时,清洗工作也差不多就要结束了。 凯瑟琳取过一块小方巾,为保罗擦干了残余的水分。她将小方巾挂在了一个显眼的地方:“小保罗,这就是你的小方巾了,你可要记住它哦。” 保罗叽叽叫了两声,从窗户的缝隙中飞了出去。看着它离开的身影,凯瑟琳不禁有点疑惑。 这么一只小鹦鹉,还是纯白色的,一看就不适合在野外生存。但保罗却显得油光水滑,一点都不怕人,塞勒姆世界的法则还真是奇怪呢。 凯瑟琳摇摇头,不再纠结。在又练习了几遍让羽毛漂浮起来的法术之后,她翻看了一会资讯,打算上床睡觉。 看着依旧明亮的灯泡,凯瑟琳有些犯难,不知道该怎么关闭它。没想到,这个想法只是在她的心中闪现而过,下一秒,灯泡就自己熄灭了。 不是吧,不会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样吧?凯瑟琳兴冲冲地试了好几遍,果然,瓦茨孢子似乎跟她心意相通,每次都可以精准地执行凯瑟琳的指令。 这也太棒了!凯瑟琳高兴地扑到床上,蒙着被子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明天应该都会更好。抱着这样的想法,她陷入了梦乡之中,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chapter 104 精灵 翌日,凯瑟琳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 保罗不知道从哪里飞了进来,正在凯瑟琳胸前的被子上活蹦乱跳。 它不停地用鸟喙啄着凯瑟琳的衣服和被子,显得很是兴奋。凯瑟琳被它闹得有些烦躁,她将手环拿起来一看,六点十五分。 窗外的天光似明似暗,凯瑟琳就着那一线光亮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将头发随意地挽起:“保罗,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呢?” “森林,森林。”保罗扑着翅膀。 它说的是蒙德森林吧。凯瑟琳粗略地估计过木屋群的位置,她居住的地方仅仅只是那片茂密树林的最边缘。 那串神奇的瓦茨孢子应该也是从蒙德森林中带出来的。凯瑟琳早就想见识一下这片神奇的森林了。 “我应该带些什么?”她兴冲冲地问。 “篮子,篮子。”保罗说。 篮子?凯瑟琳将那个本来装着湮灵微尘的篮子拿了起来,里面的湮灵微尘已经被她分装到了一个个玻璃瓶中,放在了老旧书桌的抽屉里。 那些玻璃瓶也是在圣维特斯商店买的,上面用简陋的油彩涂了些粗糙的装饰。凯瑟琳本来有些不喜欢,但圣维特斯商店中卖的东西一向是塞勒姆中最时尚的款式,除了这个,也再也找不出更合她心意的收纳品了。 于是凯瑟琳捏着鼻子随便买了几个,将它们一起放在了书桌的抽屉里。再清理旧书桌里残留的东西时,凯瑟琳发现,柜子的最下方似乎有个暗格,但她捣鼓了半天,并没有打开,于是她也就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一边。 “好吧。”见保罗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凯瑟琳从手提箱中拿了一些卫生纸,几块纱布,还装了一瓶水,一起放在了篮子中,打算就这样跟着保罗一起进入森林寻找食物。 没办法,她现在的装备实在是少得可怜,保罗应该也不会带她进入什么危险的地界,现在就只能先将就一下了。 在出门之前,凯瑟琳特意试验了一下瓦茨孢子的效用。果然,在给整座木屋通上神奇的“电力”之后,房门也随之能够被锁住。凯瑟琳满意地点点头,抹了一下门把手上的灰尘,现在就可以安心启程了。 凯瑟琳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袖,外面是深蓝色的牛仔外套。在又喂了保罗一粒湮灵微尘之后,它乖巧地停在了凯瑟琳的肩膀,一人一鸟往小径的更深处走去。 时间尚早,东撒丁中还没有什么人烟。还没走几步,凯瑟琳遇到一个肤色微黑,身材强壮的年轻男人。他的面容同西娜有些许相似,英俊的脸上带着青年人独有的羞涩。 看见装扮利落的凯瑟琳,他的脸已经红了个彻底:“您是凯瑟琳·格林维尔小姐吗?” 凯瑟琳疑惑地说:“是我,您是?” 男人自我介绍道:“我是安提戈涅·阿尔伯特,西娜是我的姐姐。” 原来是西娜的弟弟。“您好,阿尔伯特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叫我安提戈涅就行。”安提戈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姐姐知道您可能对这些日常的活计还不熟悉,所以让我来帮您拢一个做饭的火堆。喏,就像大家屋前的那样。” 凯瑟琳顺着安提戈涅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小火堆。在小火堆的上方有一摞类似三脚架的木棒,木棒的连结处挂着一个钩子,是一种最简单的厨具。 而安提戈涅还随身携带了一柄锋利的斧头。凯瑟琳友善地道谢:“谢谢您,安提戈涅,替我向您姐姐问好。” “没关系的。”安提戈涅有些笨拙地摆摆手,“您现在是想去哪,格林维尔小姐?” 一直未曾出声的保罗突然啾啾地叫起来:“保罗,保罗!” 凯瑟琳感觉保罗在自己的耳边扭来扭去,有些发痒:“我是想……想陪我的宠物去散散心,它想去周围逛逛。” 保罗似乎不希望她将事实说出来。凯瑟琳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听完凯瑟琳的话,保罗果然不再闹腾。安提戈涅这才注意到凯瑟琳肩膀上的小鸟,他惊异地说道:“这是来自黑沼泽的魔法生物吧?” 保罗骄傲地昂着头:“保罗,保罗。” “黑沼泽?”凯瑟琳记得自己听过这个地名,能够使人迷失心智的拉达木就产自这个地方。 “是的。”安提戈涅点点头,“黑沼泽虽然是塞勒姆中的禁地,但却蕴藏着无比深奥的魔法秘密,或许连教廷团里的长老都无法真正看破它的奥秘,所有塞勒姆中的魔法生物几乎都来自于那里,只是它们也不太爱跟巫师接触就是了。” 安提戈涅有些羡慕:“没想到,凯瑟琳小姐,您竟然可以收服一只魔法生物作为您的宠物,您果然不同凡响!” 哈?保罗怎么看都是一只普通的鹦鹉吧?凯瑟琳有些怀疑安提戈涅的说法。 或许是察觉到了凯瑟琳的情绪,保罗不满地将凯瑟琳的几缕头发啄了下来:“保罗,保罗!” 凯瑟琳吃痛:“好好好,你就是全世界最可爱、最伟大的魔法鹦鹉。” 她歉意地看向安提戈涅:“恐怕我要先走一步了,安提戈涅。非常感谢您和您姐姐的帮助,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也请你们尽管开口。” 安提戈涅知道这些魔法生物都有些难以言喻的怪脾气,因此他没有计较凯瑟琳的失礼:“再见,凯瑟琳小姐。如果您能赶在中午之前回来的话,您一定会对您的新柴垛感到满意的。” 说起这些活计,安提戈涅显得眉飞色舞,原先的腼腆一扫而空。被他的情绪感染,凯瑟琳也情不自禁地笑道:“我相信您的手艺。” 与安提戈涅告别以后,凯瑟琳继续向前走去。越往靠近森林的地方走,木屋就越来越少。渐渐地,凯瑟琳的周围只剩下沉默的树木。奇怪的是,森林给她的感觉似乎非常熟悉,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副场景。 这怎么可能呢?凯瑟琳从来没有离开过帝京,她唯一有深刻印象的原始森林可能是费莉希蒂庄园中紧邻米歇尔山脉的地界,她怎么会对一片陌生的原始森林感到熟悉呢? 凯瑟琳看向四周,粗壮的树木遮天蔽日,只有从树荫中勉强透下来一些灵光照亮了凯瑟琳前行的道路。但整片森林并不显得昏暗,一切事物的表面都蒙着一层淡淡的微光。 凯瑟琳一脚踏进了一个小水潭,她发现周围的植物上有许多生物。有巴掌大的蜻蜓,卷舌的青蛙,它们似乎都在好奇地看着她。凯瑟琳并不觉得这样的场景毛骨悚然,她在这些注视下感到通体舒畅。 她瞳孔微缩,她想起自己到底在什么时候到过这片森林了!是在圣院开学的那一天,在魔药课的心感魔方中! 这是什么情况?凯瑟琳惊疑不定,她一直以为心感魔方的图景是韦特设置的。而那时候的自己应该也并未与巫师世界扯上任何关系,她怎么会见到只存在于塞勒姆之中的虚幻森林呢? 看来莉莉安选中她的理由比她自己想得还要复杂。凯瑟琳回过神,周围的生物已经四散而去。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继续按照保罗的指示向前走去。 再费力地穿过一片高大无比的灌木丛后,凯瑟琳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湖泊。只有零星的几束光线洒在了湖面上,但湖面却像一条缓缓流动的银河,数不清的星点在水面上跳跃着,散射出七彩的光晕。 凯瑟琳鞠了一捧水,那些星点像雾一般从她的指尖溜走。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美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保罗又开始叽叽喳喳,它抓住凯瑟琳的衣领:“保罗,保罗!” 原来保罗口中的美食就是一些向日葵一样的花朵。凯瑟琳将一个硕大的花盘折了下来,发现在花心的位置里有一些密密麻麻的棕黄色颗粒。 这些颗粒很像大米脱壳前的状态,凯瑟琳摘了一个放进嘴中,竟然品尝出一股燕麦的香味。她开心地又折了好几个,心想这些东西应该能应付一段日子了。 这时,保罗的叫声突然弱了下来,凯瑟琳感觉一股有些寒冷的水汽从湖面上蒸腾起来。她从花丛中挤了出来,发现原先矗立在湖面前的一块大石头上盘踞了一个奇怪的生物。 那好像……是一条人鱼。它通体银色,上身赤裸,鱼尾泛着与星点一样的七彩光晕。它的脸很像一张女人的脸,而本来应该生长耳朵的地方是一叠厚厚的鱼鳍。它睁开了蔚蓝色的眼睛,看向凯瑟琳:“你是瑟西。” 凯瑟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惊异:“不,我不是瑟西。” 人鱼似乎有些疑惑,它做出了一个嗅闻的动作:“不对,你就是瑟西。” 凯瑟琳摸不清人鱼到底想干什么,她小心翼翼地回答:“我不是瑟西,我曾经是瑟西的养女,我叫凯瑟琳·格林维尔。” 人鱼无法理解“养女”这个词,但当它听到凯瑟琳与瑟西有关系之后,它点了点头:“我吞食过她的记忆,你身上的味道跟她很像。” 记忆?“您就是约文湖中的精灵吗?”这才是货真价实的魔法生物啊,凯瑟琳肃然起敬。 人鱼想了想:“人类管这个湖叫约文湖吗?” 保罗小声地啾了几声,表示凯瑟琳说得没错。它似乎有些害怕这个精灵,自从精灵出现以后,它一直缩在凯瑟琳的口袋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您有什么事吗?”它不会也要吞食自己的记忆吧? “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人鱼说。 凯瑟琳眼前一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精灵大人,我将这些花盘还给您,您可以不吞食我的记忆吗?” 凯瑟琳不想忘却往事:“或者,我用湮灵微尘和您交换,您觉得可以吗?” 根据凯瑟琳的判断,湮灵微尘对这些魔法生物应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魔法生物们应该也要遵循相应的法则,所以凯瑟琳大着胆子跟它讨价还价。 “记忆?我不需要你的记忆。”精灵从石头上飘了起来,在凯瑟琳周围盘旋,它游动过的地方,空气浮起水波纹一样的涟漪。 它靠近凯瑟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新生的味道,我很喜欢。” 凯瑟琳心中警铃大作:“您是想吃了我吗?” 想到这,她有些后悔,自己不应该这么草率地跟保罗进入一片完全陌生的地界。这里离那个诡异的黑沼泽应该还很远才对,为什么也会存在魔法生物呢? “吃?那是什么意思?”精灵更加疑惑,“我想离开这里,你能带我离开这里。” 凯瑟琳彻彻底底地呆住了:“我?带您离开?您是嫌约文湖太小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精灵发出一阵叹息,它吐出的每一个词语都带着奇异的音调:“我要离开这里,回到我的世界。” 它不就是由沙利叶的意志衍生出来的魔法生物吗?为什么说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凯瑟琳觉得自己似乎可以从精灵这里打探出一点更深层次的消息:“您来自哪里?” 这句话把精灵问住了,它回忆起什么似的:“在青色的黎明,一块带着火焰的巨石从天而降。我就在火焰中,等我醒来,我已经无法离开。” 这是在写诗吗?凯瑟琳呆滞地想着。这时,她发现精灵的眼神非常空洞,她尝试着在精灵眼前挥了挥手:“精灵大人?” 它果然看不见。精灵那双比任何宝石都澄澈的蔚蓝色眼珠转了转:“你有很多问题。” 凯瑟琳说我当然有很多问题,你倒是先回答我呀。“请问,我该怎么带您离开呢?” 精灵将纤长的手掌伸向水面,捧起一团星点:“送给你。”它再一次答非所问。 这……凯瑟琳迟疑地接过了这团像是云雾一样的东西,这一次,星点没有再一次从她的手心溜走。 chapter 105 第三页 “这是……?”凯瑟琳用指尖捏了捏,感觉这玩意像是一团胖乎乎的。 精灵忧伤地说:“或许,有一天,你能够从里面找到带我离开的方法。” 合着你自己也不知道啊?凯瑟琳目瞪口呆地看着精灵重新没入银河一般的湖水中,没有激起一点浪花。 凯瑟琳将放在了篮子的一角,将保罗拎了出来:“它到底在说什么?你听懂了吗?” 保罗使劲摇头:“保罗,保罗,保罗!” 接着,保罗小声地说:“维姬,维姬。” 维姬?“这是精灵的名字吗?” “保罗,保罗。” 原来精灵的名字叫做维姬。回想着精灵泛光的容颜,凯瑟琳从它的举动中读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寞与悲伤。 这一切都显得太过魔幻,它为什么会感到如此难受?在此之前,凯瑟琳以为魔法生物都会为自己沐浴在“神”的宠爱之下而感到无忧无虑。 凯瑟琳实在摸不清楚精灵的意图,在保罗的指引下,她又采集了一些淡粉色的小花,接着便打算原路返回。 回去的路上并没有再发生什么奇特的意外,凯瑟琳很顺利地再次见到自己的木屋。 安提戈涅正坐在她屋前的草地上仰头喝水,他满头大汗,汗珠随着他的动作流进他的衣领,隐约可见壮硕的肌肉。见到凯瑟琳,他连忙把水壶收了起来,拘谨地说:“凯瑟琳小姐。” 凯瑟琳同他打了个招呼:“安提戈涅先生。” 她看到了那个新垒起来的柴垛,支架使用的木头是漂亮的乳白色:“真是太感谢你了。我收集了一些约文湖附近的露珠,您带回去同您的姐姐一起享用吧。” 在临走之前,保罗提醒她应该为西娜姐弟准备一些回礼。凯瑟琳花了不少时间收集了一整瓶在阳光下会折射出淡蓝色的露水,据说许多巫师都非常喜欢它的口感。 安提戈涅接了过来:“您去约文湖附近散步了吗?您见到精灵了吗?” “当然没有。”凯瑟琳面不改色,“精灵是什么样的呢?” 安提戈涅显得有些遗憾:“我也没有见过,但是我听说过这个传闻,精灵应该会比较喜欢那些天赋异禀的巫师吧。” 而他自己当然是天资平平,东撒丁中的大部分人都跟他一样,否则他们也不会常年被西撒丁压制。 安提戈涅很快将消沉的情绪一扫而空:“那我就先回去了,凯瑟琳小姐,您为自己准备了什么食物呢?” 保罗又开始在口袋里扭动,凯瑟琳含糊不清地说:“噢,我昨天在圣维特斯购买了一些食材……” 一听到圣维特斯,安提戈涅的神情显得有些紧张:“凯瑟琳小姐,您可能不太清楚东西撒丁的对立,如果您还想在东撒丁平静地生活,就要尽量避免提起有关西撒丁的一切事物。” 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凯瑟琳庆幸自己并没有选择在今天踏入西撒丁的地界:“当然,我明白了,昨天是我不懂规矩,我会尽快将圣维特斯的食物吃光的,总不能让那些湮灵微尘白花吧?” 说到最后,她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安提戈涅的脸再一次红了起来,他匆匆站起来,拿上自己的斧头:“我就先回去了,凯瑟琳小姐,姐姐应该在等我吃饭了。”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凯瑟琳的视野中。凯瑟琳摸着下巴喃喃自语:“这里的人,好像都有点好骗啊……” 保罗不满地撞了她两下:“保罗,保罗!”不要再看那个男人了,我要吃东西! “你为什么这么馋?早上不是才给你喂过湮灵微尘吗?”凯瑟琳有些无奈,她也是今天早上才明白,保罗所说的“一粒湮灵微尘”的报酬其实是一天一粒。 摊上这么一只贪吃的鹦鹉有什么办法?按照一般逻辑,保罗现在应该算她的灵宠了吧? 它有什么特殊的技能吗?比如喷火之类的?西娜还指望凯瑟琳能教训那个叫珀西的家伙,如果珀西知道保罗只是一只只知道吃的鹦鹉,应该大牙都笑掉了吧? 凯瑟琳一边进屋,一边胡思乱想。 她洗了个手,从橱柜中拿出一个银色的锃亮小锅。在往锅里加了一些粉色小花和棕黄色颗粒后,她又倒了一些水,接着就把小锅挂在了柴禾上方。 但是该怎么生火呢?凯瑟琳犯起了愁,她的野外生存技能几乎为零,面对这样的情况算是全无头绪。 可是随即她又想到,塞勒姆并不完全遵循人类世界的物理法则。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从一旁的草地上捡了一粗一细两根树枝,笨拙地效仿着野外生存节目里的“钻木取火”。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点都不科学的方法竟然真的起效了。钻了一两分钟后,凯瑟琳看见了一点火星子。她赶紧将那点小小的火星子凑到柴禾上,没一会,小小的柴垛上就燃起了旺盛的火苗。 凯瑟琳感觉自己已经渐渐有些摸清了门道。塞勒姆不只是一个由沙利叶精神力量构成的世界,人类的意志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它,许多在人类世界无法完成的事在塞勒姆中都可以“心想事成”。 那么,魔法的原理是否也是如此呢?可是,梅兰妮夫人在费莉希蒂庄园中也曾经使用过魔法呀。 凯瑟琳暂时没有想通这个问题,她的思绪很快就被锅中传出的香气打断了。凯瑟琳迫不及待地揭开了锅盖,发现锅中的水与食材已经变成了粘稠的淡粉色糊状,正冒着咕噜噜的泡。 她将小锅放在一边的石台上,挖了一勺这颜色奇怪的米糊。她尝了一口,惊喜地发现这看起来像是化学制品的东西竟然有一种牛奶般的香甜,而里面的棕黄色颗粒已经变成了米白色,吃起来像是燕麦与糯米的结合体。 累了一早上的凯瑟琳很快就把这锅香甜的糊状食物吃了个干净,一旁的保罗也将面前小碗里的食物舔了个光溜溜。凯瑟琳拍了拍它的头,收拾了一下后进屋洗碗。 她将花盘与那些小花整整齐齐地码在书桌上,这里不太容易晒到阳光,易于保存食材。 不过,还是得想办法再添置一点桌椅之类的家具才行,看着略显空荡的屋内,凯瑟琳有些头疼。 她将《入门手则》拿了出来,她已经无数次地想要翻开除了“意念”以外的章节,但每一次都是徒劳无功。 可是今天不一样。凯瑟琳顺利地将《入门手则》翻到了第三页,那些金色的字体再一次以俏皮的姿态一个个蹦了出来。 “掌握了意念的力量,你就可以自如地运用魔法了。” 看到这句话,凯瑟琳有些傻眼,就算是跳级,这也跳得太快了吧?她来不及诧异,下一句话很快继续显现出来。 “现在,请将你一开始使用的物品放到手边。” 凯瑟琳将那片羽毛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请再次尝试让它漂浮起来。” 凯瑟琳闭上了眼睛,将羽毛的样子牢牢地印刻在心中。她的眉心开始发热,当她再次睁眼时,羽毛已经颤颤巍巍地浮了起来。 凯瑟琳紧紧盯着羽毛,不敢有片刻分神。而那些原本应该出现在书面上的文字也随着她的视线出现在半空:“你或许可以让它有些不一样的变化。” 不一样的变化?凯瑟琳一愣,是让它变成别的什么东西吗?凯瑟琳屏息凝神,努力地在脑海中构建羽毛的其他形态。 但这完全不起任何作用,羽毛还是羽毛,它唯一的变化可能就是漂浮的状态渐渐趋于稳定,不再是一副随时要掉下来的模样。 接着,凯瑟琳发现,羽毛正在散发柔和的白光,从白光中延伸出许多细线,那些细线很是杂乱,但它们全都同凯瑟琳连接在一起。 这是意念能量流动的桥梁吗?凯瑟琳心念一动,羽毛开始沿着不同的方向移动、翻转,她甚至可以让羽毛继续漂浮到离她大概十米远的距离。 再远就做不到了。超出范围之后,凯瑟琳无法再看到那些细线,羽毛也掉落在了地面。凯瑟琳将羽毛捡起来,坐回了桌前,看着那寥寥几行黑字发呆。 施特劳斯神父虽然用心但实在惜字如金啊,他完全没有提到该如何让施法范围变大,也没有继续教导其他的技巧。 这是想让学员多加练习的意思吗?凯瑟琳重新开始试验,发现自己果然不是每一次都能看到那些白线。她陆陆续续地试了数十次,只有大概五分之一的概率能够成功。 这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呢?凯瑟琳沉吟着,这时,窗外的阳光已经变得昏黄,远处传来朦胧的钟声。凯瑟琳将《入门手则》放回手提箱,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算为自己准备晚饭。 对了,这些天得好好跟西娜姐弟套套近乎,跟他们打探一下忏悔室的事情。如果能够见到传说中的主教,事情应该会顺利许多,凯瑟琳这么想着。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嗓音喊着:“凯瑟琳,凯瑟琳!” 凯瑟琳疑惑地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穿着亚麻色粗布套褂的小男孩。凯瑟琳见过他几次,他和父母一起住在离凯瑟琳最近的一幢木屋。 “有什么事吗?”凯瑟琳温和地问道。 小男孩用生硬的墨菲语说道:“沙利叶教堂的钟声响了,你该过去了。” 圣奥尔本斯帝国覆盖的范围本就辽阔,不同星球上的语言加起来大概有七八百种,为了统一语言,每一任皇帝都极力想将帝京所在的墨菲星球上的语言推广到帝国的各个角落,而这显然需要许多代的努力。 在塞勒姆中聚集着来自天南海北的人,语言不通是一个很常见的问题。好在,大部分人对墨菲语还是有一定的掌握,能够完成日常的交流。小男孩的墨菲语就显得有些不熟练,凯瑟琳费了一点劲才听懂他在说什么。 沙利叶教堂?这就是西娜所说的集会吧,主教会在教堂面见近段时间进入塞勒姆的新人巫师,安排接下来的学习事宜。 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凯瑟琳有些手足无措:“啊,我该怎么去沙利叶教堂?我需要带些什么东西吗?” 这不会是什么大型破冰聚会吧?要不要带个笔记本什么的? 小男孩一直在好奇地打量凯瑟琳:“不用,你只要过去就行。” 一个满脸雀斑,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女孩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她的长相其实很是甜美,但她略尖的鼻头将这种甜美的意味削减了不少。 她衣着朴素,腰上甚至还系着一条雪白的围裙。小男孩指着她:“这是布伦达,你们可以一起走。” 布伦达·克鲁格也是刚进入塞勒姆不久的新人巫师,她比凯瑟琳早来三四天,和小男孩一家很是熟稔。 凯瑟琳微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您好,布伦达小姐,我是凯瑟琳·格林维尔。” 布伦达认识凯瑟琳,她美丽优雅,又在前一天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布伦达想不注意她都难。 她勉强跟凯瑟琳打了个招呼:“我是布伦达·克鲁格,麦金利夫妇觉得我们应该搭个伙。” 麦金利夫妇就是小男孩的父母,这一次的集会,东撒丁应该就只有凯瑟琳和布伦达两个新人巫师。让她们结伴而行,也是希望她们能在西撒丁的压制下不显得那么孤单。 这个布伦达好像很是拘谨,凯瑟琳没有在意这么多:“那么,我们就一起出发吧,克鲁格小姐。” 布伦达点点头,沉默地跟在了凯瑟琳身后。凯瑟琳发现她总是落后自己一两步,她想跟布伦达说说话,所以她故意放慢了脚步:“克鲁格小姐来自哪里呢?” 看着凯瑟琳的笑靥,布伦达放松了一点:“哈登星,格林维尔小姐。” 凯瑟琳鼓励似的说道:“别叫我格林维尔,喊我凯瑟琳吧,我也叫您布伦达,可以吗?” chapter 106 集会 布伦达犹豫了一下:“好的,凯瑟琳小姐。” 此时,她们正路过那段荒原,凯瑟琳扭头张望了一下:“说起来,这一次东撒丁似乎只有我们两位新人巫师呢。” 提到这个,布伦达显得没那么拘谨:“我听说,范贝里先生向新巫师们承诺,只要住进西撒丁,不仅可以减免半年的房租,以后的每个月还可以领取100粒湮灵微尘,很多人就是这样被招募过去的。” 西撒丁为什么非要这样拉拢新人不可呢?凯瑟琳奇怪地问:“东西撒丁之间是有什么竞争吗?比如擂台赛之类的?” 布伦达想了想:“据我所知,每年的十二月份,塞勒姆都会举行盛大的巫师祭,称为‘霍尔德仪典’。” “在仪典上会有数不尽的美食与歌舞,沙利叶也会赐下祝福,这是所有巫师的盛会。”布伦达叹了一口气,“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仪典还加入了一个流程,那就是魔法切磋。近百年来,东撒丁一直被西撒丁所压制,这也导致双方的关系越来越僵。” 仅仅只是这个原因似乎有点不够啊。凯瑟琳若有所思地问道:“是谁提出要在仪典上举行魔法切磋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布伦达笑笑,“我刚来没多久,对这些事情也是一知半解。” 说话间,她们已经到达了撒丁广场。在广场中轴线的尽头,赫然矗立着一栋恢弘的教堂。教堂由三个部分组成,中央大礼拜堂由磨光石砌成,穹顶直冲天际,正对着凯瑟琳的四面长方形窗户上均绘有彩色的图画,凯瑟琳猜测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四位元素之神。 在中央礼拜堂的旁边各有两座塔楼,其中一座是尖塔,另一座则是钟塔。塔楼明明没有多高,但钟塔上的引口巨钟附近却缠绕着丝丝云雾,尖塔的塔尖更是消失不见,为整座教堂增添了不少神秘之感。 凯瑟琳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自己的惊异。她至少路过撒丁广场两次,但她从没有发现有这么一座教堂。 布伦达看出了凯瑟琳的震撼,她小声解释道:“只有在沙利叶允许时,巫师们才能看到教堂。麦利金太太告诉我,往日的集会并没有那么隆重,这一次主教可能要宣布一些重要的消息。” 主教?凯瑟琳想起了加西亚提过的路易斯,他现在的名字应该是路易斯·塞勒姆。布伦达不再磨蹭,她牢牢地跟在了凯瑟琳身边,几乎与凯瑟琳紧紧贴在一起。 而她这样做的原因其实也不难猜。从西撒丁的方向浩浩荡荡地走来一大群人,他们的数量应该有二三十人,凯瑟琳两人的身影几乎可以称得上形单影只。这时,领头的男孩看到了她们,他回头朝同伴们说了些什么,人群中顿时传出一阵哄笑。 布伦达面色苍白,抓住了凯瑟琳的手臂。 凯瑟琳感到有些无聊,对于这种场面,她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在帝京生活时,她总是面对着许许多多的挑衅。 她不相信这些人会说出能够刺痛她的话。凯瑟琳反握住布伦达的手掌,牵着她,神色平静地和他们一起走向大门。许是因为临近沙利叶教堂,西撒丁的那群人倒也没有更过分的举动。见凯瑟琳并不搭理他们,男孩挑了挑眉,也随之踏入了教堂。 进门就是一个宽阔的礼拜厅,首先映入凯瑟琳眼帘的是一面纯银的墙壁,墙壁上是沙利叶的阳刻雕像,祂仿佛从墙壁中生长出来一般,树干的部分由无数银片黏连出逼真的质感。越往上,枝繁叶茂的顶部就跟着没入了天花板,树叶与枝条转而用壁画的形式完整地呈现在众人的眼前。 壁画用笔细致,线条流畅,画师似乎极尽所能地想凸显沙利叶圣洁的光明,他所用的色彩都非常明丽,画面中找不到丝毫晦暗的部分。在覆盖整个礼拜厅的天花板的映衬之下,哪怕窗外已经阴云密布,室内依旧亮如白昼。 那些油彩中应该也暗含了魔法吧,凯瑟琳仰头欣赏着壁画,在心中感叹。 在雕像的前方是一个略高的红木演讲台,演讲台的两侧摆放着整齐的乐器,在台下则是一排排的黑檀木长椅,长椅的中间隔着一层过道。 凯瑟琳与布伦达在左侧的长椅坐了下来,西撒丁的巫师们则在右边落座。 演讲台上站着一个身穿黑袍的老人,他身材矮小,脸型略显圆润,乱糟糟的胡子遮住了他的大部分容颜,与凯瑟琳想象中的主教形象大相径庭。 虽然他的外表并不具有什么威慑力,但他脸上的表情很是肃穆,语调也十分低沉,他只是微微抬了抬手,礼拜厅中就立即安静下来。 他扫了一眼众人:“今天是意义重大的一天,没有人会质疑这一点。” 凯瑟琳屏息凝神。 老人拿出一卷手稿,他的手掌是与体态并不相符的枯瘦:“我的名字是瓦尔特·沃德,主教肩负着更伟大的使命,无法为你们接风洗尘。你们不必在意这一点,也没有资格在意这一点。” 这老头还挺权威的,凯瑟琳在心中暗暗吐槽。 他将其中一页手稿往半空一挥,一副羊皮似的地图就在众人眼前缓缓展开:“相信你们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在这里我也只有两个小小的提示,请你们务必认真地把它们记在心中。” 看着地图上的黑点,凯瑟琳打起了精神,沃德长老接下来的话一定与新人巫师的小命息息相关。 瓦尔特伸出一根手指,他的手指也比正常人要长,他面无表情地指着其中一个黑点:“这里是费奥多尔沼泽,也就是巫师们口中的黑沼泽,在这里,阳光会沉入地面,希望会被即刻抹杀。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踏足这个区域,违者会遭到烈火焚身,永世不得解脱。” 在他的指尖处,黑点跳了跳,仿佛一个恶魔正在极力露出伪善的微笑。 “第二个地方,就是塞勒姆与温思廷交界处的墓园。”这个地方凯瑟琳倒是还有印象,“那是圣者们的灵魂安息之乡,不容任何不敬与亵渎。” 瓦尔特将手掌重新拢进袖子中,他闭上了眼睛:“现在,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这就完了?凯瑟琳愕然,那幅地图倒是还好好地飘在半空,凯瑟琳赶紧认真地将这些来之不易的地形深深地映在脑海之中。 如果可以,她其实很想举起手环来拍个照。但是看到其他人正襟危坐的模样,凯瑟琳不敢当这个出头鸟,于是只能老老实实的瞪大了眼睛仔细辨认着那些细小的文字。 果然如她所料,地图的中央便是撒丁广场,东撒丁背靠蒙德森林,西撒丁则紧邻虚妄之海,那天在码头上看到的似乎正是从虚妄之海折返的船只。 但这样的话,塞勒姆只不过是一个有限的平面,蒙德森林的边界在哪里,虚妄之海的尽头又在哪里,地图上并没有明说。凯瑟琳特意注意了一下费奥多尔沼泽的位置,发现它位于沙利叶教堂南方,恰巧处在一个离蒙德森林与虚妄之海都比较接近的位置。 在凯瑟琳还在凝神思考时,刚刚那个与同伴嘲笑凯瑟琳两人的男孩已经用一个懒散的姿态举起了手:“沃德长老,我们每天需要在什么时间段来到沙利叶教堂集合呢?” 瓦尔特还是那副岿然不动的模样:“早上八点到中午十二点。” 只用上早课吗?男孩紧接着又问:“为我们授课的导师已经确定了吗?” “弗朗西斯卡·尼克尔森修女,维奥拉·艾德华兹长老,马林·萨克神父。” 男孩脸上露出嘲弄的神情:“没有来自圣维特斯的导师吗?” 瓦尔特睁开了眼睛,他有些冷地瞥了男孩一眼:“迭戈·费尔南德斯,你的问题有点多。” 迭戈还想说些什么,坐在他身边的女孩拉了拉他的袖子,他只好勉强忍耐了下来。 有了迭戈开头,西撒丁的巫师们要比凯瑟琳两人积极许多,他们七嘴八舌地向瓦尔特提问着。而除了那一声甚至算不上警告的严厉话语之外,瓦尔特的态度虽然还是非常冷淡,但他并没有漏下任何一个问题,有胆大的巫师已经敢和他开一些不那么敏感的玩笑。 在说话声中,凯瑟琳问布伦达:“圣维特斯家族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他们能在塞勒姆中拥有如此庞大的势力?” 圣维特斯家族比凯瑟琳想得还要神秘,他们把持着西撒丁的经济命脉,甚至可以左右导师的人选,这与塞勒姆中的传统应该并不相符吧。 布伦达对此也十分好奇,她绞尽脑汁地同凯瑟琳分享着自己知道的消息:“圣维特斯家族似乎曾建立过一个强大的帝国,但因为不间断的兵乱与根深蒂固的暴政,帝国最终灭亡。此后,他们的族人一直低调地隐藏在各个星系,直到埃伯哈德·圣维特斯的出现,才让整个家族重新兴盛起来。” “埃伯哈德是谁?”凯瑟琳努力回忆古今中外的名人,不记得自己曾经见到过这个名字。 布伦达忌惮地看了迭戈一眼:“埃伯哈德是塞勒姆第256代主教,在他的领导之下,塞勒姆中的巫师扩充到了一个空前庞大的规模。自从埃伯哈德主教之后,塞勒姆中每年都会出现许多圣维特斯家族的族人,他们比其他来自不同地方的巫师团结许多,渐渐地,塞勒姆就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了。” 她隐晦地指了指迭戈:“他的姓氏是费尔南德斯,你也听到了吧?他的姨母就是如今圣维特斯家主的夫人,原本的名字叫做海伦娜·费尔南德斯。” 布伦达的话乍一听非常合理,一个野心勃勃的主教,为了重振家族的荣光,所以借助巫师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在塞勒姆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但是,加西亚不是曾经说过,只有沙利叶才能决定一个人是否能进入塞勒姆吗?为什么埃伯哈德能够操控进入塞勒姆的人选呢? 还没等凯瑟琳想通其中的关节,瓦尔特就看向了她们:“来自东撒丁的巫师,你们并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一时间,礼拜厅中的视线聚集到了凯瑟琳两人身上,布伦达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她支支吾吾,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坐在迭戈身旁的女孩嗤笑了一声,在寂静的室内十分明显。她长相娇美,留着一头黑色的齐耳短发,穿着红色的皮外套与黑色的皮裤,活像是一个赛车手:“我想,克鲁格小姐可能对明天中午的伙食更感兴趣。” 布伦达的双拳紧紧握起,眼泪在她的眼眶中打转。凯瑟琳并不是第一个到西撒丁中买东西的东撒丁人,在此前,布伦达就在圣维特商店丢了好大的脸。她小心翼翼地在货架上挑选了许多精细的食材,作为一个出身贫困的农村女孩,她对吃有一种刻入骨子里的执念。 她的湮灵微尘其实不算太少,但大都品相一般。在购买了那些昂贵的食材之后,她的湮灵微尘已经所剩无几。西撒丁的人看她掏空身家只为了存储食物时,无不哄堂大笑。 收银员显然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他不顾规定,强行将食材卖给了布伦达。可怜的布伦达就这样被“抢”走了许多湮灵微尘,她恨恨地将所有的食材都扔到了水潭中,发誓绝对不要再吃来自西撒丁的任何东西。 而那天,短发女孩也在场,作为迭戈的好朋友,她自然乐得看布伦达的笑话:“对了,克鲁格小姐,您上次买的食物吃完了吗?扎克先生一个劲地盼着您再来惠顾他的生意呢。” 食物在圣维特斯中并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产品,毕竟塞勒姆中到处生长着奇异的魔药,仅仅只是果腹的话,巫师们甚至可以不花费一分一毫就能在这里生存下来,也只有布伦达这样毫无经验的新人才会掏空积蓄,花高价购买大量在人类世界中非常常见的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