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白富美》 1、001 赵兰香腮边的泪珠滚滚,眼眶通红。 她握着病床上那只宽厚又温暖的手,泣不成声。 “兰香,你已经不小了,不要跟个孩子似的哭鼻子了。” 床上躺着的男人吃力地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浑身却抽不出一丝力气。 他老了,这几十年来的堆攒在身上的旧伤齐齐袭来,病魔迅速打倒了他。年轻时候遭受的十几年监狱生涯,换来了一个久病沉疴的身体,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万幸了。 他朦胧的老眼眷恋地再望了眼妻子,她虽然跟他一样变老了,但依旧那么美丽。 那温柔的眉眼笑起来,弯弯的像一道月牙,也是他最爱的模样。 “笑一笑给我看?” 赵兰香抹掉了眼泪,勉强地冲床上的丈夫笑了笑。 贺松柏满意地阖上了眼。 她捂了嘴压抑的哭声越来越大,眼泪溃不成堤。 旁边的何秘书扶了扶金丝眼镜,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 他艰难地安慰道:“夫人,请节哀。董事长给你留下的遗产,稍后会有律师来跟您详谈。” 何秘书望了眼床上断了气息的男人,敬畏又惋惜。 这个男人的一生可谓励志而又坎坷,出身贫寒,十九岁就进了监狱,蹲了十年的牢狱,出来后白手打拼十年,愣是从一个毫无背景的穷小子翻身变成商业巨鳄,把一堆经验深厚的老牌商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堪称一段传奇。 …… 赵兰香的颊边蓦然地垂下了两行泪,赵母冯莲擦了擦她红彤彤的脸蛋,嘟哝地戳着她的额头道:“发个烧也哭,娇气成这样让你爸见了,又是一顿训。” 赵兰香睁开了眼睛,怔怔愣愣地盯着冯莲半天。 冯莲叹了口气,又说:“这年头嫁谁不是嫁?我跟你爸见的第一次面还是在打结婚证明的时候,那根本就是两眼一抹瞎。日子还不是好好地给过下去了?” 赵兰香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内心沉浸在痛失丈夫的悲恸中,久久不能缓解过来。 只是她做梦,怎么稀里糊涂地……梦见了年轻时候的母亲? 冯莲见女儿不搭理她,还以为她是真的倔下了脾气,心里恨上了她。她又戳了戳女儿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 “毕竟也是打小订下的婚事,说推就推你爸也不好做……人家父母可是你爸的上司哩!” 赵兰香的额头一痛,终于正视起母亲的碎碎叨叨,赶紧爬了起来。 她眼尖地发现了桌上的日历,1976年,4月16日。 赵兰香心里大骇,震惊得久久都不能回过神来。 “妈,你先出去,让我好好想想可以吗?” 冯莲看着养了十七年、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如今一幅病恹恹的模样,还这样细声软语哀求着她,饶是她也忍不住心软了,硬不下心肠再逼孩子。 赵兰香在震惊中回过了神来,她回到了四十年前! 四十年前,她看上了又高又酷的兵哥哥蒋建军,脑子里想着的全都是怎么让蒋建军接受她,自然不肯答应父母给订下的亲事。 也是在这一年,她终于死缠着他结婚了。 可惜蒋建军心底的人不是她,赵兰香接二连三地流掉了两个孩子,最后冷了心,清醒过来跟蒋建军离了婚。 赵兰香看着桌子里盛满的营养品,蒋建军这段时间负伤住院了,这些都是她买来给他补身体的。 赵兰香眼里划过一丝凉意,好在她回来的时间点早,否则再晚个半年,这辈子又搭上了那个渣,她会气得死不瞑目的。 蒋建军是她的前夫,也是离开了他,她才有幸碰见了贺松柏。 但现在不是纠结蒋建军的时机,赵兰香记得,就是在这两年老男人失手把人打死了,被关进了监狱! 她把麦乳精、蜂蜜、奶粉全都收到行李袋里,又装了几件衣服。 她要赶紧去找那个老男人! …… 赵家的父母得知女儿趁着自己不防备,自愿报名了“上山下乡”,已经回天无力了。 既然下了乡,赵兰香跟曾行长家公子的婚事也意味着泡汤了。 赵永庆差点气得吃不下饭,黑沉着一张脸,教训她: “你是嫌翅膀硬了,我们管不着你了是吗?” 冯莲有点伤心,一边帮女儿收拾着行李,一边碎碎念:“你爸好不容易让你躲过这次征召,你偏还主动去报了。我的妞妞啊,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干得动农活吗?” 赵兰香看着关心她的父母,心里流过一阵暖。 “下乡是件光荣的事啊,家家适龄的青年几乎都下乡去了,偏我呆在家里,爸脸上也没光。”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绝对不给你们丢脸。” 赵永庆看着自个儿一脸坚定的女儿,心里倒是没那么气了,让她去吃吃苦也好。整天被她亲娘惯得都不像样! 在他看来,下乡如果能磨练磨练女儿的意志不失为一件好事。实在不行他也可以疏通一下关系,把女儿分配到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你哭啥哭,抓紧时间给她收拾收拾行李才是正经事。” 赵永庆黑着脸瞪了妻子一眼。 他转而对女儿说:“既然这是你的选择,以后最好不要发电报回来诉苦,我跟你妈手没伸得那么长!” 小虎子蹦蹦哒哒地跑到姐姐的身边,抱着她大腿,眼泪要掉不地掉蓄在眼眶里,抬头望着她抽泣,“大妞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吗?” 赵兰香把弟弟抱了起来,亲了一口,“是啊。” 小虎子埋进了她的脖子里,嗷嗷地哭起鼻子来,那委屈的小模样看得赵兰香有些哭笑不得。眼前的这个奶娃娃,竟然长成了以后人人都怕的黑面神,揍起蒋建军那个渣男来毫不手软,真是不可思议。 她使劲儿地抱了抱小虎子,把自个儿身上的糖果摸出来全给了他。 小虎子的眼泪滴到了她的衣服上,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赵兰香知道弟弟是误会了,抚摸着他软软的头发。解释说:“不是外公外婆的那种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等过年姐姐还是会回来的。” 赵永庆听了女儿的话,从鼻孔里挤出深深的一哼,“你还知道自己回得来?” 赵兰香点头。 她要去的地方是n市,离他们这里并不算远,一天的火车就能抵达。而且她也算过了,再过一年知青返城的时间也就到了,他们这一批去得晚的,还真没有前边几批知青受罪。 退一万步来说,要真吃了苦头……那边不是还有她男人么。 晚上,赵永庆从兜里掏出了一叠钞票,数出一百块钱出来,严肃地教训女儿:“去乡下了认真听指导员、领导的安排,好好跟别人相处,你拿这些钱去买点自己需要的生活用品。” 赵兰香接过钱,甜甜地叫了声爸爸。 赵永庆最受不了女儿这样撒娇地叫她,黑脸没绷住,松缓了。 赵兰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加上长得又可爱,粉嫩嫩的跟福娃娃似的怎么看怎么招人疼,赵永庆以前还是银行里普通员工的时候,就把女儿带去上班,用条布袋把她绑在身上,就这样年复一年地把她带大的。 桌上整齐地放着十张大团结,一只大手把它挪到了女儿的面前。 能随便从兜里掏出这百来块,赵永庆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他赶上了六十年代大学生潮的末班车,几年后高校就停止招生了。随之而来的,这一纸文凭也变得值钱了。加上赵永庆人也肯努力,吃苦耐劳,干到现在已经是银行的经理了,一个月领10级的工资,七十三块五毛钱,足够全家人过得滋润滋润的了。 不过赵永庆这样大方地掏出一百块给赵兰香,赵兰香还是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冯莲这时也收拾好了女儿的行李,把四季的衣服都带上了,“明天等我下班了,带你去挑点生活用品吧。” 赵兰香乖乖地应了。 …… 一心一意想着飞奔下乡挽救自家男人的赵兰香,早就把蒋建军这个渣男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不慌不忙地仔细挑着自己下乡用的物品,什么棉布绒布的确良买了几捆、麦乳精奶粉阿胶买了好几袋,手套卫生纸百雀羚雪花霜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一件都没落下。 那个讨厌的老男人经常在深夜跟她低语,“你要是见到那时候的我,保证连眼风都不带一个甩的。” “那时我又穷又窘迫,狼狈得连条狗都不如,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上一顿白面馍馍,穿过的最好的衣服还是捡别人的。庆幸遇见你,是在我有能力的时候。” 赵兰香打生下来就没尝过饥寒交迫的滋味,自然是心疼得无以复加,紧紧地搂住老男人,跟他许空头支票:“那时候我家里经济比较宽裕,如果我能遇见你,保证让你顿顿吃饱来,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赵兰香添置下乡用品的时候,脑海里浮现起过多年前的这一幕,多捡了一些给老男人用的东西扔到自己的篮子里。 她哪里想得到有一天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居然可以实现了。

2、002 一周后。 志愿下乡的初高中毕业生们人人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坐在汽车里,含泪挥手告别了家乡。 在一群乌泱泱的黑脑袋中,赵兰香准确地找出了赵永庆和冯莲的所在,冲着他们甜甜地笑了。赵永庆紧绷着严肃的脸,冯莲抱着小虎子,车子发动的那一刻,小虎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两只小手臂举着一直往前抓,像平时要姐姐抱那样。 原本赵兰香并没有离愁别绪的,也被小虎子闹得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坠下来。城市很快地在她的视野中迅速倒退,最后被满眼的绿水青山代替。 下了汽车后,带队的指导员念着名单,念了十来个人出列,分去n市的青苗公社。蒋丽赫然也在列,看见赵兰香的时候也是一震,旋即脸上排斥的意味浓浓。 赵兰香不由地感叹自己跟蒋家人的缘分。 眼前的这人正是赵兰香上辈子的小姑子,出身高干家庭,眼高于顶的从来没瞧得起赵兰香,挑剔又高傲,时常故意作出一堆烂摊子给她收拾。以前为了家庭的和睦为了蒋建军,她都忍了这个大小姐,如今…… 赵兰香权当做没看见,把人当成空气,沉浸在要去见贺松柏的喜悦之中。 汽车、火车、牛车倒腾地着换,赵兰香抵达河子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的事情了。 赵兰香特意在下火车前特意换身衣服,进了村说不定就能见到老男人了。 第一次见面,怎么可以寥寥草草? 她换上了新衣裳后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焕然一新了,干净整洁,跟满车穿得皱巴巴的知青看起来就是格外地不一样。 蒋丽被长途汽车折腾得一脸菜色,来到河子屯的时候已经变成一只软脚虾,连瞪赵兰香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被分到河子屯的仅仅只有她们两个人了,但是从别的地方来的知青却有三个,凑在一起正好够五人。 几个人坐着牛车翻过了坑坑洼洼的山路,赵兰香把水果糖提前地装在了兜里,脸上带着微笑、昂首挺胸地跟着指导员进了村子。 几个黑黝黝的小萝卜头蹲在村头看着一群知青入村。 赵兰香只是朝着那个方向随意地扫了一眼,眼前骤然地一亮。连旁边病怏怏有气无力的蒋丽,都感染到她身上无法抑制住的愉悦。 赵兰香眼尖地看到了贺松柏的亲妹子,贺松枝。她见过贺松枝七岁的照片,跟眼前这个小萝卜头看起来是一模一样的。 她手搭在口袋里,走过去给这些小孩每人分了一颗糖。 贺松枝这只小萝卜头远远地蹲在角落里,怯生生的也不敢靠近孩子堆,她的脸蛋脏兮兮的跟几天没洗过一样,只拿一双羡慕的眼神看着有糖果分的小孩,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热乎乎地期盼着,又忍住不去看赵兰香,柴瘦的小手继续扒拉着泥土。 赵兰香分完了这群小孩,走过去递上一颗最甜最贵的巧克力糖给贺松枝。 她笑眯眯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剥开了包装纸,投入了小萝卜头的嘴巴里。 一股醇厚甘甜的滋味,蔓延了贺松枝的嘴巴,她的口水吧嗒吧嗒地涌出,包裹住了那甜蜜的源头,不敢开口。 贺松枝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糖,也不知道糖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 贺松枝没跟吭声,赵兰香也没追问,她把剩下的水果糖偷偷地塞到了小萝卜头的兜兜里,笑着说:“回到家再吃,别让人家知道你有这么多的糖。” 赵兰香说完话后,指导员吼了一嗓子,“还不快滚回来!” 蒋丽幸灾乐祸地抿嘴笑了,赵兰香连忙应了声,归队。 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掠了过来,把贺松枝抄手抱起,小萝卜头咕哝地嚷了几句。 赵兰香转身一看,整个人顿时惊愣在原地。 这是……年轻时候的老男人?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砰砰砰,心热得连带着脸都开始发起热来。 那个男人背对着她,抱着自个儿的妹子。等到赵兰香的耐心快磨光了,正准备直接走过去搭讪几句话时,他侧了一下身来,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眼神交汇。 赵兰香愣住了,这熟悉的轮廓,真的是贺松柏。 她迅速地看了一眼,果然跟老男人形容的有所出入。 没有岁月沉淀下来那种稳重儒雅,但年轻时候的他却有青涩的英气。身上穿的是粗土布,年头有些久了,打了很多补丁。一条烂裤子短到了小腿腹上,露出一截薄薄的肌肉。这样破烂的穿着,减损了他几分俊气,又穷又酸,看起来就让人鄙夷。 然而落在赵兰香的眼里,自己的男人再穷那也是怎么看怎么的顺眼。 赵兰香遇见贺松柏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那时候的贺松柏拥有的更多的是气质,厚实沉稳,不疾不徐,是岁月和苦难洗尽之后的平和与温良。 他收回了视线,单手抄起自家妹子就跟拎包裹似的,一手抱在了腰上。 贺松柏看了妹子嘴巴糊着一圈可疑的痕迹,敲了她一脑袋。 “傻丫,咋饿得连土都吃?观音土吃不了的,会涨肚,快吐出来!” 他的身上充满了一股桀骜不驯的野气,看起来凶狠恶煞,但目光触及了自个儿的妹子,坚冰也融成一池清水。 贺松枝嘿嘿地笑,咧开嘴露出里面更多的“黑土”,“甜的,好吃,那个姐姐给的。” 贺松柏看了眼妹子兜里五颜六色的水果糖,看了一眼前方目光触到了赵兰香,沉默地抱着贺松枝走了。 指导员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赵兰香。 赵兰香见过了贺松柏之后,心里流淌过了一股热意,宛如滚烫的熔浆流过。被指导员的批评了,也没有往心里去。 “是!我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一定牢牢铭记组织的纪律,严格要求自己,争取做一名优秀的知青,建设国家广阔的新天地!” 指导员听了这女娃子清脆响亮的声儿,再看一眼她那白皙的脸蛋,也歇了教训的心思。 这种娇滴滴的城里学生娃,还是让生产队长头疼去吧。 指导员把人送到知青点,再召集了新老几届的知青办了个欢迎会,便连夜坐汽车回了城里。 …… 晚上。 在贺家的小破屋里,贺松枝把兜里的水果糖都掏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排成一线。 她露出了几颗糯米牙,“阿婆,一共八颗糖都给你。” 常年瘫在床的老人家慢吞吞地坐了起来,这个老太太生于光绪二十四年,年轻的时候是地主婆娘,穿金戴银,临到老了丧父丧子,一有风吹草动就要被拉出来批.斗,晚景凄凉。 她听见糖这个字,睁开了混沌的眼,朝着孙儿张开了嘴。 男人撕开糖纸掏了一颗喂到她的嘴里,老人尝到了一股甜腻的滋味,浑浊的眼睛有一抹动容。 “好吃,柏哥你也吃点。” 贺松柏匀给了妹妹一颗,剩下的六颗全都用一个罐子装起来,放到奶奶的床头。 “以后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听见了吗?” 贺松柏硬着声,教训着自家妹子。 贺松枝委屈地瘪嘴,但看见兄长脸上凶狠严肃的表情答应了下来。 …… 赵兰香几个人来的时候,正好撞到了农忙期,头几天生产队的队长特意带着知青们干活,示范了几遍,在旁边监督。 河子屯一队的队长李大力正当青年,生产积极性特别高,要求也严格,就是女知青他眼里也不揉沙子,愣是干得合格了才允许记上公分。 正式下地干活的第一天,赵兰香就被累得措手不及。 早上五点都不到,一帮知青就被拉去地里干活。李大力分完男知青干的活后,扫了一眼新来的两个女知青,浓密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追肥你们也不会,浇地的活太重你们也干不了,拔草总会了吧?今天你们就在这片玉米地里除草,动作利索点,趁着日头不大,赶紧把活都干完。” 李大力把手套分给了这些女知青,一共只有五双手套,却有十个人。李大力是照顾两个新来的女知青,才让她们先挑的。 当然也不是什么好手套,脏兮兮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蒋丽直接就嫌弃地转身就跑到了玉米地里了。轮到赵兰香了,她笑眯眯地从兜里掏出一对棉手套来,“谢谢李队长,我有了,就不给队里增添负担了。” 李大力咧嘴笑,“你看着点别人是怎么做的,学着她们一块干。” 李大力把整个大队的活都趁着早上分完了,带着村民去拿农具。 赵兰香也不是个傻的,知道今天来玉米地除草特意换了身长袖长裤,口罩手套一件都没落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钻到地里弯腰拔草。 蒋丽比她还要娇气,因为连续踩伤了几株玉米被李大力逮着教训了一个钟头,老早就被他打发回去写检讨书了。 蒋丽回宿舍前,冲着赵兰香得意地笑。 赵兰香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默不吭声地学着老知青们拔草。

3、003 得益于赵兰香的先见之明,戴了手套拔草时她没有被玉米叶割伤手,但活却干得慢吞吞的。赵兰香这辈子都没干过什么重活,到了正午烈日当空,她没有把自己名下的五分地干完,腰已经累得快断了。 别人三三两两地散了,赵兰香还蹲在玉米地里拔草。 她摘下了口罩,挽起长袖,露出一截白莹莹的手臂。她的汗水滚滚地滴了下来,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 这时玉米地边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男人挑着扁担,头尾各挑着一桶水。沉沉地把扁担压弯了,他却稳稳地挑着水从大片玉米地里走过,一滴水也没有撒下来。 赵兰香捏着口罩扇风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是贺松柏那个老男人! 她迅速地钻出了绿茵茵的玉米地,笑着冲贺松柏喊:“同志你等一下,我有困难,你能不能给我搭把手?” 声音清脆甘甜,像山间的百灵鸟似的。 可惜男人却仿佛充耳不闻,还加快了脚步挑着水从她身边走过,直到影子逐渐缩小消失。赵兰香望着男人一路上滴淌的水渍,秋水般的杏眸暗了暗。至于么……走得比跑得还快。 但她并不沮丧,重新戴上手套蹲在地上一点点地开始拔起草来。 过了大约十分钟,玉米地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赵兰香勾了勾唇,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不变,一边悄悄用余光瞥见了后边那道身影。 在满眼的绿意之中,那道黑黢黢的身影又高又瘦,跟竹竿似的单薄极了。 男人下了玉米地也不吭声,默默地弯腰光着手拔草,浓黑英挺的眉头不带皱的,提起一口气把赵兰香身边的杂草拔了个干干净净。连带刺顽固的乱草丛清起来也是三五铲子就解决了。 他清完了两分的地,歇了口气,粗着声问:“哪片地是你的?” 赵兰香用玉米叶子遮着灼热的日头,十分惬意小憩了一会。她用手指了指这一片地,划了个圈,“这里到那边,这两块地都是归我干的。” 女人细腻白皙的肌肤掩映在青翠的玉米茎叶上,被灼眼的日头照得耀人的眼,那双眼眸水盈盈的温柔极了,仿佛把日光都揉碎进了眼里,耀眼又温暖。 贺松柏沉默地背过身来,闷着头抡起锄头又干了半个钟头,把赵兰香剩下的活全都干完了。 贺松柏不敢把目光放在赵兰香身上,然而赵兰香却把他看了个仔细,翻来覆去地瞅着。他今天穿了身不怎么破的土布衣,短窄的裤子终于遮住了小腿腹,那两条修长的大腿有型又有劲。干活干得热了,他想光着膀子,但到底顾念着有女人在,只把袖子挽到最高,露出了麦色的肌肉。薄薄的一层却结实有力。 瘦是瘦了点,力气可一点都不小。多吃点补补营养,身上的肌肉就回来了。 赵兰香从布袋里掏出一只白面馍馍,若有所思。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上一顿白面馍馍。”老男人在深夜搂着她,无限感慨地叹息。 二队的知青去县里购买农具的时候,她拖了他们顺便给捎上一袋富强粉。她用这八斤的富强粉跟食堂的厨子交换了这个月天天吃白面馍馍的要求。 一斤白面可以做10只大馍馍,八斤可以做八十个,她每天吃两只。剩下的两斤富强粉当做厨子的劳务费。 赵兰香递过一只凉掉了的白面馍馍,举到贺松柏的下巴位置。 贺松柏的注意力落在她递上的那团白嫩嫩的馍馍上。 那雪白的面皮儿光滑柔亮,个头圆润得可爱。这种上等白面做出来的馍馍,不染一丝杂色,白得仿佛冬天掉下来的雪。据说松软又甜蜜,能勾起人深埋在心底最真实的饿意,是贺松伯不曾尝过的滋味。 然而她白嫩的手掌比这只馍馍还软,莹润的拇指刚脱了手套,被捂得白生生的,唯有指尖透出一抹樱粉,握在雪白的馍馍上有种说不出的诱人。 贺松柏把黝黑的目光从女人身上挪开了,落在黑黢黢的泥里。 “不用。”他脸上满满都是冷漠,眉目里透出凶意。 他问:“你的糖多少钱?” 赵兰香:“什么?” 男人更加不耐烦,地说:“三丫拿了你的糖,这些钱换你的糖,拿着。” 他从口袋里抖出了五毛钱,皱巴巴的毛票塞到赵兰香的手里。 赵兰香被他这粗鲁的动作,弄得倒退了几步。 赵兰香轻声地道:“几颗糖而已,还要什么钱?你帮我干活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你快坐下来吃口饭吧。” 男人见眼前这个女人默不作声地把路给堵住了,又见她满脸的笑。他眉心聚攒,不耐烦把将人推到了一边,抡起铁铲转身就走。 贺松柏那陌生的眼神,又野又冷,像跟刺似的。 赵兰香长这么大,从来没碰见过比这更冷漠的目光。 想不到老男人年轻的时候还是冷漠凶残这一挂的,真真是人不可貌相。老的时候装得多绅士多温和,现在年轻时这个1.0版本的就有多刺头。赵兰香重重地啃了几口白面馍馍,使劲地嚼着,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那抹逐渐变小的黑点看。 总有一天让你好看的! …… 下午赵兰香回到知青集体宿舍,跟蒋丽两看两相厌。她吭哧吭哧地给自己打水洗澡,吃饭涂药。 赵兰香连着一个星期都没有腾得出私人的时间去找贺松柏。不是因为和老男人初次接触就受到了打击,而是分配给他们的劳动太多。 繁重的农事占据了她的精力,每每干完活后她都累得直接倒床上睡觉了,勾搭老男人的力气是一点都没有了,仅能晚上入睡的时候砸吧砸吧嘴想想他聊以慰藉。 知青的伙食很差,饭菜一点油水都不见,肉沫也没有,每天三顿糙粮馍馍就着红薯青菜吃,偶尔糙粮馍馍会换成红薯粥,赵兰香跟宿舍里的另一个老知青打趣,这哪里是大米拌红薯,分明是红薯拌红薯,黄澄澄的红薯片里米粒都是数得着的。 好在赵兰香不靠集体的伙食吃饭,她的手里还攥着父母给的生活费。 连续在食堂啃了一周的苞米红薯后,赵兰香打算周末去买点肉、面粉回来改善改善伙食。 赵兰香咕噜噜地喝完了红薯粥,一周都不见油花,馋肉馋得厉害了。 老大姐周家珍瞅了赵兰香一眼,“我看你家里条件也挺不错的,咋的没留在城里工作,跑到这乡下来了?” “我觉得建设新农村天地能实现人生理想,每天都奋斗不息,特别有意思,我就来了。” 周家珍闻言无奈地苦笑,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她要是有赵兰香的条件是打死也不愿意下乡的。 她的情况是念完了小学留在城里也找不到工作,全家人全靠一个有工作的哥哥撑着。那一年为了不增加兄长的负担,她便毫不犹豫地下乡来混口饭吃了。 周家珍说:“你力气不大,干不了苦活。改明儿有空你拎斤猪肉去队长家,让他给你派个轻省的活干吧。” 赵兰香听了周家珍的话,抬起头来看她。 “好啊,多谢你的建议。” 赵兰香的嘴角微微地弯起,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她那对秋水眸子跟抹了一层油光,皮肤细腻白嫩,乌黑的头发柔顺得跟缎子似的,营养特别充足,看着就是没吃过苦头、没挨过饿的。 不干活的时候赵兰香就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下身搭着一条黑裙子,柔亮的秀发自然地披肩放下来。样子十分秀美素淡,穿得也不是很出众,但却哪哪看得都合适,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男知青们望赵兰香那儿瞅着一眼,干活时候的苦累都仿佛消散了。她就像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惹人的注视。 赵兰香也不像别的女知青一样热衷交际,同男知青们的交流更是少得可怜,这样一来男知青们就更没有机会接触到赵兰香了。毕竟这个年头男女关系还比较讲究,赵兰香还表现得那么冷淡,男同志们贸然上去搭话颇有目的不良的嫌疑。 一连挨过了周六,大队长终于放过了这帮新下乡的知青,蒋丽一大早就搭着伙跟一帮知青到县里下馆子了。 赵兰香没去凑热闹,只去买了五斤的白面和一块猪肉,三两油。 她提着这些东西回到集体宿舍的时候傻了眼了,他们落脚的宿舍一夕之间坍塌了。周家珍慌忙地抡着锄头从集体宿舍里跑出来,心有余悸地说:“还好还好,里边人不多,没砸死人。” 赵兰香目瞪口呆地询问周家珍:“这是怎么了?” 周家珍说:“好像是赵四赶猪的时候赶得撞到墙了,宿舍就塌了。本来咱们的知青宿舍就是老屋改造过来的,有些年头了。这段时间雨水丰足了点,老化得特别厉害……我在煮饭的时候突然就塌了,哎——白糟蹋了我那块三两的好肉。” “我非得骂死赵四不可。”周家珍忿忿地说道。 村民们本来对这些城里来的知青略嫌排斥,干不动重活还白吃粮食,每年对大队的粮食指标没有一点贡献,反倒还是拖后腿的好料子。第一批知青下来的时候村子穷,筹不齐钱给他们盖新房,老队长重新粉刷了一遍老房子就让这些知青住下了。后来村民们经过渐渐深入认识了这群知青的秉性,再也不愿意掏钱给这些人盖房了。 这可怎么办,今晚没地儿落脚了,周家珍和赵兰香面面相觑。

4、004 周家珍说:“别光愣着看了,去收拣你的东西吧。瞅瞅有没有被压坏。” 赵兰香买了好面好肉都没有来得及享用,便投入了紧张的抢救行李的行列之中。 大队长李大力得到消息很快就赶来了,他看着坍塌的老房子,浓密的眉毛苦大仇深。因为去年的收成不好,大队里穷得已经发不起救济粮了,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哪里还有那么多的余钱再给这些知青盖房子? 知青们围着他问他该怎么办,李大力抹了一把脸很坚定地说:“放心,你们每个人的住处我都会安排好。今晚就暂借住在乡亲们的家里……至于怎么分配,我回去琢磨琢磨。你们现在——” 李大力刚想说放人出去外面玩,然而看见皮肤白白净净的赵兰香之后这句话就咽了回去。 怎么说把这些娇滴滴的姑娘放出去也不好,万一出了啥事怎么办。 李大力说:“你们跟我过来,大队放农具的屋子还空着,白天给你们落脚歇息还是可以的。” 赵兰香等人把行李物品暂时寄放在了大队放置公有资产的屋子里,几个人狼狈地面面相觑。 男知青们最辛苦,满脸的泥灰,大掌一抹脸黑得跟包公似的,把愁眉苦脸的女知青逗笑了。蒋丽下午高高兴兴地回来,发现自己没收进箱子的物什全都被砸坏了,脸阴沉沉的,看谁都不顺眼。等大队长走了以后,她嗤地冷笑了一声,“这什么破地方。” 赵兰香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明知道这里是个破地方她还要来,赵兰香这就很不能理解了。 然而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腹了,没时间去揣测大小姐的心思。她向周围的人家借了柴房,同周家珍一起做了顿肉包子和素野菜面。赵兰香特别舍得放油,把那二两油都用上了。一个小时后她的包子就蒸好了。上等的富强精面粉和半肥瘦的猪肉做成的包子,又油嫩又松泛。大家都饿着肚子守在农具房里的时候,她和周家珍在隔壁的农房里嘶溜嘶溜地吸面条。 香味飘散在屋子里,引得其他知青忍不住往那边打量,看到周家珍大快朵颐的极享受的表情,他们愈发饥饿了。赵兰香见状,也不私藏,她招呼大家一块来吃东西。她把下面条的时候剩下的一些面疙瘩拿出来给腹中空空的知青吃了。虽然不多,和着热汤吃好歹能垫垫肚子。 赵兰香这样的行为让没了房子落脚的知青们心里好受了一些,他们心里对这个冷清寡言的女知青的好感上升了一个层次。虽然赵兰香没有招呼他们吃包子,但面疙瘩拌上豆酱来吃甭提多美了。毕竟面粉可是精细粮,猪肉也是稀罕物。白蹭了人一顿精细粮,已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蒋丽是吃饱了肚子才回知青点的,经过一番辛苦的收捡行李的劳动,肚子里的东西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赵兰香做包子的时候她就闻见那股香味了,诱人得很。闻着那股香气,比她吃过的那家国营饭店卖的包子还香。但偏偏赵兰香没有指名点姓地邀她一块来吃,蒋丽也没拉下那个脸去吃。 直到她眼睁睁地看着赵兰香把最后一只包子都吞入腹中,一句话都没有提过请她吃包子的话,蒋丽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气都气饱了。 赵兰香对她哥那热乎的劲儿就跟块牛皮糖似,怎么甩都甩不掉。前段时间她哥住院了,她随意提了一嘴,赵兰香就急急忙忙地买了一堆营养品,眼睛不带一个眨的,她哥吃到现在都吃不完。哪里想到赵兰香一来到乡下,连只肉包子都舍不得给她吃了? 她经过赵兰香身边的时候,冷冷地说:“我这周末已经给家里写信了,别想我给你说好话。” 说完她提起脚大步地迈出了农具房。 赵兰香惬意地摸了摸吃饱了的肚子,并没有搭理蒋丽。周家珍转头跟她窃窃私语,“你们认识?” 赵兰香含糊地说,“从一个地方来的,不过不怎么熟。” 周家珍忿忿不平地说:“她真是的,大队长在还摆那副嫌弃脸。大队长这人是没得说的,特别尽心尽责。旁的几个大队经常有饿死人的事,咱大队虽然吃不饱饭,但每年都发得够粮食。要真嫌咱这穷,咋还下乡哩?” 赵兰香笑而不语,低头缝补着自己破了洞的衣裳。针线穿过她雪白的衬衫,她用素净的蓝丝线描了朵花在袖口,那被枝丫勾破的地方愈显得精致美丽了。 周家珍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朵花吸引了,稀罕得不得了。 她把衣服让给了周家珍瞧。自己撑着下巴望着蓝天,心情却挺不错的。 知青集体宿舍坍塌了,不知道队长怎么分配他们的住所。她……除了老男人的房子,哪里都不想去。 …… 赵兰香正打着住老男人的房子的主意,李大力却为分配这些知青的落脚点抓破了脑袋。 他说得口干舌燥,特意召集村民讨论。虽然知识青年这个名头听起来很好听,打着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旗号来的,到头来真是做建设了,然而却是建设得他们更穷了。扪心自问,没有哪家人打心底愿意收留这些知识青年。 李大力耐着性子说:“你们也不用管他们的饭,借住一段时间而已。等知青宿舍盖好了,也不用麻烦你们了。要是不同意,那大伙都轮流来吧。反正统共也就十来个知青,每家接待一个月,这样大家都公平,索性也省了给他们盖房子的钱了。” 村民们这一听,凳子都坐不下去了。 “哎——队长你这不是坑咱么?”这是耿直急进派。 “不行不行,每家住一个月这算啥事,多不稳定啊。那些学生娃心里估计也不愿意。”这是迂回隐晦派。 “还不如抓阄,抽到哪家就让哪家接收。”这是冒险派。 大家推来让去,红着脖子讨论了许久,李大力决定让干部们以身作则接收了知青,大队长、支部支书家接收两名,副队长、副支书各一人。剩下的几个村民自个儿抓阄。 索性是不管饭只管住,收拾收拾一间放杂物的给知青们住就行了。饶是这样也有很多人不想吃亏。 李有福家抽到了三个,李建国家抽到了三个,贺国庆家抽到了三个,贺爱军家抽到两个。没有抽中知青的人家暗自松了一口气,喜意藏在心里美滋滋的,也没有透露出来。反而是拍了拍这三家人,敞亮大气地说:“放心吧,那些学生娃们都是懂事的,指不定每个月还得给你们补贴些房租伙食费哩!” 李建国家的婆娘插着腰,指头点着名单上的某个知青说:“我们家要这三个。” 她点的三个分别是蒋丽、赵兰香、唐清。这三个知青平时都是穿戴整洁又有仪范,模样伶俐俊俏,看着才像是真正的城里人,三天两头不是下馆子就是买肉回来打牙祭,手头宽裕得令村民不免眼馋。要真接收得到这三个人,指不定也能跟着沾沾光吃点肉。 其他的三家立即就不高兴了起来,不高兴的结果是大家又吵起了架,为了争这些知青里头的“阔绰人”吵得不可开交,弄得李大力脑袋突突地跳。 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斥:“都给我闭嘴,吵吵嚷嚷的算个啥!” 李大力这队长是个面团的脾气,看起来凶,实则是个老好人。在大队里很有威严,就是大队里最泼辣的婆娘也不敢惹他。 支书最后说:“这样不行,那样不行。谁家愿意主动接受知青的就站出来,光想着占便宜怎么可能?” 最后耐于队长和支书的情面,有几家人犹豫地站了出来,减轻了这三家的压力。平均每家人只接收了1~2人,压力不算大,尚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李大力把人都送走之后,整个人都虚脱了。 他用汗巾抹了一把脸对支书说,“怎么安排分配这些同志也是个头疼的问题。” 支书幽默地说:“还管啥,他们自己没有长手?” 李大力拍了拍额头,了然地说:“那就让他们自己选,管着管那的,可不累死俺?” 下午的时候李大力到临时的知青点宣布了他的决定,让这些知青自个儿选择落脚的地方,直到年尾大队交了粮食富足了再给他们盖新的宿舍。 名单里一共有八户人家愿意接收知青,赵兰香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老男人的影子。 她在小账本上又给老男人记上了一笔,面上却是笑吟吟地说:“报告队长,我已经解决了自己的住宿问题,不必给队里增添负担了。” 李大力瞅了眼她,这个大眼睛水汪汪女知青直勾勾地盯着他,盯得他的心一阵发热猛跳,黑炭似的脸不太自在地别了过去,他操着一口浓重的地方口音说:“晓得哩,是哪家?” 赵兰香清脆地咬出了那个名:“贺松柏家。” 李大力双手交握,做出了一副思考的状态,实则脑子已经被这个女知青的笑容笑晃了眼。怎么能有笑得这么好看的人哩,一笑起来眼睛汪汪地跟口清泉似的,直击内心深处,令人心口一阵酥麻。 “哦……是贺松柏家啊,贺松——” 他突然清醒了过来,贺松柏,不就是村里那个不学无术还游手好闲的混混头子贺松柏? 李大力陡然摇头,严肃地说:“你换一家,这家人不行。”

5、005 赵兰香对于队长不容拒绝的严肃口吻,有些诧异。 李大力看着女知青眼里闪起的疑惑,隐晦地说:“那家人风评不好,不是借宿的好去处。我另外帮你安排另一户。” 赵兰香没有错过李大力语气之中的鄙夷,她知道老男人祖上是当地主的,六七十年代日子过得很艰难,在大队里恐怕也没有什么地位。这个阳刚正直的队长看不起贺家也是情有可原。 她婉拒道:“我就不麻烦——” 李大力打断她的话:“整个大队除了这户人家,别的都可以商量。不然你就是不认我这个队长。” 他黝黑的脸上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严厉,估计是训人训得多了,有点像赵兰香她爷爷。那一瞬之间赵兰香竟有种被噎住的感觉。 李大力不明白这个刚来女知青怎么跟贺松柏扯上关系了。 贺松柏是谁,那不就是贺老二么? 他的名字是当地主的曾祖请了大师来取的,满月那天请了全村人吃了好几天的流水宴,吃得满嘴流油。大家恭维的话不绝于耳,什么此子必有大作为、有大出息、必定光宗耀祖啦…… 然而事与愿违——革命来了,贺家被抄光了家底。贺老二打小从未上过一天学、读过一天书,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从村头打到村尾,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混混刺头,浑身有股孤傲的狠劲儿。闹批.斗闹得厉害的那一阵,贺家不是没有遭过难。前脚贺家人挨事了,后一天贺老二拎着块石头把闹事份子的脑袋都砸破了,那股不要命的狠劲令人心惊胆战。 从此以后整个大队没人敢惹贺松柏。 最最重要的是那个贺老二去年还因为犯了流.氓罪被抓去劳动改造了一段时间,这才是李大力反对赵兰香的主要原因。 把这个性子软绵绵,还长得如花似玉的女知青送到二流子家里住,这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一口吞下去都不带个挣扎的。 李大力打了个手势,“这样……今晚你收拾一下行李,到我家里住下。我给你单独收拾一个屋子出来——”我家里人都是很好相处的。 他后边半截话没说完,就被女知青微笑地摇头拒绝。 赵兰香说:“贺家跟我有亲戚关系,住在那里我父母也比较放心。” 她口齿伶俐,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般地道:“贺松柏,57年人。家里一姐一妹,祖母李氏光绪二十四年人,生有一子二女。我妈是李奶奶的表姐的女儿,也就是贺二哥的表姨。” 赵兰香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 对不住了妈妈,让你平白无故多了个表外甥。改天我会帮你多添一个优秀的女婿的。 李大力顿时头如斗牛大,想要从女知青的脸上辨出她说谎的迹象,但那汪清泉似的清澈眼眸又闪又亮,直能晃花人的眼。而现在她的眉梢微微挑起,眼里含了些了然的笑意,盈盈闪动,仿佛能够看穿人的心思。 李大力窘迫地收回打量的目光。 “这、这样啊,这样也好。” 人家都说是亲戚了,李大力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难道他还在人面前数落人亲戚思想品质有问题不成? 于是乎,赵兰香就这样成功地把自己的住宿忽悠了过去。 下午的时候知青们聚在临时知青点一块打牌,闲聊,赵兰香从柴房取出了一筐没吃完的肉包子放入布袋里装好,三两油足够做二十只包子、一顿汤面。她和周家珍还有几个相熟的知青一块也只吃了十只。 她拎着包子绕去了牛角山的另一头,走到田埂边寻了一处坐下,她把装着包子的布袋解开一个口子。 刚刚上过蒸笼加热的包子呼呼地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很快赵兰香面前就多出了一双趿着草鞋的脚。她抬起头往上,一张馋得掉口水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远远地看着,不敢接近,也不想离开。 女人大概二十来岁,脸上却有饱经沧桑的皱纹。她的手指关节肿大,是干惯了粗活累活的缘故。 她张开嘴咿咿呀呀地说不出话,干脆静默地盯着赵兰香吃包子。赵兰香当着她的面吃完了一只包子,撕开包子白嫩的皮儿,一口咬着油嫩的瘦肉芯,一脸幸福满足地把包子吞入了腹中。 女人眼里的羡慕更加深了,然而她只是远远地看着,时不时地瞅上一眼,又低头割她的牛草。硕大的背篓足足有一个她那么大,压在她瘦弱的肩上,不堪重负。 赵兰香秋水一样的杏眸轻易地泻出了笑意,她把包子往前一推,递到女人的面前。 这就是贺松柏的大姐,贺松叶。赵兰香没有说话,而是冲着她打了几个手势。 过来,一起,吃。 肉包,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她做手势的时候,腰板挺直,嘴角翘起面露笑容,姿势正确又敞亮。 赵兰香打完手势后,贺松枝的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惊喜,又多了一抹迟疑。 赵兰香又继续“说”:“我,吃饱了。” “包子,香,好吃。你试一试。” 贺松叶小时候发了一场高烧,侵害了听觉神经,听不到任何声音渐渐地也就不懂得说话了。贺家父母相继离世,是她把一双弟妹拉扯大的。可以说她是贺松柏最尊敬的人,没有之一。 赵兰香跟贺松叶相处了好多年,日常的沟通完全没问题。婚后她发现了大姑姐贺松叶实际上就是个吃货,以前过的日子太苦了,几乎没有吃过好的东西,老了之后特别喜欢吃,尤其喜欢吃肉包子。 赵兰香弯起唇,循循善诱地说:“尝尝看?” 她把包子塞到了贺松叶的嘴里,贺松叶浑身一震,用舌头顶了顶柔软的包子皮,眼眶突然湿润起来。 她佝偻着腰,用粗糙的手摸了摸嘴里这只包子,胃中刺痛的饥饿感促使她机械地嚼动腮帮。 滑腻松泛的猪肉溢出了鲜美的汁液,流到她的嘴里。一股甜蜜浓郁的滋味攫住了她所有的感官,不知不觉之中贺松叶吃完了一只包子,感受到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可是她还没饱。 为了省下家里的口粮,她今天只带了一只黑面馍馍,早上干的活太重了她把馍馍全都吃光了,中午只能喝点水混了个水饱。 贺松叶在浑然无觉的时候吃了一只又一只的包子,她吃干净了手里的,赵兰香就递给她一只。 最后赵兰香装包子的布袋都瘪了下去,她笑眯眯地打着手势说:“贺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想要,住你们家。” …… 傍晚,当贺松柏挑着一担子鸡粪正在给家里的自留地追肥的时候,他看见了自家长姐背了一大袋东西回来。她走到空置了多年的屋子前,把东西放下。一声不吭地拿出扫把里里外外地意亮艘环牙锩娉粤嘶页镜募θθ恿顺隼矗致叫厝恿唆せ3贰16纭 贺松柏也没有问他姐要做什么,直到她笑眯眯地把新弹的那床单棉被也抱了出来,贺松柏才终于正视起来了,桀骜不驯的眼暗了暗。 那床被子可是她攒了许久的钱才给自己置备下的嫁妆,她从来都不舍得用的。

6、006 很快贺松叶打扫出了一间屋子,她本来就是手脚干净麻利的人,一旦闲下来就坐不住,家里哪个角落都不落灰尘。贺家的老屋子虽然陈旧破败,却被她收拾得整洁有序,不见一点衰颓败落之态。 适时地贺松柏听到周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他抬起眼看向前方,一道窈窕的身影映入了眼帘。女人背着笨重的行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贺家老屋。她把行李放到地上后,提起袖子擦了擦额,晶莹的汗珠贴着肌肤流下,乌黑的发丝贴顺地粘在脸颊边,杏眼透露出疲态。 贺松叶摇了摇腰间的铃,朝着自留地里的弟弟挥了挥手。 贺松柏放下手里的粪肥,沉默地到井边洗手,走到了这位不速之客面前。 自家长姐朝他打了手势说:“帮,拿行李。” 贺松柏皱紧了浓眉,漆黑而凶狠的眼瞳微微一沉。 贺松叶见了大弟的眼里透出的浓浓的警惕,说:“让她,住这里。” “她,没有,地方住。” 贺松柏粗粝的指腹压在女人的肩上,把她稍微往后推了推,颀长的身躯顺势挡在了门栏上,懒洋洋地开口:“你想干什么?” 说话之间他用一只手把贺松叶往屋子里赶。 赵兰香眼睁睁地看着老男人嘭地一声把门给甩上,将贺松叶关在了屋子里,任凭贺松叶在里边不住地叩门也无动于衷。 他浓密的眉眼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冷漠和提防,微哑的声音透露出不正经的意味,“知道我是谁么?” 说完男人肆意地将目光流连在女人的胸脯之上,直到把人的脸闹红了,他才光明正大地移开目光。 赵兰香没有想到——她那个谦和风度得一本正经的丈夫,居然还有这么流里流气的一面。 她的心居然还悄悄地怦然跳了几下。 这个“又穷又潦倒”的老男人,慵懒散漫起来还是挺有那么几分九十年代流行的古惑仔大哥的味道。锋利深邃的眉眼,桀骜不驯的面容,看起来凶得随时能跳起来打人似的。 可惜……他的意识超前了二十年,在那时是万人追捧,搁现在就是被人指着脊梁唾骂的二流子。 男人今天穿着洗得发白的破衣衫,眼里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跟他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赵兰香却明白,自家男人就是头狼崽子,他的语气听着随意,心里指不定早就在怀疑她是不是哄骗了他老实的大姐。 赵兰香掏出三块钱,迎上他懒散怠慢的目光,一副浑然不怕的模样:“这是房租,我也不是白住的。” “知青集体宿舍垮了,我没有地方落脚。你家人口少地方大,我爱住。年底盖了新的知青宿舍后我会搬出去。” 不管他跟几十年后对比起来有多青涩稚嫩,她深信他本质上还是那个聪明的男人。眼下这个家庭太穷太穷,空了好多年的屋子如果能换来一笔微薄的租金,于情于理不该拒绝。何况……她看起来又不像不安分的人。 这时贺松叶又使劲地敲了几下门,咿咿呀呀地焦急地喊着,甚至还为自己被锁在屋子里恼怒地踹了踹门。 看在长姐的份上,看在这个女人柔弱得毫无伤害力的份上,贺松柏暂且退让了。 他接过了女人手里的一叠钞票,看也没看随意地塞入口袋中,警告般地说:“我把丑话说在前边,不许惹事。惹事就收拾包袱滚。” 赵兰香点头,用脚踢了踢包裹:“辛苦你了,劳动力。” 赵兰香暂时不会对他客气的,左右也是交了房租的陌生人,太客气了反而动机不良的嫌疑。贺松柏从小到大也受惯了整个大队的冷眼,陡然碰见个热情得不像话的陌生人,不是怀疑她是个傻的,就是怀疑她动机不良。 赵兰香从上次在玉米地的冷遇中汲取了教训。 贺松柏这人不爱欠人情,上次帮她估计是为了那几颗糖。他认为还清了债就干脆利落地走人。再吃她几只馍馍,这账又该算不清了。 这点小心思投射到几十年后的贺松柏身上,那便是财大气粗。帮过他的人,他会不留余力地还回去,有钱给钱,要力出力。欠一分他要还三分,因此他是很多人的“财神爷”,周围的人都乐意跟他交朋友,四面八方的人情源源不断地滚来,他的事业也蒸蒸日上。。 贺松柏收起了那副流里流气的模样,沉默地弯腰把地上散落的行李拾起抱进屋里。 贺松叶被放了出来,手举起握成拳头敲了他的头两下,脸上满是愤愤的表情,对他刚才的行为很不满,仿佛在维护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贺松柏没有反抗,低头任她捶。 贺松叶愧疚地冲赵兰香扯扯嘴,打着手势说:“他,脾气,不好。” “人,不坏,放心。” “你,坐着,他,收拾。” 赵兰香真的依言找了张小板凳坐下了,她双手撑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着老男人里里外外收拾。男人用几张木板跨一张简易的床,连接处用榫卯的凹槽拼接,全程一根钉子都不用。他的动作很娴熟,镰刀锯子落下处木屑飞扬,最后他吹了几口气,床板上的木屑被吹落了下来。粗粝的拇指到处摸了摸床板,把冒头的刺儿都拔了下来。 他锋利深邃的剑眉倒竖,面无表情的时候也常常流露出凶意,然而捣鼓这些敲敲打打的木匠活却认真细致。赵兰香看得入迷了,眼里不经意地流露出温柔之色。 此刻她多么想过去抱抱这个清瘦的男人,把他满头的尘屑都摘下来。可是……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绝不能这样做,老男人是个戒备心很强烈的人。 贺松柏抬起头,赵兰香的眼里早已换上了正常的情绪,她用拇指探摸着这张床略显嫌弃地问: “这个能睡吗?” 贺松叶笑意盈盈地打手势解释:“他,做过,木匠。手艺,行。” “床,踏实,睡。” 赵兰香在旁边把兜里最后一个余温尚存的肉包子递给满头大汗的贺松柏,贺松柏没接,他用一条破毛巾擦了擦汗,跑到外面的井边打水洗了把脸。 赵兰香把包子推到了贺松叶的手里,“给他吃,只剩最后一只了,我吃饱了。” 她摸了摸肚子,刚刚在田埂边和贺大姐一块吃了九只包子,她们俩现在肚子都撑得不行。 贺松叶才是真正地撑得不行,她回来的路上肚子被撑得难受,许久没见过油的胃变得虚弱,她走了没几步路就“哇”地一口吐了。贺松叶既是心疼,又是可惜。难过极了,她蹲在草丛里盯了那团污秽许久,到底不舍得,用簸箕铲了回去喂鸡。 最后这个包子贺松柏还真的连看一眼都欠奉,贺松叶爱惜地把它放到锅里温着留给了妹妹。 姐弟两忙活了好一阵才齐心协力地把这位城里娇客的屋子收掇得纤尘不染,赵兰香摸着床上簇新的棉被,从自己的行李里取出了赵爸赵妈让人缝制蚕丝被,她抱着这床被子还给了贺松叶。 贺松叶瞥了眼这位城里姑娘的被铺,摸一摸触手可及的柔软凉滑,冬暖夏凉又轻柔。确实不必要她的新被子了,贺松叶把自己被子收回了箱笼里。这个动作落在贺松柏的眼里,却又变成了另一番意思。 他嚼着嘴里的曲曲菜,呸地吐了一嘴的残渣,眼神漆黑暗沉。 贺松叶摇了几下铃,贺松柏转身钻入柴房放了几块红薯若干糙米合着煮了一锅水。贺松叶见弟弟煮了红薯粥,一勺子舀下去,水清得浪打浪,她咿咿呀呀地摇头抓了几把大米添了进去。 贺松柏掀了掀眼皮,漠不关心地蹲下烧火。 贺松叶用铃铛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瞪了他一眼。 贺松柏淡淡地说:“差不多就行了,放那么多米下个月吃啥?” 他话虽然是这么说,舀饭的时候给祖母装了一碗纯大米的干饭,又给那位城里娇客装了半米半红薯的饭,最后剩下一堆黄澄澄的红薯姐弟三个人分了。

7、007(捉虫) 夕阳的余晖落尽后,村庄四下一片宁静,人家升起了袅袅的炊烟,贺三丫不知从哪个泥旮旯里钻了回来,浑身邋遢脑袋满是杂草。她走路跟猫似的,又轻又没有声。 贺松柏注意到动静,一手把她揪过来前后地看了一轮,脸色有些差劲:“跟人打架了?” 贺松枝挣扎地落到地上,畏缩地跑到大姐的身后。 贺松叶把她头发沾上的草摘了下来,摸着她的脑袋安慰地拍了拍。直到她给小妹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她腿上淤了好大一块,鲜血直流,耳朵背也被划破了。她惊愕地咿咿呀呀叫了起来,连忙采了一堆臭草放进嘴巴里嚼碎敷在贺松枝的伤口上。 她疼惜地安抚了小妹半天,才想起刚住进家里的赵兰香。 “去叫,她,吃饭。” 贺松叶的手点了点赵兰香的屋子,比划了一下跟大弟说。 贺松柏黑着脸去叩了赵兰香的门,见里面没有动静,踹了一脚门恶劣地道:“人呢,到哪去了?” 贺小妹睁大了眼,被大哥吓得一声都不敢吭。 贺松枝笑了笑,用毛巾擦干净小妹的脸。 “不要,打架。他,生气。” “疼不疼?” 贺小妹疼得龇牙咧嘴,不过看到饭桌上用碗装着的一只白胖胖的馍馍,眼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震惊和欣喜。她用手指了指那只白馍馍,贺大姐咧开嘴笑着点点头。 …… 赵兰香洗完澡出来,就看见贺松柏满脸不耐烦地站在她的房间门口,门被他踹了一脚,嘎吱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贺松柏发脾气被捉了个正着,没有尴尬的自觉。他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人姑娘的房间门口,眼神轻浮又散漫地看着她。 赵兰香用手指拧着湿发,用极清冷的眼神剜了他一眼,回房取了条毛巾擦干头发。 贺松柏又使劲地敲了敲她的门:“我姐看你第一天啥都没准备,让你跟我们一块吃。明天你自觉点,缺啥补啥,我们不包伙食!” 屋子里立马传来女人清澈利落的声音,“好。” 贺松柏又说:“你马上出来。” 这么一咋一呼的,要是换成二十年后的那个老男人,她一准得教训他。然而现在赵兰香却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推开了门。 他抱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草进来,用一个陶盆装好。 他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这位城里姑娘的屋子,一点都没有闯入女孩子私人领地的自觉,视线滑过她床上散落地放着的衣物,短短半个小时之内屋子里多了许多小物件,窗子上挂了两片天蓝色的帘布,老旧的桌子用干净的碎花纸包住了,一只瓷青色的花瓶插着几朵野花。 整个房间焕然一新,透露出独属于女人的清新温柔。 贺松柏把房屋的窗子关紧,淡淡地说:“把你的衣服和贵重的物品都收好,去吃饭。” 赵兰香只把床上的衣服收了起来,却没有走,靠在门边看他。 贺松柏嗤了一声:“怎么还不去吃饭,怕我偷你东西不成?” 说话之间他刺啦一声划了根火柴,把盆里的草给点了,顿时一股白茫茫的浓烟腾起。他两条长腿一迈,跃出了门还顺便把门口傻站着的女人推了出去,嘭地一声重重地关上门。 赵兰香的心头蓦然地一甜,他在给她的房间熏艾草。 想不到他虽然凶,却还挺细心的。艾草能驱虫除湿,久不住人的屋子容易生潮生虫子。如果今晚将就着睡下去,第二天能咬出一身包来。 当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赵兰香是被追求的那个。每天养养花,剪枝插花煮茶,闲来无事逗猫作画,稀里糊涂地就被老男人瞧上了眼,他耐心又自信地追了她三年。现在……她撇开了头。 这个年纪的贺松柏离知情知趣还远得很。那样凶巴巴的、又冷又硬的态度,不把女孩子吓跑都不错了。 贺松柏又说:“我们农村,穷,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 赵兰香含糊地哦了一声,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我知道。” 贺松柏冷漠地跨大了脚步,把女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走回了主屋。 贺家的晚饭,很简单。 比知青食堂的伙食略胜一筹,好歹看得见米粒。不过赵兰香看了眼贺大姐和贺小妹碗里的红薯,收回了这句话。 她把自己碗里的米粒拨到了她们的碗里,笑着摸了摸肚子,“下午吃的包子还没消化,撑得很。” “你们吃吧。” 赵兰香看了眼贺松柏,他碗里几乎没有米,那么大的一个男人整天吃这些没有油水的东西怎么挨得过去? 她刚想把自己这碗饭让给他吃,然而贺松柏很快三口两口吞干净了大碗里的红薯,吃得很香,跟吃山珍海味似的一脸满足,他吃完后端起祖母的那碗干饭朝着里屋走。 贺小妹小口小口地咬着馍馍,咬到了里边还喝到了浓郁的汤汁,嘴巴吧嗒地吸着包子里的油汁的时候,眼睛愉悦地一闪一闪。她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过年的时候吃的肉也没有那么好吃,好吃得她想哭。 贺松枝吃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吞了吞口水把包子让给大姐。 …… 第二天知青上工的时候,周家珍单独把赵兰香拉了出来,一脸不敢置信地问她:“你住进了贺老二家?” 她口气里夹杂的震惊和鄙夷,毫不掩饰。 “昨天我忙着搬家,都没来得及问清楚你。你惹上大麻烦了,赶快搬出来!” 赵兰香诧异于周家珍厌恶的口吻,怎么的一个两个提起老男人,都是这幅避之不及的模样? 她笑着问:“怎么了,他那里是狼穴虎窝,住不得?” 周家珍看着赵兰香还在笑,气愤地说:“何止狼穴虎窝,那个人根本就是个流,氓!你是不知道——” 她越说越激愤,脸也涨红了,到底念着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周家珍一把将赵兰香推入了玉米地里。 “去年贺老二和潘雨乱.搞男女关系,被送去劳改了一段时间。现在是放出来了,好好的一个姑娘,你说怎么……哎——” 周家珍说起这件事时满脸的羞愧和愤怒,她压低了声音偷偷说:“有人看到他们曾经钻过玉米地,而且潘雨是被强迫的。” 赵兰香的内心受到了轰然的震动,她从来都没听老男人提起过这件事。 她摇摇头,“应该不是你想的那么严重的事,如果那样,早就被枪.毙了。” “这里头可能有误会。”赵兰香说。 这个年代男女关系管得是非常严,赵兰香就听说过有这样的一个例子,一个男人公然闯入了女厕,结果被判了死刑。夫妻俩在公共场合都不允许有过亲密的行为。何况是毁了人家清白这种大事。 周家珍咬牙切齿,从喉咙里哼出了声音,“谁知道呢,总之你快点搬出来,那种地方你多呆一天我都觉得心里不踏实。” “我来河子屯那么多年了,大队的人我都认全了。贺家老二当真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他是被冤枉的,他也不是个好的,不然咋地到现在都跟潘雨扯不清关系?” “我敢说肯定是他家太穷了,潘家瞧不上他,他没钱娶媳妇。” 赵兰香含糊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现在的心情有些复杂,她不高兴,她很不高兴。 老男人居然瞒了她那么大的事情,当年装得老实巴交地说自己在感情上还是头一遭,若是行为举止让她感到不适还请多多包涵。 现在看来倒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又穷又潦倒的时候桃花也没断过。 还钻玉米地,呵……这么时髦的事情,她可没干过。 周家珍为自己保全了朋友的安全而自豪,她大手一挥说:“等会干完活,我就去帮你搬行李。” “我现在和你老乡住一间,就住在支书家里。我听说大队长那里还有空的房子……” 赵兰香果断地拒绝了,“不必了,等会我去县里买点粮食,你要一起吗?”

8、008 赵兰香去青禾镇里买了一斤猪肉,粮站新进了一批富强粉,镇里的居民天还没亮就排起了长龙。赵兰香上完工再去买已经是买不到了。她兜里揣够了钱,却没地方花,这让习惯了后世想买就买的赵兰香颇为不适。 周家珍说:“没有富强粉了,买其他的成不?” 来一次县里要花三毛的车票钱,往返六毛。她可舍不得白花了这笔冤枉钱,她替赵兰香肉疼得不行。 最后赵兰香也没有拘好坏,买了一袋建设粉。国家按照面筋含量、精细程度区分面粉的质量,富强粉是最好的,相当于一号粉,建设粉其次。 她把三十斤的粮票交给了售货员,除了钱和粮票之外她还递了一个小本子过去,给粮站的负责人勾画一笔。 七十年代市面上是没有光明正大的粮食销售的,全由国家统购统销。城镇的非农业户口按照人头分粮食,农村户口年底由生产队分粮。下乡前冯莲就担心女儿很有可能挣的公分还不够养活自己,便把自己的粮油供应本交给了女儿, 她每个月能分到三十五市斤的粮食,待遇非常优渥。一般城里的居民月均分到的粮食在30~35市斤。冯莲所在的学校福利好,给老员工涨了五斤的月供粮食。 上个月赵兰香用掉了三十斤的粮食,吃了二十斤又存了十斤。粮油本里富余的五斤的份额借给了周家珍。 赵兰香一口气买了三十斤的面粉的行为,让周家珍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兰香绝对是周家珍见过的最阔气的有钱人无疑了,她每次买粮食总是不带眨眼的,吃的花的也处处阔气,每次来镇里都买猪肉,还爱挑瘦的买。要知道肥肉可要比瘦肉价值高多了,肥肉可以榨油,又好吃,炸得脆嫩嫩的甭提多香了。可是赵兰香偏偏要猪肉、油分开买,忒讲究了。 不过轮到要买猪肉的时候,阔气的“有钱人”赵兰香发现,要按照她昨天的那种速度吃肉,很快父母给寄的肉票就要见底了,她的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起来。 其实并不是赵永庆和冯莲给的份额不够多,而是赵兰香的胃口俨然已经非同以往了,来到乡下以后她隔三差五地吃点肉解解馋。对于后世顿顿吃肉的赵兰香来说当然是节约了,但对比起习惯了物资匮乏有啥吃啥的18岁时候的赵兰香,却是显得铺张浪费了。 周家珍看见赵兰香又提起脚步往副食品店走去,赶紧扯住了她:“咋还买猪肉,昨天的那些吃完了?” 赵兰香回道:“吃完了。” 虽然肉票花得多了她心疼,但她肚子里的馋虫已经咕噜地叫嚣了,人活在这世上为的不就个吃字。好活赖活,一日三顿。以往十八岁的赵兰香没见过世面也就算了,现在的赵兰香可是经历了过几十年时代变迁的时代老人了,骨子里的保守节约早就被新时代的精神改变地透彻了。 最后,她大胆地割了……一斤肉回去,半斤猪大肠和半斤猪脚。 周家珍眼睁睁地看着“阔气赵”买完猪肉后,又拐去去供销社买了点丁香、肉蔻、八角、桂皮……等等香料,酱油、白酒、陈醋等等也买了一些。赵兰香四平八稳地将列好的购物单子折好放入兜里。要买的东西太多,她怕自个儿给忘了。 上辈子的赵兰香虽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一挂人,但当年为了讨好蒋建军,当一名贤惠淑良的军嫂,她苦练厨艺,只为给辛苦训练回家的他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随着时间的增长,她的手渐渐地被磨出茧子,手掌变得粗糙,她做的饭菜整个大院没一人不说好。油热了菜一下锅,那从厨房溢出的香味直勾得四面八方的人嘴馋。 后来赵兰香嫁给贺松柏,贺家还有个吃货大姐,两个人正好凑到了一块。一到周末,贺家的厨房就弥漫着香气,贺松柏都被她喂肥了一圈。 她在单子上列了三十余种香料,到处搜刮只买得到单子上的一小部分。赵兰香也没有气馁,毕竟县城里的经济条件和物资水平远远比不上城里,能买得到一半都不错了。 赵兰香这一趟可谓是满载而归,周家珍也捎带地扯了两尺土布准备做夏天的衣裳。她家的条件跟赵兰香是没法比的,但她心态很好,下乡了那么多年自个儿也攒了一笔小钱,不愁吃穿。 只不过快到了适婚的年龄,从来没烦闷沮丧过的周家珍头一次发愁了。 她真的要在村里扎下她的根吗? 她瞅了眼大包小包提着的心满意足地回大队的赵兰香,头一次羡慕起她的年轻和活力了。 …… 周家珍帮赵兰香把一袋白面背回了贺家老屋,赵兰香拿出了三丫给她留的野果子犒劳周家珍。这种紫黑的果子叫捻子,成熟的时候清甜甘美,漫山遍野都是。三丫去山上打猪草的时候能带回一兜,没有糖吃的三丫把它视为珍贵的宝贝,年年都盼着夏天快点来,山里的捻子快些熟。 很显然周家珍也爱极了这种水果,她惊喜地连吃了一大抓,吮吸地指尖都沾满了它的汁液也不在乎,吃完后她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 “你咋摘得到的,我前几天去山上拣柴火都见不到它了,被人摘秃了。” 在山上打惯了猪草的贺大姐和三丫,把山里的宝贝都摸熟透了。 赵兰香只是笑笑,给她倒了杯水。 周家珍咕咚咕咚喝了两大碗的水,打了个饱嗝,“想不到这贺家虽然穷是穷了点,这几间老屋倒是挺实在的。虽然我的话你不爱听,但是贺家的人啊真的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赵兰香的房间,忽然发现了什么,摇了摇头走了。 这时赵兰香提着一副的猪大肠正准备到井边清洗,惊讶地发现了蹲在自留地里给菜苗浇水的男人,豌豆苗顺着爬满了篱笆,遮掩住了他高瘦的身躯。 他看见赵兰香投来的惊讶的眼神,冷漠地撇过了头。

9、009 赵兰香想着刚才的话有可能被他听得清清楚楚,有些尴尬,正想跟他解释些什么,但她想起了关于他和潘雨钻过玉米地的传言。 她便也收回了视线,平静地走到井边打水。 她需要主动地改一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尤其是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贺松柏这个习惯,她得顺其自然慢慢来。赵兰香不得不承认,十九岁的贺松柏跟四十岁的老男人之间存在的差距宛如天堑,四十岁的时候他们能相濡以沫,恩爱甜蜜。 并不代表着十九岁的他们能顺顺利利在一起,一切自有定数。赵兰香这次下乡来到他身边的真正目的,是阻止他进监狱,而不是上赶着跟他恋爱结婚的。 这般想着,心有所念的赵兰香忽然豁然开朗,放下了心里的包袱。 臭烘烘的猪大肠被她用盐粒搓得干干净净,洗完了大肠她又仔细地洗猪蹄。刀子细心地刮起猪蹄,十根拇指揉捏着像跟它按摩一般。白里透着红的猪蹄在清澈的水下显得十分可爱。馋肉馋得厉害的赵兰香甚至都迫不及待地用她的香料赶紧煨熟它。 半斤的猪蹄其实肉并不多,砍成块也就零星的几颗而已。但是囊中羞涩的赵兰香,只能暂时按捺住自己馋肉的心。 所幸这两样东西除了费点肉票之外,其余的都很划算。一斤大肠两毛钱,猪蹄一毛钱。她特意挑了肥瘦均匀的猪蹄,想来天色还早,炖个五香猪蹄还来得及。 贺大姐还没有收工,贺家做晚饭的时间还没有那么早,她借用了贺家的炉灶锅头。 她用水焯了一遍猪蹄,用酒、酱油渍上半小时。接来下一顿锅头旺火加油加姜片煎炸,香料被她用纱布包好做成一个香料包投入小锅里,猪蹄放入小锅慢火细炖。炖到水差不多干成胶着状,猪蹄也变得油光红亮了。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她心满意足地嗅着丝丝缕缕上升的香味盖上了锅盖。 贺三丫先回到家了,她放下背上沉重的猪草,嗅到香气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柴房。这是一股浓郁得霸道的香味,饿的人闻到了肚子愈发地感到如绞痛般的饥饿。贺三丫嘴里的涎水直流,她看见了柴房里的赵兰香像是震惊呆了,贪婪地看了两眼,扭头就跑到院子里灌了自己一大碗的水,咬着一把曲曲菜合着水喝。 正在专心炒菜的赵兰香被这突然出现的小妮子吓了一跳,跟着看见她趴在井边喝生水吃野菜,不由得有些看不过眼。 她把小孩领进了柴房,小锅盖掀起,八颗伶仃的猪蹄肉被炖得软烂甜蜜,油润地泛出光亮。她给和三丫取了一只碗出来,用筷子夹了一颗吹了吹放到她的嘴巴前吹了吹,放到碗里。 “吃吧。” 贺三丫露出一条白白的糯米牙,埋下头跟小兽似的啃了起来,吧嗒吧嗒地嗦着手指头。她没有丝毫的扭捏,并不懂成人世界复杂的规则。她受惯了人的冷眼,被人揍了也不哭,怯生生的麻木得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一样。 然而只要对她稍微好一点,她黑黢黢的眼睛里灿烂的笑容就跟灶头的火苗一样暖。她吃完了以后脸埋在碗里嘿嘿地傻笑了,使劲儿地舔了舔碗里留下的味道。 贺松柏喂完猪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光线昏暗的柴房里,小火舌温温吞吞地舔舐着小锅。跳跃的火苗将蹲在灶头的女人勾勒得极为温柔,他那个傻丫围在人家跟头吃大米吃肉。 一切都很和谐,除了三丫跟着女人一块吃肉。 他沉下了脸,喊了声三丫。 “谁让你白吃人东西的?” 换声期的青年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不能遏制的怒意,他两步三步跨到了贺三丫的跟前,一只手抄起了她夹在嘎吱窝下,一面沉着脸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几张分票放到桌上,声音硬邦邦地说: “以后不要随便给她东西吃。” 赵兰香的身体不由地后挪了两步,贺松柏脸上的凶意,给她一种他要打人的感觉。 然后他真的揍了贺三丫一顿,打着她的屁股打开了花,让她站在墙角。不过贺三丫被揍惯了,皮忒瓷实。虽然挨了大哥一顿揍,但是好歹吃上了两颗猪蹄肉,直到站墙角的时候她都吧嗒着嘴,使劲儿地想着猪蹄的那股香味。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吃的是猪蹄,她哪里认得猪蹄是什么滋味?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年到头吃猪肉的机会都少。后来这顿吃不饱的猪蹄,成为了贺三丫一生难忘的味道。 赵兰香又好笑又好气,走到贺松柏的面前说:“给她吃东西的人是我,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你要不要干脆连我也一并揍算了?” 贺松柏站在原地,只感觉一种难堪的难过蔓延了全身。他也多么想让他可爱的妹妹痛痛快快地吃顿饱肉啊,她从生下来就没吃过顿好的,两三个月大就没有奶喝了,是大姐用红薯磨成粉混着水喂她长大。可是他累死累活挣了命地干活,也分不到一顿饱饭吃。 只怪老天爷让她们托生在贺家,白白跟着他遭了一堆的罪。 贺松柏黑黢黢的眼珠子蒙上了一层灰,他只看了赵兰香一眼,转身钻入了柴房。大掌抓了两把糙米,开始做起了贺家的晚饭。 赵兰香觉得刚刚他的那一眼,竟然令她有种心陡然一碎的感觉。 …… 晚上贺大姐回来的时候,贺三丫在墙角下笑嘻嘻地叫了她一声。 赵兰香把炒好的猪大肠和猪蹄都拿了出来,给他们都呈了一碗饭,她笑眯眯地说:“昨晚白吃了你们一顿饭,今天一块吃吧。” 贺大姐连忙摆摆头,昨天那顿饭虽然对于他们来说算是丰盛的了,因为米放得比平时充足。但仍是寒酸得不行,哪里能跟赵知青摆出来的这些肉啊饭啊比的? 赵兰香已经是夹了几筷子的大肠到贺大姐的碗里,含笑地说:“这些虽然是肉,但都是猪下水不值几个钱,大姐你就放心地吃吧!” 这份情谊太贵重了,贺大姐感动又感激地看着赵知青,她用热水把大米饭泡软了端进里屋给祖母吃。全家人一旦有了点好吃的东西,总会先留给她吃。赵知青买的这些大米全是精细粮,软得嚼在嘴里像是会化开一样,又软又滑,有股淡淡的甜味。不像他们吃的糙粮,咯得喉咙生疼。 贺大姐愧疚又满足地吃完了一顿饭,这顿饭几乎是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尝过的美味,赵知青吃完后,她把装菜的碗都刮得干干净净的给妹妹吃。除了贺松柏之外,这一晚贺家一家人都吃得很饱很满足。 晚上赵兰香洗澡的时候,贺大姐摸着黑来到她的房间,把一叠钱放到了赵兰香的桌上,小心翼翼地用那枚青瓷色的花瓶压着。 这些钱正好是昨天赵兰香交的“房租”。

10、010(改了叫卖) 赵兰香回到房间后看见了桌上好好放着的那叠零散的钱,擦拭着头发的手不由地一滞。 煤油灯暗淡的灯光投在她素净的脸上,她看着这些钱不由地抿了抿唇。这个家太穷太穷,穷得超乎赵兰香的想象。连三餐都吃不饱的人还谈何幸福可言,赵兰香觉得她应该开始做点什么,好改善改善这个家庭窘迫的境况。 贺三丫和祖母躺在床上,她幸福又满足地舔舔嘴巴。 “阿婆你吃了肉吗?” 老人家把孙女搂在怀里,枯柴般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吃过哩。” 那颗炖得软软烂烂的猪蹄,美好的滋味让老人家想起了贺家没没落前的光景。那时候家里的佣工丫头成群,有吃不完的好菜好肉,还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伴着这些美好的回忆,老人家沉入了香甜的梦乡里。 …… 赵兰香一大清早被派去玉米地施肥,她担着灶底灰,等社员挖开一个小小的坑就铲一把灶底灰埋下去。 这时候的玉米已经发出等人高的芽杆了,缺肥缺得很厉害,赵兰香不怕脏不怕累,最怕的就是玉米叶下暗藏的毛茸茸的虫子。她三步一个转身,视野之内准能看得到蠕动的虫。这种酸爽的滋味,比让她手脚磨出血泡还要折磨人。 这时的她从自己的袖口中翻出了一条不知什么时候爬过来的毛毛虫,浑身打了个激灵。 “赵姐姐!” 贺三丫从满眼翠绿的玉米杆中钻过来,拿两个棍子眼疾手快地把赵兰香手上的虫子夹进了她的竹筒里。 赵兰香抹了一把冷汗,“你怎么来了?” 她摸了摸贺三丫满是热汗的脑袋,小丫头老实地把手里的竹筒递了上去,肥大的竹筒里面纠缠着一堆蠕动的虫子。 赵兰香看了过去浑身的鸡皮都被吓了出来。 “我来捉虫喂鸡。”贺三丫小小声地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她掀开盖子瞅了眼筒子里的虫子,再捉一会今天的份量差不多就够了。 赵兰香知道家里的鸡都是贺三丫喂的,对她更是佩服了。 贺大姐从镇里抱回来的鸡苗还是毛绒绒的一小团的时候,贺三丫就开始喂养它们了,她爱惜极了这些鸡,每天都跑去鸡圈里挨个轮流地抱上一会,每只鸡都被她用虫子喂得羽毛发亮。 每天贺大姐都能捡到两三只蛋,个头圆润又饱满,她会隔三差五地敲一只做碗蛋羹给老祖母补补营养,剩下的蛋都被她攒下来,攒到一定的数量就让弟弟拿去供销社换钱。 对这个困难的家庭来说,母鸡无异于金库,鸡蛋换来的钱是一笔很重要的收入。如果不是公社有那个每家能养至多三只鸡的规定,这勤劳的三姐弟一定会一口气养个十几二十只。 贺三丫舔了舔嘴巴说:“大哥今天要去镇上换鸡蛋钱。” 赵兰香说:“是吗?正好我也要去镇里办点事。” 她做完了上午的工,果断地请了假。大队长李大力睁只眼闭只眼,把赵兰香那份活让给了周家珍做,反正不干活就没有公分拿。 赵兰香不知道能不能碰得上贺松柏,不过显然她回到贺家的时候贺大姐说他早就走了。 赵兰香从包里取出了一张大团结,顺便提了一个篮子出门。这次去镇里她没有叫上周家珍,因为她打算去干件大事。 她来到镇里一路走一路注意地找黑市,她买了路边摊新鲜的杨梅,隐晦地打听哪里有粮食买。 老实巴交的农民眼神立即变得警惕,连忙摆手:“同志哩,你问俺俺哪晓得!” “家里的嫂子刚下了崽崽,缺奶缺得厉害,我爸妈想给她吃点好的。”赵兰香说。 农民摘下了帽子,仔细打量了赵兰香好几眼。 这个女娃子穿着打扮都很俊俏,一身花格子衬衫两条辫子垂落在下来,脚上踩着一对黑色的皮鞋,说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声音又细又轻的,看上去十分学生气。 赵兰香掏出钱把他剩下的杨梅都买了下来,忧愁地说:“买不到鸡蛋也买不到肉,多买点杨梅回去让她开开胃吧……我只能花点冤枉钱去买粮食了,不要票的粮食是几块钱一斤来着?” 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严密的嘴巴终于被撬动了,他指点了她去找一条巷子。 赵兰香按照他说的去找,果然找到了青苗镇的黑市。这个地方流动性特别强,因为怕被公安查抓,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地点。要不是赵兰香火眼金睛嗅出了摊主身上倒爷的气息,估计翻遍了整个镇她都找不到这个地儿。 她磨破了嘴皮子砍价花了五块钱从一个倒爷手里买了十斤的肉票,又花钱买了若干的粮票糖票,她还在黑市一条街上买到了许多稀罕的调料。 七十年代的物价其实是很便宜的,由国家统一定价,轻易不敢调动价格。十块钱就可以买到很多很多东西。赵爸那么多的工资,每个月贴完家用还能剩下五十多块。并不是他抠,而是在城里买东西绝大部分都需要票。票用光了,钱多得没处花,只好攒下来了。 赵兰香用低廉的价格买到了肉票粮票,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拿着票坚定地走向粮油店,副食品店,打算买些猪蹄和肉回去。 去粮肉之前路过供销社,她眼尖地发现了贺松柏那单薄的背影。 “只能给你这么多了。”供销社的售货员一脸鄙夷地说。 “你看看你这些鸡蛋个头多大,配得上五分五厘的价格吗?像你这种小小一只,都是五分钱收的。” 赵兰香看了眼贺松柏拎来的鸡蛋,枚枚圆润饱满,连上边的沾着的鸡屎都被人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售货员睁着眼睛说瞎话,仗着人成分不好,故意为难人。 贺松柏也习惯了这种冷遇,眼皮都不带掀的。卖鸡蛋还要讲究运气,售货员心情好的时候会按照正常的给五分五厘一枚,心情不好的时候价钱会少一点。 他把鸡蛋往前推了推,准备开口应下。这时他突然被人用力地向后扯了扯…… 赵兰香笑眯眯地说:“大姐托我跟你说几句话。” 她说着干脆利落地把柜台上放着的一篮鸡蛋拎走了,另外一只手扯着男人的衣角硬把他扯了出去。 贺松柏皱起浓密的眉头,锋利的眉梢倒竖,眼角自带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什么话,快说。” 赵兰香说:“我帮你卖鸡蛋。” 贺松柏像是对待无理取闹的三丫一样,凶巴巴地说:“别闹,鸡蛋还我。” 他仗着年轻劲儿大,想要强行把女人手上的鸡蛋篮子夺回来。 却不料这个女人低头一缩,双手抱住鸡蛋牢牢地护在胸前。她也不跟他纠缠,转身就走起来。一边走一边数落着他说:“那个人刚才的态度不好,你倒是对人家挺和颜悦色的。我没怎么得罪你吧,你摆这幅臭脸。” “等会你看着,不要阻止。” 赵兰香把鸡蛋带到了黑市一条街上,她瞅着行人下手。 一个大姐冲着她的鸡蛋打量了几眼,赵兰香冲她招招手,两个人走到隐蔽处。 赵兰香低声说:“新鲜的农家土鸡蛋,个头大营养足,家里有月子产妇和高龄老人家的都可以来看看,价格便宜、童叟无欺。” 她的声音又细又清润,用的还是标准的普通话,跟别处又糙又邋遢的倒爷都不一样,她这幅正经又干净的模样,让人看着舒服。 “多少钱呐这是?” “小姑娘你这蛋才这么点?多要点能便宜点不?” 赵兰香点点头。 这个大姐买下了半篮子的鸡蛋。 赵兰香如法炮制,哪个人盯她的鸡蛋,她就去招那个客人 赵兰香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法子,一篮三十多枚鸡蛋很快被卖光,本来贺家的这些蛋品质都很好,一摆出来是好是赖很容易就被人看出来。 她最后点了点手里的钱,每只鸡蛋多买了两厘钱,三十枚一共卖了一块七毛一分,她把钱如数地交到了贺松柏的手里。 贺松柏从开始就沉默地看着她卖鸡蛋,直到赵兰香卖光了鸡蛋,他那双暗沉的眼神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情绪。 “你、你……” 贺松柏薄薄的唇隐隐地退去血色,像是重新认识了赵兰香一般。 他眼梢的凶意顿时耷拉了下来,旋即又变得更凶更不讲理,“你以后不能再做这种事了!” 他是彻彻底底地替她考虑,贺家这艘船已经彻底烂了,光景过得再差再坏也是他们的事。但是她是前途光明的知识青年,不缺钱也不缺食,犯不着为他们做……做这样糟糕的坏事。 赵兰香含笑地道:“你管我?” 女人含笑的眼明媚又温暖,灿烂似光揉碎了落入眼中。窈窕玲珑的身躯走起路来款款有致,浑身有股自信又笃定气质,她什么都懂,能用满腹的话统统把他粗苯的言辞都堵回来。 伶牙俐齿又蛮不讲理。 贺松柏陷入了一阵可怕的冷静,紧抿着的薄唇愈发苍白。 赵兰香浑然不在意,轻松地说:“走吧,我要去买些肉。”

11、011(捉虫) 她走到副食品商店的时候,门市前已经排起了两条长龙。 猪肉、鸡鸭肉这些比较抢手的肉很快就卖光了,轮到她买的时候只剩下猪下水、猪蹄子、还有零零星星的禽类的肝脏、头、爪子。 这些内脏骨头吃着没油水,人们都不爱吃,但赵兰香不嫌弃。这些部位在她的眼里可全都是好东西,价值可一点都不比肥肉差,只不过是眼下的人缺少油盐酱醋调料,无法将它们的美味发挥出来而已。 最后赵兰香抢到了两斤的纯瘦肉,两斤猪蹄。鸡鸭的肾脏、头、爪子这些边角料她一点都不落下,笑眯眯地纳入了囊中。她从倒爷那买来还没有揣热的肉票,很快就花光了。 副食品商店的售货员还对这个出手阔气大方的姑娘不免侧目,多瞅了她几眼。 赵兰香轻咳了一声解释说:“我是食堂的新来的采购员,专门负责收购肉类的。” 赵兰香说完这句话才打消了售货员的疑虑,要知道城里人有时候吃得倒还不如农村自由,每人每月份额里的猪肉才半斤、一斤的,赵兰香可是一口气买了人家一整年的猪肉分量,想不让人侧目都难。 赵兰香把肉装在竹篮里悄悄地退出了排队的长龙,她冲隐没在街头巷子的贺松柏使了个眼色。 为了不引人注目,赵兰香并没有坐汽车,而是选择了徒步走路回河子屯,还专门挑偏远的山路走。 这个年代没有自由买卖这一说,农民小份额的自产自销除外,其余的倒卖粮食、物资的统统归为投机倒把。投机倒把是很危险的行为,要是被捉到会按照情节的严重,被拉去劳改或者蹲大牢的,她可不想为了赚钱而丢掉了小命。 赵兰香走了十里地,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河子屯。 贺松柏黝黑浓密的眉头从黑市一条街回来,就没有松开过。 他尾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赵知青,一路上看着她小心谨慎地绕了山路走,又抓了好几把野菜严严实实地盖在篮子里伪装成挖野菜的样子,他绷起的面色才没有那么难看。 她要是被捉了,他们贺家也难逃“帮凶”一难,贺松柏心中是如此解释自己跟在赵知青身后的行为的。 赵兰香并不知道男人此时复杂的心理活动,回到家后她就一头钻进了柴房里,开始了忙碌的料理。 她手脚麻利地清洗好这些肉,把鸡鸭肉挑了出来,切了姜片葱节,添入料酒盐巴腌制它们。这个腌制的时间很长,要等到明天中午才能彻底地腌好。她找了只陶罐把它们放好,接下来她开始了精细的卤汁的调制。 她要做的肉食就类似于后世火爆大江南北的冷食鸭脖鸭爪,风味独佳,十分诱人。 当年因为她和贺大姐喜欢美食的缘故,老男人财大气粗地给某火爆的美食节目赞助了一笔巨资。赵兰香时常会被请去当评委嘉宾,节目组以走入民间美食,探索失传美食的秘方为主题。她跟着这个节目沾了许多光,从第一期播到最后一期,她收集了一大堆秘方。 各大菜系还有民间特色吃食,但凡令她感兴趣的、好吃的,她都琢磨过一些。没想到这闲暇时当做玩一样培养的兴趣,如今却成了她傍身的一技之长。 赵兰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对世事无常的感慨。 她把八角、三奈、桂皮、小茴香、草果、丁香、砂仁、花椒、豆蔻、排草、香叶等等三十余种调料熬成一锅的卤汁,熬出颜色静置放凉等待明天浸泡腌制好的鸭肉。 她做完这些活后,贺家的厨房溢出了一股不可思议的香味,美味的香料中掺杂着一股属于肉的甜蜜的滋味。 贺家的老屋虽然坐落在比较偏僻的地方,但这附近也并不是人家住的,赵兰香做菜的时候特意将窗子关上了,还有盆子装了一盆的没烧完全的活性炭用来吸附异味。她做完了冷食鸭肉之后出去外边透了一下气,关上了窗的柴房此时热得跟火炉子似的,她乌黑的发已经粘在脸上,黏糊糊地不舒服了。 她刚推门走出去,便瞧见了口水吧嗒掉的贺三丫。 赵兰香笑眯眯地从兜里掏了一块饴糖出来,“吃吧。” 这是她到镇上顺带给家里的小孩买回来的糖,贺三丫爱吃甜的,可是长这么大了却没怎么得吃过糖。 贺三丫漆黑明亮的眸子像是开过光似的,她收下了糖,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忍不住瞅着柴房,贺家这个又破又旧的柴房此刻已经俨然是她心中向往的天堂了。她嗅着从门口溢出的香气,口水不住地从舌尖泛出,喉咙时不时地吞咽着口水。 赵兰香看着她这幅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心头不由地一软。 她说:“今晚有猪蹄吃,放心哩,少不了你的。” 说着她刮了刮小孩的鼻子,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自己做的食物取悦到别人,这是她得到的最大的肯定。 虽然……小家伙很有可能从来没吃过好吃的东西,稍微闻到一点点好闻的味道都受不了。不过没关系……她会用毕生所学,带她一一领略,把这个瘦弱可怜的孩子喂肥的。 赵兰香不太放心柴房里的香味溢了出来,又折回去掏了一堆未烧透的炭砸碎成小块平铺在地上,又严严实实地密封好装卤汁、腌肉的罐子。 等到味道散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始炖起猪蹄,猪蹄的五香料包没有制卤汁的那么麻烦,前几天做五香猪蹄的时候她找到的香料还不全。这次她去了黑市那边搜刮了一圈,又填补了好多空缺。今晚的猪蹄子还能更香哩! 贺松柏回到家后便去劈柴挑水,把家里的零零散散的活都干完了,这回才有空闲的心思去想家里那个“不安分”的赵知青的事。 当他嗅到从柴房窗缝溢出来的香气的时候,当他看到贺三丫开心满足地咬着肉吃的时候,他黝黑的眼瞳划过一丝暗沉、复杂。 他心里闪过无数种让这个女人安分下来的念头,在回来的一路上反复地受着煎熬,然而看到这一幕,贺松柏却动摇了。 这些年来他们老老实实地做本分的庄稼人,不敢坏规矩、干坏事,难道老天爷就放过他们,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吗? 没有,自他懂事起周围的闲言碎语从来没有一天停歇过,流言、恶意包裹了他的生活。他被烙下了坏分子的印记,他感激组织没有彻底地抛弃他们,给予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然而大他清楚只要活着一天,他们贺家人就要夹起尾巴做人,身上永远带着洗不掉的耻辱印记… 情况早已经糟糕到这样的地步哩,还有什么能够让它变得更更糟糕呢? …… 晚上贺大姐赶着大队的牛进牛棚里,到井边洗手的时候隐约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肉的香气。她在想肯定又是赵知青买猪肉回来打牙祭了,唉!今晚一定不能再去吃她的肉了,她已经白白吃了人家好多好东西。然而她却拿不出一点可以值得回报的东西!贺大姐羞愧极了。 然而下一刻贺大姐就被啪啪啪打脸了。 赵兰香一瞅见贺大姐,就热情地把她拉到了柴房。白净香软的米饭被好好地装进碗里,每碗饭上都浇淋了一层香喷喷的肉汁,炖成玛瑙色的猪蹄在煤油灯下泛着油润的亮泽。赵兰香也没说啥,直接夹了一块软糯糯的猪蹄肉塞到她的嘴里。 “好吃吧?三丫拌着这汁水都吃了两碗饭了。” 贺大姐只感觉到一股浓郁醇厚的滋味在嘴里蔓延,舌头牙齿不听使唤地配合得极为默契,不由自主地嚼了起来。她也仿佛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欢愉,甜蜜醇美的蜜汁好吃得令她失去了理智,她的手脚开始不听使唤起来,走到桌边,拿起饭碗,痛快地大口吃饭大口吃肉。 吃了一颗还想着一颗,最后一碗饭见底了,肚子传来饱饱的满足感,贺大姐才猛然地清醒过来……

12、012(修文) 她闹红了脸,桌上一堆她啃剩下的骨头,她这一顿究竟吃了多少肉啊,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多的肉! 她呐呐地看着赵知青投来的视线,破天荒地有了种不知如何解释的语塞。不过食物给她带来的饱涨涨的满足感,让她有了种就算死了也没有遗憾的冲动。 赵兰香笑眯眯地看着贺大姐空空的碗,满意极了。 从某种角度上说贺家的大姐和老男人都曾是她的恩人,当初她被蒋建军伤透了身心之后,果断地提出了离婚,并且向他的上级揭穿了他婚内出轨的丑闻。离婚对于蒋建军蓬勃上升的事业来说无异于丑闻,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放过她? 那阵子的赵兰香宛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最后是贺家姐弟给她解了围,狠狠地教训了渣男一顿。 赵兰香抿抿唇,含笑地说:“阿婆那里还没有吃饭哩,大姐你快盛一碗端去给她吃吧。” 说着,她把自己面前的那碗饭往前推了推,饭碗里装盛的肉都是经过赵兰香精挑细选的,特地把它们放在锅里多炖了一会,炖得软软烂烂的有种一吮即破的软滑感,正适合牙口不好的老人食用。 贺大姐感激地点了点头,端起碗走进了里屋。她真的是被那顿饭迷得彻底昏了头了,连祖母还没吃晚饭都给忘记了,赵知青做的饭真的是有股邪乎的劲儿,让人神魂颠倒! …… 次日,赵兰香一大清早用罐子装好了冷食鸭肉,密封得严严实实再放进书包里。 今天是周末,她也免去了跟李大力请假的麻烦,又正逢圩日,是千载难逢的好日子,青禾县里的人流会比往日多出很多。赵兰香不去县里做生意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做的这罐香喷喷的肉。 赵兰香收拾完毕后先去了大队长的家,李大力推开门看见这个赵同志就有些头大。他皱着眉问:“又来请假?” 赵兰香摇摇头,“今天是周末,我来找唐清。” 她打算找唐清借一辆自行车,唐清是村里唯一拥有单车的人。作为拥有了全村第一辆二八式车男人,他每次骑着车从大路呼啸而过的时候,总能收获一堆艳羡的眼神。 赵兰香跟唐清说明了来意之后,唐清点头爽快地把单车借给了她。 唐清虽然不是她的老乡,但却是邻市的。 这是个能歌善舞的男生,一群知青在火车上打扑克或者百无聊赖地抽烟、聊天的时候,他用口风琴吹了一曲,还主动地组织起彼此陌生的知青们一块表演绝技,打成一片。 “你的面条做得真香,上次还没来得及谢你。”唐清说。 赵兰香双腿蹬上了这款二八式的单车,冲他摆了摆手,“以后有机会再请你吃一顿。” 唐清应下来了,他说:“单车很高,你们女孩子踩有些不方便,走山路的时候记得踩慢一点。” 赵兰香急着赶路去县里卖肉食,她冲唐清摆了摆手,蹬着单车骑出了十多米远。 赵兰香来到了黑市一条街的时候,有利的位置早已经被人占满了。所谓的有利位置也就是显眼、惹人注意,又能在公安来了之后以最快的速度闻风而跑的地方。她年纪轻又是新来的,只能乖乖地往里边走。 她寻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从书包里抖出一块干净的布摆在地上。旁边摆摊卖粮食的冲她挤眉弄眼。也许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的模样,他戴了一顶帽子,长长的帽檐几乎遮住了眼睛, “你是新来的吧,我跟你说在这里摆,要摆到天黑哦!” “反正我也要卖东西,如果你肯给我五毛钱,你把东西放我这,我可以顺带着帮你一块卖了。话说……你卖啥的?” 赵兰香慢条斯理地取出了陶罐子,缓缓地掀开了盖子。 冷食鸭肉已经没有了刚做出来的时候那股子香飘十里的霸道劲,但凑近了还是能嗅到一些的。因为属于腌制卤味食品的缘故,它们的卖相都不算好,酱乎乎的一团。 卖粮食的青年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撇了撇嘴:“怎么都是骨头?这些你打算卖多少钱一斤,要不要肉票?” 赵兰香说:“当然,要两斤肉票。” 青年吓了一跳,“你真是妄想,我都不敢能包得帮你卖出去,改一改价钱吧!” “虽然是黑市,可不带你这么坑的。把咱们这片的名声坏了,以后四叔可不饶你。” 赵兰香听到“四叔”不说话了,只默默地取出了一只干净的碗和若干双筷子。 她准备了一会才从兜里掏出一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沉默地递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她其实也不是无的放矢,碰见了衣着穿得体面的人,才会掏出纸条递给人看。 “好吃的鸭肉,采用独家秘方、精心烹饪而成,香辣爽口、醇厚不腻,让你满口的余味无穷。” 她眨着眼,又换了另外一张纸条: “不好吃不要钱,可以免费试吃。” 那青年收回了视线,脸上一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表情。 一顿“推销”完仍无人问津,赵兰香也浑然不在意。 卖粮食的嘴上叼着一根草,吊儿郎当地背靠着墙壁坐着,微微挑起的嘴角有一种看好戏的意思。 她又鼓起信心继续推销,这时她直接上去逮住了一个从她跟前走过的人,立刻写了一句话在白纸上递给了路人看。 “独家秘方制成,可以试吃。保证好吃,不好吃不要钱!” 路人直觉地不太相信这个姑娘的“广告词”,太浮夸了!肉多精贵的东西,咋能不要钱呢? 万一吃了人又要你赔钱,这该怎么算。于是大家看见了这姑娘的话也没停下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了。 赵兰香热情地拿出了筷子和碗,夹了块鸭肉放到了客人的面前。在她再三保证绝不坑人的情况之下,这人才将信将疑地把第一块鸭肉放进了嘴里。 刹那间—— 一股鲜辣劲爽的感觉刺激了他的舌头,那种刺激的感觉宛如绚烂的烟花怦然在脑海中爆炸,又麻又辣,麻得让人眼角湿润,一股甘醇绵厚的滋味流淌在味蕾上,让人吃得停不下来,越嚼越香,甚至连骨头都带着那股香气。 这人很快吃完了一块肉,连带着连骨头都嚼碎地干干净净,骨髓里那股勾人的香劲儿反而比肉还有有滋有味!他从来都没有吃过那么有滋味的肉啊! 他压低了声音,跟着赵兰香进了角落迫不及待地问:“还有吗?” 赵兰香点了点头,小声地道:“有,一毛五一两,饶带二两的肉票。” 虽然这个价钱让人有些肉疼,但也不是让人接受不了的。客人一口气买了二两的鸭肉,一两的鸭脖子,美滋滋地一路啃着逛街。 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有了,赵兰香摊子前渐渐地来了第二、第三、四、五六七八个。每个试吃过后的客人都会掏出腰包,爽快地买上一点。最后一个客人干脆把剩下的鸭食都买下了。 他们啧啧称奇,压低了声音也无法抑制兴奋,“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小姑娘你这手艺可真绝了,咋做的,我家那婆娘连你做的一指甲盖的好都没有。” “明天还来摆摊吗,今天没带够钱。” 赵兰香都微笑地一一回应了,“不摆,每个月只摆三次摊,时间暂时还不固定,大家不要抱太大希望。另外,以后除了肉票之外的布票、工业券、鱼票、糖票、肥皂票等等我这也收,价值约等同就可以了。” 她说完之后,把自己简陋的摊面布整整齐齐地折好放入书包中,默默地退出了黑市。 卖粮食的人坐不住了,伸直了腰杆。 哟呵,有钱都不赚。这么有个性的倒爷,这年头可不多见了。

13、013 赵兰香卖光了肉便呼啦地骑着单车,很快消失在了青禾县。她一路紧赶慢赶地骑到人烟罕至的山路才停下来歇口气,顺便清点兜里的钞票。 一叠厚厚的钞票,毛票分票厘票加上肉票,又散又细。除去了白白送给客人品尝的鸭肉之外,共卖了十四块四毛七分五厘钱,扣去买鸭肉的成本六块钱,香料的成本,净赚了六块多,还白赚了九斤六两的肉票。 赵兰香跟喝了又凉又甜的雪碧似的,心里倍儿爽。 然而却还没到得意忘形的地步,她脑海中浮起起了旁边摊子卖粮食的青年,虽然吊儿郎当,但穿着打扮却很小心谨慎。她要还想把这份倒买倒卖的黑活干下去,要更低调谨慎些才行。 赵兰香习惯性地绕了偏僻的山路,从县里又绕去了镇上。她卖完东西之后没敢继续逗留在县城里,到了镇上她才敢用票据买了一斤猪肚、一斤糖、五斤富强粉,买完东西后的她顶着正午火辣辣的日头回到了河子屯。 回到河子屯赵兰香先去把单车还了,顺便请唐清到家里吃面条。她去找唐清的时候,他正在房间里拉小提琴,除此之外赵兰香还在大队长家意外地碰上了蒋丽。 蒋丽见到赵兰香的时候,从鼻子深处发出了深深的一声哼,“你来这里干什么?” 在蒋丽的眼中,赵兰香那个死缠烂打她哥哥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她也习惯了赵兰香对她的小意讨好。当赵兰香变得稍微冷淡了一些,蒋丽比谁都敏感,立即难受了起来。尤其是在她过得那么惨,而赵兰香的日子却过滋润无比的情况下。 同样三天两头请假,搁在她身上只有被李大力骂得狗血淋头的份,轮到赵兰香了就变成自然而然的事,李大力从来不挑她的错、对她和颜悦色。这怎么能让蒋丽高兴得起来? 蒋丽气呼呼地说:“我哥给我写信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蒋丽正好去乡里邮局取信回来,她从布袋里掏出一封洁白的信,拿到赵兰香面前扬了扬。 蒋丽知道哥哥写了什么内容给赵兰香,赵兰香看了她哥的信之后,从今往后还不好好团结她? 上一次蒋丽没吃到赵兰香的肉包子,真是结结实实地气坏了,她把跟赵兰香一块被分到河子屯的事情写给了她哥,末尾添油加醋地写了一堆赵兰香的坏话。 作为兄长的蒋建军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很是诧异,旋即又能理解了。 赵兰香有可能在走迂回路线,她终于聪明了一些,懂得绕过他直接来讨好妹妹。 蒋丽可是全家人放在心尖尖宠的宝贝疙瘩,蒋建军的伯伯叔叔们一气儿生了六个男孩,直到他母亲生完他的四年后才终于产下一个女娃娃。蒋家人那是使劲儿地把这根独苗苗往心窝窝里疼爱。 蒋建军心里清楚,妹妹哪里是那么容易讨好的? 赵兰香的目光落在信封上,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她不用看也知道蒋建军的来信里肯定是满满地要照顾好蒋丽、蒋丽从小没吃过苦,要是可以的话多帮帮她、蒋丽的性子单纯容易冲动,容易被人骗,你在旁边多盯些,诸如此类。 当然……她现在可还不是蒋建军的妻子,蒋建军提出这些要求的口吻肯定更隐晦更委婉些。 这种倒人胃口的信,赵兰香一点想看的欲望都没有。 她含笑地道:“噢……是吗?你的家书我一个外人不方便看,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她走到唐清的房间前,敲响了他的门,喊了几声。 很快房间里的小提琴声戛然而止,他推开门看见了赵兰香,年轻的面庞多了一抹轻松和愉快,“用完了?” 赵兰香点了点头,爽快大方地道:“我到镇里买了点面,择日不如撞日,我请你吃一顿吧。” 她每个月至少要去县里三趟,干点投机倒把的坏事。坐汽车肯定不稳妥,单靠双脚走山路还不得累死人?唯一的办法只有多借借唐清的单车了,如此一来她便得好好跟唐清打好关系。这有来有往的,赵兰香借单车才不至于那么尴尬。 唐清倒也没有推拒,听到有吃的很高兴,“那敢情得多谢赵同志了!我先换身衣服,麻烦你等上一等。” 他穿着的是平时在居室里穿的白汗衫,露出两条胳膊图凉快。应女同志的邀请去吃面条,肯定得穿点正式些的。 赵兰香耐心地在人门口等着,她视线从木质的门板上移到了蒋丽得到身上。 蒋丽一张俏丽的脸此刻已经俨然恼怒地红了,看着赵兰香的眼神充满了警惕:“你到底来干什么?” 赵兰香被这目光扎了一下,陡然想到一点,蒋丽来大队长家里不一定是找大队长的,她很有可能是来找唐清的。 合着蒋丽眼神里的浓浓的敌意,赵兰香的猜测无疑是十成十确定的了。 唐清的气质好人缘佳,父母都是在中央美术学院担任教授的高知分子,人也长得齐整清秀,加上他待人友善又乐于助人,估计私底下还有不少姑娘心生爱慕。 赵兰香一时之间眉头微不可见地拧了起来。 蒋丽的态度也正提醒了她一点,她理应该跟唐清保持一定的距离,独自邀他到家里吃东西未免不太妥当。 于是她冲着蒋丽说道:“我买了点面,邀请了唐同志吃面作为答谢,你要不要一起?” 蒋丽这才高兴起来,她马上说出了自己心心念没吃着的包子:“我要吃包子。” 赵兰香委婉地拒绝,“现在做包子太晚了,吃面吧。” 她说完,唐清的房间门打开了,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衬衫,挺阔又整齐。许是怕女同志等,他胡乱地用擦了一把脸就出来了,发梢还带着水珠。 唐清说:“吃面条好啊,赵同志的面做得可好吃了。” 唐清这么说,蒋丽也不好再说话了。她心里既羞涩又甜蜜,不敢直视唐清,垂下头支支吾吾地说:“是吗?那就吃面吧。” 这幅小女生的模样,估计连她自己都没见过吧? 赵兰香的手握成拳头,遮住了自己忍不住笑的嘴角。 她背着硕大的书包走在前头,引着这两个人去贺家。蒋丽满意极了赵兰香这么识相的避开,虽然她走在唐清身旁也羞涩得不敢说话。 而唐清呢……他现在满脑子想着的全都是那碗精心而制、香喷喷的面条了。 赵兰香回到贺家后,发现贺大姐并不在家。 贺大姐被分配到的活是养大队的牛,牛每天都需要照顾的,这个时间点贺大姐应该在牛棚里铡牛草料。赵兰香视线逡巡了一圈发现贺松柏在院子里劈柴。她放下书包把买来的面肉还有糖抱入了柴房。 她随意地扫了眼,灶膛的灰炭是彻底凉了的,便知道贺松柏并没吃午饭。她取出了富强粉来,往面里敲了只鸡蛋进去,添水和面。加入了鸡蛋的面会更有弹劲儿。饧30分钟后,她取出面团用擀面杖反反复复地滚碾着,揉打摔甩。把面抻了一遍又一遍,白面在她手下听话得不可思议,柔软而有韧劲。 她用猪油炒了香辣猪肚,添了点生粉进去把猪肚炒的脆脆的。最后把猪肚倒入煮好的面中,“刺啦”的一声热油落入清汤中,香喷喷的直勾人。 她盛出了四碗面条出来,每人各一碗,赵兰香知道贺松柏估计不太喜欢跟生人一块上桌吃饭,先端了一碗面到他的房间,然后才走向自己的房间,把唐清和蒋丽两人叫出来吃面条。 唐清和蒋丽高高兴兴地去柴房吃面了,赵兰香却走到贺松柏的面前。 男人晒着毒辣的日头挥汗如雨,他把粗大的柴劈成了细幼的小柴,这一批的柴火劈得比以往都要细。 赵兰香看到心猝不及防地一甜。 赵兰香最近有个无法避免的烦恼,她并不太习惯用乡下的柴火灶头做饭。 因为做菜的时需要注意控制火候,等菜差不多了要把大火转为小火,以前她只需要旋转一下燃气灶开关调小火,现在却只好把灶膛没烧完的柴火取出来,弄得柴房又脏又熏人。贺松柏把柴劈小了,当然更方便了。她只要控制放柴量就好了,火要大的时候放多点,小火就放少点。 她笑眯眯地说:“我做了碗面,端你房间了。”

14、014 只见贺松柏闻言皱起了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那黝黑沉默的眼神宛如孤傲的狼似的,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的面庞流下,让赵兰香清晰地看见他深邃的轮廓、高高凸起的颧骨,麦色的皮肤被阳光晒得发黑,又黑又瘦。 但光着膀子干活的模样却无疑充满了男人的味道。 这是年轻的贺松柏啊……肌肉紧实,富有力量。 赵兰香的脸不由地发热,心跟着也热了起来,砰砰的乱跳,说完话后她便一头扎向了柴房。 贺松柏用手掌胡乱地擦了一把脸,目光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才将淡淡的目光继续投入那堆柴中,沉默又有力地劈柴,周而复始地重复枯燥的动作。 他虽然瘦,但跟青年人一样拥有浑身使不完的劲,加上这段时间肚子总算见到一些油星了,黝黑的皮下悄悄地长了些肉。 …… 赵兰香不知道的是等她走到柴房的时候,柴房里的两个人就从来没吃饱过饭似的,一个赛一个地吃得欢。 唐清教养好,好歹能克制一些,即便是狼吞虎咽吃象也不难看。 而蒋丽俨然已抛弃了女孩子家的矜持羞涩,也忘记了跟她同桌吃饭的男生是她暗自心悦的对象。 唉!她总算是明白了那天周家珍为啥故意把面条呲溜呲溜地吸得那么大声,活跟这辈子没吃过面似的。 因为……太、太好吃了! 碰上了已经一个月没好好吃饭的蒋丽,八分的好吃也变成了十分。赵兰香的面对于蒋丽来说就是十二分的好吃。汤汁浓郁鲜美,面条爽滑脆弹,牙齿嚼着仿佛都能感觉到它们被咬断的那一刹那的韧劲儿,面上挂着的猪肚更是脆得让人着迷,一口咬下去又脆又香,越嚼越有劲儿,满口的余味无穷。捧着这碗热腾腾的面吃,蒋丽在想还好跟着赵兰香来了,否则哪里吃得到这样好吃的东西。 此时她完完全全把包子抛到了脑后,被面彻底地俘获了芳心。 蒋丽吸着面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完了一大碗,“嗝”地打了个饱嗝。 她瞅了眼锅里剩下的面条,跟赵兰香说:“我还要一碗。” 赵兰香这时也坐了下来,慢吞吞地吃起了属于自己的那碗面。 蒋丽见赵兰香没有搭理她,磨了磨牙,不过她却不气。因为此时的她满脑子都是那香喷喷的面了,她自顾地去锅头装了大半碗。 赵兰香吞了一口面,冲蒋丽说:“贺家大姐和三丫都没回来吃饭,你不要装太多。” 蒋丽哼哼地说:“你难得请我吃顿面,还这么小气,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得亏赵兰香想着这两人来到乡下后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恐怕还挺能吃的,于是多揉了一团面进去。否则凭蒋小姐和唐公子的胃口,大姐和小妹的午饭早就没了。 唐清吃碗面,慢慢地啜起汤来了,他说:“整碗面最有营养的就是汤了,赵同志你这汤做得好喝啊。” 赵兰香笑,“多谢夸奖。” 赵兰香陪着老男人应酬酒会宴会多了,说话的那一套也比较美式。一般人受到夸奖就会说哪里哪里,轮到她就直接大方地受了下来。 唐清本来还想顺着“哪里哪里”的势问问汤怎么做的,这下也哑然失笑了。 赵兰香看出了他眼中的好奇,含笑地道:“其实这个汤没什么稀奇的,你照着我这个法子做以后周末馋了自己也能捣鼓着吃。有空你可以去门市拣些没有肉的猪筒骨回来,放心,它不用肉票的,一毛钱就能买到很多,便宜得很。用猪筒骨炖个两三个钟头的汤底,味道就是你喝的这样了。” 当然她还加了点别的料,这些就不宜外道了。这猪肚面看起来虽然简单,然而汤底却是某家连锁店的镇店秘方,放在后世可是价值千金。 搁眼下它的意义也只能是让人吃得更尽兴了。 唐清说:“原来是这样,你们女同志的心思可真巧,做碗面还大有学问。” 蒋丽装了半碗面,呲溜呲溜地吸着面,平心而论这碗面做得真的是没得说,她家里请的小保姆都没这手艺。不过碍于面子,蒋丽才不会发自内心地夸赞赵兰香的手艺,只是默默地吸面。 唐清解决了一个问题,又兴致勃勃地问:“不过我做的面从来都是软趴趴的粘牙,蹭了你一顿可算是吃到像样的面了。你这面怎么做到这么弹的?” 赵兰香本来没打算回答唐清的问题。 不过她看见了蒋丽抬起好奇的眼,一副渴求的模样,她心里就门清了,大小姐也想学。难怪刚才一直没插嘴说话,敢情是支起耳朵默默记下呢。 赵兰香也没藏私,这些小技巧都是微不足道的。 她把面吃干净了,又喝了一口汤说:“和面的时候敲只鸡蛋进去,再加点碱水就可以了。还有富强粉做的面更有筋道,用别的面粉就没有这么好。” 唐清这下终于满足了,他愉快地享用起自己碗里的汤,喝得一滴都不剩。 他心想赵同志还是多借他几次单车吧,多借借指不定下一顿就有着落了。 此时的唐清心里还惦记着赵兰香做的那顿包子,上回他在农具房里闻着那股香飘飘的肉味,肚子里的馋虫早就被勾出来了。啥时候有幸能吃上一回才算了却了心愿诶。 赵兰香说:“吃饱了吗?你们的碗筷放着就好,等会我一块收拾了。” 唐清吃完面后递了一张粮票给赵兰香,毕竟也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人一顿精细粮,白蹭粮食可不是好作风。 蒋丽自觉得赵兰香就是为了讨好她哥进而讨好她的,压根没想过要给赵兰香粮票。但见了唐清拿出了粮票,她也不好意思空着白手,这才咬牙也跟着掏了一张粮票。 蒋丽根本吃不惯乡下没油水的红薯豆钱饭,经常去县里的饭店吃饭,粮票和钱花得都很快,眼看着就撑不到月底了。好在蒋建军寄来的信中夹了二十斤的粮票,要不然她都揭不开锅了。 赵兰香看出了蒋丽眼里的肉痛,笑着拒绝了,“说了是请你们吃的,要还拿了粮票我下次可不敢请人来吃了。” “都好好地回去工作、休息吧。” 听罢,两个人这才惭愧(满足)地离开了贺家,走之前把桌上的碗筷都洗干净了,连连跟赵兰香道谢。当然,这里主要指是唐清。 把这两个人送走后,赵兰香才算松了口气。 半大的小子吃穷娘这句糙话说得可真一点不糙,要不是她去捣鼓了点黑市贸易,她的粮票很快也要捉襟见肘了,哪里还能这么“阔气”地请人吃饭? 赵兰香想着下一次的黑市交易,寻思着该做点什么拿出去卖。 过了几天,赵兰香就有主意了,她从农民手里收了三斤绿豆。 次日她贪黑起了个大早,新鲜的绿豆用水泡了三个小时,而后放到蒸笼上蒸,蒸得软糯发粉了取出来揉成绿豆泥。她撒上了刚买回来的雪白的冰糖,把绿豆粉和面和在了一起,嫩生生的软面被她捏成各种花纹形状。她做了三笼屉合计十斤的绿豆饼糕,新鲜的绿豆掺着甜甜的清香,赵兰香尝了口甜丝丝的,又香又糯,跟她想象中的一样好吃。 她把这热腾腾的绿豆糕小心地放入书包中,她怕山路太崎岖蹭坏了这娇贵的玩意,书包里还塞了一把晒干的草防震。趁着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她骑着单车去城里把这些香糯糯的绿豆糕给卖了。 然而还没等她走出大门,跟前就拦了个人。 又高又瘦的男人沉默地站在她前面,面色冷峻。黑黢黢的夜色中,他那深邃冷清的眼直直地看她,声音又沙哑又低沉:“你想干什么,这么早要去哪里?” 赵兰香摸了摸自己包里热腾腾的绿豆糕,理直气壮地低声说:“我要去卖绿豆糕!” 贺松柏说:“不准去。” 赵兰香攥紧了书包的带子,突然抬起头,杏眼里划过一丝揶揄,“你管我?” “我这辈子只服家里人的管教,我爸我妈,我爷爷奶奶,你是谁……要来管我,嗯?” 她仰起头嗯了一声,尾音稍抬起,目光灼灼地看着贺松柏。 夜色朦胧,熹微的晨光照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 他静默了一会,用手取下了她肩上的带子,淡淡地说:“我帮你卖。” 说着他把书包背上了肩,眨眼之间骑上了单车,很快骑出了十几米远。 赵兰香惊恐地看着贺松柏身手矫捷地“打劫”了她。 她追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等等——” 贺松柏刹了车停了下来,只见女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只大大的圆锥形的斗笠,一把戴到他的脑袋上,没好气地说: “书包里有包灶膛灰,你进城里卖东西的时候记得往脸上抹一点。还有……绿豆糕每斤卖六毛钱,要一斤粮票。肉票、布票、工业券、肥皂票这些的,你看着些收,别让我亏太多了,这绿豆糕我四点爬起来做的。” 别小瞧绿豆糕才六毛一斤的价钱,肯定是比不上卖鸭食的时候卖一毛五一两值钱。但首先它不是肉,其次蒸绿豆糕的时候面里吸了点水,净重比原材料的还要沉实一些。鸭食用的三十多种香料调料贵、费的人工也多,而绿豆糕贵一点的就是白糖了。仔细算下来,利润空间倒不比卖鸭食的差多少。 贺松柏皱了皱眉。 赵兰香说:“走吧,早去早点卖完。” 贺松柏踩着单车一溜烟消失在了赵兰香的目之所及,这时天空才渐渐地放明,撒下几缕微弱的晨光,赵兰香陷在草地里鞋袜都沾了薄薄一层的露珠水了。 贺松柏不见了人影之后,赵兰香才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这男人虽然话少了点、嘴不甜,倒也不是那么不知趣的嘛。

15、015 就在赵兰香掰着手指头数贺松柏到底几时回来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她欣喜地开门,迎面扑来的就是蒋丽这张喜意洋洋的笑脸,赵兰香正欲脱口而出的“你回来啦”被生生被噎在喉咙里。 蒋丽兴奋地说:“今天我们吃面吧!” 她的话中掩藏不住浓浓的喜悦,提到吃面,那双漆黑的眼仿佛刹那间被点亮了一般。 自从蒋丽吃了一顿赵兰香亲手下的面,再去城里的国营饭店吃小炒、吃面都吃不香了。不仅吃啥都不香了,还愈发地暴躁。她想找到跟赵兰香做得那样好吃的东西,结果吃到啥都失望。她点了饭店里最贵的面条,肉不嫩不香不说,面条还又软又糊,简直就是糟蹋粮票! 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之下,蒋丽愈发地思念赵兰香做的面。 晚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连做梦都在吃,直到某天醒来枕头沾着梦里流下的口水的时候,蒋丽知道自己再也忍不下去了。一到了周末她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了赵兰香这。 她已经明白了一个她不想承认的事实,就算回到啥啥都不缺的家里,她依旧还是找不到这么合她胃口的面。要想吃面,还得去找赵兰香。 不就是粮票和钱吗,她要就给她!要能吃到面,割肉她都给了! 赵兰香闻言抚了抚额,说:“面又不是想吃就吃得到的,昨晚我没有吊汤底,做不出鲜汤的。” 她光顾着贪黑早起做绿豆糕了,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吊老高汤。再说,她可没有兴趣迁就大小姐的口味。 因为吃面而激动得脸颊通红的蒋丽,顿时宛如生生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了下来,透心凉。生平第一次主动,居然遭遇了滑铁卢。 蒋丽欣粉粉的脸颊瞬间褪去了血色,她鼓起了腮帮,“我现在就要吃。” 赵兰香不是还想当她嫂子么,现在这么好的巴结的机会她都不要,要等到啥时候? 很可惜赵兰香并不吃这一套。 她摊了摊手,淡淡地说:“想要吃面,首先你得去门市买筒骨回来,路途往返起码三个小时,接着回来后再熬三小时的汤,等一切都忙完了,终于可以开始和面做面条,你能吃到面的时候天都黑了。 不过……这一切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周末,门市排队的人特别多。排队起码一个小时,轮到你了可能连筒骨渣都不剩了。” 你想吃? 想得美呢! 蒋丽听完这番话,宛如惨遭霜冻的茄子。听赵兰香分析,她也知道今天不可能吃到面条了,失望地咬着唇,宛如被抛弃的可怜的大狗。 她勉强地退让了一步说:“明天我要吃。” 赵兰香含笑地继续下刀子,她气定神闲地说:“我不是说过了吗,周末买不到筒骨。” 蒋丽只想跺脚,她辛辛苦苦想了一周的猪肚面,竟然连吃都没法吃? 她顿时炸毛了,气呼呼地甩出一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想做给我吃。” “这不行那不行,赵兰香我看你是不想跟我哥好了吧?” 赵兰香笑眯眯地道:“这样吧,下次我要是买了筒骨就叫上你。不过……你也知道,我手里的粮票也不多了……肉呢,肉也吃光了。” 至于有没有下次,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她粉润的脸颊因说违心话,可疑地升温了。她确实“很穷”啊,冒险赚来的票据和钱自己都不够花,凭啥给别人白吃白喝?要是换成别人,她请吃一两顿也就算了。 而蒋丽……谁都能没有粮食吃了,她都不会饿得到,还能吃得美滋滋的。这么肥的羊,还用得着她“接济”? 不狠狠宰一顿都是善良的了。 蒋丽纠结了老半天,肉疼地从兜里掏出一市斤的粮票和一市斤的肉票。 “都给你了,我也不是白吃你的。你拿了我的票可不能再驴我了。” 赵兰香笑眯眯地收进了兜里,满意极了。 看在收了人那么多粮票的份上,她好歹钻入柴房盛了碗青豆卤肉饭给蒋丽。 这是赵兰香特意做贺松柏吃的,匀出一碗的份量还够吃。 灰白的瓷碗装着碧绿的豆子饭,饱满的米粒被油裹着,油亮黄灿,胖胖的青豆被炒得翠绿欲滴,冒着诱人的香气。蒋丽深嗅一口,饱受摧残的肚子适时地咕噜咕噜叫了,她尴尬又恼怒地哼了一声。 她捧着碗蹲到桌边,用筷子大口大口地享用起来。 这碗饭的外观看起来尚可,味道闻起来很香,万万没想到—— 吃起来居然这么好吃! 嗷嗷嗷…… 青豆脆糯,嚼起来粉粉的香香的,吃起来特别解油腻。卤肉肥瘦相间,肥而不腻,口感嫩滑美妙,滋味浓郁甜蜜,吃得人那是满嘴的香,吧唧吧唧嘴地舔着唇边流出来的油汁。让人越吃越想吃。这肉怎么卤的,能卤得这么好吃? 这碗饭宛如一道春风,抚平了蒋丽心灵的创伤。 蒋丽泄气的眼睛顿时恢复了明亮和光彩,埋下头来三下两下就解决了大半碗。 肚子稍微有了饱意的蒋丽哼哼地说:“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刚怎么不早拿出来?” 赵兰香把用锅盖盖住了青豆饭,就着灶台边干净的抹布擦了擦手。 “本来也没想到你会来,我也没做多少饭。既然收了你的粮票,也总不好意思让你空着肚子回去。只是吃完这碗就没了,不要想吃更多了。你这碗还是从别人的伙食里挤出来的。” 蒋丽被赵兰香这直白的话,噎了一下。 她倒是挺干脆的,直言了就看在粮票的份上才给她吃这碗饭的。赵兰香不说,蒋丽还以为是看在她哥的份上呢! 她特别不喜欢赵兰香说的这句话,但却厌恶不了她直白的说话方式。比起拐弯抹角地虚伪巴结,蒋丽倒宁愿她坦白些。她明显地感觉赵兰香性子变化了,变得没有以前那么招人讨厌了。 蒋丽当然不会猜到眼前的赵兰香是重生换了芯子的人,只是把这一切的心理变化归咎在这顿饭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被这顿饭哄得心情愉悦的蒋丽没心思赵兰香一般见识了,只顾着低头吃饭,嚼豆子,啜肥肉,那股狠劲儿就跟混入地主家仓库的田鼠似的,吭哧吭哧地大口吃粮。 赵兰香掐着时间算算,贺松柏差不多也该卖完东西回来了。 好在蒋丽的饭也快吃干净了,她宛如生生饿了几天似的,吃完了一碗还想着再吃一点。赵兰香没有让她得逞,揪着她的衣领把她“送”了出去。 …… 晌午的时候,赵兰香听到了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心想估计是贺松柏回来了。 她有些期待地从窗户探出头看一眼,结果发现是一个脸生的青年。 青年看见从窗户探出头的姑娘,露出一口的白牙。 “你还记得我吗?” 赵兰香认得这声音,立即“啪”地一声把窗帘给放下了。这青年……不就是在黑市上卖粮食的人吗,他怎么找来了? 混这口饭吃的人,还真的就怕碰上熟人。赵兰香心里寻思着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贺家,结果门口被人敲了敲,她坐在桌前看书,没有动。 片刻后,敲门的人终于不耐烦了,轻咳了一声道:“是我,开门。” 听到是贺松柏的声音,赵兰香才去马上去开了门。 贺松柏脸上带着被太阳晒得红红的印子,他浑身汗涔涔地站在赵兰香的门前,微微喘着气,但却精神奕奕。麦色的面庞深邃又锋利,与往常不同的,他的眉梢多了一丝轻松,而不是常苦大仇深地沉默紧皱。 这令他年轻的面庞增添了几分英气,整个轮廓都焕发起光彩来。 “这些你数数。” 他递了厚厚的一叠票子到赵兰香的桌上,赵兰香拿起来数了下居然有十块多,十斤的面和绿豆,上笼蒸了后重了四斤。算下来应该卖得八块左右,他给她的这些钱足足多了一块多! 而且他收集来的票据也是五花八门的:肉票、邮票、煤票、布票……让赵兰香都看得眼花。在这花花绿绿的票之中,她还看到了月经带的票。 赵兰香不由地眼前一黑。 贺松柏可真是有戏弄人的本事啊,让他去卖绿豆糕,他还给她收集来了这些月经带票。赵兰香翻到的时候耳朵都悄悄地红了。 她把钱和票扔进柜子里,尴尬地问:“还没吃饭吧?” 他走得急,赵兰香也没来得及交代让他卖完绿豆糕后在县里吃点东西再回来,他这人是不舍得吃点好吃的东西的,啥好东西都恨不得留下来给自家姐妹用,轮到他自个儿就是拼命地省钱。 赵兰香看着他唇瓣微微干涩发白,有些血压低的模样,真是又心疼他又讨厌他这样的性格。 贺松柏没有回答她的话,直接说:“下次你要到城里卖东西,把它交给我。你一个女孩子干这种事,不安全。” 赵兰香从他身侧走出房间,一溜烟地钻到柴房把锅里早就温着的青豆卤肉饭盛了出来。

16、016 赵兰香把饭盛出来的时候,贺松柏并没有马上过来吃。 他蹲在井边洗脸擦汗,清澈的井水从他的脑袋浇灌下来,冰凉水顺着他的额角一路流淌到他脖子下的汗衫,带来了一丝凉意。湿漉漉的布料紧贴在他的肌肤上,勾勒出了他精瘦的上半身,他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甩了甩头甩出了一圈的水渍,沉默地走回了房间。 卖粮食的人收起了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眯起眼睛走到赵兰香的身旁,冷不丁地问:“你咋在看我柏哥呢?” 这句话宛如平地一声雷,把专注地看人的赵兰香惊住了。 她转头看,原来是那个在黑市卖粮食的青年。 好在青年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面,他高兴地说: “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你,原来你就住在柏哥家。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哎!以前我来柏哥家,咋就从没见过你。” 赵兰香说:“我是大队上的知青,宿舍塌了,暂时寄居在贺家的。” 卖粮食的人打量了她一眼。 “柏哥今早卖的绿豆糕是你做的吧?我刚一看见你就知道了……他哪里有这种手艺,以前我老劝他来入行跟我一块干,他不肯,指不定心里瞧不上咱这种投机倒把的坏分子呢!你倒是挺有本事,能支唤得动我柏哥心甘情愿帮你卖东西。” 赵兰香有点诧异,这个青年提起贺松柏的时候,总是一口一个的“柏哥”,口吻是又自然又尊敬。并不像河子屯里的村民们,提起他就一脸鄙薄。 让赵兰香对这卖粮食的青年多了一层好感。 “上次从你手里买了鸭肉的那些客人,天天来我的粮食摊询问你的消息。让人抻着脖子白等你那么久,你好歹给个准话呗,啥时候再做一罐拿去卖?也真是见了鬼了,这玩意真好吃得让人心心念?” 赵兰香不由地笑,她已经没有长久做鸭食的打算了,“不做了,下次意恋惚鸬亩髀簟! 并不是她不想赚钱,因为上次卖鸭食的时候,她没有注意,把脸露了出来。出于人身安全的考虑,她这一次没有再做鸭拿来卖。 而且买鸭肉也是件不容易的事。人家抠抠索索地买一两二两的肉解解馋,她一口气买上十几斤。想不惹眼都难。加上排队也是个问题,买不买得到要碰运气。这种计划经济的年代,哪里有那么多肉给大伙吃哟。 综上,做鸭食生意不好做,赵兰香短时间内也不会再做鸭食了。 赵兰香笑着问:“你还没吃东西吧?” 她把卖粮食的引到了厨房,青年盯着锅里温着的那香喷喷的卤肉饭,不禁地咽了咽口水,“你这手艺还挺不错,难怪那天鸭肉能那么快卖光。这么香的饭,可以给我吃一碗?” 卖粮食的很自觉,即便自己跟贺松柏称兄道弟,也没想过白白蹭一顿粮食。来贺家之前他早就做好了吃糠野菜的准备了,没想到居然有这种惊喜!贺家的光景变好哩,伙食完全翻了个样,富裕地能吃上肉了! 这种有肉又有菜的炒饭,在卖粮食的眼里已经是豪华级别的大餐了。 赵兰香给卖粮食的也装了一碗,还好家里的劳动力都是大胃王,她做饭的时候习惯做大份量的,否则一个两个都来分杯羹,最后都不够吃了。 卖粮食的又说:“我跟柏哥一路紧赶慢赶回来,他也啥都没吃呢。你把饭给我,我端去给他。” 赵兰香微笑地说:“好。” 青年嘿嘿地搔着脑袋说:“其实……我叫梁铁柱,你叫我铁柱就好。” 铁柱一手捧着一碗饭走去了贺松柏的房间。他以前是青谷大队的游手好闲的混混,欠了一屁股债,家里一堆烂包的光景还不如贺家。 前些年他被一帮混混群殴,差点被打死,结果被贺松柏救了一命。贺松柏就跟从天而降一般,赤手空拳把欺负铁柱的人全都揍趴在地,揍得那帮混混痛哭流涕、跪地求饶。铁柱的内心受到了震撼,感激得只顾着抱着人的大腿嗷嗷地大哭。 男人的友谊就是靠打架打出来的,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那天被揍得落花流水的地痞无赖,包括他这个弱鸡,从此就把贺松柏认作大哥了。 铁柱把饭端到贺松柏的房间,贺松柏正在换衣服,他唯一一件体面的衣服已经又脏又破了。 贺松柏只骑过两次单车,一次是沾了兄弟的光,体验般地骑了骑。第二次就是今早了。仅凭一次贫乏可怜的骑车经历,他哪里晓得驾驭这“洋车”?然而在赵兰香前,他不会,也硬着头皮骑了上去。 没想到还没有到大路,一个小小的拐弯就让贺松柏结结实实摔了跤,娇贵的绿豆糕被他紧紧地护在怀里,一点皮儿都没蹭到。他整个人却生生刮掉了一块皮,血汩汩流。 贺松柏庆幸好在没碰坏了人家金贵的车,这点皮肉伤对男人来说不算啥事,他在路边嚼了一把臭草敷在伤口上,又骑上洋车去县城了。 铁柱高高兴兴地捧着饭,喊了声:“柏哥来吃饭,有肥猪肉,好香!” 他看见贺松柏腿上蹭破了块皮,又惊又惭愧,“咋回事了这,亏得你还一路骑了回来。要紧不?” 铁柱看见血糊糊的腿,心里对贺松柏很是佩服。他虽然也跟着在旁边卖粮食,没看出一点不对来。 贺松柏流着血卖东西还骑着单车一路忍回来了,一声都没吭,是条铁汉子。 可是铁柱到底忍不住叹气,有些激愤地说:“我要知道就载你回来了,你还拿自家兄弟当外人啊!” 铁柱因为干黑市交易干得早,家里的光景早就翻番了。他不仅变成了村里第一个骑单车的人,还给他娘买了三转一响中的另外“一转”:缝纫机。他娘现在就在村子里接些缝缝补补的活,大姐正在学裁衣服,一家子的日子越过越好。他对贺松柏这有本事还原地踏步,糟蹋自己的人,特别看不过去。 贺松柏没有搭理他,继续敷臭草,最后剪了条破烂的布把腿包了起来。 臭草是样治百病的好东西,发热发烧可以敷它,跌伤摔伤可以敷它,流鼻血、便秘可以敷它,肚子里长蛔虫还是敷它,春风一吹它就在野草堆肆意地泛滥,又贱又好养活,它就是贺松柏最忠厚的“医生”。 贺松柏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铁柱捧着的饭。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家里那个女人让铁柱拿过来的,贺松柏不喜欢老是吃女人的软饭,但今天他为她流了那么多血,吃她几口饭也不算占便宜。 贺松柏拿着筷子,把腿支到一边,安静地吃起了饭。 饭很香,他知道那个女人手艺向来很不错的,舍得放油盐的东西总是好吃的! 铁柱吧嗒吧嗒地吃着,吃得嘴巴满口的香,他羡慕地看着贺松柏那碗饭卧着的卤肉片,直觉地他那碗饭里的肉明显比他的多。 铁柱挑着肉吃了个精光,满足又畅快地。 他冲贺松柏挤了挤眉,“真好吃,柏哥,你说……那女的是不是对你点有意思?”

17、017 贺松柏这回连眼皮都懒得掀动了,他垂着头吃饭,大口大口的吃,肥肉嚼着油嫩嫩的软滑,一咬满嘴的香味。 还是肥肉好吃,瘦肉那有肥肉这么香。 梁铁柱看着他柏哥淡定的表情里,有连不屑的情绪都懒得上脸的彻底漠视,胸口塞得不行。 梁铁柱分析道:“你看,她对你多好啊,舍得给你吃这么好吃的饭。” 梁铁柱虽然富裕了,但家里也不是想吃肉就吃肉的,一个月能沾次油花就不错了。铁柱哪里得吃过铺满米粒的肉片?哪里尝过这么好吃的卤肉饭?要是有个婆娘对他这么好,他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挖出来给她,死也甘心了。 贺松柏把饭碗刨净了,淡淡地说:“以前我阿婆有钱的时候也经常施粥舍饭,几顿饭而已,看人可怜给了也就给了,能有什么意思?自作多情。” 梁铁柱捂着小心肝炒饭感觉精神上遭受了来自贺松柏的鄙夷,他恼怒埋头抢了贺松柏碗里铺着的肉,夹到自己的碗里吧嗒吧嗒吃了起来。 “我眼皮子浅,又穷又贪吃,看得到的就是这些肉咋地啦。” 他也很快吃完了自己的那碗饭,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里香咸的油汁,惹来贺松柏一顿暴揍。 …… 梁铁柱吃完午饭后拍了拍肚子跟贺松柏告别了。赵兰香给他装的饭虽然不少,但他仍感觉意犹未尽,还没过够瘾。 他砸吧砸吧嘴,心知肚明再厚着脸皮讨一碗饭吃是不行了,他并没有马上骑单车回家,而是去找了赵兰香。 他热心肠地问赵兰香:“下次你要做啥来卖呢?” 赵兰香说:“要等下周才知道呢,现在家里的在肉啊面啊都快用光了,过几天到门市看看,买得到啥我就做啥。” 赵兰香已经深深感受到七十年代的物资到底有多匮乏了,有钱有票,也不是想吃啥就能吃到的。排队排得多恐怖,只有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才知道。 她常常是去到供销社、副食品店看到有啥剩的就买啥,每次去县里,没有空手而归就已经算很不错了。 赵兰香的回答,这正中梁铁柱的下怀。 他嘿嘿的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他虽然没有弄到肉的途径,但他的老本行可是卖粮食的! “这样啊……你想买啥粮食,我这边要是有都可以给你搬一些过来。” 赵兰香听完,眼睛里已经完全是惊喜了。 “真的吗?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 “我当然是看你方便了,面粉大米黍米豆子,山珍木耳菌子竹笋什么的,你有我就要……” 赵兰香可不是随便说大话,经过了多年的研究和五花八门的美食的淬炼,她虽然还称不上“食谱大全”,但随便给她点啥食材她也能做出个一二三四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前能买到啥她就做啥,现在梁铁柱要给她供应粮食,赵兰香还有啥可挑的? 这可让赵兰香高兴极了。 梁铁柱就是做黑市交易的,从他那里买粮食当然是比在副食品商店买来得安全,她以后也不必那么辛苦地每周骑车去添购粮食了。 梁铁柱听完,吊儿郎当地说:“成,等我收到了就给你送过来。” 赵兰香接着问起了梁铁柱粮食的价格,梁铁柱大气地摆手:“算啦,看在你这么照顾我柏哥、又是自己人的份上,统统按收购价给你。可能比不上粮油店的便宜,但也用不着粮票。” 赵兰香感激极了,这已经无疑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条件了。 黑市的粮价略高,这点她是知道的。农民有富余的口粮,会偷偷以略高的价钱卖给黑市,换取生活费。他们用不着粮票,这也正方便了赵兰香他们这些每个月领固定份额粮食的城镇人。 梁铁柱说,“我走啦,柏哥今天骑单车摔了一跤,腿现在瘸了。你、你要是有……”有空就去看看他吧。 梁铁柱暗自咬舌,在赵知青疑惑的目光下,停了片刻才接上气说:“要是有药,你就借他点敷敷呗。” 虽然被贺松柏漠视了一脸,但梁铁柱仍然是希望有个知冷知热女人好好照顾他。 上哪找个不嫌弃柏哥家庭成分,还愿意他做饭的女人哟!这可真是件顶顶有难度的事。 梁铁柱虽然不聪明,但也到了想婆娘的年纪,要是有个对他这么好的婆娘,就是对他没意思,他也得磨得人有意思。 赵兰香闻言,眼前不禁地浮现起男人那苍白的唇,她还以为是没吃早饭低血糖造成的,没想到却是摔伤了? 亏他还表现得这么风轻云淡,一点都没让她看出来。 赵兰香忍住想骂的冲动,仍是含笑地把梁铁柱送走。 紧接着拐回自个儿的房间,翻箱倒柜地找,很快就找出了一瓶药油。这瓶药油应该能适用于一切的皮肉伤,跌打损伤吧!唉,这憨货,明明去了县里也不知道拿着钱顺道去卫生所看看。 涂点药又花不了几个钱! 她走去贺松柏的房间,敲了敲门。 “有人吗?” 贺松柏吃饱了正在睡午觉,猝不及防地被这道声音给吵醒。他光着膀子睡觉的,不情不愿地起身,兜上一件上衣。 “什么事?” 赵兰香听见男人懒洋洋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低沉的声音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沙哑含糊,还掺着刚刚睡下却被人打搅的微恼。 他突然打开了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锋利的眉宇皱起,“怎么……钱少了,还是票少了?” 赵兰香看了一眼男人裤脚上沾的血迹,把药油放到了他的手里,“铁柱说你摔瘸腿了,我来看看。” “这个药你先拿着用吧,每天抹三次。” 贺松柏只感觉到属于女人的柔软的手触到了他,令他粗糙的掌心带起一阵酥麻,那股电流似从指间一路窜到心窝,电得他心脏的血液都逆流了一般。 他身体僵硬得仿佛触电,下一刻药瓶呈直线地飞了出去,精致的玻璃瓶顿时摔落到地,“碰”地碎了一地。 赵兰香愣了一下。 贺松柏漆黑的眼瞳微不可见地缩了缩。 连空气在这一瞬间都变得有些凝滞,贺松柏也愣了,手指颤动了一下,旋即语气克制而平静地说: “这……这瓶药多少钱,我赔给你。” 赵兰香又生气又伤心,又恼怒。 男人像是摸到了什么脏东西、避之不及地甩开她的手的那一刻,赵兰香惊愕极了,旋即心里浮起了一阵难过。 “这里要赔那里要赔,你还有多少钱够赔给我?” 她不在意自己的一片好心被糟蹋了,也可以不在意他下意识的肢体抗拒,但贺松柏这种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她撇清关系,最好一点都不欠她的态度,却令她很恼怒。 她弯腰把碎掉的玻璃小心地拣了起来,沉默无言捧着一手的玻璃离开了。 ……

18、018 赵兰香把玻璃碎片拣了挖了个坑埋了进去,她很快托了下午要进城的知青帮忙带一瓶药油回来。 晚上,贺松柏在他的窗前又看到了一瓶崭新的药油。他轻轻地旋开盖子,一股温和又微微刺鼻的味道溢了出来,他却微微地皱起了眉,锋利深邃的眉眼此刻沉默极了。 不过赵兰香没有时间去关注贺松柏到底有没有涂药、腿好点了没有,因为很快她就陷入了繁重的劳动之中。这个月上边下达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要在山上挖水渠。拟将在秋冬开垦水田,引水渠的水灌溉,明年计划到山上种稻谷。 这无疑是一个受益百年的举动,x省的地下水源丰沛,山林众多,若是能在半山腰开垦出水田来,山顶的林木可以涵养水源,一旦沟通好水渠开垦出水田来,以后的灌溉就不用依靠人力了。 于是赵兰香这群知青又被抓苦力了,虽然没有需要干啥重活,但却也逃不了要干活的厄运。 她就是有那个闲心思东想西想,也彻底没有时间钻牛角尖了。 …… 自上次梁铁柱说过要给赵兰香搬粮食的三天后,天还没大亮,他就骑着他的金鹿牌单车来到了贺家。 赵兰香仍在睡梦中,就被勤快的铁柱叫了起来。 铁柱吁喘着气,从他的“大金鹿”的背上取了一袋面粉下来,又陆续拿了一袋木耳蘑菇竹笋等等干货出来,最后还有一袋黏黏的黍米。困顿的赵兰香立即打起了精神,赶紧取出暖水壶倒了碗温水给他喝。 铁柱咕咚地喝完了,赵兰香说:“现在不急吧,我马上就做早饭了,动作很利索的,等一会就可以吃了。” 铁柱虽然起得早,但是干他们这行的又苦又累,哪里顾得上吃早饭。他习惯天不亮就把“货”送到客人的手里,三年了从来没吃过早饭。 不过赵兰香的手艺特别好,做啥都好吃,她提出要留他吃早饭,铁柱求之不得呢!他猛地点头,忽然发现这黑漆漆的天,离天亮还很远,哪里到吃早饭的时间唷。 赵知青真跟他柏哥说的那样,心地是善良的。 梁铁柱卖了那么多年的粮食,还没有过哪个客人留他吃早饭。他们都是恨不得他交了粮食之后,立刻消失不见,唯恐方才那番交易被人发现。 赵兰香很快钻去柴房做早餐了,家里已经没有肉了,这段时间她也懒得去门市买肉回来吃了。她看着梁铁柱捎来的那袋丰富的干货,于是转头跟铁柱说: “素锅贴吃吧?” 此时梁铁柱已经把贺松柏叫了起来,他走到门口疑惑地说:“素锅贴?” 赵兰香笑着说:“别小瞧它是素,素锅贴做得好吃,那比吃肉还有味道呢,你、你……们等等。” 她说着发现贺松柏也来了,不知道啥时候来的,默不吭声地搬了张小板凳来蹲在柴房门口。 他满脸都是还没睡够的困倦模样,顶着一头的鸡窝靠着墙小声地打了个哈欠。那双眯起的眼只露出一条缝,漆黑的眼在缝中流转出细碎的光芒。 梁铁柱腼腆地挠了挠头,毕竟是孤男寡女,还是要注意点影响的,于是他把他柏哥也叫了起床。 赵兰香转身去揉起了面,锅贴的名字其实名不副实,让人一听着眼前就浮现起焦乎乎的锅巴。 实际上锅贴很像一种煎脆酥香的长版饺子,咬一口脆软鲜美,汤汁浓郁。那种滋味可比吃水饺强多了,然而做起来也麻烦了很多。 锅贴要达到那种软脆又嫩酥,同时又要包得住馅,这就既要求了它的皮足够软,又要足够韧。太软了兜不住馅,皮容易破;太硬了也就没有那种软酥脆的美妙体验了。所以赵兰香和了两团面,一团烫水和的面,一团冷水面,烫水面软和,冷水面韧弹,最后揉成一股。 她包好大饺子放到锅里炸,炸得金黄,边炸边浇蛋液,刷上猪油。木耳、山蘑菇、豆皮儿、竹笋揉成馅料,交织成一种不可思议的组合,各种山珍的鲜味浸入了猪油汤汁里,鲜极了,也香极了。 猪油的香味夹杂着锅贴本身的香气溢了出来,把守在柴房外的两个男人都勾得精神了起来,铁柱期待地咽了咽口水,闻起来这么香,吃起来肯定好吃。 赵兰香把热腾腾的锅贴端了出去,每人三只,她自己吃一只就够够的饱了。 梁铁柱咬了一口,入口的软脆,煎得外焦内嫩,口感棒极了。再咬一口,锅贴包裹着的那股浓郁鲜美的菜汁就流了出来,带着各种山珍鲜美香咸的滋味,又烫又热,令铁柱嘶嘶地抽气。太好吃了,皮儿被炸得酥酥软软的口感令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连同被烫到的微微刺痛也变得享受。 好吃得让人恨不得整只吞下,又不舍得狼吞虎咽,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一口口地尝了起来。 贺松柏也享受地眯起了眼睛,慢吞吞地啃完了三只锅贴。 赵兰香回房里取出了十块钱交给梁铁柱,铁柱找补了三块六毛给她,肚子饱饱的、一脸满足地骑着他的大金鹿离开了。 天空初绽晨光,赵兰香吃饱了回房间歇息了一会,很快就投入紧张的劳动中。 这次的工程除了村民都参与之外,政府还包了一支工程队,负责挖沟渠。 大家都干劲儿十足,毕竟他们对这种把水由上往下放,次第灌溉水田的方法稀奇极了,听外地人提起的时候,那一脸的懵逼的表情别提多羡慕人家了!轮到干活的时候,平时一些惯爱偷懒的人也不敢放肆。 赵兰香看见蒋丽也破天荒地勤奋了一些,不像平时那么懒惰娇气了。赵兰香觉得蒋丽可不是那种容易受周围人影响的人,当她把碎石头运下去的时候,看见了一群干事模样的人,才有些明悟。 赵兰香虽然吃饱了早餐才来干活,但力气毕竟小,干了半天人就挨不住了。走的每一步路都跟背着大山似的沉重,她走着走着突然走不动了,只装了一点点碎石料的小推车,带着人往下滑。 一只强健的手在后边稳稳地握住了推车,赵兰香转过头去看,是贺大姐。 她笑眯眯地摸了摸赵兰香的头,双手有力地把车运到了废石堆里。她打着手势说:“你累了,去休息。” “我帮你干。” 赵兰香也没有勉强自己,取了水壶给自己补充了水分盐分。她转头,看见蒋丽仍在坚持地干着活,提着头一点点地刨着土,她穿着浅红色的短袖被汗水打湿了,白花花的一层盐渍晒脱了出来。 赵兰香到底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过打脸很快又来了,中午大伙干完活后,聚在一块吃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便当。周家珍坐在树下的石头上乘凉,享受地吹着凉凉的山风,边吃边跟赵兰香咬耳朵。 “兰香,你咋地刚刚没好好表现呢!” 赵兰香嚼着米饭的动作有些迟钝,诧异地问:“怎么了?” 周家珍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她的脑袋,问:“难道你下乡不是为了那件事来的吗?” 心虚的赵兰香闻言,心里地咯噔了一下,她的表现有这么明显?她刚才干活的时候,分明也没有往贺松柏那里看多少眼。 不过她联系起前言后语,周家珍不像是发现了她想接近贺松柏的事,接近贺松柏还要什么“好好表现”?于是她淡定地问:“什么事?” 周家珍还以为她还在装傻,忿忿地说,“当然是推选工农兵大学生了。” 她看着赵兰香像是看着没心眼的傻大妞似的,没个上进心,点着她的额头心痛地说:“大伙在干活的时候,你干嘛去休息了。我才刚下去倒石头,没盯你干活,你就水成这样……哎。”

19、019 “本来你也是挺有机会的,文化高、人缘还不错,要是群众投票肯定也有你的份儿。领导就站在这,你刚刚在干什么啊你?” 周家珍既愤慨又惋惜。 赵兰香哭笑不得,原来还有这回事。 不过她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好像当年的蒋丽还真是没多久就去上大学了。 所谓的工农兵大学生也叫做工农兵学员,是地方从工人、农民、解放军之中选拔学生,到学校接受几年的教育再回到生产之中。 不过看着一脸惋惜的周家珍,赵兰香不由地安慰道:“没事的,我不在意。” 她真的不羡慕工农兵大学生,完全没想过要竞选这个名额。 赵兰香清楚77年高考就恢复了,从此之后上大学不再需要地方推荐,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样可以念得了大学。 虽然工农兵大学生出身的人里边也不乏有许多优秀的人才。同样是念完了大学的学生,但因为后来走后门的现象越来越多,推荐选拔.出来的学员质量良莠不齐,以至于后来工农兵学员的学历反倒不被认可。一个是推荐去上大学的,另一个是靠自身的实力考上大学的,哪个更让人信服这根本就不用说了。 “工农兵学员”这个香饽饽别人抢得头破血流,对于赵兰香来说却没那么大的诱惑力。不过放在眼下它却是跳出农村户籍、吃上商品粮的很光明的一条大道。为了抢这么一个名额,普通人付出的代价,沉重得根本令人无法想象。 她喝了口水,笑眯眯地说:“这个机会当然是得留给艰苦奋斗、产生了积极作用的人。我这‘消极分子’哪里还敢肖想。” 周家珍呸了声,随后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也不敢想了。” 赵兰香摸了摸她鬓边干枯的发,杏眸闪闪道:“虽然也指望着被选上了,但学习读书这件事却是值得坚持的。即便现在没有大学读,梦想总有一天也会达到的。”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周家珍揪着赵兰香的马尾,笑骂道:“呸呸呸,都一把年纪的老姑娘了还敢想什么读大学。” 赵兰香把水壶递给周家珍,“来喝口水,等会还要去干活。” 中午休息结束后大伙又开始干起活来,赵兰香提着?头刨土,学着别人挖沟渠姿势刨起了土,她活干得慢,别人都干完去歇息了,她还在后头慢吞吞地刨。 突然周家珍推了推赵兰香的胳膊,吃惊地问:“你看,那个二流子怎么来了。” 赵兰香抬起头,贺松柏不知什么时候从山上下来了,此刻站在她身后。 他说:“我的活干完了。” 赵兰香说:“你活干完了就干完了呗,跑来这里干什么?” 她抿着唇,压了压唇角上扬的弧度。 贺松柏说:“我姐让我来的,帮你干活。” 赵兰香抓着头的手紧了紧,唇角边弥漫着的笑意也淡了。 “噢,我多谢大姐心里牵挂我了……不过她上午帮过我一回,下午就不用了。” 贺松柏闻言,浓黑的剑眉纠结在一起。 仿佛男人的心里,此刻正在思考女人怎么是种这么麻烦的生物,赵兰香把头撇过了一遍,握着头弯腰刨起土来。 贺松柏很快地扫了眼四周围,压低声音说:“你力气小,别逞强了,快给我等会人多了我就帮不了你了。” 说完他就抢过了赵兰香手里的头,把拉到了另一边,自个儿弯着腰卖劲儿地刨起土来。他的锄头砸落到地里,四周围的泥土噗噗噗地飞溅起来,女人要要花一整个下午才能完成的工作,他半个小时就做完了。坑挖得又深又工整,刨出来的土还整整齐齐地码在两道。 贺松柏额间滚滚地流汗,他说:“以后这个时间点,我都来帮你干,听话。” 他说完扔下这句话后,走了,轻轻的声音淹没在风中。 “听话”这个词,让赵兰香忽然怔忪住了。 老男人也常常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每次轻轻说出这个词来的时候,他的脸上都是无尽的包容宠溺。她终于找到了一点点他们之间相似的地方了。 赵兰香摸了摸自己砰砰跳的心。 周家珍忍不住惊讶地叫了起来,在她的意识里,只有处了对象的人才会这样光明正大地来帮干活。 赵兰香赶紧捂住她的嘴,说:“贺家姐弟的人都是很不错的,你不要对他们的有偏见。” 周家珍宛如听见了鬼话一般的震惊,她说:“你咋的也被他们欺骗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老话说得果然没错。” 赵兰香又说:“我信我眼睛看到的、自己感受到的,而不是去盲目相信流言。你住进了支书家,平时都是帮他们家收拣家务,房租也按时给,他们家的人肯来帮你干活吗?” 周家珍有些语塞,“他们都是大忙人咧,哪里有空做这些活。” 赵兰香却又说:“支书家的干少点活都不用愁吃不饱饭,贺家的姐弟不干活就没公分挣就要饿肚子,可是他们还是选择了来帮我干完活。” 周家珍没说话。 赵兰香叹了口气,说:“干活吧。” 周家珍说:“好咧!” 接下来的每一天,虽然赵兰香很不愿意,贺松柏都按时来顶她的活干。老知青们收完工看着她和周家珍共同挖的那段坑,也不由地夸赞起来。 周家珍哪里好意思受这份夸奖唷,她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她还沾了赵兰香的光。 因为贺老二来帮赵兰香干活的时候,也顺便挖了挖她的那份。 赵兰香看着贺松柏这么辛苦,自己也过意不去,于是周末跑去门市买肉也买得勤快了,隔三差五地给他补给点油水。 村子里的人羡慕极了,贺家人真是享福了! 自从那个城里来的女知青住进贺家之后,贺家人也跟着沾光,吃肉吃肉,爱吃粮吃粮。原本瘦得跟非洲难民似的他们吃得油光焕发,俨然村子里的“欧洲人”了。 大伙同样都是一样累成狗,结果回到家里你们吃的吧唧吧唧香,他们碗里的依旧是红薯豆钱饭,吃得脸都绿了。而且这种带着气味的、生动的对比,才最令人痛苦。 他们又不能厚着脸皮上门讨点吃,又天天被逼着闻这股味。谁让他们很多人当初还是批.斗贺家的主力军,这么多年来关系从来没修好过。 想上门讨肉吃? 他们还要点脸,他们这些成分好的怎么可能为着这几口吃的向那些坏分子低头? 于是他们只能在饭点紧闭大门,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地把碗里的红薯豆钱饭想象成肉,高高兴兴地闻着空气中的肉香味吃完每一顿饭。 哎!那个赵知青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怎么这么香,天天都那么香!要是赵知青来的是他家就正正好哩!凭啥子贺家那种坏分子能沾光,他们连点米汤都喝不着。 结果贺松柏某天去帮赵兰香干活,被同队的人撞见后,这些人就仿佛抓住了宣泄口,成天逮着人的痛脚踩,见缝插针地在干活的时候说酸溜溜的话。 贺大姐的两耳清净极了,本身她也是个聋子,别人在她面前喊得喉咙都破了,她一个字都听不见。在她面前嚼舌根纯属浪费精力,吃饱了撑得慌。 只是可怜了贺松柏,遭受到的“关照”是双倍的,耳朵一直没清净过。 “女娃娃啊长得俊,又给郎吃肉来,又给郎暖被……” “闭嘴。”贺松柏淡声道,低哑的声音含着威胁。 那人更加兴奋地又在贺松柏面前唱了一遍,唱顺口溜的人叫王癞子,又穷又邋遢,三十多岁了还讨不上老婆,每当听见沾点男女关系的桃色他就闻风而动,一双浑浊的眼绽放射出异样的光亮,激动又兴奋。 旁人嘘声一片,轰然嘲笑。 “贺老二家早穷得只剩两间破屋了,连偷子都不愿过门。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得上人家城里来的文化人阿……” 王癞子愈发得意,更是摇头晃脑地唱起那两句顺口溜来,贺松柏一把甩开了?头,砂锅般的拳头流星似的往王癞子身上招呼。 这一天,赵兰香没等得来贺松柏给她挖沟沟,倒碎石。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贺三丫眼里包着两团泪跑来找赵兰香,“姐姐可不可以去看看我大哥,他流了好多血。” 贺三丫指了指那个方向,鼻涕眼泪掉下来。赵兰香立刻扔下了小推车,飞奔一般地跑去了贺松柏上工的地方。她看见地上流着一滩血,整个人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抓了个人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问清楚大概来龙去脉后,她跑回了贺家老屋,急匆匆地推开了贺松柏房间的门,只见光线昏暗的房间内,男人趴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只露出一头黑色的短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油的味道,刺鼻而浓烈。 赵兰香走了过去,看到人还好好地躺着,眼眶里弥漫的湿润收住了。 她佯作若无其事地问:“哦,这段时间太忙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的腿好点了吗?” “我要看看你的腿。” 贺松柏攥住了被子,淡淡地说:“没事了。” 赵兰香一把掀开了他身上薄薄的被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身上的伤痕,麦色的胸膛上布满了鳞鳞的淤青,很多地方甚至渗出紫红色的淤痕,他深邃锋利的眉角上凝固了一块血疤,鲜血一路流到脸颊。模样看起来可怕极了。 她用手指轻轻地按了按他的皮肤。 男人立即嘶嘶地叫了起来,赵兰香说:“活该,犯得着打架?” 贺松柏皱着眉,疼得抽气地疼,连神经都是麻木的,也分不出心思再去思考什么,他声音沙哑地说:“乱说话,该教训。” 赵兰香从自己房间找出了更多的药,用酒精给他洗了洗伤口,又给他敷上了药,最后淡淡地说:“没有乱说话。” 温和的药给火辣辣的伤口带来了一丝慰藉,痛得麻木的伤口此刻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贺松柏嘶嘶抽气的声音顿停,此刻他才能腾得出多余的精力,去想身旁的女人是何时俯下身坐到了他身旁,又是何时弯下腰来仔细地摸着他的胸膛,以及她整个人宛如坐到了他怀里的姿势,又是究竟有多么不合时宜。 距离近得他呼吸之间都能攫取到从她嘴里吐出来的气,没受伤的那只手贴着她温暖绵软的丰润,昏暗的房间里静悄悄的,视觉的弱势增强了其他感觉的敏锐。他甚至能从一堆刺鼻的气味里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 “什、什么?” 贺松柏宛如被烫到一般,动作僵硬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赵兰香眨了眨眼,认真地说:“他没有乱说话。” 那对澄澈的杏眼宛如秋水,温柔又妩媚,眨得贺松柏眼皮一跳,太阳穴抽抽地疼。 她笑了笑,按住了他撤退的手,窈窕的身躯朝他贴得更紧了,贺松柏的唇瓣一片温软濡湿,脑袋陡然变得空白,只感觉整个人如遭雷劈,浑身滚烫宛如岩浆、要炸开了一般。

20、020(捉虫) 女人的唇瓣温软柔润, 贴着他的嘴角,又亲了亲他的喉咙。含笑的眼眸里是贺松柏从未见过的多情和温柔。 她肩头滑落下来的发丝像撩人的小手似的, 抓得人心尖痒得疼。 贺松柏难耐而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当即神志清醒, 一个激灵抗拒起来,他粗重的呼吸简直不可抑制。 他声音沙哑得像是磨过砂纸般, 声线含糊又低沉:“放开我。” 女人这才坐直了身子, 声音清脆地道:“你要不要跟我处对象?” 贺松柏宛闻言如同遭遇洪水猛兽般, 漆黑深邃的眼里划过惊愕、不敢置信。 他的喉结滚了滚, 艰难地往旁边挪开了两寸以示撇清关系。他苍白的唇瓣蠕动了几下, 上边刚刚被人湿润过,沾染了对方一股淡淡的果香气息, 此刻显得异样靡丽。 他极力地冷着脸, 然而耳朵却通红。 赵兰香点了点他可爱的耳朵,又问了一声:“不要?那我亲到你同意为止。” 她说着又压了上去, 吮了吮他的唇。 贺松柏崩溃得呼吸更紧促了,浑身的血液仿佛逆流般地直直地往脸上冲, 他粗重地喘着气,如同病入膏肓的病人般予取予求, 毫无抵抗之力。 赵兰香突然觉得她有些残忍,人都残成这样了还仗势欺人。要是换在他生龙活虎的时候,她哪里有胆子强迫他。 她停了下来松开了他,心里有点尴尬,同时又有些难过, 她佯作一幅无所谓的模样说:“算了算了,既然你不答应就算了,这件事就当做没发生过——”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体就猛然地跌落在床上,所有的言语尽数淹没在了男人青涩又急切的牙齿磕碰之中,赵兰香心砰砰砰地几乎要跳出喉咙,心跳剧烈得仿佛超过了一百次每分钟的频率,指尖冒出了涔涔的汗意。 …… 真他.妈爽。 这是赵兰香被他反客为主地压在身下,被亲得头发都乱了的所有感受。 真的又暴力又青涩,像头到处乱撞的牛犊子似的,浑身都是满腔热情的劲儿。 被亲完之后赵兰香享受地砸吧砸吧嘴,用拇指摸了摸唇上磕破的痕迹,狐疑地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然而男人已经睡在床上,头罩着被子装作睡死过去了。 赵兰香也不急,笑眯眯地收拾了满室的狼藉,把摔破的玻璃瓶拣了出去。同样是两次拣玻璃的经历,这一次跟上一次可是截然不同的心境。上一次她的心里都刮起暴风雪了,这一次却是被蜜糖裹着心尖尖,甜进了心里。 嘁……这个闷骚的男人,平时装得可真像那么一回事,一点痕迹都没透露出来。赵兰香就是多长了一对金睛火眼都瞧不出他心底的想法。 赵兰香嘴里也跟含了糖浆似的,含着他的气息,一舔一个甜蜜。怎么回味都不够。 这可是属于年轻加强版的老男人的青涩之吻,多珍贵啊。 她推开了他起了床之后,并没有像别的姑娘那样害羞地马上离开,而是扯掉了男人龟缩的“壳子”,又仔细地又检查了一番他的伤口。 她担心地蹙起眉头:“穿好衣服,我送你去卫生所看看。这一身的伤,挺吓人的。” 贺松柏敛下长长的眼睫,淡淡地道:“没事。” 他的拳头在被子下忽然攥紧。 赵兰香说:“去看看吧,让我安心点,我去让支书开张介绍信。” 贺三丫刚刚一脸崩溃大哭地来找她,赵兰香简直是被吓怕了。飞奔地回来看了眼贺松柏,他自己倒是挺镇定的,能说话能翻身,身上的伤痕虽然多,看样子应该没有伤到五脏。只是脑袋上有个血痂,有点吓人,赵兰香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得去医院照照脑袋。 山上的地上凝固的那摊凝固血估计不是他的,是别人的。要是脑袋流了那么多血,哪里还能这样跟她翻来覆去接吻唷。 赵兰香又气又好笑,这帮人群殴还被贺松柏揍得那么惨,出息成这样。 那时候她从别人口中了解的事情经过是这样的:王癞子编排了几句贺松柏和她的污糟话,贺松柏冲动之下二话不说就提起拳头去教训王癞子,在场的人不但没劝阻反而看贺松柏不顺眼,提起铲子锄头帮着王癞子打架。 贺松柏那副打起架来不要命的阵势,打得见了血光,让这帮人都怂了,压着王癞子打了两下嘴巴算作道歉,贺松柏这才头破血流地回家。 赵兰香当即拿着纸笔去找了李支书。这个村子的两个大姓,一个是李姓,另外一个便是贺姓了。贺姓的这一支有很多是贺松柏先祖们的同族人开枝散叶的后代,也有曾经在贺家当过奴仆跟着改了贺姓的,多少都跟贺家沾着点关系。 赵兰香砰砰砰地敲了李支书的门,她说:“贺二哥被一群人打得血流不止,身体恐怕落下了暗疾,我要立刻带他去镇上的医院检查。” 李支书这搭刚把一群来哭诉告状的人送走,这边赵兰香就来了。 他头都大了,脸色有些差劲地说:“我还没找他算账,你反倒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赵兰香眼里温和的笑意顿时消失了,她明白过来了,刚刚已经有人来找支书告状了。 “算什么账,我一个人未婚女子的清白被人空口白牙地污蔑了,我要不要先去把这笔账先算清楚了?” “另外,当初只有王癞子跟贺二哥有冲突,后面加入的那些人是无故打偏架、且是手持器械单方面斗殴的农民。” “认真地讲二哥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从法律上说这些打偏架的人我是有理由起诉的。罪名叫啥来着……哦,涉嫌寻衅滋事罪?或者是故意伤害罪?” 李支书听着这名女知青的话,感觉脑袋更大了。 城里念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道理讲得头头是道,一下子切中要害一打一个准。哪里像那些哭嚎告状的村妇,颠来倒去就是贺老二把他家谁谁谁打得怎么怎么惨的事? 李支书是不敢惹赵兰香的,更更不敢惹蒋丽,这两个女娃子一个比一个赛着厉害哩,市里领导的关照信还压在他的案头。 他一巴掌拍到桌子上,生气地说:“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是你犯不着跟贺老二扯上关系,你的党组织关系、你的推荐材料,这些都跟你平时的行为表现挂钩。” “你一个进步知识青年,跟这么个坏分子搅和在一块,你让别人怎么想?你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赵兰香淡定地说:“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救人救急,麻烦支书伯伯给我开个介绍信,我好尽快带他去看病。” 她双手奉上了纸和笔,递给了李支书。 李支书从女娃子的手里接过一支钢笔,精致的钢笔上镌刻的那个细小的牌子让他眼睛抖了抖,下意识地多摩挲了一遍。这种派克牌水笔,他可是生平第一次用,也算是跟着沾了一回光。 李支书旋开钢笔盖子,笔尖流利地书写了一张介绍信。 赵兰香见李支书写完介绍信,还摩挲了一遍钢笔的笔身,于是手往前推了推说:“支书伯伯这么喜欢钢笔,我把它借给你用几天吧。反正我下乡之后也用不着它了,不如让给支书伯伯每天写点介绍信哩。” “贺二哥这边,您多担待着点,他的人是不坏的只不过是性子还有些急躁。” 这种“借用”,几时还就不知道了。实际上赵兰香委婉地把笔送给了李德宏。 这是赵兰香身上最值钱的玩意了,很保值,二手的倒卖了起码还能卖出几十块的价格。一直到后世,这种牌子的钢笔还是世界级的名牌。不过后来老男人满屋子珍藏的价值千万的古董钢笔都拿来给她签字,给她抄菜谱,赵兰香用惯了奢侈名笔也就淡定了。 李支书听懂了赵兰香话中的含义,想要拒绝但摸着手里的钢笔,却又爱不释手。这个女娃子可真是鬼机灵哩。 他说:“那我沾了你的光,借用几天吧!改天一定还你。” 赵兰香折好了介绍信,跟李支书告别了。 她向唐清借了自行车,骑回了贺家,贺三丫这时迎着跑了出来,赵兰香捏了捏她的脸蛋说:“我带你大哥去镇里看病,你跟大姐和阿婆说一声,让她们不要担心。” 贺三丫点头。 贺松柏仍旧维持着躺在床上睡觉的姿势,他一动不动地睡着觉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安静,却也让人心碎无比。他深邃分明的轮廓上布满了可怖的伤痕,额角用纱布包了一个洁白的小山包,伤口一直裂到眼角处,被酒精擦洗过的伤口又重新凝成了血痂,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下疤痕。 在这样的情况还能没心没肺地睡得香甜,这让赵兰香不由地蹙起眉头来。 他对待自己的伤势那番漠然麻木的表情,令她不由地多想:他是不是已经把受伤当成习以为常的事,以为疼了闷头闷脑睡一会就能精神活虎。这样一想赵兰香就忍不住心疼。 这个伤纯碎就是因为她才招致来的,他的眼角生那么俊俏,锋利又深邃,冲淡了他脸上的凶气。要是多了一道疤痕以后凶起来的时候该有多吓人。 赵兰香把他叫了起来,摇了摇手里的介绍信跟他说:“走吧。” 贺松柏并不想愿意去看病,才多大点事,这个女人紧张得就跟他死了似的。 他翻了个身说:“你不用管我。” “男人添点皮肉伤不要紧。” 最后贺松柏被赵兰香赶着不情不愿地坐上了单车后座,声音喑哑地说:“不要以为我亲了你几下,你就可以随便管我了。” 听得赵兰香都气笑了,拧了他一下,让他老实下来。 “话这么多,是不是要我再多亲你几下?” 贺松柏闭上了嘴,沉默不语。 赵兰香坐到了单车上,用力地踩起脚踏板来,男人虽然瘦削,但是身量却高,载着这么个大男人却也不是件轻松的事。 贺松柏坐着单车的后座,女人穿着浅蓝色大花衬衫,白皙细腻的脖子上垂下两根乌黑柔软的辫子,细细的碎发跟着清风飘动,镀上了一层夕阳的余晖有种油亮可鉴的秀丽。她纤细的腰身才那么点大,都不够他一只手环住。然而她却一路稳当当地把他载到了镇上,又搭乘了汽车去了市里。 赵兰香想,反正他们已经到了镇上,不如多走一段路去市里的大医院里给他拍个x光。如此一来,两人赶到市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贺松柏坐在病房里接受着医生的望闻问切,冰凉的听诊器放到他的胸膛上,最后又用机器照了照他的脑袋,身体各处。 贺松柏在照x光的时候,大夫说这台x光机是医院的镇院之宝,自从购回来后也没多少人用过。他还算是这台x光机的“新病人”。 最后大夫开了点消炎药给贺松柏,让护士给他的手脚安装了固定的木板,打吊针。然而贺松柏拒绝了,他凶悍地说:“我还要干活的,安这个得多久才好。” 彼时赵兰香正拿着本病例细细地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个男人真是不会爱惜自己,要是她没坚持送他来医院,估计还不知道他伤得这么严重! 依照他下午淡定地睡觉的模样,赵兰香丝毫不会怀疑明天他还会照常上工。病历上清晰地写着贺松柏的手脚有多处骨折,还带有一点轻微的脑震荡。 赵兰香看着贺松柏沉下来的眼,到底无奈地摸着他的脑袋说:“你忍忍。” “都骨折了,你还要不要你的手了?” 贺松柏眼神暗了暗,女人真的是得寸进尺了。 哄他来医院也就算了,还哄得他跟瘸子似地安木板。他沉默不语,青紫的眼角迅速划过一抹后悔。 赵兰香又说:“给他安吧。” 晚上贺松柏正在吊药水,赵兰香拿着药费单去交钱。这一趟照了个x光,一下子就把她先前挣的那些钱掏了个精光。 药费钱是不能心疼的,这钱花得倒也不委屈。赵兰香在想着以后要抓紧时间挣钱了,否则没点压箱底的钱傍身,以后遇到点急事都束手无策。 …… 晚饭赵兰香去买了两碗馄饨回来,一人一碗。 她说:“国营饭店的馄饨,今天托了你的福,我第一次吃呢。” 贺松柏沉默了许久,问她:“医药费花了多少?” 直到现在他的脑子都还是混沌不清的,嗡嗡直响。怎么打了一场架之后,一切都变了呢?他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对象,对象还是是个男人心里都惦记着的、长相俊俏又有文化的赵知青。如果放在普通男人的身上,这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啊! 他会恨不得牵着她的手昭告全村上下,然而……实际上男女之间的差距太过遥远,对于双方来说都无疑是痛苦的! 贺松柏心里很清楚赵兰香变成他的对象之后,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将会遭受何等严酷的打击。 他沉默地吃着馄饨,吮着薄薄的馄饨皮儿,嚼着精肉馅。 多么好吃的馄饨,他只是个穷小子,以前能吃上一顿白馍馍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了!然而她呢,她是从小吃着这些精细粮长大的,随手的施舍就是别人渴求了一辈子的东西。她的家境优越,父母也是拥有一份体面工作的城里人。 他……他是地主的后代,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抬不起头。 赵兰香吞了一口馄饨,笑着说:“你想着跟我算清账吗?” “医药费是不便宜,不过要是愿意把自己赔给我还债,我可以考虑。” 赵兰香见他眼角微微瘪起,用拇指捋起他额间的发丝,淡声道:“今天你可答应了做我对象,答应了就不许反悔了。” 贺松柏一声不吭地吃着馄饨,直到吃到底了他才声音沙哑地说:“你来我家住之前,我从来没吃过白面。” 赵兰香嗯了一声,“所以呢?” “也没有一件体面的衣服。” 赵兰香手里的筷子,有点握不住了。她百无聊赖地搅了搅,继续听。 “我这种人走在路上,你恐怕连一个眼风都不带甩的。” 赵兰香闻言差点没被嘴里含着的馄饨给呛死,她剧烈地咳嗽了。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这不就是老男人搂着她睡觉时,曾跟她说过的话吗? 贺松柏不愧是贺松柏啊,不管老小,心里那“自知之明”都是那么深刻。 赵兰香连忙喝了一口汤,制止住贺松柏的话。 她说:“别说了,事实是我已经甩了你无数眼了。” 贺松柏顿时沉默了。 赵兰香也直视着他。 男人那双眼眸暗沉发亮得能够滴下油水来,凝视着人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深邃温柔。赵兰香看着他的脸,依稀能看得出日后张那温润雅致的面庞,他们贺家人长得真好,就这张脸也是够把她迷得七荤八素的了。 怎么看都看不够。 不过赵兰香还是喜欢他不管不顾、像小牛犊似的强吻她的样子,那么野蛮霸道又不讲道理。一旦他清醒过来了,又跟蜷缩回壳子里的乌龟似的,任她如何打击都岿然不动。 赵兰香看了眼他吊的药水,快输完了,把护士叫来又换了一瓶新的。 贺松柏跟女人沟通无能,脑袋霎时有种尖锐的刺痛,他凶巴巴地说:“睡觉。” …… 次日早上,赵兰香把贺松柏带回了河子屯,顺便跟李大力请假了。 然而李大力却无奈地说:“今天周末。” 赵兰香拍了一下脑袋,这两天真是忙得休息日都不记得了。 她回到家的时候,蒋丽已经提着两个大大的筒骨守在贺家的门口了。蒋丽见到她,立即跺起了脚:“等你好久!” “你到底去哪里了?” 她鼻翼翕动了一下,缩了缩鼻子说:“喏,你要的筒骨,这下可以给我做面吃了吧?” 赵兰香观察了一下蒋丽手里提着的两根大筒骨,嗬,果然不亏财大气粗,蒋丽居然买了两个带肉的大筒骨回来。 赵兰香扪心自问不敢这么败家的。 带了肉的筒骨无疑是要花肉票了,这种东西就是典型的骨头多肉少,大半骨头饶带几块肉,寻常人家哪里舍得这么糟蹋肉票哟,也亏得蒋丽舍得。 赵兰香原本没啥心思给蒋丽下面条的,看见了两根肥美多肉的筒骨,也不由地两眼发光了。 肉筒骨肥美醇厚,肉厚多汁,一嘬能吸出大骨头里含着的浓郁喷香的骨髓,那滋味要多美有多美。贺松柏折了筋骨,正好可以多喝点筒骨汤补补钙,以形补形。 她正打算去镇上买筒骨,没想到刚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来了。 她说:“正好我也想吃筒骨面,我从你这里买点。” 赵兰香想用它给贺松柏做点炖点汤喝,说着她掏了一市斤的肉票出来。 蒋丽骄傲地说:“算你识货,这筒骨还不错吧。花了我好几斤的肉票呢,今天我要吃的痛快。” 这几天的劳动对于蒋丽来说无疑地狱般煎熬,她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多苦头,为了犒劳自己这几天的坚持,她咬牙把节省下来的肉票拿去买了带肉的筒骨。 实际上她的想法非常简单粗暴,不带肉的筒骨都能熬出那么好喝的汤面,何况是带了肉的呢? 筒骨肉可比干巴巴的骨头好吃多了。 赵兰香笑眯眯地将这两块大筒骨收了下来,“你先回去吧,差不多到吃中午饭的时候就可以过来了。” 蒋丽哼哼地应下了。 赵兰香跟拎着宝贝似的把两根筒骨拎到了井边,仔细地清洗了一遍,蒋丽选的这两根筒骨卖相就特别好,两头大中间小,这就意味着里边含着的骨髓多,熬汤特别有营养。 赵兰香洗干净了筒骨后,把贺大姐叫了过来。 贺大姐平时铡惯了草料,手劲儿特别大,她握着刀劈下去,结实筒骨应声而断。赵兰香用滚水焯了焯筒骨,仔细地挑出带肉的以及不带肉的筒骨出来,剃净肉的骨头用来吊汤底,带肉的骨头配着面吃。 她洗净了砂锅,放满了一锅的水,切姜片蒜片祛腥味,滴入几滴黄酒,撒了点秘方料粉,细火慢炖。 火舌一点点地慢慢舔着锅底,锅里的筒骨的精华渐渐渗透进汤里,清澈的汤水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奶白,它贪婪又温吞地吮吸着骨头里的每一滴精华…… 水咕噜咕噜地沸腾,锅边不断的溢出醇厚的香味,直到一锅水被熬成了半锅,此刻汤水被赋予的营养和美味才恰到好处。 赵兰香才开始不紧不慢地揉面,抻拉摔打,把面揉得软和滑腻。 食材选用晒干的蘑菇、木耳,肉质肥厚的肉筒骨,直到赵兰香做完一锅的筒骨面,满屋子都是汤骨面的浓香。她先盛了一碗端到贺松柏的房间。 蒋丽还没有中午十二点就过来了,刚进门就闻见了那股迎面扑鼻而来的面香味。浓郁的香味增加了她的期待感,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赵兰香说:“过来吃吧。” 这时赵兰香才注意到蒋丽后边还跟着一个男生,正是唐清。唐清扶了扶眼镜,不好意思的说道:“听说这里有好吃的东西,我又来了。” 赵兰香招呼着两人坐下吃面。 蒋丽和唐清根本就不用人招待,自己就捧着碗到锅里舀面,爱吃多少吃多少。这回赵兰香可是熬了份量很足的汤,揉了很多面。 赵兰香也盛了碗面,钻去贺松柏的房间了。 …… 留在柴房里呲溜呲溜吸面的蒋丽对赵兰香的“识相”满意极了。 她正想跟唐清多相处相处呢,吸取了上回的教训,她来之前稍微吃了点东西垫了垫肚子,以免饿着肚子吃面吃相太过夸张。 然而……事实证明真的是她想太多了。 当蒋丽用筷子夹起第一搓面条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已经没有唐清的地位了。 好、好吃! 真好吃! 她被这碗面占据所有的心思,这回的面汤跟上一次的又完全不一样了。口感更醇厚,滋味更温和,山菇吸收了骨头的油腻,渗透出甘醇的滋味,一口咬下去,蘑菇头上吸饱的汤汁突然“滋”地溅了出来,让人猝不及防的饱尝了一口鲜美汁水。这种蘑菇还不是市面上卖的那种小小朵的,而是一口一大朵,满得塞嘴。 汤面里的木耳口感脆爽滑腻,丝毫不逊色于劲道的筋面,牙齿咬下去,脆得能听得到木耳“嘎吱”断碎的声音。 唐清吃着面条的时候,也是一脸的享受。 赵兰香真是个妙人。 每一次做的东西都能给人带来惊喜,他无奈地想这顿面吃下去,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又要茶饭不思了。他只能痛快地享受这次鲜美醇厚的筒骨面,记住它的每一处细节,这样才对得住自己饱受打击的胃。 而蒋丽呢,她吃完了一碗,又去盛了一碗。这一次再也没人限制她吃多少了,她可以大口地吃肉,呲溜呲溜吸面。 当她把嘴对着筒骨中空的口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油嫩嫩的骨髓吸出来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的享受简直无法掩饰。 呼,吃完两碗面放下瓷碗的蒋丽,既满足又痛苦,撑得站不起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尽力了。写了一整天txt 今晚更新完毕,明天继续多写点,不会欠你们更新的嘤嘤嘤。

21、021(捉虫) 两个人皆是尽量地把胃塞满, 吃完面后唐清和蒋丽浑身疲惫懒散,只想在这方狭窄的柴房静静地坐着, 靠着墙歇会。砸吧着嘴, 余味无穷。 仿佛舌尖还没来得及从方才那顿鲜美的汤面中觉醒过来。 唐清指了指蒋丽嘴角沾着的一点面条, 爱美注意形象的女孩窘迫地用手帕擦了擦嘴,看见男生眼里揶揄的笑意, 她不服气又凶巴巴地说:“你这里的还有呢。” 她指着唐清脸上沾着的油渍, 两个人不由地哄笑起来。 …… 另外一边, 赵兰香把热腾腾的筒骨面端到了贺松柏的屋子。此刻他的手脚都被木板夹着固定起来, 脑袋上系了一圈洁白的绷带, 眼角嘴角青紫,漆黑的百无聊赖地直视前方, 整个人有种颓废凄惨美。 贺松柏肿起的眼角瘪了瘪, 暗沉的眼瞳划过一抹光,此刻心里却乱得厉害。 他不可遏制地回想起昨天在这里发起来的疯, 愈发地面红耳赤,悔恨得无地自容。他并不后悔昨天那么急迫迷乱地亲了赵兰香, 她那么黏糊糊地缠着他,连喷出来的气儿都是甜的, 他再无动于衷就不是男人了。 贺松柏悔恨的是他又穷成分又不好,哪里能好好谈个对象? 连最起码的保障都没有。 赵兰香把自己的那碗面也放到了桌上,轻咳了一声:“起来吃面吧。” 贺松柏舌头舔着嘴角的伤口,含糊地道:“把这个拆了吧,又不是瘸子……” 他举起了被包成木板板的手, 眼里是无奈的憋屈。 说着他低头用牙齿咬着绷带,下一刻冷不丁地被赵兰香扭了一把胳膊。 赵兰香说:“大夫说起码要绑三周的,委屈你忍一忍?” 赵兰香把面端起来,睨了他一眼含笑道,“难道你不想体验体验我喂你吃东西的滋味吗?” 贺松柏蓦然脸色一变,连起码的冷静都维持不住了,破功了。 他咳嗽了起来,麦色略显苍白的脸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他声音沙哑地说:“你一个女娃子,怎么成天说话比爷们还流.氓。” 贺松柏撇过头说,“我自己吃。” 赵兰香知道,贺松柏就是别扭地接受不了自己一副残废模样,吃喝拉撒还得连累别人。 他能够忍得下来,绝对不会吭一声的。昨天赵兰香把他从床上挖出来,那时的他已经发起了烧,脑子都烧得迷糊了。 赵兰香夹起了面,吹了几口气,送到了他的嘴里。她夹起一缕面,他就吃一口,嘶溜嘶溜地吸着。 “好了,你自己吃吧。” 贺松柏两只夹板板的手吃力地合抱着瓷碗,弯着腰嘴凑到碗边,吸起面来吞进肚子连嚼都不用嚼的,大口吞咽了进去。 他沉默地吃完了面汤,沉声地说:“我想跟你说件事。” “嗯?”赵兰香抬起眼。 贺松柏说:“跟我谈对象,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他又恢复了以前那股漫不经心的痞气,淡淡地说:“你跟我谈对象的事,不能跟家里说、更不能跟别人说。如果能挨过一年,再谈其他。” 不管这个女人是抱着什么心思跟他谈对象的,她年纪还小、从小泡着蜜儿长大的,哪里受得住农村的清苦日子、受得住旁人的指指点点? 这一年不公开关系,没有人知道她曾经跟一个地主成分的男人谈过对象,更不会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 不过别说能挨过一年了,很快她就能知道他是一个枯燥无味的男人,用不了多久就会跑了。 贺松柏撇开眼,眼神凶狠又霸道。 赵兰香听完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生气,恨不得把手里的汤面扣到他的脑袋上,让他清醒清醒。敢情他还想玩一把潮流的“地下恋”?这年头不奔着结婚的谈对象,都是耍流.氓。 老男人可没有这么不负责任过! 然而……她看到贺松柏青紫的眼角迅速划过的愧疚,当即清醒过来了。 赵兰香像是明白了什么,只觉得心里烫烫的有些想哭。 她往自己的嘴里塞面条,含糊地哦了一声,“那……一年之后呢?” 一年之后? 贺松柏不知道,人跑都跑了,还能怎么样? 他喝着醇厚鲜美的汤汁,淡淡地说:“挨得过,我当你男人。” 不是当你对象,而是当你男人。 赵兰香顿时有了胃口,笑眯眯地吃起面来。 贺松柏吃完了一碗面,赵兰香把筒骨挑出来让他吃肉、吸骨髓,白腻腻油汪汪的肥肉大朵大朵的,浮着脆嫩的葱花。她就知道贺松柏喜欢吃肥肉,特别喜欢,最好是那种一口咬上去能“嗞”地流油的,或者是这种炖得软烂轻轻一吮就化成水的肥肉。 贺松柏嘴唇蠕动了下,就着赵兰香的手,大快朵颐又粗鲁地把骨头上的肉都啃光了,还把筒骨里的髓都吸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他看了眼女人手里染上的污渍,摇头声音沙哑地说:“不想吃了,难吃……吃面喝粥就行。” 赵兰香用筷子把他啃干净的骨头扔进碗里,瞥了他一眼。 明明吃得很欢快,还别扭得要命。 赵兰香不由地好笑,摇了摇盆里的骨头说:“这里还剩下三块,不要浪费,你自己不解决,难道让我吃你剩下的东西?” 贺松柏为难地瞥过头,感觉被这个女人噎了一下。 赵兰香正欲再说些什么话的时候,突然外边传来了一阵混乱的声音。 房里的两个人受惊一般地迅速抬起头,赵兰香推门走了出去。 她看见远处贺大姐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三丫被一个妇人推搡着、指着头骂。 “贺老二呢,让他出来!咱们评评理!”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打俺青山。” “快点让他出来给个交代,俺家那口子现在也浑身痛,眼见着要耽误干活了。” 几个村妇骂咧咧地堵在贺家老屋前,气势汹汹地等着贺大姐算账。 贺大姐哪里招架得住这种阵势哦,她慌忙地深一脚浅一脚赶紧上去把小妹搂在怀里,咿咿呀呀地打着手势“说话”。 “俺们听不懂你这聋子的话,让贺老二出来。”其中一个妇人不耐烦地说。 她们心里大约也清楚贺家一穷二白,没啥值钱的玩意儿,要赔钱根本赔不起,她们就是要出口气,恨不得逮着他、痛打一顿落水狗才能解气。在农村,婆娘的力气可不比男人小,打起架来毫不逊色。 赵兰香悄悄地去把三丫拉了过来,低声说:“去找支书伯伯过来,说贺家有人要打架,让他赶紧过来。” 贺三丫懵懂地点了点头,撒丫子跑了。 赵兰香走上了上去,笑眯眯地说:“这大中午的,各位婶子都吃完饭了?” 四个女人看见是个白白净净的城里学生娃,收拾打扮得都很齐整俊俏,兼之语气挺温和的,她们的怒火松缓了,向她询问:“女同志你见着贺老二在哪吗?” 赵兰香摇头,问:“我听说你们丈夫是被他打伤的,是谁被打伤了?” 这几个女人以为这城里来的女知青是要为她们伸冤哩,赶紧报出了自家男人的名字。 赵兰香一一记在了心里,周家珍说她把河子屯所有的人都认全了,赵兰香过了没几天也把大队上的人都记了下来。 这些人里并没有王癞子,赵兰香不客气地笑了笑。 “现在你们就去给贺二哥赔个不是,这件事就算完了。”赵兰香平静地对这四个女人说。 这句话宛如炸.弹,打破了她们之间的平和。四个妇脸上松缓下来的狠厉,顿时又上脸了。 “嗨呀,原来你跟贺老二是一伙的,你个不分是非女同志,你不要满嘴车大炮,你个女娃娃懂什么?” 赵兰香眼里虽然含笑,却是冷冷笑。 就因为男人的出身不好、成分不好,一旦发生滋事打架,那些人敢无所顾忌地拉偏架,个个都上去踩一脚泄气。他们清楚他是弱势的一方,被打了也当初哑巴亏吃。 凭什么他们认为贺松柏永远都不会反抗? 贺松柏被这些人携带着满满的恶意、群殴的那一刻,心里应该有多难过啊。 “李爱党、贺青山、潘华玉、杨志敏这些人我全都记住了,等会我就去找公安。四人可是犯了故意伤害、聚众斗殴罪,不仅破坏了公共秩序,还耽搁了咱生产队的工程。贺二哥现在是瘫在床上动不了,他告不了,我可以帮他告。” “你吓唬什么人?要再胡说八道看俺撕了你的嘴!” 赵兰香说:“各位婶子,我这个人从来不爱吓唬人。我是不是胡说八道,去告过就知道了。你们回去就可以问问你们的丈夫昨天他们有没有辱骂他、是不是殴打了贺二哥,是不是扛着锄头铁铲打架的?故意伤人情节严重的是要判坐牢。你们到底要不要道歉?” 李家婆娘倒吸了一口气,愤怒地说:“俺男人还被贺老二揍得下不得床,你个女同志少唬俺。” 赵兰香又摇头说:“李爱党等人成群手持机械打人,就算犯罪,而且是故意伤害罪。” 她平静地道:“凭我手里有贺二哥的大夫开的伤检证明,拿着它我可以去派出所报警,一告一个准,立马就可以抓了你们男人,信不信?” 赵兰香说完话,隐约听到贺松柏房间里闷闷地重物跌落的声音,她拉了拉贺大姐的衣服,让她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很快,李支书赶到了贺家,他看见昨天分别让他头疼的两拨人聚在了一起,脸都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凶也就是凶这么一次,以后不会再跟泼妇骂街了。 小狼狗被打得多惨啊,让她发泄发泄?

22、022 四个女人一台戏, 她们看见李支书就开始无止尽地哭穷、哭可怜。 她们指责,“支书哩这有个团结坏分子的落后分子!你快让她作检讨。” “还吓唬人要去报公安!” 李支书虎着脸, 口气很差劲地道:“你们的男人在工程队面前群殴打架倒是光荣得很!” “马上回去检讨三天, 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不要来上工了, 工程宁愿慢点也不要你们这种闹事分子!” 这四个女人闻言如临大敌,虽然开沟渠累得很, 但是算的公分可不少, 辛苦一天, 十个公分就顺顺利利到手了。上哪还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拣? 她们闻言惊诧地抹起了眼泪, 支书竟然站在贺老二那边, 心里又怨又气。 “俺男人被打了,躺在床上干不动活了, 俺再丢了这份活, 这一家子还怎么活……” 这时候李大力也闻风而来了,他黑着脸说:“闹什么闹?” “还哭, 多大年纪的人了像话吗?” 李大力严肃的声音透露出怒意,四个女人便是再抹泪, 也不敢哭出声了,在一旁委委屈屈地滴眼泪。 李大力又说:“打架耍流.氓这种风气要不得!这次你们的男人有错, 贺老二也有错,两边都要做检讨。你们好好记住教训争取改正,等支书认为你们已经改过自新了再回来上工。” 他看了一眼女人:“也不要心存怨恨,怨恨更是要不得!要闹到赵同志告公安抓人,当你们的生产队长, 我脸上都没光。” 这一顿大棒子又加上教育,四个女人乖乖地离开了,心里一点怨恨也不敢有了。 队长说是她们男人惹的事就是他们惹事,他的话是铁打的。 …… 李大力过来说了两句话,顿时就把人管教得服服帖帖,赵兰香在旁边看得那是一个服气。 她含笑地说:“谢谢队长了。” 李大力沉声应了声,他说:“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耍起脾气来倒是挺厉害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告公安就算了,这次群殴的影响很严重,还在工地上斗殴,把脸都丢出河子屯了。回头大队要开个检讨批评会,贺老二和这些人统统都要上去说两句,你没有意见吧?” 李大力虽然终日埋头干活,心底里对文化人还是有几分尊敬的,对知青也是难得的照顾。因为他没文化,隔壁大队的大队长有文化,会用技术来指导社员科学地种粮食,弄得年年丰收。他羡慕极了。他清楚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他就去找知青求助。那些知青娃娃虽然不是务农的好把式,却是难得的热心,一来二往李大力也用知识“武装”起了自己的第一生产队。 赵兰香当然不乐意了,但是眼下这种两边各大十大板子的情况,已经是李大力最“宽容”的让步了。她跟李大力说:“如果打人的人肯道歉,我就可以算了。” 李大力想也没想地一口应下:“成。” 他说完,跟李宏德一块走了。 赵兰香去贺松柏的房间,瞅瞅他怎么了。 贺大姐用力地敲了敲他的脑袋,教训着弟弟: “打架,又打架。” “让你打架。” “你不听话。阿婆,伤心死了。” 昨天贺三丫哭着去找她,找不到又哭着回来找赵兰香,那个架势把上了年纪的老祖母都惊动了。贺大姐还不敢让弟弟去看阿婆,他这幅瘸手瘸脚的模样,老人家看了该有多伤心! 实际上贺大姐还不知道弟弟为什么要跟别人打架,只当以为他是又学坏了。 贺松柏没躲也没反驳,嘴里嘶嘶地任长姐敲。 赵兰香在窗外看得有点不忍,想阻止贺大姐敲头。但她看着贺大姐虽然是狠狠地敲,落手却还是有点分寸,抿了抿唇没有动。 等贺大姐教训完弟弟离开后,赵兰香才蹑手蹑脚地偷偷进贺松柏的屋子。 她说:“刚刚摔地上了?” 贺松柏嘶嘶地扯了扯唇,“绑着这些玩意,能不摔吗?” 赵兰香闻言仔细地打量了了男人一眼,不由地好笑,他本来人就瘦,加上了这几块板之后更加像骨瘦伶仃的木头人了,支起脚就像圆规一样。 好笑之余她又恨恨地说道:“你大姐说得很对,你以后再也不能打架了。这回大队长来放话了,下周你要去检讨会上面深刻反省自己。” 贺松柏淡淡地嗯了一声。 赵兰香用拇指轻轻地弹着他的脑袋问:“懂检讨书怎么写吗?” 她循循说来:“我告诉你,检讨书的气势上要压倒敌人、积极向上,战略上要委婉迂回。地主成分的又咋啦,地主成分的还属于可以团结、可以改造的份子哩。 如果你认真检讨,检讨对了,潘家那帮人无理由群殴的行为,就是有违和谐友爱的集体之风,破坏生产、拖社会主义后腿。咱们踏踏实实干活,抬头挺胸做人,自己不敢把自己瞧低了,旁人才不敢小觑你。” 且看他把日子红红火火地过上两年,还有谁敢小瞧贺家?两年后,地主的“帽子”也就该摘下来了…… 赵兰香吧啦吧啦地说了一通,贺松柏突然捏了捏她的脸,声音软和地淡淡道: “好,都听你的。” 赵兰香突然红了脸,她为自己那番鲁班门前的卖弄斧头所面红耳赤。 她那点浅薄的东西,怎么好意思在这个日后的“商业大鳄”面前卖弄。 她轻咳了一声说:“总之就是……让村里人明白明白,你有一颗靠拢集体的诚心,不要让他们对你的误会太多了。” 贺松柏的外表虽然平静,心中却已经平静不下来了 ,心头喷薄出来的岩浆熔融地烫着。 他眼中惯常的冷漠彻底地融成一池春水,他仿佛感受到烈火灼烧着他的身心,让他感受到光明和力量。 这个女人是发自内心地关心他的!除了亲人,贺松柏还从没感受过别人的关心! 他极力地克制自己的声音,让它变得不颤抖、不那么奇怪。 他问:“你会去听吗?” 赵兰香使劲地点头,“当然,检讨会不丢脸的。人的一辈子总会有犯错的时候,不可能万事俱全。” 赵兰香看得出来,虽然很多人都鄙夷贺家这地主成分,但起码李大力对贺松柏是没有多少偏见的。否则他刚刚也不会过来特意帮解围了。做个检讨而已,又不是批.斗,不用担心。 其实赵兰香更怕的是贺松柏失手打死人这道坎,检讨会虽然耻辱,但经历过它的人,心里必会留下一道深深的警戒,日后凡事三思。 说完了检讨会这个话题,她的话锋突然一转,问贺松柏:“嗯……明天你想喝鸡汤吗?” 赵兰香想起他在医院小心翼翼地吮着馄饨皮儿,说没有吃过白面又没有衣服穿的那副可怜模样,心酸不已。 没确定关系前,贺松柏冷漠凶狠得跟混混头子似的,她煮好饭菜,他连多一眼都不撇。现在确定关系了,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多喂点东西给他吃了。老男人长得很好,媒体杂志时称他为商场儒将,眼前的这个年轻加强版的肯定也不差,轮廓生得好的人,肉补回来了肯定好看。 贺松柏兴致缺缺地摇头,并且口吻凶狠地提醒她:“不要在我身上花钱了,男人不该花女人的钱。” 皮肉伤而已紧张成这样干什么,他的命贱好养活,喝什么鸡汤,浪费。 他浑身热完了之后,陡然冷静下来,发现这个女人居然蹲在他的床上。 贺松柏黑了脸,手指了指,“那里有凳子,好好坐。” 他这不清醒还好,人一清醒了,四周一看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他指着赵兰香的脖子说:“还有你的衣服。” 赵兰香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发现因为趴在床边的缘故,她的衣角稍微有些凌乱。一点都没有露出来还是扣得严严实实的,可是贺松柏整张脸都黑了。 贺松柏苦大仇深地拧着眉头,“你回去吧,有大姐照顾我。” 赵兰香点点头,出去了。 贺松柏慢吞吞地吃力地起身,走过去把门口落了锁。 虽然同意了悄悄跟赵兰香谈朋友,他心里却是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对象来看待,他知道这个女人迟早要跑的,既然是没有结果的事情,他会尽他所能保护她的纯洁,让她以后还能完完整整地去谈朋友。 也……不对,她亲过他,贺松柏这么一想,震荡过的脑壳子更疼了。 …… 第二天,赵兰香和周家珍趁着天还没亮就去了县里。 周家珍去买点建设粉,赵兰香去买了几斤鸡肉。 门市前面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几乎都是冲着那白花花的肥肉还有富强粉来的,赵兰香排队去买鸡肉,掏出了三斤的肉票。 门市的售货员举着大刀,砍出来哪块你就得买哪块。运气不好的客人有可能买到的净是脖子头鸡翅膀这些边角料,抱怨倒霉也没有用,这年头售货员就是上帝。赵兰香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直接让称了半边鸡。 售货员一刀砍下,把鸡屁股留给了赵兰香,脖子和头留在案板。 “谢谢、谢谢。” 赵兰香连连道谢,感激地拎着带屁股的半只鸡退出了长龙队伍,鸡屁股虽然脏,好歹是块肥肉。虽然赵兰香也很不能理解,但喜欢吃它的人还真不少。 嗯,贺松柏就是一个。 周家珍买了五斤的建设粉,她问:“你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赵兰香摇摇头,说:“去一趟邮局吧,看看有没有我的信。” 赵兰香去到邮局的时候拿出证明,领了自己的信件,发现这沓厚厚的信里肯定少不了票据。她在邮局的时候正好碰到了蒋丽,蒋丽正伏在桌上快速地写一封信。 她很快写完叠好,贴了邮票扔进了邮筒箱里。她并没有发现赵兰香和周家珍,寄完信后匆匆地离开邮局了。 赵兰香打开了自己的包裹,里边有母亲寄过来麦乳精还有一张被挤得皱巴巴的信。她津津有味地一路读信读了回去,信中所写无非是些家常琐碎话,譬如小虎子去上学了,爷爷又训起大院里的一堆小孩了,神气活现地弄了个“童子连”。小虎子周末休息的时候,每天天不亮就要被狠心的爸妈送去给爷爷“训练”。短短的内容,赵兰香却反复看了几次。 周家珍笑着打趣:“读个信还这么高兴。” 赵兰香把信折好,贴身地放在兜里。每次收到信都是她最高兴的时候,只不过面对父母寄来的林林总总的票据和钱,赵兰香总有种接受不良的愧疚。 她已经能够实现经济独立了,然而言于口中却难以启齿。 赵兰香几乎能够想象得出来,如果坦白,老实善良了大半辈子的父母一定会被女儿“投机倒把”的行为吓得寝食难安的。 所以她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件事瞒到78年,瞒到幸福的“春风”吹遍大地之后。 周家珍一边一边跟赵兰香,感慨地说:“等你在这里呆久了,会渐渐发现自己离家越来越远了。” 她垂下头,神情恍似有所失落。 赵兰香从思念父母的思绪中拔.出来,安慰了一下她,“想回家了吗?” 周家珍点点头,眼眶有些湿热。 “离家的子女又有哪个不想家呢?” 周家珍叹了口气,“下乡的第一年我在被窝里不知哭过多少次,当年我是为了挣口饱饭吃才下乡的,每年春节坐火车回家,都是我最高兴的时候。 我想,如果能回家该多好!哪怕回去干最苦最累的活,挖矿、挖煤、做铁路苦力工我都不怕,什么样的苦和罪我都扛得住,没有地方收容我,让我住在屋檐角角打地铺也好,我只怕……” 她说着哽咽了一下,眼泪突然掉了出来。 “我只怕他们突然、病了……难受了,我也不能守在身边尽孝。这是为人子女最难过、最心酸的事情。” 周家珍收住了“离开了”这个不详的字眼。 她不想扎根在河子屯,不管这里风景多好,伙伴多热情,师长多认真,可是没有父母在的地方……哪里都不是她的家。 她一点也不想在山沟沟里成家扎根! 当初兴致勃勃、热情高昂地求来一个下乡的名额的时候,周家珍却从来没有想过回家却变成了头等难题! 她在路人纷纷的大街头,想家想得泪流满面。 也许偶尔会有一两个行人驻足下来,神情不忍地看着她,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悲恸,脸上露出鼓励的安慰然后继续往前走。 世间谁还没有难过得让人想要流泪的时候呢?只是有的人眼泪没流出来,流在了心里而已。 赵兰香被周家珍的眼泪吓到了,她沉默了许久才终于道:“如果你信我,我就告诉你,两年内你肯定能回家。” 周家珍用袖子擦眼泪,难过哽咽地说:“怎么信你,难道你是黄大仙?” 赵兰香说:“说不准我比黄大仙还灵呢。” 赵兰香想了想,觉得很不放心,路过书店的时候给周家珍买了本书。 这年头的禁.书特别特别多,这样不许看那样不许看,导致书店的书籍种类很单调。红宝书是最畅销的,几乎摆满了所有明显的地方。她视线逡巡了一周,想给周家珍买本“心灵鸡汤”书。 最后她买了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送给了周家珍,这种笨拙的方式好歹让周家珍高兴了一点。 前几年下乡的老知青,在当地呆久了确实容易心态崩溃。赵兰香当年没当过知青,也有所耳闻,报纸上还刊登过知青自杀的消息。 赵兰香看着周家珍的眼睛,认真地说:“虽然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一定是光明的。一个人有了希望,才不会被打倒……坚持读书学习吧。” 周家珍说:“我很喜欢你的礼物,谢谢。” “改天,我也一定要送你一个礼物。” 赵兰香和周家珍一块回了河子屯,赵兰香把她带回了贺家。 她说:“你等我一下,我先去炖个鸡汤。” 周家珍也没有反驳,她在柴房里随便找了张凳子坐下了,手捧着书津津有味地开始看了起来。 赵兰香却开始收拾起了鸡肉,将鸡肉清洗干净,切成块浇以几滴黄酒,姜切片。 鸡其实是一样很实在的食物,就算什么调料也不用放,耐着性子用心慢炖,也能炖出一锅味美至臻的鲜汤来。时间和锅底跳跃的文火,足够让鸡的每一寸精华渐渐渗透入汤水中,金黄的油光自砂锅边沿漫成一圈。 缕缕雾气升起,粒粒樱红的枸杞在滚水里翻腾,晒干的蘑菇渐渐吸收鸡的鲜味,将本身的甘醇释放出来,几味和谐地融于一锅。赵兰香坐在灶头前,素白的脸映着火光,眼里含着一丝期待。 她端了一碗出来给周家珍喝,“顺便多熬了一碗,你喝吧。” 周家珍不知看到书中部分,抬起头眼睛含了一丝动容。 要是在平时,周家珍一定不会舍得的随便吃别人的肉的。她每次吃完,都会留下粮票或是肉票,但是这一次她不舍得克制自己了,她想放纵一次。 她埋下头来细细地啜起鸡汤来,热烫的鸡汤鲜美可口,每一滴的汤汁都鲜得令人动容,那种甘醇浑厚的滋味包容得仿佛母亲的呵护,让她吹着夏日窗边习习的凉风,也感受到了属于家的温暖的力量。 这鸡汤里有家的味道。 她享受地啜着汤汁,鸡汤滑下她的喉管的一瞬间,眼泪突然滚滚地流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美食,有时候在于吃它的心境。 在特定的环境下,它可以是一剂疗伤药。

23、023(捉虫) 周家珍喝完这碗鸡汤, 额头微微发起了汗,胃部暖暖的, 浑身洋溢着一种愉悦感, 仿佛小时候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中一般的满足。 她擦掉了眼泪, 不禁地呢喃:“真好喝,跟我妈做的味道是一样的。” 这碗热乎乎的鸡汤, 令周家珍精神大好, 她眉间的愁苦一扫而空。 她笑着合起了书, 从兜里掏出了一张0.3市斤的肉票放到了桌上。 “谢谢你的鸡汤, 你送我的这本书真好看!”周家珍由衷地赞美道。 赵兰香说:“你喜欢就好。” 她目送着周家珍离开了贺家, 顺便端了鸡汤到贺松柏的房间。走到男人的房间门前,赵兰香敲了敲门, 又拧了一下, 发现这男人竟然把门给锁上了。 “开门。” 赵兰香蹙着眉头。 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那懒洋洋的声音仿佛是从被子里传出来的一般, 带着午后酣然熟睡的沙哑。 “在睡觉呢,有什么事吗?” 赵兰香毕竟是跟贺松柏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人, 男人这沙哑的一句话里无法掩饰的心虚,哪里逃得过她的耳朵? 他心虚地时候习惯用反问语气, 语速较正常的要慢一些,况且现在的他拽得跟藏獒似的,哪里有过这么平和的语气。 装成睡觉的模样装得倒是挺像的。 赵兰香淡淡地说:“还不开门?大姐准备来了哦……” 屋子里佯睡的男人顿时脑壳疼得厉害,皱起的眉头几乎能够顶起一根筷子。 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给他这个秘密对象开了门。 贺松柏赶紧把女人扯到了屋子里, 自个儿探出头吃力地逡巡长姐的身影。 然而……他哪里找得到贺大姐的一根头发丝唷,他只看见了女人唇边挂着的一抹极淡的笑意。 贺松柏关上了门,一只手靠在门板上支撑自己的身体,低头对女人极力地掩饰道:“刚在睡觉。” 他的耳朵突然以一种显而易见的速度红了,他咳嗽了一声:“炖鸡汤了?” 赵兰香把鸡汤放在桌上,“喝吧,我看你喝完我就走。” 贺松柏并不愿意喝鸡汤,但到底不能为难女人的一片好心,纠结之下他沉默地捧着搪瓷碗喝起了鸡汤。 他喝着喝着嚼到了一块鸡屁股,伸出舌头舔了舔,平静的脸上有不易见的波动。 他喝完擦了擦嘴边油渍,声音沉着而艰涩的说:“兰香,这是我最后一次吃你的东西,可能我说过的话你并不在意。但是……你记住,吃女人软饭的男人不是好男人,你以后也不要找这种对象。” 贺松柏说完后,闷不吭声地瘸着腿去柜子里翻出了几张零碎的钱。 在女人惊讶的目光下,他宽大又温暖的手掌覆在女人的手上。他掌上结起的厚厚的茧子,刮蹭着她细嫩的肌肤。 赵兰香蹙着眉头,看着一张皱巴巴的大团结被塞到了她的手上。 十块钱,这么大的面额……大概是他所剩不多的积蓄了吧? 贺松柏看着赵兰香的表情,剑眉倒竖,鼓起嘴凶巴巴地道:“给你你就收着。” 赵兰香手指有微微的颤抖,把这张皱巴的钱塞进了兜里。 男人又说:“今早你去县里的时候铁柱来了,他拿了一袋山货给我,我用不着,你拿去吃吧。” 他吃力地佝偻起腰来,俯身伸手探到桌下,把一袋东西扯到了赵兰香的脚下。 赵兰香弯腰提起来,打开一看惊讶地发现是晒干红枣和新鲜的山药。这两种都是益气补虚,滋养身体的好东西,正适合贺松柏吃。 男人锋利的眉角沉下,像是看出了赵兰香的心思,沉声道:“我不喜欢吃,你也不要做给我吃。你、自己吃,知道吗?” 他着重地强调了你自己这三个字。 赵兰香懵懂地点了点头。 贺松柏说完,用木板板夹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淡淡道:“回去吧。” 男人轻淡的声音低得几乎微不可闻:“没心眼的傻婆娘。” 赵兰香却听见了,提着山药红枣,脸蛋顿时一片粉红。 心如裹蜜。 …… 赵兰香拎着这袋沉甸甸的东西,这么多自己一个人吃不知道要吃到猴年马月。她想起了自己瘪下去的钱包,也有一段时间没去黑市“补给”钱票了。 赵兰香便打算把这袋山货拿出一部分做点山药糕,拿去黑市换钱。于是她跟大队长请了一天的假不去上工,第二天贪黑起了床。 红枣浸泡在水中,吸饱了一夜的井水变得圆润,只只色泽暗红滑亮。赵兰香耐着心一只只地把红枣去皮儿去核,上蒸笼蒸地软烂成泥。蒸好用纱筛滤过,留下粉粉细细的红枣泥。锅头烧热放入砂糖,拌入红枣泥。 温火不疾不徐地舔舐锅头,红枣泥与砂糖受温糅合于一体,雪白的砂糖渐渐融化,渐生出一股暖甜的香气儿。 选嫩山药茎刨皮蒸熟软糯,加入糯米粉糅合成山药面团。白腻的山药皮裹一枚红枣泥,白花花的山药团在赵兰香的揉捏下变成各种形状,最后上笼蒸。 天灰蒙蒙暗的时候,赵兰香已经蒸好了一笼屉的山药糕。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用干净的白布将山药糕小心翼翼地装好,放入书包里。 黑黢黢的夜,大地陷入寂静的沉眠。河子屯的村民还在香甜的梦里,赵兰香已经推着单车出发赶往县里了。 她小心翼翼地踩上单车,经过贺松柏屋子门口的时候,骤然停了下来。 她的手电筒照到的地方,男人垂着脑袋整个人靠着墙,不知在这等了多久。 感受到光照的那一刻,他似有所觉地抬起了头,剧烈地咳嗽了一声,声音含糊地冲赵兰香说:“你过来。” 赵兰香有点不好意思过去,只是抓紧了背上的书包。 贺松柏淡淡地说:“又吃不了你,怕什么?” 赵兰香这才走了过去,贺松柏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她。 “到了县里,把东西送到这个地址就行了。” 赵兰香惊讶极了,连忙把手里的照明灯打到纸条上,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铅笔字,很丑,不过辨认得出来。 “你还懂写字啊!” 赵兰香很是惊讶,她还以为他没读过书呢,她的话音刚落就被男人结结实实地瞪了一眼。 原来他不是在监狱里接受启蒙教育的。 贺松柏打了个哈欠说:“得了,我去睡觉了。早点回来。” 赵兰香踩上单车,把手电筒系在车头很快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中。 …… 她来到县里后按照贺松柏写的地址,一路摸寻了过去。最后她来到一座敞亮的居民楼下。 赵兰香敲了敲门,才敲了第一声里面就迅速地钻出个人来,他紧张地觑了她一眼。 赵兰香说:“又摘桃花换酒钱。” 这个人才松了口气,招了招手:“贺老二咋不自己来哩?你带的是啥?” 赵兰香说:“他不舒服,不方便来。这些是山药糕,一共十五斤,你可以尝尝。” 那个人拈了一块来尝,糕点初尝清淡软糯,咬深一点沙黏滑腻的枣泥馅流了出来,满嘴的甜蜜清香,外面裹了一层清淡的山药糕,整体甜而不腻。 他把赵兰香带了进去,拿秤称了称,十五斤还多一点点零头。 “多少钱收?” 赵兰香说:“你要是全要完了,我算便宜点给你,七毛钱一斤连带一斤糖票。” 男人嘀咕了一句,这么贵哩? 赵兰香说:“这是用山药红枣还有白糖做的,好吃又有营养,特别适合小孩和老人家吃,跟那种用面粉做的便宜货可不一样。” “行了行了,你小声点!” 男人瞪了赵兰香几眼,迅速地数了十块五毛钱出来给赵兰香,“你回去小心点。” 赵兰香收了钱,点了点头。 心想着这种有组织有纪律的线,贺松柏到底怎么摸到的? 她上次只给了他十四斤的绿豆糕,他就卖出了十块多,这次的山药红枣糕成本可比绿豆贵多了。老实人容易吃亏,早知道她就不客气地喊高点价钱,卖个一块一斤给人家慢慢砍价算了。 赵兰香摸了摸自己的沾满灰的脸,骑着单车很快地返程了。 …… g市,军医医院。 脑袋上裹着纱布的男人正在拆阅自己的信件,早晨来量体温的护士忍不住多瞅了这个男人一眼,心情又好了一分。 看到美好的事物,总是容易令人心情好一些的! “哥哥:展信佳。乡下的生活很辛苦,这个月的粮票肉票恐怕撑不下去了,还望哥哥给予物资支援。另外,经过你上次写信教训了赵兰香,她现在对我好点了,她做的面条可真好吃。妹妹:蒋丽。” 男人摸了摸脑袋,英挺的眉毛紧紧地皱起。 护士说:“连长您刚做完手术还不能用脑太多,看信这种事可以交给我,我可以念给你听。” 蒋建军看了眼日历,又读了一遍信,浓黑的眼瞳划过一丝惊讶。 他说:“去值班室看看还有没有我的信?”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 活在侧面烘托中的男配,终于有露脸的机会了。

24、024 过了一会小护士从值班室取回了一堆信件, 一共八封。 封面雪白,字迹清秀纤细, 看着像是女人写来的信。小护士没有来得及多看, 便被首长夺了过去。 蒋建军逐一拆开, 属于女儿家甜蜜可爱的气息从信中迫不及待地溢了出来,他一行行地看了下去, 久久凝视不语。 蒋建军又看了眼日历, 英挺的眉宇彻底地暗沉了下来, 这个日子……恰恰好撞上了g军区军事演练的准备期。 三个月, 兰香。 …… 赵兰香兜里揣着薄薄的一张大团结还有若干糖票回来, 心里沉甸甸的满足。 她经过青苗大队的时候,顺便去找了梁铁柱一趟, 跟他订下了十斤面粉, 十斤糯米,山珍一袋的单子。 铁柱很快报出了价格, “四块八毛。” 赵兰香给了六块给他。 她说:“以后得经常跟你买粮食了,哪里好意思老让你白给我干活, 不用给我找零钱了。” 梁铁柱哪里敢要她的钱,他说:“柏哥知道以后会揍我的。” 赵兰香狐疑地问, “这跟你柏哥有什么关系?” 梁铁柱直直地看着她,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揶揄。 赵兰香撇过了头,没想到这小子的眼睛这么毒。贺松柏还傻愣愣没开窍的时候,他就看穿了。 她突然咳嗽了一声,“低调、不要透露出去, 不然你柏哥会生气的。” 梁铁柱连连点头表忠心。 赵兰香订完粮食心满意足地回河子屯了,虽然请了一整天的工,但回来得早,下午的时候赵兰香睡了个午觉就准时来上工了。 她推着小推车去装碎泥石,没想到却有一个男青年在帮周家珍干活。 她走了过去,男青年立即涨红了脸,嗫嚅地道:“我、我是看你今天没来干活,才过来搭、搭把手的。” 赵兰香看了眼已经铲得差不多干净了的碎石堆堆,意外地看了周家珍一眼。 周家珍却说:“同志多谢啦,你回去干活吧!” 赵兰香说:“活都干完了啊,这滋味真是爽。” 周家珍哼哼地说:“前阵子贺老二不也是每天都来帮你干活吗?” “他现在怎么样了,伤好点了吗?” 她有点犯愁,“唉!习惯了他给包揽活计,我这浑身的骨头都懒了,今天偏偏你还不在,我的腰差点都挺不直了。” 赵兰香含笑地说:“那今天真的是多亏吴同志,否则是要累坏你了。回头我们一定要谢谢他的热心肠。”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感觉自己有点坏。 周家珍浑然无觉地推小车去拣石头,她装满了一小车的石头后,后知后觉地满脸通红地跑过来,恼怒地扭了赵兰香一把。 “贺老二都没有感谢,感谢他个啥劲儿啊感谢!” 周家珍说完,又小小声地解释说:“前段时间我不是在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吗?他看见了,很高兴地跟我分享了一遍心得体会。我们聊了几句。” 赵兰香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本好书,你们要多沟通沟通,交流有益。” 周家珍说:“那我跟你沟通啊。” 赵兰香赶紧摆了摆手,“我没看完,跟没看完的人沟通就是对牛弹琴。还是吴同志这样阅读广泛的人才能跟上你的思想。” 周家珍又狠狠地捏了赵兰香一把,气呼呼地去倒碎石头了。 下了工后,这天晚上赵兰香没有再做晚饭了,除了贺三丫年纪还小有些委屈地瘪瘪嘴之外,贺大姐却是笑眯眯的,她吃着红薯饭一口一个香甜,仿佛自己碗里的是山珍海味一样。赵兰香也跟着吃了一顿甜丝丝的红薯糙米饭,虽然没有油水,但是最近吃了很多油的胃却接受得很好,毕竟糙粮解油腻、促消化么。 …… 半夜的时候,赵兰香突然被一阵凄厉的哭声吵醒。她一个激灵,翻身爬了起来。 她举着煤油灯,循着声音走到阿婆的房间。 黑黢黢的屋子漏进了一缕光,老人家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凹陷下去的两只眼睛蒙了层蓝翳,映着微弱的灯光显得异样的凄惨。 阿婆抬起朦胧的泪眼,恼怒地说:“出去!” 赵兰香赶紧退了出去,把灯留在了桌上。 她在外面问:“阿婆怎么了?” 阿婆没理她。 赵兰香住到贺家之后跟阿婆说过的话寥寥无几,老人家并不想搭理生人,性格有点儿冷僻古怪。第一次她抱着想要去见见上辈子从未曾谋过面的阿婆的念头,端了碗饭过去,贺大姐赶紧阻止了她。 偶尔几次见面还是贺家姐弟推着老人出来晒太阳的时候撞见的,阿婆看着赵兰香这个陌生人的时候,眼神是绝无仅有的冷漠。 贺大姐很快被赵兰香叫醒了,她搂着阿婆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佝偻的背。漆黑的夜里,她没法比手势,老人家抓着她的手伤心地哭:“柏哥是不是没了。” 贺大姐把灯拿了过来,跟祖母说:“不是。” “不要担心,他很好。” “他是不是没了?”老人家难过地又抹了眼泪。 赵兰香看着于心不忍,去把贺松柏叫了起床。 他受了伤这几天都睡得特别沉熟。 贺松柏大半夜地看见床边坐的女人,心跳得很剧烈,等他清醒过来才发现是真是赵兰香在晃他。 他揉了揉头发,喑哑暗沉得听不了的声音,带了点几近崩溃的味道。 他几乎不成声地说:“你又怎么了?” 赵兰香说:“阿婆哭了,瞒不下去了,你去看看她吧。她三天没见你了,以为你没了。” 贺松柏闻言突然坐起了身来,动手就要拆绷带木板。 赵兰香制止住了他的手,“别这样幼稚,等会你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她老人家还不是看得出来?” 贺松柏闻言被噎了一下,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去了祖母的房间。 李阿婆见了手脚装了固定木板的孙子,摸着他的手,摸着他的脚,又摸摸他的脑袋,眼睛都要哭瞎了,“我可怜的柏哥……” 贺松柏抱着了祖母,沉默地安慰着她。 过了一会他发现她还在掉眼泪,无奈地说:“不会断手断脚的,我过几天就好了。” 阿婆眼泪才停了些,她哭了一会很快就睡着了,睡着之后嘴巴时不时咕哝一声可怜。 贺松柏说:“我早就说瞒不了她的,你还偏不信。” 贺大姐瞪了弟弟一眼,凶巴巴地说:“睡觉。” 贺松柏无奈地耸耸肩回自己屋了。 他发现赵兰香还在他的屋子里坐着,他敲了敲门,“回去睡觉了。” 赵兰香突然说起了白天的事,问:“又摘桃花换酒钱……这是什么奇怪的对号?” 贺松柏淡淡地道:“有什么奇怪,今天你去人对上了么?” 那些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草不跳舞的暗号才是奇奇怪怪吧。 赵兰香说:“他没说话,直接领我进去了。” 赵兰香咕哝:“又摘桃花换酒钱,又摘桃花换酒钱啊。” 她回味了一下说:“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啧啧啧……” 赵兰香若有所思地说:“这些酸诗,不会都是阿婆教你的吧?” “她老人家挺有文化的,还教会你写字了。我看着她对你们都很和蔼的,不过怎么都不爱搭理我的?” 最后这句话才是赵兰香想问的。 贺松柏的唇嗫嚅了一下,语气很随意地道:“你还不是我婆娘呢,就开始关心我阿婆的态度了?” 赵兰香恼怒地拧了他一把。 贺松柏想了想说:“她很善良的,但是日子过得很苦很苦,心里还有些怨气。撒你头上了,你也别怨她。其实她除了我们,其他人都不信任了。” 贺松柏见女人眼里满满好奇,大有一副深夜促膝畅谈的架势,贺松柏的脑壳子都疼。 他把人拉了起来赶到了门口,“好了睡觉,回你自己屋!” 作者有话要说:  桃花坞里桃花庵, 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 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 酒后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 花开花落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 不愿鞠躬车马前。 马尘车驰贵者趣, 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车马, 他的富贵我的闲。 世人笑我太疯癫, 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 无花无酒锄作田。 ——>来自唐伯虎的打油诗。 ———————————————————— 又ps:忽然想到一个小剧场 柏哥第一天去黑市搭线的时候: 黑市小哥:你自己来选一个暗号对 柏哥一本正经地写下了:又摘桃花换酒钱and田作锄酒无花无 黑市小哥脑壳疼:什么破暗号。 柏哥鄙夷地说:总好过什么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草不跳舞,人家一听就懂了好么。

25、025(捉虫) …… 贺松柏怕祖母太担心, 第二天早上大家都去干活了,他就拖着两条瘸腿去阿婆的屋里陪她说话, 贺大姐下工回来后也背她出来晒太阳。姐弟两昨夜都被她的嚎啕大哭吓坏了, 接下来的几天阿婆感受到了孙女孙子超乎寻常的关心, 心情还算不错。 赵兰香下了工回来到井边洗手,用雪花霜敷在掌心来回地搓揉。柔腻腻的乳液沾到女人的肌肤上, 泛起一抹淡淡的清香。 贺松柏病了之后她就得乖乖干活了, 这个价值十个工分的劳动, 压在赵兰香那孱弱的肩上简直不堪重负。 赵兰香上完滋润的雪花霜, 突然听见了李阿婆冷冷喊了一声。 “过来!” 她愣了愣, 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吗?” 李阿婆回应她的是一脸的面无表情,接着贺大姐笑眯眯地冲赵兰香招了招手。 赵兰香赶紧走了过去, 李阿婆让孙女把自己背回了屋里。 赵兰香跟着进了屋子, 李阿婆从柜子掏出了一张纸,手颤巍巍地写下一行字, 写完了揉成一团扔给了赵兰香。 她开口说,“出去吧。” 声音是无比的沙哑。 赵兰香看着老人塌得几乎眯成一条缝的浑浊眼睛, 感受到了蒙了那层翳的瞳孔中流露出来的漠然、洞察,她忽然觉得贺松柏的祖母很有个性。 赵兰香在想, 要是现在她跟阿婆坦白自己跟她的宝贝孙孙谈对象的事,不知道这个老人家还会不会这么维持这么酷的表情。 不过……这种念头只是想想,赵兰香没有经过贺松柏的同意,不会轻易把这个消息泄露给他尊敬的祖母的。 赵兰香上前拾起了那张纸条,塞进了兜里。 她问:“阿婆你喜欢喝粥还是吃饭?” 李阿婆吭哧吭哧地躺下了床, 闭上眼睛假寐睡觉了,用以回应赵兰香的是她沉默的背影。 床上隆起了一团,薄薄的被子下露出了阿婆的两条腿。畸形地折了的腿上常年包着一条布用以遮羞。不过睡觉的时候布掉了下来,没法继续遮全了,露出的两只三寸金莲穿着小孩的袜子,上边补丁密密麻麻。对待这个可怜又凄惨的长辈,赵兰香是一丝丝的不满都生不起来。 晚上,赵兰香洗完澡,把衣服拿出来搓洗的时候又翻出那张纸条,她拿到灯台下映着光才吃力地辨认了出来。 “去牛角山东北百步,槐树下。” 赵兰香蹙起了眉看了半天,拿起毛巾擦着湿润的头发,很快便把这张纸条扔进了柜子里。 …… 时间流逝飞快,贺松柏简单枯燥的养伤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他手上脚上的固定木板早已拆了下来,属于他还有以潘华玉为首的八个“捣乱纪律”分子的检讨会也来临了。 这一天河子屯的党支部和委员会的重要“干事”严肃地挺直腰杆坐在椅子上,老百姓站在后面。支书李德宏用拇指点了点口水沾到纸上,卷了一根烟草,在座位上默默地抽草烟。李大力也黑着脸,目光直视着眼前的“台子”。 太丢脸了! 河子屯第一生产大队和第二生产大队的人都来了,台子下人群涌动,有兴致勃勃抻长脖子往台上看的人,也有无聊地打哈欠想早点回去搂婆娘睡觉的,更多的是表情麻木的、幸灾乐祸的。 赵兰香跟在贺松柏的身后,前面已经有好几个人检讨完了自己的“罪行”。赵兰香来到的时候正好轮到潘华玉检讨。 三十上下的中年男人洪亮的声音里透露着轻描淡写的羞愧。 “我做出检讨,以后保准不动手打架,也不随便跟坏分子动气,他们的思想是落后的,我们应该用上进的心去感染他们。在这里我向贺兄弟道歉,因为我打他是错的。” 他说完后人群里有稀稀拉拉地掌声。 贺松柏准备上去了,赵兰香听到潘玉华的检讨有点生气。 妈.的,这种道歉真是一点都不违心。 贺松柏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台上”。 他开始说:“大队党支部,革委会,我是河子屯一大队的社员贺松柏,在这里为自己的错误做出深刻检讨。我出身落后的地主家庭……” 人群里涌出了一片倒彩声,一片烂菜叶砸到他的身上。 贺松柏浑然不在意,接着继续说:“感激党组织没有放弃我,给了我改过自新的机会、让我跟社员一起参加劳动。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并决定一辈子勤恳劳动回报党组织……” 他说着说着,烂菜叶又扔了上来,如果在物资充足的年代指不定还有臭鸡蛋扔呢!可惜贺松柏没有尝到扔臭鸡蛋这种珍贵的机会,他冷不丁地被泼了一瓢不明物体,浓浓的恶臭味包围了他。 贺松柏轻松地抹了抹脸,眉宇更开朗地继续说:“主席曾说过:‘房子是应该经常打扫的,不打扫就会积满了灰尘;脸是应该经常洗的,不洗也就会灰尘满面。’我深刻领悟到自己的错误,时时反省,感激组织的宽容大度。我愿意接受惩罚,希望日后能全心全意投入生产!感谢队长李大力同志的帮助!” 他年轻又浑厚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有点激扬顿挫,听得许多人眼神不由地发深了起来,说得真好,能引用主席的语录,一定是个平时经常学习正确思想的人。李大力也是其中一个。 贺松柏说完,下面也是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不过稍稍比前一个要响亮些。 赵兰香个子不算矮在人群后面偶尔蹦两下,还是可以看得见男人那个小小的影子。她看见了这一幕,心疼极了。 他很快地从台上下来了,快步地离开人群。因为速度太快,他还未好全的腿走着路仍是有些一瘸一拐。 赵兰香不敢马上追上去,而是等人不见了才慢慢地走回贺家。 走到没有人的地方,赵兰香拔起腿就跑。 她一个两条腿健全的人,竟然还跑不过一个瘸子! 跑了半天,赵兰香终于看见了人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一声:“走这么快干什么?” 前面的“黑点”停了停,更是没有犹豫地往前冲了。 赵兰香咬了咬牙,用力跑着追了上去,凑到贺松柏的身边:“怎么不说话?” 贺松柏停下来,无奈地说:“不要跟过来了。” 他突然拔起腿快速地跑了起来,跑得远远地一个扎猛子地跳入清清的河水里,溅起了一阵高高的水花。 赵兰香骤然地停住了脚步,她蹲下来看着露出来的黑脑袋说:“干嘛想不开跳河,刚刚你做的检讨很好——” “啊”字哽在了她的喉咙里,一股淡淡的恶臭味飘了过来。 贺松柏扎入水里使劲儿地搓了搓脸,游到岸边。 他挑起了锋利的眉角,恶狠狠地说:“还不走,要看我洗澡吗?我要脱衣服了……” 赵兰香看着他果真作势脱下了自己的衣裳,脸颊蓦然地腾起了一片蒸霞。 她站起来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贺松柏松了口气,真是怕了她了。 等女人走了以后,贺松柏这才放心地掀起衣服,搓了搓身体。又用手掌掬起清水使劲儿地往自己脸上搓,搓完脸了又搓头发,搓得他麦色的面庞红通通的,只差搓出一层皮来了。 脏得连他自己都嫌弃。 他搓了一会,抬起头用手掌抹了把脸,睁开眼一看差点没被吓得四肢抽筋,沉到河底。 只见原本离开的女人又回来了,她红着脸站在岸边,故作平静地问道:“你把衣服脱下来放哪里了?” “我带了澡豆,帮你搓搓。” 贺松柏被看得浑身火.辣辣的,像被烈火烧着了一样,他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小流.氓。” 他耳朵顿时红了,慌忙地用河水遮住自己瘦弱的身躯。 赵兰香四处找了找,很快就找到了他那身破土布衣。她也不嫌它又脏又臭,掏出了澡豆拧了点泡沫出来,利索地在河边搓起了衣服。 贺松柏那双漆黑的眼睛暗沉得几乎能够滴下油来,他其实已经里里外外连脚底板都搓干净了,就等着穿他那身衣服了。 赵兰香洗好了以后,拧干工工整整地叠好挂在了草上,转身消失了。 贺松柏盯着人走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火烧屁股的速度抓起衣服,穿在了身上。 …… 潘玉华做完检讨后,丢脸地跟着自家的婆娘灰溜溜地走了。 潘婶神气活现地说:“俺可算是帮你出了口恶气。” “李二李三几个担了桶尿肥来,然后嘿嘿嘿嘿,你看到了吗,解气不……”她猥琐地笑了笑,脸上得意极了。 自家婆娘说的话,半分都没有让潘玉华心里好受一点,因为他刚才就在整个河子屯的人面前,做出了检讨,并接受了支书的惩罚!此刻他的心还是备受着煎熬,后悔的同时,又愈发厌恶起贺老二了。 他积攒了半辈子的清白的名誉,就这样盖上了“破坏分子”的帽子。 潘玉华沉着脸说:“别说了,回家。” 潘婶说:“二妹那个死没良心的不知道躲哪个旮旯了,她从学校回来了,刚刚俺还在检讨会上见着她,你这个当大哥的是为了她才被停工的,她也不知道过来安慰你几句!” 潘玉华嗬了一口气说:“你快去找找,她要是敢去找贺老二,打断她的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柏哥:死啦死啦,这么臭她为什么还要跟过来 柏哥:我的天她怎么还在看 柏哥:松了一口气,终于走了 心里弹幕疯狂刷屏 ——女主去而复返—— 柏哥:“……” 不想再说什么了,已经死了。 ps:小剧场都是真的 我写小剧场,你们交粗长评,好咩?

26、026 潘玉华口中的二妹潘雨此时正在人群里四处寻找贺松柏的影子。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被嫂子泼了一瓢污糟的玩意,此刻肯定难过极了!潘雨恨不得把他遭遇的一切全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她羞愧又自责, 哥哥嫂子根本不会明白贺松柏究竟是精神多可贵的一个人! 潘雨的心热得犹如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 她迫不及待地想找到贺松柏,替哥嫂的行径郑重向他道歉! 很快潘雨就在去贺家的路上碰见了她想要找的人。 她连忙从书包里掏出一瓶药, 嗫嚅地说道:“李阿婆的腿最近应该又犯疼了吧, 我听人家说给老人多补补钙手脚就没有那么疼了。我去药店买了钙片, 你拿回去给她吃吧……” 贺松柏此时刚从被“偷窥洗澡”的无地自容中拔.出来, 浑身都热得不行, 他看到潘雨递过来的钙片,很干脆地拒绝了:“不用。” “还有事, 走了。” 潘雨的脸红了几分, 眼窝子有些湿热,“还、还有, 对不起。” “我哥那样对待你是不对的……他们、他们根本不明白!我替他们道歉,是我、我太自私了。” 贺松柏抬步正要走的身影, 滞了滞。 潘雨深情地凝望着这个瘦削的男人,看着他深邃又清秀的眉眼, 鼓起了勇气说:“我给你做婆娘吧。” 贺松柏整个人如遭雷劈。 潘雨用女儿家仅剩不多的勇气,说:“我不嫌你家穷,也不嫌你家的成分,你要是愿意当我男人,就去找个媒人去跟我爹娘说亲。我不要你的彩礼钱, 只要你这个人。” 贺松柏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薄薄的唇蠕动了一下。 许久他才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奇怪的念头,不过你最好打消这种想法,因为这是不可能的!” 贺松柏顿了顿,凶巴巴地继续道:“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潘雨一个人留在原地,伤心地落下了眼泪。 …… 贺松柏原本是打算回家的,然而准备走到家门口却突然改变了注意,脚步一转走向了大队长的家。 李大力家正要吃中午饭,他看见贺松柏来了,问:“有啥事吗?” 贺松柏没有说话。 李大力看了眼面前这个高瘦的青年,知道他是有话要说,却又无从说起。青年的眼里暗含了期盼,又低下头百无聊赖地踢石子。李大力对他的印象是暴力又孤僻的落后分子。 但今天李大力对这个青年稍稍改观了,他看到他被泼了尿仍旧面不改色地继续做检讨,检讨得真挚诚恳,李大力愿意对他多一点耐心。 他爽朗地笑,毫不吝啬地表扬道:“你今天在会上的话说得真好,还能引用主席的话,文化人的表现哩!” “你的检讨里思想是正确的,方向也是对的,朝着你说的方向走,不要气馁!继续努力!” 李大力说完,贺松柏为难地启齿了,他低声地说:“你能给我换份活吗?” 他低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李大力愕然了,他的眼里划过一抹警惕。 贺松柏顿了顿,垂头丧气地解释道:“我从十六岁开始就被公社分配了那个活,一直没变过。牛角山脚下最边边的那块五等田,五分地只有我一个人干。” “地不好、难挑水,活累人,年底分到的粮食也少。” 一个成年的壮劳力干五分地的活是很稀松平常的事,要是五分地都干不完那也不配拿壮劳力的工分了。但是贺松柏干的那个五等田的五分地,这样一来情况又不同了。一等水田,二等次水田,三等旱地,四等五等……排到五了,基本就是效率极低,又几乎产不出什么粮食的鸡肋地。水车灌溉不到,得靠人力背,活特别累人。 李大力是这两年才接手大队长这份担子的,很多农事上的安排不合理的地方他基本都变动过了,只是……贺松柏从来都没有来找过他,也没诉过苦,李大力便没有管。 管一整个不下百人的生产队,李大力又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一个个去调活计?人人都不来找他是最好的! 然而此刻,听完青年解释的李大力却是为自己刚才的防范汗颜了。 他的眼神有点幽深,他说:“这样……” “那我给你换换,五等地确实也不好干。五等地……” 村里的五等地几乎是不种的荒地了,一等二等田人人抢着干,三等四等腾一腾还是腾得出来的。 “那片地就算了,等山上的水田开出来了,大伙干活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人人都争取种上水田。”李大力说。 贺松柏闻言,仿佛被浑身一震,似是不敢相信,但耳朵却确确实实地听完整了这番话。这一瞬间他的浑身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力量,感受到了不可思议地触动,这是一种轻松又愉快的感觉!他心窝子一片热烫,感激地对李大力说:“谢谢!” 他想起了赵兰香的话,做完检讨后就打算来跟大队长提提一直想说却无从开口的话。贺松柏只是想试一试,就试那么一试,不行就算了,但万一要是大队长同意换了呢?他是拼着一口气,厚着脸皮来找大队长的! 此刻得到了肯定回答的贺松柏,一颗心宛如被扔上了天那样的快活、飘飘乎感觉整个人都不是真实的! 李大力说:“回去吧,好好干活。” “好。” 贺松柏非常非常愉快地回家了。 赵兰香吃完了午饭,听见外边的动静,探头出窗子,看见了那个迟迟不肯回来的男人终于舍得回家了。她在窗口悄悄地冲他招了招手。 那只白莹莹得晃人眼的手腕卖劲儿地挥着,想让人忽视都难。贺松柏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赵兰香看着男人浑身都快要晒干透的衣服,不客气地说:“你把你的衣服拿过来,我给你用缝补缝补吧。” 贺松柏的耳根很快地露出了可疑的红。 他今天穿的衣服被柴梢勾破了,她肯定是看见了! 贺松柏唯一一件体面的衣服早已在去黑市的那天报废了,今天去开检讨会,他特意穿了一身“还算体面”的衣服上台。不过这身衣服腋下是破的,高高地抬起手臂才能看见。 这个女人一定是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了。 赵兰香推搡着他,催促道:“你快点,我是你对象还不兴我给你补衣服?” “再不快点交出来,我就自己去翻了。” 听到这句话的贺松柏,拒绝的话突然噎在了喉咙里。他沉下了锋利的眼角,窘迫地说:“你等着。” 于是贺松柏钻进了屋子,锁上了门,他的心情经过了跌宕起伏的变化,这半天下来已经是透支得筋疲力尽。他躺在床上很快一阵浓浓的疲惫感袭来,让他昏昏欲睡。 衣服? 衣服是不可能给赵兰香缝的,他的衣服是给他婆娘缝的。他未婚,她未嫁,最好还是保持一点距离的好!他真怕她身上那股能把人烧着的热情,也怕她黏糊糊的又香又甜的那股劲,让他初初地领悟到女人柔软美妙的滋味,这种感觉跟毒似的,一沾上就戒不掉了,他到底还是个正常的男人! 于是……贺松柏便这样怀着大胆又冒进的心思,睡了一个香香的午觉。 等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房间的门露出一条细细的缝,耀眼的阳光从门缝中洒进来,投下一片金黄。 贺松柏揉了揉自己昏沉沉的脑袋,仿佛感觉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 在一片充足而耀眼的阳光下,漂亮的女人垂头坐在窗前淅淅索索地穿引着针线,她低敛着眉,目光全心全意地放在那块灰扑扑的破土布上。那修长嫩如青葱的拇指透过耀眼的阳光仿佛会发光似的,白得耀眼,连带着被它们捧起的破布也仿佛变得顺眼了、好看了一些。 又硬又粗的土布被针穿过,响起噗噗噗的闷闷的声音,它已经被贺松柏细心的长姐用密密的针脚缝了一次又一次,女人再用它手中的针线穿过它,粗厚笨重的它发出了负隅顽抗的挣扎。 贺松柏又揉了揉眼睛,呼吸变得有点急促。 窗边的女人,耳朵仿佛开了光似的灵敏,她突然一个转头,四目相对,眼神交汇。 赵兰香气愤地说:“贺老二,你现在的胆子是肥了大了。” “让你把衣服交出来给我缝,结果你在干嘛?” “你在睡觉!” 贺松柏的太阳穴剧烈地疼了起来,他声音沙哑地、显得略有些局促不安地问:“你、你怎么在这?” 赵兰香把她手里的破布扔到了床上,柳眉倒竖颇有些忿忿地说:“当然是给你缝缝补补,关心照料你。担心你穿着破衣服,不体面,结果你呢——” “好啊,我算是知道了,你是想尽了方法地躲我,上次我要是不说大姐来了,你肯定装睡装过去不肯开门了是不是!” 女人一贯温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还要戳人的心窝。 贺松柏咳嗽地说:“不是,不过我、我觉得还、还是注意点影响好,不然——”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尽数淹没在了女人柔软的唇瓣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去吃饭了,有虫子霸霸们先忍忍。 回过头我再来捉,小剧场回头也补上! 这一章柏哥的弹幕又炸了,贼有意思。 嘿嘿,你们看得开不开心,欢喜不欢喜~

27、027(捉虫) 女人温热的唇贴在他的喉咙上, 湿哒哒的,细微的喘息声宛如一枚小小的钩子, 勾得他心里溃不成兵。柔软白皙的盈润贴在他嶙峋的胸膛上, 令他蓦然地整个脸爆红、滴血。 她伏在他的身上, 眼睛温柔得几乎能够滴下水似的,脉脉含情。 她狠狠地咬了他两口, 左边一下, 右边一下, 从她嘴里喘出来的细微的气流入他的心肺, 仿佛都浸着甜丝丝的味道。 这个女人真的是他的克星! 贺松柏无法抑制地浑身僵硬, 心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赵兰香“教训”完了人,看着他青涩激动得跟毛头小子似的, 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赵兰香侧翻了个身, 同他头靠头地睡在床上,她甜蜜蜜地说:“我看见那条裤子了。” “腚上破了个洞, 那天我在玉米地里叫你搭把手帮忙,你跑得那么快是因为它吗?” 赵兰香这么一想想, 就觉得贺松柏简直别扭可爱得想让人欺负。 她自以为的他不耐烦、拒人于千里之外,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他的局促窘迫, 给了她非常大的信心。所以刚才她敢冲他吼得那么大胆、那么无所顾忌。 赵兰香用拇指摸了摸他高挺的鼻梁,轻声地说:“贺松柏,我喜欢你,只喜欢你,这件事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不论贫穷、还是疾病, 无论顺境亦或是逆境。” 她轻轻地念道,那双漂亮漆黑的眼睛仿佛透过了空气,看见了当年男人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向礼堂,对着她的亲人、朋友、郑重地宣誓。他一直到死亡,都没有违背这个诺言,认认真真地宠了她二十年。 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孩子,因为不舍得让她冒险、不舍得让她吃苦,他放弃了做父亲的权利。 这辈子她不会再踏入上辈子的泥潭,她尚还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她可以拥有属于他的、可爱的宝宝了。 赵兰香这么一想,就觉得浑身裹着蜜糖似的甜,甜得她眯起眼睛,感觉连呼吸到的空气都带着甜意。她亲完这个青涩的小男人之后,有点轻快地哼起了调调,声音轻快又清甜,软糯甜蜜宛如砂糖团子。 贺松柏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脖子,比第一次被她亲了还要激动,过了很久很久,久得他以为赵兰香睡着了,他的心跳依旧剧烈,几乎喘不过气来,呆在这间屋子的每分每秒都那么难熬! 因为那个甜蜜漂亮的女人就睡在他日夜躺着的床上,他却什么都不能想,非常辛苦地克制着自己,什么都不能想! 但是他却偏偏忍不住去想了,她说的甜言蜜语真的是天底下最好听的。 她说她喜欢他,只喜欢他这个穷小子! 贺松柏闭上眼睛又突然睁开,深邃的眼瞳里划过一抹难以掩藏的欣喜,然而这抹光燃起后只绽开了刹那的绚烂,很快就归于沉寂了。 他抹了一把脸,哆嗦了一下。 贺松柏站起身来,沉默地拉起赵兰香,“你的衣服有点乱了,自己整理一下。” 他叹了一口气。 “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好,我们最好保留一些距离。不管是不是对象……”他低沉的声音突然凝滞了一下,泄露出了一丝丝难以掩藏的难过。 “谢谢你给我补衣服,不过大姐平时都会给我补的,她最近太累了,所以我才没有麻烦她。” “说好的……一年之后,就是一年之后。现在一点点的越线都不能有,兰香,我、我……”贺松柏哽咽了一下。 赵兰香刚才很高兴很快乐,看见贺松柏这样极力掩饰的难过,突然心酸起来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有翻身的机会。他可能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是山沟沟里贫穷、落后,被人看不起的穷小子。 赵兰香摸了摸他的脸,说:“如果你肯努力,再努力,更更努力,就能娶到我了。” “你愿不愿意为我努力一点?” 贺松柏看着她认真的眼神,沉默了,连平时那种装模作样的二流子调调都抽不出来了。 他没有回她,而是摸了摸她的头发。 …… 七月,骄阳似火。 很快山上的挖沟渠工作就暂告一段落了。因为地里的谷子熟了,粮食抢收才是头等要事,一切的事情碰到了农忙季统统都要靠后。那些挣饱了每天十个工分的农民都很满足,虽然他们平时干的也是十个工分的活,但是他们的婆娘却破天荒地也挣了十个工分,这样算下来就是赚的。 今天攒一点,明天攒一点,年底欠大队的饥荒就可以少一点了。 贺松柏和贺大姐干得更是卖劲儿,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挣过一天的十个的满分工分。等地里的粮食熟了,他们才惋惜地离开了山上。 等到谷子熟的时候,贺三丫又有新活干了。每当大人们收割完了谷子,地里有掉落下来的碎碎的谷穗儿她就捡起来,积少成多地攒着就可以吃次清甜香糯的大米饭了。 贺松柏自从换了一份活干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开朗了不少。这个开朗并不是表现在他的言语之中,他仍旧是话少又沉默的人,但他的眼神却比以前轻松了许多,眉宇沉积的苦意被冲淡了,整个人精神奕奕,仿佛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劲儿。 整个大队的人一起抢收粮食,有勤快的人、也有懒惰的人。懒惰的人做点花拳绣腿,很容易就糊弄过去,然而贺松柏却是结结实实地卖了十分的劲儿去干活的。 下完工的晚上,赵兰香拉着他的袖子,忿忿说:“你干嘛跟抽了筋似的傻干活,我让你努力一点,不是让你这么拼命的!” 她真是被搅得心肝都疼,她说:“你又不肯吃我做的饭,又出那么多力气,你在燃烧你自己的生命啊你这个傻子。明天我去买肉回来,不许拒绝!” 贺松柏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不想更的,然鹅看到鸡冻的你们。 仿佛看到了粗长评在向我招手,我咬咬牙打起精神来打开电脑又敲了一章短小更。 哼唧,不许再给我短小评了!

28、028 赵兰香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男人心里横着的那道坎, 它就像一道无形的尺子,横贯于他的底线。他有他的骨气和骄傲, 他不愿意吃女人的软饭。他希望自己能够像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给自己的婆娘、家人撑起一片天。他希望他吃的每一粒粮食都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挣来的。 他的这些想法, 赵兰香后来明白了,于是饭桌上美味的可口菜肴换成了红薯豆饭, 精细粮变成了不见油水的米糠野菜。她顿顿跟着吃, 向他表明了她能跟着他一块吃苦的决心。 但是现在赵兰香不愿意再让他继续吃糠噎菜了, 他现在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蛮牛, 把浑身的精血都撒在了庄稼上, 他急需补充营养,吃点好的东西。她让他努力一点, 才不是这种拼命式地干活。 她希望他活得更积极点, 没想到他却积极过了头。 赵兰香扯了扯男人的衣袖,凑近他的耳朵, 小声地说:“阿婆前几天给了我一张纸条,我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帮我看看?” 说着她从兜里取出了那张皱巴巴的纸条。 贺松柏浑身都冒着蒸腾的热汗,汗水顺着漆黑的发流了下来。他浑身臭烘烘的难闻, 可是那个刚洗完澡香喷喷的女人还往他身边凑。 贺松柏可真是对她无奈!哪里见过这样黏人的婆娘! 贺松柏都有些替她担忧,同时又觉得浑身燥得厉害。他时常会为自己这种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而愧疚,他到底是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心思龌龊! 贺松柏大概是不知道,女人不仅不嫌弃他的汗味, 此刻的他在她眼中是那么的有男人味,他虽然流汗多,但爱干净,天天都洗澡换衣服,跟农村邋遢的男人都不一样。 赵兰香扯了扯贺松柏的耳朵,让他仔细看阿婆留下的纸条。 她说:“我怀疑阿婆给我留下了一笔宝藏,我们……现在就去找找?” 贺松柏正在擦拭着汗水的手停滞在半空中,深邃锋利的眼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他轻咳了一声,颇有些窘迫地说:“我家穷,哪里还有什么宝藏。” 赵兰香把手摊开,把纸条贴在他眼前展示给他看,“不然你以为阿婆特意写这句话是啥意思?你今晚要陪我去吗,如果不陪,那我就自己去。” 他突然翻了脸了,狠狠地教训她说:“女孩子大晚上不能乱跑,你爸妈没有教过你吗?” 赵兰香把纸条折好收入兜里,认真地问他:“所以这不是让你一块去么,你是去还是不去?” 贺松柏发完脾气后,看见了她眼中透露的势在必得,是拿这个善变的女人没辙了,很快他提着铲子跟着她摸黑去了牛角山。 赵兰香慢慢地丈量着百步的距离,用手电筒照着山脚下那片葱郁的林子。 “槐树、槐树,这里哪有什么槐树。” 贺松柏却四处张望了一下,忽然蹲了下来,用拇指探寻了一下。他摸着粗糙的半截木墩,又用手电筒照了照。那块被砍掉的木墩其实已经残破得不成样,稀疏稠密的年轮在灯光下隐隐发黑。 “我挖了。”贺松柏说。 赵兰香拿着手电筒继续找别的地方,“我去那边看看。” 贺松柏拉住了到处乱跑的女人,宽厚的手掌罩着她的脑袋,“不用去了。” 说着他卖劲儿地刨起土,旁边的空地很快堆起了一座小土包。赵兰香举着手电筒给男人照着光,他挖着挖着坚硬的铁铲突然挖不动了,底下发出闷闷的声音。 女人声音里的惊讶和兴奋简直无法抑制,“哎,不要再挖了,真的被你找到了。” 贺松柏沉默地用铲子翻出了那块硬物。 这是一个沾满了泥的盒子,赵兰香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有打开它。她又暂时看不出这是个啥玩意,不舍得暴力地打开毁了它。 贺松柏不嫌脏地把它拣了起来,闷声道:“满意了没有?回去吧。” 赵兰香点点头,果然跟她预想的差不多。 回到贺家赵兰香打了一桶水仔仔细细地给它洗刷一遍,小小的盒子褪去了丑陋的外壳,露出了古雅厚重的外表。木材纹理细腻,入手沉实,仔细嗅还有一层淡淡的芳香。 这是……紫檀木。 赵兰香没有打开盒子,便觉得阿婆给的宝物,所有的价值都体现在这只木盒身上了。只见木盒上挂着一道锁,繁复又小巧,一堆纠结在一块的紫檀木,构成了精细巧妙的一把锁。如果强行破坏了这把木锁,整只檀木箱的美观就大大地破坏了。 这可真是个有意思的盒子,极具收藏价值,不知道卖出去得值多少钱!不过这种念头,赵兰香只是稍稍地想了想,很快就打消了。 这种复古的宝贝,现在是一文不值,不仅没有市场,反倒是烫手的玩意。她能做的是紧紧地捂实了它,收藏起来。 贺松柏看清了这只盒子,眉梢微不可见地抽了抽,他淡淡地说: “去睡觉吧,里面没有什么宝贝。” 他开始撵人了。 赵兰香好不容易才挖到这个宝贝,哪里肯走,况且男人此刻的表情很耐人寻味。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解开了盒子上的鲁班锁,“啪”地一声翻开了盒子。 贺松柏用手掌抹了一把脸,沉默极了。 赵兰香看见了里面整整齐齐地铺着防潮的干草,将它们取了出来掉下了一块小小的如意锁,还有几张破烂的纸。 如意锁小巧而精致,金片被磨得发亮,触手生滑。 上面用模模糊糊地写了一个“柏”字,刻以丁酉,丙申。一看就知道这是给小孩压岁的平安锁。 赵兰香忍不住捂住了嘴,阿婆居然把自个儿乖孙孙的宝贝拿出来送给她了。 她又抖了抖那破烂的小本本,上面用稚嫩的笔触画了胖乎乎的小猪仔,歪歪斜斜地写,想,吃。后面应该还有更精彩的内容,但是—— 赵兰香觑了眼贺松柏,男人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 他说:“别看了。” 赵兰香把平安锁托在手心里,掂量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这只锁有点沉,应该能买下一只猪。” 贺松柏把小本子收了起来,硬邦邦地说:“睡吧,不要想那么多。” 赵兰香摇了摇头,“你不明白阿婆的意思,她把锁给我,就是想让你们俩吃点好的。明天我就去买猪肉,这回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吃个饱了吧?” 她笑眯眯地将这把贵重的锁收入囊中,声音中透露出一抹戏谑和揶揄。 阿婆给她写纸条的那段时间,正好就是她“断粮”的时候,这还有什么难懂的,阿婆她就是想让孙孙和孙女吃香喝辣,吃饱饱的。 所以她破天荒地搭理了她这个“外人”。 她并不是麻木的、冷漠的,她只是静静地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待着这一切的变化。阿婆扔了这团纸条给她,既是弥补,也是鼓励。 阿婆希望她继续做好吃的,这让赵兰香隐隐愧疚的心,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喂食的行为会变成了贺松柏的负担,然而这一家之长都开口了,赵兰香还管什么愧疚不愧疚的。 阿婆说要继续吃,那就继续吃。她的金锁片和紫檀木的价值够这两姐弟吃上很多顿可口的饭菜了。 次日,赵兰香很早地就赶去了门市排队,用肉票买了只肥肥的猪蹄髈,一寸白腻的肉宛如雪花。赵兰香挑的是贺松柏最喜欢吃的肥肉,一道红烧猪蹄髈很快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赵兰香心满意足地抱着它回了贺家,切姜葱蒜片,下锅将蹄髈煎炒至两面金黄,白糖炒成糖色晕染蹄髈,滋滋的声音冒出来,金黄澄澈的油花一点点流出,猪油裹着蹄髈催生出一股香滑。 赵兰香把炒成红色的猪蹄髈放在陶碗里,锅里添水,灶底一顿旺火猛蒸,蒸得煎炸得脆香的蹄髈渐渐软烂,红红的表皮冒出点点油光。一根筷子戳下去又抽回来,被肉咬住的筷子发出“嘣”的一声,极具黏滑,这时候她就知道蹄髈已经软滑得可以出锅了,保证能吃得人满嘴流油,入口即化的肉肥而不腻,香滑诱人。 她端了一碗到老人家的屋子里,年迈的老人正坐在窗前,发呆。她发现了赵兰香的身影,沧桑的老脸皱了起来。 “把东西给我。” 赵兰香疑惑地看着她。 阿婆冷漠地说:“金锁片你融了拿去换钱,盒子里的那本连环画还给我。” 赵兰香忍不住笑,“那本原来是连环画,可惜它不在我这里,被贺二哥拿走了。” 她看到阿婆突然认真的打量的视线,顿了顿继续说:“我看见金锁上有个柏字,想来肯定是贺二哥的东西,于是拿给了他。” 赵兰香暗暗地吁了口气,贺松柏这个老祖母的眼神要不要这么犀利,她快要兜不住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柏哥:羞愧得无地自容,她只想亲近他,他却想着另外一种事。

29、029 阿婆淡淡地哦了一声, 转过头继续看着外面的窗子发呆。 赵兰香默默地把蒸好的猪蹄髈放到了桌上,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之后, 阿婆扭过头来捧起碗, 品尝起了猪蹄髈。味道太香了, 弥漫得整间屋子都是,想让人忽视都难。 蒸得软烂的肉滑软极了, 牙口不太好的阿婆一口啃下去能咬掉一半, 酒红色的蹄髈仿佛抹了层上等釉质一般油光发亮, 咬掉一口, 由外到里红白相间, 一圈雪腻腻的肥肉裹着深色的瘦肉,油嫩盈润, 能焕发起人心底最饥饿的渴望, 对于肚子许久不见油星子的人来说仿佛沙漠中遇见了水。 阿婆沉着脸,吧嗒吧嗒地吸起了软烂的肥肉, 一口一个吧唧香。 哼。 柏哥儿的金锁片儿换得还不算太亏。 …… 地里的谷子熟透了,大伙都在抢收, 赵兰香这弱劳动力分配到了看晒谷场这种轻松的活计。村子里那些壮劳动力在收割粮食、给谷子脱粒、扬场。田野里柴油拖拉机轰鸣的声音响彻了湛蓝的天宇。 一直忙碌到傍晚,炽热的阳光把每个人的肤色都晒黑了一个度。赵兰香从家里带了淡盐水给人补给水分, 淡盐水被她特意放到冰凉的井水里镇过的,特别冰凉解渴。 周家珍也跟男人一起参与了抢收,从早到晚一整天都在烈日下暴晒,她身上那件深蓝色的衬衫都浸满了盐渍,赵兰香佩服极了。 “累不累, 不如你明天来和我一起看场吧。” 周家珍晒得红润的脸含起了一丝微微的笑:“不累,劳动能创造价值。” 她擦了擦汗,骄傲地说:“我觉得‘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 这句话即便是没有看过《钢铁》的赵兰香,听到了也不由地笑了,“你真是彻底地沦陷在保尔奋斗的一生中了。” 周家珍诚恳又感激地说道:“它是一本能影响人一生的良书,以前我时常感叹自己的命途坎坷,现在只觉得惭愧。里面有句话说得特别好,我分享给你听。” “‘钢是在烈火和急剧冷却里锻炼出来的,所以才能坚硬和什么也不怕。我们的一代也是这样的在斗争中和可怕的考验中锻炼出来的,学习了不在生活面前屈服。’” “这句话你可以分享给贺老二听。”周家珍的微笑里掺了一丝的愧意和宽慰。 她对贺松柏的改观始于劳动,也终于劳动。一个能够精心料理地里农活,耐心得就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是传说中的游手好闲的二流子。贺松柏以前没有跟大伙聚在一块劳动,而是偏偏远的地方独自苦干,这回被调回了水田这边,表现全都落在了她的眼里,他勤快诚恳得就像一头老牛。 “他的那场检讨说得是真的好,我以前对他的看法是存在偏见的……”周家珍感慨道。 赵兰香把盐水递了一碗给她喝,赶紧打断了周家珍的话:“快喝吧,怎么你老是提他?” 还老在她的面前提他! 这令赵兰香的心高高地被吊了起来,有那么明显吗,一个两个都能看得出来? 她已经尽量都在私底下跟他相处,有人的时候几乎都不同他说话。 周家珍红着脸,小声地解释说:“你忘了吗,我在贺家,曾经当着他的面说过他的坏话,还在你面前中伤了他,现在是反悔。” 周家珍提起,赵兰香这才想起来。 那时周家珍走了后,她才发现贺松柏一直蹲在自留地里。借着篱笆上绿茵茵的豌豆苗的掩映,他那双深邃的眼一片暗沉。 赵兰香说:“放心这句话他会听到的,我帮你转告。保尔是铁打的战士,可你是血肉做的女人,该休息时就休息不要太傻了。” 周家珍用力地点头。 赵兰香转身去给贺大姐送水了。 傍晚大伙收工的时候,才是赵兰香开始守谷场的开始。经过阳光曝晒的谷粒收进仓库里不容易发霉,但晚上一定要有人看场,全大队的粮食都晒在场上了,万一半夜下起了雨还能通知大伙一块抢。 赵兰香白天睡了个饱,守个半夜不在话下,一直挨到了下半夜后会有另外一个人来接她的班,这份活计对她来说简直不能太轻松。 夜幕降临,赵兰香听着田野里的咕咕蛙声,耳边是声声不断、此起彼伏的的蝉鸣声。她点着一盏油灯,嘴巴里嚼着糖,手捧着一本书慢慢地翻起页来,正好就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最近周家珍那么爱看它,成天话不离口地引用几句里边的话,赵兰香要看看才能接得上她的话。 天色渐黑,夜空上的星星暗淡的光芒愈发亮了起来,赵兰香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头顶满天的繁星。 过了一会,草丛里传来一片悉悉索索的声音。 一抹人影迅速地跑了过来,赵兰香放下书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嘘——别叫。” 男人低沉的声音里有一股无法掩饰的沙哑。 “你怎么来了?”赵兰香摸了摸他的脸,此时此刻见到他,心里很高兴。 贺松柏低头用袖子擦了把汗,“吃完饭我就来了。” “你一个女孩子守夜不安全,我给你看,你回去。” 赵兰香猛地摇了摇头。 “你白天干活那么辛苦,还帮我守夜,像什么话!我是不会走的——你赶紧回去补眠吧,明天还有更重的活呢!” 回应她的是贺松柏黑下来的脸,他紧抿的唇透露出了一股不容拒绝的严肃。 赵兰香停顿了一下,认真地思考起劝贺松柏打消这种念头的可能性。 为零。 他固执起来的时候比她还可怕。 她说:“要不这样……我不回去,你也不回去。你在里面稍微睡一会,要是有什么事我就叫你,成不成?” 贺松柏勉强地接受了。 赵兰香把人领到了谷场边一个简陋的小屋里,掏出自己的夏凉被,把男人摁在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她轻快的声音里泄露出一丝调皮:“我还是第一次跟柏哥过夜呢。” 被女人强行摁在床上睡觉的贺松柏,那张被晒黑的脸浮起了一丝红。 他咳嗽了一下,“我睡了,有什么事一定要叫我。” 赵兰香干脆地应下了。 她看着贺松柏闭上了眼睛开始睡觉,自个儿提着灯走到外面的谷场,津津有味地读起了书。 屋子里的男人却睁开了眼睛,耳朵细听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暗淡的一圈光,将女人纤细的影子投到了窗子上,火光隐约地跳动,她的影子也在动,荡漾得就像井里潋滟的水光。 薄薄的夏凉被又轻又凉快,满满都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气,密不透风地裹住了贺松柏,令他有种被女人紧紧地簇拥起来的错觉。 贺松柏就这样睁着眼盯着窗子上映着的女人的倩影,半睡半醒地盯到了下半夜换班的人来。 贺松柏紧张了起来,他轻手轻脚地起了床,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离开屋子。 没想到下半夜来值班的人居然是顾工,贺松柏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了下来。 顾工见到了贺松柏,也很惊讶。 不过他看见了蹲在门口看书的姑娘,眼里便划过了一丝了然。 顾工之所以叫顾工,并不是他的名字叫顾工,而是他是梯田施工的总工程师,负责设计沟渠、爆破、梯田道路规划。听说是从b市调来的知识分子,并不是本地人,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贺松柏惊讶极了,他沉默了片刻问:“怎么来了?” 顾工皱巴巴的脸上连苦笑都挤不出来,他眉角的笑纹愈发深了。他只说了一句:“年轻人你回去睡觉吧。” 赵兰香眼神里带着一丝的疑惑,贺松柏拍了拍她的肩,“走吧,我送你回去。” 赵兰香守了半夜很快也困了,她迅速地洗了把脸,揉了揉眼睛跟男人道了一声晚安很快就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中。 …… 谷场上,青年坐在水泥地里,跟中年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贺松柏卷了一支草烟递过去,“抽几口,不然白天没精神干活。” 顾工望着远处那片黑黢黢的山脉,闲聊地感慨道:“这边丘陵很多,耕地少。修建梯田可以扩大耕地面积,增加粮食产量。” 贺松柏默默地打着哈欠。 顾工继续说:“不过你们这里属于喀斯特地貌,地下水源虽然丰厚,但山石和溶洞也多,主要成分为碳酸盐岩……%#¥&” 贺松柏在尽力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顾工聊天,然而坐了一会他很快就听晕了。 贺松柏猛吸了一口烟,爽冽的烟浸入喉里,刺激了一下又清醒了。他淡淡地道:“你要是干不了那么多活,可以偷懒打个盹。” 顾工抹了一把脸沉默无语,眼角的皱纹更加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年代,投机倒把是犯法的。 所以作为一个农民,柏哥宠爱对象的方式就是—> 拼命帮她干活帮她干活帮她干活! ———————— 小剧场一: 香香在屋外看书 柏哥:她的背影真美,这个背影我可以看一晚上看不厌。 —————— 小剧场二: 顾工:“%#¥*&!” 柏哥:作为一个耿直的农民,我很想打断他的话。 但他好像不懂什么是对牛弹琴,算了算了,让他说吧。

30、030 顾工和贺松柏一块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抽烟聊天, 一直聊到了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才罢休。 顾工感慨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收你做徒弟。你这年轻人虽然笨了点, 但是能吃苦, 跟着我学土木肯定有出息。” 说着他苦笑地摇摇头, “算了,徒弟这个名讳不好, 这辈子再不收徒了。” 其实这年头还有什么关系是可靠的呢…… 贺松柏把最后一根烟支在鼻子上, 嗅了嗅, 嗤之以鼻:“你还是顾着你自己好了。” “被整得那么惨, 还有心思收徒弟?” 顾工来到河子屯的第一天, 他穿了一身深黑色的中山装,熨帖得一丝不苟。胸口上的口袋别着支精致的钢笔, 从头到脚透露着一股高级知识分子的清贵, 他指挥起工程队的工人来也颇有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味道。 对于贺松柏这些指望着挣工分的最底层的人来说,工人已经算是无上光荣的职业了, 而顾工还是工人的头子,那更是了不得。顾工在这群地里刨食的农民的眼里, 无异于浑身都发着光,令人敬佩又畏惧。 结果…… 秋收没几天, “高高在上”的高级知识分子顾工霎那间沦为了劳改分子。浑身的光芒霎时掉落,掉进泥里的速度令人瞠目结舌,这对于大伙来说还是一种新鲜得不得了的体验。 贺松柏对于他的遭遇,只能报以同情。他能做的也就是腾出空来的时候,稍稍帮上一把, 更多的是没有了。 连他自己都还是个日子过得苦哈哈、自身难保的穷小子。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不过阿婆从小就告诫贺松柏,要尊重知识分子。无论在哪个年代,知识分子都是建设祖国的栋梁,国家的蒸蒸日上离不开他们的贡献。因此贺松柏把他亲爱的对象送回去睡觉后,怕一朝摔入泥潭的顾工心里犯轴、想不开,又折回了谷场,好心地陪这个高级知识分子聊了一晚上的闲话。 贺松柏说完话,顾工也沉默了。 他有些狼狈地说:“可能是想着人到晚年还没有个继承衣钵的人,有些不甘心。” 贺松柏满不在意,他擤了擤鼻涕声音有些沙哑地说:“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现在都这样了还不安分点。” “我阿婆还留过洋呢,她现在能做的是就是每天吃吃睡睡。”贺松柏淡淡地说。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人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顾工一听,沧桑的脸顿时更苦了,皱成了一团苦巴巴得像是随时能挤出泪水似的。 贺松柏扛起锄头,一言不发地往田里赶了。 …… 赵兰香早起做了顿早饭,蒸的是白花花的雪馒头,面被她翻来覆去地揉着,揉出了韧性,趁热吃香甜绵软;冷了之后吃,越嚼越有味。做完早饭后她偷偷往男人的屋子瞄了一眼,发现屋子里根本没有人。 连铺盖上的摆设还是工工整整,换洗下来的干净衣裳还叠在床头没动,看着就像一晚上没回来睡过觉似的。 她立刻联想起了昨晚在谷场碰见的那位“顾工”,贺松柏昨晚的表情就有些古怪,敢情这是一夜未归? 赵兰香的眼睛沉了沉。 早餐贺大姐就着热开水吃了两只馒头,又拿了两只装进布袋里,当做中午的午饭。 虽然阿婆同她说过已经“付”过赵知青饭钱了,贺大姐吃得仍旧是有些不安稳,她本来打算把赵知青的活全都包揽到自己身上来,但无奈赵知青的活就是守夜,这个贺大姐就无力照顾了。 她晚上还要负责背阿婆起夜,伺候她喝水、上茅厕。老人家有个头疼脑热也得她在一旁看着。 贺大姐怀着感激的心吃完了这顿早餐,向赵兰香道了谢。 贺三丫把傍晚在山里摘的野果子都拿了出来送给她赵姐姐吃,跟葡萄似的眼睛透出一抹甜甜的可爱。 赵兰香揉了揉贺三丫黄黄的头发,说:“等会我跟你一块去打猪草。” 贺大姐去抢收了粮食,照顾大队里的牛啊猪啊,这些繁重的活就压在三丫孱弱的肩膀上了。实际上赵兰香晚上看谷场,也是想帮三丫一把,看她背着一只比自己还高的竹篓子去山上到处乱晃,赵兰香担心她干不过来。 用完早饭赵兰香背着竹篓子便跟三丫一块上山去采猪草了,所谓的猪草就是苜蓿,也叫金花菜,拌着米糠喂猪吃,猪长肉特别快。 三丫每天跟着大姐一块上山采草,哪里的草长得丰美、哪里长得茂盛都摸得透透的。 小姑娘采猪草之前,拉着赵兰香去摘了野果,一簇簇红艳艳跟滴血似的浆果长在草边,低头就可以摘到。 三丫小拇指点了点,迅速摘了几颗扔进嘴里。 这种浆果叫野草莓,小拇指大小,不够草莓肉厚汁多,胜在酸酸甜甜,吃起来别具风味。赵兰香跟着尝了尝鲜,这一片的野草莓很快就被两人“糟蹋”光了。 三丫又蹦蹦跳跳地带赵兰香去摘山捻子,一路快活地唱着山歌走过去。湛紫色的果子掩映在苍翠的叶中,小家伙跳着勾住了枝丫,眼疾手快地摘了一兜,放开手树枝“嗖”地一声弹了回去。 她浑身上下都沾满了乱糟糟的叶子,针粒似的荆棘,笑嘻嘻又腼腆地抓了几把果子递给赵兰香。 赵兰香和她坐在山石头上,解决了一半的山捻子。三丫说:“跟赵姐姐一块来山上好开心。” 赵兰香摸了摸她的脑袋。 一大一小的两人到山里采完满满两笼的猪草,已经差不多到吃午饭时间了。赵兰香沿着山路小心翼翼地跟三丫一块下山,路上碰到了几个青年人领着一小队的工人走上山。 他们穿着黄色的工程队的工人制服,眉眼意气风发,暗藏得意。 赵兰香和三丫停下了脚步,把路让给他们先走。 三四个青年人纷纷道:“同志好!” 赵兰香回道:“你们好,背着这么多东西是要去干嘛?” 一个工人说:“准备勘测地貌,这些是炸.药,疏通了水源,挖好的沟渠就能通水了。” 赵兰香说:“那你们继续忙,我们先走了。” 赵兰香拉着小姑娘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山。 三丫捏着赵姐姐温暖的手,小小声地说:“这些人以前好凶的。” 赵兰香没有说话,拉着三丫继续往山下走。 四个打头的青年扭回了头,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说:“没想到在山沟沟里还能见着这么俊俏的女人,不容易。” 另外一个说:“应该是下乡的知青,谈吐打扮都挺时髦的,哪里像本地人!” 几个人哦了一声,转向了其他的话题。 “没有顾怀瑾这思想顽固的压着,工程哪里还要拖这么久,咱几个早就回京了。” …… 中午,烈日高照。 赵兰香回家急急地炒了个蛋炒饭,用清凉解毒的百花菜炖了个汤,火速地赶往谷场。 她给贺大姐送了饭盒,又跟她推了推。 “贺二哥也没吃,大姐去给他送一份。” 贺大姐笑着擦了擦汗,摇摇头,“活,没干完。” “你,去送。” 赵兰香拎着饭盒,心里有些激动,又有些退却。 “这怎么好意思?” 贺大姐奇怪地皱了皱眉,好像在问: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赵兰香自己心里有鬼,自然干啥事都带了一丝的紧张。这可是大姐叫她送过去的,贺松柏可不能指责她了! 赵兰香走到谷场,看见一水溜的汉子脱了上衣,光着膀子用铁铲扬谷,她红着脸,露了个面后迅速地退了出去。 贺松柏注意到场边边露出的那抹深蓝色的影子,太阳穴跳了跳,摘下了帽子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跟着溜了出去。 他走到葱郁郁的小树林里,他亲爱的对象捧着饭盒,笑眯眯地冲他招手。 赵兰香说:“快来吃吧。” 贺松柏有些迟疑。 赵兰香又说:“快点吃完快点回去干活,磨磨蹭蹭的你想招惹别人都过来吗?” 贺松柏这才犹犹豫豫地跟了过去。 对象还是头一回“大庭广众”之下给他送饭,这让贺松柏有种隐秘的自豪感。脑袋一热之下跟着走了过来,结果小树林里缕缕凉风吹了过来,贺松柏浑身一凉,这才震惊地发现自己没穿上衣。 他跟个害羞的黄花闺女似的,驻足不前。 赵兰香含笑地打量着贺松柏。 他脖子下面的皮肤可真白,深麦色的脖子一路下去,直到锁骨边上就出现了泾渭分明的黑白线。虽然是瘦削的身形,没想到脱下衣服还是肌肉的,腹部下那六块腹肌清晰地浮起,一块块地整齐地码着,硬硬白白的,可爱极了。 令赵兰香这种由内到外“成熟”的女人,浑身看得发热。 啧,这是就她可爱的男人啊。 赵兰香看见贺松柏微微窘迫的脸,轻咳了一声,用手捂住眼睛,凶巴巴地说道:“可以了吧,女孩子都没有你这么害羞。” 贺松柏摘下帽子,感觉被结结实实地噎了一下。令他羞窘的不是他没穿衣服,而是她火.辣辣的目光跟烧着似的黏在他身上,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这婆娘真是不害臊! 然而腹中的饥饿感战胜了一切,贺松柏迅速地走了过去端起饭盒,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一: 顾工:你这年轻人虽然笨了点,跟着我学肯定有出息 柏哥:这句话……让徒弟什么的,都变成云烟了。 ———————— 小剧场二: 有个主动的婆娘,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柏哥:大概肉放在嘴边,天天勾引你吃的体验吧。 自己体会。

31、031 刚出炉的蛋炒饭热气腾腾, 入口脆香,米粒软滑, 三四颗米粒裹着一圈金黄的蛋花。炒饭里的猪油散发着诱人的气息。融化的猪油拌着肥瘦均匀的猪肉被炒得嫩软滑腻, 雪白的肥肉几乎焖得透明, 流下盈润的油滴。 这顿蛋肉炒饭极大地满足了饥饿之人的口腹之欲。 鸡蛋的脆嫩加上猪肉的香咸,令贺松柏暂时屏蔽了光着膀子的尴尬, 他使劲地往嘴里塞饭。饿了的人吃嘛嘛香, 何况对象的厨艺还是一流的, 好吃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这顿油水充足的饭, 填饱了贺松柏黑洞般的饥饿。 半大的小子吃穷娘, 他出了双倍的力气,吃的份量比成年男人还要多得多。 赵兰香满意地看着饭盒里的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被男人刨干净, 他吃饭的模样可真令人忍不住疼爱。 嘴巴填得满满的, 还一个劲儿地把饭往嘴里塞,吃起肉来深邃锋利的眼睛暗沉一片, 凶狠又专注,然而咬到了肥肉会享受地眯起眼睛, 这幅模样让赵兰香有种自己养了一只小藏獒似的错觉。 那么瘦的男人,怎么能干掉那么多的粮食呢?明明他的肚子还是平平瘪瘪的。 她忍不住探出了手环绕住了他劲瘦的腰, 拇指触到他硬硬白白的腹肌上,男人的身子顿时僵硬了起来,刨饭的动作也微微滞在了半空中。 赵兰香又按了按,下一秒她的手立即被男人粗粝的手掌抓住。 贺松柏不自然地说道:“不要、乱摸。” 声音僵硬又喑哑。 赵兰香说:“你继续吃啊,另外一个盒子里还有汤。你吃你的, 我摸我的……” 她说完点了点他红红的耳朵,凑上去小小心地亲了一口。 赵兰香温柔的声音里带着数不尽的愉悦。 “你好可爱。” 贺松柏敏感的脖子感受到了柔软的触碰,脑袋忽然一片空白,浑身紧绷得跟拉满的弓一样。 赵兰香忽然发现他不吃饭了,也不喝汤了,整个人就木愣愣地钉在大石头上。 她感受到了男人浑身蒸腾的热气,渐渐发烫的身体。整个人僵硬得不像话……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沙漠里干渴了数日的人一般,喑哑得几乎模糊。 “兰香……” 赵兰香将微微凉的手放在了他的腰侧,男人倏而地站了起来,连饭碗都顾及不暇地打泼了,热烫的汤水撒了他一身,他跟离弦的箭般“噌”地就不见了。 赵兰香愕然地看着满地的狼藉,这电光火石之间的变化令她连追都来不及追。 这……这,到底算什么!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拣起了打泼的碗,本来还想再亲亲他,没想到连这点福利都拿不到了。 老男人的热情猛烈得让人吃不消,一点火花都能勾得他不要脸地缠上半天。轮到这个青涩的男人,他的反应就像块僵木头! 一激动就跑得没影了! …… 贺松柏火烧屁股一样地跑回了谷场,心有余悸地擦了把汗。他的脸由内向外地腾起一股灼热,整个人像是被烧着一样。 只有闷头闷脑一个劲儿地劳动带来的肉体上的疲惫,才能够让他摒弃脑子里那一切光怪陆离的杂念。 他浑身跟炸开了一样的炽热,埋头干起活来也是下了狠劲儿的。铲子下的谷子仿佛变成了他的发泄地,一铲一铲地不断地翻着,很快他就翻完了小半边场的谷子。连带着顾工的那份活都揽在了身上。 顾工被炽热的太阳灼得眯起了眼睛,他看着跟蛮牛似苦干的青年,不由感慨:“不愧是年轻的后生,这股力气去当工人肯定是年年评优秀的。” 贺松柏低沉沙哑的声音透露出了无奈,“我这辈子都当不成工人。” 他连种块好一点的水田都轮不上,工人这样光荣又待遇优渥的工作更是连想都不敢奢想。连份工人的工作都不敢奢想,又怎么敢奢想干部的女儿? 顾工叹了一口气,也默默地劳动起来。 他一边劳动一边快活地唱道:“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贺松柏并不是很想搭理身边这个试图娱乐他的中年人,闷不吭声地埋头干活。 同样在谷场上的周家珍,此时顶着烈日、滚滚的汗珠流下,她整个人宛如从水里打捞起来的一般。停下来补充水分的速度还够不上她流汗的速度。 她握着铁铲的手突然感到一阵无力,铁铲哐地砸到了地上发出闷厚的声音。 吴良平注意到了,走过来跟她说:“你好像有些中暑,去树荫底下乘乘凉,这点谷我给你翻。” 周家珍这时也不逞强了,抹了把汗说:“吴同志,辛苦你了。” 她到树荫底下纳起了凉,吴良平接下了她的铁铲,一丝不苟地扬谷。热浪滚滚而来,仿佛眼前的空气都像被蒸过似的,闷得像火炉。 周家珍一直坐到了傍晚,中暑带来的不适感才消退一些。 吴良平用拇指扶了扶厚厚的镜框,他摘下眼镜露出一双温厚的眼。 他默默地把周家珍的包裹拿在手里,“要不要去卫生所看看?” “你走前面,我给你拿回去。” 周家珍心疼钱,有小病能挨就挨,实在熬不过去的病才舍得去卫生所拿点药吃。她感激地抢回了自己的东西,“我好多了,给我自己拿吧。” 没有赵兰香的揶揄,周家珍也不会特意地注意起吴良平来。吴良平种种过于热心的举动,让周家珍心跳得厉害地慌。 吴良平犹豫了一下,定定地看着周家珍慌乱躲避的眼,说:“家珍,我那里还有书,你要不要看?” 周家珍低头看着自己凉鞋露出来的脚指头,说:“我长得不好看。” 吴良平闻言,眼里一瞬之间有被人拆穿的错愕,过了一会才好不容易恢复平静,他有些笨拙地道:“家珍你忘了吗?” “‘人的美并不在于外貌、衣服和发式,而在于他的本身,在于他的心。1’”仿佛回到他擅长的领域,这个寡言的男人口齿才会伶俐一些。 周家珍眼里多了一抹湿润,她感动地说:“谢谢你,吴同志。” 她除了说这些,颤抖的唇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周家珍拖着沉重脚步,披着余温尚存的夕阳的光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了李支书家。 贺家。 晚上,贺松柏吃完晚饭想起赵兰香依旧守在那间破旧屋子,他想起白天她那近乎予取予求的亲近,头疼得就很厉害。这么缠着他,他很快就要守不住自己的坚持,甚至做出伤害她的卑鄙行径。这样一来,他跟那畜生还有什么区别? 吃完晚饭后,不知该如何面对赵兰香的心情同她的安危对等起来,贺松柏踟躇了一会,很快就提着灯去谷场了。 他默不作声地走到简陋的屋子,靠着墙根坐了下去。 在这里,他能听得见她翻书的声音,也能听见风吹得树叶哗啦哗啦响的声音,内心一片平静。 贺松柏睁着眼睛,盯着那抹微弱的光,一直盯到眼睛发酸。 赵兰香蹲在谷场外,等了许久也听不见草丛传来的那股哗啦啦的声音。赵兰香咬了咬牙,这男人真是欠调.教! 不发发狠他是不知道啥样的对象叫好对象了! 这么不体贴,也不怕她跑了! 赵兰香又耐着心枯坐了半夜,仍旧是没把人给等来,反而把顾工给等来了。 顾工像是没睡醒一样地靠在谷堆上打盹,他像是喝醉了一般地说胡话:“不要炸,慢慢挖不好吗?” “我没有贪炸.药的钱,我顾某人像是会贪老百姓血汗钱的人么。” 赵兰香走过去,想听得更加清楚,然而顾工却睡着了。 她有些凝噎,顾工睡着了谁来守夜。 赵兰香使劲地晃着顾工,然而这个可怜的男人经过了一系列的打击和繁重的劳动,此刻已经睡得实实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沉实,说不定一脚踩在他的脸上他都没有知觉。 她无奈地松开手,又蹲回了屋子门边打着哈欠继续看起了书。 …… 在秋收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潘雨的学校也放假了。学校给学生放了一段长长的农事假。这些学生呆在学校也没有好好念书,整天搞运动念口号搞事情。这样念书倒还不如放人回去收粮食。 潘雨很高兴,因为只有回到了河子屯,她才能见上他。 潘雨回到家后,潘玉华和潘嫂毫不客气地把六个工分的活交给了她,撵她去谷场看谷。 潘雨的脸顿时苍白,连连摇头:“不!给我换一份吧,我宁愿去碾谷!” 她惊愕的眼睛顿时弥漫了血丝。 潘嫂被小姑突然的歇斯底里给吓唬住了,她嗬了一声舒了舒胸口,埋怨地道:“玉华他娘就是偏爱丫头,一个丫头片子不好好干活去念什么书,念得脑子都坏掉了。” “碾谷碾什么碾,你该不会又想去找贺老二吧?俺跟你说,没门!”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小剧场一: 顾工: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柏哥:好吵。 小剧场二: 香香:你好可爱 柏哥:(腹肌平摊,给摸) 写粗长评有红包掉落哦,你们要不要试试看?

32、032 潘雨没有同兄嫂纠缠, 而是直接跟爹娘诉求。潘爹是个老实忠厚的农村汉子,听见女儿的请求很爽快就答应了。 他说:“二妹你好好念书就成哩, 等高中毕业在县城里拼份正式工做, 吃上商品粮。不要跟爹娘一样在地里刨食, 一辈子没出息。” 潘雨松了口气。 次日,潘雨跟亲娘一块去碾谷子。她把石碾子的带子套在驴身上, 牵着小毛驴一路走, 石碾轧过谷子响起一阵滚滚的声音。但很快小毛驴就被牵去别的地方使唤了, 潘雨跟潘妈合力把石碾带套到肩上, 吃力又艰难地移动…… 日当正午, 潘妈回家做饭,四处的人要么散了回家, 要么躲在树荫底下吃饭。潘雨径直地走去了扬谷场。 很快, 她看见了自己想要找的男人。 他还是那么勤快,旁人都散了, 他仍在埋头苦干。精瘦的腰身展现着原始的力量,汗液顺着他坚毅的面庞流下, 男人偶尔停下用挂在脖稍的烂毛巾擦一擦,又继续干。 炽热的宛如碎金汞般阳光把他浑身晒得发红, 那肌理饱满的臂膀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阵力量的颤动,沉稳而有力,仿佛无论多么粗重的活到了他的手下都变得稀松平常。他高大又有力,让人看着满满的安全感,这种男人正是潘雨渴望的。 潘雨等人散得差不多了, 才走过去。 …… 贺松柏听到背后传来的轻轻的脚步声,目光落在地上那道女人的影子,他心头一松。 平时的这个时间点,大姐早就来送饭过来给他吃,他也早就填饱肚子懒洋洋地在树荫下打盹了。然而—— 今天却没有。 他忍着叫了无数回饥饿的肚子,耐着心等着,再等一等。如果大姐还不来,他就回家。唉!宁愿得罪小人,不要得罪女人,这句古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贺松柏在想他一定是把对象惹生气了,她不肯再给他送饭了。 贺松柏盯着水泥地上投映的那单薄的倩影,心头满不是滋味,又热得厉害。 正当他压下心头所有纷乱的想法欲要转身的时候,对方先开口了。 “你吃午饭了吗?” 贺松柏那满腔复杂的情绪,霎那间全都乌有。 他意外地看着潘雨,“你怎么来了?” 潘雨说:“我有重要的话要同你说。” 贺松柏发现四周围已经有冲这边打量的目光了,他硬着头皮放下了农具,跟着潘雨走到了小树林里。 他既头疼又无奈,“潘同志,我以为上回已经跟你说清楚了。” 潘雨的眼眶顿时湿润了,“你为什么那么久都没有找媒人上门同我爹娘说,我只想要你这个人,我们俩搭伙一块过肯定能把日子越过越红火。你现在种上了块好地,以后日子不会过得那么穷了,现在去求我爹娘,咱俩的事未必不成……你为什么……” “我理解你,你也、也了解我,我们是顶顶合适的人。” 贺松柏哪里遇到过这么直白的“求婚”。 连他亲爱的对象都没有这样大胆地说过要做他婆娘的话。 贺松柏陷入了可怕的冷静,他甚至可以面无表情又地说出伤人的话,薄薄的唇一张一合,清晰地落下刀子。 一通话说完后,女孩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眼里暗含的期望彻底破碎,伤心欲绝之下扭头落荒而逃。 贺松柏舒了口气,顿感一身轻松。 然而他视线一转,目光落在了某处,太阳穴开始忍不住抽抽地疼。 他那姗姗来迟的对象,正在不远处要笑不笑地盯着他看。 贺松柏剧烈地咳嗽了一下,心头慌得厉害又感觉自己分明没做错什么事,但此刻偏偏心里就有了被人捉奸正着一般的微妙的感觉。 他踌躇着,最后看她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追了上去。 …… 贺松柏人长得高,腿又长,三步两步拔起腿来追人,赵兰香哪里跑得过他? 很快她就被追上了。 贺松柏涨红了脸,微微喘着气儿说:“为什么要跑?” 赵兰香推开了挡在跟前的男人,讽刺地说:“我当你怎么昨晚没来,原来是换对象了?” “我这么主动,主动送到你嘴里来,你心里肯定很得意吧。” 贺松柏闻言,感觉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脑壳子疼得就像当初被人打裂了一样。 他哪里碰到过这种架势,他笨拙解释地说:“我没有换对象。” “也不得意。” 赵兰香又继续说:“只怪我自己凑上来,让你羞辱。” 贺松柏听了,红润的唇霎时褪去了血色,紧抿着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赵兰香定定地看着这老实的男人,叹了一口气:“算了,我回去了。饭……饭、你——” 她忽然被他紧紧地抱了起来。 赵兰香使劲推了推面前的男人,他的身体又烫又重,紧绷绷的。 贺松柏既无奈又头疼,搂住了自己生气的对象。 “我知道你是气昨天的事,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刚刚我绝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赵兰香是有点气她昨晚空等了他一夜,而他却没来的事。 她知道也许他刚才跟潘雨没有超出正常的交涉,但看到他们一前一后地从小树林里出来,心里火气止不住地冒。 这个拈花惹草的男人! 赵兰香感受到他年轻的躯体下那紧绷的僵硬,他那么用力地搂紧她。男人破天荒的“主动”让她怒火微消。 她捶了他好几下,“人家让你进树林子你就乖乖去,昨天我叫你去你还扭扭捏捏。” “到底谁才是你对象?” “你是。”贺松柏很无奈地说。 赵兰香被他紧紧地搂着,下巴贴在他的肩窝,她不太满意地说:“我怎么觉得她才更像?我告诉你,不是我不信任你,你数数看你的劣迹。” “我听家珍说你还跟她钻过玉米地,啧啧啧……能耐得你,还钻玉米地!我这个真正的对象亲你一下,你跑得比兔子都快。” 贺松柏感觉憋屈得说不出话来,他嫌佝偻着腰的姿势不舒服,干脆把对象搂了起来,附在她耳边闷声道:“这只是个流言。” “我刚刚就是跟她讲清楚,让她不要再来找我了。” 赵兰香狐疑地“嗯”了一声,尾音上扬,极其不满。 贺松柏又吞吞吐吐地含糊道:“我是清白得不能再清白,跟她一点关系都扯不上。你不要听流言,眼见为实。” 赵兰香仍嫌不够满足,她说:“可是我的‘眼见’就是你心里根本没有我,不然你怎么都不肯主动亲近我?” 贺松柏简直被噎得无话可说,半晌他才无奈地道:“傻婆娘。” “我要是主动亲近你,你会受不了的。” 赵兰香闻言,眼睛忽然闪亮,心里一片滚烫的热,她跃跃欲试地说:“你试试看我受不受得住?” 她张开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眼睛一片清亮地看着他的眼,那狡黠亮灿的眸子宛如星辰坠入黑海中一般,亮得灼人心。 贺松柏放开他的手,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摇摇头。赵兰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四目相对,沉默了许久后…… 男人突然捂住她的后脑勺,凶狠又用力地亲了下去。 他把她摁在怀里,硬邦邦的胸膛挤压着她柔软的身躯,挤得她所剩无几的甜蜜都渡到了他的嘴里。他就像沙漠里干渴了数日的旅人,疲惫而焦躁,使劲地压榨着她的清甜。 他就像饥饿又凶狠的狼,总也喂不饱、吃不够。那股铺天盖地的气势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吃下去似的。 赵兰香被他亲得嘴巴都疼了,肿了…… 她难受得呜呜了起来,开始微不可见地挣扎了起来。但不可否认的,男人又狠又饿的架势,极大地取悦了她,烧得她一整颗心都滚滚发烫,热得几乎能够烙铁。 不、不愧……是年轻加强版的老男人,咳、咳咳。 赵兰香又满足,又难耐地推了他一下。 贺松柏暗沉的眼眸里侵略的攻势才稍减,他离开了她的唇,用舌头舔了舔。 “对不起,我有点猴急。” 赵兰香连气都喘不上了,脸上一片粉润润的云霞,头发凌乱地倒在他的肩头,她半点都不嫌弃他的猴急粗鲁。她浑身的血液都跟点着了似的。 她好一会才说:“以后我亲你,你也要像今天这样,我才会觉得你是打心底地爱着我的!” 贺松柏眼角忍不住抽了抽,他用粗粝的拇指摸了摸对象肿起来的嘴巴,无奈地道:“傻婆娘。” “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那种话会让他心里那根脆弱的、岌岌可危的理智的弦,“噌”地断掉。 贺松柏把人拉了起来,“你自己理一理衣服,很乱了,头发也是。我准备要上工了,你自己乖乖回去,今晚我还去陪你守夜。” 赵兰香慌忙地理好衣服,把头发撒开重新扎了个清爽的马尾。她忽然想到了贺松柏的午饭,一拍脑袋说:“你还没吃午饭,干什么活!” 她转头看了看地上被打翻了的,冷掉了的饭。 “吃完了再走”这句话噎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刚刚只顾着意乱情迷了,哪里还顾得上贺松柏的午餐。赵兰香有些惭愧,正欲说回家重新装一份给他吃。 贺松柏却浑不在意地拣起地上被打泼的饭,用筷子把沾了沙子的部分挑出来,大口大口地很香地吃起了饭。 作者有话要说:  先写一部分,给你们解解馋~ 还有一点我继续写~~~ 你们可能会想说:女主真臭流.氓! 后面的内容补全了,大家去睡觉吧,晚安。 今晚的小剧场: 问:为什么每次都让女主角自己整理衣服 柏哥:谢邀。 因为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啊,自己体会:)

33、033 赵兰香在一旁看他吃饭, 她砸吧砸吧地舔着发肿的唇,浑身犹还残余这方才激烈的情愫。不过她还是不够满意, 质问道:“为什么别人都在传你和潘雨钻玉米地这件事, 你不澄清吗?” 贺松柏嚼着米饭的腮帮动作迟缓了下来, 他抬起头瞥了一眼赵兰香,边吃边含糊地说:“流言这种事是很难澄清……” “你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贺松柏很快刨干净了饭盒里的饭, 吃得一粒米都不剩, 他吃完饭后, 匆匆地跑回农场投入了繁忙粗重的农活之中。 另一边, 潘雨抹着眼泪从树林跑出来的时候被潘嫂逮了个正着。潘嫂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小树林, “刚才去见贺老二了?” 说着她脸上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二妹你是念书念得脑子都坏了!没脸没臊, 成天跟那二流子厮混, 俺要告诉阿婆!” 潘家的阿婆对贺家憎恶极深,要是知道孙女还跟贺家那小子混在一块, 潘雨连书都没得念。潘嫂想大儿子也快到谈亲事的年纪了,小姑要是赶在前头嫁出去还能给老大挣点彩礼钱花。 潘雨脸色一白, 浑身发起抖来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惊的。 潘嫂说着拔腿跑起来,甩掉了潘雨。 …… 几天后地里的谷子全都收割完了, 谷子摊平在水泥地连续晒了几天,农人将它们装好称重最后上交到公社,这场秋收才算告一段落。河子屯第一大队的粮食产量跟去年相比差不多,风调雨顺的好年头里稳中渐升,不过跟隔壁大队的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收完粮食后李大力被叫去县里开了一次粮食产量的总结反思表彰会, 年年他都落不着优秀,开会都是去当听众的。不过他也算满意了,比起其他拖了指标后腿的大队来说,第一生产队每年都能按量完成任务,成绩优良。只不过同第二生产队那样“优异”的成绩放在一起,才毫不起眼。 开完总结反思会后,李大力让农民们都回去休息了三天。开垦梯田已经让他们连续忙碌了一个半月,休息一会喘过气来了再继续开垦山田。 隔壁村的梁铁柱帮家里收完粮食,又骑着他的大金鹿来给赵兰香“送货”了。 他抱着一包豆子去了柴房,抹着汗喘粗气对赵兰香说:“秋收完了粮食可多了,这些天可累死我。” 梁铁柱没有多收赵兰香的钱,完全是看着贺松柏的情面上帮赵兰香“白干活”的,赵兰香也很感激他,做好了拿去卖糕点就留一些给他拿回家甜甜嘴。 梁铁柱来的时候,她正在做肠粉,正好招呼他一块吃顿早饭。 她剜出刚出炉的肠粉,粉皮白花花的又薄又滑,吹弹可破。 粉便宜又好吃,但保质期短卖得也快,得天不亮去门市排队才能买到,有时比肥猪肉还难抢到,因此赵兰香放弃了吃米粉的念头,一直以来都是吃面条。秋收完后贺松柏正好闲下来了,她取了一袋大米出来催他碾米粉,把大米碾成又细又黏米浆。 她招呼了梁铁柱坐下,把一盘肠粉盛到了他面前。 雪白的肠粉衣里裹着玉米粒、豆角、碎猪肉,卷成一筒,出炉前再浇上一勺鲜美的卤汁,吃起来滑嫩爽口,肠粉衣越薄越细腻,越能汲取卤汁的鲜美。 梁铁柱早就饿得不行了,雪里透着金黄翠绿的肠粉散着腾腾的热气,他迫不及待地用筷子搅了搅,白乎乎的粉衣顿时染上了金黄的酱汁。咬一口滑嫩薄腻,烫得舌头呼呼吸起,玉米粒和豆角脆甜、碎肉的油嫩沾染了恰到好处的卤汁,与薄薄的粉衣交织起来的美妙口感让他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他呼了一声,说:“啊呀,你这做肠粉的手艺可比国营饭店的好多了。这汁调得真香!” 梁铁柱形容不出来这是种啥美好的滋味,三口两口地干掉了一根,吭哧吭哧地风卷云涌地解决掉了另外五根。这种正宗的手艺,可遇不可求。竟然给他在这里找着了。这滋味吃起来真像是做了多年肠粉的老师傅,手艺娴熟老道,让梁铁柱吃完这顿立即就想着下顿了。 赵兰香吃完了三条已经很饱了,她说:“让我看看你这次带了啥。” 她打开了布袋,用手抓了一捧出来看,“是芸豆呀。” 梁铁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面粉大米啥的,我估摸着你这边还够。上次听你说想要点糙粮,昨天正好收了袋芸豆就给你送来了。” 他的不好意思好像是这次带的东西上不得台面,芸豆这种东西能做点什么吃呢,煮着吃没滋没味,倒是有吃不饱饭的人混着它到饭里一块吃。 蒸熟的芸豆糯糯白白的,滋味吃起来跟大米也不差多少。 赵兰香笑眯眯地把芸豆收了下来,“下回就做点芸豆糕卖吧,一定留点让你尝尝,很好吃的。” 梁铁柱点点头,他美美地吃了一顿饱后骑着他的大金鹿启程了。可惜肠粉得趁热趁新鲜吃才好吃,放久了坨了不好吃了,否则他一定得厚着脸皮多求几根,带在路上吃。 …… 贺松柏也吃了几根肠粉,咬起来的时候漆黑的眼睛泄露了几分愉悦。 他吃完后看着光光的盘子,眼睛暗了下来。 他大步地走到门外,招呼了铁柱一声。 梁铁柱已经骑出了几米远的车头无奈地又调了回来,他问:“还有嘛事啊哥?” 贺松柏一言不发地利落地将梁铁柱后座的粮食一袋袋地卸了下来,用绳子捆好牢牢地扎在了车头和车座之间的那道横杆上。他拍了拍梁铁柱的脑袋,沉声说:“我跟你一道去。” 梁铁柱一震,旋即脸上浮起了吊儿郎当的混混笑。 “想通啦?” 他嘿嘿地冲贺松柏挤眉弄眼,说:“我早就知道你总有忍不住的一天。来吧哥,今天我就载你进城里混混。” 梁铁柱用高超的车技载着一车的粮食外加一个成年男人,愣是把大金鹿骑得稳稳当当。 他一路快唱着山歌,吹口哨,快活地跟车后座的贺松柏说:“我跟你说,旁人虽然看不起咱这见不得光的勾当,但就是离不开咱,谁家没个缺衣断粮的时候?我们这是把脑袋系在裤.裆上给人送来方便。再光荣,光荣不过咱。” “你说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更! 为了弥补昨天的懒惰,明天双更! 做不到我就发三百个红包,榨干自己的腰包o(╥﹏╥)o

34、034 梁铁柱在给他大哥做着思想工作, 想当年他饿得吃不起饭差点想落草为寇当混混了,他师傅把他带上了这条路, 也是这么说着这番话的。 振振有词, 有作为一个倒爷的骄傲和光荣。 铁柱当时想着:当混混顶多算是小打小闹的违纪, 东偷点粮食西蹭点好处,人憎狗恶。可……可起码不算是碰高压线的事。投机倒把闹腾得大了, 掉脑袋的事都有。那时师傅就是这样“轻松”地做着他的思想工作, 铁柱被来来回回洗脑了好多次, 才勉勉强强地接受了这个“安慰”, 可到底心底还是瞧不上这份见不得光的活计。 随着这份活渐渐地做得长久、稳定, 梁铁柱见识过的人越多,越发觉得师傅说的话是没错的。 当他看见捉了几个倒爷威风凛凛的公安, 过了一段时间却来到他的破粮摊上偷偷摸摸地买了一小袋米回去的时候, 梁铁柱心里那股复杂的滋味无法用语言描述。那一刻,对与错, 善和恶之间的界限忽然变得很模糊。 一直以来卑微得像老鼠一样存在的铁柱,开始正视起自己这份上不得台面的活计, 他开始觉得师傅的话很有道理,自己买卖粮食不算错, 一没偷二没抢,不虚抬价钱不扰乱市场,挣的每一分钱都流着他的血汗,他没有拖社会的后腿还给很多人带来了便利,他觉得他的良心可以稍微过得去了。 没听见大哥积极的应和, 铁柱顿了顿又继续:“咱们做黑市的,说白了就是张家多余的东西调到李家,有钱的用钱买东西,没有钱的用票买,不像商店门市那样死板,也不用排那么长的队伍。咱还亲自送上门,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么良心的人了……” 铁柱一路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话加在一起比那一袋的大米还要多。 贺松柏完全没有不耐烦,全程都听了过去,时不时淡淡地嗯了一声,眉宇微微扬起。 梁铁柱载着贺松柏一路走过去,把车上的货一袋一袋地送到了客人的手上。 有的人不愿意露面交易,只交代让铁柱把东西藏在某个地方。有的人见了面拎着粮食拔腿就跑,但也有人收到了粮食停下匆忙的脚步,跟他们说声“注意安全”。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他们受到的待遇不尽相同。 但领到了粮食的喜悦却是相同的。 贺松柏跟着铁柱进城送完粮食,又跟着他到乡下收粮食。 他在城里借了一位兄弟的单车,一路跟着铁柱穿梭在乡间的小路上。投机倒把这份活计并没有外人想象中的可以牟取暴利,他们俩一天从早到晚都奔波在路上,两条腿几乎没有得到过休息。走了几十里地才勉强收到一袋麦子一袋谷子。收到了麦子,铁柱要拿到城里给人磨成面粉,谷子得要去壳。样样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得操心,等过几天送到客人手里的却是一份份加工过的优质粮食。 等到太阳落山,贺松柏跟着梁铁柱把单车放在一边,靠着树根一块啃干粮。 梁铁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这段时间的粮食应该是很多的,我回家忙农活耽搁了好几天的活计,前两天收得猛了些。家里的地窖堆得很多了,平时不是这么少的。” 他“强调”道,他生怕今天生意的“惨淡”打击了贺松柏一颗做黑市的积极心。 贺松柏大口地啃着干粮,就着从山上流下来的潺潺的溪水喝了个饱。他用袖子抹了把嘴,说:“这些我知道的。” “你不用解释。” 梁铁柱吁了口气,他兴致勃勃地说道:“俺就知道俺柏哥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人!” 他一高兴就容易飚“俺”字,城里人顶顶地不喜欢乡下人这样粗鄙的自称。梁铁柱受了不少冷眼以后,开始渐渐地学起了城里人说话的那一套。 贺松柏擦了把汗又说:“明天我带你去认识些人,咱以后不用到处派粮食,只管收粮。” 梁铁柱闻言有些惊讶但却又很快接受下来,他知道柏哥厉害着,认识了很多“兄弟”。男人都天生崇拜拳头硬的人,他只是柏哥一时兴起,随手救下的小流.氓。在那之前,十里八乡早就有他的“传言”了。传说中打架打得特别凶,一点都不认孬的。 贺松柏说:“明天我要去黑市看看有没有二手的单车卖。” 做投机倒把生意的哪里有光靠两条腿的道理,没有一辆单车根本做不下去。既然决定了要走上这条路,最基本的工具也要配齐。 梁铁柱闻言,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我先借你点钱,把单车钱凑够再说,等柏哥以后挣了钱还给我。” 毕竟这年头买辆单车不是一件轻易的事,一辆单车在乡下甚至可以换个媳妇。梁铁柱家里好不容易存下了点钱,然而再买辆单车还是很吃力的。 梁铁柱深知单车的重要,他刚开始做这行生意的时候那是一点点地攒钱,凑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凑够。一年之后买上了他的宝贝“坐骑”大金鹿,他赚钱的速度才成倍地翻起来。衡量一个倒爷能不能赚钱,得看看他有没有单车。 没有单车,每天只能挣点塞牙缝的血汗钱,又累又冒险。 贺松柏干脆地拒绝了,“我有,不用了。” “你的钱自个儿攒着讨个婆娘吧。” 梁铁柱点了点头,两个人吃完“午饭”后,在村头的交叉路口道别了。 梁铁柱砸吧砸吧嘴怀念地说:“要是万一嫂子明天蒸了肠粉,柏哥顺手给我带上几根呗!” 如果每天都有那么美味的肠粉吃,他肯定巴不得每天吃早饭的!那么好吃的东西,他怎么舍得错过。 贺松柏微不可见地点头,骑着单车早就走出一段距离了。 …… 傍晚夕阳下山的时候,贺松柏才回到家。 赵兰香看见了也没多问什么,她把晚饭端了出来,前段时间她用红薯碾成糊糊收集浆水做了半透明的红薯粉。 今天她抽了一大捆红薯粉出来浸泡,它作为一顿晚餐很是美味。汤底是用三丫从泥潭里捉来的泥鳅熬的,熬得汤汁奶白,味道鲜而浓郁。汤底打得好了,吃起来那叫一个美。 虽然红薯这玩意让人吃腻到憎恶,但进一步加工后的红薯粉尝起来却完全是别有一番味道。银色透明、软却柔韧,弹性十足。天还没黑,三丫就骄傲地吃光了一整碗粉。因为汤粉里最好吃的泥鳅是她一个人捉来的。泥鳅被煎炸过了再放入汤中同蘑菇炖熬,熬得泥鳅外酥内嫩,肉质鲜美。 没有处理干净的泥鳅又腥又臭,村子里的小孩捉来都是烤了来吃的。烤过后的泥鳅带着有股脆香味盖过了腥味,勉强能下肚。但是三丫万万没有想到泥鳅还有这么好吃的一种吃法。她嚼着泥鳅的时候,山葡萄似的眼睛灿灿地亮。 贺大姐捧着大海碗,也是怎么吃都吃不够,赵知青的手艺可真好! 贺松柏吃得也很愉快,吃干净了红薯粉后还把汤喝得一滴不剩,肚子鼓鼓地涨起来,要知道他可是刚吃过了一顿馒头的人。 吃完晚饭后,贺松柏去了自个儿阿婆的房间。 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床边,跟阿婆说:“我想买辆单车,做点生意。” 阿婆吓得顿时从床上爬了起来。 贺松柏顿了顿说:“阿公以前做生意很厉害的,不是吗?我想像他一样。” 阿婆想打乖孙一个耳光,但是两只手都撑着身体,抽不出来。她脸上的愤怒简直不可遏制。 贺松柏叹了口气,把阿婆扶正靠在墙上。 他轻声地说:“饿死胆小的,撑死大胆的。” “我希望你过的好一点,以前你是富太太、大夫人,现在落魄了连顿好吃点的都要靠别人的施舍。我不想再让你这样凄凉,阿公想必也是这么想的……”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会小心点的。” “我要需要钱,买辆单车。” 说着他把房间里的桌子挪了开来,用刀使劲地戳了戳,挖出一块砖头。砖头和砖头的缝隙里塞了三片金叶子和一颗小小的金豆子。 贺松柏沉默地把砖头恢复原样,用黏土重新粘实了封紧,把桌子挪回去。 阿婆的眼泪突然哗啦啦地落了下来,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沟壑布满了一张老脸。 贺松柏给她抹眼泪,沉声道:“你要相信你一手养大的孙子。” 阿婆说:“阿婆过腻了好日子了,不要过好日子。” “柏哥不要去,你死了阿婆也会没命的。” 贺松柏闻言,把头低低地垂了下来,拳头上青筋浮起。 他低头看着老祖母的泪眼,说:“没有人会过腻好日子的。” “苦日子过得太久了,只会让人丧失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揍我短小,我感觉断在这里正正好。 明天再补偿你们(*  ̄3)(e ̄ *)

35、035 李阿婆闻言, 眼泪流得更厉害了。但痛哭完后很快就停了下来,她用柴瘦的手探摸着孙子的脑袋。 “你长大了。” “我管不了你, 要买单车就去买。”她擦干了眼泪, 将头撇向另一边。 “你记得, 阿婆只剩你这个孙子了。” 贺松柏把三片金叶子和金豆子揣入了兜里,他知道阿婆能理解他的想法, 但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慢慢接受。 阿婆把他当成命根子、眼珠子一样地看待, 小时候他打了架, 发了烧, 她会担心地整夜都睡不着, 催心肺地疼得掉眼泪。 贺松柏听德叔说过,阿婆是个很坚强的女人, 以前的她很少有沮丧的时候。阿公和父亲的骤然去世, 粉碎了她的信心。她变得缺乏安全感,变得小心翼翼, 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紧张许久。 “我会的。” 贺松柏说着,把祖母吃光的碗端了出去。海碗里的汤汁只剩了一点, 可以看得出来阿婆今晚应该是吃得很开心的,只可惜让他这个不肖子孙气得伤心了。 …… 赵兰香知道贺松柏早上是跟着铁柱出去的, 她是亲眼见到他坐上铁柱的车后座,听见铁柱快活地说带他去城里混。 他这一整天出去干了什么事,已经是明摆着的事了。 让贺松柏走上这条“黑路”,着实很不容易。毕竟他是生活在这个年代的人,深知投机倒把是违法的。赵兰香本想潜移默化地改变他的想法, 没想到还没怎么开始,他自个儿就想通了。 赵兰香很高兴,入了夜后去敲了敲贺松柏的房门。 已经睡下的男人听见这有节奏的“三长一短”的敲门声,赶紧下床偷偷摸摸地打开了门。 赵兰香钻进了房,低声说:“你明天是不是还要跟铁柱去城里卖东西?” 她的眼睛亮灿灿地闪着,压得极低的声音完全掩饰不了她的兴奋。 贺松柏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打心底地不愿跟她深讲这件事,以后也不会把自己的这份活计分享给她听。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少让她接触也算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赵兰香又说:“我想你现在肯定很需要一辆车吧?” “我有车,我把它卖给你好不好?” 赵兰香其实是没车的,但唐清有车。她时常借唐清的车去县城里买东西,借了很多次之后,唐清表示有转让自个儿的车的想法。附加的条件是如果每周末都能来她这里蹭顿饭,他就愿意把车转让给她。 赵兰香被磨得一直没松口答应,君子不夺人所爱,况且有了铁柱之后,她用车的频率大大减少。 但眼下的情况大大不同了,贺松柏要去干点投机倒把的“坏事”了,他必须得有辆代步工具。 县城里虽然有单车卖,但却是有价无市,排队买车的人能排成一条街。城里的体面些的人家攒彩礼都渴望能攒出一辆单车来,这样结婚才备有面子,骑着单车出去溜的时候不知多令人侧目。 然而实际的情况却是小县城的单车货源少,想短时间买到单车是不可能的,除非能开到证明去s市买,那边的货源充足。否则在县城里想要买辆单车,光是排队都能排得让人发愁。 贺松柏闻言,不以为意地道:“你哪有车,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了,快回去睡觉吧。我明天要早起。” 他说着作势打了一个困顿的呵欠,开始赶起了赵兰香。 赵兰香说:“我虽然没有车,但我有办法弄得到。我卖给你,你要没有钱,我可以赊给你,等你赚了钱双倍地还给我。” 不可否认,贺松柏被对象傻里傻气的话愉悦到了。 他的心房有点涨涨的,被人关心的滋味真好受,跟浑身晒着暖暖的阳光似的。经历了这一天的奔波操劳,又看见了祖母的泪水,贺松柏其实有些疲惫。能在晚上听到对象无条件的支持,贺松柏心里好受了一些。 他不着急着赶人了。 赵兰香顿了顿又说:“明天我也要早起做几斤糕点……咱们都先睡吧,不聊这么晚了。” 她破天荒地轻易地放过了贺松柏,她明天要比打鸣的公鸡起得还要早。 前段时间又是开沟渠又是忙秋收,她的“生意”很久都没做了,钱包也见风地缩水。这好不容易闲下来她得抓紧时间多做糕点,给自己攒点压箱底的钱。 贺松柏忍不住抽了抽眼角,但很快说道,“明天还是我帮你拿卖,以后都帮你,你只管做。” 赵兰香听完眼睛一亮,跟喝了蜜汁一样地高兴,卖东西真的很奔波累人,她很不喜欢。看来把贺松柏哄上了这条不归路后,完全像白捡了一个免费的“劳动力”一样,以后她都能只管做不管卖了。 赵兰香决定把那一袋十斤的芸豆都做光了,给贺松柏开一炮开门红。 做生意还真的挺讲究天赋的,上次她十五斤的红枣山药糕才卖得十块五毛钱,贺松柏拿绿豆糕去卖得比她好,他可比她更会赚钱多了。 赵兰香完全不担心他去黑市混不下去,还要磕磕绊绊磨合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他肯迈出这第一步,贺家的光景完全可以翻一番了。 她仍是冲他说了一句话:“我相信你能挣出贺家的好光景。” “但也要记住保重,钱是挣不完的,注意安全注意身体健康。” 贺松柏揉了揉对象的脑袋,淡声道:“好。” …… 次日,赵兰香忍住困意早早地爬了起来。她将芸豆泡了半夜,上笼子蒸得软糯,拇指一捏能捏出粉末来,这种程度才可是开始做芸豆糕。 芸豆虽然不起眼,但却是著名的宫廷小吃,深受贵人的喜爱。蒸熟的芸豆粉糯的特质赋予了芸豆糕一分比其他糕点都柔软的特点,口感绵密,豆沙象牙白色极为容易上色,赵兰香用红豆熬成的汁稍微染了它一下,芸豆糕就呈现出豆沙色。混点紫薯进去,芸豆糕便现出淡雅紫。 静谧极了的夜,偶尔灶底的柴火“嘭”地爆出细微的声音,锅里沸腾的水咕噜咕噜地冒泡,不多时赵兰香掀开蒸笼,一只只红紫白三色相间的芸豆糕便熟了。 黑灯瞎火之下,赵兰香是凭着经验揉了红豆沙和紫薯进去的,出锅的时候看看颜色,没想到外观还意外地美丽。 她尝了尝,口感绵软香糯,细腻爽滑,让人吃了一只还想继续再吃一只,甜而不腻。做芸豆糕的时候完全不沾一点面粉,芸豆粉糯清爽的特质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反正也做得挺多的,赵兰香便留了一斤下来拿来当做平时的零嘴儿吃。 装好糕点后,她把沉甸甸的豆糕递给了贺松柏,叮嘱他:“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贺松柏骑着单车,漆黑的夜色给他深邃的面庞添了一层凝重。 “好。” 赵兰香回屋睡了个回笼觉,还好也是偶尔做一做黑市的买卖,要是每天都这么贪黑早起,她的身体会受不住的。 她沾了被子很快就陷入了黑香甜中,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最后她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她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贺大姐或者三丫叫她,赶紧下床踩了双拖鞋去开门,没想到门外站着的却是蒋丽和唐清两人。 唐清看了一眼,礼貌地回避了。 赵兰香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头疼地抚了一下额,回去换了身衣服。 蒋丽气呼呼地说:“你简直比我还懒啊,这么大强度的劳动也没把你改造得更勤快,这会得太阳晒屁股了吧还在睡。” 赵兰香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蒋丽把怀中的信掏了出来,更加挑眉瞪眼了,她说:“喏,我哥给你的信。” 鬼知道拆开她哥的信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反正偷偷看过信的蒋丽,已经被她哥给彻彻底底地洗了一回眼睛。 冷淡威严的大哥破天荒地写了封他这辈子最厌恶的风格的信,那些他瞧不上的、嗤之以鼻的甜言蜜语,都出现在他的信里。 要不是字还是蒋丽熟悉的字,蒋丽都要怀疑是不是拿错别人的信了。 蒋丽有点生气,但却罕见地却并不是很反感。赵兰香这下可以高兴了,她终于“俘获”了哥哥的芳心。 她哼哼地说:“快看看,看完给我做顿包子吃,虽然……我哥那啥啥了,要我改口叫嫂子这条路还长着呢。” 赵兰香正在洗漱,差点没有把牙刷戳进喉咙。 她加快了速度,三下五除二地整理完了自己,一副渴睡狼狈的模样收掇得清清爽爽。她捋了一下头发,挑眉说:“谁让你叫嫂子?” 她看也没看桌上摆得齐整的信,淡淡地道:“我跟你哥早就掰了。” “以前没跟你说,是因为我觉得你哥有点自知之明,看见我的态度好歹也知道几分。没想到……”她把桌上的信拾起来,交还给蒋丽。 “他的自我感觉还挺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之前女主没有果断地跟蒋丽说清楚呢? 好像你们没有看清伏笔。 蒋建军重生醒来后,蒋丽写了信,看到信的蒋建军“十分放心”地去发展事业了,因为他不知道女主重生了。 如果女主跟蒋丽说清了拒绝哥哥的话,她的信里一定会反映出来的。 蒋建军早就下乡了,弱小的男主哪里斗得过他。 以上。

36、036(补全) 蒋丽听完赵兰香这番话, 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她哥是谁? 整个大院里的年青一代,属他最有前途。跟上头的几个样貌平平的哥哥不同的是, 她哥净挑着父母好看的地方长, 比他有出息的人没他有前途, 比他有前途的长得不及他三分好。喜欢过她哥的女孩多得不说能从街头排到街尾,好歹一个加强连是有的。 现在赵兰香居然说跟她哥掰了, 还是在她哥写了这样“肉麻”的信的情况之下。 蒋丽只想笑, 但是看见赵兰香眼里的认真却笑不出来。 她说:“难道还想让我哥把你当成祖宗地供着, 求着你跟他好?” “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你让他心灰意冷, 这辈子都没法进我蒋家的门。” 蒋丽不觉得赵兰香的话是假的,她想到的是他哥之前那副爱理不理人的模样, 那种把女孩子的真心践踏的贱模样, 有时候她看得都牙痒。她对象要是敢这样对她,她保证利索地让人滚蛋。 她以为赵兰香是“真闹脾气”了, 但却没怀疑过赵兰香对他哥的真心。 当初她那股死心塌地的模样,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就突然说改变就改变。 赵兰香哦了一声, 毫不感兴趣地说:“随你怎么看吧。” “不过看你哥的样子似乎还没有那种自觉,你可以稍微提点提点他。这年头给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写这种信, 耍流.氓都没有他这么耍的。” 她随意地拆开蒋建军的信扫了一眼。 其实赵兰香是不怎么敢相信蒋建军会写“情书”给她的,上辈子这个时候他正在遭受着人生的低谷,被他宿命里的“克星”压制得死死的,名誉光荣勋章全都归了那位。他一个人惨兮兮地住院养伤,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 白月光还为了事业远调他乡。 最后估计他是认为这辈子跟白月光都没机会了,但总归要结婚,于是他随手挑了对他最热乎的一个。 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写“肉麻”的情书给她呢? 这一眼看过去,让赵兰香有些不对劲,一目十行的视线顿时变成了逐字逐句的审视。 这个动作落在了蒋丽的眼里,更是变成了嘴硬心软的证明。 她说:“哎,我不管你们的事了,我想吃包子。” 赵兰香体验了一把蒋丽拆开信看的时候那种“洗眼睛”的滋味,她两辈子加在一起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蒋建军这热烈大胆的一面,但看着看着,她蹙起了眉。 一股离奇的念头钻入了她的脑里。 他……现在,应该是很厌烦她的时候。 怎么、可能、用这种恋人般的口吻给她写信! 一时之间赵兰香怔忪了片刻,心中有说不出话来的惊愕,同时一股凉气顿时从脚底板冒到心上。 蒋建军不会跟她一样也重生了吧? 麻烦大了。 先不论她跟蒋建军的那点破事,就贺松柏跟他的恩怨来说,当初贺松柏替她狠狠地教训了蒋建军一顿,把他弄得身败名裂,蒋建军要真是如她所想的那样,赵兰香不太愿意深想下去。 蒋丽摇了摇赵兰香的身体。 “好了好了,我哥的信也没有那么好看吧,至于让你一直盯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想吃包子,你有没有空做,我把肉都买来了。”蒋丽说着摇了摇手里拎着的猪肉,她手中的猪肉肥瘦掺半,一寸莹白的肥肉在阳光下泛着点点油润的光泽。 赵兰香脑海里的想法千回万转,最后视线凝在了蒋丽的身上。 她说:“我来跟你商量一件事,如果你答应的话,我给你做这顿包子,不答应……你就拎着你的猪肉回去自个儿做吧。” 蒋丽狐疑地看了赵兰香一眼,问:“什么事?” 赵兰香唇角勾起,冲她招了招手,附在她的耳边低声地交代了一通话。 蒋丽听完后,简直莫名其妙,眉头皱得老高。 她说:“我算是知道为啥别的女人都没被我哥看上,光看上你了,啧啧啧,这心机真是深……” 蒋丽对赵兰香怎么跟她哥恩恩爱爱的事情没兴趣,她只想吃包子,热乎乎的包子! 昨天她听周家珍憧憬怀念地说起赵兰香做的包子,口水都忍不住泛滥了。 秋收完一休假,她就利落地去门市排队买肉。可惜第一天她起得太晚了,肉早就被抢光光了,轮到她啥都不剩了。所谓遇到的挫折越多,最后的期待感越高。 今天一大早天蒙蒙黑地蒋丽就去了县里,抢了个前排,路过邮局还捎带了一封信,紧赶慢赶地赶回来看到赵兰香还在美滋滋地睡大觉,简直被虐得体无完肤了。 赵兰香取过了蒋丽手中的肉,掂量了一下,挺沉的,估计有两斤重。 “这么多猪肉你吃不完。” 蒋丽哼哼地说:“没事,你尽管做,多做几只我拿回去当午饭晚饭吃。” 赵兰香想了想说:“如果你想吃好点的,现在马上去大队转转,看看卖货郎有没有来,去跟他买几块碎冰拿回来。” 这几天秋收天气燥热,一到中午闷得跟火炉子似的,长期暴露在太阳下的人容易中暑。谷场上有时会有挑着冰水来吆喝的卖货郎,很多人都愿意花上一两分钱买点冰块祛祛暑气。 蒋丽不满意赵兰香这随意使唤人的态度,她瞪了赵兰香一眼,旋即美味的肉包子带来的诱惑让她屈服,她跺了跺脚转身去买冰块了。 这时门外的唐清走了出来,问:“冰块吗?我去买就行。” 赵兰香点了点头,拎着猪肉走去了柴房。 好在这三天休假,赵兰香想着要做点好吃的东西,炉子上早就煨好了一夜的老高汤,用来做灌汤包正正好。灌汤包汁多味浓,薄薄嫩嫩有嚼劲的一层皮儿裹着浓浓的汤汁,咬一口汁水横流,那种富有层次感的口味可比单纯吃肉包的感觉好多了。纯正的灌汤包的窍门就在清澈醇厚的汤汁,让人吃了一只还想着另一只。 用来当早茶吃再合适不过。 赵兰香把面揉好之后,唐清的冰块就买回来了。 她用猪皮和筒骨老高汤做成了皮冻汤,用冰块降温冷冻,高汤皮冻渐渐地凝成了琼脂状的固体。 揉面皮儿的粉赵兰香用了生淀粉,揉了十八道褶子的包子皮儿,将碎肉和皮冻裹在一起。大火猛蒸,固体状的皮冻渐渐地融化成鲜美的汤汁,薄薄的一层包子皮儿在雾气的蒸腾下渐渐变成半透明,生淀粉蒸出来的面皮就会变得透明。 很快一笼热腾腾的水晶灌汤包就做好了,豆角猪肉馅、玉米猪肉馅,香菇猪肉馅,三色的灌汤包在水晶皮儿下被勾勒只只如凝脂润玉,肥润小巧,每一道褶子都可爱诱人。 蒋丽蹲在灶头边,一对眼睛闪闪地发亮,口水泛滥。 这么好看的包子,她都舍不得下手了。 唐清主动地装了一碟的灌汤包,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只塞进嘴里,还没尝出是啥滋味,舌头就被烫到了。 他呼呼地吸气,牙齿稍微咬破了点儿面皮,霎时汁水四溢,流满了嘴巴。薄薄的面皮儿柔韧黏糯,肉馅肥而不腻,鲜美味浓,滚烫得令人忍不住吼叫的浓汤,将整只灌汤包的鲜推到了极致,直叫人痛并快乐着。 吃完了一只灌汤包的唐清,狼吞虎咽地又开始咬起第二只,他含糊又激动地道:“好吃!” “我从来没吃过长得这样特别的包子。” 直到吃到了第四只,唐清饥饿的胃和贪婪的舌头才得到了抚慰。他才肯减慢速度,开始慢条斯理地尝起每种馅料的灌汤包。 “赵同志,你做包子的手艺绝对是这个的。” 他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赞扬,唐清的母亲做饭也很好吃,他下乡后会常常想起母亲的菜肴。但自从吃过了赵兰香做的东西后,他想得更多的就是赵兰香的面汤和包子了。 也许……他的单车转让成功以后,值得他想念的吃食还能更多一些。 蒋丽吃完八只灌汤包,撑得肚子圆溜溜的,她用布袋打包走了剩下的包子。 赵兰香颇有深意地说:“记得我说过的。” 蒋丽摆了摆手,“得了,不用你提醒了,我像是那种会赖账的人吗?” 赵兰香把两人送到了门外,蒋丽走了之后,唐清留了下来。 他说:“单车你还要吗?” “单车对于我来说其实不是很必要的……” 他轻咳了一声,继续道:“不过如果要转让单车,我只想转给你,是你让我有了卖单车的念头。” 赵兰香毫不犹豫地掏出了买单车的钱,递给了唐清,她说:“要当然是要的,不过我没有足够的工业券,这个月你要是想来吃饭,提前知会我一声就可以。这样行吗?” 这……当然行得很,正中唐清的下怀。 他愉快地把自己的单车推了过来,放到了贺家的牛棚里。 赵兰香用油纸包了三块芸豆糕递给他,“多谢你的单车,这是我今早刚做的,你可以尝尝,。”

37、037 唐清很愉快地接受了这几块“感谢”的食物, 他展开了油纸当场拈了一块来吃,绵密香甜, 有浓郁的豆子香味。 “这个也很好吃, 我算是发现了, 你这边全都是宝。” 唐清吃完一块后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两块揣入了兜里,他期待地问:“明天我还可以过来吃东西吗?” 收了人家一份大人情的赵兰香毫不犹豫地应下:“好。” 明天她不打算再去县城里添购粮肉了, 不过家里还剩点面粉, 招待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三丫这几天也会到田埂、小溪里捞鱼虾泥鳅河蚬。以前家里没有油的时候, 三丫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好处, 自从赵兰香做了炖泥鳅汤后, 三丫不干活的空闲时间,专门爱往家里搬这些东西, 用一个水缸屯着。她有时候会趴在水缸沿笑眯眯地看着这些东西, 露出憧憬的眼神。 赵兰香唐清送走后,顺手去大队的仓库买了几只芒果。 这边山地丘陵多, 雨季雨水丰厚,阳光充足, 耕地虽少,在种果树上却有着天然的优势, 这边的公社大队除了种些粮食外,还种了几个山头的果木。秋收收了粮食,也顺便把青果给采摘了下来,连夜用车运送到市里。 她摁了摁青硬的大芒果,挑了几只略软的, 付了五分钱。 蒋建军这个时候还是挺喜欢吃芒果的,但79年受了一次很严重的伤,因吃了药的缘故,伤愈后皮肤触碰到芒果就过敏,从此家里再也没出现过芒果的影子。有次误食了芒果味的饮料,喉咙食管发肿得无法呼吸,差点要了他的命,这种水果对他来说可以算是有着噩梦般的阴影。 因为不确定蒋建军是否真的如她所想的那样,她打算通过蒋丽来试探一下他。 …… 贺松柏一大清早就同梁铁柱一块去了县城里。 铁柱去送货,他去找了另外一个兄弟。他走到一栋居民房前敲了敲门,里边迅速钻出一个憨头憨脑的小子。 他看见贺松柏之后试探地对了一声:“一二三四五。” 贺松柏扭了扭他的耳朵,说:“还一二三四五,不认得我了?” 憨小子挠了挠头,嘿嘿地笑,小小声地说:“柏叔,这不是说习惯了么。” “你来找俺爹吗?他在后边忙着收东西呢,准备出去干活了。” 贺松柏走了进去,里头的男人头也不撇地说:“今天不收了,回去吧。” 屋子里隐蔽的小隔间摆满了东西,零零散散地堆满了一地,简直无处下脚。贺松柏知道,它们很快就会送到各个顾客的手上,很快被卖光。 贺松柏说:“我来找你有点事。” 正在整理东西的男人动作僵滞了一下,他惊讶地回过头来,“呀,你怎么来城里了?” “我这忙,没法好好招待你。”李忠嘿嘿地搓着手说。 “上次你介绍来的那个姑娘,她拿来的豆糕很好吃,这段时间有很多客人都问了,还想再买点。你……”他的视线落在贺松柏手上提的东西,眼前一亮。 贺松柏把二十斤的芸豆糕放到了李忠的面前,淡淡地道:“都给你了,我今天还有些事,忙,没空卖了。你这边有路子买得到自行车吗?” 李忠想了想,拍了下脑袋说:“有的有的,你找我就对了。虽然我是个卖吃的,跟自行车八竿子打不到一块,不过我叔卖啊,只是你来得不凑巧,我叔昨天刚卖掉了一辆,卖光了。这种货源稀少,有一辆是一辆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种‘大件儿’都得经我叔的手,太烫手了,容易被查。” 李忠口中的“叔”,正是四叔。青苗县这边的黑市都归四叔管,有根基有组织的倒爷都唯他马首是瞻。李忠跟四叔沾点远亲干系,于是连带着他在黑市也混出了点路子。 这年头自行车可谓“一货难求”,一整个工厂每年也就几个买单车的指标,凭票购买后得先到派出所登记、打钢印挂牌,谁家丢了一辆自行车公安很容易就查的着。只有四叔有关系能给自行车“上牌”,这种大件的生意也只能他经手。 贺松柏沉默着不说话了,李忠说没有自行车了,那就真的是没有了。 李忠顿了顿又说:“咋,老哥想买自行车,是想通了也来干咱这行了?” “要是下回还有新货,我给你留着,不过这车有些贵,你的钱都准备好了吗?”他伸出了三根拇指,三百块。 老老实实排队凭票购自行车,价格大约是一百五十左右,牌子不同价格也不一,好的牌子更贵。黑市的价格明显更高,有时候翻出三四倍的价都不止。 李忠说:“买‘大金鹿’吧,‘大金鹿’结实好装货,比不上‘凤凰’、‘永久’这种名牌子敞亮阔气,但做咱这行就得买结实牢固的,都是自己人我给你压压价。” 贺松柏忽然觉得怀里揣的金豆子金叶子热得发烫,一片金叶子5克,豆子8克,金价每克二十块左右。他快速地心算了一轮,如果金子没有被压价买辆车不成问题,反之……他怀里揣的很有可能都买不起辆自行车。 贺松柏沉默极了。 李忠见识多,眼睛贼亮。他很快就看出了贺松柏的窘迫。 他说:“凭老哥你跟我的关系,怎么说也得给你便宜些。刚刚说的三百块是外边卖的,自己人两百块能成了。” 真话,李忠含糊地没说。 实际上黑市的自行车价格肯定三百五往上涨,靠人情、靠走关系给车上牌的钱哪里省得了。两百块根本是自家人都买不到的价格。李忠打算私下偷偷补贴个五十块进去,把自行车卖给贺松柏。就凭当初一块打架一块喝酒的义气,兄弟落魄哪里能不拉一把。 贺松柏说:“不用给我算这么便宜,自行车多少钱我心里有点数。” “这些豆糕你算算多少钱。” 李忠把它提起来过了称头,按着洞洞的凹纹说:“二十一斤,算你一块二一斤,一共二十五块两毛,给你二十一斤的……粮票,老哥你数数。” 李忠递了一叠碎钱票。 贺松柏揣入了兜里,转身离开了这栋居民宅。 …… 铁柱很快就送完了粮食,过来跟贺松柏汇合。 他压低声音,喋喋不休地跟贺松柏窃窃私语。 “柏哥儿跟我一块卖粮食吧,咱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贺松柏骑着自行车带着铁柱穿越了大一整个县城,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带到了深深的一条巷子里,贺松柏推开了破旧的老屋的门,把铁柱推了进去。 “里边都是自己人,你去对对头。以后忙的时候只管把粮食卖给他们。” 铁柱屁颠屁颠地走了进去,十来分钟之后满脸感动地走出来。 他流着眼泪说:“我.草,黑市就这屁点大这两年都没有遇得上他们。” 梁铁柱抹着眼角,透明的泪水浸湿了他衣袖。 “我看到猫蛋的手断了,狗剩的眼睛坏了。” 他一个三大五粗的男人,在巷子里控制不住地抹起了眼泪。 “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很不容易……” 繁重的劳动让他们连一点可怜的叙旧的时间都挤不出来,铁柱满肚子的话都噎了回去,心情复杂地走出来,连情绪都压抑着没露出来。 “以后我的粮食只往这边送,你呢?” 贺松柏摇头。 他看到梁铁柱一瞬间犀利起来跟豹子似的眼神,解释说:“我不卖粮食。” 梁铁柱惊讶地问:“不做粮食,做啥?” 在他的认知里,他们这些零散的倒爷除了卖粮食,别的一筹莫展。 他点了一根烟,火柴擦过磷纸擦出一朵小小的花,一闪而逝。他薄薄的唇含着卷烟,含糊地道:“生肉。” “肉的供应更少。” 从门市前长长一排的队伍,足以看出肉类市场的供求紧张。粮食是得每天都吃,但油也是,没有油吃啥都没滋没味。对于干重体力劳动的人来说,肚子里不见油星子,比干活还要难捱。 花生油贵而不划算,因此大多人都会选购入肥猪肉榨油,榨出油后的油渣子还是一道美味的小菜。城镇人每月份额里几两肉的定量,根本不够用。 这短短的一句话,顿时让铁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说:“柏哥还真敢想!” “自行车都没坐上,就敢想火箭了?” 贺松柏的决定,遭来了梁铁柱激烈地反对。 “先不说累不累这种话,我就问你能找得到肉吗?你头一回进黑市,啥规矩都没摸清楚,嘴皮子碰碰就想搞个大的。踏踏实实做粮食不行吗,不能让你暴富,混口饱饭吃还是行的。你要卖.肉,你有几条命?” 粮食收了倒手就可以卖,卖不掉的还能存地窖里。但是生肉不行,从养猪到屠宰到储存,每一个步骤都踩在公安的眼窝子里,流动性又差,不查你查谁?当天宰杀的猪,当天就得把肉卖了,没有冰库搁久了还馊掉。 贺松柏用拇指弹了弹烟灰,淡淡地说:“就一条命,但也敢想。” 他先去把兜里的金叶子卖了,剩下的一颗金豆他拈起来看了看,最终没舍得卖掉。豆子底下用细细的刀刻了“元景”两字,是祖父的字。阿婆把它藏在屋子的砖里而没有让它深埋底下,对它也是有很深的感情。 贺松柏拿着兜里热乎乎的钞票,去商店买了最贵的烟,整整三条塞到身上用裤头勒紧。 他载着梁铁柱来到了乡下某处农房里。

作者有话要说:  柏哥:当个扛把子的大哥不容易,想搞事 ———————————————————— 晚上还有一更!

38、038 刚进门里面就传来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 浓稠的黑血凝在地上,两个农妇正佝偻着腰用水桶洗刷着地板。 贺松柏走了进去, 所有的人几乎都停了下来惊恐地看着他。 贺松柏迅速说了个暗号, 正在举大砍刀的劈猪头的男人松了口气, 骂道:“顺子几个咋那么不靠谱,乱放人进来。” “你谁啊你?” 他的口气很恶劣, 因为刚才被吓得厉害了, 差点连刀都握不稳直往手上砍。 屠宰场这边把控得还是很严的, 一道道关卡都有人守着, 从山头一路守到山尾, 杀猪屠宰的才三四个,望风的就有几十个了。加上这里人烟稀少, 平时几乎没有什么生人涉足, 今天居然让一个生面孔进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顺子冒了个头到门边, 小声地说:“这是咱张哥的朋友,何师傅你给个面子。” 贺松柏问:“张哥在吗?我来跟他讨份生计。” 他把腰上系着的烟条取了出来递了一条给这个壮实的男人, 烟是中华牌的,凭票一包七毛五, 很贵。 男人没收,推开了,他皱着眉老大不高兴地说:“你这是啥意思?” 贺松柏报上了自己的名:“我是贺老二。” 看他主动报上名讳的份上,这个男人脸上的生疏才少了一些。他收了烟勉勉强强地说:“张哥今天不在,出去‘钓水’了。现在这里归我管, 啥事跟我说也一样。” 一口水就是一张大团结,钓水就是挣钱的意思。 男人轻蔑地说:“凭你也想来这里讨生计?” 他打量了一下贺松柏的身板,高度有余,健壮不足,看模样瘦巴巴的恐怕禁受不住活计。 他顺手把手里的大砍刀塞到贺松柏的手里,“我们这里啥人都不缺,就缺个劈猪的。看见没有,这还剩五头没劈成的猪,你把它们分好,骨归骨肉归肉。” 男人借机抻了抻腰,筋骨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我已经劈了四只,累了。你要干干,干不了就走人,咱这里不要多余的人。” 贺松柏利索地说:“当然干。” 他顿了顿,虚心地问:“怎么个‘骨归骨肉归肉’,你劈了一头给我照着学学?” 男人示范了一遍,劈完一整只猪,黏腻脏污的刀递到贺松柏手上,“劈吧,我过去那边歇会。” 宰猪是个辛苦活,宰了放完血后得两个人合力拖着猪下水烫毛,剥落干净猪毛再下大刀劈,刀子落下结实的骨头分离,两百多斤的猪分成两扇,猪头归猪头,蹄归蹄,中间的两扇排骨和肉慢慢分。 工序不复杂,但是非常吃力。一个壮实有劲儿的男人也受不住每天宰那么多猪,得出大力气,又苦又累,容易积劳成疾,落下一身的病。 剩下的五头烫好的猪,赫然地摆在贺松柏的面前,他穿上了胶质的围衣,穿上了长筒雨鞋,弯下腰来使劲儿地劈起猪。一头两百多斤,他一个人又搬又翻,刀落下碎骨头四溅,即便穿了防护衣,猪血也溅到了他身上,一双手沾满了污渍几乎辨认不出它原本的模样。 铁柱在旁边看得五味杂陈,心中复杂极了。 他也帮着贺松柏干活,给他翻猪,给他托着按着。 一段时间后,贺松柏才把猪都劈完。整个人已经宛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了,额头的汗不住地流下,衣服湿透了紧贴在身上。 铁柱小声地说:“这个活太累了,太累了。” 这句话被那男人听见了,他笑了:“老子当年欠了两千的饥荒,来这边干了三年,啥都有了。” “嫌累趁早走,活确实累人。”男人说。 他看见贺松柏把猪都劈好了,是个踏实能吃苦的,脸上也有了难得的和颜悦色。 梁铁柱不禁地看了一眼,宰猪的何师傅脱下胶质围裙,里边没穿上衣,裸着的胸膛上两块结实的胸肌颤了颤,他块头又肥又壮,相比之下贺松柏简直跟瘦鸡似的。 这令铁柱很难想象他柏哥呆在这里能讨不讨得了饭吃。 “累死累活挣这点钱,有命享吗?”他更更小声地劝贺松柏。 贺松柏脱下了衣服拧干了汗,擦了擦身体,浑不在意地说:“我要每天三十斤猪肉的货,不要猪下水猪蹄猪头。” “口气挺大的。” 男人哼笑道。 “你明天早上三点半来,每天劈完四头猪,货就给你。” “成。”贺松柏毫不犹豫地应下。 梁铁柱真想把人捆走,暴打一顿。 真是坐火箭了! …… 赵兰香下午的时候,才看见贺松柏回来。 她就像妻子一样,出门去迎接他,手里拿着蒲扇,要给他扇风。 不过她刚凑近,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男人身上的衣服还带着血迹。虽然被他刻意地用清水洗干净了,但衣服上仍有洗不掉的印子。 她惊恐极了,连忙探摸着他的身体。 她又气又愁地说:“你又打架了?” “不是说好了,以后都不能打架吗?” 贺松柏无奈地制止住对象扯开他衣服的动作,解释道:“这是猪血。不是我的。” “我没事的。”他抬起手来,把一串用竹篾串起来的猪肉递给了女人。 “猪肉猪肠猪肚,你看着拿去做点吃的吧。” 赵兰香接了过来,沉沉的足有五斤重,这种三伏天哪里吃得完这么多肉噢。不过听完男人的话,她甜蜜蜜地笑了。 “我家柏哥真有出息!” “这么多猪肉……能吃一星期了。你今天都去干什么了?”她接过猪肉,狐疑地问。 买个猪肉总不至于沾了那么多猪血吧,还好穿的不是白衣服,要不然青天白日挂着一团团的血渍,该得多吓人。 贺松柏含糊地说:“猪肉是去宰猪场买的,便宜,一整天都有肉卖,门市的肉早就卖光了。” 说着他掏出了卖芸豆糕的钱,混着一叠粮票交给了对象。 赵兰香惊讶地数出了二十五块两毛,净算下来,一斤得两毛多啊。这么高的价钱她自己是不敢想的。估计轮到她自个儿去卖,又是六七毛的价钱。 她说:“累坏了吧,赶紧进屋,别在这晒太阳了。” 贺松柏点了点头,他确实也累了。 赶了一天的路,又劈了五只猪,明天还得两点多起床,他现在就要马上洗澡睡下了。 贺松柏找了一身深色的换洗衣服,到井边提了两桶水,就着凉水很快地洗完澡了,浑身清爽干净地回到房里,倒头就睡。 夕阳的光辉撒进了他的窗子,窗边那枚破瓶子里装着清新的小雏菊,是对象新采的,此刻正含着露珠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贺松柏闻着这股花香,满足又疲惫地沉入了梦乡。 赵兰香回柴房把猪肉放好后,回来看了看贺松柏,透过窗子她看见了闷头沉睡的男人,那轻微的呼声里泄露了他的劳累。 他只有在秋收那几天干活干得猛了,睡觉才会打呼噜。开沟渠那种强度的劳动从来都是睡得安安稳稳的。赵兰香听着他的呼吸声,不禁心疼了。连她买了辆自行车这样的大事,也没舍得把他叫醒。 虽然她知道,他看见了牛棚里的自行车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 赵兰香回了柴房,把今天买的芒果切了,用勺子捣成芒果酱,她用这些芒果酱做成了芒果卷。为了保存时间更长,她把芒果卷下了油锅炸,炸得香脆。给贺松柏做的芒果卷里她特意加了牛乳,这些牛乳是她路过大队的时候顺便买的,有可能还是贺大姐亲手挤下来的,她常给自己照顾的牛挤奶。 不过她没有资格喝牛奶,因为这牛是属于大队的,私自喝就是侵吞集体财产的。要喝奶得自己掏腰包买,索性也不贵,一毛钱可以装上一大瓶。她买了一毛,一半煮沸给阿婆喝,剩下的用来做奶油芒果卷。 她炸完了芒果卷,剩下的炸不好的边角料她统统都装了起来,用布袋装上了生石灰作为干燥剂,装到了一个铁盒子里。 她提着这个盒子去找了蒋丽,蒋丽闻到了淡淡的芒果香,忍不住问:“啥,那么香?” 赵兰香不客气地说:“别想了,没你的份,这是给你哥的。” 蒋丽把信拿出来,给她过目:“这样写成了吧?” 赵兰香迅速地看了一眼。 “哥哥:展信佳。这边的芒果熟了,我花了点钱给你买了一点芒果特产吃。” 赵兰香说:“这样写不行,给我改。” 蒋丽忍不住无语了,“要改你改,这样写我觉得很成。” 赵兰香抓过笔迅速地写下了一行话。 “哥哥:展信佳,这边的芒果熟了,我花了钱给你买了一点芒果特产吃,很好吃,请你吃完务必给我回信,要是好吃,我会考虑考虑再寄你一点,很便宜。另外:钱花光了,请求哥哥给予生活补贴。” 蒋丽看完这封信后,太阳穴忍不住抽抽地疼。 “啧……模仿得倒是挺像的。” 蒋丽写信啥风格,拆了很多次她的信、代她哥给“物资补贴”的赵兰香门清得很。 闭着眼都能仿出真假难辨来。 作者有话要说:  柏哥:以后请叫我宰猪哥

39、039 人家做的灌汤包, 现在还在她的桌子上散发着香气。 蒋丽放出了话,没脸食言, 她只好拿起钢笔照着誊了一遍, 赵兰香又皱了皱眉:“不行, 太工整了,一看就很不对劲。你平时怎么写写信现在就怎么写。” 蒋丽有点受不了了, 差点想摔笔不干了。 她嘴馋地看了赵兰香手里的铁盒, 说:“给我吃一点, 我就写。” 赵兰香拇指敲了敲桌子, 不客气地道:“让你写你就写, 难道灌汤包没吃饱吗?” “写!” 蒋丽觉得今天的赵兰香凶巴巴的,一点都不讲道理。 “想吃。” 赵兰香说:“不要跟我讨价还价。” 蒋丽硬着头皮又写了一遍“潦草”体的家书。 这个赵兰香可真奇怪, 还不准她跟他哥说这芒果特产是她亲手做的。 赵兰香满意地收好了信, 折进信封里。这才肯从铁盒子里掏出一块给蒋丽吃。 虽然只是炸坏了的边角料,但是酥酥焦焦的裹着层芒果的芬芳, 超级好吃,蒋丽嘎吱嘎吱地咬掉了一块, 甜得她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这哪是特产,这明明比国营饭店的特制点心还好吃。 难怪赵兰香要在末尾添一句钱花光了, 买了这么贵的点心,钱包能不缩水么。还添了一句很便宜,真是把她的想法都摸得透透的了,她买东西从来都不会说贵的,反正她哥知道她总缺钱花。 她又咬了一口把剩下的一点点芒果卷吃了个精光, 甜食带来的愉悦,令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舌头舔着芒果卷的碎沫沫儿,淡淡的奶香味弥漫在嘴里。 “好好吃啊,这个怎么做的,怎么能做得那么好吃,炸焦了也这么好吃。” 赵兰香淡淡地说:“你学不会的。得了我回去了,下次他回信记得拿给我过目。” 蒋丽撇开头应下了。 她眼馋地看着赵兰香把盒子用胶带封起来,封得严严实实的。她忍不住说:“我又不会偷吃,你弄得那么严实防贼吗?” 赵兰香其实是怕芒果味浸透到信纸上,真是她想的那样,估计蒋建军连信都不想拆开看。 她咳嗽了一声,从盒子里又取出了两块给她:“明天就把去寄了,知道了吗?” 蒋丽咬着芒果卷嗯嗯地忙不迭地应下。 …… 赵兰香晚上的时候做了几样小炒菜,红烧肥肠、爆炒猪肺、粉肠肉片汤,虽然简单,但是对于所有人来说已经是比除夕夜吃得还要丰厚了。贺大姐有些受宠若惊,赵兰香只是笑而不语。估计让大姐知道,这全都是她弟弟挣回来的,估计还会更惊讶吧。 晚上大伙一块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贺松柏还没起床。 大姐去叫了他,他才慢吞吞地刷牙洗脸,来到桌前吃饭。 他一口气能吃上两大碗的饭,拌着肥肠的菜汁搅着米饭,米粒油乎乎的香喷喷,贺松柏吃起来胃口特别好,感觉胃好像是无底洞一样。 要不是赵兰香阻止了他,他还会继续吃第三碗。 “晚上不能吃那么多饭的。” 赵兰香在有人的时候,都尽量不跟贺松柏交流的。她看着他胃口大开非常高兴,她就喜欢看他吃得香喷喷地跟猪仔似的,最好顿顿都吃得饱饱的,半年之后变得又高又强壮。老男人就是磨坏了底子,之后再怎么补也补不胖了。别人中年危机,发福啤酒肚。他依旧精瘦精瘦的,儒雅英俊,看样子很健康。 其实是外强中干而已。 等他吃完晚饭后,她要把今天做的芒果卷都拿给他当做平时的零嘴儿吃。 贺松柏闻言,不着痕迹又“冷淡”地嗯了一声。 贺大姐放下饭碗,打手势:“明天要跟我去给牛接生吗?” 贺松柏说:“几时接生?” 贺大姐说:“还不知道。” 贺松柏笑了笑,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那不行,我明天去县里玩,约了兄弟呢。你叫上德叔吧,他有经验。” 贺大姐想捶他几下,她忿忿地瞪了弟弟一眼。 “行,你去玩吧。” 贺松柏吃完晚饭后,去阿婆的房间里同她聊了几句,顺便喂她吃饭。 他掏出了金豆子还给阿婆,“这颗是阿公的遗物吧,都不跟我说,我差点都卖掉了。阿公今晚要托梦给我骂我不孝了。” 阿婆把饭碗抢了过来不要他喂,忿忿地说:“活生生的孙子都管不着了,哪里还管得住他的遗物?” 贺松柏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药瓶子,手轻轻地摇晃了一下,里边的颗粒沙沙地响了起来:“这是钙片,听说吃了能让你的手脚少疼一些,来吃一颗。” 他把药瓶拧开,一粒白花花的药躺在他的手心。 阿婆看着孙子摊开手的掌心,白色的颗粒下那粗糙的掌心又糙又红,还磨破了皮儿。 她干瘦的手轻轻地摩挲了一下他手心的纹路,半晌才说:“辛苦吗?” “阿婆没用,要是当初让你妈把你留在国外,你就不用跟着我们吃这种苦了。” 她哽咽了一下,“你姐好歹还能享了几年小姐的富贵,你打小生下来就是吃苦的。我的乖柏哥儿……” 贺松柏最讨厌老祖母说这些没边没际的话了,他把药塞进她嘴里,“吃吧,我是拼了这条命也没法让你过大富大贵的生活了,但是能让你吃饱的就让你吃饱,你的心态不对,要调整调整。” “总是沉湎过去,一辈子都不得安乐。” 阿婆亲了亲孙子糙糙的手掌,含泪带笑地说:“我也朝前看的,盼着给柏哥带孩子哩!阿婆还是有盼头的!” “我会教他像教你一样,教他国文,教他画画,教他算术。阿婆虽然是个累赘,又老又笨重,但是脑子还灵光着!” “但是柏哥儿你要快点啊,阿婆太老了……” 阿婆苍老的声音里透出一抹无奈,她仰起脖子灌了一口汤,就着吞下了那颗钙片。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很激动,难得地勤快,又更了一章! 我要粗长粗长粗长评,好咩~

40、040 贺松柏喂完祖母药以后, 还给她捶背揉腿,让她僵硬萎缩的肌肉舒展舒展。 到最后阿婆的脸上已经完全是笑眯眯了, 她跟乖孙说:“你心里别过意不去哩。” 她满是沟壑的脸涌上了一抹偷笑, “咱们家还有一点金子, 你要是有用,就拿去换钱吧。这种东西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趁早花了落得干净, 这笔钱本来想跟你攒下当媳妇本的, 你的年纪算算也该到了, 叶姐儿的事还没个着落……” 她叹了口气, 捏了捏手里的金豆子, 塞到了贺松柏的手上。 “单车买回来了吗?” 贺松柏摇头,却不提钱还不够的事。 “没有货, 得排队。” 他说着把祖母背了起来, 移到外面透气看夜色。 贺大吃完晚饭后立刻过来接弟弟的手了,她给阿婆把屎把尿, 烧水给她洗澡,再给她梳梳头发, 捯饬得干干净净的。 贺松柏看了一下天色,天刚黑没多久, 他不知道时间,但也知道自己得立刻睡了,不然明天起不来。 他又洗了个澡,很快地回了房间酣然大睡了起来。 赵兰香慢条斯理地吃完晚饭,把柴房新炸的奶油芒果卷装好, 拿到贺松柏的屋里,无奈地发现他又睡下去了。 她揪了揪男人的耳朵。 他的耳朵长得很好,耳廓宽厚,耳垂有肉,看起来特别有福相。不过不知怎么的,她下乡后看见的尽是他吃苦可怜的样子。 揪耳朵都没有叫醒他,赵兰香把一枚芒果卷塞到他嘴巴里,戳了戳他的胸膛。 贺松柏咳嗽了一声清醒了过来,用手捏住身上那只作乱的手。 他噎了一下,三口两口地把芒果卷吞入腹中,目色暗沉油亮,仿佛能滴下水似的。 男人眸色一片可怕的宁静,压低的声音有无法掩饰沙哑:“男人的身体不能随便摸,很危险,你不知道吗?” 赵兰香又喂了他一只,笑眯眯地道:“哪里危险了?” 贺松柏真是对她这样毫无防备又大胆纯真的模样气急,如果换在平时他一定会很无奈的,此刻他浑身发热,气急之下把人抓住了摁在了床上 。 手劲很大又很粗暴地捏了一下她柔软的肌肤。 没有说话。 万籁俱寂,窗外偶尔传来水塘里咕咕的蛙叫声。 然而心跳声更剧烈,剧烈地几乎要盖住了所有的声音。 赵兰香圈住了男人劲瘦的腰,“好了,不要生气了。” “我想叫你起来看一样东西。” 她蹙起了眉,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贺松柏眼瞳一片黑亮发沉,他说:“我现在有个很恶劣很卑鄙很下.流的想法,你不要总把我想得那么好。” “总是这样——” 他气急败坏的声音里泄露出了一丝的无奈。 “引诱我。” 男人喘着浓重的粗气,那紊乱又粗重的呼吸声简直无法掩饰,他狼狈地把头撇过一边。 赵兰香摸着他短板寸的硬硬的头发,从男人滚烫的身下爬了出来。 “对不起。” “穿上衣服起来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贺松柏深吸了几口大气,翻起身来摸了一件上衣,利落地穿了起来。 赵兰香提着灯盏,带着男人来到了牛棚。 她把微弱的煤油灯放在了自行车后座上,照亮了牛棚里这个“新来的”大家伙。 黑亮气派的大横杠二八式“凤凰”牌自行车,浑身上下被人仔细地擦得纤尘不染,黑色的油漆油光滑亮,锃亮崭新的金属泛着白光,车把上夹着一捧淡紫色牵牛花。 仿佛一个骄傲的将军,昂首抬头地等待检阅。 贺松柏看见自行车的那一刻,心窝烫极了,犹如炽热的岩浆在喷发。 他克制住情绪,上前摸了摸它。 “这是什么意思?” 她说过她能弄到一辆自行车,但贺松柏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赵兰香弯起了眉,双目宛如揉进了星星似的,深情又亮灿,她笑眯眯地说:“当然是送给你的意思了。” “骑着这辆车,愿你顺顺利利,岁岁平安。” 贺松柏听着女人的祝福,心又烫又暖,很想把她搂紧怀里用力地亲。 实际上他的手脚也不由自主地这么做了,他狠狠地亲了口她的头发。 “妈.的,老子怎么这么稀罕你。” 赵兰香捏了捏他腰侧的肉,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她才低声说:“多赚钱、少打架,闷声发大财,两年后攒够聘礼大胆地来我家。” “到时候不会再有人嫌弃你的地主成分了。” 贺松柏闻言,既激动又不敢置信。 他没有应她,但是他却在心里大声地回应了她这热烈的请求。 他摸了摸她的脸蛋,又嫩又滑,吹弹可破,她从来没吃过苦头、没挨过清贫的日子。他要更努力,更更努力,才有资格真正地拥有她。 贺松柏又抱了一会她才松手,他说:“回去睡觉吧。” 星星渐渐地暗淡,一闪一闪,月亮颜色越来越红,看着时间不早了。 “女孩子太晚睡对身体不好。” 赵兰香想了想,把自己腕间的手表拨了下来,戴在他手上。 “你现在外出做生意,没有表不懂得时间,很不方便。我在家啥事也不干,不是很用得上它。” 贺松柏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精致的表,浪琴牌的,他不懂得它的价钱但却知道它很贵。 他把表拨了回去,坚持道:“不用,你做饭得靠它掐时间。” 赵兰香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傻,手艺熟练的做个饭怎么可能还得看表,我不会掀开瞅一眼吗?” “暂时借给你,等你有钱了,给我买块更好的。” 贺松柏没有再推拒了,他珍而重之地把表扣在他的左手腕上。 …… 两点,看了很多眼手表,心情澎湃有些难以抑制的贺松柏终于起床了。 他迅速地洗漱完就骑车出发了。 他骑着的还是从县城里的朋友那借来的车子,他打算干完活后把顺便去把车子还了,因为是第一天出活,他走得又快又急,只怕错过了约定的时间。 铁柱三点爬起来的,想着好歹帮他柏哥搭把手,老早地骑着大金鹿赶了过去。 没想到走到山脚下的时候,看见一个令他惊讶的人。 赵兰香捏着车头,问:“他起那么早,来这里是干什么?” 她睡眠一贯浅,听到一点动静就能起来。 昨夜她一直惦记着要早起给贺松柏做顿早饭,让他吃完了再去做生意,没想到他竟然那么早就出发了! 赵兰香连洗漱都来不及,赶紧骑了车跟了上去。她没有跟得很近,远远地落在后边。 因为昨夜恰好下了雨,山道上泥土松软,她是举着手电筒照着车轮印子一条条地判断着摸过来的。根据人的身高、体重来判断辙痕的深浅,这是她那个后来当了警察的弟弟亲手教的。 铁柱没有说话,震惊得无法言说。 “柏哥居然没发现你。” “他太不小心了!” 赵兰香抿了抿唇,没说话。 铁柱看着她那一脸“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模样,只好把她领了上去。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通顺子,让他把“贺松柏的婆娘”带上山。 让她看看柏哥有多辛苦,指不定还能劝地住他改行。 赵兰香爬了很久的山路,才走到一间农房。推开门,尖锐的猪嚎声几乎都要把耳朵震聋了。 “堵住嘴堵住嘴!” “怎么没打晕就开杀了?让猪叫得这么厉害,你想大家一块蹲大牢吗?” 何师傅吼道。 另外一个杀猪佬惊恐地用手捂住了濒死的猪的嘴巴,两只手使劲地合上猪嘴,手被猪啃烂了也不在乎。 赵兰香视线到处逡巡,终于在角落里找着了贺松柏。 他跟别人一样,围着胶质围裙光着上半身,蹲着甩开膀子奋力地劈着粗大的猪骨。大砍刀落下,碎骨四溅。即便带着口罩,露出来的眉毛、头发上都沾了凝固的猪血,整个人宛如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发梢不住地淌下汗珠,他偶尔停下来腾出手拿抹布汗,旁边堆放的猪骨、猪头,叠在一起比他还高。 她感觉到鼻头发酸,忽然明白了昨天那一串猪肉是怎么来的了。 她用手捂住嘴,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种下一章更新,能收获好多好多粗长评论咩? 你们想不想要二更? 苍蝇搓手,嘿嘿嘿你们懂的……

41、041 赵兰香就这样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 看着贺松柏是如何地搬猪烫毛,再下大劲儿把猪肉猪骨劈开。刀落下劈到坚硬的骨头, 又快又猛, 有时候会溅出火星子。 贺松柏劈了一个多小时, 才把四头猪劈完。 他完成任务后,何师傅挑了三十斤卖相特别好的半肥瘦的肉给他拿回去。 贺松柏问:“猪下水我能拣点吗?” 他对象喜欢吃猪下水比喜欢吃猪肉还多, 猪蹄在她眼里估计比肥肉还更可爱。 何师傅爽快地摆了摆手:“随便拣吧。” 反正猪下水也买不了几个钱。 杀猪的师傅又累又辛苦, 每天干完活后这边都会允许他们带点猪肉回去补补身子, 猪下水算个啥。何师傅想着又多添了两斤肥肉进去, 算作贺松柏这天的“辛苦费”。 “劈出来的猪头骨你要是想要, 也拣点回去。”何师傅添了一句话,仿佛觉得贺松柏这小子又穷又寒酸, 有些看不过眼。 猪头骨跟猪排骨和不一样, 头骨那是一丁点儿肉都没有,几分钱能得一大把, 他们用低贱的价格打包卖给倒爷,自己人想要些回去煲汤喝都是随便拿的。 贺松柏问完这些话后, 下意识地侧了个头,浑身蓦然地震住了。 他那个此刻应该呆在家里香香甜甜地睡着觉的对象, 此刻正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刚才还觉得“捡了便宜”、正高兴的贺松柏,这会惊喜的心情全都不翼而飞。 他涩的声音透出一分紧张。 “你……你怎么来了?” 赵兰香擦干了眼泪,既心疼又气愤地说:“我不来,还不知道你准备每天来这里‘买猪肉’。” 贺松柏下意识地拉开了几步说:“我浑身又脏又臭。” 话说完他的指尖还淌下了几滴猪血。 赵兰香掏出手帕, 递给他擦擦脸。 “我又不嫌,再脏再臭还不是我男人?” 贺松柏赶紧转身去水池里洗了把手,用手帕擦脸。他一边洗脸,一边同赵兰香说话。极低的声音里透出一分坚定,“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铁柱一定跟你说了。” “这份活我会做下去,今年不会改。好了,擦擦你的眼泪,是不是杀猪的场面太血腥吓到你了?” 其实当这个干净漂亮的女人出现在这个又脏又臭的屠宰场的时候,会令人觉得那一瞬整间屋子仿佛都亮了几分。 那些干苦活的伙计向他投来的艳羡又嫉妒的眼神,让贺松柏再次感受到了云和泥之间的差别,他是地里腥臭的泥,注定一辈子混迹在泥里。而她是纯洁干净的云,自由自在、随时都能飘走。 她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而贺松柏又脏又累又狼狈,那一刻实在很是窘迫。 赵兰香破涕为笑,“你这人真讨厌,你明知道我为什么这样。” 贺松柏洗干净手后拍了拍她的脑袋,“去挑点你想吃的吧。” 赵兰香发现她无法改变贺松柏的想法,心里隐隐地叹了口气,同时又为他坚韧的毅力所折服。 这是一种对强者的油然敬佩,明明有安逸的路子混吃等死,他却选择了冒险的投机倒把。干也就干了,他还做了卖生肉的行当。虽然又苦又累,但赵兰香知道,他的选择是没错的。每个居民每月三两肉的供应,养肥了黑市。连她父母每周都必不可少“关照”黑市的生意,为的就是能吃上一口肉。 这个屠宰场虽然不大,赵兰香粗粗地看了一眼,数得出的猪头就有十几只了。每天能产出三四千斤的猪肉,恐怕附近几个县黑市的猪肉,大多都从这里流出来。 “好。”她应了下来。 赵兰香转身去拣了一堆的骨头,指了指它们,“柏哥儿你看看能不能劈开,里边有猪脑,这个很补的,回去我煲汤给你喝。” 贺松柏闻言,重拾起大刀连劈了五块猪头骨。 “够了没?这边还有很多。” “够了够了,一人吃一只,正好。” 赵兰香到外边摘了片叶子,把猪脑裹了起来。贺松柏削了根竹篾把猪肉猪下水串了起来,沉甸甸地拎在手里。 他把三十斤的猪肉全都交给铁柱。 “你去交粮食的时候,帮我把它给狗剩吧。” 梁铁柱应了下来,看着天色实在也不早了,拎着猪肉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 贺松柏把剩下的猪下水和那两斤猪肉交到了赵兰香的手里,沉声说:“你拿回去做点好吃的,我去洗个澡,等会要去把自行车还了,你先回去睡觉吧。” 赵兰香点头应下了,但却没有走。她跟在贺松柏的身后,屠宰场来来往往很多人,贺松柏身后跟着的女人都会打趣问一句:“你婆娘?” 贺松柏含糊地点了个头,撒丫子走得更快了。 他一口气跑到了山涧去洗澡,洗完澡了顺手搓了搓脏兮兮的衣服。等他穿着湿衣服走出来的时候,赵兰香还守在外边。 她说:“我也跟你去,等你还了车子咱们一块骑车回家,你也不用走路回来了。” 女人固执又凉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贺松柏看。 贺松柏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见了她的眼神,破天荒地没撵人,反而是默不吭声地就认了。 他放慢了骑车的速度,边踩边说:“雨水多路滑,你当心。” “这个弯,前段时间还让我摔了一跤。” 赵兰香听了忍不住弯了弯唇,下一句又令她皱起了眉。 很快他们来到了那栋居民楼里,贺松柏把车子还给李忠。 李忠说:“哟,这不就是卖豆糕的姑娘吗?芸豆糕非常好吃,我这边一下就卖光了,有空你可以多做点。” 赵兰香点了点头。 “泥鳅酥收吗?” 李忠不知道泥鳅酥是啥玩意,他只回答:“反正好吃的都可以拿过来,俺这都帮你卖,都是自家兄弟,压价不会太厉害的。” 他说着说着,忽然有点违心。 上次收了人家的山药糕,小气吧啦地把价钱压到了七毛,挣肥了他。尝到了这口甜之后,李忠特别想固定发展赵兰香这个手艺人,有钱大家一块挣。 赵兰香说:“好。” 还完车后,赵兰香把凤凰车推到了贺松柏面前,自己主动地坐在了他的单车后边。 “柏哥儿得快点噢,天快亮了,让人看见我坐你车后座,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她伸出手来挽住了男人精瘦的腰身,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男人在山上还湿漉漉的衣服,吹了一路的风,现在已经干透了。粗糙的布料里带着一点皂荚的味道,有点清香,就像他身上的味道一样。赵兰香环紧了自己的双手,轻轻地哼起了歌儿。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柏哥:她唱得真好听,歌词很符合我的心境。 我愿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 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 她在水的中央。 我愿逆流而上, 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曲折无已。 ——出自邓丽君的《在水一方》,1980年发表。 ps:歌曲特别符合意境,好听又优美。 另外女主到时候会因为这句歌词在男主面前掉马。大家晚安

42、042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清新的气息, 可是贺松柏嗅到的全都是甜丝丝的味,她身上淡淡甜甜的栀子花味密不透风地裹住了他, 薄薄的衣料传来属于她的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触觉。 贺松柏忽然感觉喉咙很干痒。 他咳嗽了一声:“不用抓得那么紧。” “我很稳的。” 赵兰香忍不住笑了。 “你在害羞吗?” 赵兰香环在男人腰间的手, 抓着手电筒照亮了一片漆黑的山路。 一路沉默无言, 泥泞的山路留下了深深的车辙痕。 …… 趁着天亮前,两人顺利又安全地抵达了家中, 贺松柏把车停在牛棚里, 把自行车上挂着的猪肉取下来, 他忽然问:“今天是铁柱叫你来的?” 赵兰香摇头, 含糊地说:“我自己找来的。” 虽然她是用了点手段摸过去的, 寻常人才不会像她那么“良苦用心”,但她希望贺松柏以后能够更小心谨慎一点, 因此故意隐瞒了她怎么跟踪的细节。 贺松柏脸上放松的神色一扫而空, 顿时变得凝重。 他过了半晌才说,“我知道了, 你回去睡觉吧。” 赵兰香点点头。 这时牛棚里边传出了一点动静,贺松柏忽然说:“等等, 去把大姐叫醒。” 说着他捋起了袖子,往牛棚里走。 赵兰香这才忽然想起昨天贺大姐说过的要给牛接生, 没有想到它那么快就破羊水了。她先去柴房把猪肉放好,才去把贺大姐叫醒。 贺大姐很快爬起来,来到牛棚看了一眼,“初胎,生产困难, 要等很久。” 她忽而看了看牛棚里的弟弟,又看了眼赵知青,细细的眉头皱了皱,仿佛在想两个人怎么全都被吵醒了。 贺松柏轻咳了一声,转身回屋子睡觉。 赵兰香很快说:“刚刚它吵得很厉害,我睡得浅,醒了马上就来找大姐了。” 她跟着贺大姐守了一会,只见大姐把切好的草料放到了槽里混上玉米饲料喂牛。 贺大姐看了眼黑黢黢的天,“你睡觉,醒了,再看。” 赵兰香蹲了许久都没见着小牛崽诞生,刚起的兴致很快就消散了。半夜不睡觉勾起的浓浓的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很快也钻回房间睡觉了。 赵兰香再次醒来时日头已经很高了,她洗漱完就立刻跑到牛棚,牛已经生产完了,此刻正在温情地舔舐着自己湿漉漉的孩子。 一个面生的中年男人正收拾着狼藉,一张国字脸严肃又板直,拇指关节又粗又硬,正一丝不苟地收拾着母牛脱落下的胎衣。 他说:“叶姐儿,这个给你拿回去煮了吃。” 牛胎盘跟牛肉没有什么区别,在这个难吃得上一口肉的年头,它显得弥足珍贵。尤其现在国家禁止宰杀牛,市面上几乎没有牛肉售卖,牛肉的滋味更是寻常难得。 贺大姐摇摇头,“你拿回去。” 德叔忽然注意到了走过来的陌生人,他警惕地看了赵兰香一眼。 因为贺大姐说不出话来的缘故,并没有给这两个人介绍互相认识。 贺大姐扯了扯德叔的袖子,“她不是坏人。” 赵兰香只好道:“我是住在贺家的知青,姓赵。” 德叔虎着脸应了声,他同贺大姐说:“我去给太太磕个头。” 贺大姐点了点头。 德叔走到李阿婆的房门口,没有进去,反而是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 三丫打开门走了出来,看见门口磕头的男人被吓了一跳。 阿婆坐在高凳上扭过头看了一眼,她沉下脸很生气:“磕什么头。” “还兴老掉牙的一套,嫌我命不够长是吗?” 德叔擦了擦汗,说:“太太高兴就好,俺不磕了。” 他站了起来,掏出自己布袋里装着的大米和猪肉,很快钻入柴房打算给自己“服侍”了一辈子的太太做一顿丰盛的午餐吃。但很快他发现了桌上搁着的几串猪肉,又看见了米缸里浅浅的一层大米,打量的视线转了几圈。 满满一袋白花花的富强粉,油盐酱醋样样不落,平时简陋清贫得连老鼠的不肯光顾的柴房,眼下颇有种“麻雀虽小肝胆俱全”之感。 德叔眼里无疑是充满震惊了。 他想起住在贺家的那个知青,很快收起震惊,闷声洗了大米,又到自留地摘了一把红薯叶,炒了一盘猪肉片,一盘青菜。热腾腾的大米饭做好了以后,他把人全都吆喝来吃饭。 这一天的中午,赵兰香难得地“下岗”了,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这个德叔。发现他对贺家人的态度可是说是非常恭敬,做好饭后他也不吃,就看着他们吃。 她夹了一块猪肉吃,味道差强人意,吃到嘴里有股硬硬的感觉,不像是贺松柏带回来的现宰的猪肉,昨天吃不完的猪肉她已经腌好做成卤肉了。盘里的猪肉肯定是这中年男人带来的。 但赵兰香看了看他,他自个儿也是穿着破旧的打补丁衣裳,很是穷酸,家里的光景想必也不是很好。 贺松柏说:“吃吧,不缺这点饭吃,吃饱了等会带片猪肉回去。” 德叔激动地“诶”了一声,大口大口地刨起饭来。 吃完午饭后,德叔主动地干起了农活,干完活后他抹了抹额间的汗水,他走到李阿婆的屋子。 高大而有老实巴交的男人垂下头,说:“太太,俺是为了俺家四丫来的。” “年前俺领她给太太磕过头,太太还记得她吗?她模样虽然不咋伶俐,随了俺,但力气也是随了俺,勤快老实。俺婆娘最疼她,家里好吃好喝地都给她供着,胖胖乎乎的好生养,今年年纪也差不多了……” “要是柏哥儿能看得上四丫,年底俺就把她送来太太这里,彩礼、彩礼咱都不要。” 李阿婆沉默了许久。 她说:“哪里有讨媳妇不要彩礼的,你图啥?” 德叔的头更低了,他又说:“四丫上头三个哥哥,本来不想再多养个丫头了,俺给留了下来,她是指着柏哥儿养着的。” 德叔原本是贺家的长工,给贺家养牛赶马的,忠厚又老实。小时候闹饥荒差点被饿死了,被李阿婆的几袋小米养活了领回了家,变成了贺家的工人。 李阿婆叹了口气说:“你就是个死脑筋。” “现在的社会早就没有什么太太老爷了,你是个自由的人,为自己过活。以后不要再来贺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香香冷漠地微笑:我也好生养。 不仅好生养,还有钱: )

43、043(捉虫) 自个儿的孙儿在李阿婆的眼里当然哪哪都好, 聪明又善良。但是眼下的现实不得不令李阿婆低头。 她觉得样样都好的叶姐儿迟迟无人问津,叶姐儿长相随母亲, 清秀又高挑, 可惜听力后天障碍, 好的人家看不上她,来说亲的不是上了年纪没钱讨老婆的, 就是常年缠绵病榻的病秧子。李阿婆不舍得让她吃苦, 一直留到了二十多岁。 拖着拖着, 成了李阿婆难言的心病。 柏哥儿……摊上了这成分, 怕是也不太好说亲。 李阿婆破天荒地沉默了。 这种沉默不是默认的沉默, 而是难过的沉默。 德叔说:“算俺厚脸皮一次,待会就把四丫送过来, 让他们两个年轻人处处。” 德叔也隐隐接受了主人家彻底落魄的事实, 从当初的人上人沦落成现在的人下人。但在他心里,太太和柏哥儿依旧是他的恩人。要不然他也不会特意把精心拉扯大的女儿送过来结亲。 下午, 德叔的掌上明珠四丫来了。 女孩梳着平平的刘海儿,有点憨气。并不是她爹形容的那样白白胖胖, 但长相也不随爹。虽然不算漂亮,胜在得生得白净, 笑起来讨喜得很。 李阿婆看了几眼,看起来很满意。 她拍了拍四丫的手,“去吃饭吧。” 向四丫眯起眼,应下了。 她隐隐约约知道她亲爹的念头,一直避嫌不肯来贺家。拖到年龄大了, 年前终于避无可避地来给这位旧时的“主家”太太磕头。 向四丫第一次见着了传说中的柏哥,模样生得挺俊气的,原本七分的不愿意也变成了七分的愿意。 她先把院子里的柴全都劈了,又把阿婆大姐三丫的衣服全都洗了,勤快地晾在了竹竿上。 她见了贺松柏,低头冲他叫了声“柏哥儿”。 贺松柏中午吃完饭骑着车去了一趟县里,下午回来便看到德叔的女儿在他家里里外外地收掇家务,还把他每天要劈的柴劈光了。 女孩嫁人之前讲究的就是个“女红”,这里女红的意思并不是古时的刺绣,而是收拾家务、洗菜做饭的本领。贺大姐原本谈过一门亲事,是贺松柏领着大姐上的门,贺大姐里里外外地收掇家务,给男方展示了她在娘家学到的一手“女红”。 他现在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贺大姐帮着四丫一块晒衣服,晒完还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对待弟媳一般地待她好。 俨然已经从祖母那里明白四丫是来干什么的。 贺松柏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他把自个儿大姐拉到一边,眼神又凶又沉默地看她。 …… 赵兰香知道那个老实巴交的德叔带了女儿来贺家,那个女孩又是上上下下打扫又是洗衣甚至要做饭,起初还有点诧异。 但看见了贺大姐的态度,啥都明白了。 四丫手脚勤快得很,收拾完外边又来收拾柴房,要不是赵兰香表示她还要做饭,恐怕四丫早就“大展身手”了。 她厚着脸皮,把人赶了出去。 今晚唐清要来贺家吃饭,赵兰香占着柴房,淡定地用卤肉做了一顿饭。 做的是卤制五花肉,晶莹的肥肉被卤得烂透,秘制汤料香浓诱人,上锅蒸了蒸,那股溶于每一寸肉里的香气迫不及待地涌出来,馋得人直流口水。 她做完饭后让唐清在柴房里吃,唐清这回话多了很多,拿出笔记本虚心地讨教赵兰香怎么做卤肉。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要是我学会了,回头哪里还得常来你这麻烦你?”唐清打趣着说。 他顿了顿又说:“上次你教的怎么做面,回头我试了几次,总做不出你的那种滋味,但是比起以前算是进步了很多。好歹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赵兰香看在那辆自行车的份上,用着今天割回来的新鲜猪肉,手把手地教了他怎么做卤肉。做完了以后,她把整只坛子放在了唐清的面前: “腌一天,明天取出来蒸一蒸就好吃了。” 唐清谢了谢她,毫不客气地把它占为己有。 他美滋滋地吃饱饭后,赵兰香又送了他几片奶油芒果卷当饭后甜点吃。 唐清简直是惊喜,他当场就吃光了,舔着剩下的酥脆的细沫沫儿,他苦笑道:“你真好,难以相信以后你的丈夫该有多幸福。” 赵兰香大方地接受了他的赞美,“谢谢。” 唐清走出去后,看见了正在院子晒衣服的面生女孩。 他笑着问:“这是贺家的远房亲戚吗?以前都没见过。” 赵兰香眼神凉凉地道,“应该是的。” 她满不在乎地说:“走吧,我送你出去。” 她跟着领着唐清走了出去。 唐清今天穿着一身颇为正式的衣服,白衬衫黑长裤,烫得整整的,看起来格外地雅致秀气。落在赵兰香眼里,并不觉得有什么突出的。因为她知道唐清本身就是个爱干净又注重仪表的男人。 然而落在贺松柏的眼里跟扎了肺似的,她跟那男知青站在一块好像一对璧人,他们可以在一起畅谈人生理想,志趣相投。 回过头来看看自己,半截身子还挣扎在柴米油盐中灰扑扑的。 四丫低头害羞地笑。 她见人许久都没说话,急了拉了拉贺松柏的袖子。 “你给个准话,到底中还是不中。” 贺松柏满怀歉意地说:“不。” 贺大姐过来揍了一顿弟弟,责怪他不懂地“把握机会”。 这种不要彩礼又好的媳妇,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他还不好好珍惜。 贺大姐又急又气他不争气。 她拿了一对母亲留给她的珠花,送给了四丫。四丫笑了笑推推,没有接受。 …… 赵兰香把人送走之后,似笑非笑地看了贺松柏一眼,从他身前经过回了房。 贺松柏知道对象肯定是生气了,他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说:“这件事用不着你出面。” “我能解决。” 他顿了顿,又愧疚地说:“以后可能得让大姐帮你干活,我没法帮你了。” 贺松柏说的是挖沟渠的事。 有点吃味的赵兰香,眼神凉凉。 她觑了贺松柏一眼,“你顾得了你自己就很不错了,晚上不睡觉去干重活,我还敢让你帮忙不成?” 贺松柏捏了捏她的手,没有说话。 晚上,四丫吃了一顿饭,跟着亲爹回去了。 贺大姐拉着她的手表示“以后常来玩”。 四丫摇摇头,又犹豫地点头。 贺松柏拿黑沉的目光盯着自家大姐看,贺大姐却在桌下用力地拧了弟弟一下。 贺松柏吃完饭后跟送德叔出屋,认真地说:“我把四丫当做妹妹看。” 这一句话,德叔顿时明白了。 他唉了一声,失望极了,连连摇头。 次日,贺松柏干完了劈猪的活匆匆地睡了一会,天刚亮就上山挖沟渠了。 他很快干完了自己的活,趁着休息的间隙拼命抓紧时间睡懒觉,睡饱了活干完了就回家。 贺大姐跟着弟弟一块回去了,她拿了自己攒下来的全新棉被和一只热水壶,抱起来挪到弟弟的房间,打算让他把这些东西拿去给四丫。 贺松柏抹了把汗,却走到洗澡房,拎起桶到井边洗起衣服。 男人粗制劣质的土布衣上叠着几件属于女人的花花绿绿的裙子,他沉着脸一丝不苟地洗起来,洗到内衣的时候也面不改色。 贺大姐放完了被子,只是往门外看了一眼,脸色霎时就褪得苍白,脑海像是被闪电生生地劈了一道似的。 她急急地跑过去,震惊地咿咿呀呀起来。她发了疯似的用手夺过了洗衣盆,蹲下来自己洗。 贺松柏不为所动,继续闷着头洗,用皂角使劲地搓出泡沫,肉色的内衣几乎要被他搓得变形。 他淡淡地道:“就是你眼睛看到的那样。” “但是,她不知道。” 他的眼睛黑的厉害,一字一句地认真道: “因为我是偷偷地爱慕着她的,你知道这是种什么滋味吗?我没办法要她,我配不上她,但是我可以不要别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平生君:你知道你吓坏大姐了吗? 柏哥:知道的。 平生君:你知道吃货和大厨才是最佳搭配吗? 柏哥:“……” 柏哥:不知道:)

44、044 贺大姐从原本的震惊、不敢置信、渐渐地脸上涌出了古怪的情绪。 她原本就是不爱记事的人, 这时的脑子里却疯狂地涌入了种种曾经她觉得不对劲的事。 弟弟主动要求代她去帮赵知青挖沟渠。 赵知青不愿意去给弟弟送午餐。 待人友善和睦的赵知青,在家里意外地跟弟弟交流少得可怜。 大晚上……他们同时出现在牛棚外, 赵知青的表情很古怪。 …… 贺大姐忍不住哭了, 她看着弟弟认真地把赵知青的每一件衣服都洗的干干净净, 看他那平静又黝黑的眼睛,那里涌现平静的压抑。 她手抖着打手势。 “我们穷。” “怎么敢想。” 怎么敢想呢? 这个问题贺松柏曾经也在心里出现过无数次。 他是不敢想的, 但是偏偏是那个女人使劲儿地靠近他, 给他做饭吃、心疼他摔伤了给他买药、带他去医院、给他补衣服洗衣服、甚至还大胆地亲他说这辈子只喜欢他这种甜言蜜语, 但凡是其中她有一丝丝的不确定和犹豫不决, 贺松柏都是不会答应的。 他这种成分的人, 就跟走在悬崖边上一样,随时都有跌落下去粉身碎骨的危险。 他从不敢奢想婚姻的事, 更加不敢想跟城里的姑娘谈对象。 她给了他尝试的勇气。 他沉着声对大姐说道:“这件事我不想告诉阿婆, 她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 “但我会跟她说清楚四丫的事,你以后再也不要对四丫那么热乎, 也不要再想给我讨婆娘的事。” “因为这几年,我不想讨婆娘。” 弟弟平静而语速缓慢的话, 落在贺大姐的眼里便是死心塌地的执拗和绝望。 贺大姐的手仍是止不住地抖,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她难过地说:“你要, 一辈子,不结婚吗?” 贺松柏搓着衣服的手停顿了一下,沉默了许久他点点头说:“我只喜欢她。” “也想讨她当婆娘。” 贺大姐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这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弟弟。 可是她的手扬了起来,却迟迟不舍得扇下去。 她的柏哥儿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挺出身来护着她们,从小凶得就像一头狼, 护着全家人,唯独苦了他。 要不是为了她们打架,他的名声怎么可能这么臭,又怎么可能那么难找到媳妇。别人都传他是二流子,但他们都不知道他善良又温柔。 贺大姐伤心得抽噎了起来。 贺松柏给她递上一块手帕,“为什么要哭呢?” “你是觉得我一辈子都娶不上这种婆娘吗?” 贺大姐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不会,喜欢你。” “她喜欢,那个知青。” 贺大姐指了指唐清住的支书家的方向,她不知道唐清的名字,但是并不妨碍她知道,那个知青是个很优秀的小伙子。 他把洋车儿这么贵重的东西三番五次地借给了赵知青,赵知青也三番五次做饭给他吃。 贺松柏很想纠正自个儿大姐错误的认识,那个女人喜欢的人明明是他,但是下午的时候他看见的两人有说有笑地站在一块,他的心窝子就跟被扎烂了一样,无力又难受。 他的唇瓣蠕动了一会,沉声道:“好了,以后她的衣服归我洗,她问起来你就说你顺手给洗了。” “你不用太担心,我有分寸,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的。” 贺大姐抹了一把泪,只觉得心中的信念跟轰然坍塌了似的。 她使劲地摇头,做出一个决定。 “我要让赵知青搬出去。” 贺松柏闻言傻了眼了,手里的衣服都快被搓烂了。 “我不允许。” 贺大姐赶紧把他盆里的衣服抢了过来,迅速地过清水。 她又哭又笑地说:“你眼光好,看上了,这么好的姑娘。” “但是,我们家,配不上。” “你不要,喜欢,好不好?” 贺松柏说:“如果她搬出去住,就能改变我喜欢她这件事,这样就好了。” “我早就让她走了。我刚开始就叫过你不要让她来我们家住,是你不听。” 他顿了顿又说,“她搬到哪里,我就跟她到哪里。我不放心她去别人家住,她那么傻,容易被人算计。” 贺大姐听了都不知道是该哭得更厉害,还是该笑得更难看了。 她使劲地揪着弟弟的耳朵,又急又气,甚至比昨天亲眼见到弟弟拒绝了四丫还要难过。 “你只可以,心里想想,好好爱护她。” “不要,冒犯,她。” “好不好?” 贺松柏浓眉的眉头舒展,咧开洁白的牙齿,笑了。 他使劲地点点头。 …… 短暂的秋收轰轰烈烈地过了后,漫长又持久的开沟渠工程又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县城里甚至还开了会积极地展望,表示有b市来的工程师知识分子加入,重新规划指导梯田工程。这几个年轻的工程师就是曾经的总工程师顾怀瑾的学生,曾经也参与过许多桥梁设计,非常了不起。 而总工程师呢……很遗憾因为贪污工程款项被留在了河子屯守牛棚。 河子屯第一大队唯一的一个牛棚,就在贺家,大队直接把老地主家里的牛棚作为全队养牛的地方,养了整整五头牛。顾怀瑾的任务就是每天挑牛粪,沤肥田。 贺松柏每天晚上小心翼翼地取了凤凰车去屠宰场,没睡着的顾工总是用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贺松柏递了一根烟过去,“那么晚不睡觉?” 顾工发愁地说:“我这心里难受得厉害,怎么睡得着哟……” 贺松柏没有想听他倒苦水的想法,简洁地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顾工说:“你骑车这是要上哪去?” 贺松柏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他说:“我去行乐。” 顾工咕哝着说:“你当我没闻见你身上的猪血味?” “好了好了,你有啥事,我能帮你的就帮你。”贺松柏说。 顾工很快兴奋地从草堆里打滚站了起来,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贺松柏。 “路过县城,顺便帮我寄一寄信。” 作者有话要说:  * 贴一段当初香香搬进贺家,柏哥儿的内心小剧场 柏哥:激动又抗拒,家里好穷好羞愧,装凶点赶跑她好了。算了算了连张床都没有给她刨一张,好像房子里有虫,去摘点艾草烧烧。 家里没啥好吃的招待她,唉!她啥好吃的没吃过? 迟来的二更,么么么么么么,不要养肥我啊(尔康手)

45、045 贺松柏接过信, 把信折成两半塞进口袋里。 他骑上了自行车,清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黢黢的夜色中。他劈完猪回程的时候路过铁柱家, 他把顾工的信和三十斤的猪肉交给了铁柱。 铁柱拎着猪肉, 笑呵呵地说:“这猪肉都不用交给狗剩他们卖了, 很抢手的。我帮柏哥卖都可以了,拎着猪肉到黑市一坐, 我的粮食摊前都站满人哩!” 铁柱是看贺松柏挣辛苦钱不容易, 这么抢手的猪肉他顺带帮着卖也就是了, 拿给狗剩他们卖还得让一点利润。 一斤猪肉门市价是七毛钱, 肉票很稀少, 每人每月三四两的份额。搁到黑市猪肉价钱可以涨上三两倍,生意好的时候、尤其节日卖两块一斤都有人要。淡季一块五一斤, 也是很快脱手。碰上猪肉积压在手上发臭的时候, 也是很少见的。 然而贺松柏只顾着擦汗,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不用, 有钱一块赚。” 他顿了顿,继续道:“以后还有很多用得着他们的时候。” 狗剩猫蛋那边一共有六个人, 两个断手瘸腿的留在家里上上下下打点,其他四个到处奔波挣钱。日子虽然过得很清苦, 但好歹混得了一口饱饭。 倒爷没有想象中的暴利,梁铁柱是脑子灵活,不认死理,加上长着一张老实人的脸,热心又勤快, 能攒得下固定的顾客,很能攒钱。其他做黑市倒卖的连他一半都挣不下来。李忠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消息又广人脉又多,坐在家里舒舒服服地也能挣大钱。 狗剩他们就属于那种辛苦又挣不来钱的底层倒爷。干不下去的倒爷早就老老实实回家种地了,不会留在黑市死磕客人的。 他把今天劳动换来的两斤肥肉递给铁柱,换了瘦肉,好像对象不太喜欢吃肥肉。 “不耽搁你了,走吧。” 铁柱点了点头,骑着大金鹿出发了,山路属于他的那一团暗淡的光,渐行渐远,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中。 贺松柏盯着人走了以后也骑着他的凤凰,风驰电掣地嗖嗖回到河子屯,放了凤凰回屋睡觉。 今天特别累,因为屠宰场有个师傅劈到手了,他比平时多劈了两头猪。一闭眼浓浓的困意袭来,他一口气睡到了日上三竿,一张开眼窗子射进来的阳光刺得他都睁不开眼。 贺松柏掏出怀里揣着的表看了眼,心下一沉,手抹了把脸后悔极了。 他火烧屁股起床洗漱,又拐去大队的农具房拣了个锄头。等到他上了山之后,大伙都干完一半的活了,见了他就忍不住讽刺。 “挺勤快的哟,看看这日头能烧屁.股了吧?” “快别说了,人大少爷能不计前嫌跟咱一块干活都不错了。”这个说话的人正是上个月挨过贺松柏打的,他杵着锄头,干脆也不干活了,说了一阵风凉话。 “来得又晚,又爱在工地偷懒睡觉,这个月要还能拿十个公分,俺头一个不服。” 王癞子脸上嘿嘿地笑,叨叨念念:“走了个赵妹妹,来了个潘妹妹。” “嘿呀哟,嘿嘿哈哟……” 王癞子刚唱完顺口溜,又被人摁在地上打了。 这回打人的是潘玉华,他砂锅大的拳头专门对着人的脸打,“你敢再说一次看看?” 贺松柏掀了掀眼皮子,对周遭这一切都熟视无睹。 他扛着锄头干起了自个儿的活,他没力气打架,他要把力气留下来挣钱。 中午干完活后大伙散了蹲在树荫底下乘凉吃饭,贺松柏没带饭来工地,只好下山回家吃。 他路过了牛棚,顾怀瑾他抱着一本又厚又破的东西,默默地抹着眼泪。 贺松柏装作没看见一样,悄无声息地绕了过去。 顾怀瑾跟背后长了对眼似的,他沉下声来吼了一声:“贺二,你过来。” 贺松柏走了过去。 顾怀瑾问:“昨夜里你走得急,我忘记跟你说了。” “你到邮局有没有看到我的信?” 贺松柏强调道:“我是两点出发的。” 他诧异地打量了顾工一眼,高级知识分子的精神那么脆弱的吗?只不过是多干了点活,被人揍了几顿,浑身上下还手是手、腿是腿的,连思想都不正常了。 他说,“你糊涂了。” 顾工被噎了一下,说:“我是着急了一点,人老得糊涂了。” “不过……你就不能机灵点,答应我下次再帮忙去看看吗?” 他一张老脸涨得都红了,叹了口气道:“我从三月就来这边的考察了,快半年了,为了这工程忙得连封信都没有给家里寄过。现在……更是没有资格走动了。” “要是你有空,就帮我看看吧,我感激你一辈子。” 贺松柏应下了,他并不接受顾工的“卖惨”。在他看来,比顾工凄惨的人多了去了,好歹他还有空帮了帮顾工。这老家伙贼精贼精的,得了他一次好,次次都想巴上他。 这回住到牛棚里,吃饭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抻长脖子往他们家里瞅。 贺松柏说:“我不需要你的感激,你嘴巴给我闭严实点,谢天谢地。” 他的脸沉了下来,剑眉倒竖凶巴巴地道:“我是没啥本事,但是整你一个还是绰绰有余。” 顾工沉默无言地躺在干燥的谷草里,翻着他那本厚厚的册子看。 破烂又肮脏的纸张缝隙里,透出了他一对含泪的眼。 他等贺松柏走了以后,学着这边地方的腔调,扯着嗓子喃喃自语: “我的感激还是有用的哩!” “穷小子,不识货哩!” 过了老半天,他才回到现实,“我才是没用的人……” 顾怀瑾“欣赏”完了他的工程规划书后,满意地把它藏到了干燥的谷草底下。他觉得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保不齐得出事。不过……他愣是找不出证据证明哪里能出事。 顾怀瑾每天干完农活后,日常工作就是翻他从三月以来每日随手记录的册子。既是垂死挣扎,也是不服气。 …… 傍晚,贺松柏把这些天积攒下来的钱票一张张地数好,他给自己留了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全都交给了阿婆。 阿婆见了这些钱惊呆了,她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有过花钱如流水的富足日子,也有过穷得挨饿的苦日子,她以前随手的施舍都不止这点钱。 但是眼下却为孙子亲手挣的钱,发起了愣。 她咕哝道:“这些钱婆帮你攒着,留给你做媳妇本。” 她小心地用洗干净的痰盂把钱全都装了起来。 贺松柏听了,浓眉就皱了起来,“你不是答应我,不操心我的事了吗?” 阿婆没有说话,浑浊的眼里透出一抹透彻,直勾勾地盯着孙子看。 那双眼里掺着复杂、心疼,又无奈。 她就像一位饱含睿智的老人,一丝一毫微小的变化,都一丝不错地落入她的眼中。 半晌,她才哼了一声,“晓得哩!” “阿婆的柏哥哪哪都好,留大了也不怕,后头肯定还有好的哩!” 作者有话要说:  阿婆:你以为我不知道? 蠢孙孙。 ———————— ps:虽然短小,但是有双更。 但是但是你们不要等,乖乖去睡~ 唉,你们辣么热情,让我有点怂,有点鸭梨山大。

46、046 贺松柏对老祖母这种总是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孙子的一腔厚爱, 很有压力,经常被说得无言以对。 其实没有赵兰香这个实心眼的愿意跟他, 他有可能还真的讨不上媳妇。没有作为、没有出息的男人, 又有哪个女人愿意跟呢? 他唇瓣蠕动了一下。 “你好好休息, 记得按时吃钙片,最近雨多, 天气潮湿。” “腿实在是太疼了, 吃点止痛药也好。” 阿婆满不在意地说:“我不吃止痛药, 阿婆要留着清醒的脑子, 教我的重孙国文、画画还有算学哩!” 贺松柏实在不忍打破老祖母美好的愿望, 把她换下来的脏衣服拣了出来,离开了屋子。 …… 吃晚饭的时候, 阿婆颤巍巍地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钱, 递给赵兰香。 “饭钱。” “收好。” 赵兰香破天荒地有些受宠若惊,这个冷漠又高傲的老人家终于肯开“金口”了。她也不拒绝, 虽然这些天吃的肉全都是贺松柏拿回来的。 米缸里只剩下一节拇指深的米了,第二天他就背了一小袋米回来装满了它。 他已经完全像是个顶梁柱的男人, 可以肩负起全家的吃穿用度了。 赵兰香隐约觉得贺松柏的老祖母,可能是知道他去黑市干活了。 看得出来, 贺松柏是非常尊敬祖母的。这么大的事,他估计不会瞒着祖母。 赵兰香估摸着还被蒙在鼓里的人可能就剩大姐和三丫了,大姐为人比较正派敞亮,遵纪守法本本分分,要是她知道亲弟弟去投机倒把, 她一定会崩溃的。 三丫还小、不懂事,管不住嘴儿万一哪天说漏了嘴也不安全。 不过……阿婆这给钱,给得真是挺意味深长的,是当着大姐的面把钱交给她。 其实阿婆第一次给赵兰香宝贝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赵兰香给贺家的东西了。一片金锁片,融掉了到黑市卖了好歹也能换得百来块。她哪里为贺家花过那么多钱。 按阿婆今天给钱的这个架势,估计大姐一天不知道,阿婆还会为了维护孙女儿的心思,不断地给赵兰香钱。 赵兰香轻咳了一下,把钱揣入了兜里。 阿婆真大方! 晚饭后,赵兰香取了衣服去洗澡。 她在竹竿边盯着晒得干透的衣服,因为不好意思,她的脸蛋泛起了红。 她受之有愧地跟大姐说:“以后不用给我洗衣服了。” 大姐笑了笑,不说话。她帮赵兰香取下衣服,因为晒得太高了,赵兰香取得并不是很方便,她在心里暗暗地替弟弟捏一把汗。 “谢谢大姐,我去了。” 赵兰香洗着澡的时候,澡房外边传来了一道声音。 “还没洗完吗,怎么这么久了?” 这是……蒋丽的声音。她这个点怎么来了? “你等等,很快就好。”赵兰香抓紧时间套上了衣服,走了出去。 蒋丽颇为失望,她趁着这个饭点来,带着一个好消息,以为能顺势留下来吃顿饭什么的。 结果……贺家居然早就吃完饭了! 不仅吃得精光,连汤汤水水都一丝不剩,唯独盘里剩下的酱汁还弥漫着一股肉香味,勾得人嘴馋。 蒋丽说:“我哥不耐烦写信了,直接拍了电报过来。” “嗬,真是贵啊,为了你都舍得了。” 她说着,把手里的电报递给了赵兰香。 “上次的芒果卷还有剩吗,味道挺不错的,很好吃……” 赵兰香接过了蒋丽手里的电报条,铅字工工整整,回复简洁利落。 “妹妹:展信佳。芒果很好吃,谢谢。” 赵兰香扶额,她还以为是什么震惊得不得了的“好消息”,让蒋丽能够如此兴奋地不顾时间立马赶来贺家找她。蒋丽的好消息,也是她的好消息。她巴不得蒋建军对芒果一点都不反感。 电报里短短的一句话,平淡无奇。很符合他简洁利落的特点。 蒋丽说:“我哥说很好吃,说明他真的很喜欢吃,他怕不是猜出是你亲手做的了吧?” 她挤眉弄眼地冲着赵兰香说。 赵兰香这么一听,发起了怔来,仔细而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这张电报纸。 细细的眉头紧紧拧起,意识到了什么之后,赵兰香整个人如遭雷劈。 蒋建军也在试探她! 上一回他给蒋丽寄的信里,特地连带寄了一封给她的“深情甜蜜”的情书。 她没回复。 他在这次拍的电报中只字未提到她。 如果他“先入为主”地认为这单纯就是妹妹为了讨好他而送的点心,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去想也很正常。 但是……他太心急了,训练繁忙的他根本没空特意去排队拍一份电报。 那么急,怎么可能只为了一盒点心呵! 赵兰香抿起唇,眼睛漆黑地宛如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蒋建军疑心这么重,连给妹妹写信都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如果他同样的内容,换成邮寄信件的方式寄来,她就要完全上当了。 她才不会辜负他的一番好心。 她十分确定贺松柏有钱有势后,十分谨慎,将家世背景全都瞒得严严实实。她来到河子屯,并不会让蒋建军马上联想到贺松柏的存在。 赵兰香突然跟蒋丽说:“我还要麻烦你再写一封信给你哥,明天我去找你。还是同样的条件。” 她比划了一个封嘴的动作。 蒋丽直勾勾地盯看着她看,并不说话。 赵兰香领了她到柴房,捏了捏地上放着的芒果,将芒果切成了小正方形。用牛奶蛋清打入碗里,加糖,高速不间断地搅动,在蒋丽惊奇的目光之下打出了奶油。 “奶油原来是这么做的吗?”蒋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以前吃的甜点里珍贵的奶油,制作方法居然这么朴素。材料居然还这么便宜。 赵兰香没有说话,用玉米粉烤出了一层皮,最后将芒果粒和奶油摊涂在皮上,卷起来。 “芒果班戟,你可以试一试。” 蒋丽直接就咬了一大口,极富层次感的口味,瞬间就征服了她。咬破了班戟皮,软乎乎的馅料顿时溢了出来。 香浓而恬淡的奶油裹着甜蜜芬芳的芒果肉,甜蜜香浓,独属于奶油温馨的滋味在口中融化蔓延,令她有种开心得要飞上天的感觉。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甜点。” 赵兰香夺过她手中的碗,淡淡地道:“你吃啥都是最好吃的。” 蒋丽感觉被噎了一下。 赵兰香用油纸包了一个给她拿回去吃,“这个叫芒果班戟,我卖一块钱一个。” “刚刚那个是酬劳,这个……” 蒋丽吃了一只还不够满足,那只太小了,还没等她尝够就没了。她认命地掏出钱,买下了赵兰香手里这只大号的芒果班戟。 “你都钻钱眼儿里了。” 赵兰香摊开了手,“你可以选择不吃。” 蒋丽没吭声,自顾咬了一口芒果班戟,她含着奶油砸吧嘴开心地吃了起来。 “我回去了,这次我哥给寄了点钱过来。要是你还做这种好吃的东西,我都要。” 赵兰香收拾了一下柴房,就着刚刚打出来的奶油,她揉着面重新做了奶油芒果卷,炸了整整一箱出来,够吃很长一段时间了。之前做的芒果班戟跟它相比起来只是开胃小菜而已。 她盛了一叠的芒果卷出来放在桌上,给大家当做饭后零嘴儿吃。 贺松柏深深地看了赵兰香一眼。 赵兰香抱着热乎乎的甜点,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关上门,她的门就被人用力又沉稳地打开、关上。 贺松柏把人拉住了,嘴唇蠕动了片刻,问:“还在生气?” 男性健壮又结实的身躯紧紧地压着她,把她手里的芒果卷都碰掉了一地,她可惜地皱起了眉。 下一刻,她被他挤压得更厉害,连半分心思都分不出去了,全部心思都被眼前的男人勾引住。 这种亲密的姿势,令他不适地微微喘了口气,闷闷地说:“那么久了,也应该气消了吧?” 赵兰香捏着他臂膀硬邦邦的肌肉,因为干苦活的缘故,那里已经变得很有力量了。 “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不生气。” 可怜的贺松柏这时候哪里还管什么一个两个条件,就是十个条件,他都只管果断地应下。 “你说你说。” 赵兰香摸着他硬硬的鬓发,踮起脚来凑到他耳边说:“这个条件我要保留,等以后用,在你这里永远有效。” “好不好?” 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搓揉着他心脏的小手,贺松柏又喘了口粗气,沙哑地说:“可以。” 赵兰香搂住了他,甜蜜蜜地笑了。 “还有,我现在想要你亲我——” 她的话音还没落完,男人压抑又激烈的情绪,气势汹汹地淹没了她。 又凶又热烈。 他完全没有技巧可言,仍旧是青涩又激烈的,然而却没有像上次那样完全是唇齿磕碰了,他亲得赵兰香忍不住换了口气,拍着他的胸膛抗议。贺松柏摸了摸她的头发,让她喘了一会,又弯下腰亲了亲她的嘴角。 “解气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柏哥:早等她说这句话了。 满意没有。 哼。 你们这帮小妖精,快掏空我了。

47、047 贺松柏低沉沙哑的声音天然带着一股磁性, 那声音落在赵兰香的耳畔,直听得她面红耳赤。 她抓紧了他的衣服, 不服气地又亲了下去, 换来了男人更更持久、热情的回应, 赵兰香被亲得喘不过气来。 贺松柏这种高超的模仿技巧,让赵兰香破天荒有了一种“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错觉。 亲了一会, 贺松柏很快就受不了了、难受了。浑身滚烫炽热, 恨不得把眼前的人揉进身体里。 他干咳了一声, 松开了对象, 任着她胡闹都差点让他忘记正事了。 “这些钱, 给你。”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叠钱票,递到了赵兰香的手里。 赵兰香诧异地盯着手里硬塞来的钱, 又瞥了男人一眼, 狐疑地问: “这是什么意思?” 贺松柏耳朵有点泛红,他浑身的热血还没散去, 嗓子几乎哑得不成声。 “你是我对象,我的钱给你保管。” “你拿它去买点好的衣服, 买点好吃的……” 说完这番话,贺松柏感觉心头更热了一分, 让女人花自己挣来的钱才是值得骄傲的事。 赵兰香抿起唇,忍不住笑了,由心地暖。 她数了数男人给的钱,拇指厚的一叠票子,一共五十块七毛八分。 看到那么多钱, 她不是不惊讶的,没想到杀猪佬这份活计能这么赚钱。小半个月下来,一穷二白的男人也存得下积蓄了。 赵兰香把钱收了下来并没有推拒,这是他的一片心意,她会给他把钱存下来。 她摸了摸男人日渐变得结实粗硬的臂膀,心里既为他骄傲又为他心疼。 “这段日子累不累?” 贺松柏没吭声。 自从干了这份活,贺松柏从来没在夜里踏踏实实地睡过一次觉。但他年纪轻、底子好,每天被对象好吃好喝地养着,浑身有股使不完的劲儿,干久了,也就习惯了。 他看着女人眼里盛满的心疼,摇头,“不累。” 赵兰香捏着手里的钱,感觉它热得发烫。 她说:“快周末了,我拿它去县里扯点布回来可以吗?” 贺松柏点头,补了一句:“多扯点好看的回来。” 男人的话音刚落,赵兰香还来不及甜蜜,耳尖地听见了贺三丫呼唤她,她连忙推开了贺松柏。 “快出去。” 要是被三丫那亮嗓门的发现了不得了,她这个年纪正是处于懂事和不懂事之间,心里最是藏不住事。 贺松柏前脚刚走,三丫就满头大汗地敲赵兰香的门。 “赵姐姐,开门开门。” 赵兰香打开门用手帕给她擦干了脑门的汗,三丫扯着她去水缸,脆声说:“这是我和菊花、李子一起捉的。” 原本只有零星几条泥鳅的水缸,现在一眼看过去整个缸底都被泥鳅铺满了。 赵兰香伸手下去摸泥鳅,用水瓢挨瓢地舀出来,挨条地点了点。 “三丫很厉害,继续捉,赵姐姐很需要这些泥鳅。凑够二十条我就给你一毛钱。” 她从兜里掏出了三毛钱,“一毛是给你的,剩下的两毛记得分给菊花和李子。” 赵兰香在潜移默化地培养小屁孩的劳动挣钱的意识,小虎子是她一手带大的,三观很正,虽然非常得全家人的宠爱但一点都没长歪。 三丫瞪大了眼睛,黑黢黢葡萄似的大眼睛流露出震惊。 三丫从来没有想过,捉泥鳅还能换钱,还是这么大的一笔“巨款”。虽然这缸泥鳅她捉了好几天才攒下来的,但是捉泥鳅能费几个劲儿? 上山打猪草可比捉泥鳅累多了,捉泥鳅在贺松叶眼里跟玩似的,捉来的泥鳅还能给赵姐姐做成好吃的泥鳅粉。贺三丫攥着手里皱巴巴的一毛钱,恨不得立马出去再捉个十条八条回来。 赵兰香扯住了她,“够了够了,这些太多了,过几天再去捉吧。” 三丫刚兴奋起来的脸蛋顿时蔫了下去。 赵兰香揉揉她的脑袋,忍不住笑。 她打算明天炸点泥鳅酥带去给李忠,家里做点心的富强粉和糯米粉差不多用光了,做点这样的肉食正好。 次日周六,当赵兰香舒服地睁开眼、伸懒腰的时候,贺松柏早已经干完一天之中最繁重的苦活,躺在床上闷头大睡。 赵兰香把昨晚新做好的芒果卷用油纸包好,放到贺松柏的柜子里,留给他当做零嘴儿吃。奶油脂肪高、芒果的糖分也足,吃它容易饱肚。 贺松柏每晚都起得那么早,赵兰香起不来给他做早餐吃,他常常是拿它来垫肚子的。她这回特地炸得轻轻的,色泽均匀鲜黄,炸得不油腻,吃了也不容易上火。 赵兰香捏了捏兜里的钱和票,带了十斤的奶油芒果卷骑着凤凰车去了县里。十斤的芒果卷份量并不轻,鼓鼓囊囊的差点连她的背包都装不下。要不是空间有限,赵兰香还想捎上二十斤。昨晚她把贺家攒下的鸡蛋全都用光了,用锅铲打了一大盆的奶油出来,一口气做了三十斤的芒果卷。 她戴着一顶草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来到了梁铁柱的粮食摊前。 “嘿,你来了?”铁柱看着赵兰香,低声地打招呼。 她没有说话,径直地从背包里掏出了芒果卷递给铁柱。第一天认识铁柱的时候,他就说过可以把东西放在他的摊子寄卖,给五毛辛苦费就好了。说着她给了五毛钱,不过铁柱没要。 赵兰香低声说:“这个叫奶油芒果卷,卖一块钱一斤……要两张工业券。” 工业券价值比较高,因而赵兰香特意调低了芒果卷的价格。城镇居民按照工资标准,每十块会发一张工业券。大多数工业生产出来的商品都免不了要工业券,一口锅、一件衣服、一辆自行车都得花工业券买。 布料赵兰香早就有了,整整好几块。她想攒钱买架缝纫机,亲手裁几件衣服出来,钱是够了,但工业券远远不够。 两张工业券的“昂贵”的价格,令铁柱不忍侧目。 这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赵兰香的情景,口气也是这么高,铁柱忍不住冷嘲热讽了几句,事实证明很快他的脸都被打肿了。 赵兰香用手帕包了一块出来,给铁柱吃。 铁柱吃完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嘀咕道:“这么香的东西放我这,你不怕我自个儿吃光了吗?” 赵兰香笑眯眯地说:“你可以吃,等收摊了来你柏哥家,我给你包几斤回去,让你吃个够。” 赵兰香的爽快大方,令铁柱开心得差点忍不住一跃而起。 他当即连吃了两个,又灌了一壶水下肚,咕咕地打着饱嗝儿。 “好、好吃,这玩意真是又香又甜,两张工业券没白要。”他摸了摸肚子,惬意地说:“这是我今天吃的第一顿,放心,吃饱了我也不惦记你的甜食了。” 赵兰香忍不住笑,一边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黑市。 铁柱忽然一拍脑袋,扯住了赵兰香。 他从怀里掏出几封信来,递给她。 “这是柏哥让我去邮局领的信,你顺带把它拿回去给柏哥吧。”铁柱顿了顿,挠着头说:“这个人的东西还挺多的,有包裹。” “我忙着送货腾不出手领,等明天我给他送过去。”说着铁柱把顾怀瑾用于“身份证明”的介绍信还给了赵兰香。 赵兰香看到这张介绍信,才知道这是顾怀瑾的信。顾怀瑾,不就是住在贺家牛棚里的那位落魄的工程师么?模样挺可怜的,贺松柏偶尔会帮他一把。 她一封封数了下去,“一二三四五六……七。” 赵兰香的声音凝固在了“七”这个数字之上。 数到第七份的时候,她的视线顿时凝住了,瞳孔突然放大。她把信封单独地取了出来,手指揉了揉邮票处那个空荡荡的红盖章。 赵兰香忽然忍不住捂住了嘴巴,心砰砰砰地几乎要跳出喉咙! 只见牛皮黄的信封上赫然写着的“顾硕明”三个字,锋利奇骏,力透纸背。上边还印着g军区的“邮票戳章”。 顾怀瑾、顾硕明,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赵兰香嘴里无意识地念着怀瑾、硕明,脑子忽然闪过了一些东西。 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出自《九章·怀沙》。 驻俟兮硕明,出自《九思·悼乱》。 他们是父子! 赵兰香几乎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 居然在这里给她碰上了。 这个顾硕明,就是跟蒋建军斗了一辈子的“克星”。 两个人走的路子很接近,又同样优秀,不是他死就是蒋建军活,几个月前蒋建军负伤住院无缘评功论赏,荣誉平白地拱手送给了顾硕明。顾硕明踩在他的肩膀上,两连跳晋升,顺风顺水。 贺松柏居然跟顾硕明的父亲有干系。她昨天才为蒋建军重生的事实焦头烂额,今没料到老天爷早就安排了这场偶遇。 赵兰香突然松了一口气,又突然眼窝热,激动得恨不得抱着信立马飞回贺家。 梁铁柱又“嗝”地一声打了个饱嗝,他看着赵兰香这种捧着信激动得红了眼圈的模样,忍不住想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的家书哩!” “这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赵兰香使劲地点头,此刻梁铁柱在他的眼里变得非常非常可爱。如果不是他把顾怀瑾的信交到她手上,她怕是这几年都发现不了顾怀瑾和顾硕明的关系,然后平白把老天爷送给贺松柏的这条人脉浪费掉。 她赶紧收拾好东西,把信塞进背包里。 “你要是肚子饿了,把芒果卷都吃光了也没关系,你高兴就好。” 赵兰香忍不住露出笑,她骑上了车,冲着梁铁柱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黑市街。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顾工:我还是有点作用的哩! 穷小子不识货哩! 我猜你们一颗心落地了? 嗯,我要粗长评!因为我今天10个币了/骄傲脸

48、048(捉虫) 赵兰香兴致冲冲地赶回贺家时, 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不过贺松柏却不在屋里,被窝空荡荡的。赵兰香怀里揣着热腾腾的信, 心热得跟滚滚的岩浆似的。 她恨不得冲去牛棚, 把顾怀瑾争取过来。但是她却按捺下着急的心, 放下信,在屋子里耐着性子等贺松柏回来。 她很清楚自己讨好顾怀瑾的意义, 远不如贺松柏的“讨好”来得有效。有道是买马看口齿, 交友摸心底。 贺松柏跟他打交道是无动机的, 故而行为耿直率真, 不卑不亢。而她是带着动机的, 无论掩饰得多好,行为上都难免落人一乘。尤其是顾怀瑾这种社会经验本就丰厚, 人到中年又突逢打击的人, 更是敏感。他可不是蒋丽那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那样好糊弄。 从前赵兰香待顾怀瑾如同萍水相逢的路人,之后她也得继续维持这个姿态, 就算改变,也不会转变得太快。 赵兰香等了许久还不见贺松柏归来, 再看日头已经渐渐高起来,索性开火做饭。 男人今天拎了一扇排骨回来, 赵兰香用黄豆做了一顿鼓汁排骨饭,米粒和排骨都是用笼子蒸熟的,垫上夏天赵兰香特意晒出来的干荷叶,浇上浓郁味美的豆豉酱。那缕缕蒸腾出来的水汽都带着荷叶饭的香气。 她故意多比平时多一些的饭出来,还耍了点小心机。做饭的时候把窗子稍微掀开了一丝缝。做完饭后她手脚麻利地把它盛起来, 想正欲吆喝大伙吃午饭。 却没想一回头,她差点就撞上了男人硬邦邦的胸膛。 贺松柏抹着额间的汗,喘了口气。 “这么早就吃午饭了?” 赵兰香松了口气,“饿了吗?” “吃饭吧,今天蒸了排骨饭,很好吃的。” 贺松柏老远就能闻到那股浓郁肉香味了,晒了整整一个月的黄豆发酵出来的豆豉,它蒸熟后的浓烈的香气能飘出大老远,说是令人垂涎三尺也不为过。 贺松柏刚搬了好几趟的柴回来,腹中饥饿难忍。 他就着对象盛出来的饭,刨了三大碗出来吃。浓稠的豆豉被蒸成豆豉泥融入米粒里,圆润的豆子糯脆咸香,一口一个咸,用来拌饭吃开胃极了。今天的米饭也意外地比往常的好吃。 白乎乎的大米饭对于贺松柏来说已经算是很奢侈的精细粮了,香滑可口,又软又香。但今天的饭像是香进了骨髓里,让人怎么吃都吃不够。 他大口地刨着米饭,含糊地说:“好吃,饭很香。” 用荷叶蒸出来的饭当然香,赵兰香觑了男人一眼。 “不要吃太多了,小心撑坏了。” 她看着自己故意多蒸的一盆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有点着急了。贺松柏的胃口就像无底洞一样,眼见着吃完了三碗还有想添饭的趋势,赵兰香连忙制止住了。 “多吃点肉,光吃饭怎么行。” 贺松柏含糊地道:“饭才吃得饱肚子,肉吃太多了不好。”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把碗里的肉夹出来,放到赵兰香的碗里,低声地说: “傻婆娘。” “我吃完了你还吃啥。” 赵兰香听了,取出一只陶罐把里头的腌肉夹了出来,多蒸了一团的五花肉饭。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才把排骨摊给了贺松柏,“你现在是家里最大的劳动力,消耗大,多吃点身体才扛得住。” 被对象惦记着的感觉暖暖的,贺松柏活跟吃了山珍海味似的,吃嘛嘛香。 赵兰香说着提起了铁柱的事。 “铁柱给了我几封信,让我交给你。” 她把信放到了桌上,贺松柏看也没看地将它们揣进了怀里。 赵兰香说:“听说他是很有文化的知识分子,刚刚我做饭的时候,还瞅见了他……挺可怜的。”她适时地停顿了片刻。 贺松柏诧异地抬头问:“他来问你要东西吃了?” 男人的脸上已经完全是无奈了。 赵兰香说:“那倒不是。” “他就光看看,也不说话。” 贺松柏也不是头一次撞见顾怀瑾抻长脖子往柴房看了。 柴房的窗即便是关着的,也逃不过他那对灵敏的鼻子。不过他却挺有风骨的,也只是闻闻而已,从来没提过想吃。 贺松柏吃完饭后,装了半勺豆豉酱浇白饭,默不吭声地朝牛棚走去。 赵兰香悄悄地跟了上去。 只见男人掏出怀里的信放在地上,用饭碗压着,做完这个动作,他一言不发地走回来了。 赵兰香心底忍不住为贺松柏叹一口气。 真是块木头! 贺松柏走回来后,揉了揉对象的脑袋,“走吧,这有什么好看的?” 赵兰香认真地说:“你回去帮我把碗给洗了。” “我在这里给你盯着,有没有被人发现。” 虽然贺松柏是坏分子,但是顾工是比贺松柏这个可以改造的坏分子更糟糕的贪污分子,得常住牛棚时时反省自己。被别人看到他跟顾工结交,影响也不好。 贺松柏点头,“好。” 对象一贯心思缜密,做事小心。 不过贺松柏顿了顿说:“牛棚又脏又臭,没啥人愿意来的,看看就回去吃饭吧,你的饭还没吃完。” 赵兰香应了下来,把男人撵回去洗碗了。 她扭过头站在屋子边上远远地往牛棚看去,男人放下的那只大海碗架着对干净的筷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过了许久,干草堆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狼狈落魄的男人蹲下捧起了饭碗,拾起了一封封信。 他缓慢地用筷子搅起了饭,饭还没吃到嘴里,眼里的泪就先流了下来。他边吃边看着信,又哭又笑。 赵兰香在屋檐底下,站得腿僵了才静悄悄地离开。 风中留下了她轻轻的一声叹息。 …… 下午,她拎着一包的芒果卷去了支书家。不料却是大队长的亲娘李翠花笑眯眯地接待了她,她拿着老花镜问赵兰香:“学生娃,你帮俺瞧瞧这上边写的啥?” 赵兰香拿过来看了眼,红红的纸上并列写着两行八字。她拣了重要的说: “男金女水志高强,夫妻相合寿命长。” 李翠花听了更开心了,她重复了这句话几次,问完了赵兰香又拿着纸条抓着周家珍问,这下赵兰香才知道队长的亲娘原来是来炫耀的。 周家珍无奈地看了眼赵兰香,念着纸条说:“男金女水志高强,夫妻相合寿命长。” 李翠花这才放过周家珍。 赵兰香去了周家珍的屋,李翠花拾了两块油饼子分给两个人吃,笑吟吟地说:“吃吧吃吧,沾点喜气。” 一块油饼子是稀罕物,费油的东西都是难得的。 周家珍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周家珍说:“大队长要讨媳妇哩。” “说的就是李支书的二闺女。” 赵兰香抿起唇,想起支书的二闺女的模样来,相貌普通,人也勤快,干活积极性特别高,就是脑子不太灵光,喜欢跟村里上了年纪的婆娘扯家常,挺碎嘴的。 “挺好的,就是拖太久耽误他了。” 赵兰香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惋惜。 李大力虽然当着生产队长,但家里光景挺不景气的,欠了一屁股债,直到去年才还清了饥荒,拖得他一把年纪了才说亲。 周家珍仿佛赵兰香心底的蛔虫,又仿佛曲解了她的意思,她捏了赵兰香一把。 “你胡想些啥,李队长今年才二十四岁,这个年纪成家啥啥没有。” 赵兰香没说话了,只是把自己带来的芒果卷取了几块出来分了给周家珍。 周家珍惊喜地接了过来,看着那么漂亮的饼子都不舍得下嘴。她轻轻地咬着,甜蜜了一嘴儿。 她说:“很好吃,你来得正好。我想好要送你什么了。” 周家珍说完,从自己的柜子里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本东西,用纸小心地包好了。 其实看那外观,包与不包好像区别都不大了。 周家珍说:“记得发挥它的作用,不要让它落了灰。” 赵兰香征求了周家珍的同意,拆开了包装。一本牛皮包装的笔记本映入了她的眼帘,做工优良,质地很好,厚厚的一本能用好多年。 “我很喜欢,让你破费了。” 她打开本子,让周家珍写了一句寄语送给她。 周家珍用铅笔写了一句:“钢是在烈火和急剧冷却里锻炼出来的,所以才能坚硬和什么也不怕。” 赵兰香看到这句话就笑了,周家珍真的是彻底的钢铁迷了。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问: “蒋丽不在吗?” 周家珍说:“她应该是去县里添粮肉了,很快回来。” 赵兰香坐在周家珍床上,同她聊了一会天。周家珍的枕头底下隔着赵兰香送的那本书。 此时书皮已经微微泛卷,在闲暇时间里不知被周家珍翻过多少次。 自己的一点心意被人珍而重之地保存下来,这让赵兰香感到心头很暖。 她抽出一张纸,刷刷地写下了一段话交给周家珍。 “帮我把这个转交给蒋丽。” 周家珍应了下来。 直到傍晚蒋丽才回来,她看了赵兰香的纸条,拈了芒果卷来吃,吃够了才抹抹嘴干起活来。 她扯了张信纸写道:“哥哥:展信佳。偷偷告诉你,那盒芒果卷其实是赵兰香托我给你的,嘱咐你在部队里好好工作,一心一意努力奋斗。争取早日晋升。另外:月底了,我方物资紧缺。”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柏哥:在部队里好好工作?一心一意努力奋斗?争取早日晋升? 香香:戳他心肺,提醒他不要老惦记我 柏哥:那盒芒果卷其实是你托蒋丽给他的? 香香:(咳嗽)战略上麻痹敌人 柏哥:你不用说了,回去跪……跪我怀里吧 香香:“……”

49、049 傍晚, 铁柱骑着他的大金鹿来了。 他的车上还驮着个方方正正用纸箱装好的包裹,他叫了贺松柏出来, 把包裹递给了他。 “这是……牛棚里那位顾工的包裹。他家里还给他汇了一点钱, 一起给你了吧。”他挠挠头说道: “好像现在也不好给他。” 梁铁柱也知道顾怀瑾这个人, 也挺为他的遭遇同情的,不过他知道这些钱留在他身上, 估计又要惹出风波。 “还有这是嫂子托我卖点心挣的钱和票据。”他交出了一叠纸票, 一共十五块外加十五张工业券。 为啥卖得了那么多呢? 梁铁柱才不是他柏哥那种老实人, 他知道这玩意儿好吃, 吸引来了好多来问的人。哪个给的钱多就卖给哪个, 于是乎卖出了一块五的“天价”。如果不是还要工业券,怕是两块钱都能指望得上。 贺松柏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递给铁柱。 铁柱羞涩又腼腆地说:“嘿嘿, 柏哥, 还真的不用钱。” “嫂子跟我说过,要给俺拿点芒果点心回去吃。” “这东西好吃是没得说的, 俺婆娘最喜欢吃芒果了。” 贺松柏递了一支烟给他,挑眉:“你婆娘?” 梁铁柱说:“俺娘给俺说的亲, 明年就摆酒,不是婆娘是啥。” 这笑容灿烂得连贺松柏这个有对象的人都嫌碍眼。 他沉默了许久, 说:“那得好好做做她的工作了,做不好就老老实实回家种田。” 梁铁柱又憧憬又高兴地说:“钱还没攒够,攒够生大胖小子的钱,俺就回家种地。” 这笃定的劲儿,活跟已经有了娃似的。 贺松柏一言不发地走到柴房, 用油纸包了一袋芒果卷给铁柱带回去,大大一包的仔细掂着起码还有两斤重。 梁铁柱拎着这沉实的芒果点心,不禁有些脸红。这么贵的点心,他拿得有些手软。 贺松柏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小心点。” 铁柱系紧了点心,摆摆手跳上车很快就消失了。 贺松柏拎着顾工的包裹和钱,走去了他的牛棚。 顾工正在把牛粪拣簸箕里,挑去田里做基肥。秋收完了,很快又要开始种晚稻了。顾工每天拣牛粪猪粪,挑得肩膀都磨出血泡、勒出血痕了。热天身上出的汗晒成盐渍溢到伤口里,发肿发烂。痛得他嗷嗷叫。 “你的东西。”贺松柏简短地说了一句,把钱压在包裹底下,扭头就走。 “贺二,贺二!哎——” 顾怀瑾低低地扯着嗓子喊起来。 贺松柏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他黑着脸说:“跟你说了,不要这么声张,叫这么大声你想怎么样?” 要不是看在他是知识分子的份上,还以为他是无赖哩! 顾怀瑾拣起地上的包裹,沉甸甸的抱着有十斤重。他把钱全都给了贺松柏。 “这些钱你拿走吧,算你给我干活的报酬。”他把包裹抱到切草料的刀槽里,割开了纸箱。 里边赫然是一包实心棉被,厚厚的,南方的冬天不比北方。阴冷潮湿,山上是冷得人直哆嗦。 可是这是几个月前的包裹,直到现在酷热难当的秋老虎季节才拆开,已经用不上了,顾怀瑾的眼窝子忽然有些热。 贺松柏却说:“我没怎么帮你干活。” “那点活值不得那么多钱,你自己藏好。” 顾怀瑾才刚刚腾起来的思乡之愁,霎时消散了。 他咕哝着说:“中午你给我吃的饭,还剩点吗?” “要是还剩,我给你钱买,每天吃剩饭就好,我想吃。” 顾怀瑾今天吃的饭被豆豉汁拌匀了,一块肉都没有但汁里却有香喷喷的肉味,看那模样还真的就是剩饭。 贺松柏听到“剩饭”这个词,认真地纠正说:“不是吃剩,是干净的,特意给你匀的。” 顾怀瑾把钱塞到了贺松柏兜里,“算了,不要每天了。如果中午你得闲就给我一碗饭吃,这些钱就是你的了。” 贺松柏没答应,对象知道了指不定要骂他不知谨慎。他已经够让她担心了,中午送顿饭对象都不放心地站屋檐下盯梢。 要每天送,那还得了? “不行,我去干活了。” 顾怀瑾见这青年人连话都不想他继续纠缠下去了,跑得比兔子都快。 等人走远了,他才叹了口气喃喃道: “穷小子难怪这么穷哩,不识相,我找她去。” 以前光是闻着那股菜香都睡不着觉,这会尝到了更加是牵肠挂肚了。一勺豆豉酱都能这么好吃,顾怀瑾无法想象中午那顿有肉的饭得多香。 顾怀瑾并不为想吃肉这个念头而羞耻,他以前是没干过苦力活,随便吃点豆腐青菜对付都成。现在每天打猪草挑粪肥还犁地,这把老骨头迟早累死在地里。 他急需补充些营养,增强体质。 很快,他就等到机会了。 第二天清晨,他听到了靠近牛棚的脚步声。 赵兰香把三丫捉回来的泥鳅都制成炸好,炸得外焦内嫩后切条放到酱汁腌到软嫩做成泥鳅酥。吃起来一口一个酥鱼肉味,拌着粥饭都很好吃。这种酱价钱比肉制品便宜,但是味道吃起来就跟吃肉没啥区别,加上秘制酱汁本身浓郁香醇的滋味,下饭得很。 这泥鳅酥酱,她打算卖一块五斤。因为本身泥鳅价钱贱,几乎没人肯吃,成本低得吓人。但它好歹算是肉,炸酥嫩了谁知道它是泥鳅? 顾怀瑾从稻草堆里站起来,用一双精神奕奕的眼盯着赵兰香看。 赵兰香被他盯得不自在了,取了车停了下来。 顾怀瑾这才开口:“多谢你昨天的饭。” 赵兰香把脸撇到一边去,平静地说:“不关我的事,是贺二哥自己盛给你的。” 顾怀瑾犹豫了一下,说:“我可以给你钱,换你们吃的一顿剩饭吗?” 说着他掏出了十张大团结。 “我需要补充点营养,不然活不下去。” 赵兰香听见这老头子一本正经的“卖惨”,嘴角不可控制地微微抽了抽。 “不用你特意每天都送,隔三差五、三天两头能让我沾点肉味就行了。没有肉,像昨天中午的肉汁也好。” 顾怀瑾迟迟没等到这位赵知青的回复,眼神失落极了。 赵兰香没给肯定的答复,她说:“回头问问贺二哥肯不肯答应,我没法做主。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顾怀瑾只感觉被生生地噎了一下。 就是那穷小子不肯答应,他才会来找这小姑娘的。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顾工:靠山混成我这样,没谁了 香香:人生如戏,全靠……套路:)

50、050(捉虫) 顾怀瑾把钱塞到了赵兰香的自行车里。 他叹了口气说:“家里给我汇了些钱, 我自己存着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存不住了。” “你帮我给贺二,当做我感谢他的一点心意。” 赵兰香当然不肯要, 把钱放在稻草堆里踩着车很快就消失了。 她来到了县里将泥鳅酱交给了李忠, 李忠用勺子沾了一点尝尝味道。 他长长地砸吧了一下嘴, “啧……香,鲜!没有泥鳅那股泥腥味儿, 酱料味道很好。” 泥鳅营养很丰富, 有“水中人参”的美誉, 在这个农药还不普及的年代里, 它在水田里扎堆地疯长, 肥料多用农家肥,又肥肉质又紧密鲜美, 这样纯天然的肥泥鳅当然好吃。 赵兰香说:“这个我要卖一块五一斤。” 李忠沉吟道:“两块钱一斤, 我看都使得。” 一共有十斤,他数出了二十块给赵兰香。 赵兰香摇摇头, 说道:“不敢要太贵了,一斤泥鳅酱我还要一张工业券。” 李忠很爽快地又数了十张工业券给她。 他坦白地说:“这个酱我打算卖三块一罐, 一罐一斤,这么大的份量吃上半个月都够, 还好吃,值得这个价。工业券你拿着吧,就当是照顾自家人。” “以后要是还有这么好的货,记得拿给我。你自己拿出去散卖了,不如拿到我这, 我这边好多老顾客不愁卖。总归比你自个儿拿出去又辛苦又累的好。” 赵兰香差点就被他说得心动了。 不过她含笑着,拒绝了。 “我打算自己干了,如果有合适再来照顾李哥的生意。” 要不是先前答应了李忠,赵兰香估计还会继续让铁柱带去黑市卖。 她已经萌生了跟铁柱长期合作的念头,他送新粮食到她手上的同时,她在家就可以把新做好的糕点交给他,让他带去黑市零售。不费劲,也能让铁柱多赚一份钱。 铁柱具备了很好的合作者的素质,忠诚又灵活,恪守规矩却不死板。她跟李忠合作,以后还不知道谁才是老板哩。 客源是一点一滴从有到无攒起来的,刚开始少赚点也不要紧。等再过两年时机成熟了,放开手脚大步迈都不嫌晚。 李忠闻言,顿时很肉疼,替自己可能损失的生意惋惜不已。 他咕哝地道:“好吧,等着你的‘合适’。” 他把这一大瓦罐的泥鳅酱搬了起来,沉甸甸的份量好歹冲淡了他心里的遗憾。 赵兰香将十五块钱和十张工业券揣到兜里,含笑地道:“合适的机会这就来了。” “我要买台缝纫机,李哥有路子买吗?” 缝纫机在这小地方也是一货难求,去百货商店买怕是得等上一段时间才排得上号。但贺松柏的衣服已经破损得厉害了,每天都要搓洗猪血的缘故,薄薄的一层衣料被搓得又破又旧。 他没有母亲给他打理做衣服这些事,大姐也只会缝缝补补。 赵兰香想给他做件衣服穿。另外弟弟的生日将近,她也打算给小虎子缝套衣服寄过去。 等天气转凉了,不说要穿很多,但少少也得添上一件衣服。无关冷热,只是他需要一件遮羞的衣服,维护体面。赵兰香下乡前就带了几块布料下来,布料一直压在箱底,迟迟没动。 李忠闻言,眼角忍不住地抽,“咋,还打算照顾哥的生意?” “有是有,不过缝纫机得要一百五六十一台,不便宜。” 赵兰香说:“要是有,李哥帮我留下一台,下周末我再过来交钱。” 李忠爽快地应下了。 缝纫机的把控不如自行车严格,只要有钱有票,让人开张单位的介绍信,去s市一趟就可以买回来。价格也没有自行车那么虚高,还算实惠。 一百五六十的价格确实挺实在的,赵兰香手里还剩下一百来块,加上贺松柏给她保管的五十块,勉强能买下一台缝纫机。 但她不打算动用自己的压箱底钱,接下来的一周里她会更努力多做点吃食拿去卖。 她跟李忠道了别,小心翼翼地骑着车回河子屯了。 …… 趁着不用干活的这两天,贺松柏捡了满满一屋檐的柴垛,又粗又厚,足够烧上一个月。又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把一整周要用的柴劈得细细的,好烧。 贺大姐见着弟弟洗了全家人的衣服,又单独洗了赵知青的衣服。 连拦着的念头都没有了。 她用新劈的柴火煮好了两大桶猪潲水,挑出去喂猪。 刚走到牛棚,她的脸色顿时褪了血色。 “啊呀咿咿呀呀——” 她连忙上去牵制住人,村里那几个爱闹事的小青年对牛棚里住的知识分子拳打脚踢。 “哑巴,走开!”小青年不耐烦地把贺大姐推搡到一边。 “这个腐败分子居然还藏钱哩!你帮他,你是不是也是同伙?” 贺大姐惊恐地摇头摆手,她眼见着知识分子口鼻流血不止,抱着腿蜷缩在草堆里不反抗也不屈服,默默地承受着。 贺大姐慌忙地回家找弟弟。 贺松柏看清了长姐的手势,连忙洗掉了满手的泡沫,大腿一迈飞快地朝牛棚跑。 他二话不说地把三个毛头小子扯到一边,沉着脸:“再打就要打死人了。” “睁开眼睛看看。” 贺松柏指着顾怀瑾,凶狠地说: “他是你仇人?” 毛头小子毕竟是毛头小子,遇到传说中最横的二流子,又被他的大劲儿抓得手骨裂了一样的疼。 “他是犯罪分子,是吸血的蚂蟥!” “该打!” 贺松柏冷着脸,不说话,锋利冷漠的眼角沉下来,凶得像是蓄势待发的饿狼的模样,有些吓人,压得这三个青年叛逆的血性稍微冷却了。 “贺老二,连你也同流合污?” 气氛变得很紧张,空气凝滞了一般。 青年们在估测着打架打赢的可能,而贺松柏愤怒完了,冷静下来想着如何帮顾工收场。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一个清脆温柔的女声适时地插了进来。 赵兰香推着自行车放到了车棚里,看到了贺大姐无助地抹眼泪,又看到了贺松柏强压制着三个青年,双方闹得不可开交的模样。她平静的眼瞳微微缩起来。 十张沾着血迹的钱散落在地上。她走过去一张张地拾了起来,又掏出兜里的八十块,数了数。 “原来我今早掉的钱,竟是在这里——” 她掏出手帕,浑然不觉气氛紧张,一张张擦了干净。 赵兰香的这个动作,让原本眼睛充血气势汹汹的青年气势陡然弱了一截。 她质问:“你们就是因为我的钱,让这个无辜的人受了牵连吗?” “贺二哥,你放开他们。” “我去革委会去举报,举报这三个人不把人命当回事,冤枉好人,毁坏革委会的名声,革除了他们红小兵的资格。” “你在包庇腐败分子!” 赵兰香淡淡地道:“难道这一百块不是我的?” “我包庇他做什么,他是个坏分子,我恨不得跟他撇清干系。” “但我心里有个度,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能任凭个人喜好办事,蛮不讲理。你们到底看不惯顾怀瑾哪里,他住在牛棚里,这半个月安分守己,好好改造,碍着你们啥路了?” 赵兰香凝视着带头的那个青年,捕捉到一抹极快划过的心虚。 她一步步走过去,盯着人沉声地说:“张顺发、李来福,潘志高。” “前几次也是你们打的人吧?” “我不相信无缘无故的恨,也不相信你们有耐心一直死揪着顾工斗。你们到底是……受谁挑拨,拿了多少好处?” 赵兰香只是平白无故地虚晃一声,“理直气壮”地扯出点对方的痛脚,就是没有,她也得把人打得坐实了。 实际上她也有些怀疑,前脚钱刚到手,后脚这帮人就跟狗鼻子似的灵地找上门来。太恰好了。 没想到,这几个毛头小子禁不住晃,更加心虚了。 贺松柏一人踢了一脚,声音难掩怒意地说:“滚,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这三个小子灰溜溜地走了。 贺松柏蹲在地上,翻过了顾工那柴瘦的身躯,上下捏了捏。 一直沉默无言的顾工顿时疼得嗷嗷叫。 贺松柏淡淡地道:“会叫,说明还不太严重。” “我带你去卫生所看看。” 顾工伸出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握住了马槽。 “不用,我……” “我想一个人静静待会,多谢你们。” “我没事。” 顾工抹了一把脸,抬起那张顶着发肿的脸,抽着气说:“放心,我脑子还没糊涂,护得住要害。” 贺松柏便没有坚持下去了。 他惭愧极了,昨天铁柱就跟他说过这些钱不适合让顾怀瑾保管。 他拒绝了顾怀瑾的钱,因为相信顾工还是有点本事,能藏得住这点钱的。 没想到—— 顾怀瑾抹了一把脸,他也不愿意沦落到这个地步的,他刚想挖个坑把钱存好,去挑了几担牛粪,没想到这些人就来了。 贺大姐默默地去柴房盛了碗泥鳅粥出来,端给顾工吃。 她挺可怜这个工程师的,分明是个高级知识分子却沦落劳改。虽然她同他几乎没有交流,但看得出顾工没有像别人那样因为她是个哑巴,用异样的目光看待她。有两次她起晚了,来到牛棚一看,牛吃的草料被他切得好好的。 顾工咽了口水,浑身发疼不太想吃东西,但这碗粥清淡淡的,浮着几颗脆嫩的葱花,有股令人无法忽视的香气。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伙食费”已经交出去了,虽然代价比较惨痛,但……这碗粥他能吃得心安理得。 顾怀瑾犹豫了片刻,从善如流地接过了碗,小口小口地喝起粥来。 赵兰香叹了口气说:“以后小心点吧。” “你被人盯上了。” 她盯着顾怀瑾把粥喝光,很快收走了他的碗。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顾工:一顿打换来的长期饭票o(╥﹏╥)o ps:大姐夫绝壁不是顾工,大姐夫又壮又年轻,心地好人努力

51、051 赵兰香走了以后, 贺松柏沉声道:“你知道是谁?” 顾怀瑾在这点上不敢隐瞒贺松柏。 他犹豫地点点头,“要是真的有人盯, 除了我那几个学生, 不做他想。” “你……你把车搁到别的地放吧。” “也不知道……”他叹了口气, 有难掩的自责。 贺松柏每天都带着一串猪肉回来,身上还有淡淡的猪血味儿, 顾怀瑾凭直觉也约摸猜得出这个青年人在干什么事。 贺松柏简洁地说:“没有。” 自从上回被对象跟了一路之后, 贺松柏变得愈发谨慎小心。晚上要是有人盯梢, 他不会一点警觉都没有。 顾怀瑾漱了个口, 把嘴里溢出的血吐了出来。他眼角发肿, 眉角青紫,说起话来嘶嘶抽气。但在贺松柏这个年轻人的面前仍旧维持着体面。 他擦了把脸, 平静地道:“我睡觉了。” 他毫不在意地躺在干草堆上, 既然赶不走人,顾怀瑾索性也不赶了。 贺松柏回房取了对象买给他的药油, 放在顾工的身侧,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等他离开后, 躺在草上佯作睡熟的中年人捏着小小的药瓶,盯了它很久, 潸然泪下。 …… 次日,赵兰香做午饭的时候多做了一个人的份量,她盛好饭菜后贺松柏就会过来把属于顾工的那份端去牛棚。 那个老头也是挺倔的,低烧持续不退,还不愿意去看病。干完活就病歪歪地躺在草堆上, 等着他那每天一顿的营养饭。 前脚贺松柏把饭菜端过去,后脚赵兰香也跟了去。 她把手里暖乎乎的牛奶递到顾工的手上。 全程静默,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昨夜下了一场瓢泼大雨,湿淋淋的土地散发着泥土新鲜的气味,顾怀瑾抱来更多的秸秆铺在身边取暖。 他把可口的饭菜倒入了自己那只破碗里,感激地喝完了小姑娘给的那杯牛奶。只感觉昨日冻僵的一颗心,又焕发了活力。 他一边刨着饭吃,一边按惯例掏出自己的小册子,拇指翻过一页又一页,神神叨叨了自言自语了起来。 贺松柏和赵兰香却已经双双回屋了。 这种毫无交流的送饭一连维持了好几天,直到贺松柏忙秋种又开始回到山上挖沟渠。 赵兰香活轻,中午回来做饭,做好饭后就分一份出来给顾怀瑾吃。 这一天天气意外地明媚暖和,连下了好几场大雨,地里犁好的土润润地发黑,完全是沤了一地的农家肥的功劳。 顾怀瑾照例拿出小册子,念叨道:“……技术路线,岩层、坡度、土层厚度的分析、测定,土壤工程性质测定,田坎设计稳定性……” “岩层土层薄弱,不宜进行梯田设计,临界坡度大于15度,暴雨集中的季节容易造成水土流失。” 顾怀瑾这么自言自语嘀咕的时候,赵兰香利索地把饭倒入他那只缺了个口子的陶碗里。 “牛角山,土壤性质、岩层厚度,定性为不宜开垦;鹤山,土壤肥沃,岩层厚度大于标准,适合开垦;螺髻山……” 顾怀瑾像是小声朗诵一样地念着自己的笔记,却不料他期待的美味刹那间泼了一地。 赵兰香猛然地抬起头,“你刚才在念什么?” 顾工从草堆一跃而起,双手忙不迭地抢救他的午饭。他忿忿地道:“你这女娃子,咋这么不小心,真是浪费粮食!” “白花花的大米,让你说到就倒——”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赵兰香震惊地紧缩的眼瞳。 炎热的秋天,赵兰香只感觉霎时浑身如坠冰窟,冷得发颤。 顾工浑然无觉地拣地上干净的米粒,仔细地挑干净了沙粒,吧嗒吧嗒很香地吃了起来。 赵兰香握住了顾工的袖子,竭力地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 “今天是牛角山,开岩引水的日子,他们打算用炸.药把山上的湖水引入沟渠……” 顾工夹着肉的筷子,蓦然地一滞,一块焖得发红的五花肉掉到了地上,沾满了灰。 “啥、啥?” …… 早上,李大力被亲娘叨叨了一顿早饭的时间,被推搡着硬撵去了李德宏家。 “好歹以后是你婆娘,多串串门,给李二干干活,贴心话多说几句,笼络笼络感情。” 李大力无奈极了,但吃完了饭仍是先去了李德宏家。 跟他一块搭档着做了几年的支书,忽然成了他的老丈人,李大力有些转变不过来。 他站在人家门口,等着对象出来,给她扛扛农具,干干活。 新媳妇总是这样,指望着人疼的。 不过他左等右等,日头已经高了,就是不见李二走出来。 李德宏远远地树底下站着个人,定睛一看那不就是他女婿么,他走上前笑着拍拍李大力的肩,了然地道: “去干活吧,大伙都等着你咧,二妹今天不上工。” 支书家。 李二起了个大早,带了张饼子在路上吃。手还没伸回兜里,就被大嫂横了眼。 “不去上工的人吃什么吃,一张嘴成天只知道吃。今天轮到你留家里看阿公,顺便给你哥带带阿花。” 李二知道李大力在外边那颗枣树下偷偷地等着她。 她没吭声。 等李大嫂一家子出发去干活,李二才不情不愿地把两岁的小侄女背在了背上。 然而李大力等不着人早就离开,早就去分发农具,到山上干起活了。 李二背着人走到空荡荡的树下,气得捏了把阿花的屁.股,“哭哭哭,哭个啥。” “俺带你去找你亲爹亲娘。” 小奶娃掉着口水,糊了李二一脸。 她来到工地见到了哥嫂,李大嫂立即拧起了她的耳朵,“让你留在家里看阿公,你跑山上来做啥子。” 李二把孩子挪到李大嫂的背上,说:“俺不比你腰包厚,一个公分也心疼。阿公说了我中午再下山回去给他把屎把尿都成。” 她甩起锄头,垦起了水田来。 其实已经挖了几个月了,基本上能干的活都干完了,装模作样收个尾的轻松活她都不干,不是白白扔掉了公分是啥。 李大嫂闻言,脸色都青了。 阿公病重,轮到她那几天哪天不是尽心尽力在家伺候着老人。 李二说:“挖沟渠今天要‘锯工’了吧,以后可没有公分挣了。俺这是为了年底多分一口粮才来的,不然早舒舒服服待家里了。” 她忿忿地撇过头去,年底她就要嫁去李大力家了,就算多挣出来的公分还不是给他们白吃的? 李二口中的“锯工”是从工人那里学来的,殊不知它原本该叫“竣工”。但她用自己的头脑,充分地理解了这个词的含义。 她眺望着山腰倾斜出来的潺潺山涧,干完了活也想上山腰见识见识炸.药这种神奇的玩意儿。 …… 贺松柏同一帮人一块开田,贺大姐喂的牛被拉到了山上来,套上犁具,艰难又懒散地缓步前行着。 他牵着牛,爱惜地时不时让它停下来歇息。 日头渐高,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的皮都发红,黑的晒更黑红。 “贺二!” “贺二——” 他忽然听见了一道熟悉的、不可能出现在工地上的声音,他停了下来把牛交给同伴,皱着眉说:“我先去解个手,你给我看着。” 他两步并做一大步,飞快地跑下山。 顾怀瑾发着低烧,颠簸地连跑带爬地上了山,他看见了贺松柏跟见了救星似的。 “啊呀!” “你来了!” “我跟你说件要紧事——” 贺松柏把人扯进了隐蔽的草堆里,揪着他的领口,压低了声音道:“你还想不想安稳过日子了。” “大白天的你没经过允许乱跑啥?” 顾工脖子都急得粗红了,他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年轻时还勉强算得上是“运动健将”,现在连续发烧,又饿着肚子撑着一口气跑上山来,差点一口气没喘上给急死了。 “你、你放、放开我,我有人命关天的大事要说……” 他喘了口粗气,双目都瞪大了。 贺松柏闻言,这才松开了他的钳制。 “牛、牛角山,炸……炸不得,炸不得哎!” 贺松柏拍拍顾工的胸口,“你顺好气,说仔细点?” 顾怀瑾干瞪眼,就着贺松柏递过来的水润了润嗓,烫得冒烟的喉咙才得到一丝解放。 他捋顺了话说道: “岩石层太薄了,先前我就勘测出它里边可能有岩洞的存在,决定垦梯田的时候首先就划掉了它。它的土壤沙化严重,土壤肥力不够,今天炸了要么这田就废了,要么这山就废了……” “我这不能随便走动,哪里想到那几个崽子敢推翻了我的决定!” 落后在山下的赵兰香才紧赶慢赶地追上,她憋红了脸,说:“顾工快别说了,工程队那边十二点要炸开湖岩了,再唧唧歪歪时间都磨光了!” 然而顾工双腿已经打浮,宛如踩在棉花上,浑身是一丝丝力气都抽不出来了,“你、你俩快去阻止吧,老夫慢慢走。” 贺松柏当机立断地蹲下来,把顾工背到了背上。

52、052 顾工这把老骨头猛然被人一甩背到背上, 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说:“还背我干啥子!你跑快点才是要紧事!” 贺松柏紧咬着牙,没有回背上这老头子的话, 双腿跟上了发条似的, 以这辈子都没有过的速度猛跑到山腰。 牛角山最大的涵水湖泊正位于此地。 赵兰香跟在后边, 使劲地跑,跑到肺跟燃烧起来似的喘不上气也追不上男人。 照她这样落后的速度, 追着上去的意义并不大, 她应该去做更重要的事。 这般想着赵兰香停了下来, 目光四处逡巡着寻找人。一边找人一边放声大喊:“炸湖引水会引起山体崩塌, 大伙快下山!” “下山下山!” “听到我说话的, 都抓紧时间下山!” 她焦急的视线跟着了火似的,边喊边寻找大队长、寻找支书。 很快, 赵兰香找到了支书的身影。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特意从顾怀瑾的小册子上撕下的破纸, 递给李德宏看。 “这座山上有暗洞,部分岩层脆薄, 经受不住炸.药,赶快把还在山上的人都驱赶下山!” 李德宏猛不丁地听到这个女娃子到处宣扬对工程不利的话, 他皱起了眉。 炸开湖水这最后一步完成,梯田的工程也算告一段落了。为了以表喜庆, 也是庆祝漫长的工程竣工,今天还有炸湖的火把仪式,社员们干完活,还打算去涨涨见识,凑凑热闹。 这会正是兴致高涨的时候, 哪里想到突然蹦出了这个危言耸听的“破坏分子”? 到底是受了案头上压着的那份关照信的影响,李德宏即便心里不高兴,也没骂人。 “你这女娃子,不要随便乱说话!” 他生气地撕掉了赵兰香递过去的顾工珍贵的笔记。 赵兰香顿时被激得红了眼,她又急又气,连忙蹲下拾起破碎的纸,站起身来冲着李德宏的脸打了一个巴掌。 “清醒没有?” “如果今天多一个人死在这里,你都要负上一分责任。” 她那黑眼睛里流露出平静的讽刺,冰冷得宛如冬日冻人的雪。赵兰香连多一眼都不愿意再多看,干脆利落地跑去找李大力。 堂堂的一个村支书竟然被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踩了脸面,正在干活、吃饭的社员,脸上诧异、震惊、幸灾乐祸各种精彩的表情, 李德宏当场就气红了脖子,他好歹是村里数一数二德高望重的人,被这样下了脸,脑子非但没清醒起来,反倒是嗡嗡地震惊、愤怒。 他恼羞成怒起来,欲把人逮住算账,然而那女娃子却手脚灵活地溜掉了,李德宏根本追不上她。 …… 牛角山很大,是村里最大的山。一队和二队的部分成员都在这里干活,但除了这座山之外,还有另一座小山在开垦着。 一队的队长李大力和二队的队长贺来福都在一块,正准备去参加“隆重”的点火仪式。 李大力、贺来福的手上各捧着一盘鞭炮,这是从集体的钱里匀出来的买的,图个热闹喜庆。 李大力刚上到半山腰,还没走到湖泊的位置就被一个女知青拦住了。 她把撕成几瓣的纸托在手上,语气十分郑重又严肃。 “顾总工程师说,牛角山的湖一定不能炸开,因为它的岩层十分脆薄,里头暗洞无数,顾工命令你们,立马疏散人群。” “一刻都不要多留。” “马上撤下山!” 赵兰香的话,令人很难以接受。 贺来福脸色就难看了起来,他说:“四个工程师都说没发现问题,那个坏分子就发现了?” “你这女同志不要受了他的挑拨离间!” 李大力没说话,看着眼前这女娃子并不像是头脑发热容易冲动的人,他按下耐心拣起她手里的纸片,粗粗地看了看。 他文化程度不高,是个睁眼瞎,好几个字都不认得,但是“牛角山不宜开垦”这几个字却是认得的。 李大力的内心做着激烈的挣扎,放弃这场点火仪式,到时候全大队都抹不开面子。万一不是真的,这女娃子也会因为顾工的“挑拨离间”而受到牵连。但万一确实是真的,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事。 实在是这个坏消息来得太突然,短时间内让人无法消化。 唉,人总是愿意往着好的方向想的!当有人跳出来指责这个凝聚了大伙几个月血汗的工程其实白干一场,任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这种当头一棒喝的、被否定负面情绪笼罩了两个大队长。 李大力把鞭炮交给了贺来福,皱紧了眉头把碎纸拼凑了个完整,盯着这些碎纸翻来覆去看。 最后他抹了把脸说:“这个知青是俺们大队的,是个可信的进步青年。” “顾怀瑾这段时间在牛棚里表现也不错,俺信这一次。” 贺来福扛着两条粗大的鞭炮,说:“成,你让人撤,俺去看点火仪式。” 李大力粗着声说:“看你娘的看,你下去把你的社员轰下山。” 向来威风凛凛,在粮食大会上多次被表彰、当成榜样一样看待的贺来福,头一回被隔壁大队这个粗牛一样的队长强势地喷了一脸,他粗了脖子说不出话来。 李大力也没说废话了,把贺来福身上的两条鞭炮夺了过来,转身冲着山下就跑。 赵兰香心里感激极了,也跟着李大力一块下了山,最后贺来福看着两人跟火烧屁股一样地消失了,手里没有鞭炮,上去也抹不开脸。他想了想也跟着下了山。 …… 另一边。 贺松柏背着顾工跑到了牛角山蓄水的湖泊边,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了。炸.药整齐地码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儿。 顾怀瑾的三个徒弟正在聊着天,心情一片大好。 顾怀瑾被背了一路,总算是一口气喘了过来,他看到工人正在一个个地固定着炸.药,松了口气的同时面色也不太好。他双脚落地的一瞬间立即去找了工头。 他用命令的口吻,严肃地说:“立刻把这些炸.药拆了。” “今天绝不能炸开地下水。” 工头是个憨厚的汉子,只顾着问他:“你咋来了?” 顾怀瑾弯腰把炸药的引线一根根拔断,还没拔了几根就被人阻止住了。 胡先知脸色很差劲地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是顾怀瑾的徒弟之一,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脸上的胡茬都生了一圈了。 顾怀瑾脸色更更差劲地说:“这座山不适合开垦梯田,我不是早就否决了它吗?为什么还要开?你知道它下面有多少暗洞吗?” “修了几座桥了不起了!” “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胡先知甩开了老师傅的手,说:“这就是你顾怀瑾来搞破坏的理由?” “你现在已经不是总工程师了,没资格再管工程的事。” 其他的两个年轻的工程师也来了,取笑地说:“别闹事了,小心这辈子都离不开牛棚。” “你们几个,还愣着看啥,快动起来干活,引好水好收工!” 孙翔年纪轻,气势也最盛。他把顾怀瑾拉到了后头,说:“你懂什么,跑来指手画脚。这座山的水源最丰厚,灌溉也方便,适合开采,能节约很多不必要的浪费资金。” 顾怀瑾看着这个小弟子,虽然他的年纪最轻,但进步最快,学问也做得好。 他脖子涨红了,掏出自己的小册子说:“上面都是我测量的过程,记得很清楚。” “你自己看,看完了还要炸,当我从来没收过这个徒弟!” 孙翔不咸不淡地翻了几页,没有一点兴趣地把小册子扔给别人看。 他们的心思早就不在跟顾怀瑾争辩上了,他们只想早点完成任务,竣工回家。 其中一个嘲笑地说:“你不仅老糊涂了,还胆小如鼠!” “你要是怕死,立马就下山,保证伤不了你一根寒毛。” 胡先知没有说话。 他拿着师傅的小册子,却是沉默地看了起来。他的数学底子不算扎实,这堆数据草草看过去,却是吸住了他的目光。他开始隐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但他不愿相信,如果这些都是真的,这个工程就无异于一道火辣辣的耳光甩在脸上,否定了他们这些日子所有的心血,也连带着否定了他们整个人。 堂堂一个工程师,竟然犯如此低劣的错误! 胡先知弱弱地说:“保守起见,先把爆破工作停一停吧……” “老师毕竟是老师,他的话还是要听听的。” 胡先知的话,遭来了孙翔和王洋激烈的反对,他们吩咐工人继续埋炸.药。 胡先知没有决定的权利,因为孙翔才是总工程师。 在一旁喘气的贺松柏,见这些文化人叨叨絮絮磨嘴皮子说个不停,他冲上去拆掉了炸.药,一股脑地扔进水里。扑咚扑咚地溅起水花。 这个动作激怒了很多人,这些炸.药可是真金白银买来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这么一扔几十张大团结跟扔水里似的。 贺松柏手脚特别快,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扔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炸.药,结果是被人围着殴打了一顿。 贺松柏饶是打架打出名堂来的,也不免生生受了几拳头。 他沉着声说:“顾工,你先下去跟队长说疏散人群吧,这里交给我。” 孙翔却是彻底地发怒了,他准备让人撤回安全范围,让工人把这个“破坏分子”捆住打算秋后算账。 他看了眼怀表,沉声说:“十二点整,准备。” 胡先知喘着粗气,看着眼眶隐隐发红,俨然发怒的总工程师师弟,连忙阻拦道:“我要下山!” “工人们也要跟我一块下山!” “我觉得顾老师有点道理。” 胡先知话还没说完,被另一个工程师打了个嘴巴。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吗!” 胡先知心头笼罩着浓浓的不安感,两泡眼泪险些掉了下来,他硬着声说:“爆破不需要那么多人吧?” “我不管你们,我只管我的工程队。” “老林,让你的人带着家伙下山,不听劝想死的就留下,我不管你们的命了。” “我只管惜命的人。” 副工程师这么一说,这帮埋炸药的工人躁动起来了。 孙翔嘲讽地点了点怀表,说:“成,给你们二十分钟,下得山了吗?” 现在已经是十二点整了,原计划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开始爆破的。 这已经算是最大的让步了。 顾怀瑾觉得这两个弟子已经疯魔了,连带着被他们洗脑的忠诚不二的许多工人,也没走。 他跟贺松柏说:“你下去疏散人吧,我还能劝劝他们。” 顾怀瑾话音刚落,就被贺松柏一掌打晕过去了,他把人放到胡先知的背上,叮嘱好:“你把你师傅带下去,这老头认死理,不打晕不舍得走的。” “把你的工人组织好,下山的时候也顺便把村民也带下去。” 胡先知点了点头,背着顾怀瑾就走了。愿意跟他一块下山的工人,仅仅三十来人而已,剩下的十来人不愿意走。 贺松柏沉着声说:“任何人都要犯错误,人从降生的那一天起,便不断的犯错误,只有在不断的错误,不断的碰钉子的过程中,才能逐渐懂得事情。” “但有的错误,犯了一次,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以后再也没有不断碰钉子的机会了。” …… 胡先知快下到山腰的时候,大量的村民正在往山下移,他松了口气。 李大力把人轰下去之后,也抹了把汗。他看到胡先知问:“今天不炸了是吗?” 胡先知摇摇头,说:“还是要的,十二点二十爆破。” 李大嫂跑着跑着,突然惊恐地发现用布带绑着在背上的阿花不见了。 她忍不住啜泣起来,“阿花,我的阿花——” 李德宏忿忿地说:“还不快回去找!” “一个两个怕得要死,能有啥事,要真出了事俺负责。” 说着他就要扭头回去找孙女。 李大力闻言拦住了老丈人,咬咬牙回头沿着旧路找了过去,快走到工地的时候他看见了奶娃娃眨巴着眼睛,抱着一根甘蔗嚎啕大哭。 小孩明亮又清澈的眼睛冲下两行眼泪,李大力朝她伸出了双臂。 这时一阵天摇地动,滚滚的石头落了下来,李大力紧紧地抱住了小孩,一块巨石砸在了他的背上…… 山脚。 已经跟着大伙一块下了山的赵兰香,看见了背着顾工的男人,问:“跟他一起上去的男人呢?” 胡先知擦了把汗,加紧脚步地跑了起来,他说:“应该在后头吧,没下来。” 他犹豫了一下说: “现在是十九分了。” “孙翔很准时的。” 赵兰香的脑子发出了轰的一声,随即而来的轰隆隆的爆炸声,她猛然地抬起头,牛角山的半山腰腾起了一片巨大的粉尘。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香香:人呢人呢? 你人呢? 你这个傻子,还学先锋舍己救人么? /崩溃大哭.jpg 柏哥:乖,不哭。 喂了毒鸡汤不喝,我抄近路下山了:) 520快乐 皮这么一下很开心 男主不傻,傻的人是队长

53、053(捉虫) 赵兰香的心仿佛也跟随着那轰隆的爆炸声, 碎裂开来。 她唰地白了脸,发了疯似的揪着胡先知的衣领, 大声吼道:“你再说一次!” “他怎么了?” 然而接二连三轰鸣的爆炸声, 早已掩盖了她的声音, 胡先知只能看到她一张一合的嘴,惨白得跟纸片似的脸。 此时此景, 无需听清她在说什么, 她崩溃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胡先知这个八尺高的男人, 此刻沉默地低下头。 赵兰香只感觉脑袋嗡嗡地响着, 胸腔痛得呼吸不过来。 为什么, 他要留在山上? 赵兰香眼前一黑,险些晕厥了过去。 她咬着舌尖, 山体还在微微颤抖, 赵兰香已经忍不住往里边冲了。 贺大姐就站在她身边,强硬又用力地抱住了她, 脸蛋贴着她的脸。 过了一会,贺大姐的脸庞感受到了一股暖湿, 滚入脖子,她摸着赵兰香, 无声地安慰着这个弟弟的心上人。 他清苦又孤苦的单恋,并不是没有一点回报的。 可是……他也许不知道了。 “放开我,放开我!” 贺大姐捂住赵兰香的嘴,另外一只手箍住她的腰。 胡先知说:“现在不能进山,山岩崩塌了, 很危险!” 场面一片混乱,到处一片哭声,赵兰香这边反而不算太起眼。 撤到安全区的社员都忍不住背后一凉,虽然他们只看到了空气中绽开的一朵朵尘云,但是肉眼可见的微微颤抖的山体,让经历过暴雨季泥石流的经验丰富的老人都后怕起来。 此刻撤下山的工人们爆发出哀鸣,山上还留着他们的同胞、兄弟,甚至师长。河子屯妇联会主任让各家自己清点人头,这时零星几家人才发现少了人。 李大嫂突然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阿花——俺亲亲的闺女,俺乖乖的阿花——娘把你落在山上!娘是畜生!” 她像是疯了一样地揪住李二拳打脚踢,恨不得活剥生吞了小姑。 “是你带她来工地的!” “阿花今天该安安稳稳地在家里睡觉!你个贱人,烂.货,是你带她来工地的,我草你老母!” 李二也不甘示弱,打了回去。 “俺对象还跑进去救了你闺女,敢打我?” 两个女人缠起来打得不可开交。 那个信誓旦旦说“出了事他负责”,原本该他进去救孙女的李德宏从脚底板凉到了心窝。 他死死地盯着崩塌的山发愣。 如果不是李大力冲进去,该进去的人就是他了…… 到处都是哀嚎声、啜泣声,有的是为了可能殒命的亲人伤心,有的是为了朋友、徒弟、师长的而伤心,还有的是为辛辛苦苦开了几个月的田伤心。 连大队那头留在山上累得不想动的老牛,都有人为它哭泣。 同一时间隔壁那座鹤山,存水的岩石也被炸开,丰沛的水流迫不及待地从碎岩缝隙里流出,顺着纵横交错的沟渠蜿蜒而下,在灿烂的阳光下,宛如一根根泛着银光的绸带。 清澈的水波粼粼闪动,耀眼夺目。 农人看着成功地通了水的鹤山,再看看满目疮痍的牛角山,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过了许久,山体终于恢复了平静,赵兰香挣开了贺大姐的钳制,率先跑进了山去。 工人们也冲了进去。 劫后余生的社员们,犹豫了一下,也冲了进去。 妇联主任吼着:“大伙都抄起家伙,进山救人。” 岩峰里还有细碎的石头滚下,空气中弥漫着厚厚的粉尘味儿,她顺着山路跑到爆破的地方,霎时止住了步,摆在人眼前的是满目疮痍的深坑,哗啦啦的泉水倾泻而下,阻挡了人的前进。 赵兰香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悲恸欲绝,眼前一黑直接晕厥了过去。 贺大姐把人托付给三丫照看,悲伤而又茫然地寻找着她亲爱的弟弟。 她看见了被山石埋着的人,露出了属于男人的胳膊和脚。 贺大姐发了疯似地挖掘,挖到最后发现男人的脸血肉模糊分辨不出相貌,她又摸了摸他露出的脚,没有伤疤,并不是弟弟。 她抹了把眼泪,又继续找人。 李大嫂很快找到了她的阿花,石缝里传来阿花微弱的哭泣声。 几个人合伙小心翼翼地把石头搬了出来,发现他们敬爱的大队长弓着自己的身躯,死死地把小孩护在身上。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大队长的家人伏倒在地,哭得嗓子都破了。 “有气儿,还有气!” “快别哭了,赶紧送医院才是要紧事!” 李大力的二弟李大牛、三弟李大马合力把人抬下了山,妇联主任叫了一辆拖拉机过来,让把人送车上带去医院。 拖拉机手等了等,社员们又陆陆续续地抬了几个奄奄一息的人过来,这才发动柴油机轰隆隆地跑了起来。 贺大姐仍在挖着,不知疲倦地挖着。 她难以想象,阿婆知道弟弟没了,该有多伤心。 她一边挖着石头,一边抽噎流泪,想着该如何瞒下去。可是不知道怎么挖,怎么挖,挖得手都秃了流血了,别人的亲人都挖出来了,就她的柏哥还不见人影。 一直都挖不出人的还有留在山上的工人,有可能是掉到岩石裂缝里了,也有可能沉到湖底了…… 贺大姐挖着挖着,伤心欲裂得面色铁青,她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她木木地不知疲倦地继续挖。 她的肩膀又被人拍了拍,这时拍她肩膀的人说话了。 “姐,我在这哩!” “不要再挖了,我没事!” 贺大姐愣愣的转身,看见活泼乱跳、毫发无损的弟弟,死气沉沉的眼睛一丝丝地被注入了活力。 他牵着她养的一头老牛,老牛高兴地喷着气儿,舔着她的衣服。牛背上还驮着一个晕厥的人。 贺松柏拍了拍她的肩,说:“别哭了。” “我还好好的。” 贺大姐猛地抱住了弟弟,呜呜地大哭起来。 贺松柏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问:“其他人呢?” 贺大姐抹掉了眼泪,又高兴又难过地指了指一边。 贺松柏很快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对象,他脸色一变,撒下了手里的缰绳,跑了过去。 他还以为对象遭了什么不测,蹲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看见她卷翘的睫毛扑棱棱地颤了颤。 贺松柏的一颗心落到了地上,他哭笑不得地用力掐了掐她的人中。 过了一会,躺在地上的女人才睁开眼睛。 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才猛然地扑到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 “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坏,让我那么难过。” 贺松柏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地拍了拍。 “别哭了,在小孩子面前闹笑话了。” 赵兰香抹了一把眼泪,很快松开了男人。 贺三丫囧囧地盯着他们看,像是疑惑,又像是懂了什么的样子。但这一切都被大哥又“活”过来的喜悦,冲得无影无踪。她赵姐姐松开了大哥之后,贺三丫一股脑地抱住了大哥的脖子。 鼻涕眼泪都抹到了他身上,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 下了山后,贺松柏不着急着回家,而是兴致勃勃地采了嫩嫩的草,搬到牛棚喂老牛,他摸着牛头说:“多亏有你了。” 他把嫩草拾起喂着牛,“奖赏给你的,明天后天大后天还有,给你吃个够。” 贺松柏跟谁也没说,劫后余生的滋味还回荡在他的胸间。 他是十五分的时候才下山的,最后的时刻他一气之下打晕了孙工,劝动三个人工人随他下山,走之前还凭着蛮劲儿拉走了王工。 阿婆说无论哪个年代都要尊重知识分子。但知识分子有好也有坏,贺松柏纯碎是可怜那些辛辛苦苦卖命的工人才没走的。 他救那两个工程师,是因为他想得有人得活着为他们犯下的错反省一辈子。 只是还没跑到山脚爆破就开始了,不情不愿被拉走的王工和那三个工人溜得比谁都快。 扛着一个人的贺松柏腿脚稍慢,落后了一段距离。眼见着山石摇摇欲坠,粉尘迷眼,这时他的老牛慌不择路地狂奔了下来,贺松柏赶紧牵住老牛,把人扔到牛背,跟着牛一块撒丫子跑下了山。 逃跑的途中……王工被巨石砸到腿走不动了,谁都惜命,贺松柏为了救他们的命而陷自己于险地,然而他们刚才只顾自己逃跑的行为却令贺松柏心寒。 这回惜命的贺松柏也没有回头停下来,他得保住这条命,他的命珍贵得很,他出了事阿婆会担心、大姐小妹会哭死,对象也会难过。 等到山体的震动停了下来,贺松柏才松了口气跟几个工人去把王工挖出来。他之所以那么晚才给家人报平安,完全是把王工挖出来给磨掉的时间。 贺松柏安慰完小妹之后,在众人面前不方便哄着对象,但却偷偷地塞了几个野果子给她吃,这些果子可是高山峭壁上长的野果,平时都采不到,石头滚下来树也连根拔起摔了下来,野果子又肥又大、红润润地可爱。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采果子吃,赵兰香有些哭笑不得。 她白了贺松柏一眼,已经没有力气他的气了,更加没脾气再恨他救下的人了。 因为有别人帮她恨了,那些死了亲人的家属,见到那四个工程师恨不得生撕了他们。除了断了腿被送医院的王工,剩下的三个被轮流打了一顿。给鹤山做爆破的吴庸受到的迁怒倒是没有那么严重,因为鹤山没出事。 孙翔被贺松柏下了狠劲打晕,被送到山脚下很久才醒过来了,才醒来就发现他的双手被扣上了冰冷的手铐,被公安带走审问。 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他从村人愤怒的眼里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 他明白了自己这条命是被一个农民捡来的,孙翔唇瓣蠕动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着人群里站着的老师。他跟公安说了几句话,公安才答应匀了他几分钟。 孙翔走到顾工的面,他愧疚又小声地说:“老师,对不起。” 顾怀瑾漠不关心地说:“到牢里好好改造,反省错误。” 走之前,他微弱的声音几乎淹没在空气中:“还有……小心吴庸。” 顾怀瑾听到了,淡淡地说:“你顾你自己就好。” 社员们在山上挖了整整一天,一直找到深夜,打着油灯边喊边找,截止第二天凌晨,共八人失踪生死不知、九人重伤、四人轻伤……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香香:很生气,并不想吃果子 柏哥内心os:怎么办,难道要亲她一口? 跪求经验丰富的妹子,支招哄对象。

54、054 同一时间负责这个项目的四个工程师, 当天就被带到了派出所审问。 孙翔作为总工程师,为这次重大的安全事故负全责, 被判二十年有期徒刑。其他三个工程师也各有各的下场, 王洋是主张爆破的, 也要为这场事故负责,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胡先知和吴庸被放了出来。 胡先知因在这次工程中负责的是其他事项, 而且在事故发生前起到了积极作用, 极大地挽救了十余个工人的生命财产安危。他虽然有过错, 但罪不至于坐牢, 他被放回来后跟他老师一样“住”进了牛棚,饱受村民的憎恨。 吴庸同样也是负责其他事项的, 且自己主持了另一个项目, 完全没加入孙翔的项目之中。经过反复审问公安得知,当初吴庸是极力反对用爆破的方式疏通沟渠, 因意见不同导致分歧,他另外开启了新的项目。因采用的技术和手段跟孙翔的完全不同, 他负责的山头不仅没出事故,反而超乎预期地顺利结交工程。在这次重大事故中, 他是唯一撇清干系的人。 一个星期后,胡先知被放了出来。他许久未经打理的络腮胡已经变成疯长的草,狼狈落魄得跟流浪汉几乎没有差别。 这几天他在局里被反复地拷问,不仅肉体上遭受到了打击,精神更是萎靡不振。 胡先知拎着他那些破家当, 来到了牛棚。 幸亏得老地主家阔气,牛棚又大又敞亮,养了五头成年健壮的牛外加一只小牛犊,还能给两个男人提供落脚之处。 顾怀瑾不想搭理这个忘恩负义的学生,但胡先知来到牛棚后就跪了下来,他沧桑的脸包含着愧意,八尺高的男人趴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他说:“我知道错了。” 顾怀瑾没有吭声,躺在他铺得软和的“草席”上,呼呼大睡起来。 跪死了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 牛角山崩塌的那天,贺松柏一家从山上回来,皆是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感。 村里能做主的两个干事,其中之一的大队长生死不明,另外一个李支书的孙女受了重伤,一家子乱糟糟地全都去了医院,河子屯乱成了一锅粥。 妇联主任这时挺身而出,她和几个社员一人拎了一只鸡过来。 她说:“现在村里麻账一堆,大伙心里也不好受,表彰大会怕是没声了。” “我就代表第一第二大队的全体社员,对你们这些‘英雄’进项表彰,等这几天过去了让人写个先进事迹送到县里。” 妇联主任是冲赵兰香说这番话的。 她在山崩事故发生前奔走呼告,通知疏散人员,要不是有她这番努力,河子屯这回还不知要死伤多少人。 赵兰香闻言,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想纠正妇联主任的话,告诉她这些功绩里还有顾工和贺松柏的。 他们俩才是功臣。 但站在赵兰香身旁的贺松柏,使劲地揪着她的衣袖,隔着衣袖掐她的手,微微摇了摇头,平静的脸上透露出一抹严肃。 赵兰香一咬牙,说:“贺松柏和顾工也到山上去阻止了爆破,要不是有他们,牛角山早就在十二点崩塌了。” “山上的社员哪里有时间撤退。” 妇联主任和第一大队的大队长贺来福脸上的表情滞了一下,妇联主任恍若未闻地把手里的鸡递到赵兰香手里。 “这只鸡是大伙商量之后决定给予你的表彰。” “至于另外两个功臣……”一队大队长贺来福顿了顿,挠头说:“也不能落下。” 于是他去大队里的养鸡棚捉了两只鸡,递了一只给顾工,另外一只给贺松柏。 “拿着好好补补身体!” “我代表党和人民感谢你们!” 读过书的人就是有文化,说起话来令人心里感到的熨帖。起码让另外两个被选择性“忽略”的功臣,心里都很好受。 其他社员手上还拎了三只鸡,贺来福说:“我们要去探望大力了,就不在这磨嘴皮子,先走了。” 贺家姐弟很感激地送走了村里这两位干事。 顾工得到的那只老母鸡咯咯地上下扑棱个不停,双脚一着地,一泡新鲜的黄绿色鸡屎拉到了他的草堆里。 他面带窘迫地盯着这只鸡,说:“我养这只鸡好像也没啥用……” 他顿了顿说:“说起来好久没吃过鸡肉了。” 这三只鸡的到来,把他们紧绷的心情冲淡了一丝。对于贺大姐来说,忽然多出来的这两只鸡无疑于从天而降的惊喜,怎么都不敢想象的。她先前哪里知道她那个“侥幸逃生”的弟弟,实际是去做了一件英雄的大事? 对于顾工来说,它是道很美味的菜,这活泼乱跳的鸡在他眼里跟嘴里的肉没啥两样了。 他琢磨着究竟是杀了好一点呢,还是养着每天吃一只鸡蛋好点。从营养的角度来看,后者好像更好一些。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一口鸡肉了。然而吃完这顿意味着下顿就没着落了,他苦大仇深地盯着母鸡发愁。 赵兰香把鸡拎了起来,一锤定音道:“今天大家都很不容易,我做顿好吃犒劳犒劳你们,压压惊。” 今天她的心脏仿佛坐了一回云霄飞车似的,吓得心脏都跳停好几次了。 她在庆幸她给顾怀瑾送饭这个决定,也许今天偷懒落下了顾怀瑾这顿饭,或是偷懒晚一点再做饭,不仅她男人,连她认识的、不认识的很多人都要丧命在山上。 命运的齿轮总是循规蹈矩地按着痕迹咬合,上辈子的贺松柏依旧健健康康地活到了六十多岁,他逃过了这场劫难。 这辈子是她代替了他给顾工送了这顿饭,通报了这个消息,错漏出在她身上,她会后悔得肠子都青的。她知道今天的这个结果虽然惨烈,但已经算是尽力之下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她把三只鸡都捉了过来,看了眼鸡屁股,又摸了摸鸡翅膀鸡脚,仔细地挑了一只骨架小、又肥肉又嫩的母鸡出来。心里迅速划过家里的存粮,她想起铁柱前些天给她捎来了一袋板栗。 一道红烧板栗鸡浮现于她的心中。 赵兰香的这个决定没有人反对,索性是平白飞来的一笔“横财”,今天确实算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劫后重生的险迫感催生了一股极度的饿意。 他们全都没吃午饭,又透支了比往日更多的精神。 赵兰香手脚麻利地把母鸡收拾掉了,这个年代的母鸡是从小被喂着菜叶虫子混着米糠长大的,是真正的农家土鸡。肉质紧密又肥嫩,开膛破肚之后下水清洗能洗出一盆的油来。 板栗下水煮四五分钟,能徒手剥开壳,掰成两瓣。鸡肉拆出大骨,下水焯,白酒葱姜花椒八角冰糖煸炒至肉皮泛出黄红色。盛起来移到砂锅,加水没过鸡肉,加入板栗。小灶中火舔着砂锅底,水咕噜咕噜地泛起泡泡,吸干了板栗和鸡肉里的精华,香浓诱人。 午后灼热耀眼的阳光照入柴房,散在锅上,鸡肉泛着油亮的黄,跟涂上了一层红色的釉质般诱人。直到汁水煮得呈凝滞浓稠将干,赵兰香才将红烧板栗鸡盛出来。 柴房里散发出浓郁美妙的滋味,水煮板栗香浓清甜的香气混着鸡肉板栗的爆炒味儿,从柴房门飘出,直把饥肠辘辘饿到下午的人全都勾馋了都不够。 贺松柏被打了一顿,又在生死一线爆发出惊人的极限,这会已经饿得两眼发昏了。 他嚼着甜腻腻的芒果卷吃了一块,又分给大姐和小妹吃。阿婆那里,对象在中午时已经送过饭了,吃饱饱地睡得正香,浑然不知山上发生了一场怎样的灾难。 赵兰香又热了热锅里剩下的饭,连带着中午那剩下的红焖五花肉也盛了出来。 贺大姐饿得两眼发直,舀起饭就呼呼地喘起热气,大口大口地刨饭吃肉。 板栗独特的香糯甘甜的滋味攫住了她的味觉,幽香扑鼻的滋味融入了鸡肉里,炖得软嫩的鸡肉仿佛也带着一股浓郁的滋味。 让人越嚼越香,怎么都吃不够。 贺松柏沉声地吸着肥肉,吧唧吧唧地迅速吃完了小半盘的红烧肉,那股狼吞虎咽的姿态,直让赵兰香措手不及。她赶紧拨了一些肉出来,分了一碗饭给顾工。 当赵兰香把饭盛出来给顾工的时候,顾工正在杂草堆边抻长了脖子嗅,深吸几口大气。 赵兰香忍不住笑。 “过来吃吧。” “今天多亏你了。” 顾工接过了一盆饭,吧嗒吧嗒地吃了起来。他眉间的愁苦仿佛随着饭下肚,渐渐消散。 顾工边吃边说:“工程出事故,对一个工程师来说是毕生的羞辱。” “如果我没被撤职该多好……今天死了多少个人?” 赵兰香说,“还不知道呢,山上那边还在搜,过两天就知道了。” 顾工吃着吃着,忽然没了声音。 他说:“我这条命,也算是贺老二捡回来的。” “你跟他说,如果他愿意,我一定收他为徒,把我这辈子的东西统统留给他。” 赵兰香心里一喜,不用留什么东西给他,他不需要你的珍藏,他需要你的感激! 赵兰香淡淡地地道:“不用了,他那傻子肯定是不会要的,无功不受禄。” 她抬起认真的眼,盯着顾工说:“只要你记着若是日后他有危险,帮扶他一把,这就够了。” 顾工捧着饭碗,感慨说:“这是肯定的,我这条命都是他给留下的。” 他顿了顿,为自己被拒绝的珍藏而忿忿道:“你这小姑娘,你知道你帮他拒绝了多厚的一笔财产吗?” 赵兰香笑了笑,没说话,推了推手边的碗给他。 “吃完饭喝点汤。”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顾工:很久之后老夫才明白,原来这妮子在这等着我哩! 汪地一声哭出来。 还有一更,补昨天的

55、055 顾怀瑾吃完饭后心里仍念念不忘, 拍了拍身上的灰跑去了山上挖人。 他穿着很破烂,一些交往不深的人压根没认这个老头是当初风光凛凛的顾总工。觉得这个老头子有非同一般的热心, 还当他的亲人还没被挖出来。 顾工跟着找, 牵着闻了人的血腥味的大狼狗, 在山里奔波了三天,快把牛角山给翻遍了, 这三天不是没有一点收获的。 这群人最后挖出了一个活人, 两个死人。剩下的五个人找不着踪迹。负了伤、又不吃不喝的很难活到超过三天。工人们不死心地又找了一星期, 超过了一星期是彻底地没有活下来的希望了。 被挖出来的活人是在炸开岩石唯一生还的工人, 他被挖出来后眼睛都快瞎了。 他气息微弱几乎不成声, 他依稀看见了顾总工。 “谢谢。” 顾怀瑾的不安的良心,被自己强行地摁下盖棺定论。 他还多救了一个人! 他总算可以心安一点了。 然而顾怀瑾却是整晚地睡不着觉, 翻来覆去地想着孙翔的话, 越想越煎熬。 他收的这四个徒弟,老大胡先知虽愚鲁却沉稳, 老二王洋骄傲却勤奋,老三踏实不怕吃苦, 老四孙翔年少气盛却最聪明最有灵性。老四犯下的这种低级错误,令顾工良心受到谴责。这居然是他教出来的聪明的徒弟! 想想真是讽刺! 一直到胡先知狼狈地拣着自个儿的破烂行李来到牛棚, 顾怀瑾连多余的眼神也不曾施予。 胡先知在牛棚里跪了一天,到了饭点悻悻地拿着破碗跟随着老师一块去食堂领饭吃。 顾怀瑾的平时二两的红薯糙米饭意外地多加了一两的份量,拿着勺子的瘦煮妇冷冷地说:“下一个。” 轮到胡先知了,二两的饭净是汤水和红薯。 他刚吃完饭,就被人压着打了一顿。 打人的人除了有死了亲属的村人, 也有李大力的弟弟李大牛。 李大牛抹着眼泪,踩着胡先知的脚:“知识分子害死人!” “我哥多好的人,要不是有你们,他早该结婚生子,好好地过活了!” 李大牛又痛打了胡先知一顿,愤愤离去。 有时候死倒是一种解脱,不死不活地吊着只会白白让家属更煎熬。 李大力就是这种人,送到医院后查出脑子被砸得淤血,身上多处骨折,连带着肺也被尖锐的岩石刺穿。能撑着一口气活下来连大夫都说他坚强。 但是他醒了三天病恹恹地歪在床上,又昏了过去。 李家刚还清的债务,因为给他治病又重新把巨款的债务背了回来。然而治了一周后大夫却让把人带回去好生养着,准备后事。 李大力这种就是等着死,吊着一口气慢慢地熬着。 其实他自己也想死,天天见着不肯吃饭,安慰着爹娘不要伤心,让弟弟好好干活多挣些钱。闹得全家更不好受了,那么善良的儿子/哥哥,凭啥死的要是他? 李大牛打完人回了家,李大力的亲娘李翠花受了侮辱回来。 她抄起家伙,牵着儿子大马和大狗一块去李支书家评理。正好出门的时候碰见了大牛,她唤了大牛一声。 “走,咱去支书家给你哥评评理儿!” “妈.的,俺家大哥为了救他孙女儿一命,落得个生死不知,现在人没咽下气,那边就急得跳脚退亲。老娘放下话了,俺大哥就是死了,也得讨这门媳妇做冥婚!” 大牛闻言立马麻溜地抄起擀面杖跟三弟四弟一块去了李支书家。 “你个老不死混不吝的,好意思把刚刚的话学一遍给大伙听听?” 李翠花随手拾起了一块泥巴,扔到了李德宏的身上,越扔越疯狂,仿佛这样儿子身上受的苦难才能讨回一丝丝。 李德宏气得跳脚,但心却亏得不行。 他不好在社员的面前折损了自己伟大的一面,他悻悻地问:“你家大力治病花了几个钱?” “我给他补贴些,现在最要紧的是给他治病,你们这不治病把人接回家不是明摆让我秀英守活寡吗?” 他一说完,身边的社员鄙夷的眼神跟银针似的扎了过来。 李德宏剧烈地咳嗽了两声,继续说:“俺那娃子的生辰八字是给她娘改了的,今天俺才知道,对不住你们。” “她属木的,金木夫妻不多年,整天吵打哭连连……在大力渡鬼门关这个坎上,俺不敢让秀英克了他!” 男金女水志高强,夫妻相合寿命长。 金木夫妻不多年。 这时王癞子又跑出来“唱大戏”了,“金木夫妻不多年,整天吵打哭连连,原来二命都有害,半世婚姻守寡缘!” 李翠花闻言,整个人宛如雷鸣灌顶,心神俱裂。 她更是恨不得打死李德宏了,被激得眼都红了当即一锄头敲上去,敲碎了他的脚。 “俺大力就是你秀英害死的!” “没这门亲他也死不成!” …… 一直到傍晚,吵得不可开交双李两家人经过调和,得出以下结果:秀英和大力的婚事作罢,李秀英家退回李大力家三百块彩礼,补贴三百块作为李大力救李阿花的救命钱。 李翠花打了人要给李德宏道歉。 然而李翠花拿了钱,白眼一翻,吆喝着三个牛高马大的儿子,利落地操着家伙离开了李德宏家。 虽然无奈,但谁也不觉得她过分。 那天大伙可是听到李德宏信誓旦旦说“出了事他负责”,原本该进山救孙女的应该是他,被石头砸得吊着气等死的也该是他才对。回过头了,人代替了他去死,结果他转头就给闺女退了婚。 退了婚也好,不退婚大队长家还得感激这克人的媳妇一辈子,小心翼翼地供着。 这退了反倒落得干净,李德宏家宝贵的闺女谁爱娶谁娶去!这名声臭了,还能找到啥好人家? 李翠花跑到地里嚎啕大哭了一场抹干净眼泪才敢回家伺候儿子,李大力病歪歪地躺在床上,以往黝黑红润的面庞蒙上了一层死气的灰败,他哑着声费了牛鼻子的劲儿问: “哭了?” “哭啥?” 李翠花又红了眼,“儿啊,俺心尖尖肉的儿,娘没用,娘把你媳妇都丢了。” 李大力看她哭得气都喘不过来,想安慰她,结果喉咙眼一哽眼珠暴起,差点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李翠花看着儿子这幅“死不瞑目”的样子,痛下决心,决定掏光家底都要给他讨个“属水”的媳妇。 李翠花到处打听,这不打听不好,一打听,人听说要嫁给个快死的人,即便是昔日受人尊敬的大队长,彩礼少说八百块、一千块。全家勒紧裤腰带都掏不出那么多钱,李翠花又愁又苦。 终于有看不过眼的人偷偷说:“你要不嫌成分寒碜,女方是个残疾,其实老地主家的闺女也属水哩!” 这个消息对于李翠花来说,无异于拨开乌云见了光,她又喜又惊:“寒碜啥!” “这正正好哩!他们家肯定不要那么多彩礼!” 李翠花终于想起了贺松叶这一号人来,整个大队里最安静的人,不会说话也不会埋怨,只闷声干活。她正正好比她家大力大了几个月,当年她出生时地主家开了十桌大鱼大肉的酒席,放了几统草炮。李翠花还摸着肚子感叹同人不同命,会投胎,一个不值钱的丫头都比她儿子都金贵。 李翠花一跃而起,收拾干净了自己立马跑去贺家“提亲”了。 李阿婆原本正坐在凳子上看山那边的夕阳,浑浊的眼努力地看着那破败的牛角山,心疼着那里埋着的宝贝。 还好柏哥的金锁片儿挖出来了,不然李阿婆会更心疼的。 很快李翠花就赶到了贺家,在李阿婆面前又哭又嚎,只差没给她跪下了。 李阿婆平静地把李翠花颠三倒四的话听了个全,她让柏哥儿背她去看望了李大力一眼,是个结实的后生。她干枯巴瘦得跟老枝一样的手摁了摁李大力的身,瞧了瞧他的眼珠,看样子竟是像个大夫似的。 贺松柏又把她背回了贺家,她淡淡地跟回复:“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想娶我叶姐儿,你们大力得来咱贺家住。不算入赘,但我舍不得叶姐儿。要是人活了他就住我家,死了就入你们的坟,叶姐儿也不去你们李家。” “不要你们一分彩礼,不成这事就算了。” 李翠花闻言,差点要眼前一黑。 她啜泣地说:“俺大力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俺要亲手送他走。” 李阿婆冷漠又固执地说:“不行就算了。” “送来我这里,他有活路,我家砸锅卖铁给他治病。留你家,死了埋祖坟。” 李翠花又央求道:“让叶姐儿去我家伺候他几天,让他最后这几天心里快活快活。他歪在床上,啥都动不了,你家叶姐儿送完他一程还清清白白可以嫁人。” 李阿婆生气地砸了拐杖,“背了克死丈夫、成分又不好的叶姐儿,还能指望嫁人?” “爱听不听,滚。” 李翠花艰难地做着决定,她眼珠子转了又转,她刚才伤心过度之下遗忘了老太太说的那句“砸锅卖铁”送大力去看病。 她宛如濒死之人抱着救命稻草似的,灵堂一亮,说不定老地主家还藏着金子哩! 他们能救了她的大力! 李翠花抹干了眼泪,抽噎地答应了。 李阿婆仍嫌不够满意,她敲着拐杖说道:“到时候请几个公证人过来,让他们听听大力以后得住我家。” “陪着我叶姐儿。” 李翠花为了儿子的命又“屈辱”地应下了,傍晚立即请了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在他们的见证之下签了这条约。 大力活了,他就赚了一条命,又白赚了个媳妇,还不是入赘的!以后生了孙孙还是姓李不姓贺;大力死了,仍要入她李家的坟,贺松叶给他守两年的寡。李翠花觉得这个约不亏,很爽快地签了。 赵兰香在一旁看完了阿婆雷厉风行地给大姐搞定了一门亲,她只觉得这老人家肯定坑不了心爱的孙女。 大队长指不定还有一条命活呢! 很快阿婆就把孙子叫去屋里了,把那颗贺松柏没舍得当掉的金豆让他带去当了,又告诉孙子去挖金子。 贺松柏又惊又喜,原来他们家还挺“有钱”的? 这金子接二连三地挖,挖不完。 李阿婆白了孙子一眼,淡淡地说道:“这些钱全都是你阿公拼着命给咱留下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 “以后保命就靠它了,平时能挨得过的就咬牙挨。钱很少,你不要惦记它了。” 贺松柏立马说:“我不惦记,我自个儿能挣!” “把我这段日子给阿婆的钱也拿出来治姐夫吧,人是活的,钱是死的。我不想姐活守寡。” 他很快改口叫姐夫了,今天订下的约,比摆酒都有用。李大力死活都逃不出当他姐夫的命。 说到这里,李阿婆忍不住捂嘴笑。 她说:“放心,你姐夫死不成!” “他们不舍得钱,不送好医院,县城那点破医院能顶啥事。不过再耽搁下去,人也活不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阿婆:乖孙女的婚事有着落了 开心。 平生君:欠下的债还清了,开心。 大家晚安

56、056 贺松柏一听, 担忧大姐要活守寡的心落了下来。 他说:“那还等啥,赶紧把人接去医院。” 阿婆怪嗔地看了眼猴急的孙子, 她说:“急啥, 这事你不要出面。” “你把亲家母叫回来, 我有话要吩咐她。” 贺松柏哎了一声,高兴地夺门而出。 大姐老大难的问题萦绕在贺松柏的胸中久久不散了, 他大姐人长得俊, 活干得又仔细又好, 除了成分不好, 又聋又哑之外其他样样都强。然而只这两点, 她的整个人都被否定了。 原先看上大姐的一个人家,嫌弃跟她没话说, 沟通不了。贺松柏特意带大姐上门做“女红”, 还热心地教“准姐夫”看手语。 结果他看到了大姐在晚上起夜的时候偷偷抹眼泪,贺松柏少年的心气上来, 黑着脸拉着大姐就回家了。后来村里的话传得更难听了,大姐也一年年地在家蹉跎年华, 贺松柏因这件事心里一直有道坎挨不过去。 他想找个对他大姐好的男人,李大力能不嫌弃他的地主成分, 怕也不嫌弃他大姐的成分。大姐样样都好,贺松柏有信心,李大力一定会喜欢上他大姐的。 贺松柏这么想着脚步更加轻松,脚程更加快地奔去李家了。 李翠花高高兴兴地签下约定,抹干了泪水去儿子床头。 她说:“儿呀, 娘给你找了一个媳妇。” “你不用孤孤单单地走了。过几天娘就给你摆酒成亲,你也不枉来了这人世一遭了。” 李大力听了急了,眼睛一瞪,抽搐着白眼浮起。 他想跟他娘说,不要浪费家里的钱讨媳妇,也不要耽搁人家。但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一气急,一口气就喘不上来憋青脸了。他的肺被戳穿了,每吸一口气都像钢针扎得疼。 李翠花仿佛知道了儿子浮起的白眼之下掩藏的心思,她急急地安慰道:“放心哩!儿啊!” “这媳妇不要钱,说看上的就是你这个人,愿意给你当婆娘。” 李大力无力的手渐渐地握起,面庞浮起铁青的死气,额边隐隐显出青筋,满头大汗。 李翠花这时急得啥话也不会说了,这时贺松柏来了,径直地走到李大力的屋子。 “我阿婆还有话要跟亲家母说,我跟队长说些话吧。” 李翠花有些不放心地瞅着地儿子,又瞅了眼贺松柏,唇瓣蠕动了片刻,最终一个字也没说沉默地去了贺家。 贺松柏说:“你大概也知道了吧,我阿婆要招你当孙婿。” 李大力勉强地含糊嗯了一声,已经是声嘶力竭了。 “不讨。” 贺松柏说:“我阿婆说你还有救,这条命还能从阎王爷手里抢过来。不过我家于危难之间救了你的命,希望你活下来了,搬到贺家跟我大姐一块住。” “你愿意吗?” 李大力实在是不愿说话了,他早已接受了自己活不长的命运。 “死了。” “不、耽搁。” 贺松柏打心底地佩服这个大队长,即便他奄奄一息歪在床上,也让人心生敬意。 他认真地说:“你死不了,阿婆说送你去省医院,那里的医生能救你。” “要不要这条命就看你的了。” …… 李翠花又来到贺家,心里颇为惴惴不安,她想这老地主婆不会反悔了吧? 这可不行! 白纸黑字经了村里的长辈见证的。 不料她来到李阿婆的屋子后,老人家说:“你要留下儿子的命,得一切都听我指挥。” “我让你干啥你干啥。” 李阿婆冷漠的声音带着倨傲,霸道又条理清晰地一一说了下来。 李翠花只有听着干瞪眼,然后乖乖点头的份。 她听到最后,嘴巴张大能吞下鸡蛋。 “记得哩!俺记得的,俺家大哥的命就靠阿婆了!俺绝不会多说一个字,连俺男人都不多嘴。” 两个长辈达成一致后,晚上贺松柏就连夜带着大队长去了省医院。 李翠花和他辗转坐车奔波着,用从卫生所借来的担架,两人一头一尾地扛着奄奄一息的男人。 深夜,他们来到了医院。 护士在病房加了一床给李大力睡,李翠花捏了捏硬硬的腰包,交了住院钱。次日医生上班后才过来看李大力的情况。 省医院的医生和卫生条件不是破落的小县城能比的,大夫给李大力做了全套的检查说:“不太乐观。” “不过要是不放弃,坚持治疗,多半能好。” “就是……你们家里的条件允许吗?” 李翠花又捏了捏她兜里硬硬的腰包,咬了咬牙,生起了一股胆。 贺松柏毫不犹豫地说:“虽然俺们家穷,但大哥的命重要。” 大夫把李大力养了一周,身体条件允许了才去做手术,把他脑子里的淤血都放了出来。 这段时间李大力只感觉昏昏沉沉,浑然没有知觉,他在某个早晨清醒过来后,看见了病床前年轻的女人。 她的皮肤被晒得已经不白了,但眉眼清秀极了。红润的唇秀气又害羞地抿了抿,又张了张,露出白白的牙。仿佛要说些什么,但她确实说不出话来。 她粗糙的手握在李大力的手,传来一阵温暖。 李大力看了她一眼,灰白的黑脸泛出了一丝精神。 女人腼腆地笑笑,又安安静静地给他看着床上悬吊的药瓶。时不时用湿润的棉花擦着他干涸起皮的嘴唇,捣碎了白米粥一勺勺喂他。 …… 贺松柏送了人去医院,第二天又回来了。 赵兰香问他:“给大队长治病很贵吧,花了多少钱?” 贺松柏说:“都是药贵,经不起折腾。” “他这病得耗着养,不然人就废了。以后还得多买点营养品给他吃……” 说到这里贺松柏皱起了眉,家里的家底都掏空了给李大力治病,哪里还有钱去买营养品给他吃。 贺松柏想着去黑市多捣鼓点钱,说干就干,他回来后连觉也没睡,骑着自行车就去县里了。 这段时间村里送丧的送丧,哭丧的哭丧,乱成一团麻账,新选出来的大队长很慷慨地放了五天的丧假,家里有困难的也不用去上工。 赵兰香还没来得及掏出她压箱底的麦乳精、奶粉这些营养品,男人就不见了踪影。 她只好把营养品收好,坐在牛车又倒腾转汽车去了县里一趟。 她把这些日子托铁柱卖的点心吃食挣来的钱掏出来交给李忠。 李忠点了点,用三轮车把沉实的缝纫机装好,他说:“你验验,等晚上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赵兰香摸了摸崭新的机体,锋利的针刺,圆润饱满的车肚,油光凉滑的板面,无一不是顶顶崭新的。她很满意地收回了视线,说:“货不错。” 李忠把钱收下来,说:“大妹子你买这笨重的大家伙是干啥?” “能干啥,缝缝补补呗。” 李忠着实地被噎了一下,他还以为赵兰香要改行了,做给人缝缝补补的活计了。 他说:“给人当裁缝哪里有卖吃的挣钱哟,大妹子你不要这么想不开哇!” 赵兰香笑了笑,“没这回事,吃食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的。在老哥你这买了台缝纫机囤着,图个便宜。” 这话说的李忠倒是爱听,他从他四叔那讨来这台缝纫机,几乎没有挣啥利润的。就图个惦记着他的好,以后常来他这卖吃食。 计划经济也不是没有计划经济的妙用,它的好处就在于价钱由国家把控,商品的价钱不受地域、淡旺季的影响,不敢虚抬物价。买到的东西都是平价的。加上有李忠这倒爷的便利,赵兰香能用还算廉价的价格买下这台机子。 等到市场经济开放以后,一台缝纫机的价格得飚得非常高。等到生产力满足了人民日益怎增长的物资需求,价格才又降下来。 比如改革开放前一斤猪肉七八毛一斤,八零年初飚到了五块多一斤,后来大伙都涌去养猪了价钱才又降回到一块。这种精良的机械,价钱炒得只会更快,热度持续得更久。赚肥了一堆从s市倒腾转手的倒爷。 她提前买了以后自己也能使使,囤着能保值,不用了瞄准时机转手卖掉也能挣回本。 咳咳,扯得太远了,赵兰香就是想拿它干点别的坏事。 赵兰香不是没看清李忠眼里闪烁的光亮,她轻咳了一声说:“等我的生意弄起来了,做的吃食量多了,你可以派个人来我这拿货。” 李忠很是惊喜,他说:“那敢情好,你快把生意支起来,缺点啥找老哥我。” 赵兰香说:“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就缺送货运货的,要有车早晚接送,人手倒是不缺了。” “听清楚是送运货,不单单只送你的那份。” 这句话让李忠忍不住笑骂出声来,“你这鬼丫头,原来在这等着我咧!你别说,要找别人可能还不容易找得着。” 他收起了脸上的调笑,变得严肃, “这年头捯饬辆车出来不容易,你让我想想。” 赵兰香抿唇矜持地笑笑,“你好好想吧。” 她才不买车,她要用别人的车,让别人帮她干活。 她跟李忠沟通完后,徒步去黑市找了梁铁柱。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李大力:笑起来挺好看的 死前挣了个婆娘

57、057 她想跟铁柱另约时间谈谈“合作”的事宜, 因为全河子屯上上下下收拣着山崩的后尾,赵兰香忙得都分不出心思同铁柱谈这件事。 赵兰香走到梁铁柱的面前, 铁柱说:“找柏哥吗?” “他不在, 他去帮俺送货了。” 赵兰香说:“周末我还要做点糕点让你捎带。” 铁柱快活地说:“好咧!” 他见日头也高了, 该收摊吃饭了。他掏出了饭盒,瞅着赵兰香还没走, 铁柱迅速地扒了几口饭, 含糊地说:“知道建干路吗?柏哥应该在那, 让他顺便捎你一程, 大热天的不要去挤汽车了。” 赵兰香顺着铁柱的指点, 去了接头的地方。 她很快就看到了贺松柏。 只见高而瘦的男人顶着烈日,和另外一个壮实的男人扛着一张沉实的木床, 搬完后他又卸下了一口大水缸撂在肩头慢慢地走。 赵兰香见了既愤懑又心疼, 他不是来送货的吗,怎么给人搬起了家? 赵兰香来的时候, 这家人满满当当的家什已经搬得差不多空了,贺松柏搬完一口缸擦了擦汗, 在树底下喘着气从雇主的手里接过钱。中年男人带着些城里人骄傲,随手点了张钞票, 高高地从空中扔下。 “多亏有你咧!” 一张蓝靛色的“纺织车间”落入贺松柏宽厚粗糙的手掌里,他浑无芥蒂地捏着钱抓入了兜里,顺便蹲在树底下啃起了野菜窝窝头。吃饭的时候,他浓密的眉毛舒展开,洁白的牙齿露出来。 面额五角的“纺织车间”也能令他展颜, 赵兰香站在街角的屋檐下,远远地瞧着,胸口那股压抑的闷疼感像溺水了一样地袭来。 穷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累赘,一种深刻骨髓的原罪。洗刷不掉只会让人痛苦、让人无力。 她看了一会,沉默地走回了黑市。 梁铁柱吃完了饭正准备收摊回乡下收粮食,他诧异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女人。 “咋,没见着柏哥?” 赵兰香摇摇头,解释道:“没,走迷了路,太阳辣得头晕。” 梁铁柱拍了拍他的大金鹿后座,“上来,俺带你去找柏哥。” 他不解地嘀咕了一句,咋连你都能迷路。 他扔了一条围巾给赵兰香围在脸上,骑了一段路很快他就跟贺松柏接头了。 梁铁柱问:“送完了?” 贺松柏喘着气说:“还没。” “咋那么慢咧?” 贺松柏瞧了眼铁柱车后载着的女人,即便蒙着脸,他一眼扫过去瞅着那身形,就是他对象。 贺松柏咳嗽了声,说:“送完货客人让搭把手搬东西,耽搁了些时间。” 不然他早就回家了。 人也是铁柱的客人,不好得罪了,贺松柏还能怎么办,只好跟着搬了。索性他身上的劲儿多,力气是不花钱的,只是费了些时间。 赵兰香说:“回家吧。” 她说着从铁柱的车上跳下来,围巾裹着的脸只露出一对眼,如清凉的一汪泉,明亮又澄澈。 贺松柏竟然被她盯得满脸一热,窘迫地别了过去: “你等我一等,我送完就回来接你——” 贺松柏的话没说完,腰间就多了双手。 “我跟你一块去。” 赵兰香说着把脸靠在了他的背上,手捉住了他劲瘦有劲的腰。 贺松柏只觉得脸陡然地热起来,不可遏制地热起来。 他双脚一个猛冲扎在了地上,制住了刹车。 贺松柏浑身都发热,还满头大汗,他声音干涩地道:“等我,很快回来。” “你坐我车后,很危险。” 他别过了脸去,吆喝着梁铁柱:“铁柱你带她去饭馆吃点东西,她没吃饭呢。” 贺松柏把人捉了下来,一溜烟活跟逃命似的消失在了幽深的巷道中。 轻巧灵便的自行车跟一尾孤雁似的,“嗖”地一声不见了踪影。 梁铁柱一拍脑袋呐呐地道:“你看俺,都没想到让你去吃碗馄饨,走吧俺带你去,吃完柏哥差不多就回来了。” 赵兰香眼前浮起了那张蓝靛色的“纺织车间”,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了一块饼干啃了起来。 又干又硬,但比起野菜窝窝头来说却是强了不知几倍。 “不用了。” 她细细的嗓子眼吃得都冒了烟,没有水,酥脆的饼干在燥热的天里变得格外地呛人,赵兰香却一口口地吃净了它,一点沫都没剩。 “好了,五角钱省下了。”她掏出手帕抹了把嘴,清亮的眼眸愈发澄澈。 梁铁柱挠了挠头,不是很明白为啥“腰包底厚”的赵兰香突然这么肯省钱。 她这段时间变得勤快了,以致于他得隔三差五地去贺家拿货,每天少说卖个十几二十块。这小半个月下来,她挣了他三个月累死累活都挣不到的钱。 连梁铁柱都不得不服了她的本事,然而她竟然开始“省钱”了,这令梁铁柱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梁铁柱有些看不过眼地说:“五毛钱而已,你要不舍得,俺请你吃啊。柏哥等会回来见了指不定说俺亏待了你咧!” 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缺钱缺急了呢。 不过梁铁柱知道,柏哥倒是缺钱缺急了。他忙着干活,还没来得及问,索性便问了赵兰香。 “柏哥最近很缺钱吗?” “咋看他啥活都揽了,他还得去杀猪场杀猪哩,身子能吃得消吗?” 赵兰香咽了口唾沫,问:“啥活都揽?” “你说他在到处揽活?” 梁铁柱看她这幅比他还不如的模样,顿时噤声了。 赵兰香平静又克制地说:“这件事我知道了,回头我问问他,谢谢你没瞒我。” 然而她眼里溅出的火星子却是泄露了她平静的表象之下喷涌的情绪。 在这一瞬之间,她急火攻心,恨不得把贺松柏揪出来骂一顿。真是挣了点钱就开始拼命糟蹋自己了。 她有钱,他来帮她揽活好不好? “趁这会有时间,我跟你说件事。” 梁铁柱点了点头,还以为她想吩咐他劝劝柏哥。梁铁柱已经想好立刻点头了。 没想到赵兰香却说:“你不要干你的活计了,来帮我干吧,我找人给你收粮食送粮食。” “你给我盯着运输,上上下下打点,招呼揽客就好。” 梁铁柱听得目瞪口呆。 赵兰香口里的招呼揽客、盯运输,根本就是轻松得不能再轻松的活。她做的点心多好吃啊,平价卖相又好,卖出去根本就不费劲。以前在他手上买过点心的客人基本都是回头客,每次十来二十斤的点心那根本就不愁卖。 他不干自己的活计了,去干这个,无异于身上背着的泰山变成了轻飘飘的羽毛。天底下有这种好事捞? 梁铁柱顿时猛地摇头,“不不不,你太抬举俺了。” “这点活算啥,顺手就能给你做了。” 赵兰香继续说:“我可以每天做个十斤的点心或者吃食,能挣多少钱这些日子你也看得到了。” “我让三成的利润给你,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给柏哥儿搭把手,分担一些活,他在养猪场太费劲了,有个人帮衬可以轻松点。” 梁铁柱心里颇为复杂,他还真当天上掉了馅饼哩! 结果却是这个交换条件…… 他想他真是嫉妒柏哥了,眼红死了。 他婆娘要是有本事这么心疼他,他心肝掏出来给她都甘愿,整颗心都甜滋滋的。他知道的赵兰香要做点心、做吃食,起码得半夜两三点爬起来,趁着四点天没亮把东西交给他,因为趁着点心的热乎劲儿,味道好,卖得特别快。 只是隔三差五做还行,天天干,要人命。 柏哥虽然也是两点起来干活的,但他是男人,干惯了粗活累活,懂得怎么安排自己的歇息时间。身子骨铁定比女人强。 这个城里来的白净净的小媳妇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苦,他看她这辈子可能都没背过一百斤的东西、也没尝过几天几夜不睡觉的滋味。 赵兰香的这个诱人的条件,梁铁柱羡慕眼红得都不想答应了! 赵兰香顿了顿说道:“还有就是……我希望你不要跟他说这件事。我只是想让他轻松一些。” “到时你跟他说,你想跟他干,跟他一块干做猪肉这活,因为卖粮食不挣钱,至于我这边……索性干的跟以前差不多,柏哥儿不会多留心眼深想的。” 听完他感觉到了心酸的滋味,为这两个人这种互相心疼对方心酸,又为他们身份地位悬殊的爱情而满不是滋味! 梁铁柱此时此刻能明显地感受得到她那颗小心翼翼的呵护的心。 他决定帮她保守秘密,决不透露一个字,让那傻大哥“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梁铁柱抹了一把脸,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成的,没问题。” “跟着柏哥干有钱挣,还能在你这里多讨一份钱,挣死我了,这是捡了大便宜咧!” 只不过梁铁柱以后都要鸡没打鸣就要起身了,比平时还要起得早。虽然他以前也是三点多才起身的,但是送货又不累,送完了累了路上还能眯一会,去杀猪场纯粹就是累人了。 好在他……大概是……不用劈猪的吧? 梁铁柱咳嗽了一声,说:“我都应你了,你也得应我一个。” 赵兰香点点头。 梁铁柱说:“走吧,去吃完馄饨,一块饼干能顶啥事,吃饱了馄饨好坐车回家!” 赵兰香也没反驳了,她跟着梁铁柱去了国营饭店里,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八角钱,肉馅的。 素馅的五角钱。 铁柱交了半斤的粮票还有一块钱,服务员很快找了两毛还给她。 这年头的食物特别实在,虽然贵,但一碗馄饨有海碗这么大,足足一个成年男子的食量,她取了个小碗拨了一半给铁柱。 “吃吧,我一个人吃不完。” 她笑眯眯地吮起了馄饨细嫩轻薄的皮儿,干涸的嗓子得到了滋润。她弯起了眉眼,含笑道:“我也会做馄饨,下次让你尝尝,保证好吃!” 铁柱嗯嗯地点头,忙埋头吃馄饨,肉馅又足皮又薄,最喜欢这种实在的吃食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让大家了解一下你的月收入? 铁柱:谢邀,八十左右。 平生君:你咧? 柏哥:100~200。 平生君:有钱人!香香咧? 香香:一百左右,出八天工 平生君:emmmmmm……这才是隐形的富豪:) 大家晚安~

58、058 二人吃完后形迹隐蔽地回到深巷中, 阴暗潮湿的巷子早就停着辆凤凰车了。 男人板寸硬结的脑袋热气腾腾,汗珠顺着那深邃的轮廓从额间一路顺着划过眼角, 又聚在下颚隐没在麻布衣中。他听见了动静侧过头来, 露出洁白的牙。 贺松柏擦了擦肮脏的后座, 用袖子擦净了它沾染上的灰尘。 “坐稳了。” 赵兰香跳上了车,抱住了他的腰。 贺松柏紧绷着身躯, 双腿机械地踩动着。 他把县里每条巷道都摸得清清楚楚, 灵巧的凤凰穿梭在阴凉的筒子楼屋檐下, 又噌地拐过大街, 很快走出了热闹的街市。 开始走山路的时候, 赵兰香扯住了男人腹上的衣襟。 “停停停。” 贺松柏边踩边问:“咋了?” 赵兰香让他下车,她迅速地跳上了三角座上, 踩着车踏:“我载你回去。” 贺松柏擦了把汗, 嗅了嗅自己浑身的汗臭味,颇有种窘迫地说:“我臭到你了?” 赵兰香此时此刻真是恨不得吊打他一顿, 梁铁柱的话一直嗡嗡地萦绕在她的耳边,她越想越不得劲。偏偏这时他的疲态、他双腿有些犯轴的蹬着车的模样落在了她的眼里。 赵兰香再也坐不下去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车后座, 见他还傻愣愣地盯着她发愣,赵兰香用力地拧了一把他腰上的腱子肉。 贺松柏这才黑着脸, 慢吞吞地坐了上去。 他说:“要不……我去洗个澡吧。那边有条河,放我下来。” 赵兰香却充耳不闻,慢慢悠悠地蹬过了那条河。 她说:“你想洗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得在旁边看着,光天化日之下万一有贼偷你衣服怎么办?” 她清脆的声音里透出一抹轻描淡写的无赖。 贺松柏顿时被噎了一下, 耳朵红了起来,再也不敢提洗澡的事了。那么有画面感的话,贺松柏只要稍微想想就浑身燥热,连带着鼻子也跟着热了起来。 她看着规矩,实则骨子里那离经叛道的调皮,能要了他的命! 贺松柏不再提洗澡的事了,但看对象踩得吃力,他时而撑起脚溜下车追着对象跑,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又轻轻地蹭上车坐上去,减轻她的负担。 他的腿长,双腿撑开往下一沉屁股就着车座上了。 他跑得欢快,对象见了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她说:“你这傻子!” 贺松柏憨憨地笑,抹了把汗说:“我现在不比以前腿折了要你送医院那会了,胖了好多,你载不动的!” 赵兰香看他跑得实在欢快,既是无奈又忍不住笑。他那被夏秋灿烂的阳光晒得黝黑的肌肤泛出红光,跑起来跟阵黑旋风似的。 他此刻可真真像全了乡下淳朴又土气吧啦的乡巴佬,但这憨傻的模样也是她爱着的! 赵兰香跳下了车,使劲地亲了他两口。 “我不嫌你臭,怎么可能嫌你臭呢?” “我是怕你太累了。” 贺松柏摸了摸对象柔软的发,又探了探她出汗的后背。 “你这想法才傻气。” “我干惯了粗活,再咋地也强过你,我这一身的力气把你一路背回去都成!” 赵兰香坐在后座上,把脸贴在了他湿热的后背。 “我不要你背回去,你把力气都省下来亲亲我吧!” 贺松柏顿时哑了声,喉咙跟冒火了似的,双腿上了发条似的使劲地踩着。 清凉的山风拂过,男人粗急沉重的声音拌着呼呼的风声,落入了她的耳里。 …… 快到河子屯的腹地之前,贺松柏跳下了车,把单车让给赵兰香,自己跑着抄了小路绕回家。 赵兰香自个儿骑着车回到了家里,将车放回到老屋的后头。放完车后她走过了牛棚瞅了眼顾工。 已经是晌午了,顾工饿得两眼发昏地等着她。 “母鸡每天下一个蛋,都给了你吧。” 他把一窝白花花的鸡蛋递了过来,这只母鸡跟他的感情非常好,每晚都睡在他身边,吃饱喝足地,一天一个蛋从来都不落下。 好像知道这个老头子需要它的蛋补充营养似的。 赵兰香笑着接过了鸡蛋,说:“成,给你做个蛋包饭吧。” 她用坛子腌的肉酱已经腌得很棒了,掀开闻闻满屋子都是它的香气。用它拌着蛋卷皮儿做个爆浆蛋包饭,美味又快捷。 赵兰香把蛋浆调好下锅平摊煎成嫩嫩的一大圈金黄卷,薄厚均匀,散下孜然、嫩葱花起锅。她也不拘米馅里加些啥了,贺家的菜地里有啥她就炒啥,她摘了黄瓜、青菜、茄子,切成丁混着白米饭下锅炒。先放茄子炒得半熟才加青菜、黄瓜。 香喷喷的猪肉将白米饭炒得金黄滋滋地冒油,她用蛋皮儿裹起什锦饭来,裹成一包包黄澄澄的胖子。最后浇上一勺肉酱,爆浆蛋包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她把蛋包饭偷偷地端了过去给顾工,牛棚里另外一个落魄的中年男人使劲儿地吞咽着口水。 赵兰香放下了饭一字未说,迅速回了贺家老屋。 顾工捧着碗享受地眯着眼,咬起了这爆浆蛋包饭,一口咬下去,脆嫩鲜香的蛋皮,裹着丰富的蔬菜粒,极富层次的蛋包饭给味蕾带来了欢愉的享受。 鲜美的酱汁裹着脆嫩的蛋皮儿,独属于黄瓜的清甜香脆的味儿,清淡扑鼻。茄子的松软、菜心的清甜、黄瓜的香脆同油腻的米粒、咸香的肉酱汁组成了美妙的搭配,让人吃得肚子存下了不少的油水,同时又清甜解腻,让人吃完一只胖蛋卷还想再吃另一只。 顾工把装饭的海碗都添得一干二净。 一旁的胡先知口水不知咽了多少回了,肚子雷鸣般地叫唤着,他用一双饥饿得冒光的眼沉默地盯着顾工。 这边饿的饿死,那边却吃上了那么好的食物。 尤其顾工吃完还擦了擦嘴,砸吧地回味着刚才的爆浆蛋包饭的滋味。 胡先知说:“为啥那家人给老师东西吃?” 顾工没搭理他。 胡先知又问:“老师您给了他们钱?” 他长叹了口气,从草堆里摩挲着翻出了一张大团结。 “这是吴庸来看我的时候,特意给我的。不知道能不能让那知青也给我吃几顿饭?” 顾工吃饱饭心情还算不错,总算肯“大发慈悲”地开口跟胡先知说话了。 他像是闲聊地问:“吴庸咋没坐牢也没跟你一块住牛棚?”。 胡先知说:“他跟我们不一样,我们急功近利,他就像老师您。” “别看鹤山竣工了,他工程里的其他山头才刚刚开始动工呢!以前咱三个笑他蠢,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了,像他那样踏踏实实做事才是道理。” 顾工淡淡地道:“你小师弟提醒我,让我小心吴庸。” 胡先知愣住了,像是完全没有想到小师弟孙翔会跟老师说这番话。 疑虑、鄙夷、震惊的情绪浮在脸上,他努力地屏除了心里的怀疑,说:“我不觉得吴庸有啥,孙翔临到这种关头了还说这种话,才让人怀疑。” “出了事之后,咱四个关在小屋子里被公安反复审问了几天几夜,精神紧张的情况下,啥该说的都说了。啥可疑的也都澄清了,孙翔那家伙蔫坏,都这种时候了还离间咱们的感情!” 他忿忿地道:“他是临到头了还想给自己拉个垫背进去!” 顾怀瑾全程直勾勾地盯着胡先知,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躺在草堆里呼呼地睡觉了。 …… 贺松柏回屋刚脱下衣服准备睡觉,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他赶紧兜上了自个儿的衣服,似浑然不在意地问:“咋了?” 实则浑身的肌肉已经紧绷了起来,隐隐地弓起身来,他的双目幽深黑亮,沉得像黑乎乎的燃油,一点火星就能噌得烧起来。 赵兰香把蛋包饭放在桌上,“来给你加一顿饭。” “你中午没好好吃,趁现在多吃点。” 她摸着趴在床上准备睡觉的男人,微凉的手指划过了他的肩头。她掀开看了看,那里通红地微微发肿。 赵兰香说:“疼不疼?” 贺松柏忍耐地哼了一声。 疼是不疼的,就是有点发酸,睡一觉就好了。但这女人放手下来乱摸一通,那冰凉的指头落在他的肩头上,他感觉从肩酸到了腰窝子,弄得他浑身燥得疼。 赵兰香看着他额边流下的汗,掏出了手帕给他擦了擦。 “起来吃饭吧,消化消化等会再睡。” “你还敢说自己胖了,轻飘飘的我都还载得动、啊——” 赵兰香低呼了一声,冷不丁地被他扯了下来,薄薄的被子裹住了她的身躯。 男人的呼吸紊乱又粗重,他急促又羞愧地道:“你不是让我留着力气……那啥你吗?” “我现在就想亲,还给吗?” 他黑乎乎的眼里带着恳求和侵略,几乎能拧出水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过这个甜得发腻的女人,她那柔软温热的唇仿佛带着仙气似的,他吸一吸接下来的几天浑身都有劲。 男人滚烫的体温像是热爆了一样地贴在赵兰香冰凉的肌肤上,微不可见地蹭了蹭。 赵兰香摸着她这可爱又急得像毛头小子的男人,牵引着他趴下来亲她,使劲地亲。他急迫又粗重的吻,无不想她传递了渴望,克制而又渴望。 亲得她嘴巴都疼了,身上的衣服还是好好的,一点都没被他碰乱。他得到了满足,翻过身去像是卸掉了浑身的劲儿似的,脑袋趴在枕头上喘着气儿。 可爱得跟小奶狗似的。 赵兰香爬了起来,怜惜地他肿起来的肩头,唇瓣濡湿又温凉,亲遍了他紧张得僵硬起来的肩。 “答应我,以后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好吗?” “它以后是我的。” 赵兰香点了点他的胸膛,认真地道。 贺松柏只觉得妈的,这女人是不是想死,在他床上还说这种话。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你啥时候能吃上肉,我都替你着急 柏哥:我要爱惜我的香香咧! (咧嘴憨厚笑)

59、059(补全) 贺松柏心里噌地冒起了一簇火花, 目光变得又凶又野。 然而他对上女人那双认真而澄澈的眼,她的眼里半分调笑的意味也没有, 有的只有满满的心疼。 对象叹了口气, 脑袋也落到了枕头上, 跟他平视。 “我听铁柱说,你接了很多活。” 贺松柏荡漾又躁动的心思, 被她湿漉漉的目光浇得沉甸甸的, 安静了下来。 他好半晌才闷声说:“姐夫治病要花很多钱。” “阿婆以前的老朋友, 在省医院当医生, 大夫说要用人参养。” “钱都花光了, 没办法。” 赵兰香说:“穷也有穷的治法的,没有便宜些的吗?” 贺松柏点点头说:“我没给他吃人参, 他现在就喝点西洋参补身体。这玩意儿便宜很多……” “药贵一点, 让他养养身体。大夫说最好住院一两个月观察,不过我们没钱, 姐夫很快就要回来了。” 赵兰香忍不住握了握男人粗糙的手掌,它又硬又温暖。 “他情况好些了吗?” 贺松柏说:“脸色红润点了, 西洋参也不是白吃的。” “打算几时给他们摆酒?” 贺松柏说:“亲家母说等他能站起来就摆酒,放心咧。” 赵兰香也放心下来, 大队长能拣回这条命这回还真是拖了阿婆的福,也是他娘敢赌。 李大力住了一个月的医院,刚做完手术一个多星期就回家了。回家那天是他两个弟弟亲自抬回去的,小心翼翼地就怕颠着他的伤口了。 李大力回到河子屯后,那些村民都忍不住惊奇。 大队长竟然活过来了! 这时距牛角山崩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 伤得那么严重的队长能捱得那么久,好歹也算是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又回来了!河子屯的丧事吹吹打打地闹了一个月,好几个重伤的社员都没救回来,队长能拣回一条命真是老天爷保佑了。 李大力的亲娘李翠花逢人就哭穷:“哪里是治好咧!” “大力那六百块都花光了,没法子了,才送出院。” 大伙倒吸了一口气,六百块……原来是花了那么多钱治病,难怪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 村里好几个受了重伤却死了的社员,家里穷不舍得治,在医院里歪了几天又草草地送回家了。 李翠花又说:“听说新媳妇属水,能压他的灾。俺就指望媳妇进门冲喜咧!” 大伙的注意力这才转移到婚事上边来,既是羡慕他们家不花一分钱就讨了媳妇,又是惋惜大力这种给人上门当丈夫不太光彩。不过话说回来,人家能不嫌弃李大力短命又一分彩礼都不要,提出这个条件也没啥了。 那天大队长血流了一地,手脚都被石头压得发紫,拣回一条命怕是也得让人服侍一辈子了。能讨得上婆娘可算是天上掉馅饼了。 他们问起喜酒啥时摆。 李翠花说:“等俺家大力能站起来就摆。” 李翠花舒舒服服地把村民们的恭喜收下了,她按李阿婆的意思到处学完了李家花光了六百块治儿子的事,口干舌燥地去贺家了。 李翠花走投无路之下才舍得把大力送去了贺家。她儿子生得多,一气下了四个崽,大力是过得最苦最懂事的。要是贺家能尽心尽力地救回大力的命,让他上门当女婿也使得。 李翠花进了屋,给儿子把屎把尿。 李大力黝黑的面庞露出了一丝赧然,他咳嗽地说:“不急了。” 李翠花不信,怕他憋坏了。 李大力这才红着脸说:“叶姐侍弄过了。” 李翠花啐了他一口,不要脸地问:“你弄过你婆娘了?” 李大力一张黑脸顿时臊得慌,整个身体腾地升起了一股燥热。 他说:“瞎扯啥……” 李大力今年也是二十四了,村里的小伙子十七八就讨婆娘了,同龄的男人孩子都能上高小了,他连婆娘的影子都没个着落。这回住院,被贺松叶伺候了一个月,女人柔软又可心的滋味他算是尝了个透。 李翠花说:“叶姐还算正经,知道你身子不行没闹你。” “俺算着让人算个黄道吉日,给你俩办个酒,成不成。” 李大力声音小得跟蚊子呐呐的声音差不多。 李翠花又说:“娘让你当上门女婿,你心里不要怨恨。家里给你治病已经掏空钱了。” “这回贺家也是给你掏空家底治病了,比李二强了不知百倍。聋是聋了点,不会说话,为着这救命的恩,你能忍就忍忍。” 李翠花继续叨叨絮絮。 李大力适时地打断了她的话,“娘,你搞错了。”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捶了捶自己的脚,“现在俺才是累赘。” “应该是人嫌不嫌弃俺短命,愿不愿意伺候俺。” 李翠花原本喜气的脸,这才灰败下来。 她心底又止不住地唉声叹气,但绝不在儿子面前露出失望的表情。 她啐了他一口,“别想这么丧气的事,很快就会好的!摆完酒弄弄你婆娘,争取明年怀个大胖小子。” 叶姐儿属水的,连李翠花都有几分相信她能给儿子续命了。那句话咋说来着了? 男金女水志高强,夫妻相合寿命长,成家立业金满库,手中有钱又有粮。后边的她都不奢求了,她大力的寿命长点就好。 “俺跟李阿婆去商量商量你俩的日子。” 李翠花说完后出了屋子,寻着李阿婆去了。 贺大姐倒完夜壶,回到屋子给他擦了擦脸。 李大力耳边还荡着亲娘的“弄婆娘”的话,一张脸臊得慌。 贺大姐不太明白这个男人咋直勾勾地盯她看,打手势问:“还想尿?” 她说着就解李大力的裤兜,女人带着茧子的手指划过他的皮肤,李大力喘着重气说:“不想。” 他狼狈地起了反应,连忙地用被子盖住了身体,“想睡觉哩!” 贺大姐这才喂了他一点牛奶,扶他睡觉。 …… 李翠花和李阿婆商量好了黄道吉日之时,赵兰香的缝纫机早就到了。 李阿婆倒是还留有叶姐儿她娘当年出嫁的嫁衣,红底缎绣金的,十分喜气,质地又好。它是承载着儿子儿媳美好回忆的物件,李阿婆不舍得扔了,也不舍得留下来让人糟蹋,早早地就埋到了地底下。 但这回李阿婆是不敢拿出来给孙女用。然而之前她也没有想到孙女能这么快就能嫁人。后来叶姐儿忙着在医院伺候人,也没腾的出手给自己缝件出嫁的衣裳。 最后是赵兰香笑眯眯地拿出了一件大红色的衬衫褂,圆领盘口的设计,十分普通也不出挑,看上去跟别人家闺女出嫁时候穿的差不多,但料子透气舒服,摸起来质地不错。 这样的嫁衣才正正适合贺大姐穿。这年头乡下嫁闺女,女方家里能匀出一块红料子做嫁衣算是很合适了。结婚当天,临时借别人红衣服穿的都有。 这让阿婆十分大喜过望,她浑浊的眼里罕见地闪过了动容。 她对赵兰香说:“还好有你。” 赵兰香让贺大姐试着穿了穿,要是尺寸不对她再改改,贺大姐羞涩地捧着衣服去屋子里换。 李大力正歪在床上歇息,他听到了角落传来的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之中,泛黄的墙隐约投下一抹女人温柔的影子,圆润的弧线落在桌子与墙壁的交界处,磨得人的脑子产生了无限的遐想的空间。 以前李大力可没有这么不正经的时候,但是这女人是他婆娘,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肖想、满脑子地装着废料。 他喑哑地出声问:“咋了?” 贺大姐没吭声,她也吭不出声, 她换好衣服后站在了李大力的面前,“合适,不合适?” 李大力被这片大红色红得晃了眼,他迷瞪瞪地使劲盯着人瞅,换了衣裳的叶姐儿露出了女人家的姣美柔和,一扫往日暗沉沉的深灰深蓝麻衣。连皮肤也被大红的衣服衬得白了几分。 他这个大老粗哪里又知道,这是因为叶姐在医院里捂了一个月,褪白了回来。 “合适,好看。”李大力说。 贺大姐穿着衣服出去让阿婆和兰香看了,阿婆看得眼窝一热,忍不住泛酸。 她垂下了头,借着袖子抹了把眼泪。 赵兰香说:“我的手艺还是挺不错的,衣服不大不小,连改都不用改了。” 她揪了揪贺大姐挺起来的胸,可惜这年头不能做显身材的衣服,不然她保准做件能穿得贺大姐更美的嫁衣来。现在的红衣服就比较宽松,胸口处塌塌的。 但这样“失败”的设计,也让她穿出了一点胸挺的感觉,看来是赵兰香这半年来的汤汤水水肥肉瘦肉养肥了她。 “大姐真好看。” 贺大姐打着手势,“你,最好看。” 赵兰香被她真心诚意地夸得心花怒放,恨不得亲她一口。 贺大姐抱了抱她,嘴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 她想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得懂,她努力地回忆着说那个词的口型、声音。 “谢谢。” 赵兰香被她抱了满怀,欢欢喜喜地说:“还好你出嫁也嫁不远,以后还能天天见。” “否则我都要舍不得了。” 她摸了摸贺大姐的脸,清秀深邃的眉目,有一种明净的美丽,不是能让人一眼惊艳的,却是耐看的、让人舒服的。 上辈子终身未嫁的大姐,出嫁了。 这算不算是她来到这里产生的一点点积极的意义呢?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李大力:婆娘可爱,想弄。 柏哥:对象可爱,不舍得弄。 平生君:这就是已婚和未婚的区别,啧啧啧/摊手 柏哥……你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笑着忍下去:) ps:姐姐用不上,妈妈的嫁衣以后得留给香香了。

60、060(补全) 次日, 天未亮。 梁铁柱两点就醒来骑着他的大金鹿来到了杀猪场。 这个地方他没少来,但是从来没有哪次像今天那样印象深刻。 他帮着贺松柏一块劈猪骨, 分肉。 炎热的秋天, 杀猪场跟蒸笼似的, 大锅里煮着烫水,从水里散发出来的热气沤得铁柱胸闷气短。 他咬牙跟着贺松柏分完了四头猪。 一则他也是真心想跟着贺松柏一块干的, 梁铁柱觉得他不会一直窝在山上当屠户的, 不知道为啥他会有这种莫名自信的想法。 二则梁铁柱也是想挣钱的, 干了这边的一份活, 能挣两份的钱, 他明年就可以攒够养大胖小子的钱了。 何师傅擦了把汗,他说:“这小兄弟, 不够能吃苦。” 铁柱觑了他一眼, 说:“哎——这样说就太埋汰人了。” 何师傅说:“张哥觉得你身无二两肉,还是去运猪比较好。会开车吗?” 梁铁柱咋舌了, “开、开车?” 他听何师傅说得这么夸张,还以为是四个轮子的车, 没想到他说的是牛车。 梁铁柱不太愿意去,感觉要是揽了这份活, 晚上他恐怕就不能睡觉了。 然而贺松柏扯了扯他的衣袖,冲他做了个口型。 梁铁柱才勉强答应下来。 第二天,他就开启了猪倌赶猪的之行。同时他也摸到了更深层的东西,原来这个养猪场每天运送来的猪仔,都是秘密养在偏深山里的, 在那里养了他们一栏又一栏的猪,每只都养得白白胖胖的,很多猪倌住在山上养着这些猪。养猪场被人弄得有声有色,难怪杀猪场那边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几乎是达到了“一肉难求”的地步。 要不是贺松柏在杀猪场干了那么久,梁铁柱也混了个眼熟,这份押送猪仔的要是也轮不到他头上。 梁铁柱兀自快活地想。 其实何师傅只是嫌弃他不够有力气,干不动这份活,押送猪仔这份活太熬人,缺人干才把他调过去的。 梁铁柱两点准时把猪赶上山,贺松柏才刚到。 他递过了一袋栗子蛋糕给铁柱垫肚子。 “吃点回去睡觉吧。” 梁铁柱点点头。 他接过了糕点猛啃了起来,满口的栗子的幽香甜糯,香味里还掺着点淡淡的桂花香味。金黄色的糕点做得又软又香甜,大大一块蓬松极了,肉眼可见的蜂窝洞洞,让梁铁柱吃得新奇极了。 他很喜欢吃赵兰香做的点心。不管是绿豆糕山药糕芸豆糕芒果卷还是别的啥,只要是她做的,都带着股沁人心脾的甜蜜儿,甜味点到而止,甜而不腻,滋味香浓。 他这种不太爱吃甜的人,都喜欢上甜点了。梁铁柱到底心底惦记着婆娘,吃到一半忍不住停了下来留了一半打算给她吃。不过腹中的饥饿感促使他吃着吃着,停不下嘴儿了。 梁铁柱吃得欢快的同时,贺松柏也掏出了饭盒,握着干净的筷子吃起了肠粉。玉米粒、碎豆角、香菇丝、鲜肉馅、鱼肉馅,热腾腾的肠粉沾染着香喷喷的卤汁,吃得整个杀猪场都飘起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暖乎乎的热气飘散过去,勾出了几道羡慕嫉妒的眼神。 连何师傅都忍不住凑过来问了句:“咋,今天你对象给你换食了?真香!” 自从赵兰香来过杀猪场之后,大伙全都知道了新来的劈猪师傅有个美丽贴心的对象,不仅如此还每天换着花样地给他送早饭吃。这让这帮大老爷们真是羡慕得口水都流了,好在他们自己也带饭来吃,否则饿着肚子当真是受不了。 梁铁柱连栗子蛋糕也不吃了,从贺松柏碗里抢了一条肠粉。 “你干这活,倒是干得挺滋润逍遥的!兰香觉都不睡了给你做这些早饭吃!” 贺松柏边吃边说:“哪能呢!这是我自个儿做的。” 赵兰香考虑到让个大男人天天吃甜点垫肚子也不好,吃久了容易腻味。加上早上正是他一天之中最苦最累的时候,肚子里没点油水饿得慌。于是睡前她便准备好了做肠粉的东西放到蒸笼里,他醒来后蒸一蒸就可以带出去吃了。 梁铁柱说:“柏哥的厨艺见长啊!” “挺好吃的还。” 说着他咬完了一条,又臭不要脸地讨了一条。 贺松柏自己做了十条,吃得够够的了,也没小气,分了梁铁柱四条。 他嘱咐铁柱:“你好好干,赶车总比劈猪轻松自在多了。” 铁柱点头。 不说别的,为着每天这顿肠粉,他觉得赶猪好像也没这么累了。 梁铁柱来到养猪场干了快半个月,才摸出了一点门路。这个养猪场好像是一伙人合开的,何师傅也有一份,贺松柏认得的张哥也有一份。他们只跟熟悉的倒爷合作,一般的倒爷想从这边拿到猪肉,那真是想都不要想的事。 他兀自算着这些领头人的收入,算着算着,忽然非常咋舌,那简直就是万元户,养猪养出来的万元户! 他这种辛辛苦苦、累死累活每个月挣四五十块就喜滋滋的“出息”的倒爷,放到人眼前一比,都被比得没边儿了! 难怪柏哥不想卖粮食,只想卖生肉,猪肉这边才是迅速致富的黑路子。 梁铁柱就这样拼命干活赶猪,又见缝插针地去给赵兰香卖吃食,每天两眼一睁天黑了起床干活,天亮了疲惫地睡懒觉。 很快,十月份到了。 从镇上传播开了令人震惊的消息,疯魔乱舞的“四人.帮”被粉粹了!各地的工厂、学校、机构的革委会也纷纷地改名,红小兵张皇失措地失去了组织。 最显著的改变在于今后的战略重心渐渐转移到经济发展上。 不过像贺松柏、梁铁柱这样的“白丁”农民是不会了解啥是战略重心改变,他们最先发现圩集恢复了,从偶尔遮遮掩掩的偶尔一次,变成固定的每月一次、两次。 圩市上卖的东西也变得多了,赵兰香赶圩的时候还给三丫买了几根漂亮的头绳和一只粉色的书包。 她也快到上学的年纪了。 赵兰香还给贺大姐买了一双鞋,纳的是实实在在的千层底,农人家自家缝制的。这种需要耐心细致又熬时间的活她是很少做的,直接买了倒省事。 十月份天气转凉,李大力才勉勉强强能站得起来。贺大姐的红衣裳倒是变得过时了,阿婆让她结婚时在外边套上一件大衣,露出一点红衣服就妥当了。贺大姐想想也是,她爱惜地摸了摸自己的红衣裳,喜欢得不行。 只不过穷人家的女孩到底还是低调些好,赵兰香做的这件衣服实在好、也不扎眼,到底扛不住还有识货的人。 黄道吉日挑了一个,又废掉了一个,如此反复折腾着下去,十月份的时候贺松叶终于要嫁人了。 那天天气晴朗,风也不冻人,凉丝丝地沁入皮肤,阳光淡淡地暖人。 赵兰香也没怎么给特意地贺大姐捯饬,而是采取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她前一个月的时候就把雪花霜拿出来让贺大姐天天擦,润润皮肤,还省下了做糕点的牛奶给她涂脸。贺大姐脸上原本不符年纪的皱纹淡了下去,皮肤褪白了一些。 赵兰香拧了拧她洗个干净的脸,稍微涂了一点点红胭脂上去,打出一抹腮红,让整个人显得年轻靓丽了些就止住了。 贺松叶被她打扮得自然又清新,并不像时下农村流行的大腮红猴屁股脸。 阿婆亲自给孙女梳头,爱惜地揉着她的脑袋,“阿婆的叶姐儿,终于长大了……” 贺松叶高兴地摸了摸阿婆的脸。 阿婆也高兴地回摸了孙女的手,祖孙两人互相看着,感动又喜悦。 赵兰香看了看时辰,推了推新娘子,把她送了出门。 贺大姐穿着并不出挑,反而很简单,里边穿着秋天做的红衣褂,外边披着一件灰溜溜的大外套。要不是没扣上纽扣,连最后一点红都遮掩住了,实在不像新娘子。 这大概是赵兰香两辈子送过的打扮得最简陋的新娘子,但也是最自然、最清秀的新娘子。贺松叶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灿烂地直入人的心底。 她开开心心地被二弟李大牛背去了李家,李家摆了五桌的喜酒,院子里热热闹闹地坐满了一屋子的人。 菜色也是寻常的农家菜,每桌有一碗红烧扣肉,让来吃喜酒的人没失望。社员们自个儿也拎了一些粮食、带了粮票过来,在这个人人都一样贫困的年代,大伙都是这么干的。粮食和肉都是极珍贵的东西,做为客人补贴一点主人家,算是心意。 来吃喜酒的客人们也知道李大力身体虚弱,没怎么闹他,让他用白开水代替了白酒,喝了几杯就放人去歇息了。 今天的结婚酒,这是贺家十几年来唯一的一场喜事,稀罕极了,做为弟弟的贺松柏高兴地连嘴都合不拢,洁白的大牙明晃晃地耀人的眼。他忙里忙外地上上下下打点,见了生人也不露怯,不卑不亢,像是完全洗脱了地主成分带来的阴霾。 他趁着人不留意的时候,跑到屋后的树根下跟对象说着甜蜜的话。 他对赵兰香说: “我算是明白书里为啥算人生四大喜事也把洞房花烛添上,今天见了姐夫,我都替他开心。” “咱们啥时候也能这样,我死也甘心了。” 贺松柏揉着对象的手,白嫩又纤细,骨肉均匀,极漂亮的一双手。所谓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形容的便是这样的吧,让他忍不住凑上去亲了又亲。 赵兰香的指尖被他炽热的唇亲得酥酥痒痒的,忍不住躲了起来。她戳了戳男人坚硬的胸膛,不满地说: “你倒是想得美呢!” “提亲呢?彩礼呢?” “还有求婚呢?” “啥啥你都没有,还想像你姐夫那样……” 贺松柏呵呵地笑,大白牙简直明晃晃地泛着光,他开心得抿起嘴不说话,揉了揉她的脑袋。 傻姑娘,该有的,都会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虐狗虐得我不想小剧场溜柏哥了 噫!人憎狗恶的双身狗!

61、061(补全) 赵兰香被他捉着手亲了又亲, 脸都热了,两颊浮起一片蒸霞。 她感受到那血脉里微微贲张的热意, 又看他那虔诚得恨不得跪下来亲的模样, 心跳得砰砰砰地简直要盖过了李家院子里笑闹的声音。 她的手掌心渗出了涔涔的汗。 “别闹了, 回去给你亲个够。” 她小声地跟贺松柏说。 贺松柏心口那股热血冷下来,这才窘迫地放下对象的手。 他深麦色的脸可疑地泛起红来, 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径, 简直……同流氓无异!他急促地喘了口气, 愈发觉得自己不守规矩了。 赵兰香笑吟吟地看着他, 摇了摇他的手, “好了,别忙着害羞了, 等下还有正经事要干。” “你快回去喝喜酒, 大姐这辈子唯一一次珍贵的大婚,你可不能这样躲在外头稀里糊涂就过完了。” 贺松柏“躲”出来的原因有二, 对象招他出来,他就跟了出来。 其次, 大概也是因为很多社员都来了。贺松柏下意识地习惯了别人的冷眼,特意在敬酒的时候避了出来, 免得大家尴尬。说实在的,他自己的倒是不在乎那些看低人的眼光,但就怕在这大喜的日子招人嘴碎,喝高了说些不好听的话。 赵兰香爱惜地摸了摸男人的耳朵,鼓励地说:“去吧。” “新娘子的弟弟这时就该挺身而出, 分担‘火力’。” 赵兰香看得出来,男人到底有些介意自己的成分问题。连这种大喜的日子,都过得小心翼翼的,施展不开手脚。 贺松柏并不知道的是,牛角山崩塌的那天河子屯的妇联主任和大队长李来福送了鸡表彰他们的“先进行为”之后,李来福要整理事故材料,既有反省批评,又有对挽救集体财产生命的“先进分子”的表扬,审核材料就是赵兰香这个进步知识青年写的。 她以当事人的身份写了一篇回忆。几天后的省报刊里刊登了这场重大安全事故,顺便也挤出了一小豆腐块给这几个“英雄”。 贺松柏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为了凑姐夫的医药费东奔西走,当然没心思留意河子屯的人对他的态度改变。 不过,贺松柏很快就感受到了。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到底有些约束,面对着人群的时候嘴角的弧度都好像是刻意算过的。并没有面对自己人的时候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他就连说话也是一板一眼地,话不多,有些沉默。 “我来我来。” 他接过李大牛凑到嘴边的海碗,一饮而尽。 这种散装米酒三毛钱一斤,廉价又辛辣,李家人一口气买了二十斤,粮肉不够酒来凑,让大伙都能喝个尽兴。 饶是李家的三个男人都被灌得不轻,醉都醉死了。大牛大马大狗平时哪里有福气喝得到那么多酒哟…… 贺松柏所在的杀猪场里常备有高浓度的烈酒囤着,又辣又辛,师傅们干活干累了可以喝一口提提神,有劲儿杀猪。 喝了一个夏天的贺松柏,酒量突飞猛进。 大牛得了援手,很高兴地把贺松柏推了上前。 “认识一下,这是俺嫂子她亲弟,大伙放过俺,冲着他来!” 贺松柏很老实地一杯接着一杯喝,大约是他皮肤太黝黑了,酒色不上脸,社员们一轮敬下来都没灌倒他。他温温吞吞地喝,喝着喝着,把一圈人都喝倒了。社员们喝醉了以后,贺松柏才松了口气。 跟他预想中的冷嘲热讽不太一样,他喝酒都喝得真心实意了一些。 他开心地跟李大牛又喝了几杯,把人家逼得都蹲茅厕不愿意出来了。 赵兰香远远地看着贺松柏,忍不住低头抿唇笑。 喜宴从中午一直吃到下午,直到太阳落山他们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贺大姐头一晚得在丈夫家过,因为第二天要给公婆做一顿饭敬茶,过了明天他们夫妻俩才回贺家。 赵兰香特意教了她烙土豆鸡蛋饼,又香又好吃,做起来还不费劲,用来当成女红讨好公婆很合适。 阿婆没有出去吃喜宴,而是在屋子里自己一个人吃,虽然冷清却自在。等贺松柏喝完酒后,才到屋子里把老祖母背在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贺家。 这大约是她这十几年来头一遭出门,阿婆望着河子屯的绿水青山,眼里浮起了当年的往事。 忍不住抻长了脖子,又冷漠又胆怯又怀念地打量了这些山山水水。 贺松柏说:“阿婆,''四人.帮''倒了咧!” 阿婆应和着:“倒了好啊,倒了好……” “我再熬一熬,亲眼看看国家会发生什么变化。” “今个儿把叶姐儿送出嫁,我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了,心头松得很,快活得很。柏哥……还剩你了。” 贺松柏微妙地感觉到这个话题不能深入下去,连忙转移了话头。 “我去医院的时候,阿婆你的老朋友特别可惜大姐聋了,给她检查了一下。” “他说动手术治一治,指不定能给她恢复一点听力,就是有点贵……不过可能也没有用,大姐的年纪毕竟也大了。但我想给她治治。” 阿婆噢了一声,沉默下去了,脑袋依偎在孙子的肩膀上,浑浊的眼流露出愧疚。 “你大姐耳朵聋的时候,正好是咱家落难的时候,大人照顾不周到,让她发了几天的高烧。” 贺松柏轻松地说:“大姐也不怨你们。我再努力努力,攒钱给大姐治病。” 阿婆搂紧了孙子的脖子,“阿婆的好柏哥儿……苦了你了。” 家里的金子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本来存得就不多,剩下的那点还被埋在了牛角山下,混乱得还找不着了。 “你阿爹阿公都是不识银钱滋味的清贵人,苦了你了。” 出事之前,他们的心头挚爱倒是一埋一大箱,净是些没用的废物。书画、文玩、瓷器,玉器,烫手还招祸,李阿婆恨不得把它们一把火烧光,怎么可能还让它们重见天日。如果它们能换点钱,柏哥哪里还用过得这么苦。 祖母重复念叨了两次苦,不过贺松柏却不觉得苦,反而觉得很快活。 心中存有希望,再怎么苦,再怎么累,也会觉得那就是幸福,浑身都充满了劲儿, …… 次日,赵兰香周末难得歇息了一天。 三丫领着几个朋友到河边摸泥鳅,泥鳅没摸着,摸了好多只田鸡回来。原本打算烤着吃的,但赵兰香拦住了。 她说:“别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等晚上做点好吃的给你吃。” 三丫欢呼了起来,赵兰香掏出三丫的新书包说:“三丫快洗把手,去写几张大字给阿婆看。” 三丫已经到了读书识字的年纪了,贺家虽然穷,但是两块钱的学费还是掏得出来的。秋天一过,三丫就背着书包去河子屯的高小念书了。 小丫头把草吊着的田鸡扔进水缸里,快活地去阿婆的屋里翻字帖。 赵兰香迅速地撇了一眼,老人家颤颤巍巍地从柜子里掏出了一根秃头的铅笔,握着孙女儿的手,手把手教她写字。 她虽然腿脚不便了,但腰杆却尽力挺直,表情严肃。 贺松柏从外边干完活回来,擦了把汗。 他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了两本破烂的书,递给阿婆。 “阿婆教她算术吧,女孩子多学点这个脑子灵活。” 赵兰香瞅了眼,贺松柏掏出来的分明是国文书,还有复古的诗词。 阿婆把这些书推了推,板着脸说:“拿去烧掉,浪费钱买这禁.书回来做什么,我脑子糊涂得还记不下这点东西不成。” 诗词在这个年代还是比较敏感的,不提倡学。 贺松柏沉默地把书给了赵兰香,让她拿去当柴火烧了。 赵兰香刚把书烧完,耳边就传来了聒噪又兴奋的声音。 “呀,我伤了都三个月了,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蒋丽的嘴巴翘起能挂一枚酒葫芦了。 她说:“如果你能做顿好吃的给我吃,我就原谅你了。” 她脚上的木板刚拆了,能自由活动了就来找赵兰香了。 蒋丽说:“我好倒霉的,这破山把我的腿砸伤了,还让我错过了思想政治考评,我的工农兵学员也泡汤了。” “你不做顿饭安慰安慰我吗?” 赵兰香说:“来找我有事?” 蒋丽撇了撇嘴,说:“你可真讨厌,目的性太强了,要是没有我哥,你还愿意跟我好吗?” 赵兰香把灶底的诗词集翻了翻,让灰烬燃烧得更加彻底,她并不理会蒋丽小女孩的心思,而是径直地摊开手说:“拿出来吧。” “你的口袋挺鼓的,我看见了。” “看在你生病了,我送你那袋的糕点的份上,给我。” 蒋丽终于服气了,她把兜里的三封信都掏了出来。 赵兰香挑了挑眉,一个月一封,蒋建军挺可以的啊。 但是她讨厌蒋建军这种自作主张把写给她的信夹带在蒋丽的信里这种方式,他是想当然地把自己融入进了这个年代,忌讳着男女关系大防。 然而赵兰香只觉得反感。 这种装模作样的深情,更加令人反感。难不成他还想来一出浪子回头的大戏? 她问:“这段时间没给你哥写信吧?” “没有,都瘫医院里了哪里还有心思写信。不过我妈过来看了我一回,你没来看我,真是可惜。” “我妈还挺想见见你的。” 赵兰香忍不住惊讶了,“她见我干啥,我记得我不认得她。” 蒋丽忍不住敲拐杖,“这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我哥跟她说了呢?” “信给你了,可以给我做点有营养的东西补补身体吗?” 赵兰香要了蒋丽一斤的粮票。 她一板一眼把田鸡处理干净,皮剥掉,露出白嫩嫩的肌肉。用生粉、蛋清、白酒揉匀腌制一会,下锅焯水。接着她开始做火锅的汤底,骨头汤打底,她取了一半的汤出来,剩下的一半浇入菜籽油煎炒葱姜蒜、干椒、红椒、胡椒、白芝麻,加入骨头汤里,顿时澄澈清亮的汤底顿时变得又红又油。 灶膛封起来,转为小火。 赵兰香到用砂锅另外炖了清汤牛蛙,加入山菇、淮山、红枣、枸杞,切了几块豆腐一块炖,汤滚了再加田鸡,炖得汤呈乳白色才起锅。 她把清汤田鸡分了一半给阿婆吃,另外一半留给蒋丽。 蒋丽抻着脖子说:“红红的那个,看起来好好吃,想吃。” 赵兰香凉凉地说:“你啥都想吃,也不想想你能吃么?” 蒋丽还真的是不管不顾,捋起袖子焯了几块田鸡下去,等熟了捞起来吃。 热辣滚烫的滋味顿时侵袭了她的舌头,至鲜至美,肉嫩软滑,汤汁辣得人喉咙冒火,但却刺激得人一个劲地吃个不停。脑子被这股霸道的滋味占据了所有,那一刻辣得人头皮发麻、眼泪在眶里直打转,她忍不住嘶嘶地吸着气,鲜辣浓郁的汤汁包裹着极嫩极滑的田鸡肉,泡得肉都软了,牙齿咬着嗞地就滑进了嘴里,吃起来比猪肉鸡肉其他肉都要嫩都要弹。 真令人痛并快乐着。 蒋丽说:“真好吃!这真够劲儿!” “喝了几个月清粥小菜,嘴巴都淡出鸟来了,吃点这个才正正好。” 好吃得停不下来,火锅汤给人的感受,第一重滋味辣完了之后,余下的是独属于筒骨汤细细煨出来的浑厚绵长的美味,田鸡又嫩又鲜,嚼起来比鸡腿还香还嫩! 蒋丽吧唧吧唧地啃了三只田鸡的份量,这才肯停下来喝口清炖的田鸡山菇汤。 她打了个饱嗝,喟叹道:“你这日子过得太好了。” “天天吃这么好的东西……” “我现在想想也觉得,要是我哥能把你讨回家,其实也挺不错的。我以后就可以经常串串门了……” 准备吆喝贺家兄妹的赵兰香,闻言俏脸忍不住一沉。 她想纠正蒋丽,但为了不在蒋建军面前暴露她重生的事实,生生地忍了下来。姑且让那个男人继续误以为她还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简单又易于掌控的小姑娘吧。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一: 平生君:柏哥你是怎么发家的? 柏哥:哦,变卖祖产,一不小心就暴富了 小剧场二: 蒋丽:我哥娶你挺不错的,以后我可以常吃好吃的了 香香:不用那么麻烦,建议你去“柏家”。 蒋丽:柏家,这是啥? 香香:我的饭店:)

62、062(补全) 蒋丽正在埋头苦干、大快朵颐地享受着麻辣牛蛙锅的美味, 完全没有注意到赵兰香微变的脸色。 她边吃边说:“下次你啥时候再做这个,给我留点啊, 我愿意跟你买的。” 过了半晌, 蒋丽都没有得到赵兰香肯定的回复。 她哼哼地不满道:“咋不说话了, 是不是看了我哥的信开心傻了?” 赵兰香停住了嘴里吆喝贺松柏过来吃饭的话,背部略过了一阵凉意, 她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圈, 发现贺松柏并没有在附近, 脸上才浮起了愠色。 蒋丽太口无遮拦了, 这样容易引起误会的的话被贺松柏听见了, 估计她就要变成他心里的坏女人了。 柏哥儿是藏在龟壳里的缩头乌龟,敏感又自卑, 好不容易大胆地探出头来接受她、喜欢她, 愿意为她努力奋斗。如果过早地被他撞破了蒋建军的事,赵兰香就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眼下的一切都在朝着正确的方向渐渐变好, 赵兰香是一点都不想让蒋建军掺和进来破坏它。 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她都想掐灭在摇篮里。 她思索了许久, 口吻严肃地道:“我跟你哥不是那回事。” “如果你再这样说话,以后也不用再来我这吃东西了。” 赵兰香很少会有说重话的时候, 连最不耐烦的时候脸上也是舒缓甚至微笑的,但这回冷淡的语气,令蒋丽陡然地呆滞住了。 她被赵兰香噎住了,说:“你……当我爱管你们的事?” 赵兰香一字一句地道:“你最好是这样。” 她很快下了逐客令:“吃完就赶紧回去,贺家人不太习惯跟生人同桌吃饭。” 她顿了顿继续道:“以后如果有好吃的, 我会留点给你的,你不用特意上门讨吃的。” “这会令我很为难,也不好看,知道了吗?” 赵兰香皱着眉头,“循循善诱”道。 她无法保证蒋丽这种咋咋呼呼的粗性子能记住她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减少她和贺松柏接触的机会。 赵兰香说完都替自己抹一把汗了,她分明没有做什么对不起男人的事,此刻却有了一种心虚的感觉。 蒋丽听了上半句,面子有些挂不住,但听到下半句“留点给你”,心里却是很高兴,眼睛眯成一条线像捡了便宜似的。赵兰香难得有这么体贴的时候。 她厚着脸皮趁着人饭点过来,偶尔还会扑空,这种滋味也是很难受的。 蒋丽美滋滋地说:“好啊,我不来了,我等你来。” 蒋丽用碗装了一点田鸡,给了赵兰香五毛钱的饭钱,很满意地回去了。 赵兰香赶紧把桌上的信收了起来,吆喝着贺家的兄妹过来吃晚饭。她端了碗清炖山菇田鸡到阿婆的屋里。 三丫写大字的时候早就嗅到柴房的那股子香气了,馋得写大字的草纸都沾了点她的口水,李阿婆恨铁不成钢地揪了她的头发。 “没出息,这点诱惑都禁受不住。” “写完两篇大字才许去吃饭。” 她很严格地镇住了活泼乱跳没个定性的孙女儿。 另一边贺松柏在牛棚喂牛,听到对象的吆喝很快收工去吃饭了。 他摆好筷子,快活又高兴地吃饭,吃的是赵兰香给他炖的清汤。他脸上的酒意显得慢,中午喝过头酒这会才渐渐地缓过劲来。深邃的面庞红通通一片,表情木讷又可爱。 他说:“香香,你真好看。” 赵兰香感觉被他捉住了手,啐了他一口,“发什么酒疯,三丫等会就来了。” 贺松柏不在乎地说:“不要紧,她在写大字咧!” “来不得那么快。” 贺松柏一个劲地傻笑,不过手却不再不规矩了。 他老老实实地吃着饭,珍惜地吃干净了碗里的每一粒米,一脸满足地道:“你做的饭真好吃。” “聪明又有文化。” “温柔又果敢。” “我的香香怎么这么好呢!” 赵兰香听得简直目瞪口呆,她完全不知道喝醉了的贺松柏竟然还是这个模样的。 老男人胃不好,患有严重的胃病。他的私人医生特别紧张,嘱咐他一滴酒都不允许沾,谈生意时他身边几个助理滴水不漏地给他挡完了酒,再加上他特别有自制力,赵兰香那么多年还真没见过他喝醉的模样。 她听得忍俊不禁,咧开了嘴角。 男人说起甜言蜜语的时候,也天生有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赵兰香此刻不太好的心情,也被他这傻里傻气的话给冲得烟消云散。 眼前的苟且,让她抛弃了未来的远虑。 “还有吗?”她小声地凑近贺松柏的耳边,含笑地问。 同时她的眼睛也在密切注意着柴房外的动静,晚上的饭点这种时候才是贺家聚得最齐的时候。 中午吃饭可能凑不齐人,但晚上无论忙得多晚,贺家的姐弟妹们都能聚在一块。 不过今天稍微不一样了,贺大姐此刻正在李家洞房花烛夜,阿婆在屋里不便出来,就连三丫……大字都没写完。 赵兰香此刻有了种无人管束的隐秘的畅快,听见了男人如此热情的话,飘飘然地甚至有些放浪形骸。 难得这个锯了嘴儿的葫芦一样闷的男人有这么风骚的时候,要不是他身上的酒味实在浓,赵兰香都要以为他是故意说的了。 贺松柏想了又想,有些苦恼地瞪着赵兰香。迷瞪着瞪着,忽然“咚”地一声倒头闷在桌上,闭着眼睛睡着了。 赵兰香的期待落空了,她忿忿地揪了揪他的耳朵,恨不得把他弄醒。 “真是,喝不了那么多酒偏偏还逞能。” 赵兰香把他肘边的饭碗挪开,就着柴房尚存余温的灶头热了热牛奶,牛奶有醒酒之用。喝得那么醉,饮些牛奶也能缓解胃的刺激。 过了半晌,写完大字的三丫快活地钻进了柴房,蹲在桌边大口大口地吃晚饭了。 她捂着嘴笑大哥醉晕过去了,自己乐得把锅里的田鸡据为己有,爱怎么吃怎么吃。 放肉进锅里涮熟吃的吃法,三丫还是头一遭见。锅里的红油滚滚地冒着泡,香味四溢,脆嫩的青菜下掩映着泛黄的田鸡肉,吃一口滑嫩诱人,雪白的田鸡弹牙极了,浓郁入味,这令三丫惊喜极了。 鲜美烫辣的美味令她食髓知味,要不是赵兰香拦着,三丫估计要一口气吃到肚子撑破。 赵兰香揉了揉她的脑袋:“去洗澡睡觉吧。” 她招呼三丫洗澡,领她去同阿婆聊天,最后才回到柴房盛出牛奶喂贺松柏,给他醒酒。 她冰凉的手掌贴着他滚烫的脸,刺激得醉酒的男人微微地眯了眯眼。 “起来,喝点牛奶再睡。” “你这么重,我可背不动你回屋子睡觉。” 贺松柏听着耳边温柔又带气的声音,那声音仿佛跟落在心窝子似的,暖和和地熨帖。极静的夜,柴房仅靠着一盏煤油灯支撑着,四周围模糊一片,但灯下的女人却有种雾里看花的美丽,笑起来梨涡浅浅。 迷瞪瞪的一瞬之间,他错乱的思绪仿佛幻想出了眼前的女人就是他妻子的一幕。 “你喂我喝,好不好?” 贺松柏咕哝地含糊道,掀开眼皮小心翼翼地拿期盼的目光看着赵兰香。 赵兰香对这种低声下气的恳求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她无奈地拿起勺子,扶起他的脑袋,一点点地把牛奶喂入了他的嘴里。 温温的奶流入了贺松柏的嘴里,流入了他灼烧得火辣辣的胃里,极大地抚平了他饱尝酒意的胃。他感觉到了一点温柔的抚慰,呵呵地傻笑个不停。 就这样,他喝完了一大海碗,“不喝了,想睡觉。” 贺松柏说完倒下沉沉地睡着了。 …… 赵兰香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跟泰山一样沉实的男人扶回了屋子里,这时的时间已经不早了。这是对于平时要早起的贺松柏而言的,他平时八点基本就要睡了。 她盯了眼贺松柏怀里的揣着的表,有些担心他凌晨两点起不了床干活,她默默地给他擦了擦脸。 “算了,明天起不来也没关系了。” “这些天累死你了,老水牛。” 贺松柏沉沉地睡下了,并没有回应她,很快呼呼地打起了呼噜。 赵兰香这才回到自个儿的屋里,把怀里藏着的信一一展开来看。 “兰香:见信如唔,展信舒颜。许久未曾见你,思念甚重,待我这边的工作告一段落,便去寻你。盼好,蒋建军。” 赵兰香见状,抽出笔迅速地写了一封信回复。 “蒋同志:见信如唔,中秋将至,我将请假几日回家探望父母,届时可详谈。希望你不要特意千里迢迢寻来乡下,以免错过。” 她想她绝不能再这样一封信一封信接着跟他联系下去了,这样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她提心吊胆、也让柏哥儿陷入危险。 她把钢笔盖扣上,利落地扔进竹节做的笔筒,径直地往牛棚走去。

63、063 走到牛棚, 顾怀瑾正抱着着自个儿的母鸡,给它顺毛。 “好家伙, 真厉害, 又下了两只饱满的蛋。” 顾怀瑾可真是爱惜极了这只母鸡, 有了它,这段日子顾工可算是尝遍了蛋的数十种吃法。蒸炸烹炒焖, 吃得他体重飙升。 这一百块的伙食费, 交得太值了。 亏得赵知青是个实心眼又善良的姑娘, 不然哪里舍得天天给他吃这么好吃的东西。 每天一顿的中午饭, 成了顾怀瑾巨大的精神支柱。有了它, 仿佛一整天的苦和累都消散了。 顾怀瑾点完了鸡蛋,看见了路过的赵兰香。 “还不睡?” 赵兰香没有说话, 四处看了看。 顾怀瑾又说:“今晚做了啥, 真香。” “你这样一做饭就香得前后屋都能流了一地口水,太不厚道了。” 赵兰香去柴房把锅里尚且温热的田鸡盛了点出来, 用碗装着拿去给顾工吃了。 她趁着夜色问:“胡先知呢,去哪了?” 顾怀瑾说:“他还能上哪, 还不是去找吴工了。” 河子屯的人对待胡先知并不友善,胡先知从前途无量的工程师一朝沦为改造分子, 受了很多气,唯有他的师弟吴庸待他还像以前那样好。胡先知就愿意常往他那跑。 赵兰香哦了一声,默默地把碗里的肉倒进顾怀瑾的破碗里。 顾怀瑾可以称为十分惊喜了,他平时只能吃中午的一顿饭的,晚饭他都是吃食堂的野菜拌红薯稀饭。 风经常把贺家柴房的香味往牛棚这边吹, 今晚的香味还非同一般地香,馋得顾怀瑾默默地咽口水,愈发觉得自己落魄得连条狗都不如了。 为什么地主家的牛棚要建在柴房的风向边上,这种设计十分令他恼怒。 赵兰香见他不吃,咳嗽了一声说:“吃吧,我有事相求。” “你吃了,我才好开口。” 顾怀瑾这才肯欢快地吃了起来,碗里剩下的肉其实不多了,但热辣鲜烫的滋味,却足够令他品味很长时间,配菜在他眼里也是好吃得不行,豆角、黄瓜、薯叶、莴笋,炖得软了,入味极了。又辣又爽,汤汁浓郁鲜美,点缀的少许田鸡肉,衬得愈发地珍贵起来。 好吃得直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顾怀瑾舔干净了最后一粒饭,和蔼地问:“有什么事,是我能替你做的呢?” 顾怀瑾很是纳闷,他现在一个又穷又落魄的糟老头,不连累别人已经算很不错的了,他哪里还能帮得了她的忙哟!不过既然她难得地求助于他了,他要尽力地替她解决问题。 就当顾怀瑾以为她要问工程的事情的时候,赵兰香掏出了怀里的信。 正是蒋建军写的。 她说:“这个人应该跟你的儿子是同个地方出来的。” “他写了很多信给我,他家很有权势……你也知道,我跟柏哥在谈对象。”赵兰香的话,说到这里,适时地停住了。 顾怀瑾仔细地看了一眼信,一张老脸顿时涨得红了。 他忿忿地道:“咋,他要纠缠你?” 赵兰香又说:“我听他提过,顾硕明是他的直系领导……” 赵兰香说话的声音愈发地低了,几乎微不可闻,仅仅容顾怀瑾一人能听得见。 她同他说了一段话。 顾怀瑾听完了赵兰香的请求,顿时一跃而起,忿忿地道:“这有什么!” “我给你写,顺便让我那小子治治他!” 赵兰香有些哭笑不得,轻咳了一声,“不必那么严重,我只想见顾长官一面,给我写封介绍信就好。” 顾怀瑾依言,按照赵兰香的说法给家里的老大写了一张介绍信,让人亲自去接待赵姑娘。 顾怀瑾写完了,舒了口气。 瞧着人姑娘拿着他写下的信,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他心里也快活了一些。 这是来自于他终于产生了一点作用、尽绵薄之力还了一点人情债的轻松。 顾怀瑾张了张手,铺起草席来,“赵姑娘,跟贺二谈对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哦。” “过了这一关,还有许许多多的困难等在后头。” “作为老人,我不太看好你们谈对象。不过那穷小子是我的恩人,我盼他过得好点……” 顾怀瑾这时又快活地吟起了他的诗。 “第一不见最好,免得神魂颠倒;第二不熟最好,免得相思萦绕。” 赵兰香眼角控制不住地略跳了跳,她慢慢地说:“逃避是没有用的,信心是自己给予的,不是别人。” “好了,大晚上的不要再念诗了,小心被人听到了又是一顿打。” 顾怀瑾只念完了这两句,顿时倒头睡在了草堆里。 赵兰香捏着手里热腾腾的字迹未干的信,步伐轻松地走回了屋子。 就着灯光,她踩着缝纫机的踏板,垂头打下一路齐整的线,一件成型属于男人长袖衫落入了她的手中。 清凌凌的月光撒在牛棚的干草上,同样也撒在了李家秃秃的院子里。 贺松叶打了水,把脸上的脂粉都洗干净,烧了热水端去给李大力擦身。 李大力黝黑的面庞顿时红了起来,他虽然没有喝酒,但却胜似喝酒。 昏暗微弱的油灯尽力的吞吐着劣质的煤油,灯芯时不时爆出微弱的“嘭”的声音。贺松叶挑了挑灯芯,听说阿婆说新婚头夜,蜡烛不能熄,可是他们买不起大对的粗蜡烛,只能点灯。 李大力心忽然跳得厉害了,心口烫烫的发热,仿佛能听见脑子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贺松叶还在擦头发,见了李大力还不动,疑惑地歪头看了他一眼,“咋,不睡?” “擦身,快睡觉。” 李大力吐出了胸口那口闷气,老老实实地擦起自己的身来。 他抚摸着自己瘫痪未健全的一双腿,恼怒地压下了体内那股属于男人的燥火。 那双曾经矫健粗壮的大腿,如今变得丑陋不堪,可能永远都没法好了,他怎么还有脸净想那回事。 贺松叶看见丈夫流露出灰心又嫌弃的眼神,走过去蹲下拾起了抹布,把他当成搓衣板一样地搓着。 “会好的,不要怕。” 李大力嗷嗷地直叫,这婆娘虽然瘦,但手劲却不小,那手指不满的茧子刮得他心口颤颤的发痒。 他捉住了婆娘身上那块唯一丰润的肉,说:“别擦了,浪费时间。” 贺松叶呜呜地羞愤又惊恐地对上了男人漆黑发暗的眼。 …… 第二天,贺松柏起床的时候发现窗台早已布满了一片灿烂的光。 他揉了揉沉重的脑袋,泄气地敲了好几下。 睡过头了。 赵兰香听见了动静摸了过来,她笑吟吟地唤了贺松柏起床,“快吃饭吧。” “等会还要上山干活。” 说着她顺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男人,贺松柏见了块布似的东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这是……啥?” 他有些发愣地问。 “衣服啊,你睡醒了吗?”赵兰香含笑地问,催促着他去试衣服: “换上看看,合适不合适。” 赵兰香从来都没有用尺子量过贺松柏的身材,但她有莫名的自信。 坐在他车后面好几回了,她闭着眼睛闭着眼睛也能探出他的尺寸。 “不是……我是说,干啥给我?” 贺松柏被这突然出现的衣服弄得莫名其妙,但同时心窝又暖得要紧。 “这就是你这阵子忙活做的吗?我、我还以为你是在给弟弟做衣服……” 赵兰香说:“都有,不过你应该不会吃一个小孩子的醋吧。” 贺松柏赶紧脱下了衣服,穿上了对象替他做的新衣裳。 “呀,这手艺,就是好!” “多少钱都买不着!” 不过他穿了一会,感受了穿新衣服的喜悦,又脱了下来,极爱惜地折好放在床头。 他说:“太新了,我在屋子里穿穿就好,等穿旧了穿破了再穿出外边。” 作者有话要说:  * 上一章末尾补充了点内容,接不上的可以去看看~ 小剧场: 贺松叶:呜呜呜呜呜…… 李大力:虽然不会说话,嗯,不过咿咿呀呀的声音也挺好听的。 平生君:警察叔叔快来,我要下车!

64、064 在这个贫穷又疯狂的年代里, 穷人穿点好的都要遭受到质疑,恨不得在新衣服上打几个补丁才敢穿出门。 赵兰香说:“我等会给你拿回去磋磨磋磨, 打几个补丁, 磨旧点再给你穿。” 说着, 她拾起了床头的衣服。 对象出的这个馊主意,让贺松柏的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这么好的衣服, 要生生地磨旧了破了才能穿, 贺松柏是舍不得的, 这可是对象头一次给他做衣服, 别说穿了, 他连蹭破了皮儿、断了根线都舍不得。 更别提让她拿回去故意磋磨破旧了。 “不要,我穿穿, 就穿旧了。” 贺松柏胡乱地夺过赵兰香手里的衣服, “既然是我的,我咋处置它我心里有数。” 他顶着女人火辣辣的目光, 窘迫又狼狈地穿回了自个儿破旧的衣服。 赵兰香见着他要起床了,同他提起了自己找来的主要目的:“中秋快到了, 我跟大队长请了探亲假,准备回去几天。” 贺松柏闻言, 猛然地抬起头看她,心头涌上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不舍的情绪,夹杂着其他莫名的情绪蔓延在他的胸腔,又酸又闷。 自跟她谈对象起,她安安稳稳地住在他家里, 怎么撵也撵不走,跟在他家落了根似的。 久了,也是会让人遗忘她总有要离开的一天,她的家不在这里,他凭什么留住她呢? 赵兰香看着他明显黯然下来的眼,以为他多想了,掐了掐他腰间的腱子肉说:“我暂时还没法带你去见他们,等你有出息了,长进了,再领你回去?” 现在领他回去见家长,赵兰香几乎能预见父母会怎样的失望,指不定来一场“棒打鸳鸯”的戏都是轻的。 跟地主成分的人沾上关系,再开明的父母也忍受不了,断绝关系的先例也不是没有过。再者提前暴露了贺松柏的存在,在蒋建军那边也是一阵天翻地覆,他们将陷入被动的局面,前后备受牵掣。赵兰香以前是冲动了,但现在是恨不得捂紧同他的关系。 贺松柏沉默了许久,嗯了一声。 他哪里敢肖想去见对象的父母,只怕他们用大棒捶赶他出门,骂他不要脸勾搭了他们的宝贝女儿。 他确实也挺不要脸的,妄想娶她,还占尽她的便宜。 贺松柏犹豫地提起声说:“明、明年……” 他的话说到一半顿住了,悬在喉咙里打转,硬生生地陡然变成了: “我起床了,收拾收拾准备出工。” 他咳嗽了一声,问赵兰香:“你几时走,我送你去车站。” 赵兰香回答:“后天就走了。” 她看着脸上情绪微变的男人,安慰地道:“我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给你带点我们家乡那边的特产。” “你在家要好好干活,不要打架,去黑市也要小心点。三顿饭都要按时吃,不要饿着自己。” “大姐照顾队长不容易,你看着多干点活……” 这种叨叨絮絮的话,贺松柏向来是没有机会听到的。虽然大姐也很“啰嗦”,总是让他听话,让他不要惹阿婆生气,但她说不出这样窝心的话来。 赵兰香这样琐屑的叮嘱,让贺松柏瓦凉瓦凉的心窝,暖暖地熨帖。 他边听边点头,老实地应下: “好,听你的。” “还有没有别的,写下来让我天天记着。” 赵兰香不是没听出男人话里的揶揄,她忍不住拧了他一下,发出重重的哼声: “怎么没有!” “干活的时候好好干,不要勾三搭四,见那什么潘雨、李雨啥的。” “玉米地那笔糊涂账我还没跟你算清楚!” 贺松柏闻言,一个挺身下了床,心虚地溜出了门外。 “赶着上工,不说了不说了。” …… 两天后,赵兰香提着一只木箱装了几件轻便的衣服和特产便去赶火车了。她买不到卧票,这年头的卧铺是有身份的人才能买得到票了,但她幸亏买到了站票,把木箱放在地,往上边一坐就好。 就这样赵兰香坐着硬邦邦的木箱,一路坐回了g市,坐了一天一夜的车,赵兰香回到g市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天黑了。 她没有先回家,她拿出了顾工的介绍信,来到了部队的军属大院。 站岗的卫兵严肃地核查了她的身份,直到介绍信递到了顾硕明的手里,才有小兵过来接她。 他们看着这个年轻的姑娘,唇红齿白的,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特别有气质。 黑灯瞎火地看得这帮兵蛋子直脸红不敢看,这就是顾营长的对象吗,模样真是俊俏伶俐。 赵兰香也不知道这封来自顾工的介绍信,引起了这些大头兵的误会。 很快,她见到了她想要见的人。 八尺高的颀长又瘦削的男人,留着板寸的头,端正明朗的五官有种硬朗的英气。 赵兰香颇有些感慨地看着顾硕明,良久才说:“请我去坐坐?” 于是顾硕明带她去了饭堂,然而赵兰香没同意,只走到了半路就停了下来。 十分钟前,顾硕明正猫在家里做饭,饭还没熟,门就被嘭嘭嘭敲起来,勤务兵就兴致冲冲地来问:“外头有个姑娘来找,听说是你爹介绍的。” 顾硕明颇有种“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他饭也没吃去见了这个他亲爹介绍来的姑娘。 他见了人,又看了信,就明白这是河子屯那位“赵知青”了,他收起了惯常严肃的表情,吞吞吐吐地道:“我爸那瞎胡闹的……” “他最近情况怎么样?” “除了住牛棚、干苦活,其他都挺好。他很乐观。”赵兰香说。 顾硕明感激地说:“多谢你们的照顾……” 他道完谢后,陷入了一片沉默。他并不明白对方的来意,也不知道自个儿亲爹咋介绍了个姑娘来他这,难不成想让他代为“照顾照顾”?这可不行,他这种忙得三天两头不在部队的人,怎么照顾得了这么娇滴滴的姑娘。 就在顾硕明考虑着如何给她安排落脚点的时候,赵兰香开门见山地直言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 “礼尚往来,我也会送你一份‘礼物’。” 赵兰香眼皮不眨一下,用着微不可闻的声音淡淡道:“蒋建军现在是你的部下吗,我需要你把他调去b市的军部大学进修一年。” 就着几句话,顾硕明原本松泛慵懒的目光顿时变得犀利起来,口吻严肃地教训起她。 “内部机密要事,再谈我就要拘禁你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兰香拿出纸和笔,把她说的“礼物”写了下来。只写了两行的蝇头小字,工整又奇骏。 顾硕明拿到了纸条,锐利的双目布满了惊讶、疑虑、又警惕。 他把字条撕碎了放进兜里,说:“走吧,我送你出去。” 赵兰香站起身来,跟着走了出去,走到寂静无人处,她轻声地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顾硕明愣愣地看着这个安静柔弱的女人,消失在街道尽头,回到宿舍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纸条碎片化成了一团灰烬。 草,这个女人太邪门了吧。 …… 赵兰香提着行李箱回到家里后,则是完全松了口气,脸上完全是开心的笑了。 她用钥匙拧开沉重的大门,弟弟小虎子正趴在桌边掰手指算术。 他听见动静,咕哝又委屈地道:“虎子算不出来!” “妈妈我不要写了!” “我要——” 他抬起头来,话凝在嗓门眼里愕然地红了眼。 他看着立在门口笑吟吟的人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激动地又跑又跳地扑进赵兰香的怀里,双腿双脚并用地跟猴子似的巴在她身上。 小虎子抽噎地道:“上学一点都不好玩,大妞你骗人、骗人!” 赵兰香掏出了一块芒果干,这是她用河子屯的芒果晒出来的,甜蜜又新鲜。 小虎子得了芒果干松开了手,滑下了赵兰香的腿。他试探地舔了舔,砸吧砸吧嘴,味道甜甜的好吃极了,他享受地眯起了眼,刚才红了眼眶的小毛孩这会被一块芒果干轻易地哄住了。 赵兰香放下了行李箱,牵着他来到了桌前。 “你哪里不会,姐姐教你。” 她看了眼粗糙幼稚的算术,好笑地刮了刮小孩儿的鼻子。她掏出了身上携带的糖果,一颗颗地摆了出来,分成了几拨,让弟弟一颗颗地点。 “一、二、三、四、五,虎子吃掉三颗、又给姐姐一颗,虎子自己还剩几颗?” “一。”小虎子扑闪着迷蒙的眼睛,抹了一把泪珠,抱着她的大腿哇哇地哭了起来。 “大妞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赵兰香好笑地摸了摸弟弟的脑袋,从行李箱里掏出了特意给他做的那身衣服。 很普通的灰色的衬衫,搭上一条黑裤子,穿上去看起来就像灰不溜秋的田鼠似的,但软白白的小娃娃穿着就是哪哪都可爱,撑得这不起眼衣服也亮眼了许多。他穿着新衣服,美滋滋地摸了又摸,喜欢极了。 赵兰香从箱子里取出了晾晒干的泥鳅、河蚬、一笼用竹篾干草裹着的鸡蛋,这些全是些乡下寻常能见的东西,带回来给父母尝尝也不会遭来不必要的怀疑。把行李安置好后,她领着小虎子去了门市一趟,给他买了一袋饴糖,自己又去割了两只猪蹄,不要票的猪筒骨也买了两毛钱。 乡下菜地里不值钱的青菜,拿到城里一哄而上就没了,赵兰香无奈之下只得拣了几只大伙挑剩的土豆,又买了一包面粉。 她一个人左手提着肉和骨头,右手拽着沉甸甸的面粉,小虎子抱着土豆屁颠屁颠地跟在姐姐身后,幸福地说:“大妞你今晚要做饭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小顾:这女人对蒋建军太好了吧,啧,还进修…… 便宜这小子了! 哼! 被先斩后奏送进b市“牢笼”里闭关苦读的蒋建军,望着厚厚的英文书,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我要修改修改前边的贺松柏出事的年份。 推迟一年~

65、065(捉虫) 小虎子非常喜欢吃姐姐做的饭菜, 一想起来都馋死了。 赵兰香刚重生回来的那段时间,推掉了跟曾公子的婚约、又报了上山下乡, 为了讨好气头上的父母, 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每天都勤快做家务, 三餐全包。赵永庆和冯莲早上起床就能吃到美味可口的早餐,晚上一身疲惫地下班回来, 饭桌上永远都飘着菜香。 半个月下来, 夫妻俩对宝贝女儿的气也消散得差不多了。本来父女(母女)之间没有隔夜仇, 虽然被女儿闹得不怎么开心, 但赵永庆和冯莲是真的吃得开心。 小虎子吃了半个月姐姐做的饭菜, 五短的身躯都胖了不少。倒不是他以前挑食不肯吃东西,他不挑嘴, 只不过姐姐做饭他能多吃一点。 赵兰香带他去门市买肉买菜, 小虎子指着这个说想吃,见了那个也想吃。口水吧嗒吧嗒地掉, 要不是嘴里含着糖果,哈喇流子简直是掉了一路。 赵兰香排了长长的队伍, 最后到手的就塞牙缝的那点东西。她特意挑了大伙都嫌弃不喜欢的猪蹄,这才勉强能买到一点肉。 小虎子长得还不及赵兰香的腰高, 四五岁的年纪,小孩儿抱着一篮子的马铃薯还有点吃力。但是他一脸喜滋滋的,边走边快活地问姐姐:“大妞,今晚吃薯条吗?” 薯条香香脆脆的,沾了番茄酱酸酸甜甜, 小虎子特别爱吃它。 赵兰香点点头说:“对,做给你吃。” 小虎子开心地简直要飞起来,拿脸蹭了蹭姐姐的腿,感动地说:“大妞你真好!” 冯莲是真的没有做菜的天赋,土豆恰恰是灾荒年最实在的粮食,个头大又耐饱,她的一顿开水蒸土豆喂了儿子吃了四年,小虎子见了土豆就拼命地甩头,腻得连连往后退几步。 但是赵兰香做的薯条,小虎子爱得不行,重新喜欢上了土豆。 赵兰香捏了捏沉沉的面粉袋,心里合计着明天做过中秋吃的月饼,她特意从乡下带了一袋的莲子,料想做莲蓉馅的月饼是足够了。 但她还是绕去了黑市,买了两斤的鲜猪肉、三斤糖、两斤红豆、瓜子、花生、核桃、芝麻。 小虎子口水馋得直掉,蹲在卖鱼儿的摊前拇指指着鱼儿,问:“大妞,我能买条鱼陪我睡觉吗?” “明天再吃了它。” 本来已经买了猪肉、又买了猪蹄,手里还有炖汤的猪筒骨,赵兰香已经不想再买肉了,她咬了咬牙把小虎子从人家摊子边扯了出来,“鱼不能陪你睡觉,它很容易死的,咱们明天再买,好不好?” “今晚菜太多了,吃不完很浪费 。” 小虎子有点沮丧,不过瘦胳膊拧不过大腿,他整个身体都被姐姐揪了起来,他想起有薯条吃还是乖乖跟姐姐回去了。 他们俩刚回到家,就听见了父亲骑着单车按铃的声音。 赵永庆停下了摁动车铃的手,还当自己眼花了,他竟然看见了一道跟女儿很像的背影。加上儿子就跟在旁边,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推着单车放到楼下,惊讶地说:“妞妞回来了。” “对啊,我妈呢?” 赵永庆说:“去黑市买鱼,早知道你也买了菜就让她回来了,不过你难得回来一趟加个菜也好。” 他摸了摸后脑勺,反正闺女做饭好吃,多买点也浪费不了食物。 赵兰香点点头,径直走去厨房放下东西。 很快冯莲拎着一条鲤鱼回来了,她高兴地说:“孩子他爸,今天的鱼三毛钱一条,足足两斤多呢,沉实得很!” g市近海、河流也多,水产很便宜,鱼肉的价格比猪肉还要便宜许多,但因为鱼肉全国统一定价,于是经常会出现黑市的价钱比门市低的情况,冯莲就很喜欢去黑市买鱼虾吃。 她走进厨房,看见了挥着菜刀咚咚咚切土豆条的女儿,震惊得忍不住捂住了嘴巴。 “妞妞!” “你怎么回来了!” 冯莲走上前仔细地打量着女儿,皮肤白净双颊红润,发丝乌黑,穿着干净的蓝靛色的确良短袖衫,她揪了女儿一根头发下来,没有干枯分叉,冯莲才喃喃道:“还好,没吃苦。” 她忍俊不禁,“黑是黑了点,不过好像还胖了点。” 赵兰香忍不住咳嗽了声,“下乡哪有不干活的道理,人民教师,你快去坐着吧!很快就有饭吃了。” 冯莲哎了一声,不过却在一旁给女儿打下手,洗菜切菜。 赵兰香利落地刀剔除鱼骨,在其表面划出一道道错落有致的花刀,用面粉腌着鲤鱼下锅炸了一道松鼠鳜鱼,她把冯莲买来的西红柿切成酱,拌着醋做了浓郁酸甜的酱汁,浇上炸得金黄的松鼠鳜鱼刺啦啦地冒着热气,油亮得仿佛凝了一层糖稀。 小虎子最爱吃这种酸酸甜甜的菜,天气闷热的时候吃它特别下饭,丰腴雪白的鱼肉外酥内嫩,酸甜可口。 赵兰香在厨房里泡了一个多小时,晚饭就做好了。 晚上一家人团团地围在桌边,红光油亮的五香猪蹄、通体金黄形似松鼠的松鼠鳜鱼,还有一个浮着青嫩葱花的筒骨汤,赵永庆开了瓶酒出来喝,清冽浓烈的酒伴着甜润微酸的松鼠鳜鱼,吃得他过瘾极了。 “妞妞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冯莲喂着小虎子吃饭,笑眯眯地说。 小虎子压根不用妈妈喂,自己吧唧地唆着手指,美滋滋地蘸着酱汁吃鱼,又啃了脆脆的薯条。 冯莲有些怪嗔地道:“这些菜花了你不少钱吧,你手头的钱还够花吗?” “我和你爸常担心你不够钱花呢!” 赵兰香摇摇头,“乡下那种穷地方,钱都花不出去,怎么会不够花呢。放心吧,我吃食堂都吃得饱的!” 她很想让父母不要再给她寄钱了,但却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只好改劝让他们少寄点钱。 “以后每个月少寄五块钱吧,一半我都花不完。” 冯莲不太懂n市那边的物价情况,但想了想好像乡下确实没啥花钱的地儿,女儿这次回家看着模样唇红齿白的,倒还胖了些,没太吃苦,冯莲便暂时信了她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冯莲说:“别太心疼钱了,八月份国家发了调整部分职工工资的通知,我和你爸都涨工资了呢!你奶奶老念叨咱苛待了她的大妞,要不是你爸拦着她还想给你寄钱。” 赵兰香说:“让奶奶别担心,我的钱是够花的,一半足够花了。” 赵永庆喝酒喝得面色微酣,淡淡地道:“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几斤几两?” “这样大手大脚花钱,一半够花?” 他的声音微微上扬,带着一针见血的嘲讽。 赵兰香感觉被噎了一下,她冲着亲爹使了个眼色,很快恢复了平静。 “吃饭吃饭,趁热吃。” 她吁了口气,亲爹不好糊弄,还是傻乎乎的亲妈好哄点。 吃完了饭她赶紧去把鲜肉腌了腌,用炉子微微熏烤着,把嫩嫩的猪肉烤成可以做月饼的叉烧。 …… g军区家属院。 顾硕明的亲娘来探望他,简直是闻风而来。 她问:“听说今个儿有个姑娘来找你?” 顾硕明说:“爸介绍来的,让照顾照顾,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顾妈一听是顾怀瑾那老头儿,脸上的喜意立刻消了,“那个老不死的,还敢联系你,还嫌不够拖累你?” 顾老头出事的那段时间顾硕明立马被带走调查了许久,要不是上回挣下的军功是拿命换回来的,不好寒了功臣的心,否则顾硕明的官早就被一撸到底了。 她冲儿子招招手拿出一本小册子,神神叨叨地说:“张家的姑娘不错,是个当老师的,教养很好。” “陆家的也很好,是个军医,多配你的工作……就是工作有些忙。” 她在一旁叨叨絮絮地念了很久。 顾硕明的目光懒散又轻淡,心思完完全全地飘到了另外一处。 那个乡下来的赵知青,她怎么知道他要去开军部座谈会,还列了两排名字上去。那些名字他看一眼都心惊肉跳,他用素来良好的记性立刻背了下来,回去之后连忙烧了它。 顾硕明先前心里已经隐隐有了大致的认识,但看了赵兰香列的两排泾渭分明的名字后,又有些不确定了。 顾妈生气地插着腰咆哮道:“你有没有在听?” 她也是出身军人家庭,行事带着几分英气,老了就非常彪悍了。 顾硕明手握成拳咳嗽了声,回过神来掩饰地道:“有的。” “刚才不是说到方家的姑娘吗?” “方家的姑娘不太好,她嘴巴太甜了,怕讨回来甜死妈,腻得你几缸水都不够喝。” 顾妈拧着儿子的耳朵,笑骂了声:“贫!你就会贫!” “你这么会贫嘴,咋到了人姑娘面前跟锯了嘴儿的葫芦似的,就会窝里骚!” “老娘倒要看看,你敢不敢打一辈子光棍!” 顾硕明拾起帽子,去换了身松枝绿,正经地道:“我还有要事,去领导那里一趟,妈你先睡觉。” 他说完,高大矫健的身躯很快融于了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小顾:你今天取的标题,让我很为难,毕竟我是个严肃正经的男人 平生君:挺好的,吸睛 小顾:我在你这里是啥人设? 平生君:抬头看着标题 小顾:得了,没法愉快交谈了 小顾:读者们,指着“敬业、爱岗、奉献”念念,那是啥,大声念出来 /严肃.jpg 哭唧唧,还有一更,熬夜写~

66、066 赵兰香提供的信息对于顾硕明来说, 是非常有用的。 他是个耿直的中间派,并不想站队, 也不想跟错领导。因而他去探了探风声, 他乐呵呵地跟着领导聊完天后走到寂静的林荫道上, 冷峻的脸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呵,本来还真不想浪费名额在蒋建军身上的, 这回还真是非得“浪费”不行了。 顾硕明连夜把先前递交上去的名单截了下来, 把自己的名字划掉, 改成了蒋建军。 次日, 他谦虚地对领导说:“这个机会还是留给人才吧, 我这种大老粗听着美国佬的大舌头音就头晕,蒋建军挺有文化的, 深造肯定有出息。” 领导本来就偏爱蒋建军, 对顾硕明的“识相”满意极了。 于是掰着手指数日子、把自己打点得英俊齐整要去见“前妻”的蒋建军忽然就被紧急通知,要坐飞机去首都。他同领导尽力地争取了半天的时间。 他黑着脸脱下了松枝绿, 换上一丝皱褶都没有的衬衫,低头看了眼手表。 他从军营穿过, 回到军属大院,步伐整齐脊梁挺得板板整整。拎了两箱的水果营养品径直地步行到街市, 一路上身上黏了不少的目光。街上稀稀疏疏的人在放河灯,不过并不多。也有夫妻吃完饭消食,出来散步。节日的气氛非常淡。 很快他按着良好的记忆,寻到了赵兰香的家。 他敲了敲赵家的门,门咔嚓地被拉开了, 里面探出冯莲的脸。 “你是?” 冯莲是认得蒋建军的,自家的傻闺女一心一意追着的男人她怎么会不知道。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在正式场合同蒋建军交谈过,于是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认识。 蒋建军同前岳母自我介绍了一番,“我叫蒋建军,今年二十五岁,正连级。同赵兰香同志是朋友,正在交往——”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被冯莲给打断了。 她冷淡地说:“交往?你们几时交往的?” “我家妞妞之前跟曾公子还有过婚约。” 那语气里饱含着浓浓的鄙夷,像是对待不要脸勾搭了女儿的野男人。 蒋建军有点头大地问:“妞妞在家吗?” 冯莲说:“我让她去送月饼了,不在。” …… 冯莲仗着人民教师那三寸不烂之舌,非常有素质又矜持地把蒋建军拒之门外,让他明天再来。 她关上门,眼睛往屋里瞥。 赵兰香在房间里松了口气,她藏在窗帘后一眼就能看见楼下那道颀长有突出的身影,街道清冷的灯光照在他雪白的衬衫上,愈发清冷亮眼。 跟他的人一般,冷心冷肺。 他也有今天。 赵兰香放下了空荡荡的月饼盒子,早已经送完月饼的她毫无心理负担地洗漱睡觉。 睡前她瞄了眼窗外,那道雪白又颀长的影子依旧矗立在微弱的街灯下,孤零零的。 赵兰香心里有种痛快的感觉。 看到这一幕,她算是彻底明白蒋建军的意图了,他是想当然地以为她还是为他掏心掏肺的傻姑娘,还想再续前缘。至于里边掺了几分真心她不知道。 得看他能在楼下守多长时间。 她此刻不太厚道地盼望老天赶紧下雨,下一场倾盆大雨,让他也尝尝伤心伤身的滋味。 赵兰香如此想着,很快进入了梦乡,半夜醒来去上厕所的时候顺便朝窗外瞄了一眼,街道果然下了毛毛雨,玻璃窗上沾了蒙蒙的雨珠。淡淡的月亮被乌云笼罩,完全隐没了身影。 她看了眼钟表,时针指向十一点。 街灯下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赵兰香洗了把脸转头继续睡觉。 既然是他自己错过的,也别怪她没有按时“赴约”。赵兰香要的就是这种恰恰好错过的时间,既没有辜负她“饱含深情”特意大老远赶回来见蒋建军,也没真让他见着人。上辈子的这个时间点蒋建军非常后悔错过了这次进修,这辈子就让他修个够。长达一年的全封闭训练,远在首都,插了翅也飞不到n市。 等77年底,柏哥儿渡过了那场劫难,她也能松一口气不用再那么小心翼翼了。 次日清晨,赵兰香把自己亲手做的月饼分成了几份,一份十只,她一共做了十斤的月饼,口味还算丰富,有莲蓉蛋黄馅的,叉烧五仁的,什锦水果馅的。最后那种是给小虎子吃的,用的水果n市特产新鲜的大台农芒果、还有在这边买的冬瓜、山楂、雪梨。 本来冯莲还不信她做的月饼能吃,但尝过了之后觉得比学校发的正规月饼的滋味更香浓、更甜糯可口,愈发地喜欢吃月饼了。 赵兰香给爷爷奶奶留一份月饼,家里留两份,叔叔伯伯家各一份。 整理到最后,她发现蒋建军那边也需要月饼“聊表心意”,作为一个此刻正因错过而“食不下咽”的蒋建军迷妹,她应该恨不得补偿蒋建军。 赵兰香特意从小虎子吃的芒果月饼里匀了几只出来,找了只还算体面的盒子动手包装了一下,心意满满地用绸带扎了个蝴蝶结,体面又漂亮。 蒋建军收到这份礼物应该会非常高兴的,毕竟他上次回信就说了芒果卷很好吃,他自己都这么表示了,赵兰香当然是“温柔”地顺从他的喜好了。 她把月饼分完之后,拣了剩下的几只捎带拿去给顾硕明。 她略思索了片刻,动手写了一张纸条揉入了月饼里。 既然选择了蒋建军的死对头当靠山,赵兰香当然要趁蒋建军离开g军区的这段时间,好好地把顾硕明巩固地位。她努力地回忆了一下上辈子的事情,捋清了思路,斟酌地写下了一个有用的信息。 赵兰香快要离开g市的那天,她去部队里亲手送了月饼给顾硕明。 顾硕明见了赵兰香这,既惊讶又有些惊喜。 他也有很多话想问赵兰香,但却说不出口来,在这个地方谈起那些敏感的话,哪哪都是禁忌。 赵兰香含笑地把月饼推到了顾硕明的手里,“我听顾工说,你从小最爱吃冬瓜,我就做了点冬瓜月饼。” “你回去一定要‘先尝尝’冬瓜馅的,慢慢吃,觉得好吃了,写信回乡下,我再做点送给你。” 顾硕明听明白了这妮子的意思,剧烈地咳嗽了一声。 “咱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无功不受禄,算啦算啦。” 部队里的信件都是得经过检验才能送进来,再多做点,那还得了。 顾硕明正色道:“我爸就托你照料一二了,等过年回来我让我妈做顿饭感谢感谢你。” 赵兰香含笑地应了下来。 顾硕明可一定要像上辈子一样所向披靡、顺风顺水晋升啊,这样才不辜负了她的一番厚望。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蒋建军:压了二十万字终于舍得让我出场了。 可是,为啥没给我正脸描写,嗯? 我比顾大帅气,比贺二英俊,为什么不给我? 一件衬衫都比我的脸描写多:) 平生君:摊手 反派是不能写de那么帅的 太帅的反派容易翻车

67、067 n市, 河子屯。 贺松柏扛着锄头到山上干活,鹤山上的水田已经开好, 绿肥也沤黑了土地。趁着十月种上冬小麦, 明年四月收割完后正好可以无缝接种水稻。 他干完活后喘着粗气, 蹲下来吃野菜窝窝头。 很快一个男人走到了他的面前,同他打招呼:“顾老师住在你家的这段时间, 亏得你们的帮衬了。” 贺松柏抬起头, 是一个长相斯文的男人在同他说话, 面皮白净, 语气很随和。 男人穿着粗布衣裳, 手掌布满污渍,也是一副刚干完粗活的样子。但贺松柏认得他, 他便是鹤山的吴工。 贺松柏继续嚼着窝窝头, 又硬又糙,划着喉咙带起一阵干涩。他不咸不淡地喝了半壶的水, 湿润嘴巴。 吴工继续说:“青禾县的工程得赶一赶了,否则入了冬就不好干了, 我想让顾老师接回这个工程……” 贺松柏喝着水的动作微微停滞了片刻。 他哑着嗓子,咳嗽了一声:“俺这种没文化的, 你跟俺说了也没啥用,哎——” 他飚出了俺字,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同吴庸说。 贺松柏平时干活也不多与人交谈,在别人的印象里沉默又孤僻,此刻他爱咋说话便咋说话, 故意装粗鄙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他不愿意跟顾工的学生多交谈,杀猪场的苦活耗费了他很多精力,他猫在树底下吃饭也是想不受打扰地休息一会。 吴庸温和地继续道:“你帮我同顾老师传达一下意见,劝劝他回来接这个工程。” “顾老师心里大约是还记着我的气,如果是身边人的话,他会听一听。” 贺松柏不咸不淡地应了下来。 吴庸继续说:“我听说你家的阿婆以前留过洋?” 他坐到了贺松柏的身旁,仿佛同朋友闲聊一般。 贺松柏的困顿不翼而飞,他危险地眯起了漆黑的眼,沉默又阴沉的目划过一道光,看起来像是发怒了一般,孤僻又冷漠。 吴庸好似是听说贺松柏是河子屯出了名的二流子,他停顿了片刻,语气诚恳地问:“我冒犯到你了吗?” “其实我没有恶意的。” “我自己也是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有海外的经历,至今还被下放到西北林场做劳动……” 贺松柏嚼着窝窝头的动作停了下来,“俺不懂你说什么,吃饱了,该干活了。” 他吞完了手里的干粮,撂下了吴庸,扛着锄头到地里干活。 傍晚贺松柏扛着锄头回家,路过牛棚的时候停了下来,随口跟顾工提了句: “你的学生让你回去看工程。” 顾工哎了一声,提不起劲地又躺回稻草堆里。 胡先知说:“吴师弟对老师已经是尽力了,他在努力地给你恢复名誉。” “老师要能接回了工程,也不用干这种又脏又累的苦活了。指不定还能……将功折罪。” 顾工原本尚且算好的心情,被“将功折罪”这个词浇灭了。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清者自清。” 胡先知又说:“顾老师该不会到现在还怀疑吴师弟吧?您不要被孙翔故意留下的那句话迷了眼,故意跟自个儿过不去。” 顾工没说话,闭目养神,兀自掰着手指算着赵兰香几时回来。 …… 赵兰香坐了一天一夜的车,提着沉甸甸的箱子风尘仆仆地回到了n市。 原本去的时候提的是半满的箱子,回来的时候箱子被冯莲塞得满满的,都快扛不动了。 贺松柏一口气干完了全天的活,快活地踩着单车去火车站接对象。他双脚蹬着凤凰车,足足蹬了十几里的山路,又辗转坐了汽车,他搭的是末班车,来到火车站的时候已经夜色浓稠,街上人烟稀少。 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候车厅里抱着行李快要睡着的对象,心尖直颤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回来了。” 他垂头盯着那乌黑的发旋,闷声说。 赵兰香原本困得快要点到木箱的下巴,突然停了下来。 她高兴地抬起头,见到了同样风尘仆仆的男人。他麦色的面庞沾了灰尘,脏兮兮的,唯独那双漆黑的目,却依旧精神奕奕,仿佛溢满了光似的。 贺松柏把她的箱子扛起来,背在身上。 他说:“饿了吧?” 赵兰香点点头,摸了摸肚子。 贺松柏从兜里掏出了热乎乎的玉米棒,这是他刚下车的时候从一户人家那花了五分钱讨来的。 赵兰香接过了男人手中的食物,甜甜地啃起了清脆的玉米。 贺松柏双手扛着木箱,沉默地跟在对象的身后,他漆黑的目直勾勾地盯着对象窈窕的身影,发起了怔。 直到走出了火车站,他才吭声:“我没把单车骑过来……” 从乡下骑单车穿过漫长的山路到市里,那简直是得骑到半夜都赶不过来。而且她身子骨娇气,禁受不住那么长时间的颠簸。 然而现在……末班车已经走了。 赵兰香抿着唇,盯着男人窘迫又尴尬的脸,默默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张介绍信。 “去旅馆暂时住一晚,原本我也没想过半夜赶路回去的。” 贺松柏点了点头,扛着行李跟着她穿过市里繁华的街道,来到国营旅店。 赵兰香掏出了介绍信,付了钱,旅馆的前台狐疑地看了跟前的一男一女,赵兰香解释说:“他是我哥。” 这年头的男女关系管得还是比较严的,但客人这样自然又理直气壮的模样,很难让前台想歪什么。大概是好看的人长得都有几分的相似,前台心里默认了这两人的兄妹关系。 贺松柏沉默给她搬了行李放到房间里。他满头大汗地走到了水龙头下,洗了把脸,浑身湿漉漉地走出了房间,坐在椅子上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水渍。 他咳嗽了一声,说:“我去外面随便混一个晚上,明早来接你。” 赵兰香穿着一双黑皮鞋,踩在老旧的水泥地板上发出嘚嘚的声音。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贺松柏,粉嫩若樱的唇抿了抿,往上微微扬了几分,略带笑的弧度。 她显然对贺松柏的这个说法很不满意。 “去外面混,怎么个混法。睡地板吗?” “这里有现成的床给你睡,为什么要出去外面混?” 赵兰香双手撑起,撑在他坐在的木椅的两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害羞的面庞,以及结实又健硕的身体……

68、068 她的话音刚落, 男人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蹭蹭地涨红了起来,呼吸沉得简直无法遏制。 他喘了浑浊的气, “别、别乱说。” 不去外面, 难道要、要留下来跟她一起? 贺松柏看着房间里唯一一张床, 勉强可以算是双人的床,喉结干涩地滚了又滚。 赵兰香翻了个身, 蹲下来打开木箱, 淡淡地道:“如果你放心留我一个女孩子在旅馆的话。” “万一晚上有坏人怎么办?” 贺松柏这么一听, 眉头都打起结来了。 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 这边又穷又落后, 常有拐卖人口的人贩子出没。人贩子不仅拐小孩,连女人也拐。河子屯是没有买媳妇的事, 但贺松柏知道往里边更深的山沟沟里, 出不起彩礼的穷汉就是从人贩子手里买媳妇的。 他对象长得如花似玉的,还手无缚鸡之力…… 但他觉得, 如果他留下来,他也不比坏人好多少。 贺松柏头疼地呻.吟了一声。 赵兰香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坐火车的时候都不敢睡觉。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还这样故意疏远我。” “好, 你要走就走吧……我先洗个澡,你帮我在外头看看。” 她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迈入了洗澡间。 此刻他在外头守着只能听见沙沙的淋水声,明亮的光线注入粉刷得雪白的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柠檬清晰淡雅的香, 属于女人暖甜的味道从洗澡间传出来。 封闭的空间,开始跟蒸笼一样令人发热。 贺松柏站在墙边,他漆黑的目直盯着门口,控制住自己的心猿意马,思维开始发散,这种简易的木门他一脚就能够踹开。 他的面色越来越古怪。 直到赵兰香洗完澡出来,她用毛巾擦了擦头发,呼唤着男人给她铺床。 “提了这口几十斤的箱子一天了,我的胳膊都酸了。” 贺松柏只好去铺床。 他细心地捋平了被单,又黑又粗糙的手搁在洁白的被子上难看极了。这是一双属于农民的手,终日与锄头、泥巴为伍,布满厚厚的茧子。 他铺好床,赵兰香立马就钻进了被窝,拿脚踢了踢他:“你也去洗个澡?” “住宿费交都交了,多洗洗挣回本。” 贺松柏被她那只白嫩的脚丫踢得胸口一漾,心窝子都酥了。 “好。” 她是最爱干净的人,他浑身的汗臭味怕是熏得她受不住了吧。 赵兰香拿出了自己藏在箱子底的一套崭新的男人穿的长衫,递到他手里让他带进去换洗。 贺松柏盯着这套灰色的长袖,呼吸粗重得简直无法遏制。对象的箱子里竟然还随身带着他的衣服,可见今夜之行早有预谋。 这个热烈又大胆的婆娘,可真是要生生折磨死他。 赵兰香见他盯着衣服发愣,不由地恼羞成怒,把他推进了洗澡间。 三块钱一夜的旅馆,高级得是贺松柏无法想象的,他不懂得用头顶的花洒,刚刚是就着水龙头洗的脸。赵兰香教他怎么拧开花洒,淋淋的水帘冷不丁地从脑袋浇下来,贺松柏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凉水。 赵兰香笑吟吟地放了衣服走出了洗澡间,钻入了软软的被窝里。 她左等右等,等了许久男人才从里面走出来,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搓红了。 “你还走吗?” 她弯弯的眼眸宛如一泓清泉,眸中仿佛泻出碎汞般的微光,落在蜷翘浓密的睫毛,盈盈闪动。 贺松柏闷闷地嗯了一声,“我打地铺,守着你。” 说着他把取出房间里备用的草席铺到了地上,整个人平躺了下来,他把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洗干净了,晾在风扇下,等着吹干了用来盖身体。 赵兰香见了只抿嘴笑笑。 这男人,真是纯洁又傻气。 要是换成别的男人,这回估计就该意乱情迷地动手动脚了,哪里还把持得住。赵兰香是又气又好笑,但却也窝心地熨帖。 她当然也没想干啥,虽然也特别怀念跟老男人的鱼水之欢,觊觎他年轻健壮的躯体,但她早就被他近乎完美的自控虐得禁欲起来了。 但赵兰香当然不肯就这样放过他,此刻她的脑子清醒得不得了,她趴到了床沿,撑着一双粉白的藕臂,依偎在枕头垂头看他。 “这几天过得好吗?” 贺松柏脑袋靠着冰凉的地板,闷闷地道:“很好。” 不缺吃也不缺穿,这样的日子跟从前相比起来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但是每天都想她,脑子想,身体也想。一走几天,她的屋子空荡荡的,想她想得不得了。 她的存在感多强啊,饿的时候吃着饭能想起她、穿衣服的时候看见她缝补的口子也想她、去杀猪场时别人偶尔提起她一嘴,还是想起她。 这婆娘真是够折磨人啊。 如果她从此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能把他的心也一并带走了! 好在她又回来了,按时回来了,此刻正洗得香喷喷地拖着两条雪白的胳膊晃在他眼前。 贺松柏双目漆黑暗沉,浓稠得仿佛被打翻的墨汁。 他眼睛一瞬不转地仰头看着床边的女人,她宽松的衬衣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抹白皙的丰腴。 他的脑子发热、鼻子发痒。他面上保持着面无表情、一副快要入睡的模样,胸腔急促的跳动却泄露了他的心虚,但男人的劣根性令他无法移开目光。 嗯,他就看看。 他又不动手动脚。 “柏哥儿,你饿吗?”女人突然问,声音清脆又柔糯。 贺松柏浑身僵硬得不敢动,他喉结滚动吞了吞口水,艰难地训斥:“好好睡觉,别想那么多。” 这种时候问一个男人饿不饿? 他浑身的血都不受控制地往下冲了,鼻翼扩张了几分,呼吸浑浊得不成样,但他屏住了呼吸,轻易不泄露自己的狼狈。他一把揪过被吹得半干的衣裳,盖住自己。 赵兰香却从床上走下来,蹲下寻摸着箱子,从里边找出了一包月饼。 “柏哥儿你喜欢吃什么口味?” 话虽然这么说,她却找出了莲蓉黄馅的月饼,她知道老男人最喜欢这种大众口味,配着清茶喝,解甜腻,月饼甜糯又香浓。 她掏出碎茶叶,问了旅馆要了一壶开水。 大半夜的她盘腿坐在椅子上,泡了一壶茶水递给他喝。烤得焦黄的月饼被她用刀切开了,露出里面玉白的馅,中间点缀着橙黄的蛋芯。 贺松柏因误会而陡然地臊红了脸,他吸了口气冷静了下来。 他也感到了腹中传来的饥饿,下午出发前匆匆吃的那顿饭根本不顶饱,此刻闻着香味他很快起了身,拾了一块莲蓉饼来吃。 月饼散发着独属于莲子清甜的香,软糯而甜,绵软的莲蓉入口即化,微微涩的清茶入口,拌着莲蓉的甜蜜,混合而成了一种甜涩而甘的滋味,幽香绵长、苦尽甘来。 赵兰香说:“中秋吃月饼了吗?” 贺松柏摇摇头,锋利深邃的眉眼舒展,年轻的面庞露出一分极淡的笑,顿时焕发起灼人眼的风采。 “不过现在吃了,很好吃。” “那你要多尝尝。”女人颊边缀着浅浅的梨涡,脆脆地出声。 这是贺松柏人生之中第一次尝月饼的滋味,他小口地含着,看着对象期待又欢喜的目光,眉角染上了笑意。 “好吃。” 真的很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  * 补充的内容太多了,于是独立成一章了 (上一章末尾有细微改动可以看看) 晚上还有双更 今天的我,帅得两米高有木有! 小剧场: 香香:柏哥你饿吗? 柏哥:(馋得口水直流,兽意蠢蠢欲动) 一块鲜嫩的肉挂在眼前晃悠,饿不饿,你自己体会体会:)

69、069 赵兰香见着贺松柏一口气吃完了两块月饼, 心满意足地回床上睡觉了。 贺松柏也拉了灯,静默又困顿地睁着双眼酝酿着睡意。 这是他第一次和对象共同渡过一个晚上, 她香甜又匀称的呼吸声仿佛就落在他的耳边。 清凌凌的月光洒在雪白的床上, 那里有他需要呵护的人儿, 他看着看着,满身浮动的躁意就这样平复了、宁静了。 他满意地合上了眼, 沉入了梦乡。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对象温温柔柔地承受着他粗暴的吻、猴急的抚摸, 顺从着他的需求。 半夜起来想给自家男人添张夏凉被的赵兰香, 猝不及防地跌入男人的怀中, 被他压着温柔地亲了亲,含着唇舔了舔。 …… 次日清晨, 贺松柏满心荡漾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女人白皙的皮肤,她贪凉踢掉了被子, 微微屈着的腰形成诱人的弧度, 贺松柏犹还沉浸在甜蜜荡漾的梦中。 他的嘴仿佛还残留着她唇瓣柔软的滋味, 含着辗转缠绵,真实得令他的心中掀起了风暴。 看到这幅美景的贺松柏喉咙滚了滚, 艰难地移开了目光。 他反省了片刻自己无耻的行径,收拾了一下自己起了身,匆匆地跑去洗手间处理了男人清晨的反应。 她眯了眯眼,依偎在被子上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柏哥儿早。” 赵兰香看着他急匆匆几乎夺门而逃的背影,不由地抿唇笑, 起床洗漱、收拾行李。 贺松柏跟着对象一块坐最早一班的汽车回到县里,又换了他的单车骑回到了河子屯。 快到河子屯的时候贺松柏下了车,推着木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他让对象自个儿先走回去,他在后头慢慢推箱子。 赵兰香先回到了家,大老远地就看见了梁铁柱蹲在柏哥儿的房间门口,仿佛等待了很久。 她看着这日头已经很高了,这回儿按照往常的惯例,铁柱应该早已经开始上山干活了。 梁铁柱看起来脸色并不太好,赵兰香走了过去问铁柱:“找你柏哥儿吗?” 梁铁柱抬起了头,双眼仿佛含着水光,仰起头来的时候眼泪砸到了地上。 赵兰香惊讶极了,她掏出了手绢,递给梁铁柱。 “咋了,出啥事了?” 不知为何,赵兰香此刻有种心高高地吊起、虚浮不安的感觉,这种糟糕的感觉太不秒了,她忍不住皱起了眉。 梁铁柱哽咽地又低声地道:“杀猪场、杀猪……” 林子边刮起了一阵风,卷起树上干枯的叶,落在赵兰香的头发上、脚步。 他双手捂住了嘴巴凑到赵兰香的耳朵,微弱的声音小得仿佛要淹没在风声中。 “没了!” 咚地一声,赵兰香的心脏仿佛不堪重负地掉落到了百米的水泥地板下。 梁铁柱推开了贺松柏屋子的门,走了进去。 他蹲坐角落里,黯然地说:“我是赶猪的,两点就回家了……” “今天来拿猪肉的倒爷在路上被捉了,后、后来,杀猪场也没了。” 梁铁柱沉痛地把脑袋搁在膝盖上,佝偻着腰贴在墙角。 赵兰香的脑袋嗡嗡地响了起来,勉强维持着镇定,捉住重点问:“所以你们暴露了吗?” “杀猪场被捉了多少人?” 梁铁柱摇摇头说:“没有,都跑了。顺子他们放哨放得快。” “只是杀猪场以后再也不能做了。” 赵兰香这么一听,心都跌入了湖底的心又浮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像是做云霄飞车似的,差点没被梁铁柱吓得心肌梗塞。 虽然是松了口气,杀猪场的一干人仍是存在危险。万一那些倒爷……把杀猪场的那些人供了出来呢? 梁铁柱沉郁地、怏怏不乐地说:“你放心,做这行首先要讲个讲义气,其他人没事、柏哥也不会有事。” 他说完后抬起头,迷茫的双目看见了门口站着的男人,他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表情明灭不清。 不知站了多久。 贺松柏咳嗽了一声,同对象说:“你的箱子我给你放回你屋子了,我跟铁柱说几句话。” 赵兰香识相地离开了。 梁铁柱心有余悸地说:“还好柏哥你今天没去出工。” “不然你也得危险。” “算啦算啦,以后专心干咱们的粮食罢!” 贺松柏站着垂下头看梁铁柱,坚毅深邃的面庞隐隐浮现咬肌,他淡淡地道:“也好。” “以后再想办法,人没事就好。” …… 赵兰香知道两个男人肯定在屋里有很多话要说,她自顾着去了柴房,做了一顿中午饭。 袅袅的青烟从烟囱里冒出,她的饭也做完了。 她有些心神不宁地盛出了饭,贺大姐在竹竿边拧着衣服的水,一件件地晾着衣服。 她晾完衣服后,又扶起了坐在院子里的李大力走回屋。 赵兰香问候了一声李大力,“身体好点没?” 李大力苦笑地说:“老样子,还得去看几回,年底应该能好点了。” 就是……医药费太贵了,拖累了人家。 李大力是知道的,家里的六百块积蓄掏空了,贺家的钱也掏空了,他这条命跟捡来的似的。 赵兰香闻言,轻轻的叹息落在了空气中。 也不知道是为贺松柏而叹,还是为李大力而叹。自家男人丢了挣钱的活计,短时间内恐怕撑不起李大力的要钱了。听说……贺松柏还想给大姐治耳疾。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眼见着贺家的条件慢慢转好,结果杀猪场那边就黄了。 赵兰香招呼着说:“你们吃饭吧,我去叫贺二哥。” 她走到了贺松柏的房间,贺松柏已经安抚稳了梁铁柱的情绪,起码赵兰香再来的时候,梁铁柱的脸上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了。 梁铁柱一言不发地骑着他的大金鹿离开了。 赵兰香琢磨着如何安慰男人,她犹豫地道:“其实杀猪这个活也不好,太累人了。” “你每天晚上都起那么早拼命干活,很损耗身体,久了也吃不消,你不去干这份活计了正正好呢!” 贺松柏摸了摸对象的脑袋,深邃的面庞洋溢着乐观从容:“是,明天我就可以睡懒觉了。兰香你放心,我看得开的。” “其实这些日子我还攒下了不少钱,支撑姐夫的药费是够了。”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低头看她,“只是我没钱了。” 贺松柏暗沉漆黑的目犹如旋涡,里面夹杂着些许不易见的失落。 没钱了,又变成穷小子了,谈何奢望城里有文化的姑娘?他有着大把的使不完的劲儿,但却没有买他力气的地方。 杀猪场的活计,来钱快又稳定。他计划着干一两年,攒够几千块,到时候揣着厚厚的彩礼,厚着脸皮上赵家的大门。可是它没了。 赵兰香看着他专注地盯着自己的目光,好似在那一瞬间心领神会了他难掩的难过。 她抿了抿唇,鼓励着男人说:“钱没了还可以继续挣,人平平安安的才是福气!”

70、070 赵兰香是真的不在意贺松柏有钱没钱。 她知道他以后一定会非常富有, 只不过是时代和政策限制了他施展手脚的余地,这两年想要挣钱简直天方夜谭, 能改善家里的环境也就不错了。 但他心里有着执念, 他恐怕认为他们的门第差距太大, 所以只有腰包厚一点,岳父岳母好像才能勉强接受他一些。 其实这么一想, 赵兰香心里有些隐隐的难过。 贺松柏从来都不知道, 只要他脑袋上的成分的帽子没摘掉, 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全是白费。她的家庭绝对不会容许她和地主家庭的人沾上关系。 所以他现在的坚持, 方向是错的。他只有耐心地等上两年, 保全自己才能够跟她在一起,而并不在于他非得赚多少钱。赵兰香记得好像是七八年开始环境变得宽松, 原本唯一固定模式的集体的生产渐渐转为鼓励个体、私人生产、鼓励经商, 然而真正算是摘下了“黑五类”帽子的时候,应该得到七九年初国家正式颁下文件。 距离那个时候满打满算也就三年, 三年后她才二十一岁,还等得起。 赵兰香想了想说:“咱们还年轻呢, 赚钱这件事慢慢来好吗?” “我又不着急嫁人!” 她急了,嗔了他一眼。 贺松柏搂住了她, 心窝被塞得满满的。她不急,可是他急呀。 他闷闷地带着掩饰不了的笑意说:“我想早点讨婆娘了,你不知道,村里跟我年纪一般大的,孩子都能走路了。” 她是不知道, 她自己到底有多能折磨人。他怕她跑了,也怕她腻味了、嫌弃了他这个乡下人。 赵兰香的脸颊浮起蒸霞,粉粉的一片,被贺松柏说得她自己都有些憧憬了,一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 她眨了眨眼,轻咳了一声:“你想得太远了!” 赵兰香扯回话头,言归正传地问男人:“既然杀猪场没了,你现在有什么新的打算了吗?” 贺松柏点点头,又摇摇头。 “跟着铁柱干一段时间吧,我再想点别的出路。” 赵兰香都有些想招他来跟自己一块卖吃食了,不过这种念头也仅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罢了。这个又傻又老实的男人要是给她干活,绝不要工钱的,他宁愿挤出自己的时间白帮衬她,也不会一直窝在她手下干活。他可能管它叫做“吃软饭”,浑身的骨气还瞧不上这口软饭呢! 赵兰香想起来就忍不住笑。 她说:“别太劳累,注意身体、注意安全。” 贺松柏又揉了揉她乌黑的发,鼻尖萦绕的全都是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的香味。他的眼神看向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漆黑的眼浓稠得仿佛打翻的墨水。 钱,当然还是要攒的。 …… 赵兰香回到贺家之后,除了接到了一个炸.弹似的扰人心神不安的消息之外,还接到了另外一个好消息。 顾怀瑾又“官复原职”了!原本属于孙翔他们四个人的工程的指导权,重新回了他的手里。 虽然还住在牛棚,那完全是因为他自己不想搬,人家其实还给他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屋子给他住,他的工资也恢复了三分之一,算作指导工程的酬薪。 即便他仍是戴罪之身,仍没有洗清“挪用公款”的罪名,但没办法,眼下缺人才。 他这个跟进过大半年工程的人,才是最合适的总工程师人选,临时从别处调派人才过来耽搁工程不说,还得让人家从头开始熟悉。 顾怀瑾翘首盼了好几天的五花肉饭,终于在赵兰香回来的这一天尝到了。他乐滋滋地咬着炖得红光油亮的肉,吃得满嘴流油。 “还真别说,要是我离开了这牛棚,这辈子都怕是吃不到这么香的饭菜了。” 赵兰香对于顾工不肯搬走的理由,有些无语。不过如果这老头愿意继续呆在牛棚,让柏哥儿多接触接触他,这对柏哥儿肯定大有裨益。别的不说,现在连赵兰香都隐隐相信,这老头估计连牛棚都呆不久了。 三个徒弟都被公安带走拷问了,工程出了事,以前一直被人忽略的问题也重新洗牌再来审查一遍,顾工当初“挪用公款”这个不明不白的罪名,距离水落石出也不太远了。具体体现就在于,他现在不是已经重新把一把手的位置坐回来了吗? 赵兰香把顾硕明写的信原封不动地交到顾怀瑾的手里。 顾工看完后问赵兰香:“那个兵痞子还纠缠你吗?” “我家老大有没有给你出气?” 赵兰香含笑地说:“嗯,暂时不会再纠缠我了。顾大哥把他派去了b市进修,恐怕得明年年底才能出来了。” 顾工又说:“这种事就该告诉大人,让长辈出面。你一个姑娘家出面跟这种人渣说不清的,如果明年他还来纠缠你,你让你爸抡大棒把他打回去。” 赵兰香闻言忍不住笑,却又摇了摇头。 她实在是想象不出蒋建军被她爸追着打的场景,估计她爸会识相点把大棒让给她,让她自己去解决了。 蒋建军的父亲正是她爷爷的领导,按照辈分来看,她爸哪里敢得罪这尊大佛,别的不想,也得为爷爷多想想。 因此这种事最好还是不让家里掺和上,掺和上了恐怕那些大人认为她能“攀上”蒋建军还是她的造化呢!尤其是赵兰香的伯伯那家,从政的人心思总是比别人多一窍。 赵兰香现在就指着靠山顾硕明能争气点,捉住她“泄露的天机”,继续把蒋建军踩在脚底。 赵兰香看着顾工把饭吃完,收回了碗转身回了贺家。 她到柴房出来取了糯米磨成粉,为明天凌晨做的糕点做好了准备。 赵兰香打算做点桂花糕,中秋她回g市的时候顺便在黑市买了瓶桂花蜜,原想着做月饼用的,结果弟弟对桂花蜜过敏,吃不了。 如今这些桂花蜜不能浪费了,用来做桂花糕正正好,香甜的花蜜自带一股桂花浓郁的幽香,沁人心脾。她让三丫到山里收集了一些桂花,上笼蒸了出了三十斤的桂花糕,她拈了一块来吃,正宗的纯蜂蜜制出的糕点清甜喷香,口味十分纯净,桂花的幽香浸润了每一寸的糕点,十分牵动人的嗅觉,宛如嗅到了花瓣的香甜。 她留了五斤下来存着当做平时的零嘴,剩下的让男人带出去交给李忠他们零售。 贺松柏原先不知道对象跟李忠搭上了线,拿了桂花糕去给李忠后,隐隐发现了。因为铁柱怕养猪场没了,兄弟从此一蹶不振,回来的故意用赵兰香来刺激他。 他指着李忠住的房子说:“瞅见了没,那袋桂花糕起码得挣个三四十块。” “你再不多卖点粮食,估计以后得靠着嫂子吃饭了。” 贺松柏笑了笑,“她是很有本事的,不过她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总不至于得靠婆娘混饭吃。” “不过……一直卖粮食,恐怕就得靠吃软饭度日了。卖粮食确实没啥出路的,现在圩市上都有人开始零星地卖粮食了,哪里争得过这些人。” 铁柱一听就急了,听这话的意思他觉得他柏哥又不安分、总想搞点事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他柏哥就有多大胆。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一句话形容柏哥? 平生君:打不死的小强 香 香:有本事的男人 /骄傲.jpg 铁柱:跟着这么一个总想搞事的大哥好可怕,呜呜呜 累死我了,啊!二更来了! 我要好多评论嘤嘤嘤~~~

71、071 他都有些怕贺松柏了。 铁柱有些头大地问:“柏哥你想干啥?” 贺松柏抿了抿唇, 沉默了许久才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的目光不由地发深了,黑沉沉宛如激烈的旋涡…… 其实贺松柏接对象回来的那天, 自个儿推着车、载着木箱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家, 路上碰到了顺子。 顺子同贺松柏说:“咱杀猪场出事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警惕得跟惊弓之鸟似的,沉着脸把贺松柏拉进灌木丛里。 “我特意来找你哩!” “你今天没上工, 就怕你不知信, 明天还傻乎乎地跑去杀猪场。” 贺松柏的脸涌上了复杂的情绪。 顺子颇为伤心地道:“养猪场那边怕是也保不住了。” “何师傅说后天到xxx, 咱把猪都宰光了, 挣完最后一趟, 洗手不干了。” 顺子说到那个地名的时候,拇指点了点贺松柏的掌心, 写了下来。 贺松柏看了, 明白地点头。 顺子也是养猪场的老人了,这些年没少挣钱, 家人跟着他享福、也跟着他担惊受怕,那真是全家人一块放哨。今天要不是望风的同伴警觉, 恐怕大伙此刻都已经蹲在大牢里吃牢饭了。 顺子又说:“不过有三个倒爷被捉住了,张哥正忙着安抚几个的家人、让倒爷安安心心去坐牢, 甭把咱卖了!哎,真是倒霉透了顶了,做了好几年的猪场说倒就倒。这还不是咱自个儿招惹来的麻烦……” 贺松柏说:“大家没事就好。” 顺子忿忿地道:“我去找别的倒爷告诉他们以后甭来自投罗网了……” “赶快去吧。”贺松柏拍了拍顺子的肩说。 …… 晚上,贺松柏骑着单车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大伙齐齐喝了一海碗的白酒,高浓度的酒精, 令这些男人血液翻涌,浑身暖热,充满了干活的劲。 贺松柏一共劈了十几头猪,工作量是平时的三倍之多,从晚上十点多一直忙活到次日天微微亮。劈完他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 何师傅找的这个临时的杀猪场浸满了猪血,杀完了上百头成猪后,大伙都累得不行。 何师傅一人包了一个红包,依次递给杀猪的师傅。 “明天还有得忙,这几天就辛苦你们了,干完这最后一票咱各奔东西,该回家种地的回家种地、该退休享福的享福。” 于是贺松柏又连续去了临时杀猪场好几天,杀的猪越来越小,活也渐渐轻松了下来。 直到快要结束的时候,贺松柏拉了何师傅说:“剩下的乳猪太小了,杀了也值不了几个钱。” 何师傅摸了摸脑袋,心领神会:“贺二,你想要吗?” 三四个月大的猪勉强够出栏猪的一半重,再小一些的肉也不多,杀了蛮可惜的,但何师傅又找不到接手的人。养猪又苦又累,还有被捉去蹲大牢的血淋淋的例子在前,挣够钱的老人们都不想干了,趁早杀完猪、卖完这最后一批肉,回家享福。 贺松柏点点头。 他问:“就是不知道还有多少头,怎么卖,我手里的钱也不多。” 何师傅想了又想,贺松柏在杀猪场混的时间也不短了,何师傅知道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穷小子,家里的光景翻番还没几天,哪里拿得出钱? 但他佩服贺松柏敢干的勇气,他说:“你也是张哥介绍来的人。” “按理说得给你点面子,不过俺这人忒不爱给人面子,踏踏实实干活在俺这里比啥都有用。看在你这几个月还算老实的份上,俺给你赊一半的钱,剩下的你自己去凑,俺这里还有几栏的猪,百来头乳猪,母猪也有,快下崽了。” “你一个人也吃不下那么多,你看看还有没有肯愿意跟你一块干的人,你还是生手,没经验,拉几个老人和你一块怕是要好些。” 贺松柏点了点头,于是问何师傅:“你还想干下去吗?” 何师傅摇头。 贺松柏又问了一共得多少钱,何师傅说了一个对于贺松柏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的巨额。 何师傅笑了笑:“一半都凑不够,你这养猪场开不下去的。” “剩下的一半留做养猪的开销,第一栏猪出来了,钱就滚来了,钱是越挣越多、越肯干越容易挣的。” 贺松柏沉默地点头。 他心里揣着那个天文数字,踩着单车穿越漆黑的山路,凉凉的山风呼啸地从他的耳边略过。 这一次的回程跟以往无数个未眠之夜一样,肉体是疲惫的,心却是充实的。 精神上的满足,令他的躯体如同钢铁塑造的一般。他凝视着漆黑不见底的沟涧、望着淡紫色的月亮,心底生出了无限的希望、又归于平寂。冷冷的山风吹凉了他发热的脑袋,贺松柏打了个哆嗦,抹了把脸。 这笔巨款,卖掉他、卖掉他全家人都挣不够。 但是机会却在眼前,勾引着他捉住,死死地捉住! …… 清晨,天亮。 恰逢周末,不用干活的赵兰香很晚才起床。 吴工跟孙工的雷厉风行很不一样,他这个人慢悠悠的,工程推进得也慢悠悠的,于是大伙干的活也不重,工分也削减了,每天能挣八个工分。这也挺好了,过了秋收、又忙完了秋种,眼下正是农闲期,社员每天能挣的工分也不多,八个工分正正够。 不过赵兰香发现贺松柏“变懒”了,也不知道是找了啥新鲜的活来干,比以前累得更厉害了。 一歪头,闭着眼睛立刻就能入睡,睡得跟猪一样死。 她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才去把他叫起床。 赵兰香端着肉粥,放到他的桌上很快溜出了他的房间。 贺松柏睡够了起床,立马就看见桌上的粥。 他洗漱完沉默地吃完了粥,算了算自己手里还剩的钱、又加上了阿婆那里存着的钱,连十分之一都达不到。 贺松柏去阿婆屋子,破天荒地问:“咱家里还有金子挖吗?” 阿婆慢吞吞地坐了起来,破锣嗓跟被砂纸磨过似的,沙哑又苍老。 “没啦!” “很缺钱吗?” 老人家问。 贺松柏点头。 “想倒腾点钱,去谋别的生计。” 阿婆唉了一声,“没有金子了,破石头倒是有挺多的。” “什么玉啊、玛瑙啊、墨砚啊……” 贺松柏听到这个,心底彻底打消了这个期望。 他说:“阿婆这里还剩多少钱,给我一点吧。” 阿婆听孙子这么说,支唤他把痰盂取了出来,除了留了一部分做家用的,其他的钱全都给了孙子。 她说:“你拿这张欠条去催催债,如果那个人还活着,能讨得回来就有钱,讨不回来就没钱。这么想其实咱们也不是没钱的……” 她把丈夫的遗物连同着欠条一块拿了出来,经受了那么多年的侵蚀,当初白花花的纸脆得不行,又黄又烂。 贺松柏沉寂的眼,划过一丝光亮,他把欠条小心翼翼地拿个盒子装着,揣进兜里。 “我去催债,多谢阿婆。要是赚够了钱,我就去讨媳妇,给你生大胖小子抱。” 阿婆布满沟壑的脸笑开了一朵菊花。 她的眼里流露出憧憬,忿忿地嗔着孙子:“别贫嘴了,去挣你的钱吧。” 贺松柏拿到的欠条,欠主是外省的,他思考了一会,果断地收拾行李包袱,卷了两身的干净衣裳就准备上路。 赵兰香本来想趁着周末同他去黑市转转,捯饬点钱的,结果被他要出远门的消息打得措手不及。 “你要去几天?” 贺松柏摇摇头,“不知道,不过会尽快回来。” 赵兰香一听就觉得他要出门好几天,连给他准备些在路上吃的都来不及,她又问:“去哪里,远不远?” 贺松柏说:“s市,阿婆以前认得的旧友……我去拜访拜访。” 什么旧友,非得在这个时候拜访拜访?赵兰香细细的眉头拧了起来。 结合他前几天刚失去了杀猪场的活计,她很快问道:“你是要借钱吗?” 贺松柏摇头,“就是拜访旧友,你别担心了。” 他不太愿意跟对象透露催债的事实,提到催债肯定有牵扯到买猪仔的事,弄一个新的养猪场这么冒险的事,她还是少知道的为好。 不过话说回来,对象那么黏糊,这件事怕也瞒不了多久了。 赵兰香很快说:“我也想去,带我一块去吧。” “我顺便买块表,还有擦脸的雪花膏。” 她先声夺人:“你去做你的事,我不干涉你。我去买我的东西。” 贺松柏看着对象澄澈的眸子,那里含着无比的坚定的目光,他的脑壳隐隐地犯疼,除了带上她,还能怎么办。 他违心地说:“去开两张介绍信,事先说好,这回得开两间房。” 赵兰香喜滋滋地应下了,她同贺松柏走去了牛棚,同顾工说明了他们要去s市的事。 顾工的“头衔”已经恢复了,他可以以工程师的身份,开个进购材料的介绍信给贺松柏二人,顺便添了句话把住宿的旅馆也搞定了。 顾怀瑾不太愿意让赵兰香出去的,看在他每天那顿福利饭菜的份上。 他不情不愿地冲赵兰香说:“你可得早点回来。” “这才回来几天呢,就想往外边跑,女娃子心都野了!” 赵兰香含笑地把介绍信纳入囊中,顿了顿道:“顺便给你带点那边的好吃的特产。” 顾工顿时不吭声了。 贺松柏拍了拍对象的肩,说:“走吧。” 他推着单车,让赵兰香骑,自个儿拎着包裹慢慢地走出大队,走到山路。而后两个人才汇合,一块骑着单车走着山路,奔着县里走。 赵兰香揪着贺松柏的衣角,开心地唱着歌。 “柏哥,你一定没去过s市吧?”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捏着欠条的柏哥,复杂地望了阿婆一眼。 平生君:去催债吧,少年! 柏哥:听说别处的男主都有巨额家产继承,轮到我了,千万的家产变成了几张欠条? 柏哥:“……” 分享一个小可爱的评论,很有意思,看了想笑: 别人家的男主:好帅好有钱好想刷他卡! 平生家的男主:穷得只剩脸了,想给他众筹娶女主,好早日生包子 今晚有二更,但是晚,等不了的小可爱先去睡,双手合十跪地求。 木有三更,所以下一章留言的发三百个红包(以后食言了都发三百个红包) 三更仍会继续补,明天双更。 原谅你们的小可爱我吧txt ps:为高考胜利而归的勇士们摇旗助威,撒花花庆祝

72、072 贺松柏这个河子屯土生土长的乡巴佬, 当然是没有机会去s市。 别说去s市了,就是火车他都没坐过。这次出远门, 还是他这辈子头一遭的事。 他在售票处买了票, 跟着对象艰难地挤上了火车。 人稠密、地又小, 火车上还有男人抽着烟,让呼吸惯了大山里新鲜空气的贺松柏皱起了眉。 他们没有买到坐票, 因为临时起意的, 赶得特别的匆忙, 来到火车站的时候勉强买到了站票。 从这里去s市少说也有起码三四天的路程, 光站着那是一个酸爽。他摸了摸对象的头, 说:“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上个厕所。” 他磨了一番的嘴皮子, 用一块钱成功地从一对中年夫妇手里换来了两张坐票。 一块钱足足可以买两张新的坐票了, 贺松柏劝服了这对中年夫妇换了票,让他们做下了下车的决定, 把行程推了明天,赶明天的那趟火车, 再去把两张站票退了,用时间换了一块多的额外收入。 贺松柏捏着这两张, 又迈去更“高级”的卧铺车厢,他用三块钱换了一张卧铺票。 坐得起卧铺的都是些干部,最起码也是条件比较好的人,但也有一分钱掰成两瓣儿花的,贺松柏换票的代价比较高。他察言观色, 看了一会才下手决定跟哪些人换票。 最后他捏着一张卧铺票,把对象带去了卧铺睡。 赵兰香惊讶地发现他在一个上厕所的时间,眨眼就拿到了卧票。她惊喜又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男人。 他说:“好几天的路呢!” “你安心在这躺躺吧。” 至于他,他身子骨比较壮,随便靠着墙都能睡得着,能有位置坐就很不错了。 赵兰香赶紧拉住了他的手,“再换一张吧!” “难道你忍心放我一个人孤零零呆在这里吗?” 这句话令贺松柏实实在在地噎了一下。 他感觉对象越来越会对他“示弱”了,在旅馆的那夜也是这样。 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时候,他看得心忍不住都软了。 “你们是刚刚结婚的吗,真是一刻都分不开,难舍难分了!” 赵兰香对面铺的一个大婶调侃道。 “这感情好呀,连旁人都见得着,小兄弟你就给她多换张卧铺呗。” 贺松柏嘴巴还挺厉害的,他话虽然不多,但三两句话却能打动人,让人家想把票卖给他,其实这个车间还有人蠢蠢欲动想跟他换票挣点钱来着。这年头谁不穷,三块钱已经是很多人几天的工资了,钱还是能省就省些好。 赵兰香听了女人的话,脸忍不住臊红了。 贺松柏喉结滚了滚,想解释,但出门在外没别人认识他们,别人把他们误认为夫妻,他的心里有种不为人知的隐秘的痛快,跟偷吃了蜜似的甜。 于是他便掏出钱,跟这个大婶换了票。正好最后结束的这几天何师傅给他包了一个厚厚的红包,否则贺松柏也是不舍得这么浪费钱的。 他腿一跨就爬上卧铺,窄小的空间艰难地容纳着他颀长的身躯,他嗅了一下周身的被褥,从行李里抽出一件衣服递给对象,说:“你垫着它睡吧。” 赵兰香美滋滋地拿过了男人的衣服,垫在身下。 出门在外的感觉真好,不需要遮遮掩掩,能够大大方方地接受贺松柏的好。跟他一块出门的感觉也很好,他把啥事都包揽了,把她照顾得很好。 前些天她独自坐车的时候,累得精疲力尽可是连眼睛都不敢闭,打起精神守着自己的行李。 火车哐哐哐地一路向东出发,路过了岩石峭壁、经过了嫩嫩的稻田、从人家门前的小桥流水呼啸而过又钻入了荒山野岭,长长的列车从山地一直走到平原,满眼的绿渐渐地被枯黄代替。 四天后的早上,他们下了车,来到了s市。 赵兰香同贺松柏拿着介绍信,找了个旅馆住下。 贺松柏这回坚持开了两间相邻的房,他顿了顿道:“要是有啥事,你在旁边喊一声我就能听到了。” 赵兰香还能说啥,只得瞪着他抿唇笑。 这男人真是不禁撩,那天晚上她也就说了几句话,最后他还是在梦中亲了亲她,连他自己都不知情。 纯洁得不行,他还视她如洪水猛兽。 贺松柏拎着两人的行李,送对象回房间后才来到了自个儿的小房间,他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又彻底地洗了个澡。温热的水从喷头哗哗地流下来,把他每个毛孔里的疲惫都冲得干干净净。银色的水龙头表面光滑油亮,隐隐能映出人影。光洁的镜子,照出他健硕的身躯。 大城市果然不是小地方能比的,处处都光鲜亮丽,透露着年轻的气息。 贺松柏暗沉的目瞟了眼镜子,眼神发深。 他穿上了干净的衣裳,挑的正好是对象给他新做的衣裳,崭新又齐整,平整而直挺,多余的一丝皱褶都没有。 贺松柏出了旅馆,到街上的国营饭店买了几只包子。 当地人吆喝的吴侬软语别有一番滋味,吵起架来也爽脆利落,贺松柏虽然听不懂,但却生出了一丝向往。 他喜欢这个繁华的城市,马路人潮拥挤,随处可见的凤凰车、永久车、偶尔还会见到吓死人的小轿车,男人女人穿的衣服跟他们乡下的很不一样。 贺松柏拎着油纸包的包子,快步地回了旅馆。 赵兰香洗完澡后就吃到了软绵绵的肉包子,她问贺松柏:“今天就去‘拜访’阿婆的旧友吗?” 贺松柏闻言,听出了对象想跟他前去的意味,但他不想带她去讨债,这么多年了那位旧友没有主动上门还钱,想必多年后也压根没想过还钱。 他这次去很有可能是自讨其辱的,他怎么舍得让她一块去受人冷眼。 于是贺松柏说:“给你钱,你去买块表吧。” 他也不知道表得多贵,约摸地摸出了两百块,顺便翻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工业券。虽然他现在非常缺钱,但对象的表是给了他用的,这回来s市,贺松柏一定要掏钱给她买一块。 赵兰香原本说来s市买表,只是一个借口。 她知道他缺钱,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可能还要他这么多钱。 她抿了抿唇说:“不要啦!” “我不想买表了,我到处逛逛看看买些啥好。” 对象这么说贺松柏也无话可说了,他仍是把钱交给了她,自个儿拿起毡帽带上走出了旅馆,身影很快融入了人潮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 这章发三百个红包,大家踊跃留言呀~ jj比较抽,发红包可能会漏掉一些人 要是没有份的,6.10号的更新下留言冒泡提一提,我补发~ 不是故意辣么短小的,看到辣么多人熬夜等 心里慌张,赶紧更了 大家晚安啦,么么么么么

73、073(捉bug) 贺松柏照着欠条上的地址摸了过去。 那是一个旧时的s市宅院, 红砖瓦的老房子带着圆拱的门,糅杂了传统的中式风格和西洋风, 精致又气派, 深深的巷子一条小径直直地延伸到到尽头, 窥不见底。 贺松柏对照了几眼门牌号才确定,敲门。 过了许久一个圆胖的中年妇女骂咧咧地从掉了漆的门里钻出来, 双手叉腰骂道:“侬个小刺脑戆棺材大清早敲敲、敲什么敲!” 贺松柏用普通话问:“对不起, 我想找个人, 请问祝侯生是这里的人吗?” 那中年妇女见了面前这个又高又俊气的小伙子, 精神奕奕, 他面露诚恳地道歉,一副老实人的模样让她气消了一半。 “姓祝的那家早就搬走啦!” 贺松柏闻言, 心里顿时生了一股果然如此的失望, 他问:“他们一家搬到哪里去了呢,我来寻亲的。” 妇女就着围裙擦了擦油腻的手, “这我怎么知道!” 她说完嘭地一声关紧了大门,黑乎乎的棺材似的大门冷冰冰地摆在贺松柏的眼前。 他收起心里的失望, 去饭店花了五毛钱买了一笼的生煎包子。 挨家挨户地敲门问,问一个人给一只包子。 问光了他两笼的生煎包子, 他终于来到了一个名叫“建设纺织厂”的单位门口,眼神一片暗沉,他向守门口的大爷问了祝侯生这个人。 大爷瞧了眼小伙子身上穿得挺阔的衣服,又见他生得俊朗,只当是个干部, 不敢糊弄,直言道:“这个人早就不在这里啦!什么……你问他现在在哪?你问问厂里的老职工才知道……” 几经波折,贺松柏一无所获,腹中饥饿难忍之下,他蹲在街头随便啃了一块干饼子,这会儿天色暗了下来乌云密布,很快轰隆隆的电闪雷鸣,一场瓢泼大雨淋了下来。 贺松柏狼狈地站在人家的屋檐下,水坑里砸落的雨柱溅起泼湿了他的裤子。欠债人杳无音讯,这令贺松柏心情很是低迷。 他极爱这件对象做的衣服,爱惜地挽起湿漉漉的裤脚不敢冒雨前行。贺松柏枯等了一个钟头雨还未停,最后无奈地冒着大雨跑回了招待所。 招待所的服务员嫌弃他浑身水把刚拖过的地板弄湿,贺松柏加快了脚步跑上了楼,刚到楼梯口就撞见了对象。 赵兰香摸了摸他湿淋淋的手臂,心疼地说:“这么大的雨,咋不等等再跑回来。” 贺松柏抹了把脸,露出牙齿嘿嘿地笑:“没事,当做洗了个澡。” “这点雨水算个啥,我冬天还洗冷水澡呢!” 赵兰香把他推进了洗澡间,把烧好的热水咕噜噜地给他装满。 “洗完去换身衣服吧!” 贺松柏洗了个暖洋洋的热水澡,只感觉浑身的每个毛孔都舒服得颤栗,让他把暂时忘却了讨不到债带来的沮丧。 换了干净的衣裳出去后,他瞧见了对象一双炯炯有神的眼。她盯着他问:“拜访完旧友了?” 贺松柏老实地承认:“没有找到。” 赵兰香正色道:“我有办法帮你找到他,如果你肯一五一十地跟我说说为什么要找这个人,我就教你找他的法子。” 贺松柏想了想,看着她投来的关心的目光,如实地告诉了她。 “阿婆给了我一张欠条,让我来讨债。” 贺松柏取出了兜里小心翼翼地放着的欠条,拿给了赵兰香看。 赵兰香看见上边的数字,惊讶极了。 “原来你们家以前这么有钱。” 贺松柏苦笑了一下。 “好了,别担心了,我帮你找这个人。” 赵兰香正色道,她了一连串这个欠债人的信息。 “我有个朋友在这边的报社工作的,刊登找找。”她掏出了兜里的一沓粮票,若有所思地说道。 次日清晨,s市的市报某处寻物启事里刊登了拇指大小的一条消息。 “鄙人于1976年11月5日拾到若干粮票及私人物品,请祝侯生先生见报携带身份证明速速到报社联系鄙人,地址:xxxxx,周生。” 贺松柏看完了这则消息,颇有点哭笑不得,他珍而重之地将报纸卷了起来。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赵兰香抬了抬下巴,“有没有用试试看就知道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道理亘古不变,见了这粮票祝侯生少不得得来报社跑一趟,这个专业术语被小虎子称为“钓鱼执法”。贪婪爱占小便宜的人,常常被他这招给放倒。 “这家人做人做得也是没谁可以比了,欠了你阿婆那么多钱,还逍遥自在过日子,良心不会不安吗?”赵兰香嘲讽地道。 人要脸树要皮,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树不要皮,必死无疑。这样的人家,她素来是敬而远之的。 贺松柏说:“那么多年了也没联系了,这二三十年里指不定人家里出了啥情况没还钱。我家这状况你也知道,阿婆也没法计较那么多了……” 他也隐隐有几分明白,若那人还好好地过活,恐怕是欺他贺家势弱。 不过见了对象这冷冷讽刺的模样,贺松柏黝黑的眼微微闪着灼灼的笑意。 这个法子很快就奏效了,主要是赵兰香在s市的朋友很得力,她是真心以为失主丢了好多重要物品,特意给刊登留了几天。 第二、三天便陆续有三个“祝侯生”来报社领粮票了,贺松柏守在暗处视察着,其中两个分是小孩、年轻人,只其中一个是中年人,年纪整整合得上。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中山装,收掇得很齐整,鼻子上架着一副镜框,一副斯文人的模样。 祝侯生领到了意外得来的两斤粮票,淡淡地同报社的员工道了声谢,兴致缺缺地离开了报社。 他沿着街走了一路,拿着粮票去黑市买了两斤大米,踢开了沿途跑来乞讨的乞丐。 贺松柏跟了上去,一路跟到了祝侯生的家,又跟到了他所在的单位。 他绕去了混乱糜烂的穷人住的深街小巷里,掏出了两块钱。 眼神凶狠又温良,极为矛盾的两种情绪闪过他的眼里,他招来了几个混混,一脸凶相地道:“事成之后,这些钱归你们。” 混混收了他的钱,又拿着他装着欠条的盒子,去了祝侯生的家门口守着。 贺松柏隐没在街头,一边看着报纸一边观察动静。 …… 找出祝侯生后,贺松柏一连蹲了他好几天。 赵兰香也是守在招待所里等着男人的消息,这几日为了寻人到处奔波,他们还真没有好好地逛过s市。 虽然几十年后的她早已经逛腻了这个地方,但是女人爱购物的天性无论身处哪个年代都是无法磨灭的。来到这个身为“购物中心”的s市,怎么可能白白浪费掉这个珍贵的机会。她趁着贺松柏去讨债的时候,她到百货商店添置了一些东西。 百货商店里的东西琳琅满目,无论品种还是样式都比乡下的丰富了百倍不止,赵兰香矜持地看着货架上的商品,偶尔询问两句价格。这年头的售货员眼高于顶,态度极其恶劣。 但却在赵兰香面前摆不起姿态,售货员推销:“这个珍珠膏很养皮肤,擦了脸又白又漂亮。你们外地哪里有这么好的东西用。” “同志你看看罢,这是s市名牌子。” 售货员见赵兰香生得玉润白皙,衣着得体大方,脚上蹬着的那双皮鞋质地也颇为不凡,想必是挺有经济实力的,也不管其他客人了,只一个劲儿地围着她。 赵兰香不胜其烦,她看了眼售货员,拾起珍珠膏嗅了一下不咸不淡地说:“味道闻着挺冲的,有甲基异噻唑啉酮?咪唑烷基脲?” “不好意思,我就是工厂里做这个的技术员,这种东西涂脸上要烂脸的,不要跟我推荐这个膏、那个霜了。” 赵兰香是知道的,她有个在百货商店当主管的叔叔,这两年政策稍稍宽松了之后,许多国营厂子为了打破连年亏损的现状,跟百货商店的售货员“牵线搭桥”。 售货员又推荐她布料、服饰,被赵兰香一一地怼了回去。 她不客气地说:“同志,我严肃地警告你,再干扰我我就要去投诉你了。” 售货员被生生一噎,摆着一张晚娘脸不说话了。 赵兰香开开心心地挑了许多东西,调养身体用的营养品麦乳精,s市的价格可比青禾县黑市的要便宜廉价许多,她买了两罐;一块“金雀牌”腕表,没有浪琴的贵,百来块可以拿下;一台红灯牌收音机。 这些东西买到后她径直地去了邮局,以给亲人寄物件的名义用她朋友的身份将这些东西寄回了乡下。她从报社走出来的时候就事先借了朋友的身份证明,到邮局的时候淡定地看着这些“大件儿”一一地装入木箱子,邮递员拿锤子哐哐地敲打着钉子封实了木箱。 这么多东西一买,可是完全掏空了她的家当,一点点差错都不容许出现。 一块“金雀牌”的手表在s市卖一百零八块,拿到了乡下卖那就是一百五十到两百不等,要不是浪琴太贵了怕一时之间难转手,她倒是想买块浪琴呢!小表可比收音机好邮递多了! 唯一的这块金雀表,她直接戴在了手上。 朴素的腕表衬得女人粉白的手臂愈发的纤细小巧,这是一块大气又圆润厚重的男表。 赵兰香付了一块八毛钱的邮资,心情舒畅地走出了邮局。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挣钱香:这才是我来s市的真正目的,在座的各位要失望了 柏 哥:真的吗? 秒变贤惠香:当然不是,柏哥儿到哪里,我就愿意去哪里~ 嘤嘤嘤,今天去围脖发了个红包结果被一群非读者的陌生人抢光了 蠢平生设置了炒鸡简单的答案! 麻蛋,明天中午12:00我要再发一次! 密码:原来你们家以前这么有钱 嗯,73章的标题提要,有本事他们再来抢抢啊,哼╭(╯^╰)╮ 平生君的大军来围脖碾压他们吧 二更很晚,明天看,小可爱们晚安~ ———留 《七十年代白富美》首发晋.江

74、074 寄完东西的赵兰香摸了摸瘪了的荷包, 有些心疼又有些满足。 虽然钱都花出去了,但却不是留着她自己用的, 等它们都转手卖出去, 又是一笔不菲的入账。到时候她的钱包还能更鼓一点儿呢, 这种大件儿的倒卖是最挣钱不过的,但就是入门的门槛有些高, 一般人做不起来。 首先得有关系开介绍信来到s市, 其次要有充足的钱买得起这些大件儿, 满足了这两个条件还得准备充足的工业券、其他各种票据。最后携带很多的珍贵的工业品上火车, 还有被公安捉的可能性。 因此倒爷要么自己有途径运回去, 要么邮寄,赵兰香只邮了两样东西, 只图挣点小钱, 勉强算在合理的范围之内,邮局的员工并没有对她起疑。要是像李忠那种做大票生意的, 怕也得硬着头皮一趟一趟地慢慢倒运。 赵兰香嘴角微微上扬,心情很不错地去了黑市一趟, 她买了五斤面粉。秋高气爽,s市这边正是吃螃蟹的好季节。蟹膏肥肥地流出油来, 此时的大螃蟹正是s市人民最低贱的一种食品之一。 有句话大致可以形容出此时大螃蟹岌岌可危的地位:旧s滩穷人没饭吃,无奈痛啃大螃蟹。 一直到现在它的地位都没有被动摇。 虽然最热的时节已经过了,但依旧不影响赵兰香对螃蟹的热爱。她以前宫寒、落了病根,老男人从来都不允许她吃那么凉寒的食物,这回来到这里倒是可以饱一饱口腹之欲了。 她果断地挑了五只大螃蟹, 翻开它白花花的腹部找准了母蟹下手。有经验的人摸摸螃蟹的壳儿就可以挑出蟹黄膏肥得流油的螃蟹来。 赵兰香付了一毛钱,便把这重达两斤的螃蟹拎走了,连票都不用给。 她借用了招待所的厨房,用擀面杖揉面,面粉选用高筋粉,她要做点蟹黄汤包。在这种微微凉的时节里,吃上热腾腾的汤包最美好不过了。 赵兰香捉了一只老母鸡回来做吊汤底的皮冻,蟹黄汤包用老鸡汤来做汁儿风味更佳。 光是熬这么个做皮冻的老鸡汤,味道香得下面街道的行人都嗅见了。偶尔有驻足的行人四处张望,香味是从哪家国营饭店飘出来的。 蟹黄汤包的馅料要用蟹肉和蟹黄来做,赵兰香将螃蟹处理干净上了笼屉蒸。五筒煤的大煤炉火很旺,水咕噜咕噜地滚着,赵兰香把蒸得红通通的蟹取了下来,剪开蟹壳儿,雪白细腻的蟹肉流着汁水,赵兰香贪吃地撕了一块来吃,柔嫩弹牙,肥美甘甜。 她下锅加将蟹肉蟹膏一起炒,炒得流出了蟹油, 赵兰香用冰块镇了鸡汤皮冻儿,等蟹肉蟹黄炒好、面也揉好,皮冻儿也冷却成型了。 她揉了二十二道褶子的大汤包,面皮儿中间厚边缘薄,怕的就是浓厚的汤汁冲散了皮儿,泄露出来。一笼装四只大汤包,炉子小火慢慢蒸。 等到晚上贺松柏讨债归来的时候,赵兰香精心制作的汤包已经好了。 这种汤包一只装小半碗汤绝对是不含糊的,插根管子能吸饱一肚子鲜美的汤汁。 赵兰香用碟子装了一只汤包,放到男人的面前,贺松柏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包子。包子肚肥腩腩的,跟挺着孕肚的大肚婆似的。肥润可爱,面皮儿蒸得透出了褐色的汤汁,那股子香味勾得人腹中饥饿难忍。 赵兰香把男人摁了下来,趴在他的肩膀说:“今晚吃包子吧,这可是s市的地道风味,保证让你吃了一次还想第二次,我特意跟朋友学的。” 贺松柏带了一身的寒气回来,肩头忽然趴了个暖热又软绵的身体,他浑身立即热了起来。 他干咳了一声,喉咙有些发痒。 “好,你坐下来,好好吃。” 他这整整几天都没有好好吃过饭,全都把时间耗在那龟儿子身上了。 赵兰香把管子递给男人,自个儿兀自地在包子上插管,粉嫩的唇吮吸了几下,喝了一口汤汁。 “债讨得怎么样了。” 贺松柏还没吃,声音沉沉的有种变声期男生的沙哑粗嘎,他的声音中掺杂着淡淡的笑意,透露出轻松:“讨回来了!” “明天带你逛逛这里,后天咱就回家吧。” 他还想说些什么,不过唇抿了口蟹汤包,所有的言语已然湮没在喉咙里。 一股鲜甜极致的滋味从舌尖传递出来、冲上了脑袋,热烫浓郁的汤汁将老鸡汤的醇厚同蟹肉的鲜美糅在了一起,攫取了他的所有味觉。他咕噜咕噜地吞咽着,吸了一会儿额头渗出了汗珠,从外边来的寒意被这热腾腾的包子驱散了。 浑身发起暖来,他用筷子拈起汤包的一角,开始咬起面皮儿来。包子皮清甜柔韧带着劲道,沾了汤汁有鲜味的咸香,三口两口包子皮很快被他啃到了馅料。 雪白的蟹肉浸着汤汁变成了深褐色,味道却更美了,赵兰香没把蟹肉拆碎,肉质弹牙鲜嫩,贺松柏偶尔还吃到粉糯香浓的润膏,令他产生了种自己吃的不是肉的感觉。 可怜他从来都没有吃过螃蟹,田沟沟里那些巴掌大的螃蟹的肉都不够塞牙缝,他又哪里吃过螃蟹这种美味又低廉的食物。他咬了一口之后,腾出嘴来问:“这是啥?” 赵兰香看他吃得热出了汗来,递了手帕给他擦汗,后来看见他两只手都在吃包子,便就着帕子给他擦了擦。 她眉目含笑,某种盈盈的笑意宛如缀满天宇的星光,眯起眼来有种温柔的深情。 “螃蟹,并不是啥值钱的玩意儿,好吃吗?” 贺松柏点了点头,他不是善于表达自己情绪的人,他用风卷云残的行动证明了他对蟹汤包的喜爱。 看他嚼着蟹肉的那种畅快的模样,赵兰香微微地发起怔来。 老男人从来都没有吃过一口蟹肉,曾同她一再表示过他不喜欢螃蟹的腥味,也不喜欢吃海产。 哪里想到……贺松柏却是喜欢的,极喜欢。吃起来像小狗啃骨头那样欢快,眼睛沉沉的专注得跟享用鲜美的肉的狼。 她五味杂陈地坐在桌边,迟了二十年的“真相”,让她有种眼眶微微发酸的感觉。 “吃啊,你怎么不吃了?” 贺松柏见对象一直看着他,不由地停了下来,被她的目光盯着,男人糙厚的脸有些发窘。 赵兰香微不可见地吸了吸鼻子,“我吃饱了,锅里还有点鸡肉,你吃点罢!” 贺松柏摸了摸脑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他看着她似怀念、似沉湎,灼灼的目光似是看着他,却又更像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这种感觉令他微微不适,却又有些惊讶。 他默不作声地由着她看着,动作从容又安静地吃着。 他吃完了两只大汤包,又喝了一碗鸡汤,饥饿的腹被美味的食物带来的带来的充实感,抚平了。他吃完了之后收拾了桌上的狼藉,洗完还锅还碗碟给招待所。 贺松柏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回房了。” 赵兰香扯了扯他的手,亲了一口。 “明天我带你去做一件事吧,把时间空一点出来给我,顺便换上那件新衣服。” 女人温热的唇落在他粗糙的虎口上,贺松柏的心口猝不及防地一震,他的手颤栗地缩了缩,没收得回来。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疑惑地道:“啥事?” 赵兰香没说。 这婆娘还神神秘秘的! 不过贺松柏看了她认真的眉眼,喉结不由地滚动了一下,应道:“好。” “啥事都依你成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柏哥:她想做啥? 还穿新衣服,嗯……忽然有些期待。 柏哥羞涩地捂紧了自己的领口,暗自yy 哭泣,昨晚码着码着就睡着了,看来我是有自知之明的 今天得发红包。 中午,微博见~

75、075 赵兰香听到男人这句低低而又沙哑的话, 又见着他的耳朵微微泛红,她的脸颊也蓦然红了。 心如染蜜。 怎么有这么可爱的男人。 贺松柏的这种青涩和憨劲是老男人不具备的, 直戳得她的掌心也跟着热乎乎地冒汗。 赵兰香捏了捏他糙糙的手, 嗔道:“明天去干正经事!” 贺松柏摸了摸后脑勺, 憨憨地笑,没有说话, 次日, 贺松柏依言穿上了新衣服。 他知道来大城市讨债, 肯定得穿得好一点, 气势上不能输给别人, 所以他把对象亲手给他做的两身新衣服都带来了。 贺松柏出了门,看见了赵兰香也是微微一愣。 赵兰香穿上了一身雪白的衬衫, 宽阔的下摆随意地塞入裤子里, 纯黑色的长裤裹着她两条细长的腿,精神又利落, 带着一抹阳光般的干净。 她见了他招了招手,步伐轻快地走到他的身边, 乌黑的秀发飘逸极了。 “走吧。” 赵兰香挽住了他的手,同他坐上了一班汽车。 很快, 她带着他来到了一家照相馆。 “我还没有跟柏哥儿一起照过相呢,进去看看吧。” 她跟照相馆的员工沟通了一下,决定拍下了两版相片。一版全身照、一版半身照片。 这个年代的相机虽然落后,取景也有限,但摄影师的技术以及敬业的精神却是毋庸置疑的。 拍全身照的时候把他们带去了院子里的滕树下, 赵兰香坐在椅子上,贺松柏站在她身后,手放在她的肩上。 摄影师反复斟酌了这个造型良久,让他们摆了半天的姿势,才肯咔嚓地摁下快门。 赵兰香闻见了树上将近凋谢的木槿花的香气,她从地上拾起了一朵嗅了嗅。女人凝视的目光含着一种静止的温柔,似缅怀似追忆,仿佛穿越了时光,摄影师灵光一闪把这一幕抓拍了下来。 拍完照片后,穿着中山装的贺松柏解开了钮扣,松了口气。他的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照相对于他这种粗人来说实在是一种酷刑。 赵兰香笑眯眯地道:“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可以把胶卷直接给我们吗?” 员工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胶卷密封起来,千叮咛万嘱咐:“别让它曝光,见了光就白拍了。” 赵兰香笑了笑,把筒子装的胶卷收入了包里。 这件“正事”做完后,贺松柏松了口气,想要带赵兰香去玩。 赵兰香摇摇头,没答应。 她仿佛、大约知道了他缺钱要去做件大事,自己是不舍得花他的钱的。 赵兰香开心地道:“时间很少,然而我却想逛完s市,柏哥我们来做公车吧。” 一趟公交车才五分钱,坐一整天都做不完五毛钱。 赵兰香快活的模样,说服了贺松柏。 贺松柏在街上偷偷给她买了一块胸针,硬硬的捏在手里,跟着她去坐公交车了。 赵兰香把脑袋枕在手臂上,含笑的问他:“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催到债的。” 找到祝侯生的第一天,男人一无所获地回来,她便知道了祝侯生是想赖掉这笔钱。 贺松柏吞吞吐吐,在她灼灼的目光下,坦白了一半又留了一半。 “有点身份地位的人,一般要面子。我去人工厂里闹几天,他就老实了。” 另外的一半呢,却是他收买了几个穷凶极恶的混混,冒充债主每天围堵在祝侯生工作的厂子里、祝侯生的家门口。后来祝侯生狗急跳墙想报警,混混兜了麻袋胖揍了他一顿,他就老实下来了。 不过这种略阴暗的事还是不告诉她了。 贺松柏又说:“他是欺负我是个外地人……找几个本地人撑撑腰,他就老实得不能再老实了。” 何止老实而已,此刻扶着老腰躺在床上呻.吟不止的祝侯生,痛骂着李老太太随便把欠条出卖给别人。都是那么多年前的陈年旧账了,还特意翻出来,真是吝啬! 那些个无赖可当真是无赖! 祝侯生后怕地扶着老腰,问儿子:“你出去瞅瞅,外边那些人还闹不闹?” 祝侯生的儿子在政府工作,这几天脸都给老子丢尽了,他无奈地对祝侯生说:“难道你还没还清债?” 可怜祝侯生一家从头到尾都没见到真正的“债主”贺松柏,还满心满意地以为李老太太把欠条押给了别人换钱,真正的债主变成了那些个穷凶极恶的地痞流.氓。 贺松柏轻咳了一声,道:“讨回钱,这件事就算结了,别想啦!” 赵兰香满意地点点头,他们坐了一路的汽车,从繁华的街市一直坐到人烟罕至的郊外,密密麻麻的筒子楼、红砖瓦房,渐渐变成乡下的小土屋、草棚泥墙,空了的汽车上最后只剩他们两个乘客了。 贺松柏闷不吭声地把胸针塞到了赵兰香的手里。 “给你。” 赵兰香展开手掌,瞧见了那枚银色的栀子花状的胸针,眯起眼,眼神变得幽深。 “送给我的?” 贺松柏耳朵泛红地点点头。 赵兰香喜欢栀子花不是没有原因的,她身上的香水还是这个味的,这是因为老男人极爱这种味道,她也爱屋及乌地喜欢了。 赵兰香开心地亲了他一口,趁着司机不注意的时候,趁着郊外人烟稀少的时候。 汽车停了下来,半天没有等到人上,司机歇息了一会又原路折了回去,郊外清新又凉的风从车窗吹了进来。 拂动了女人柔软曼长的发丝。 她轻轻地低声吟诵道: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在炉罩边低眉弯腰,忧戚沉思,喃喃而语。” 贺松柏的脸烫得跟火烧了似的。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很多年前,李阿婆艰难地抱着年幼的孙儿,挥着蒲葵扇子,一边扇一边念。 念阿公给她写过的书信。 贺松柏默默地转过了脸去,从耳根一路红到了脖子。 午后,蛋黄的一轮夕阳渐渐沉入山。气温骤降,变得微凉。 兜完了几条公交车线路的两人,一个笑意盈盈,嘴角跟抹了油光似的,另外一个沉默不语默默跟在身后。 回到招待所后两人开始整理起了第二天赶火车的行李。 贺松柏将衣服一件件叠好,打开箱子,八只崭新的“浪琴”牌手表反射着冷冷的银光,表盘精致朴素,静默的空气中滴滴的声音细微可闻。 他默默地取出了这八只腕表,揣入了兜里,离开了招待所。 …… 作者有话要说:  * 《当你老了》 ——威廉·巴特勒·叶芝 ,1893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你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昙花一现的身影,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 惟独一人曾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在炉罩边低眉弯腰, 忧戚沉思,喃喃而语,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小剧场: 平生君: 柏哥,你居然藏了八只浪琴!八只! 原来大佬都是深藏不露的:) 柏哥:默默摸后脑勺,不说话

76、076 他沉着脸来到了一条深深的小巷里, 伸出手,一张张身份证明落入了他的手里。 他捏着这沓纸, 略清点了一番, 掏出钱结账。 一个柴瘦的青年说:“柏哥以后多关照咱的生意。” “柏先生这就回去了吗, 不考虑留s市发展发展吗?” “呀,我就不多说了, 以后有缘江湖再见。柏先生指点的生意经咱会好好守着的, 以后发了财再感谢感谢你。” 几个社会青年七嘴八舌地一人一句。 贺松柏给每个人递了一条烟, 很快就分完了一盒。他划了划火柴盒, 噌的亮起的火光宛如粲然的流星, 一闪而灭。 他冷峻的眉角含着极淡的笑意,“这些东西等会再还给你们。” 贺松柏扬了扬手里的身份证明。 他把催债催到的全部身家换成了八只浪琴, 怀里揣着的这些精致的小家伙, 是他全部的希望。贺松柏趁着邮局没关门前,委托了几个人去了不同的邮局, 依次把表寄回了乡下。 八个包裹被打包好妥帖地放在货架上,等待明天一早快递员来取件。 …… 赵兰香收拾完行李, 想问问贺松柏晚上想吃点什么,再一块去黑市买个菜什么的, 没想到去了他的屋子,她却发现除了床上收拾得整齐的行李,房间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真是,出了门也不吭一声。”赵兰香嘀咕了一声。 赵兰香揣着钱包和票据,自个儿去了黑市一趟。她一口气买了十斤的螃蟹, 又添了一斤的白酒,各类调料。 赵兰香按着事先写好的名单一一地把调料买了下来……好螃蟹得好料配,s市的螃蟹又肥又大,兼之鲜美甘甜,肉质紧密弹牙,这在n市是很难吃得着的。她打算趁着最后一晚多做点,带回乡下吃。 赵兰香把螃蟹上笼蒸了蒸,拆了蟹脚、分了蟹肉,被掰开蟹壳儿的肉,映着灯光雪白流汁得晶莹剔透,还没来得加任何调料,撕一块来吃鲜甜可口,膏似凝脂。 她买了只陶罐,倒了半斤的白酒下去,等蟹肉冷却了灌入酒水里泡着。她将调料按照秘方的比例切碎,下锅炒香,一一地埋入蟹肉底下,严实地密封起陶罐,冷天腌上三五天再来吃,鲜甜浓烈,幽香扑鼻。 这叫做酒槽蟹,也叫蟹脚酿。一道极具吸引力的风味小吃,下饭拌酒都是很合适的。 赵兰香掂了掂沉沉的陶罐,心满意足地抓起剩下的四只螃蟹,做起了今晚的晚餐。 贺松柏从外边回来的时候,还没走上楼就从一楼的厨房里嗅见了香浓的滋味。 招待所的前台姑娘埋怨又羡慕地说:“早就知道就不借厨房给这女同志了!” “天天做好吃的,比咱提供的伙食还香,客人都要投诉了。” 天见地抱怨招待所有好东西,却藏着掖着也不肯拿出来招待客人,冤枉死人了! 前台的姑娘还想说点什么,男人却已经不见了身影。 贺松柏面无表情地走上了楼梯,轻快的脚步却泄露了他愉悦的心情。 赵兰香给他盛了碗饭,笑眯眯地道:“吃饱了明天好去赶火车。” 贺松柏从怀里掏出了两张卧铺,手里汗涔涔地捏着,递给赵兰香:“这个你拿着。” 赵兰香笑眯眯地把它们收入了兜里,也没问他什么时候去买的。现在柏哥儿有钱了,也有本事了,卧铺的票想买就能买。很多事情她不必去考虑,他已经默默地做完了。 贺松柏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毫不掩饰他对蟹肉的喜爱。 赵兰香托着腮一字一句地嘀咕着:“蟹酿橙、蟹肉狮子头、蟹油水晶球、雪花蟹斗、炒蟹粉。” 她叹了口气说:“可惜都没给你吃个遍。” 贺松柏苦大仇深地拧紧眉头,看着对象。 “别说了……” 这么美好的事情,怎么可以肖想呢。 贺松柏觉得自己碗里的蒜炒蟹已经好吃得不真实了,他嘴里都是肉含糊地道:“这个很好吃。” 赵兰香弯起嘴角笑了。 …… 几天后,他们回到了河子屯。 贺松柏把陶罐拎回家里的时候,路过牛棚,被顾工喝住了。 顾怀瑾问:“回来啦?” 贺松柏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顾怀瑾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贺松柏扛着的大陶罐。 面对这种打量目光,贺松柏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这几天在火车上他已经遭到了无数次这样的打量。 每次吃午饭的时候对象掀开盖子夹一点出来尝尝味儿,那个车厢的旅客就寻着味道找来了。 实在是太香了! 浓郁甘冽的酒香味拌着蟹肉的鲜味溢了出来,勾得那些拿出干粮啃的旅客面如菜色,连吃得起火车餐的人吃着盘里热腾腾的饭菜也吃得不香了。 贺松柏只好拿了一只干净的碗,夹了一点蟹肉出来。 顾工靠着拴着牛的栏杆边,老神在在地道:“你干完没有?” 他淡定的语气透露出一丝不耐烦,“弄得满棚子都是灰,啊呀,你没脑子的吗!” 吴庸灰扑扑地拎着一把大扫把出来,温和地说:“好了好了!老师您可以安心睡了。” 顾怀瑾没有搭理他,全部的注意力被碗里肉吸引住了,澄澈甘冽的酒泡得蟹肉晶莹剔透,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略薄的蟹壳被泡得微微软,发红的蟹钳依旧坚硬。 顾怀瑾生在北方,极少有机会吃海鲜,这下沾了碗里的那股来自大海的鲜味不得了了。 整个人飘飘乎面色陶醉,舌头上弥漫着的那股甘冽的甜意糅杂了酒甜味和螃蟹的鲜甜,嘎吱脆得嚼着蟹壳儿,吮出里面细腻白嫩的肉,那片片蟹肉白得宛如雪花,弹牙q爽,令他心窝荡漾得宛如春风微微拂过湖面泛起了涟漪。 顾怀瑾啃完了最后舔着碗里的酒汁,吃得面色微酣泛红。 “真好吃!” “等了那么多天,没亏,不过……这个是不是少了点?” 贺松柏无奈地又匀了半碗给顾工,嘱咐道:“有点寒凉,不要吃太多,小心拉肚子。” 顾怀瑾无所谓地冲他摆了摆手。 吴庸拿着抹布,开始擦起了牛的食槽。他背了两大桶水来,跟老牛似地勤勤恳恳,一丝不苟地擦干净了顾怀瑾的老窝。 不过顾怀瑾可不会感谢他,老头子反而嫌晦气,好好地吃着东西,这小子太没眼色作弄出一堆灰尘来。 搞地顾怀瑾不得不捧着碗,蹲到了贺家的屋檐底下,屁股贴着凉凉的砖享用起他的午餐。 他舀了一碗食堂的大米饭,热乎乎的,配着酒槽蟹吃下饭地很。 他吃完后,吴庸走了过来,擦擦汗温和地道:“老师,我先走了。” “以后要是还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吩咐。先前是我做得不对,只顾着明哲保身,把老师的方法思想留下来做工程。” “我有些汗颜。” 顾怀瑾混迹在贫苦粗鄙的乡下人里头,早就把当初的清高劲儿抛得一干二净了,扯着嗓子还能吼出几句骂人的乡下话,骤然遇见了这么文绉绉的话,浑身的骨头听得都酥。 他仍埋头吃饭,满不在乎地道:“算啦,算啦!” “为人师表全是债,就当我欠你们的,都还清了罢!” 顾怀瑾心里却嘀咕着,老子的崽子都没敢这么讨债,这帮龟儿子反了天了。他小心眼得很,记仇极了。 无论是牢里蹲着的孙翔、王洋,还是开始反省起来每天献殷勤的胡先知、吴庸,这些人一概都被他驱赶出了信任名单上。跌过一次跤了,他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再摔到一次。 吴庸见顾怀瑾一副冷淡的模样,也没多说什么,只拎着扫把吊着两只空桶,默默地离开了。 …… 贺松柏去找了何师傅一趟,恳求他留着猪仔别急着杀,他已经决定把它们盘了下来。 何师傅见着最后的时间里还能再回点本,当然很乐意。那些猪仔才几斤的肉,杀了都没有多少赚头,他都不乐意杀,一直留着就等着贺松柏来接手。 他一口应了下来,“晓得哩!” “乳猪俺都给你留,不过你得快点凑够钱。愿意给你赊一半已经是很亏本了……” 何师傅咕哝道。 贺松柏点点头,郑重而认真地道:“我会尽快,等我养好猪赚了钱了头一个来感谢你!” 他留了一包大中华香烟下来,告退了。 何师傅拆开了精致的烟包,点了一个来抽,笑骂道:“这臭小子,穷都穷死了,还买烟。” 他不禁地想起了几个月前,这小子揣着三条大中华来杀猪场讨生计的一幕。又瘦又高,现在被杀猪场每天给的肥肉养得高高壮壮的,看起来还挺有那么几分俊俏的,浓眉大眼,精神奕奕。 看着就让人心底踏实。 他可盼着自己猪厂里最后一批猪仔早点卖出去,早些脱手了回家种地过悠闲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我歇会慢慢写~ 立个g,希望这周能够双更渡过 g倒了,给你们发红包呀~ (来自懒人灵魂深处的痛哭)

77、077 贺家。 回到家的贺松柏抹了把汗同老祖母报备, 阿婆扔了条手帕给孙子。 “讨到债了?” 贺松柏点点头。 阿婆眯起眼,咕哝道:“还以为是块硬骨头。” 没想到这么快就软了。 贺松柏说:“人善被人欺, 来硬的他就服了。人就是这样奇怪, 欺软怕硬、欺善怕恶。” 他提起祝侯生, 眼里带上了一丝厌恶。 阿婆闻言沉默了许久,才认同地点了点头。 她叹了口气道:“我一直盼着你做个软一点的人, 是阿婆没用……让你不得不受苦受累撑起这个家。” “硬、硬点也好。省得像你爸爸那样被人欺负。” 她拍了拍孙儿糙糙的大手。 贺松柏默默地擦着汗, 没说话。 两个星期后。 贺松柏的八只精细的宝贝陆陆续续地寄回来了。 他揣着这些精密的腕表去了省城一趟, 在s市原价卖两百左右的表, 他倒腾卖出去在原价上涨了五十到八十块不等。因为不要工业券, 所以手表会更值钱些,更何况他这还是名牌子, 卖这个价格很便宜。 他的“浪琴”们以一种火速的姿态, 迅速卷入了省城的黑市里,还没席卷出风来, 他的表已经卖光了。 得到消息的想要买便宜名表的人,兴致冲冲地跑去黑市“捡漏”, 贺松柏早已揣着鼓鼓的腰包隐没在乡下了。 他揣着怀里这厚厚的钱,只觉得又烫又硬, 连带着一颗心也变得火热。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面对这笔巨款,这个穷小子甚至有一瞬的时间犹豫起来,要是就此揣着它上对象家的门,是不是该明年就能过上他渴望的柔软又温柔的日子。 然而他只稍稍动摇了片刻,立即抛到了脑后。他现在还不够资格, 还差得很远! 他不能那么小视,小富即安的思想最是要不得。 他向祝侯生讨了一千多块的债,原先把钱换成表倒腾换钱,也是为了尽力凑够盘下养猪场的钱。现在他手里已经有两千块了,但这些钱仍是不够,还差一些。 后期还得修建猪场、买猪食、发工钱,哪哪都得花钱。这些钱全都投去买猪仔了,后继无力,猪场还是开不下去。 贺松柏得找个跟他一块合作的人,略想了一会,他很快打起了李忠的主意。 一个养猪场靠着他自己一个人肯定是开不长的,他穷小子一个,除了脑子还算灵活力气还算大之外,别的一无长处。李忠是他认识的人里边最有钱的一个,也是干黑市干了很多年的老经验人。 加上他的路子广、消息灵通,无疑是最适合的合伙人。 贺松柏趁热打铁去找了李忠。 李忠前脚刚送走了赵兰香,后脚又碰上了贺松柏。 他嗨了一声,笑骂道:“咋的,前脚弟妹刚走你就来了。” “想买表不成?” 贺松柏这才低头看了眼李忠屋子里摆着的崭新的收音机,还有他手里拿出来晃的表。 他黝黑的眼闪了闪。 贺松柏是认得这只表的,坐火车回去的那几天,他曾经在卧铺上看见她手腕一闪而过的流光,正是这只崭新的表。 他脑海里划过了一丝念头,他以为她是买来自己用的,没想到却是倒腾换钱。 贺松柏很快说道:“这表多少钱,我买了。” 李忠也没黑他钱,用原价转让给了他。 “你们小对象俩回头好好沟通吧,还好今天遇着了我,不然左手拿钱,右手出钱,岂不是给别人白白赚了一笔。” “咋,你最近缺钱吗?” 李忠知道赵兰香是个能赚钱的,却也不怎么花钱。她来县里基本上都是卖吃食糕点的,极少见她去百货商店消费。要说……河子屯有个姓蒋的女知青倒是一个能花钱的主儿。隔三差五地来他这里买东西吃,不仅来他这里买,还常下馆子吃饭。 贺松柏闻言,点了点头。 他把李忠拉到角落,低声地说:“羊包山的杀猪场你知道吗?” 李忠看了他一眼。 “知道,咋不知道。前段时间被抄了的那个嘛,自从它被抄以后,黑市的肉价都贵得吃不起了!” 他收肉类吃食的成本也飚涨得他受不住了,开始渐渐地转移重心收素食了。肉价涨得太贵了,好多人都吃不起肉了,更何况肉类加工的吃食,他就挣个中间差价,现在连零头的利润都挣不了了。 贺松柏顿了顿,认真地看着李忠说:“我认识杀猪场的师傅,他们那里还有最后一批猪仔没杀。” “我想把它盘下来,自个儿弄个养猪场。” 简单的几句话,令李忠忍不住吃起惊来,对眼前的年轻人刮目相看。 “你是个有胆子干的人。” 他一早就清楚贺松柏的秉性,打架打得痛快的人,干起大事来怎么可能缩手缩脚? 要是李忠还是个单身汉,绝对热血直冲脑门,二话不说地就干了。但是他已经有家庭的男人了,上有老下有小,全指着他一个人。风险这么大的一件事,他不敢轻易答应。 但贺松柏说的这个,却明明是块肥得不能再肥的肉。一口咬下去肥得流油还香喷喷的肥肉! 李忠馋得心痒痒。 贺松柏见李忠犹豫不决的眼神,又说:“整个猪场盘下来得七八千,但是有熟人的缘故,那边的师傅说钱不够赊欠一半也行……” 李忠仿佛能听见心脏砰砰砰直跳的声音了。 贺松柏捕捉到他脸上微微产生表情的变化,他淡淡地笑笑,顿了顿继续道:“我已经凑够两千块了,还差一千左右。你要是也干,我让你四层的利润。” 李忠震惊地瞧了贺松柏一眼。 干了那么多年的黑市了,他倒不缺这两三千块,只是对他那么短时间内凑够这么一大笔巨款非常惊讶。 贺松柏家里穷得明明白白,但是他几个月的时间就凑够了这么多钱! 可见他是个有本事的人。 李忠艰难地说:“好,我考虑考虑,三天后就给你回复,可以吗?” 贺松柏这回却“端起了架子”,犹豫了一会,严肃地说:“那边催钱催得挺急的,我等会就要过去交钱了。” “还有几个人也想合伙一块干,你要是太晚,我就不带你了……” 李忠被噎了一下,瞪急了眼,捉住了贺松柏坚硬的臂膀。 “明天!明天我就告诉你!你让我琢磨一晚上!” 贺松柏嘴角弯起露出洁白的牙,笑了笑。 “成,我先回去了。” 李忠送走了贺松柏之后,越想心越热。他哪里还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他觉得他现在就可以去准备钱了。 他四叔那边有“内部消息”,要是有个啥风吹草动他收到得比谁都快,养猪场他来干,保准稳。 四叔前段时间还可惜好好的一个养猪场咋说倒就倒了,还有想法准备开一个,但因为太苦太累,起早贪黑活又琐屑,结果吹了。 现在这个现成的便宜倒是被他捡到了! …… 贺松柏捏着对象的金雀手表,回了家。 赵兰香正窝在房间里开心地数着自己挣到的额外收入,花了四百块买来的三样商品,最后变成了五百多块,抵得上她辛辛苦苦干半个月的收入了。 正当她喜滋滋地想着该如何把这笔额外的收入“借给”贺松柏的时候,门噔噔地被敲响了。 她视线一瞥,瞧见了贺松柏的身影。 她打开了门,男人走了进来,伸手关上了门,她的胳膊在一瞬之间忽然被男人的手捉住,抬起。 一个冰冰凉的东西滑入了她的腕间,她还来不及低头看。 男人就率先出声了,他揉搓着她的头发问: “我给你买的,看看喜欢吗?” 贺松柏轻描淡写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的低沉。 赵兰香低头一看,脸蓦然地红了。刚脱手卖出去不久的东西,此刻又原样地回到了自个儿的手里。 赵兰香的脸烫得发红,却是因为不好意思而红的。 贺松柏却仿佛是叹了口气,手掌伏在她的脑袋上,把自己的下巴撑在手背,另外一只手犹豫着搂上她的腰。 以前他可不敢这样主动地对对象毛手毛脚,但硬邦邦的钱给他带来了无限的勇气。贺松柏觉得他那个讨媳妇的愿望更凝实了,能对她负责了。也就……敢把手放在她腰间了。 他温热的呼吸透过头发,撒在赵兰香的脑袋上。 男人沙哑的声音,有些低沉又带着些调侃,他拇指捏了捏她的脸。 “特意大老远跑去s市一趟买了只表,就为了卖给别人吗?” “你怎么这么傻。” 赵兰香感受到了手腕上失而复得的手表沉沉的重量,也感受到了他特意买回来的心意,她的舌尖仿佛尝到了空气里的甜味。 但听到他说傻,她仍忍不住替自己辩了一声,“这个挣了三十块呢,只是顺便捎带而已。” 贺松柏说:“那我给你三十块,你以后都把它带在手里好不好?” “等我有钱了,我给你买块更好的表。” 他顿了顿闷闷地说:“被你用过的东西,我不希望它流到别人的手上。” 赵兰香脸颊顿时染了淡淡的一片粉绯色,垂下头抿起唇不说话了,跟小媳妇似的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香香:我的霸道总裁 ——>“被你用过的东西,我不希望它流到别人的手上。” 香香:捂脸,少女心炸! 保住今天的g了吗? 咳咳,虽然晚,不过这更勉强算11号的吧~

78、078 她低低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温柔。 “你才是真傻, 给了我两百块买手表,这会又把手表原样买回来了, 再加上这三十块。” “你要是去做生意, 真的是要亏死了。” 贺松柏没有吭声, 目光落在对象腕间的表,虽然是男表, 但朴素大气, 衬得她粉白的手腕更纤细。 等他交了养猪场的钱, 兜里还真又一干二净了。 但他一直想着给她买块表,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夜她兴致冲冲地把他叫醒, 带他到牛棚里看单车的情景。满天的繁星都没有她的眼睛好看,她把她身上最珍贵的表送给了他。 这哪里是几百块钱能抵得上的? 贺松柏露出了洁白的牙, 憨憨地笑, “不亏。” 赵兰香心里生出了一种想要亲近他的渴望,不过她用力地抱了抱他之后, 很快就松开了手。 她抿唇笑了笑,从抽屉了取出了两百块交还给男人, 径直地把钞票塞到了他的裤兜里,顺便用力地拧了他大腿一把。 “那……这块表就算作你送给我的, 不是我自己去买的,好吗?” 男人使劲地咳嗽了一下,在她凶狠的目光下,喉结滚了滚艰难地道:“好。” …… 赵兰香把酒槽蟹分给三丫和贺大姐吃,贺大姐也从来都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 她沾了一点就不碰了,把自己那份留下来给大力。 “给大力。” 赵兰香压住了她的碗,“你吃吧,大力哥他身体不好,不适合吃。” 三丫咬着坚硬的蟹壳,吃的津津有味,边吃边流口水,仿佛这辈子都没有吃过好吃的东西似的。 贺大姐看了小妹一眼,扯了扯她让她收敛点。 其实自赵兰香离开贺家的时间,贺家的伙食节省极了,除了阿婆上了年纪得吃点碎肉鸡蛋补补身体,姐妹俩几天都不见能沾一回肉味。 替李大力治病很耗钱,在农闲的时候,贺大姐也非常努力地接些零活。闲下来就上山打柴,秋天枯树枝能拣特别多,扎成一捆能换两分钱,每天背到集市去卖能挣个八分、一毛。 农民的自产自销不算投机倒把,自家打的柴便宜又实惠,比城里烧煤划算多了。只不过贺大姐一个人背着四捆柴火,沉沉的扁担都压弯了,三丫有时候放学得早,会跟她一块捆柴火陪她去卖柴。 赵兰香仿佛是看出了贺大姐的窘迫,却又像什么也不知道一般,浑然无觉。 她从柴房里端了一盘炒肥肠出来,拌着香喷喷的大米饭,让他们吃了一顿饱的。 三丫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她赵姐姐回来,她眯起眼使劲地刨饭吃,跟饿狠了的狗崽子似的。 赵兰香同贺大姐说:“我有事得拜托大姐帮忙,大姐得闲的时候来我屋里一趟吧。” 贺大姐停下了筷子瞟了赵知青一眼,点了点头。 下午的时候,贺大姐拖着最后两摞沉甸甸的柴堆在院子里。 她洗干净了手去了赵知青的房间。 刚进屋,里面就传来“哒哒哒”的金属板撞击的声音。 这是赵兰香在踩缝纫机的脚踏板。 她的屋子堆积了很多布料。 贺大姐忍不住惊讶地“啊”了一声,她震惊地直接愣在了原地,不知是该进去好还是退出去好。 一个普通人,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布料? 赵兰香回过头来,看着被吓得脸色唰地白了起来的贺大姐,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她默默地去把自个儿房间的门给关实了。 此刻赵兰香的房间里散落着很多布料,灰色的、黑色的、蓝色的、白色的。 那么多的布,足足可以做上十来件衣服,普通人家从年头到年尾最大的体面也就是指着能换一身新衣服过年。 农村很多人家穷得穿不上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才是现实。山沟沟里住着的穷极了的农民,一家几口只有一身遮羞的衣服,谁出门谁才能穿。 贺松叶仿佛受到了惊吓,她倒退了一步,方才刚从山上干完体力劳动的她,红润的脸色褪尽了。 她咿咿呀呀地走上前,握住赵兰香的手,使劲地摇头。见赵兰香没有动作,贺大姐将她散落在床上、桌上的布疯了似的卷起来,一股脑地塞到柜子里,整个人贴在柜子前,震惊又用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明亮的大眼睛蓄满了泪花。 她仿佛是明白了从前那些从赵知青手里做出的美味饱肚的菜肴、顿顿想喷的大米饭是怎么来的,她的天灵盖仿佛都被人劈裂了似的,怔怔地半晌无话。整个人颓然地倒在衣柜前,死死地堵着,像是做着负隅顽抗、直到精疲力尽的人一般。 赵兰香轻咳了一声,“大姐……” 之前赵兰香也不是没想过贺大姐知道她和她亲爱的弟弟一块干黑市那个见不得光的勾当,她一定会崩溃的。 虽然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赵兰香还是觉得自己被贺大姐吓了一跳。 过了半晌,她说:“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贺大姐没有说话。 赵兰香又换了一种方式说:“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好吗?” 赵兰香觉得李阿婆挺有意思的,自个儿是个那么精明警醒的人,却把孙女孙子养成只顾闷头干活、不问闲事的人。贺松柏倒是还继承了她几分的敏锐,但是贺大姐却完全是耿直得近乎纯白的人了。她绝不会想到自己最亲近的弟弟在干黑市,连带着家里的“进步知识青年”也在投机倒把。 不过赵兰香仍是决定把它“暴露”给贺大姐了。 她递了一块手帕给贺大姐。 贺大姐擦了擦脸,脑袋涨得昏昏沉沉,无法思考。 赵兰香说:“吓到大姐了。” “真是抱歉。” 她抿了抿唇,轻咳了一声说道:“这、这些布料不是我的。” 赵兰香在这一刻,决定说点“善意的谎言”,如果能让贺大姐好受一点。 她虽然也是这个时代的人,但毕竟是经历了几十年时代变迁的人了,她支持自由贸易的便利,同样也能理解这个年代下人小心翼翼地活着,遵纪守法绝不割社会主义尾巴的思想。 贺大姐是何等的崩溃啊! 赵兰香都有些不忍戳破这个事实了,然而赵兰香却也同样看不下去大姐每天都累死累活地背柴火去换那点可怜的钱,攒到老估计都攒不够李大力吃的药。 李大力的医药费到后边还有得花,细水长流的几毛钱连牙缝都不够塞,这有些自欺欺人。李大力这病肯定是得慢慢将养下去了,钱迟早会有花光的一天,到时候贺松柏再拿钱出来给李大力治病,该如何解释? 虽然很无奈,但贺大姐一直蒙在鼓里不是个办法,让她尽快面对事实,大家一块齐心协力挣钱才是正理。 自己男人自己心疼,赵兰香决定“点拨点拨”贺大姐。 赵兰香顿了顿,继续道:“我有台缝纫机,接了一点缝缝补补的活。” “把这些布料缝成衣服,别人就按件记钱给我。” “结果这一股脑地给我塞了这么多布,我日日夜夜熬,熬到年底都做不完。大姐你能帮帮我吗?” 她说完之后,面上维持着微笑。 贺松叶闻言,思绪猛然地从伤心中拔.出来,她抹了把泪,舒了口气。 可能是打心底地还不愿意相信赵兰香胆子那么大,敢自己捣鼓这笔黑生意来干。贺大姐更倾向于这个善良的姑娘是给别人带进了坑里,现在想跳也跳不出去。 贺松叶没办法指责赵兰香,她干这个挣到的钱、用钱买的米粮肉菜他们都有份吃。她又有什么资格嫌弃赵兰香呢?她对这个姑娘是抱有歉意的。 贺松叶擦干了泪花,“要、怎么、做?” “我,也会,一点,针线活。” “但是,会得不多。” 赵兰香松了口气,把贺大姐拉到了缝纫机桌前,把她摁了下去。 赵兰香耐心地指着一个个零件介绍过去,手把手地教她学用缝纫机,拿了一块碎布出来给她车线。 贺松叶胆大心细,之前不会做衣服是因为完全没有女性长辈来教她,阿婆是自小要强根本不学女红,问她理学算术可能还一问一个准,让她做女红,她是最不耐的。那么对年来,贺松叶也就跟村里的女孩子胡乱学了缝补衣服。 赵兰香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教了她怎么缝好线,怎么裁衣服,笼笼统统地拣着常识教了一通。 她是学画出身的,后来离婚了她拾起了荒废的学业,转向了设计,自个儿开了一间小小的定制衣铺子,勉强糊口。下厨做菜只能算平常时的消遣,做衣服才是她上辈子唯一正经干过的事业。 赵兰香含笑地捏着贺大姐缝的一截衣袖,赞扬地道:“大姐你的手艺真好。” “怕过不了一个月,你就能学会做衣服啦!” 贺松叶并不在意自己受到的表扬,只问:“这些、多久,能做好?” 她指了指赵兰香满屋子的布料,她很替赵知青担心,这些东西一直留在她屋里难保不被人发现。 赵兰香去做晚饭了,开口让她歇口气休息会,贺松叶浑然不闻,一直维持着佝偻着腰干活的姿势。她拿着剪刀咔嚓咔嚓地裁出了布料,细致地折叠起来,放到缝纫机针下推动缝合。 赵兰香看着她这幅小心翼翼的担忧模样,心机犹还带着惊恐手里的活计却一点都没落下,她闷头闷脑地埋头苦干,令赵兰香有些忍俊不禁、心房又酸酸地涨。 虽然现在贺家穷,但她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挣钱香:我在孜孜不倦地引导一个又一个人误入歧途 挣钱香:我有罪,我忏悔 扶住我岌岌可危的ga,我继续写~ 小可爱们看完这更就乖乖睡觉,晚安啦!

79、079 晚饭后。 贺大姐仍在埋头苦干, 赵兰香站到她的身旁,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 “留着明天再做, 这些活又不急于一时。” 贺松叶抬起头, 毫不在乎地又继续缝缝补补。 “没事、早点干完, 安心。” 她仿佛一个勇士似的,能够不眠不休甚至不吃不喝都得咬牙把任务赶出来。 赵兰香忽然有了种药剂下得太猛的感觉。 她轻咳了一声, 赶贺大姐去吃饭。 “别做了, 晚上做费灯油, 白天多得是时间给你做。” 贺大姐浑然不在意, 只在听到“费灯油”的时候动作停滞了片刻, “再做一会罢。” 赵兰香顿了顿,说:“你这赶着做的, 做得太差人家不肯要, 反要我倒贴赔他的布,我哪里有钱赔。” 贺大姐听了, 停住了手脚惊恐地放下了布。 赵兰香弯了弯唇角,拍着她的肩膀道:“你才刚刚上手, 不要操之过急,跟着我慢慢做吧, 两个人一块做很快就能干完活的。” 话虽这么说,赵兰香仔细地翻了翻贺大姐的劳动成果。她做的是袖子、领子这样小部件,虽然简单却很考验耐心。贺大姐是按照她教的一步一步缝下去的,没有落错针、即便出了差错她也是剪开线脚重新缝的,质量还算不错。 贺大姐离开赵兰香的屋子的时候, 还心有余悸,直拍着自己的脑袋。 要是不小心做坏了,她可赔不起别人的布! 赵兰香从窗子探头出来凝视着贺大姐离开的背影,心里只道要渐渐转变贺大姐的思想还得有个过程,得慢慢来。不过她有的是时间慢慢磨,温水煮青蛙这招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漆黑的天空漏下疏疏落落的星光,月光凉凉地铺就了一地的霜华。秋蝉沙沙地叫着,引人隐隐发困。 吃饱了的赵兰香打了个哈欠,眼神暗沉地盯着贺松柏那个紧闭的门窗看。 这么晚了……贺松柏却仍没回来,他上哪去了? 赵兰香不知道他最近在捣鼓些还什么,只知道他肯定是又换了一份活计,而且这份活计似乎是比以前还更忙碌了。 这是赵兰香从他飘忽不定的行踪大概推断出来的,以前赵兰香好歹还知道他是昼伏夜出的,半夜不睡觉到杀猪场劈猪。 但是这会儿却更是迷糊了。 赵兰香躺在床上就着灯光打发着时间看了几页子的书,看得昏昏欲睡,最后她歪着脑袋睡了大半宿。 赵兰香手把手地教人做了一个下午的衣服,贺大姐在旁边做的时候,她也一直闷头苦干着,确实也累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斜对面属于贺松柏的屋子门缝透出淡淡的一线光,寂静极了的夜里,他的屋里传来细微的木床不堪重负吱吱声。 赵兰香一跃而起,走过去敲了敲贺松柏的房门。 她隐约地嗅到了空气中漂浮着的一股淡淡的味道。 屋子里的男人听见这敲门声,心咯噔了一下,没想到深更半夜了对象还没睡,他换衣服的速度更快了。 他胡乱地兜了一身旧衣服从床上跳了下来,三步并做两步地去开了门。一副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意外地问:“有事吗?” “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吧,去睡了。” 赵兰香狐疑地问:“你怎么这么晚回来?” 贺松柏支支吾吾,既不想跟她坦白更不想骗她,只得沉默了下来。他干的那件坏事,是严重得要蹲大牢的。他也不期待能一直瞒下去,但是刚开始还没稳定下来之前,能瞒瞒还是好的。 前阵子他到黑市到处晃荡挣钱,她不是也没过问他去做了什么活吗? 抱着这种“侥幸”的心理,贺松柏眯着眼,佯作一副渴睡困顿模样。他推搡着女人,口气淡淡地敷衍道:“早就回来啦!” “刚刚起了夜解个手而已。” 赵兰香推着他,挤进了房间里。 她插着腰说:“你是要我自己弄清楚,还是你给我坦白?” 贺松柏没有说话。 赵兰香顿了顿又道,“你身上还沾着猪屎味呢!屁.股都没擦干净,还想瞒我。” 贺松柏听见从对象嘴里不意飚出的这句糙话,眼角忍不住抽了抽,脑壳隐隐犯疼。 他咕哝道:“姑娘家的说什么猪屎、屁.股的。” 赵兰香忍不住斜眉怒视地瞪贺松柏。 贺松柏在她的怒视下耳朵不禁地一点点可疑地泛红了。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小意求饶地恳求她:“别问了。” “等该你知道的时候,会同你说的,啊?” 他尾音微微地上扬,粗嘎的声音一分浓厚又沙哑的意味,像是一整天说多了话似的,透露出了他无法掩饰的疲惫。 赵兰香忽然就不想问了。 她唉了一声,深深地望着他,提起话来又放了下来,最后只说了声: “你还没吃东西吧,我在锅里给你温着粥呢!” 贺松柏也自知刚刚那番拙劣的忽悠站不住脚,诳不了她,加上也顶不住肚子的饥饿,他也就跟随着她去了柴房。 赵兰香把事先切好的碎肉片用筷子撒进了粥里,白粥稍滚了一下,她便盛了出来。 这跟她说的锅里温着粥一点儿都不一样,她是早就打定了主意陪他吃晚饭的。 也不知道她等了多久。 贺松柏见了只觉得莫名地复杂,心窝又涨涨地暖,一股热流涌了上来。 “你这婆娘傻不拉几,我手断了还是咋的一碗粥还不会煮?” 赵兰香觑了他一眼,并不想跟他扯。 她招呼着男人坐下来,贺松柏喝着粥,夜深人静,他也确实困了,但打起精神喝了几口粥,滚烫的大米粥下腹,带来脉脉的温醇,滋润着他干渴的胃。 贺松柏顿时回了几分清醒。 “鱼肉?” 赵兰香用力地点头。 “对啊,今天大队里放干河水捞鱼,大力的弟弟大牛特意拎了条大鱼上门。” 李大力负伤了之后,由社员民主公开投票,决定同意李大牛担任一大队的大队长职务,不过李大力又从鬼门关回来,大牛又把肩上担的职位还给了兄长,只说是给大哥暂时管管而已。 “很少有这么新鲜的鱼吃,你就趁热多吃几口吧!” 贺松柏又埋头,含了几口粥喝,一碗地粥本来也不多,他三两口就喝光了。 意犹未尽,滚滚的鱼片薄如蝉翼,嫩滑细腻,仿佛刚染了点滚意还未成形便被粥的余温生生地烫凝实了。嫩黄的姜流出的汁融入粥里,留下了温温的辛,融合着鱼的鲜味,香软滑腻,入口即化,令人唇齿温软留香。 贺松柏方才心里还嘀咕着这婆娘特意温粥给他喝,傻不拉几的,喝完后他忍不住叫了声再来一碗,结果她只淡淡地瞥了一眼。 “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侦探香:我知道他要养猪,但是我不揭穿他 心虚柏:能瞒一会是一会,嗯,就这样,完美~ 平生君:“…………”

80、080 闻言的贺松柏生生地被对象一噎, 眼神瞅了瞅锅里,真没看见有粥的影子。一大海碗的粥全叫他三两口地喝了个精光。 虽然意犹未尽, 他也只好收拾碗筷洗碗, 灰溜溜地离开了柴房。 他使劲地嗅了嗅自己身上, 想着对象说的猪屎味,嫌弃得深更半夜从水缸里舀了水, 洗了个透心凉的冷水澡。 收拾完自己终于能躺床上的贺松柏, 有了一种忙里偷闲的感觉, 洗完澡后的他反而多了几分的精神, 一时之间无法入眠了。 摇曳的油灯光将他的思绪拽到了十里地之外的他们的简陋的“养猪场”。 他吹灭了油灯, 想着养猪场方方面面的琐事,陷入了无尽的思考中, 一双眼漆黑得仿佛融入浓稠的夜色之中。 时间追溯到半月之前。 贺松柏凑够了钱后同李忠将整整四千块交到何师傅的手中, 何师傅很快带了他们去看了猪仔。李忠立即拍板做下决定,马上建猪场, 把猪仔尽快接回去养。李忠说干就干,因为怕动静太大, 他们连盖猪场的棚都是往让人深山里砍了木头一点点堆做起来的。 眼见着准备入冬了,草木搭的猪场不防风太冷怕冻坏猪仔, 贺松柏还不得不偷偷买了砖头,请了水泥工来砌墙。 贺松柏也会一点木工,早些年他跟着一个木匠师傅学的。本来指望着多一个吃饭的本领,只不过出师之后鲜少有人来找他做活。 贺松柏把他的老师傅请了过来,由李忠带去国营饭点吃了一顿饭, 白白的大米饭加顿油油的五花肉,又穷又憨直的木匠师傅被打动,跟了他们去深山里砌墙建猪场。 这段时间贺松柏神迹飘忽不定,也全是忙里忙外地跑去给猪场监工,顺便搭把手干活。虽然累得够呛,但心里却是越干越得劲。 新猪场从有到无,从一点点被盖起来到即将落成。看着简陋的它,贺松柏就像看着被自己亲手拉扯大的孩子,浑身都是劲儿。 次日,贺松柏起了个大早。 初冬是农闲期,除了大队里养猪羊牛牲畜的社员、轮流守果木林的社员,其他人基本没有活干了。就算有,每天那点琐屑的活也是少得不够人塞牙缝。 李大牛不像大哥那样细致,面面俱到地给每个人挨个安排活。初冬他带领着一生产队的社员陆陆续续收完了地里的麦子、土豆,往后彻底地清闲下来了。 贺松柏呵了一口暖气,天气越来越冷,早上爬起来赶十里地去养猪场也难熬了。他穿好衣服,推门出去洗漱。 天灰灰蒙,同样起了个大早的赵兰香逮住了刚起床的贺松柏。 他蹲在屋檐边用柳枝涮牙,赵兰香见了递了一支牙刷递给了他,又从兜里掏出牙膏挤了黄豆粒大小上去。 “不是讨回债了吗,那么快穷得连只牙刷都买不起了?” 贺松柏抓着的柳枝条的手停滞了片刻,接过了对象递来的崭新的牙刷。 他含糊地说:“你起得那么早?” 一阵冰冷冷的寒风刮来,赵兰香忍不住把脖子缩进了围巾里,她看着蹲在屋檐下的男人依旧穿着单薄破旧的长袖衫,说:“时间还早,你不着急着去干活吧,跟我来我房里一趟好吗?” 冬天昼短夜长,天亮得迟,加上天气寒冷村民们基本上都乐意窝在家里不爱走动,贺松柏可以不必像夏天那会紧赶慢赶地赶着深更半夜出发。 贺松柏听见了对象这么要求,哪里敢有不同意的。他抓紧了动作,洗漱完去了她的屋里。 女人的屋子飘来一股暖香,有些气闷又无比温暖。 贺松柏有阵子没有来对象这里了,见了她屋子里添了许多新的改动,有些意外。 赵兰香脱下了外套,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块深黑色的家伙出来,当着贺松柏的面拍了拍抖着展开了它。 这是一件棉大衣。 贺松柏黝黑的眼睛微微一闪,暗沉而有静默。 “你最近早出晚归的,家里很多事你都不知道。我和大姐在捯饬着做衣服了,我让她给我搭把手干活。” “是吗?”贺松柏有些惊讶。 他知道这个婆娘总是有那么多主意的。 她能让他大姐心甘情愿地干了这份活、挣这份钱,还悄悄地没个动静,这令他很诧异。 贺松柏从一开始决定做投机倒把的事之时,除了知会了阿婆一声,就没打算告诉他大姐这件事,想一直瞒到底。因为他知道自家的大姐死心眼,不够灵活,告诉她反而是阻力。 他无法想象大姐帮着对象一块做衣服的情景。 贺松柏嘴唇蠕动了一下,想要开口问对象大姐啥反应。 在他看来,大姐要知道了他干这件事,估计要把他的脑袋都捶破才肯消气。这个谋生的活计毕竟是不光彩的,他们家的名声本来就不好了。 赵兰香说:“别傻愣着了,穿起来试试看?” 她拍了拍手里的大衣,递给了男人。 这大衣是她这几天的成果,冬天快来了,他厚一点的衣服除了那件新的中山装之外,别无他物。但是中山装还是新的,他又无法穿出去,每天只穿着破旧的长袖衫到处晃荡干活,寒碜又狼狈。 怎么看都不像是兜里有巨款的男人,这低调的程度简直令她叹服。 赵兰香哪里知道,这个男人天生冒险进取的的心,促使他把全部的身价一股脑地都投进了养猪场里呢? 贺松柏漆黑的眼忍不住流露出柔软,他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把对象亲手做的衣服穿在身上。 对象给他做的大衣是已经“准备体面”了的,直接穿就可以。越破他穿得越安心,“破大衣”外边的面料被磨得旧旧的,破了几个“洞”,又打了好些个补丁,灰扑扑的。然而里边却是暖和极了的新棉絮,穿上一会和着这屋子里烧得暖融融的煤炭炉子,直接热出了他一层薄汗。 略硬的面料挡风又挺阔,他穿得颇有几分气势。 赵兰香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带着一种欣赏的眼光,满意极了。 长了肉的贺松柏就是天生的衣架子,初初见他时他又瘦又沉郁,眉角带着阴沉的凶意,冷漠又不近人情,整个人存在的气息非常弱,隐没在角落恐怕都没人会注意到。后半年贺家的伙食改善了,他吃得多,脸上的肉长了回来,渐渐有了一分俊气。 长腿宽肩,披件破棉絮衣也英俊得令她炫目。 这件大衣的“破”可不是那种穿得久了、旧了、邋遢的破,劳动布的水磨面料自带一股渐变色的质感,下水洗过几次被她特意磨了磨就会磨出灰白掺着黑的色泽,勾破的那几个洞符合黄金分割比例,散布在大衣上有种不规则的美感。 这种大衣跟后世那种故意弄破的牛仔裤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破是破了点,好歹能让她看得顺眼,不是故意糟蹋衣服,这不就好了? 现在的人欣赏不了“残旧美”,这正正好。 贺松柏没有赵兰香这么多心思,作为一个纯正的五零后,他摸了摸身上破旧得跟布袋似的衣服,满意的同时又不免遗憾。 “看起来像是拣了别人旧的衣服穿。” 他深邃的眉眼舒展开来,忍不住笑了,锋利如刀削斧刻的眼角微微挑起,自带一股令人移不开眼的英气。 赵兰香被他“不识货”的口气,弄得忍不住瞪了一眼。 “那你以后就安心穿着吧!” “这么结实的衣服,能穿好几年呢!” 贺松柏点了点头,有条不紊地一粒粒系上钮扣,“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晚上回来。” 赵兰香就这样目送着他骑着单车,呼啸地消失在了灰蒙蒙的夜色之中,低头看了一眼表,才五点整。 …… 贺松柏骑着车去找了顺子。 他怀里揣着硬硬的钱,胸口又烫又跳得厉害。 女人的温柔,令他心头温软得厉害,于是愈发坚定。 冬天山里吹着的冻得骨头发颤的风,被他破破的大衣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贺松柏一点儿都不觉得冷,他骑着车脚程比以往更快了。 他很快来到了顺子家。 顺子是站岗放哨放了很多年的老人了,他深厚老道的“侦查力”不是别人能比得上的。养猪的猪倌不难找,农村人多半有养过猪的经验。盖房子的工匠也不难找,他师傅就是,兜来兜去最关键的“放哨”的技术岗还差个有经验的老人。 上次羊包山倒闭了的杀猪场,要是没有顺子,一大群杀猪师傅连带着倒爷都得被人拔萝卜带着泥的一个个牵连出来。顺子放哨可不是一般的站着望望风,他那双跟鹰眼似的犀利的眼睛,一眼就能看穿走在路上的人谁是农民,谁是抓倒爷的公安。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贺松柏想请顺子“出山”。 天不亮,顺子还搂着婆娘炕头热,迷瞪瞪地没醒过来。 贺松柏搅和了他的清梦,他既惊讶又忿忿道:“咋啦,找我有啥事?” 他边说边套了件大衣,跟着贺松柏走进灌木林里。 贺松柏让他捏了捏袋子里厚厚的钱,这些钱他故意换成了一块两块的散钞,几百块的数额的钞票叠在一起能厚得跟砖板似的。 这么“财大气粗”,生生把顺子弄得生愣。 “你……你、啥意思啊这是?” 贺松柏递了支烟给他,亲手给他点上,擦亮的火柴照亮了两人情绪明灭不明的面庞。 他的眼里含着笑意,眉飞入鬓,短短的板寸头精神有利落干净。 “想跟你一块赚钱的意思。” “养猪场,放哨,你还敢不敢干?” 顺子闻言,惊讶得嘴巴衔着的烟都差点掉到了地上。他哪里想到这个昔日穷得吃不起肉的劈猪师傅,有朝一日居然敢口气那么大地来请他出山干活。 贺松柏顿了顿道,“咱们的养猪场倒闭了,现在被我承包了,还缺个望哨的岗,这个位置我给你留着,你干不干?” 他把怀里揣得暖乎乎的钞票,一股脑地塞到了顺子的大衣里。动作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饶是在杀猪场挣了那么多年放哨钱的顺子,也忍不住咋舌。 “干、干啊。” 顺子愣了半天,捏着这砖板厚的钱默默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香香:他没有衣服穿,好可怜。 平生君:贫民窟里的……土豪 emmmm,你……是不是低调得太厉害了? 博取同情,咦,可耻! 第一个倒下的g……的红包到账了,小可爱请查收~

81、081 第二天, 顺子顺理成章地去了贺松柏的养猪场。以前干猪场的老人鲜少有留下来继续干的,因为他们都挣够钱了, 不想再过天天担心受怕的日子, 这种日子还劳心费力不说风险还大。顺子能留下来, 全是因为被猪场老板开的“高薪酬”吸引住了。 他得多挣点钱,才能安享晚年。 顺子是个瘦削文弱的男人, 面色苍白, 下地喘得跟风箱似的, 别人都说他身体胎中带虚, 他时不时得吃点营养品度日, 有个收入高又不累的活干当然是好的。 贺松柏让顺子带带梁铁柱怎么放哨、怎么看岗。 梁铁柱本来不愿意跟再干猪肉这种风险大的活计了,但是贺松柏劝服了他, 他跟着顺子一块去学放哨。卖猪肉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贺松柏愿意带上他,梁铁柱也没怂, 也把自己这些年挣来的媳妇本投了进去。 另一方面铁柱还是两头兼顾,从赵兰香那边挣点外快。他值半夜的班, 等顺子来顶岗的时候他就去给赵兰香卖糕点,他也不去黑市摆摊了, 但仍是会去收一些猪吃的粮食。 …… 贺松叶仍旧跟着赵兰香一块学做衣服,开冬的气候冷极了。 贺松叶原本也是没有新衣服过冬的,但是她在赵知青这边帮着干了几天的活,看见每天墙角都会有用剩的小小的边角料被丢弃,她觉得非常可惜, 看了几次之后,赵知青很爽快地把这些小布条送给了她。 贺松叶非常感激地连连道谢。 她用这些宽窄不一的“废料”,缝缝补补给自己缝了一件外套。 赵兰香见到这件又灰又蓝又白的“撞色”外套,简直对大姐肃然起敬起来。 她以为她给贺松柏做的那件男士水磨牛仔夹克已经够潮、也够旧的了,没想到大姐更厉害,完全是用废掉的料子缝出了一件撞色外套。用素色的碎布拼起来,朴素又富于线条感,针脚能藏得住的就藏得很好,藏不住地的大大方方地露出来,做了点修饰。 不过亏了赵兰香后来多拿了几块大点的布出来给贺松叶“充门面”,这件撞色拼接外套才更像那么一回事。 虽然用现在的眼光看上去寒碜得不行,但它的颜色融合得很好。 不太突兀,但却实实在在地符合穷人穿的衣服,连磨旧都不必,这令赵兰香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这些碎布留着也是做点缝缝补补的拼接活,还是大姐心灵手巧,发挥了它更大的价值。” 贺松叶摸了摸自己的新外套,脸蛋微微羞窘,低下了头。 她哪里好意思受赵知青的夸赞呢! “还是有了缝纫机才做得了,这真是个好物件,难怪人人都爱它。” 贺松叶的拇指爱惜地摸了摸缝纫机黑亮的机身,这种昂贵的大件儿是城里姑娘都肖想的,如今却每日与她为伍。 这种赶工做衣服的日子,虽然枯燥,但在她心里却是无法比拟的充实、生动。 连那丝线缠绕在针下有节律的跳跃,都是那么的有趣! 她爱上了这个活,她感觉到了一种跟平时干活不一样的乐趣,它跟机械地重复的体力劳动不一样,做衣服它是活生生的,富于创造而又有生命的! 赵知青不仅教了她缝衣服,还教了她“画”衣服。 贺松叶看着屋里渐渐少起来的布料,叹了口气。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她这简单又有趣的“裁缝”生涯大概就要结束了吧!在这即将结束的节骨眼上,贺大姐心头沉重的石头移开,却又复杂地留恋了起来。 她不舍地摸了摸机身,“今天有人来取衣服了吗?” 赵兰香点了点头。 她数了数这阵子她们的劳动成果,一个月下来她们两个人一共做了三十件加厚的中山装套装。嗯,其实干活的主力还是贺大姐。 赵兰香一件件地把衣服平摊好,用搪瓷杯装着开水一件件地把衣服烫工整了。她用熟稔于心的折法,将烫整齐的衣服叠成方块,叠得大方又美观。 没多久,暗沉的天空渐渐变成灰蒙蒙的颜色,远处传来了公鸡的打鸣声儿。 铁柱骑着他的大金鹿来了。 他数了数衣服,按照和赵兰香事先约定好的,把三十块的钞票一张张地当着两个女人的面,数了出来。 “喏,都在这里了,你看看够不够。” “手工费你们算的是,上衣七毛、裤子三毛,整套一块。” 铁柱轻松地念出了这串数字。 这个价格中规中矩,在赵兰香眼里还算是低了。做了一个月的衣服,还不够她多做几次糕点来得挣钱。 不过这也在合理的范围之内,跟她预想的差不多。 因为眼下地衣服算是奢侈的消费品,布料的价值本身就高,但手艺却不那么值钱,大伙的消费观念还没转变过来,还不太习惯买成衣。 只要是家里有缝纫机的,都不会选择买成衣的。百货商店里摆着卖的成衣,只有着急着结婚、或者条件宽裕的人才会购买。 衣服的款式和料子也是规规矩矩的,并不提倡个性化,走在大街上同颜色的中山装看起来几乎都差不多。直到八十年代,国人开始注意起物质生活,各式各样的服装才渐渐兴起。 在七十年代靠着做衣服致富,赵兰香根本就没有考虑过。 靠着它混个温饱倒是没问题,让大姐靠着它过上温饱的日子,才是她一开始打起的“坏主意”。 缝纫机这种宝贝不容易折旧,结实耐用,买回来用个几年再转手卖出去根本不亏。 赵兰香淡定地将“酬劳”塞入兜里,脸上还颇为遗憾、流露出些许嫌钱少的意思,然而搁在贺松叶眼里却完全是吃惊了。 她们花两天做出来的一套衣服,竟然这么值钱。 贺大姐还是遵循着“慢工出细活”的道理、干完自己的活才抽空做的衣服,要是抓紧时间闷头一直干活,恐怕一天做两套都是使得的呢! 铁柱取走了衣服之后,赵兰香在屋子里把“赃款”给贺大姐分了。 一人十五块,她把厚厚的一撮钞票推到大姐的手里。 “这段日子多亏大姐了,这是你应得的。” 贺松叶推拒了,她摇摇头。 “我搭把手,不费事。” “做完就好。” 赵兰香指了指铁柱拿过来的几捆布,“无奈”地道:“那边缺人做衣服。” “也只有我这里有缝纫机了,毕竟是照顾我的生意照顾了那么久,一时之间也不好推辞……” 她明亮漆黑的杏眼微微眨了眨,在老实的大姐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力够够的。 如果不是她的脸庞就被屋里暖和的空气熏得发烫了的话。 “你看,你要是不要酬劳,我以后都不好意思请你帮忙了。” 贺松叶垂头,沉默了许久,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 因为这段时间勤奋上山打柴的缘故,她那双破旧的布鞋裂开了一圈笑脸,贺松叶窘迫地缩了缩大脚趾。 她沉默了许久,才伸出了大拇指,冲赵兰香点了点。 好的。 她没要赵兰香的钱,“这次,我答应过帮你。” “钱不要,算跟你学做衣服的,答谢。” 赵兰香听懂了她的意思,忍不住笑了。 “去吃早饭吧,等会回去睡个回笼觉。” 赵兰香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想着贺松柏也快要起床去干他神神秘秘的活了,她去柴房做起了早饭。 贺大姐给她烧火,打下手。 她用红薯淀粉揉面团,面团被她搓成一个个面剂。用擀面杖把球碾成扁平的皮儿,把皮冻混着鲜肉玉米、韭菜揉成了八道皱褶的小包子。皮儿越薄,蒸出来之后越是晶莹剔透。 锅里放油,稍稍地煎炸一会包子,加水盖上锅盖。等到锅里的水蒸干了,她掀开了盖子,锅里头水晶煎包黏糊糊地冒着热气,透着那层凝脂般的皮儿,她仿佛嗅到了空气中散发着肉的香味。 “来吃早饭啦!” 贺大姐蹲在灶头边,看着胖乎乎的水晶煎包,有胃口极了。 她咬了一口,从下至上,包子底被煎得脆脆的,面皮儿凝软,流出满口的肉汁。 又香又好吃,她三口两口解决了四只包子,洗干净了手又钻入了赵兰香的屋子开始埋头苦干了。 …… 早起的贺松柏也急匆匆地啃了两只包子,扣好衣服问对象:“想不想跟我去看看我干活的地方?” 他昨夜几乎彻夜未眠,然而精神还是很充沛的,漆黑的眼睛明亮而幽深。 赵兰香闻言,几乎是眼前一亮,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看他。 “你不瞒我了?” 贺松柏无奈地点点头,拉着对象上了他的凤凰车。 连身上的猪屎味都逃不过她的鼻子,他又哪里瞒得过哟! 不过那边的养猪场已经已经差不多建好了,情况也稳定下来了,新养猪场被他们收掇得齐整。他迫不及待地同她分享这个令人喜悦的消息,好让她也尝尝他的快乐。 赵兰香哎了一声,简直哭笑不得。 “你的包子还没吃完呢,等会肚子肯定饿。” 匆忙之下,她用干净的手帕包了好几只揣进兜里,男人骑着二八式的单车载着她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 他宽厚的肩膀几乎替她挡去大部分的寒风,她靠在他的背上,心里止不住地温暖。 等他终于骑得不那么颠簸,嗖嗖的山风也变小了,她才默默地伸出了手凑到他的嘴边,指尖拈着只包子。 “来吃一只?” 贺松柏才略略低头便含住了一只热滚滚的包子,腮帮不住地嚼动着,深邃的眉目含着隐约的笑意。 一连吃完了四只包子,他才含糊地评价道:“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香香:明明是咸肉味,哪来的甜味。 柏哥:嗯,就是很甜。 平生君:“……” 就……好想把这两条浑身散发着恋爱酸腐味的双身狗叉出去?

82、082 他嘴里的水晶生煎包底脆皮儿劲软, 薄薄一层皮,里边裹着的肉馅厚汁水多, 筒骨汤味的汤汁味鲜浓郁, 贺松柏尝了四只犹还觉得不够满意。 他吃完了又张开了嘴, 不过却吃了一嘴冷冷的风沙。 “没啦?” 赵兰香很久才反应过来贺松柏说的甜,是啥意思,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怀里揣着的仅剩的两枚玉米肉馅的生煎包, 刚刚贺松柏吃的明明是韭菜馅的, 哪里来的甜味。 赵兰香被他闷骚的表达, 弄得心脏蓦然地砰砰砰地发热。 她拧了把男人腰侧精瘦的腱子肉, 默默地低头把两只甜味的生煎包喂给他吃完了。 “这才甜。” 贺松柏叼着甜甜的玉米馅包子,懒散地微微眯眼。 “都甜呢!” 漫长的车程, 赵兰香不说话, 贺松柏却兀自地一路喋喋不休: “大妞,唱首歌来听听?” “为什么叫你大妞呢, 你没有姐姐吗?” 赵兰香又拧了他一下,骂道:“你好好骑你的车, 想那么多干什么?” 大妞是小虎子给取的花名,赵兰香确实也没有姐姐。 赵兰香的爷爷赵雄有三个儿子, 赵永庆排第二,上边还有个兄长,赵兰香的伯伯生了一儿一女,但是女儿却是小了赵兰香一岁。 赵兰香听见贺松柏叫出这个称呼,也不奇怪, 她常常把家里写来的信放在桌面,父母给寄来的家书上打头的称呼就是大妞。 她问,“你偷看了我的信?” “没有。”贺松柏迅速回道。 他只是随意地撇过一眼,看了她的信头称呼。 这婆娘很不讲究,把信明晃晃地摆在他眼皮子下,他是光明正大地看的。 不过说实在的,贺松柏对对象的家人还是有一丝好奇的。她把他的家人都熟悉了,他却连她家里几口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贺松柏吊儿郎当地道:“大妞你唱不唱?” 赵兰香掐了他一把,耐不住他磨,便低头扯着嗓子唱了起来。 她轻柔的声音不似往常那么清亮,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奇异地多了一抹浅浅的慵懒。 “月亮那样美丽,月亮不是你。 照在我的身边,没有你的情意。” 她慢慢地哼着,几十年前的老歌她也记不太清,碰到不会就哼哼地滑过,唯独几句记得特别清晰。 “时光一去不再回来,留下无限回忆。 谁知道谁知道今夜你在哪里,谁知道今夜我在那里。” 一路青寒的山峰,万树俱落叶,唯独山岩峭壁中的松柏依旧常绿。浅浅的调子带着淡淡的忧伤。 “看见月亮,叫我想起,想起你的情意。” 贺松柏听完了她唱歌,哼笑道:“你们城里人的歌都是这么不拘束的吗?” 赵兰香不服气地说:“你们这边的山歌,嗯……什么好哥哥好妹妹,还火辣辣呢!” 贺松柏闻言,低头闷闷地笑了。 她说:“你也来唱首好哥哥好妹妹给我听听?” “不唱,不会唱。” 贺松柏说完,更加卖劲儿地蹬单车了,风呼呼地吹过他青郁的板寸头,划过他麦色的脖颈儿,呼呼地灌入脖子。 赵兰香扎着辫子的头发也被大风吹得到处摇晃,她捂着头发把脸贴在他暖呼呼的背,忍不住笑了。 这个害羞又闷骚的小男人。 …… 骑了很长时间,他们才来到新的养猪场,这个养猪场比原先那个更深入大山的腹地,来回一趟得花好长时间。怪不得这段时间他总是见不着人影,要是来这边一趟要花那么多时间,她也不想随随便便就回家了。 也是恰恰好入冬了碰上了农闲期,大队的农活并不多了,他闲得发慌,不然就这样一天两趟地跑指不定得累死他。 贺松柏带着她爬上了山,山腰上层层的林子掩映着的某处不起眼的瓦房,传来了一阵浓浓的猪屎味。 还没靠近,赵兰香就闻见了这活色生香的味道。 养猪的地方果然是臭,难怪他身上能沾了这些味道。这跟她猜测得果然差不多,他干活的杀猪场和养猪场都没了,他在短期内凑到了一笔巨款,除了把人家的猪场包下来不做他想。 赵兰香走进了养猪场,略略数了数,有不下百来头的猪,白□□粉的身躯,完全是小乳猪而已。不过也有一栏略大些的猪,但一眼望过去完全没有可以出栏的猪。短时间之内这个养猪场是没有任何收益的。 她不由挪开了眼,陷入了深思。 狗剩和牛蛋几个人见了贺松柏带了生人过来,不由地走了过来。 贺松柏介绍了他们互相认识,他指着赵兰香说:“我对象,自己人。” “放心。” 狗剩见了赵兰香,多瞅了几眼,“以后还是少带人来吧,这可紧张死咱了。” 牛蛋说:“嫂子好。” 狗剩埋怨完了,也问候了一声赵兰香。 牛蛋柏咳嗽了声,说:“咱们是才刚刚开始干这份活,狗剩他担心得半夜都睡不着觉,老是得跑来这边。” 贺松柏猪栏移开,站在猪圈里摸了摸小猪仔,一只只地检查过去。 他低声跟赵兰香说:“他们俩是跟我很多年的朋友了,为了养猪家也不住了,就住在这深山老林里。” 赵兰香闻言,不由地吃惊。 贺松柏解地道:“为了安全,狗剩才说那番话的。” “我的这个养猪场绝对不会像以前那个那么容易倒闭。” 赵兰香看着他一脸坚定又骄傲的模样,忍不住笑。 “是,它能好好地一直做下去。” “凡事注意些安全才好,我之前心里还是挺担心的,亲眼来看了一次才能放下心来。” 说着她和贺松柏走出了养猪场,站在山腰上眺望着山脚光秃秃的树丫。 这个山头的地形挑得特别好,站在这里往下一看,谁来了都能看的着。要是能有望远镜,那就更好了,看得清清楚楚。 她想了想说:“你知道怎么养猪吗?” 贺松柏点点头,“之前养猪场的猪倌,我留了两个下来。” 赵兰香说道:“我也知道你们农民,多半都是会养猪的,不过这养一头猪跟养很多头不太一样。” 如果猪饲料配得好,科学地养猪,理论上三个月出一栏猪是没问题的,不过实际却是三到四个月出一栏猪。但眼下她来到乡下后,发现这边的人养猪是一年出一栏的,从年头养到年尾,养得通体肥膘,一只近两百斤。 如果做养猪场,一年才出一栏猪,那得穷死。 贺松柏听了对象的话,眼神不由地发深。 “听起来你有想法,指教指教我吧。” 赵兰香连忙摆摆手,“哪里谈得上指教。” 她肩并肩地跟贺松柏漫步在林间,她边走边说:“我以前在学校常听老师说说什么事都讲究个方法,马克思也提倡方法论。隔壁二大队的队长不就是经常捣鼓点农业科普书来看,用科学的法子来种田吗?” “养猪也是一样的,要科学养猪,不能胡乱地养,我给你找找这样地书,你……要看吗?” 贺松柏闻言,深邃的眉眼舒展,眉梢微微挑起,骤然一亮。 他连连点头:“要看,要看!” 他忍不住赞扬和欣赏这个女人,有胆有谋,眼界也宽阔,跟他阿婆一样。 贺松柏由衷地替自己结交到这么好的对象而感到自豪,他的对象就是不一样。 他愿意听她的话,甚至迫不及待地找一找养猪的书。 贺松柏的文化,全都是阿婆靠着记性一点点地教来的,正规的课本是没有的,阿婆想到啥就教他点啥。 他对书籍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书,对于一个农民来说既是陌生,又是无用,但他是知识分子的后人,骨血里融入了祖辈对知识的渴望和向往。他觉得他理应该是个知识分子,然而实际却是一个平凡的农民。 贺松柏捏了捏对象微微发凉的手指,温声道:“我让李忠给我找找,你看好吗?” 赵兰香看了这个男人又激动又老实的模样,他跟昏了头似的笨拙地问着她问题,不免忍俊不禁,“当然好啊,他的路子可比你广多了。” “这种书可能不太好找,我让朋友帮我留意一下。” 眼下科普类的书可不像未来那样遍地开花,钻进书店一找一大把。这年头的特色就是红宝书、五花八门的主席语录、马列思想。整个市连书店都少,要认真找本实干的书还真不太容易。尤其是n市这种落后的地方。 贺松柏的心跟熔浆似的,滚滚地冒着泡。 他该知道自己总得把养猪这件事分享跟她听的,告诉了她之后,他就能有个说话的人了。现在这种两个人一块商量、出谋划策的感觉真好! 让他觉得再累,也总有人支持着他,凡事都有计较也有商量。 李忠那个不识字的大老憨,跟他算个数都算不太清,贺松柏几乎可以想象跟他讲科学养猪就跟对牛弹琴。 贺松柏忍不住脑壳疼,不由地想起几个月前顾工孜孜不倦地同他分享岩石成分、土方工程,竟然还能津津有味地聊好几轮。真不愧是为人师表的人! 贺松柏怕狗剩他们不会养猪,特意请了以前养猪的猪倌师傅出山,好歹带着他们一段时间,让他们上上手。 好在李忠索性也不太管怎么养猪的事,把这件事一股脑地交给几个猪倌。他的潜意识里大概是觉得猪那么健壮的玩意儿,顿顿喂饱不就好了,哪里来那么多琐屑事! 农村人养猪一气胡乱养也不是养得头头肥膘,哪里来这么多讲究。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香香:怎么不唱好哥哥好妹妹? 柏哥:那是我们这里的男人讨婆娘用的,听了就要当他婆娘了。 我唱了,你给我当婆娘么? 香香:“………” 脸红不说话~ 《今夜想起你》 ——邓丽君 月亮那样美丽 月亮不是你 照在我的身边 没有你的情意 你曾给过我欢乐 给过我甜蜜 时光一去不再回来 留下无限回忆 谁知道谁知道今夜你在哪里 谁知道今夜我在那里 看见月亮 叫我想起 想起你的情意 1976年的歌,找了很久,还挺好听的~

83、083 贺松柏又带着赵兰香到山里逛了一圈。 他挠挠脑袋, 有些窘迫地道:“这就是个荒山野岭,也没啥好瞧的。你要是觉得闷得慌又不嫌脏, 可以去看看我干活。” 提起自己正在干的活, 贺松柏多了一丝身为男人的骄傲。他想让她好好瞧瞧他的养猪场, 这个被他视为心血的地方。他要带领着自个儿的对象,老板一样地负着手像领着她, 像是巡游自己的王国一般巡视着他的养猪场。 赵兰香点了点头。 她也想看看贺松柏平时都在在这边干什么活。 贺松柏的愿望落空了, 因为很快, 打脸就来了。 今天负责打扫猪圈的牛蛋临时有事被吆喝走了, 让贺松柏搭把手顶一顶他的活。 于是赵兰香正好有幸撞见了贺松柏给猪圈打扫卫生的一幕: 为了以防弄脏新衣服, 他脱掉了自己的黑大衣,双手操着铲子卖劲儿地铲着猪屎, 狗剩跟着用枝条扎的扫把, 一边冲水一边扫。污水顺着洞洞流出墙外的沟,肮脏的猪圈这才焕然一新。 十几个猪圈都是他们几人这样一个个地扫下去的。 天气虽然寒冷, 但干完活铲完猪屎的贺松柏额头却隐隐渗出汗水来,薄薄的长衫贴着背部, 汗流浃背。 贺松柏低头擦了擦汗,锋利深邃的眼角迅速地划过一抹悔意。 她今天来正正好撞上了轮上他铲猪屎的场景, 一丝不落地看完了他干这种脏兮兮的活。 他灰头土脸地干着活,背对着她的方向闷头干活,感觉自己整只后脑勺都是发热的。他抑制住心里想要寻找赵兰香身影的冲动。 这婆娘指不定站在哪个角落,偷偷笑话他呢! 赵兰香在养猪场外边看着男人忙里忙外地挑着猪粪,眼睛确实不由地闪过笑意。 他总是干着这种又脏又累的活, 但偏偏干活的时候有股认真劲儿。 认真的男人总是很可爱的,无论是铲着猪屎的男人,抑或是坐在奢华精致的办公室里彻夜加班的男人。二者虽然身份地位不同、从事的职业不同,但对自己所从事的事业的热爱却是一样的。 她又有什么好笑的呢? 只不过……方才他提起让她“视察”他的活计的那骄傲的口气,和他现在做的事实在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令人忍不住不厚道地发笑! 这间养猪场可真不小,遮风挡雨,通风又温暖,总比原来他累死累活地劈猪挣辛苦钱的好。这样想来,赵兰香也真心地替他高兴起来。 等到贺松柏终于忙活完了,洗了个手再出来,赵兰香默默地捏起了鼻子,瓮声瓮气地道: “原来你身上的臭味是这么来的。” “还有味吗?”他宽大挺立的鼻梁耸了耸,使劲儿地深嗅了一口气。 鼻腔里流动的全都是新鲜的空气,哪里还有什么味道! “就是臭。”赵兰香直接地说。 贺松柏太阳穴抽抽地犯疼,他只好又去洗了一遍手,连带着衣服也换了件新的,他蹲在山涧汩汩流出的冷泉边上,边洗边说: “还真别说,你们吃的香喷喷的猪肉全都是靠咱这些不怕脏不怕累的人养出来的。” “我再脏,再臭,也是你对象,对吧?” 赵兰香有些忍俊不禁,“对对对,看把你能耐得。” “养只猪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捣鼓出原子.弹了!” …… 贺家,牛棚。 顾工瑟缩着身躯,忍不住“阿嚏”地打了个喷嚏。 他卷起了棉被半盖半垫在了自个儿的身上,棉被是他爱人在春天的时候从b市捎带寄过来的,留了大半年了,此刻终于派上了大用场。 胡先知抱着苜蓿草,任劳任怨地铡着牛草料,他边铡边说:“老师您这又是何必?” “好好的房子,又干净又暖和,你偏不住,偏爱在这牛棚子打地铺。年纪一把了跟自己过不去干啥?” 顾工冷漠地扭过了头去,旋即鼻子流出一股痒意,他又接连打了几个大喷嚏。 过了许久,他才忿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念头。” “那地方我就是不住,也轮不着你。” 顾工完全是“迁怒”了,把身体的不爽利发泄在胡先知的头上。胡先知闻言,差点没剁到自己的手。 顾工缩在棉被里,眼神幽幽地道:“你说这钱还会自个儿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你们四个没拿,工人也没拿,我也没拿,还能是鬼拿了不成?” 顾工这次恢复的“调令”来得含含糊糊,既不澄清他的“冤枉”,也不给予他名誉恢复,却给了他以往相差无几的待遇,这令他很难受,非常难受。他宁愿干着苦活累活,也不愿意背着这“贪污分子”的名头去“将功赎罪”。 他不搬,他就是不搬,名誉没有恢复之前他还是像个罪人一样住在牛棚里“赎罪”的为好! 要不是实在担心那小兔崽子办事不牢,又折腾出一回山崩地裂,顾怀瑾才不愿意领这份“高级活”来干,拣牛粪掏马桶,他乐意干着呢! 胡先知放下了铡刀,用着炯炯的目光望着顾怀瑾,勉强而又吞吞吐吐地道:“是、是啊,鬼拿了。” 胡先知明智地不赶在顾怀瑾生气的关头浇油点火,工程里的钱款蒸发了近几千块之后,公安在顾怀瑾家里挖出了金子。胡先知心里早就认定了这个事实,然而这几个月下来看着老师这幅憋屈得几乎每天都想以头抢地的模样,心里打着突突忽然又不确定了。 这老头要不是真能装,那就是钱真被鬼拿了! 胡先知呵呵地憨笑,继续铡草。 但……钱怎么可能被鬼拿了呢,这装疯卖傻的老师哟。其实单论他在牛角山上极力地劝服他们下山,挽救了那么多条人命的份上、救了他的命的份上,胡先知已经打心底地、彻底对顾怀瑾没意见了。他多得是感激,感激涕零地谢顾怀瑾的胸怀宽广、古道热肠。而在他眼里老师的污点也被这件事表现出的“光芒”所抹除,老师还是他的那个老师。 人生在世,谁又能保证身上没个污点呢?就算圣人也是有思想糊涂,如误入歧途的时候啊! 胡先知铡完了草,也不计较顾怀瑾的每日间歇性抽疯的话,掀起他那床破棉絮呼呼地睡起了大觉。 …… 下午,顾怀瑾被呼啸的寒风冻醒了,他爬了起来搓了搓冻得皲裂的手掌。 炉子里的炭火早就烧尽了,泛出灰黑的灰烬。风一吹,粉粉的灰顿时扬起,呛得人鼻腔发痒。顾怀瑾看了眼烧光了的柴火,他拖着沉重的身躯跑到了山上。 一绺绺细散的柴渐渐地被他拾起,他一路跟着柴走,见着地上有枯柴就拣。饱禁风雨侵蚀的柴脆而空心,不耐烧。但他也没法挑挑拣拣了,浑身发冻地使不出劲儿来砍柴,只头昏脑涨地马虎地拣了一摞的柴。 顾怀瑾累得停下来喘息了一会,他真的是老得糊涂了,咋就昏了脑袋跑来山上捡柴火了呢?明明那贺大姑娘就是卖柴火的,如果有下一次,他一定会花一块钱使劲地买够一个月要烧的柴。 远处的农人隐隐约约仿佛在扯着嗓子吆喝着什么,他又看见他们用锄头、耙撩起枯柴草堆,像是要干些大事似的。 他佝偻着腰,忍不住侧着老而昏的耳朵仔细听。 “烧灰——烧灰啰——” “烧灰——” 烧灰是冬日农民会干的一项不轻的体力活,冬日衰败的枯草枯木,又杂又乱,吸土地的肥力。趁着冬天一把火烧了山头,把山上的枯枝败叶烧成草木灰炭。草木灰覆盖在地上,一阵雨过灰烬融入了土地,正好肥了土。来年山头又可以长满猪牛羊这些畜生吃的肥肥嫩嫩的苜蓿草了,省劲儿又有大用处。 终于听清楚话的顾怀瑾心一虚急,拔起腿就跑。 “哎——别烧!别烧!” “我在这咧!” 他抱着柴火,百米冲刺一样地跑下山。呼呼的熊熊烈火如同纸片上漫卷的金黄掺着红的调料,染上了沾湿了的画纸,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层层地漫上,顷刻间晕染了枯败的山头。那金黄掺红的色泽,边缘还隐隐冒着一团黑气。 惊心动魄的逃亡途中,顾怀瑾像是被个什么东西勾到了,一个倒栽葱地猛地扎向了小沟里,脚踝顿时肿得老高。 他气急地拍着自个儿不争气的老腿,柴火撒落了一地。 “他娘的贼老天!” 顾怀瑾拖着馒头似发肿的脚,一瘸一拐地爬了起来,他的手掌划到岩石,割出几道血痕。 渐渐漫上来的火焰的温度,开始舔到了他的胡须、眉毛。熊熊的烈火舔舐着脆干的枯枝,烧起了一米来高的火焰,气势汹汹地朝着他这边蔓延开来。 顾怀瑾骂了一声,“草!” 这一瞬之际他的脑海划过了种种不甘、感叹着自己命运不济,临到老了活生生地没被人给屈死,反倒被场简简单单的火给憋死了。他的身躯渐渐地感受到了来自火的灼热,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飞快地划过无数道胡思乱想的念头。 他的脚程还是可以的,只是悔恨方才脚下那块不长眼的石头,若是刚刚能慢慢跑、紧赶慢赶,还是能好好地下山的。这块石头一定是他生命里最难过的那道劫。 他的拳头虚软无力地捶了一把温烫的土地,浑浊的老眼被浓烟熏出几滴泪水来。 很快,他昏花的老眼闪过了一抹极快的身影,猛地把他背了起来,几个扎猛子地狂奔,那人清瘦得咯人的骨头扎得他的胸腔难受得要吐血。 他伏在这个人的背上,终于不必死不瞑目地闭上眼睛,而是放心又安息地合上了眼,呼呼地晕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顾工怒火如雷:你不知道老年人不禁吓么?! 呃,承受不住十万吨怒火的平生君,默默顶锅盖逃跑。 剧透一下,那一刻出现的人是……吴庸

84、084 顾怀瑾是被吴庸救了。 他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黑了下去,胡先知嚼着草药给他敷烫伤的胳膊, 铜牛大眼闪过了一丝喜悦。 “老师您感觉怎么样?” 他拍了拍身边的师弟, 说:“这次真是幸亏了有小庸, 是他把老师背了回来。” 顾怀瑾看了眼自己那双被一点点包扎起来的手,默然无语。 胡先知又说:“那个赵知青来过了, 给老师送了点鲫鱼汤喝。” “来趁热喝吧。” 这年头新鲜的鱼不是随随便便能买得到, 去门市买到的都是别人宰好的, 又腥又臭。想吃点新鲜的, 只有等在大队撒网捞鱼的时候, 才能沾点鱼香味。 胡先知住了贺家的牛棚住了几个月了,馋也馋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偏偏他一顿饭都沾不上, 只有好心的贺大姑娘有时候会留点剩下的菜汁酱汁给他拌饭吃,他在一旁听着顾怀瑾咕噜咕噜地咽汤水, 平时意志坚定的他,肚子雷鸣般地叫唤。 顾怀瑾捧着热滚滚的汤, 奶白的豆腐熬的鱼头汤,鲜美嫩滑, 一吮即破,味淡而香浓,温温烫烫地充实了他的胃,让他一颗被吓得动荡不安的心得到了一丝慰藉。 他嚼着炖得软软的鱼骨,把脆骨都咽下了肚, 顾怀瑾吃着吃,不知不觉一大碗就吃得差不多了,抬起头来看见胡先知眼馋地盯着他的碗。 “吴庸是怎么回事?” 他把碗放了下来,不再吃了,破天荒地把鲫鱼汤留给了胡先知喝。 胡先知兴奋地吧嗒喝了起来,久违了的鲜味占据了他所有的味觉,豆腐奶白又香滑,汤水香浓而味淡,像是把鱼骨髓里的香味都熬进了汤里,满嘴都是鱼鲜味,一点腥臭味都没有。干净又香喷,比让他吃猪肉还要好吃呢! 胡先知终于明白了平时严肃正经的老师怎么天天就指望着赵知青这顿饭了,要他,他也得想得做梦都在吃。这根本就不是单单吃肉就能媲美的满足感,这是一种幸福感,喝完浑身都暖洋洋的舒服。 他吃完了之后说:“小庸把老师背回牛棚就走了。他的脚烧得很厉害呢,应该是去卫生所敷药了。” 他说着把臭草敷在了顾怀瑾的手上。 “冲着今天他愣是把老师从山上背了回来,您也不要再怨他了,他的日子过得也很苦呢!” …… 赵兰香从养猪场里回来之后听说了顾怀瑾在山上差点被烧死的消息,也很震惊,她去探望了一下这个可怜的老头子。 探望顾工的同时,她也看见了吴工程师。这是个长得很瘦白的男人,跟竹竿似的,戴着一副眼镜有种浓浓的文化人气质。 他默默地扎破了脚上被火燎起的一排泡,也不等顾怀瑾醒来就沉默地回去了。那腿上被火燎得翻起的皮肉,令人看着不禁肉疼,吴工却镇定得一声不吭。 胡先知拿着抹布给顾怀瑾擦手擦脚,唠叨地道:“他是怕我老师见了他不高兴,唉!老师心底对他意见大得很呢。” “我三师弟成分不太好,以前是没法读大学的,他是先成了老师的学生,后来家里才出了事,他父母日子过得很不好……” 赵兰香应了声头。 她吩咐了胡先知:“你去采点臭草给他敷敷,我去熬点汤给他喝。” 很快赵兰香把一锅鱼汤熬好了,熬得跟奶白奶的,最有营养的鱼头连带着些许鱼腹肉留给了顾怀瑾,分完了鱼腹肉给老人和小孩,后半截靠近鱼尾的那部分留给了贺松柏,他前段时间正想吃鱼而不得。 这一晚贺松柏饱尝了一顿鲜美的鱼肉,就算是后半截的鱼肉他也不嫌弃。 他有些好奇对象的鱼肉是哪来的,赵兰香觑了他一眼:“李忠让铁柱捎来的。” 赵兰香又去看了眼顾工,顾怀瑾吃饱喝足又歇息了一段时间后,情绪已经很稳定了。 他见到赵兰香的时候,感谢她熬的鲫鱼汤。 “很好喝,难得这回你给了那么多肉。”他不由地笑,粗黑的拇指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来。 “都好久没有给伙食费了,我这白吃白喝也是脸皮够厚的。” 赵兰香惊讶了一下,“你给的一百块还能花很久很久,要不了那么多。” 顾怀瑾表达了一下他还想加顿早餐的愿望,毕竟赵兰香做的汤包、饺子、粉肠、米粉都是香得诱人,连白花花的馒头都香喷喷的,让他眼馋。 顾怀瑾嗬了一声,说:“现在我也是拿工资的人了,赵姑娘你不要客气。” 赵兰香没有收他的钱,只靠近他低声地问:“听说顾老师是教工科的,不知道您有没有认识什么学生物的朋友?” “我想买几本书来看看。” 顾怀瑾闻言,来了兴趣,他把贺先知打发去河边洗衣服。 “啥书?” 他一贯对渴望知识的人格外地有待,这个赵姑娘脑瓜子挺灵活的,翻着他的手记麻胡地看看,还能看出个一二三四来。 赵兰香低声说:“什么《养猪红旗手》、《科学养猪技术》、《实用养猪技术》这种书都行。” 顾怀瑾长长地噢了一声,“是那贺二要用的?他怎么不来问我,让你来?他的事,他自己不来问我,没诚意。” 他不满地忿忿道。 赵兰香觑了他一眼,不免气急。 顾怀瑾见赵姑娘急瞪眼了,才说:“好吧,我写信给你问问。急着要吗?要是急的话,我在x省也有朋友,给你就近问问。” 赵兰香点头。 “越快越好,伙食费抵做书费。” 顾怀瑾拍了拍脑袋,从他那团破烂的家当里翻出的纸和笔,动作流利又快地写下了几行潦草又漂亮的字。 赵兰香捧着这热腾腾的信,真诚地道了一回谢。 次日,她揣着这封“介绍信”,去了顾工的朋友任职的单位。 这是x省的一所大学,里边往来的男男女女皆是从各地选拔举荐过来读书的工农兵学员,年龄有老也有小,衣着朴素,林荫道来来往往的身影,充满了大学该有的积极又蓬勃的气质。 出乎意料的顺利,顾怀瑾的面子很有用,赵兰香用这封信从一个老教师手里换回了三四本厚厚的书。 老教授扶着瓶底厚的镜片,说:“慢点走,一个月之内记得还,这可是珍贵的学习资料,爱惜着些。” 赵兰香使劲地点了点头。 她花了五块钱把这三本书影印了个遍,她抱着黑乎乎的微带着烫意的复制品,手抚摸着这又大又模糊的铅字,心房涨得满满的。她立即还了书给老教授,趁着夜回了河子屯。 她把影印的资料拿给了贺松柏,贺松柏自己看,看着看着很容易就看得迷糊了,什么猪病、疫苗防治,一圈圈的英文符号不说,就连猪饲料的配比都有规律。他研究了好久,看得有些吃力,却又不想误解了书里的每一行字。 他拿去给了阿婆看,阿婆戴上了破旧的眼镜,翻了翻,认真地看了许久。 “这个确实得注意点,猪仔也得打疫苗了,你到时候买点药回来,我给你配。” 她停顿了片刻,又说:“你照着它上面说的弄猪饲料,等开春猪仔就能出栏了。猪饲料得这么弄……” 老人家声音沙哑地一字一句地教着孙儿,一页页地翻着书跟着他一块看,一老一少,花白的脑袋和青郁郁的脑袋凑在一块,时间仿佛回溯了十几年前,她也是这样佝偻着腰教他读书识字的。 她依旧是花白的头发,然而身边的小孙儿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还要壮了。 而她的精力也不如以往,看了几个钟头,喝了一杯麦乳精,老眼已经花得看啥都黑影重重了。 贺松柏见状,让祖母歇息,“明天再看吧,不急。我先把猪饲料换了,其他的慢慢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密密麻麻的条条框框,到头来不像是养猪反倒像伺候祖宗了。 阿婆怪嗔地看了眼孙子,语重心长地吩咐:“既然下了那么多功夫去养猪,就要尽力把猪养好来。” “书得看,学问也得学,不过也要记得不能迷信了课本,一边摸索一边干吧。” 贺松柏点了点头,把阿婆背上了床,让她安歇下来睡觉。 他用手焐热了她冰冰凉地手脚,一边搓一边说:“等我挣了钱,头一个给你装个轮椅坐坐。” 阿婆笑地眯起了眼睛,线条似的眼缝漏出了点点光。 “柏哥儿你过得好就成了,阿婆都快进了土的人了,还要那么虚有其表的东西干啥。” 贺松柏顿了顿道:“就算没挣钱,也得给你打个轮椅坐。”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阿婆:蠢孙孙,会哄老人家开心 早点生娃娃才是要紧的! “阿婆都快进了土的人了,还要那么虚有其表的东西干啥。” 平生君:阿婆的话外音——> 攒着钱讨媳妇吧!

85、085 …… 就这样, 贺松柏跟着老祖母一块仔细地研究了许久这几本养猪书,通读了一遍后他头一件事就是换了猪饲料。 现在养猪场喂猪的饲料大都是猪草, 非常廉价, 混上一点米糠、玉米, 但书上说得喂些高蛋白的食物,诸如各种豆子、油饼子、槽渣, 榨油剩下的茶油籽饼很便宜, 吃不起肉也吃不起油的人留些下来自家吃。但它搁在旧社会确确实实就是用来喂牛喂猪的, 贺松柏家以前就是用它喂马的。 贺松柏算了笔账, 算出来的数字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他就毫不犹豫地去黑市找了卖油郎,订了一个月的油渣饼。 他把豆子、油饼子掺在潲水里煮化, 每天都按份量投喂给猪吃。 李忠看着贺松柏把钱一眼不眨地投进去, 不免咋舌,“畜生就是畜生, 咋配吃这么好的东西咧?” 贺松柏说:“你就等着看吧。” 他没有急于反驳李忠,而是让狗剩每天都称称猪仔的重量, 原来旧猪场的大秤还在,把猪仔往上一赶就知道几斤几两了。 喂了几天, 狗剩眯着眼看着秤上的刻度,“俺乖乖个咕咚,猪长得快了。” 贺松柏听阿婆的话,用一个小本本每天都把猪仔的变化记录在上边。猪仔平均每天涨重0.6~1斤是合理的,等再大一点儿, 长得那就快了。等长成中猪,巅峰期能长一斤半那么多。用不了半年猪场就能出一栏猪了。 过了一段时间,李忠看了贺松柏记在小本本上的数字,目瞪口呆。 贺松柏趁着他看的时候,解释说:“大豆饼里蛋白质的含量占40~50%,其他的营养成分也充足,像赖氨酸,对猪的生长很有帮助。你不要可惜这些饲料钱,舍得花钱才能挣钱。猪吃了这些饲料长得快,按照现在这个涨幅,第一栏猪春天的时候就能杀了……你想想人家养猪场一年出一、二栏猪,咱们起码能出三栏,得多挣钱啊。” 李忠听了贺松柏的解释,两眼一抹黑。 不过他却听懂了春天的时候猪场就能挣钱了,这无疑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到底是肚子里有点墨水的,跟咱就是不一样。” 这会李忠脑海又浮现起贺松柏那句“又摘桃花换酒钱”的暗号,啧……有文化的人到底是不一样,连养个猪都能养得比别人快。 李忠听得心窝热乎热乎的,听着贺松柏近乎扯大话的畅想,忍不住又掏了五百块出来当做猪饲料钱。 “咱们好好干,挣大钱。” 贺松柏把这沓厚厚的钞票,默默地收进了兜里,暗下决定用这笔钱买更多的饲料喂肥他的猪仔。 隆冬时节,贺松柏每天冒着寒风跑去养猪场干活,忙得脚不沾地。但他心里却很快活,粉白的猪仔渐渐地长大,养得通体油光滑亮,吃起潲水来忒有劲儿。 他就像对待自个儿的孩子一样,细心地照料着它们。 给它们洗澡、唱歌、顿顿细养,又挖了泥巴来给它们拱,要不是天寒地冻种不了菜,他甚至还想在猪场旁边种点瓜秧子,给猪耍着啃。 赵兰香有时候会去看养猪场看他,看见他满头大汗地抱着生病的猪仔灌药,手臂上都是猪的排泄物,心底都不由地佩服起他。 他干一行就像一行,新手猪倌经过一个月的淬炼,已经变得经验丰富又老道了! 腊月初,贺松柏拿了十几斤的猪肉回来交给赵兰香。 赵兰香很惊讶,怪嗔他:“好好的小猪仔,你也舍得杀?” 贺松柏挠了挠脑袋,露出洁白的牙齿。 “没呢,它们现在个个都是小猪,宝贝得很,杀了多可惜。这是我去别的地方弄来的。” 羊包山的猪场被取缔了,连带着黑市的肉价一片混乱,要不是有四叔压着,恐怕猪肉都能飚出天价。反正赵兰香是吃不起了,一块五将近两块钱一斤的猪肉价,足足是门市的三倍。她周末的时候会赶着天不亮就去排队,买点猪肉打打牙祭。 贺松柏除了带了猪肉回来,还有一盆猪血、几斤猪下水,可谓是样式丰富极了。 赵兰香拎着这串沉沉的猪肉,眉开眼笑。她就喜欢样式丰富的各种猪下水,能花样百出地吃个遍。 “呀,你还买了肠衣回来,这么多猪肉,我腊点肠给你们吃吧,放一两个月都不坏,切了搁在饭里头蒸蒸就能吃,香喷喷的下饭得很呢!” 贺松柏点点头,以往过年的时候他最羡慕的就是大队里光景最好的那户人,年年挂在院子里晒的红红火火的腊肉。 下饭一蒸,香得他明明吃饱了,但却感觉整个年过下来肚子总感觉缺点油水。 他帮着对象切肉,在杀猪场干了快半年的活了,他的刀工也算不错,肥瘦均匀的雪花肉在他的刀下被切成薄厚均匀的片儿,让盐粒渍得更充分,更入味。 赵兰香把肠衣用盐粒清理干净,肉拌上酱油、盐、糖。豆蔻、丁香、大料、肉桂、花椒、姜切片捣碎成粉末,白酒拌入肉里,渍了一会灌入肠衣里,薄薄的肠衣被填得胖胖的,一截截的肥润可爱。 她用麻绳系好,她跟贺松柏说:“明天你去猪场的时候,拣点松木回来,咱不能把腊肠搁在院子里晒,不过用松木熏烤出来的肠味道更好呢!” 贺松柏被她这么一说,也忍不住憧憬了起来。 他想象不出熏烤的腊肠是个啥滋味,他这辈子甚至都没尝过腊肠的滋味呢!不过他第二天却是依言去砍了一截松木回来。 赵兰香用它稍微熏烤了一会腊肠就熟得差不多了,腊肠的油滴下来,松木刺啦刺啦地响,油滴迸溅出花来,肉的香气拌着松木的清香,混合成一股独特的滋味,香得贺松柏忍不住多瞅了几眼。 赵兰香把腊肠分成两股,一半用松木熏烤,一半搁在柴房的窗边企图冬天微弱的阳光能晒晒它,清风吹干它。 她拍了拍手,“今晚可以切点腊肠来下饭吃。” 她擦了擦额间渗出的汗,问贺松柏:“过年你想不想吃点火锅?” “好像过几天大队就要杀年猪了。” 杀年猪是农村一件天大的喜事,农村是没有肉票发放的,也就不像城镇居民每月能买点猪肉吃打打牙祭。大伙从年头盼到年尾,就指望着大队分点猪肉尝尝肉味。翘首盼着,不知多期待杀年猪。 贺松柏咧开一列洁白的牙齿,笑容跟山泉似的纯净。 “我吃啥都可以,不挑食,你来做决定就好。” 两个人就像一家之主的小两口似的,有商有量。 赵兰香做下了决定,等大队里分下猪肉来,她就来做口十里飘香的红油火锅,火辣辣红通通,吃得人热汗淋漓,痛快又满足。 晚上,赵兰香切了一根腊肠蒸饭,又把猪腰切成花,做了酒香花腰子。锅里的饭还没做好,蒋丽就来了。 蒋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哎,趁着饭点来找你,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她澄清似的摆摆手,“事先说明,我可不是故意上贺家来找你的。” 自从赵兰香说过尽量不要来贺家之后,蒋丽也不爱往这边跑了。同时她又在县里的黑市找到了一个倒爷,那倒爷手上总有好吃的零嘴儿、肉食,她每天都能吃上好吃又可口的食物。虽然有些小贵,但她上头有八个哥哥,每个从指头缝里漏出一点好处来,足够她吃得白白胖胖的。 蒋丽捏了捏衣袖说:“我准备回城了,来跟你道个别。” 她耸了耸肩,“我来这边就图挣个工农兵学员,结果大学的边儿没沾着,还受了一身的伤。我想着既然来了,好歹也得撑个一年半载,有始有终。” “不过家里的父母不同意,让我早点回城。” 蒋丽说完,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赵兰香。 “我知道留你一个人在这不太厚道,所以我来问问你,你想不想跟我一同回去呢?我让我家里人给你弄份工顶上,把你调回城。” 赵兰香闻言,摇了摇头。 她当然不愿意回去,她来乡下的目的又不同蒋丽一样,贺松柏的事情还没个了结,眼见着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红火火了,她哪里肯走。 蒋丽蹙起了眉头,好似有些不解。 赵兰香解释道:“我……还要继续努力努力,指不定下一期的学员里边就有我了呢?” “你也知道,我家同你家不一样,你这条路走不通了还能换条走走。我的路子就很窄了,你等着瞧,我明年一定能‘考上’大学。” 这里赵兰香偷换了个概念,她并没有用“选上”这个词,而是“考上”,她就等着明年开放高考,从农村考回城市,凭实力去上大学。 本身工农兵学员也有一次思想政治考核,赵兰香这么说,蒋丽也没有疑问。 蒋丽笑嘻嘻地道:“那我就不挽留你了,记得过年来我家玩!” “我请你吃糖果,还有,我哥也在……” 她冲赵兰香挤了挤眉。 赵兰香把锅里的饭盛了出来,掀开盖,夹出了热腾腾的松烤腊肠。 她淡淡地道:“我跟你哥真的没有关系了,我找了个比他还好的人,正处着对象。” “你回家要是碰见你哥,让他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没有谁非得谁不可,你哥脾气坏、人又傲,我犯不着这么死心眼去追捧着他。” 蒋丽虽然之前也总是听到赵兰香否认她和哥哥的这段关系,但却是头一次她说得这么“绝情”,蒋丽吃了一惊。 赵兰香把香喷喷的菜端了出去,匀出了一点儿给蒋丽,彻底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要来尝点吗,等你回去以后也没法吃了。” 蒋丽闻见了那么香的肉,也不管她哥的感情问题了。她赶紧去洗了手,迅速地给自己舀了碗饭,洁白的大米饭煮得香软,嚼在嘴里有股淡淡的甜味,好似赵兰香煮的饭就是比别处要更香一点。 饭里油腻腻的腊肉更是香得流油,雪腻泛黄的肥肉薄如蝉翼,仿佛被烤化了一般,滴下的油汁浸得米粒都带着肉香味。 这股肉香还掺着奇异的草木的清香,肥而不腻,肉里美妙的滋味融于一体,分外和谐,香浓可口。真是又香又好吃,好吃得她差点连舌头都吞进去了。 蒋丽刚吃完一碗饭,脑海里就生出了一股恋恋不舍的情绪。 等她回城以后,上哪找这么香的饭吃? 赵兰香说:“如果你哥以后找我麻烦,记得帮衬我一下。” “我这种平明百姓,可争不过你们家的人。” 蒋丽闻言,差点就要笑了,她哼哼地道:“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谈个对象而已,难不成谈不拢还要撕破脸皮吗?” 她嘴巴贱贱地还想来句指不定我哥还没那么喜欢你呢,不过吃人嘴软,吃了赵兰香那么久的饭菜,麻烦了人那么多次,离别之际,她难得地软了下来。赵兰香跟她以前的朋友,是不一样的。 蒋丽拍着胸口道:“你放心,要是我哥敢这么没脸没皮,我就站你这边。” 赵兰香非常欣慰,破天荒地拣了两根腊肠给蒋丽包好。 “这个你自个儿带回去吃,用水蒸蒸就能吃了,不过不能留给你哥吃!” 平时温柔敦厚的赵兰香难得有这么小气的一面,这令蒋丽觉得竟然有点反差的可爱。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她自己吃还嫌不够,她就是个霸王性子,这点肉哪里还舍得匀出给别人吃。不过……父母还是能沾点肉味的,她哥是想也不用想了。 蒋丽留了一块钱的饭钱下来,赵兰香没要。 蒋丽离开之前,眨着眼小声地说:“我知道,黑市那个倒爷手里的糕点是你的,真好吃。” “不过我会给你保密的,哼。”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柏哥:吃点好饲料,咱们的猪猪很快就能长大。 李忠默默掏出五百块,first blood! 柏哥:再打点疫苗,咱们的猪猪健健康康 李忠默默掏出五百块,double kill! 柏哥:再多雇几个人,咱们的猪猪越养越多 李忠默默掏出五百块,triple kill! 平生君:柏哥你去干传.销吧,一定能混到饭吃的(哭笑)

86、086 蒋丽走了, 吃完了一顿饭从此从河子屯消失了。 她的一走了之,让很多知青觉得本就该如此, 又不免羡慕。多少人已经在河子屯呆了几个年头了, 时间长的老知青甚至十年前就下乡了。 而蒋丽却又是唯一一个返城的知青, 这多么令人羡慕。 她可以回家了,永远地回家了, 不会留在山沟沟里生根发芽了。 贺松柏知道大队里常来他家吃饭的那个女知青回城了, 很是诧异。 蒋丽是队里极少数能跟赵兰香一块被人双双提起的人, 甚至比赵兰香还要阔绰呢!虽然大家都是来自城里, 但人和人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蒋丽和赵兰香同样都是年轻又俊俏的女知青,家境优渥…… 加上两个人后来还凑在一块, 不少人都以为她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蒋丽的离开, 竟然牵动了贺松柏的一丝别离愁绪。他……当然不是不舍得蒋丽离开,而是直面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对象迟早也要离开的!她不会留在这里太久的。 他对着大水缸舀水, 沉默极了,连干活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赵兰香说:“你磨蹭个啥?” “我还等着你舀——” 她的话还没说完, 就看见贺松柏默默地走了。 赵兰香一脸的莫名其妙,她此刻恐怕挖破脑袋都不会明白这个男人竟然是为了蒋丽的离开而低落。 她只当是养猪场那边琐事令他忧心了, 她舀水,从陶罐子里夹了一些卤猪肠出来去贺松柏的房间。 赵兰香敲了敲门。 里边许久才传来男人沉闷而含糊的声音:“有事?” 她径直地推门而入,笑嘻嘻地说:“昨天你带回来的猪下水,我都卤好了,你来尝尝这个味看看, 可好吃了。” 她爱惜地把卤猪肠放在男人的桌上,手指抚摸着他窗边那枚破瓶子,里面的花早就谢了,他折了一根松枝条插.在里边,苍翠的针叶在阳光下宛如打蜡一般,光滑油亮。 赵兰香自个儿尝了夹了一块来尝,脆脆的,卤汁入味,嚼得满嘴的油香。 她也夹了一块给背对着她而坐的男人,一只手托着喂他,“好吃不好吃?” “我跟你说,猪肉不止肥肉好吃,这些廉价的猪下水才是——” 赵兰香的话还没说完,唇就吞没在他急切又炽热的吻之中了。他的牙齿磕着她的,冰凉的嘴吮着她的唇,带来一阵凉意,不过很快就热了起来,非常非常热…… 他像个急不可耐的毛头小子,毛毛躁躁地把她压在床上,眼神漆黑又暗沉,跟狼崽子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她。 唇瓣分开的一刹那,赵兰香忍不住笑了。 她摸了摸他日渐变长而没空打理的青郁郁的头发。扎手的头发长出的稍软的发,耷拉下来有种飘逸之感。发丝掩着的锋利的眉眼,褪去了几分侵略性。她的手最后撩开了他额间的发丝,看着他的眼问: “你怎么了?” 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沮丧? 贺松柏没有回答,摁着她又用力地亲了下去,手劲又大吻得又凶,跟小狼崽似的。 寒冬腊月里,身上贴着个跟火炉似的躯体,亲得赵兰香都有些意动起来,内心深处传来阵阵对他的渴望,渴望他的爱.抚,他蛮不讲理又霸道的亲近。 最后他用力地抓了一把女人的柔软丰臀,倒在一侧轻微地喘着气。 他问:“你过年回家的票买了吗?” 腊月大队里有知青组织买返程的车票,交上介绍信统一去火车站购买就好。春运不比以往,得早些做准备,不过早也早不了几天,火车仅仅开售前几天车次的票。 赵兰香摇摇头,忍不住笑:“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啥,让我瞧瞧?” “现在怎么可能买得到票啊?” 贺松柏沉默了片刻,又喘了口急气,“几时回去?” 赵兰香想了想说:“跟着大家一块走吧,嗯……怎么,舍不得我了?” 她揉了揉男人发红的耳朵,翻身贴在了他臂肘间。 “舍不得我的话,趁现在,亲个够本。否则——” 春节漫漫,你就亲不到了! 赵兰香的话当然是没机会说完的,哪个男人受得了她这么挑拨。 亲得后面赵兰香都能明显地感受到他身体生起的强烈的反应了。 他和她,最后都默默地在昏暗的屋子里默默喘着气,呼吸声紊乱又粗重。 安静极了的屋子里连针落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混乱的喘声成了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赵兰香舔了舔唇,最后说:“放心,我很快回来。” 这句话赵兰香上次回家也说过,她就像牵着跟线的风筝,不管飞得多远,最后都是要回家的。而守在河子屯等着她的贺松柏,除了“风轻云淡”地嗯一声,还能怎么办。 “路上注意安全。” …… 腊八,大队杀年猪了。 交完了国家规定的份,剩下的几头大肥猪大队的社员们一块分。从年头养到年尾,这些猪头头都超过了两百斤,被社员养得珠圆玉润的,杀猪的时候老远之外的人都能听见猪嚎声。 那当真是大。 贺松柏很有几分杀猪的把式,杀年猪的师傅最后还能多拿一斤的猪肉作为报酬,大伙都不兴吃的猪肠、猪肝这些他们也能拣点回去。 贺松柏知道对象挺喜欢吃猪下水的,跃跃欲试,捋起袖子就想去杀猪。 赵兰香拉住男人的手,摇摇头。 “你别去,等着分猪肉好了。” “咱们低调点,不缺这口肉吃嗯?” 两百多斤的大猪被人开膛破肚,接了一盆的猪血,杀完猪后新鲜的大肠果然被杀猪佬捡得干干净净。按照年贡献的公分,每家每户都能分到十斤左右的猪肉,多的甚至还能分到二十来斤的猪肉。 李大力家就是这样,全家四个壮劳力,两个中等劳力,公分挣得红红火火。 李翠花多得了一付猪肚,特意上门送来给阿婆吃。 她笑眯眯地露出一口糯米牙,“我家大力多亏婆的照顾了,看他这个样子开春就能走路干活了。” 李阿婆对这种猪肚猪肠猪肝没啥兴趣,不过想起家里的赵知青喜欢,便留了下来。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客气。” “这些油饼你拿点回去吃。” 李阿婆推了推搪瓷碗装着的糯米油饼,黑芝麻馅的,炸得油汪汪、嫩嫩的,看起来是很金贵的过年食物了。拿着走亲戚访亲友都是妥当的。 李翠花就不客气地拈了一块油饼子来吃。 “唔——好吃!” 糯米饼外边炸得脆脆酥酥地起了一层皮儿,里面的糯米嫩而软滑,掺着油香味儿芝麻香味,香甜可口又不腻人,咬进里边儿了浓浓的芝麻沙流出来,香得让人光顾着舔芝麻沙了。这种油饼子照顾了老人家的口味,甜度合适,外酥内软,嚼起来软腻不粘牙,难得的是外边居然还炸得这么形状这么好。 本来只打算腆着脸吃一只的李翠花,忍不住又摸了一只来吃。 “阿婆你这饼是自己家做的,还是去供销社买的?” 李翠花家今年还清了债、又替儿子治病背回了债,所幸下头三个儿子也一年年拉扯大了,明年保准儿能再还清债。他们日子过得紧巴巴地,也咬咬牙买了富强粉糯米粉做了点过年的糖饼,过年过得红红火火了,新的一年才有盼头。 不过她家的喜饼做得可比这个差得远了。 李阿婆面无表情地道:“家里住的赵知青送的。” 她这么说,令李翠花羡慕起了贺家人。赵知青人是真的好,大媳妇结婚的那件红褂子还是她亲手缝的。 相比起来男知青就没有女孩子这么贴心,不过李家每个月还白挣了一笔租金还算好了。 “山崩那会,大队拿出了不少钱慰问受伤的社员,知青宿舍怕是没着落了!” “这样正正好!” 李阿婆闻言,也不想跟李翠花继续拉家常了,她本来也不习惯跟人打交道。 她下了逐客令,“饼你多拿几个回去,我精力不济招待不住你了。” 李阿婆让孙子过来,把猪肚拿走洗干净。 赵兰香那头也得了几斤的猪肉,也奇迹般地混到了一副完整的猪下水,这是贺松柏用他们家得到的几斤肥肉换来的。沉沉的足足十几斤重,外加一只猪蹄,这么丰富的菜,她当下拍定了:做火锅! 猪杂火锅! 为了这顿火锅她收集了很久的原料,跟村民买了很多辣椒,又去黑市买了好几斤油,辣椒晒干制成辣椒粉,芝麻、花椒、八角、桂皮碎粉配着油煎炸熬出了几大碗的红油。 火锅的精髓就在于食材的鲜美和汤底的浓郁、辣红油锦上添花。赵兰香爱吃辣火锅,红灿灿的一锅汤水滚滚红花打起旋儿来,甭提多开胃了。 猪肉都是今天新鲜杀的,她昨夜就用大筒骨配上鲜汤秘方熬了炖了整整一夜,吊够了八小时的靓汤,熬得汤汁清亮而浓郁。 她清理好所有的猪下水,切成均匀的片块儿、猪肉切成薄片儿,柔嫩的肉雪白掺着橘红好看极了,拌着少许嫩肉的生粉搁在碗里。地里新鲜的大白菜洗好,萝卜、冬笋洗净切片儿,山菇泡发。 同时汤底加八角、桂皮、肉蔻、花椒、切片的葱白等等料,倒入红油,一切着手完毕了她便去吆喝了人来吃饭了。 唐清腊八前就料准赵兰香保准儿得做顿好吃的,早早地交了粮票和钱恳求她“捡”他回去吃饭,蒋丽离开后只剩周家珍孤零零地一个人住了,又融不进李德宏书记家,赵兰香征求了李阿婆的意见。 阿婆破天荒地同意了,“人多点也好,人多热闹……贺家好久都没有热闹地过年了。” “吃顿饭而已,你强调是你自己做的就好。” 赵兰香欢欢喜喜地请了唐清、周家珍两个朋友来,贺松柏虽然有些小心眼地“嫉妒”过唐知青,不过看着对象高兴地捣鼓了那么多好吃的,也勉强地答应了。 “嗯?”他点点自己的唇,凑下脸来平视着对象。 赵兰香抱着他吧唧地亲了一口,从他屋里走出来去请了唐清和周家珍来吃饭。 当晚算上贺家姐弟妹,外加两个“外人”,共六个人,团团地围在炉子边吃饭,热闹极了。 赵兰香把清汤炖的肉留给了李大力和阿婆吃,剩下能吃辣的都畅快朵颐地开始动手涮猪杂吃了,红汤鲜亮被柴火烤着滚滚地冒起泡来,红得发暗,泛着阵阵的浓香,热气腾腾地升起缭绕了整个的柴房。 赵兰香次第地夹了小半碗的猪肚、猪肠、猪肉下去,拿捏好火候,等待汤滚起来了,才用勺子撇开浮在汤面的干辣椒,笑着让人夹肉吃。 “三丫,快快快,你先来。” 她封住了炉子,炉内火红的炭微微地熄了些火焰。 唐清率先吃了一块猪肉,第一感觉就是辣,排山倒海地扑来鲜极的火辣,辣味伴随着猪肉的细嫩口感将肉的鲜推到了极致,嫩得滑口,火候刚刚好,多煮一会老,少煮一分则生。他眼疾手快地夹了第二块猪肉出来。 猪肚又脆又有嚼劲,韧劲十足,鲜辣可口。 “好吃、好吃……辣死人了!” 唐清嘶嘶地倒吸凉气,默默地打开自己到供销社买的红粮大曲,粗瓷大碗盛着清亮的酒液,酒香缕缕地飘散开来。他也给贺松柏满上了,周家珍红着脸也要了一点点。 愉快又暖融融的气氛荡漾在破旧的屋子里,大家埋头顾着吃,满足而又快乐,吃了这顿仿佛一年的辛苦劳累都不算什么了,这样丰盛的晚饭令人幸福、深刻得令人回味无穷。 满足得唐清甚至几十年后依旧记得那顿鲜辣的火锅,它给他下乡清苦的岁月增添了一分美好,令人怀念…… 贺松柏吃一块肉,喝一口酒,又嚼几粒花生吃,只感觉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也不过如此了。 他漆黑的眼默默地撇了几眼笑意盈盈的对象,美酒佳肴兼之心爱的对象,他胃口极好,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 赵兰香还想他多吃点肉来着,后世吃火锅的哪里还有人吃饭来着,别人都忙着吃肉就他最傻气,光吃饭! 她瞥了眼大姐,大姐会意地使劲给弟弟夹肉吃。 贺松柏连忙摇头,“够了够了。” 人生哪里能一次就那么的满足的,福气用一点就少一点,他尝点甜味沾沾嘴就够了,他只希望留够了遗憾还有下次下下次、还有更多更多……他不能太贪心了。 老天爷总不会平白让人满足个够的。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emmmmm……为什么不吃肉光吃饭? 香香其实只是想喂饱你 柏哥双手撑下巴深沉道:她心疼我 平生君:噫,你这只心机狗!

87、087 寒冬腊月, 柴房外边呼呼地挂着冷风,但是屋内却一片温暖祥和。 赵兰香吃得浑身就流汗了, 忍不住脱下了外套。她浅浅地饮着唐清带来的红粮大曲, 清冽香浓的白酒配着火辣的红油火锅吃, 很快她就不胜酒力了。 她小口地抿着牛奶解酒,笑吟吟地道:“希望明年日子更红火!” 唐清说:“希望明年咱们还能围在一起痛快吃肉大口喝酒!” 周家珍说:“希望明年大队丰收!” 贺松柏犹豫了一会, 才举起粗瓷碗和他们依次碰了碰, “希望……明年顺顺利利。” 贺大姐笑着也比划道:“明年……家人身体健康。” 大家忍不住对明年许下期望, 赵兰香同时也在心里默默地许愿:希望贺松柏, 万事如意。 唐清带来的酒水大瓶浓度也高, 几个女人仅仅沾了一点,剩下的他也不藏着掖着, 径直地给自己和贺松柏满上。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 劝酒:“多喝点罢!” 这个猪杂火锅吃到最后,大伙都吃得满嘴流油, 肚子圆鼓鼓地满足而畅快。桌上一堆摞得高高的骨头,他们连熬汤底的筒骨也捞出来把骨髓啃得一干二净。 唐清酒量浅, 只喝了小半瓶就倒头醉在桌前。他白皙的面庞压着桌子,压出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周家珍和贺大姐收拾饭后的狼藉, 见了这个唐知青喝成这样都忍不住摇摇头。 周家珍说:“蒋丽回去了,大概他心里也不太痛快。” 贺大姐笑笑,没有说话。 她送走了周家珍之后,捧着一堆的布料回了屋子。李大力已经吃完了属于他的晚饭,他吃的是用老高汤炖的猪肚面, 面条滴了几滴油,煮得香喷喷的,面上还卧着一只猪蹄。 吃得他肚子满满的饱,油水很丰厚。 他说:“吃完了?” 贺松叶点点头,在煤油灯下挑起针线安静又细致地缝起了衣服。李大力靠在床边,双手也在缝拉链、钉扣子。 他的手干惯了粗重的农活,长了一层又硬又厚的茧。但干起这些细致活的时候,也毫不含糊。复健的这段时间里,他能沉下心来枯坐着花一整天的时间缝衣服,以期自己还能产生点作用,而不是个累赘。 他很快缝完了拉链,又钉好了纽扣。 “过来,早点歇息。” 他命令道。 贺松叶抓紧缝完了她手里的活,熄了油灯摸黑走去床边,身体一侧歪落入了丈夫温暖又强健的怀抱中。 李大力含糊地亲着她,摸着她的面庞,道:“你不要这么累,我现在也会缝衣服了。” 贺松叶搂住了他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他微微长起胡茬的下巴。 鼻息间都是他强烈的男人的味道,他的身躯火热又强健。贺松叶虽然每天伺候大队的牛,却也抓紧时间见缝插针地做衣服,每天做一套,挣一块钱的手工费。日子过得一点都不累还反倒日渐地充实,她摸着丈夫结实的身体,心底愈发地甜。 他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腊八过后,日子过得平淡又清闲。赵兰香抓紧时间做过年的喜饼和福糕,这些东西在年前可全都是紧俏货,供销社卖都卖不过来。 无论是穷了一整年的农民、还是紧巴巴节衣缩食过日子的城里人,过年前都不计较这一分一厘的钱了,过年用来甜嘴儿、走亲访友的饼子一定要买上一点儿。这种“高档”的糕点,买回去了倍儿有面子,提着几块供销社买来的点心人走路都带风。 赵兰香趁着这段没有农活干的日子,连续做了十天的点心,每天做上个三十来斤,趁着回家之前把自己的腰包都挣鼓了。 梁铁柱每天给猪场放完哨就来拿她的粮食,赵兰香勤快地干活连带着也让他也挣了不少。 他擦了擦汗,高兴地道:“咱们的糕点很好卖啊,就是你自己一个人做太辛苦了,每天都要趁夜做。” 赵兰香笑着说:“反正白天也没活干,做完了我就睡个回笼觉,爱睡到几点睡几点。” 除夕前三天,她最后蒸了满满一笼年糕,压成点心状,撒上芝麻碎。留十斤给贺家慢慢吃,十斤送给梁铁柱,十斤送给李忠。年糕是苏式做法的,施以桂花调香,香甜糯口。冷冷的天能存放很长一段时间也不坏,吃的时候下锅抹上点油、酱,还能煎着吃。 赵兰香说:“我听柏哥儿说你们猪场宰了几只猪是吗?” 梁铁柱点点头。 “他们以前养猪忒不讲究,为了天天都有猪杀,大猪小猪都混在一起养。咱柏哥儿这回换了饲料把猪都分了栏养,投喂的饲料份量也不一样,中猪很快就长大了,百来斤,也不算重。不过年前的猪肉价钱飚得很高,柏哥儿说不如早点杀了,趁着年前挣上一笔。” 赵兰香叮嘱道:“凡事小心,注意安全。” 这句话梁铁柱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不仅赵兰香说,他婆娘也整天说。 他应了下来,“你回家也要注意安全。” 除夕前的两天,赵兰香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出发,她离开前等了又等,却等不着贺松柏。周家珍和唐清都来接应她,让她收拾快些。 她知道这几天他在忙着杀猪,整个养猪场只有他和另外一个杀猪师傅顶着,很辛苦。她想了想快速地写了一封简短的信留下,用那枚花瓶压着。 天灰蒙蒙地亮,贺松柏刚干完活满头大汗地从杀猪场那边赶回来,他站在对象的门口,不用敲也知道里边人去楼空了。 因为屋子里的油灯是熄灭的。 他烦躁地揉着自己渐长的头发,推门走进了对象的屋子,躺在她凉掉的仍然浸着她的味道的被窝。 贺松柏忽然一跃而起,两手空空地猛地夺门而出,骑上凤凰车跟离弦的箭一般冲去河子屯等车的岔路口。 他吹了几里地的寒风,顶着严寒,悄悄地放下了单车。 他藏在干枯的芦苇荡里,冲着靠在车窗边托腮远眺的女人,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赵兰香不其然地瞄见了远处藏着的男人,他已经看得不清的面庞,她的心弦蓦然地一震,心尖又甜又酸。 眼眶热乎乎地发涩、有种险些落泪的冲动。 …… 经过了一天一夜漫长的车程的赵兰香,负着严寒回到了家。 小虎子穿成了胖胖的一团,啊呀地欣喜地跳着搂上了姐姐的腰。 赵兰香顶住了这一大只突然袭来的肉团,抱住了他肥短得找不着的小腰。 “偏你淘气,等会我接不住你怎么办,以后可不许这样!” 小虎子顺利地搂住了姐姐的脖子,“大妞,我们今晚吃啥?” 赵兰香忍不住笑,“原来你这么久没见我,只想着吃吗?” 小虎子看着她猛地摇头,“妈妈都快糟蹋了好吃的菜了。” 他指了指冒着油烟的厨房,赵兰香赶紧放下了弟弟,快步走入厨房。她看见了冯莲锅里炸得发出黑烟的鱼,赶紧抬起了锅、夹出炸得半生熟粘锅的鱼。 “我来吧。” 冯莲擦了擦汗,仿佛受到了惊吓。 “你爸总念着你做的松鼠鳜鱼,左等右等不见你回来,我就试着做了做……” 赵兰香不免失笑,“人民教师啊,你还是出去备课吧,我来做年夜饭。” 她赶回家的时候整整是除夕,冯莲好不容易去黑市花高价抢到了一条鱼,结果却搞砸了。 赵兰香从箱子里取出了用冰块冻住的猪肉,这是那个男人特意留给她的,用油纸严严实实裹着的冰虽然化了大半,但肉还是好的。除此之外还有两斤腊肠、腊肉、晒干的泥鳅。 她领着小虎子去了一趟黑市,用堪称巨额的高价买了两斤筒骨,五毛一斤。 时令蔬菜,两毛五分一斤。 活鱼,一块五一条。 活对虾,两块一斤。 小虎子亲眼瞪着姐姐拎着一大篮子的战利品回家,自个儿巴巴地抱了四只马铃薯扔到篮子上。 “这个也要,不能漏掉!” 赵兰香想着春节连黑市也要闭市,先紧着要紧的食物买,多跑几趟。她又把四只马铃薯放了回去,摸了摸小虎子的脑袋,小声道: “乖,咱们下一趟再过来搬它好不好,姐姐给你买它个一小袋。” 小虎子信了她的话,屁颠屁颠地拎着一条肥鱼跟着姐姐回家了。下一次他们再来到黑市的时候又换了身衣服,买到了食物骑着单车“嗖”地就消失在了深深的巷道之中。 赵兰香买完战利品之后心里有种舒爽的感觉,使劲挣钱的意义大概就在于此,能够不计较价格把自己想买的东西都买回来。 她把食物都放到了阴凉处存着。 除夕夜,赵兰香做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父母都吃得很开心,小虎子吮着对虾的虾脑拇指沾了一手的油。 赵永庆简直无法直视女儿这样明目张胆的“大手笔”,吃完饭后偷偷地问她:“你叔是不是私下补贴了你?” “你跟我说,回头我补回去。” 赵兰香摇摇头,直言道:“不是,这是我自己挣的钱。” 赵永庆顿时像是明白了过来,猛然地低下头直盯着女儿,他清癯的面庞爬上了一抹复杂。 “你、你……” “你从小就是主意大。” 他把女儿招去了房间里,细细地问她干了什么,怎么干的。 赵兰香本着大过年的不让亲爹忧心的原则,只略略说了自己卖点心的事。 赵永庆苦思冥想,苦大仇深地皱着眉头看着女儿,最后说:“你爸我……念大学那会跟你爷闹僵了,断了生活费穷得揭不开锅,也、也偷偷摸摸地倒卖过几袋粮食。为了给自己挣点生活费花花,不过那年跟我同一块做的同学,现在还在牢里蹲着。” 他叹了口气,很不赞同女儿为了这点钱冒险。他想着掏出了口袋里的大团结,塞到女儿手里。 “听爸爸的话,以后不要干了。” 赵兰香没要他的钱,似惊讶、似若有所思地道:“你们当时摸不清形势,用的方法不对。” “六几年红小兵闹得那么凶,爸爸都敢投机倒把,人家不捉你们捉谁?但是你看看现在……看看周围,你察觉出什么了吗?” “现在的形势跟以往不同了。” 赵兰香淡淡地道,漂亮的脸蛋露出坚定自信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今天的柏哥,是寒风中站成望妻石的柏哥。 沧桑地点一支烟。 柏哥:“……”

88、088(捉虫) 如果赵永庆是一个暴脾气或者专.制的父亲, 他一定会把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儿一巴掌打得清醒过来,让她从此保证不沾这些坏事。 不过……这会的赵永庆听完女儿微带嘲讽的评价, 先是被噎了一下, 然后气急黑脸、最后竟是陷入了深思。 赵兰香记得, 她的父亲在八十年代的时候脑门一热抛弃了铁饭碗,跑去下海从商, 虽然没有暴富也没有大挣一笔, 但是西装革履的提着公文包出去还有人叫老板。 摩斯抹得头发油光可鉴, 蹬着黑皮鞋别提多潮了。只可惜小虎子被爷爷洗脑得太厉害, 最后没有继承家业, 跑去当了穷公安。 赵永庆思考了片刻,最终一脸严肃地道:“你要是缺钱, 我就给你。” “别去卖什么吃食了, 多危险。” “你爸你妈只有你这一个女儿,要是你被抓去蹲大牢了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了。” 赵兰香乖顺地应了下来, 她觉得此刻不应该反驳父亲。他不知道一年后改革开放,他有他的顾忌, 将心比心要是她也这样对未来一片茫然,还能做到如此心平气和地跟孩子沟通, 是很厉害了。 赵兰香含笑地说:“谢谢爸爸。” 她把新年挣鼓的腰包分成了几份,用红包包着。当楼下的爆竹开始噼里啪啦地响起来的时候,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份红包递给赵永庆。 “新年快乐!”赵兰香说。 赵永庆太阳穴忍不住抽了抽,后脑勺一片犯疼。 小虎子在楼下捂住耳朵啊地大声叫,咯咯地笑个不停, 一阵热闹的爆竹过去后,他跟旋风似的噔噔跑上来,兴致勃勃地拉着赵兰香的手。 “大妞,咱们也去点鞭炮吧!” “爸爸去!” 他把手里捏着的香递给了赵永庆,手心黏糊糊地湿透了,小孩子的身体跟小火炉似的,跑一阵背心满是汗。赵永庆接过了香,抱着儿子走下楼,妻子早就把自己家买的鞭炮挂在门口了。 “点鞭炮过年啰……” 他划了根火柴把香点燃,用香引爆了鞭炮。 小虎子凝视着在鞭炮飞溅起的红屑,高兴得拍手,连捂耳朵都忘记了。赵兰香替他捂住了耳朵,小孩儿的眼睛愈发地明亮。 真有活力,跟小太阳似的。 看着这双纯粹清澈的眼睛,赵兰香想起了另外一双深邃漆黑的眼,广袤而暗沉,跟旋涡似的吸人。 不知道贺松柏在乡下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也像他们今天这样,吃着热闹的团圆饭,听着一片热闹的爆竹声。不过赵兰香知道,他大年三十肯定还在杀猪,但凡让他捉住一丝翻身的机会,他总是不留余力地努力干活。 不肯放过自己。 非常想他。赵兰香凝视着渐渐变黑的天宇,凝视着那漆黑而不见月亮的夜,感受着跟他活在同一个世界的喜悦。 这种感觉真幸福,今时往后、月光都会如照在她的身上一般地,照在他的身上。 半夜十二点过去后,赵兰香喂了小虎子一点酸果汁,给他消化消化。 小虎子憧憬地道:“今年过节好多好吃的。” “明天还有年糕吃吗?” “有,不过大晚上的你不能再吃了。” 小虎子遗憾地唔了一声,困顿地揉了揉眼睛,“我喜欢过年。” 赵兰香不免失笑,谁不喜欢这样过年。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里,过年就是一代人的回忆。她永远记得妈妈炸的四喜丸子,肉泥剁碎了捏成丸子下油炸。这样珍贵的零嘴儿是只有过年才能尝到的美味。虽然她做饭不好吃,但那道浓香油嫩的丸子焕发了她对食物的热爱。 为了过年全家人忙活了小半月,忙碌而快乐,这股浓浓的年味儿可不是后世能比得上的,直令人回味无穷。 …… 大年初一,赵家四口一块去爬山抢头香。寺庙是不能拜的,破四旧的时候早就拆得一干二净了。 但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近千年的传统却是不以少部分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赵永庆一家插完三炷香了之后很快就下山了,一路碰见的许多人都是行色匆匆,既不打招呼也不多逗留。 过年就算再勤快的公安也得歇息,公安的家人也得烧香祈福。 不过这种活动前几年都是偷偷在家做的,直到今年几个重要的领导人接连去世,群众自发的哀悼被人为地禁止之后,反弹得更厉害,结果是四人.帮倒台、舆论环境越来越轻松了。 连上香拜山,大伙也都是光明正大了。 赵永庆牵着儿子和妻子,一家四口乐呵呵地去逛公园,看初春绽放的寒梅。下午回到家之后几个人全都累瘫在床上,不愿动弹了。 赵兰香撑起精神,休息了一会又起了床,用篮子装了好几只年糕、油饼、蛋黄卷。她按照约定,去了军属大院。 在枯树枝丫下,她看见了顾硕明。 顾硕明貌似等了许久,见她来了耷拉下浓眉,弹了弹自个儿的帽子。一开口嘴边便腾起了雾气。 “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赵兰香说:“久等了。” 顾硕明表情寡淡,黑眸闪过一丝痞气。 “走吧,如你的心愿,带你逛一圈。” 赵兰香点了点头。 她说:“你的代价会不会有点大?” 顾硕明正了正帽子,说:“互惠互利,很公平。” 他顿了顿,淡淡地道:“反正也被你拉下水了,债多不愁还。” 赵兰香听着,有些哭笑不得。 顾硕明这样大方,反倒让赵兰香很是惭愧。自从她知道知道蒋建军是重生的之后,她唯一能够投靠的就是顾硕明了,他果真很争气,年底又成功地评优评先进了。年纪和资历到了,往上再挪一挪很有期望。 顾硕明就这样一路带着赵兰香“招摇晃市”,路上不断地碰见熟人。 熟人乐呵呵地问:“你对象?” 顾硕明就故作高深地道:“你们可不要乱说话。” 他适时地停顿了一下,又道:“带人姑娘见见我爸妈呢,都是朋友。” “呵呵呵呵……”熟人们笑得一口白牙。 等人走了,赵兰香都忍不住笑出声了。顾工这么幽默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儿子跟他真是一脉相承。 赵兰香含笑地道:“我这边适龄女孩子还是挺多的,回头给你介绍介绍。” 顾硕明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默默地补充道:“我喜欢可爱温柔的。” 赵兰香来到了顾硕明的家的时候,顾工也在,他见了赵兰香双目可以说是骤然发光都不为过。 “啊呀你怎么来了!” “小赵快快来坐,孩子他妈水果水果,快洗几个!” 顾工说:“原本不能回家的,多亏了李大力周旋,要早几天还能跟你凑个队一块回来。” 顾工明显是风尘仆仆一副刚下火车的模样。 赵兰香把篮子放到了桌上,笑道:“虽然遗憾,不过回乡下却是有伴了。” 顾工嗯嗯嗯地忙不迭地回答,心思早已飞到了那一篮子的糕点上。他赶紧捏了一只烤得酥酥的卷饼吃,一口一个嘎滋脆。卷饼外头裹了几层的粉衣,蛋黄团团地卷着,由内之外是一圈圈地黄白相间,尝起来还有点酒味。 这种糕点特别容易做,用料也寻常,就是得用火烤。除夕夜守夜的时候赵兰香就守在炉子边烤了半夜,被冯莲吆喝败家。 不过冯莲吃完蛋黄酥之后表示还想再做一锅。 “吃了你的这些年糕喜饼才觉得有点像过年。”顾工挠挠脑袋嘿嘿地笑着说。 洗好果出来的顾妈,插着腰睨了顾工一眼,顾工老实地吭哧吭哧地吃点心。 赵兰香也让顾妈尝点年糕甜甜嘴。 顾工说:“孩子他妈,这就是在乡下常帮扶我的小赵。” “手艺可好了,你快尝尝。” 顾妈笑吟吟地拉着赵兰香聊了一会天,问了顾工在乡下的事,又用一慈母般的笑脸打量赵兰香。 赵兰香扛不住顾妈这种连番炮轰,轻咳了一声,道:“伯母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顾硕明才去厕所解了个手出来,发现他妈把人姑娘都问毛了。他把赵兰香送出了部队,回头就呵呵地跟他妈说:“别打她的主意了。” “她是来给我介绍对象的。” 顾妈叉腰,翻脸咆哮道:“有本事就把她介绍的对象领回来,嫌三嫌四这里不行,那边不合适,这个不对、那个也不是,你他妈的就会窝里骚!” 顾硕明被他妈呲了一脸,含糊地道:“我出去了。” …… 赵兰香还没走出部队的大门,就不其然地跟从b市匆匆归来的蒋建军撞上了。 她装作没看见,径直地跨过大门,走到街上。 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一身疲惫的拖着行李回来的蒋建军直到走出了百米之外,才猛然地意识过来,他扔掉了行李,快步地追到街上。 他走到人的面前,捉住她的手。 “怎么见了面也不打招呼?” 他脸上虽带着疲惫,眼睛掺着红血丝,但却丝毫没减损半分他的俊朗。他淡淡的声音有一种极沉厚的磁性,此时微微带笑,使劲地把他所能拥有的魅力施展开来。 赵兰香抬起头来,默默地甩掉了他的手。 她似惊喜却又稀松平常地打着招呼:“你回来了?” 蒋建军点点头,展开一个笑容,“是啊,我回来了。上次找你有点重要的事说,结果出了个任务。” 赵兰香说:“我也有重要的事告诉你。” 她深吸了一口气,愉悦地说:“你不是特别烦我吗,嗯……我以后不会再见你了,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也祝你以后过得更好。” 蒋建军灿烂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顿时僵在了唇边。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你不是埋怨我没给你正脸吗? 这次给了 有用吗? 嗯? 有柏哥可爱吗?(一声比一声高) 蒋建军:“……” 听说高考放榜了,祝各位美少女霸霸们毕业愉快! 你们都是最棒的! 老学姐的忠告,选专业是个坑,慎重慎重! 不要为了肖奈/谈书墨/何以琛……择业(哭笑)

89、089(已替换) 赵兰香顿了顿, 深吸一口气,眼神清澈又明亮, 水汪汪地宛如情窦初开的少女。那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羞涩宛如蹁跹的蝶, 划过人的心口, 无端将他平静的心搅动了一滩涟漪而不自知。 蒋建军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地控制由心而发的寒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地维持平静的面色, 不动声色地道:“哦?” 蒋建军的脑海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这是基于熟悉的轨迹发生变化而带来的挫败。 如果不是这一世横生的意外, 按照上辈子的路子来走, 这会儿他和赵兰香早该谈婚论嫁了。 是的, 蒋建军重生回来的契机是这一世的他没有好好地待在医院养病,执意回部队。结果脑袋负伤了, 根本没有来得及跟赵兰香谈婚事, 结果得不到回应的赵兰香失意地躲到了乡下,现在又……找了个对象? 而……动完手术后的某一天醒来, 蒋建军的芯子就换了。 赵兰香点点头。 “方静前段时间还向我问起你,你回来了也正好跟她多叙叙旧, 你……”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方静是什么人, 恨不得跟赵兰香撇得干干净净的,还能跟她说话? 赵兰香就是纯粹膈应膈应蒋建军,提醒提醒他去找白月光,不要来她这里找存在感。 这位方静就是蒋建军上辈子的白月光,有股书卷气质, 柔弱而又坚韧。蒋建军很是欣赏她。 蒋建军喉结滚动了一下,嗓子极干极哑,他说:“你看了我给你写的信,应该是明白我的心意。” 他锐利又幽深的眼注视着赵兰香。 赵兰香心一凛,给自己穿上了几层厚厚的“铠甲”。 她既遗憾又畅快地盯着蒋建军,听他这么说脸上多了几分.身为女人的“虚荣”。是的,她尽力表现得就如同一个正常的女孩一般,被这么个优秀的男人青睐,年轻的女孩免不得有几分”骄傲“。 赵兰香懵懂又高兴地说:“谢谢你,不过……” “我们是珍贵纯洁的同志情谊,对吗?” 蒋建军只感觉太阳穴抽抽地跳着疼,他黑着脸勉强地吐出一个字:“嗯……” 这一声既郁闷、又短促。 熟悉他的赵兰香仿佛透过他严肃的脸,感受到了他此刻气急败坏而又丰富的心理活动。 蒋建军除了应下赵兰香还有什么办法? 他能让她喜欢第一次,那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她还未婚,他多得是手段挽回。 他微微地闭了下眼,眼前浮现起长长的落日,女人围在他们温馨的小窝里,腰间系着青衫围裙,做了三两小菜等着他回来。 下一瞬画面切换,他的鼻尖仿佛嗅到了铁锈味,她的脸褪尽了血色、腿间不断地流出鲜血,无论他怎么跑都跑不过时间。这一世他绝不会辜负她,也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蒋建军看着眼前完好无损的女人,薄唇扯了扯,祝她:“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再见。”赵兰香说道。 蒋建军盯着女人离去的身影,目光翻涌着浓烈的情绪,仿佛能吃人、炽热得可怕,宛如一个疯子。那健硕又伟岸的身躯在夕阳的剪影,显得愈发颀长。微弱又柔和的光打在他的侧面,映得他的神色一片晦暗莫测。 她看上了别的男人又如何? …… 大年初二,赵兰香陪着冯莲回外公外婆家,二老已经前两年已经去世,但老屋还在,两位舅舅仍旧在,关系还是要走的。 小虎子得了一兜的小红包,笑眯眯地跟守财奴似的点着自己的钱。 赵兰香打了一下他的小手,嗔道:“回去再拆红包,现在就数没礼貌。” 小虎子哦了一声,乖乖地把压岁钱好好地放到姐姐的兜里,毫无负担地去跟表弟表妹们玩了。 从初一初二一连到初五几天,赵家四口晚晚都去了爷爷奶奶家吃团圆饭。 赵兰香牵着弟弟眼观鼻鼻观心地吃着饭,桌上的菜尽是大白菜扣肉这些大人吃的菜,小虎子能吃的菜很少,啃着一块扣肉很快就吃腻了。他们做的肉菜油腻又生硬,小虎子吃惯了姐姐做的好饭好菜,这乍然一对比,水平直线跌落。 而且爷爷奶奶崇尚节俭,或者说一同住的大伯家扣扣索索,不舍得在吃穿上花钱,团圆饭也不仔细地做好一些,好招待家里人吃。 看着孙子扒了一碗的白米饭,没下筷吃菜,奶奶见状把自家炸的四喜丸子拿出来给他吃,小虎子非常高兴地吃了一只。 剩下的全被赵菊香给抢光了,赵菊香是大伯的二女,年纪只比赵兰香小两岁。 她毫无顾忌地抢了小虎子的丸子,被赵兰香不客气地提了一句。 “这一碗丸子,不留点给爷爷奶奶吃吗?” 赵菊香吃了三只,这才停下来,笑眯眯地给爷爷奶奶各夹了一只。 大伯母开始拉起家常,“幸福”地埋怨道:“大哥他过年手头上的事多,他说党和人民都需要他,他既然挑起了这个大梁就得尽心尽力地发挥自己的作用,他赶回不来了。不过他要我向孩子他爷爷他奶奶问好,让你们多注意点身体。” 赵雄听了,嘴巴都笑得合不拢了,高兴地开了一瓶酒自个儿喝了一半。 他最大的骄傲就是培养出了吃国家粮的大儿子,赵雄开怀大笑地说:“他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就是三年五载都不回家,我喝开水都觉得饱。” 其他两个不听话混得没出息的儿子,默默地垂下了头。 赵菊香和兄长无疑是赵雄最疼爱的孙儿,在团圆饭的桌上使劲地给他们夹菜,赵兰香截下来的肉丸子全都落入了赵菊香的碗里,也没谁敢反驳。 赵兰香摸了摸暖和的细瓷碗,小声跟小虎子说:“咱们回家再吃。” 奶奶这才瞪了眼菊香,教训道:“你把肉丸都吃光了,让弟弟吃什么?” “回去写份检讨书。” 奶奶说完又瞪了爷爷一眼,赵雄当没看见,乐呵呵地喝酒吃菜。 奶奶这样并不是偏袒小虎子,而是觉得不能养歪了孩子。实际上大伯一家在二老这边的份量,是其他两个儿子加起来都望尘莫及。 晚饭过后,小叔和婶婶封了个大红包依次给姐弟俩,婶婶温柔地跟赵兰香说:“我俩一直担心你到乡下吃苦了。” “现在看看还是心到底落下了。” 赵兰香说:“农活还不算重,能吃得消。干多了我现在身体素质也比以前强了。” 赵婶婶端详着侄女白里透着红润的脸颊,这才相信下来。 吃完晚饭后,赵家四口人才离开。 赵婶婶让丈夫开车送一送侄女四人回家,赵兰香的小叔赵永新在百货商店当主管,领导们有一辆共同使用的红旗车,以方便到各地办公。春节这段时间正好轮到仍在工作的赵永新用车。要是搁在平时,他还有一个司机给专门开车呢! 赵兰香坐上了车,松了口气,跟赵永庆说:“还好没跟他们住一块。” “天天对着心情都不好。” 冯莲说:“妞妞你也忒小气了,你是没看见,堂妹脸色都不对劲了。” 她面上虽严厉地教训着女儿,实际上心里却是颇有些不厚道地笑了。 赵兰香无奈地竖起手掌只差发誓地说,“这种行为,要搁咱们家手掌都要被打肿的。” “天地良心,我只是提醒她。不过人爸爸出息,天真活泼不懂事些在爷爷奶奶眼里也是好的。” 要不是赵永庆和冯莲争气,工资高,吃穿都不缺颇有点底气,已经不是那么在乎爷爷奶奶那边的态度了,否则指不定得被这种区别对待给气到。 不过介于大伯是家里唯一出息、前途光明的,他们也就是在私底下说说,谁也不会去得罪。 这年复一年点点滴滴地积攒下来,赵菊香的公主病简直比蒋丽还要牛几分。不过蒋丽是真公主,赵菊香充其量就是只插了几根凤凰毛的草鸡而已。 赵兰香小的时候,冯莲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老师,工资低又辛苦,赵永庆也是个小员工,一家子日子过得拮据得很。每次回爷爷奶奶家吃团圆饭,赵兰香都要受一肚子气,跟打秋风的叫花子似的。 等她长大一点了,父母跟爷爷奶奶处得才友好一些、消除了隔阂。 赵婶婶介于小辈儿们都在车上,不好吐槽,不过下了车之后却是跟冯莲说:“大哥一年比一年出息,咱们可真是高攀不上了。” “前阵子让妞妞她伯母搭把手借点钱周转一下,她鼻孔出气地看人,数落了我俩一通还愣是没松口借钱……” 冯莲问:“借钱干什么?” 赵婶婶说:“妞妞她叔攒点钱盘个房子。” “你也知道,靠着那点死工资,房子钱还得好多年才能攒够,但是眼下我有消息了,跟着他们凑一块住天天见地心烦。” 眼下g市的房价虽然不及后世来得那么恐怖,但买个带院子的房子小两千块还是得有的。 冯莲这才惊喜地啊呀了一下,赶紧看着妯娌的肚子。 赵永新两口子结婚将近八年了,一直没个消息。辗转寻医多年也吃了很多药,这些年仍旧没个动静。赵永庆担心他俩没了后,一度想把女儿过继给弟弟。 但赵兰香脾气倔,去叔叔家住了一段时间自个儿又跑回来,过继的事再也没有后续了。不过赵永新两口子是真心把她当成闺女看待的。 冯莲说:“我问问永庆,这些钱他凑凑还是能凑到的。” …… 那边两个家长在拉家常,赵兰香这边牵着弟弟下了车,她细心地关好车门,小虎子宛如一阵旋风似的跑回了家里,估计是还没吃饱去翻食物吃了。 她取出了自己的围巾团团地围住了脸,忽然眼前的视线一瞥,一道灰扑扑的影子一闪而过。 赵永康取出了钥匙,惊讶地问侄女:“天寒地冻的,杵在这里干什么,不回屋?” 赵兰香含笑地道:“我吃饱了,出去消消食。” 她让叔叔先回屋去,自个儿迈着步子去“消食”了。她穿街走巷地串着这附近的小路,最后越走越急,忍不住怒吼了一声: “你自己出来,还是得我揪你出来?” “我都看见你了!” 赵兰香等了许久,也不知道贺松柏有没有在附近。她刚才那一瞬间瞥见他那熟悉的身影的时候,整个人都震惊住了。 既是惊讶他竟然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又是担忧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总而言之心情复杂极了,惊讶担忧过去后,她走在小巷子里左右琢磨着大过年的也不能闹出啥幺蛾子,他能到这边来…… 赵兰香心头砰砰砰地跳得很厉害,埋在围巾里的脸颊顿时滚滚地发烫了。 可是走了那么久,他害羞地躲着她,饶是赵兰香也不由地“气急”了。 过了一会,暗处才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一个人。 他穿着那身黑色的夹克大衣,大衣修身的设计衬得他的身姿愈发颀长,他没有理头发,因为正月里有习俗不能剪头发。他飘逸的发丝盖在额前,有一种落拓不羁之感。比傻乎乎的板寸头更好看。 他这一身收掇得尤为整齐,有意地捯饬了一下,乡下的土小子便有了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令人眼前一亮。 赵兰香看得满眼的粉红,既是欣赏他年轻时候清秀英俊的模样,又替他特意收拾得人模狗样、特意过来和她相见的行为而心动不已。 贺松柏嗯了一声,低声地解释道:“我……我给猪仔买疫苗。” “你们这边是大城市,药好找些。” 他现在说什么,赵兰香都信了。他说一句,赵兰香就点点头嗯一声,说道最后赵兰香笑眯眯地问他:“几时下火车的?” “饿不饿?” “有落脚的地方吗?” 贺松柏点了点头,一一地回答过去:“中午下的车,不太饿,在招待所落脚的。” 赵兰香一想,现在都初五了,他岂不是初四就动身出发了? “你真是个傻子,傻乎乎的,过几天我不是就回去了吗?” 贺松柏的耳朵顿时噌地就红了,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真的,我是来买药的。” 还……顺便做点投机倒把的坏事。 s市离他们那边太远了,g市作为南方比较发达的城市,工业产品也是很丰富的。咳咳……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的养猪场预算快花光了,不得不找点挣钱的路子。这一趟他是跟着李忠的四叔一块来的。 头一回跟着大人物做这种事情,即便只是个顺带的、被人带出来见见世面的人,贺松柏也是很高兴的。 更更高兴的是,这里正正好是对象的家,他可以顺便来看看她,本来也没打算惊动她,只想远远地看上一眼。 见不着人看看她长大的地方、她熟悉的风景也是好的,他只要看一看就心满意足了。 却不料她突然从小轿车里走下来,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包子猝不及防地就被逮了个正着。 贺松柏拔腿就跑,但天色渐渐晚,对象却依然晃荡在小巷子里,贺松柏想了想不安全,最后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他沉默地耷拉着脑袋,无法直视对象此刻揶揄的表情。 赵兰香看了看夜色,低头看了眼手表,推搡着贺松柏:“走吧,带我去你落脚的招待所。” 贺松柏点头应下,带着赵兰香去了他落脚的招待所。 他知道赵兰香家里的住址,因为不小心瞄过她的家书,素来良好的记性令他过目不忘,因此选择落脚地的时候他很心机地挑了离对象家有点距离的地方。 他掏出一张“假证明”,赵兰香顺利地过了服务员的那关,跟着他进了旅馆。 赵兰香进了屋子,关严实了门。 “你、你这是什么?” 她看着贺松柏手里的假证明,简直叹为观止,这才不过跟他分开了几天而已,这个男人已经鸟枪换炮,诓人诓得似模似样了。 她仔细地端详着他们的“结婚证明”,笑眯眯地看了贺松柏一眼,只觉得这夜色很美,他也很可爱。 贺松柏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说:“这是李忠的四叔帮忙弄的。” 他似有些恼羞成怒地把假证明夺了过来,小心又妥帖地将它纳入行李中,耳朵却悄悄地滴起了血。 “不要害羞嘛,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 “我不调侃你了。” 赵兰香发誓道。 贺松柏那副窘迫得只差挠墙的模样,再惹急了他恐怕办完事就走人了。 这可不行,她的假能休到大年初八……她还想跟他一块结伴着开开心心地回乡下。 此时正值春节,招待所的客人稀稀落落,仍在值班的服务员也少,所能提供的饭食寥寥草草,连加热的机会都没有。 过了时间点就连热水也停了,赵兰香抱怨着招待所过年差劲的服务,不由地心疼起他来。 “要不……去我家吃顿饭?”她提议道。 贺松柏闻言,差点一个趔趄撞到墙上。 他说:“没事呢,我吃过了。” “我在家也是洗冷水澡的,你等一会,我马上送你回去。” 他抓紧时间洗了个冷水澡,出来看见对象跟小仙女似的坐在他的床头,翻着他包里带的东西。 赵兰香翻了翻一眼男人的行李。 简单极了。 两套贴身衣物,一张证明、一个本子、笔,还有一点吃剩的干粮,其他的啥也没有。 她不由地从兜里掏出一枚红包,塞了进去。 她跳下了床,抱着他吧唧地亲了一口。 “新年快乐啊,贺松柏。” 女人柔软的身躯填满了他的怀抱,温暖而热烈,两个人紧贴的胸腔连接着的心跳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被人抱了个满怀的贺松柏,顿时脑袋一片晕涨,一股强烈的刺激感涌入了他的脑袋,令他幸福得眩晕。 除夕前错过了送她回家的遗憾,但同眼前的软玉温香相比,顿时不值一提了。 不过他不敢唐突佳人,只杵得直直地站着,任她抱。过了很久,他才低头含住了她的唇,沉沉地笑了,胸膛阵阵地发着颤。 “你也是,新年快乐。” 赵兰香满心裹着蜜糖儿似的甜滋滋的,仰头承受着他带着渴望的亲吻。 …… 赵兰香直到被男人送回了家,才晕乎乎地回过神过来:蒋建军回来了,贺松柏也来了,一不小心让两人撞上了就有血溅当场的危险! 她当即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她的担心是对的,果然第二天蒋建军就来串门了。 赵兰香的堂妹赵菊香正在向她讨教着如何做年糕,其实就是馋她家的糕点,想多蹭点吃。 大伯母张红英拎了一点水果来,冯莲拗不过他们,只得忍痛割爱把女儿烤的蛋黄酥匀了一半给他们。 她藏在厨房里磨着牙跟丈夫说:“真是越有钱越爱占便宜!” 赵永庆安慰了一下妻子,“都是亲戚,以后咱有困难了也去找他们搭把手。” 冯莲哼了一声,“最好是这样。” 她装了小半篮子合一斤的蛋黄酥走了出来,赵菊香当即拈了一块吃,吧唧吧唧嘴儿地吃得香甜。 张红英笑吟吟地说:“咱们菊香也准备毕业了,我寻思着也该给她找门亲事了……妞妞是个心灵手巧的孩子,这一手的绝活真是让人佩服。” “妞妞能不能指教指教你妹妹,好让她找门可心的亲事,大伯母这辈子都感激你。” 赵兰香嚼着脆脆的苹果,闻言放下了果核,淡淡地道:“指教就谈不上了。我觉得旧社会已经过去了,女人又不是合该进厨房的,在我家这么多年都是我爸下厨,他说啥了吗?” “学这个就能找到可心的亲事,这、这就算了吧……” 冯莲对女儿的毒舌简直瞠目结舌。 不过她听得很舒爽,一点都没有阻止她。 赵兰香继续说:“现在衡量女性的标准是有文化、肯吃苦、对国家对社会有贡献,让我教妹妹下厨,不如让我教教她怎么做个对国家有贡献的人。” 她笑眯眯地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 赵菊香也是愣得瞠目结舌,气得脸色发白好一会才平复了呼吸。 她冷冷地笑道:“我配不上大姐的指教,算啦,妈,我们以后别上门了,你看她对你啥态度、她——” 赵菊香的话还没说完,门口噔噔噔地响了起来。 大家都聚在屋子里,小虎子在外边玩耍,冯莲并没有掩上门而是敞开着大门,于是乎一个俊朗得耀眼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打了声招呼:“伯父伯母好,我是赵同志的朋友。” “特意来给你们拜年了!” 张红英一家也是住在军属大院里的,而赵菊香她爷爷赵雄正好是蒋建军父亲的属下,她对这个从小都优秀的军.官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她下一刻准备说出刻薄话的嘴巴,大得能塞下鸡蛋。 赵菊香的话噎在喉中,一双眼睛顿时亮得宛如白昼的光。 “蒋、蒋大哥?” 蒋建军巡视了一下屋子里的人,微不可见地皱起了眉。 赵兰香此刻见了蒋建军,联想起来了g市的贺松柏,只觉得头大。 她收起了一脸的讽刺,坐直了身体。耐着性子等到蒋建军自我介绍完了,恰当地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有事出去说说?” 蒋建军见了女人微变的不悦的面色,他微微地笑了笑,跟着人走了出去。 赵兰香把他送来的那箱营养品扔到了他身上,恼怒地道:“你真是贱骨头?” “你是真听不懂人话还是假听不懂。” “我有喜欢的对象了,我希望你不要造成他的困扰。” 蒋建军的脸忍不住黑了下来,面容紧绷,满满的心意遭人嫌弃于他来说可谓不小的打击,尤其是赵兰香的态度。 但见到她这样富有朝气又气急跳脚的小姑娘模样,多年不见,他很是稀罕,所以隐忍了下来。 蒋建军竭尽全力地、微笑地问:“你喜欢的人是谁?” 妈.的,挖他墙角的人都统统滚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惊讶)结婚证明? 想不到你是这种柏哥 柏哥:“……”

90、090 赵兰香深吸了一口气, 甩下一句话后冷漠地扭头就走了。 “不关你的事。” 这句极淡的嘲讽,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 轻微得几乎要淹没在呼啸的寒风之中。然而就是这风轻云也淡的语气, 跟针似的扎进了蒋建军的心肺里。 他的瞳孔骤然地紧缩起来。 万家宁静的灯火一盏盏熄灭, 多少个极静极深的夜里,她睡在沙发上等他, 她偶尔会小心翼翼地询问他今天都干什么了? 他会警告地说不关你的事。 他不期然地联想起这段熟悉的对话, 年头已久, 或是他根本不在乎她的反应, 蒋建军现在记不清她的表情。 蒋建军皱紧了眉头, 那些积攒下来的心痛,一点点地蔓延回来。 原来这句话也是会伤人的。 蒋建军寒着声说:“你……不说我也迟早能知道。” 赵兰香骤然地停住脚, 她这个前夫重生了一回脑子跟进水似的, 大把女人等他挑,非得磕硬石头。 那她就让他好好尝尝磕破头的滋味。 赵兰香脸上故作起一副似同情又似厌烦的表情。 她直言道:“你给我的是一种挫败的感觉。我从小到大从没吃过什么苦, 周围人也都喜欢我,从没碰到过哪个人对我不假辞色, 拒绝得那么彻底。” “说实话……当你给我写那封信之后,我就彻底获得了胜利, 也并没有感到由心地幸福起来,我也明白了之前在你身上的投入的感情,并非自己所想的那种。” 赵兰香先把疏于写信的破绽主动抛出来,用了另外一个合理的原有解释它,顺便替后面她所要做的事做下铺垫。 “我喜欢独立又强大的男人, 不是你这种死缠烂打跟牛皮糖似的。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 “我喜欢的男人他话不多却踏实、积极向上又热心肠、聪明且勤奋。” 赵兰香越多说一句,蒋建军的脸色就多黑一分。偏偏她此刻的眼神,真得不能再真,是骗不得人的,那些美好的形容从她嘴里吐出仿佛掺着浓浓的蜜意。隔着空气,他都能嗅得见。 她的感情是一如既往的浓烈,爱时如火似焰,炽热灼人。 然而每个字都跟针似的,扎在他心里。醋得他心里火山爆发又冰川崩裂,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感觉几乎淹没了他。 这浓烈的嫉意蒋建军只有在那个臭奸商身上尝到过,他生生地忍了下来。 他收起了本就不属于他的微笑,淡淡地道:“还有呢。” 赵兰香道:“还有就是,我是单方面喜欢他的,请你不要干扰他的生活!” …… 赵兰香回到家里之后,松了口气,她贴身的毛衣怕是都被汗水打湿了。 如果不是蒋建军自己深陷局中,恐怕凭他锐利的眼睛,很快就能发现赵兰香的漏洞。 赵兰香到外面走了一圈散步,其实是在观察附近有没有贺松柏的足迹,然后她又跑到了贺松柏住的招待所,询问得知他一大清早就拎着大包出去了。 赵兰香没见到贺松柏,折回家了,刚到家等得久了的堂妹和大伯母立即围了上来。 那诧异又惊喜的眼神透露出浓浓的目的性。 “妞妞你认识蒋公子?” “蒋大哥刚刚跟你出去说了什么?他怎么走了?哎,大姐你太不懂事了,怎么连杯水都没有请人喝呢?” 冯莲四两拨千斤地拖住了这两人,甩了个眼色给赵兰香。 赵兰香淡淡地道:“你们不也认识?” “咱们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儿,跟人家是没有一分干系的。我劝妹妹最好打消攀结的念头,省的给大伯抹黑。” 她兀自洗了个果,走到了楼下跟弟弟小虎子玩耍,她扔着沙包,小虎子蹭地就跑过去,捡回来再给她扔。 小虎子越跑眼睛愈发明亮,最后累得坐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 他扯着姐姐的衣服:“大妞,那边有个人在看我。” 小孩儿旋风一样地冲到对街,他悄悄地钻进了小巷子里,慢慢地挪到这个人的身边,扯着他的裤子仰头问:“不跟我玩了吗?” 小孩儿不及男人的膝高,巴掌大的脸蛋灰扑扑的沾了灰,唯独那双明灿灿的双眼亮得灼人。他期待又好奇地等待着那人的回答。 男人最后硬着头皮蹲了下来,一脸凶狠地道:“不怕我拐卖你吗,你这蠢小孩。” 赵兰香看见这一大一小蹲在人家的筒子楼底下,对视的模样,不免失笑。 她提起了小虎子的腰,巴掌落到了他的屁.股上,顺势打了几下。 “能耐得你,你不记得爸爸怎么叮嘱你的吗?” “以后都不许跟陌生人说话,要是陌生人硬缠着跟你玩、给你东西吃,要告诉爸爸妈妈。” 赵兰香狠狠地教训他。 她放下了小虎子,摸了一把他头顶的软发。 贺松柏顿时哑然无语,他这是……被当成反例,让对象教训她弟弟了? 他不免一噎,太阳穴抽抽地疼。 小虎子挨了打,脚一沾地刺溜地就逃回了家里。 贺松柏轻咳了一声,“这……就是小虎子吗?” “挺可爱的,看着跟三丫差不多高,很活泼、就是不怕生。” “他比三丫小两岁。” 贺松柏呐呐地沉默了片刻,“他长得挺高的。” 农村的娃吃穿都落了城里一大截,更何况被穷人一手拉扯大的三丫,七岁的她其实跟五岁的小虎子差不多高。贺松柏见到对象是很高兴的,但这些天下来,却又很有压力了。 他亲眼目睹了她跟着家人有说有笑地从小轿车里走下来,她穿着过年的新衣裳,黑亮的马尾发围着一条黑色的围巾,露出白皙的半张脸,整个人打扮得精致又得体。 在拥有一辆单车就能令人艳羡的年代里,小轿车的存在无疑是令人惊骇的、移动的“权与势”。 她的家人体面又光鲜,上门拜年的人络绎不绝,穿得都很是体面。 贺松柏站在街巷子里,抬头望着楼面漏下的昏暗的光,真切地感受了一回对象的家庭境况,比他原想的要好很多很多。这令贺松柏觉得明年开春恐怕都凑不够足够讨娶赵兰香的筹码。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包里硬硬的物品。 赵兰香视线落在他鼓囊囊的包里,低声忿忿道:“还愣着干什么,包里的东西不怕人查?” “趁早回招待所吧,你……”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把他的包夺了过来,“招待所怕是不安全,你把它给我吧。” “没人敢查我家。” 她声音极低极低,附耳冲着贺松柏说道。 赵兰香说着说着,很久都没有听男人的回答,突然侧过头来撞入了他来不及收回的晦暗的目光。她猛然地低头,含糊地唔了一声,掩下心里又气又复杂的情绪。 她一拍脑袋,忽然说道:“你还没见过我父母吧,好不容易来了这里一趟,得上上门。”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柏哥:为什么……没有一口气写完,让我见见岳父岳母? 平生君:昨天加急更掏空了我的身心, 此时此刻宛如一条废狗。 柏哥:要你何用: ) 平生君:你是不是在痛心,写了信跟香香表白? 啊~女人啊~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蒋建军:有点 平生君:那我告诉你,表不表你都没戏,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 蒋建军:“……”

91、091 贺松柏还没有来得及回对象的话, 突然被她这个提议给说得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耳边嗡嗡地鸣着,仿佛仙乐缭绕于耳, 那一刻仿佛浑身轻得飘飘乎宛如翱翔在天。她要带他去见父母, 得鼓起多大的勇气! 贺松柏对赵兰香的家人, 是有着几分的渴望的、希望能认识他们。否则也不会管不住自己的腿,来到她家附近, 又忍不住陪小虎子玩。他下午的时候, 几乎陪着他扔了一个钟的沙包! 她的弟弟长得很像她, 活泼又可爱。 贺松柏整个心幸福得冒泡, 过了许久他才渐渐地清醒过来。 他……不能去见对象的父母! 现在并不是上门的好时机。 贺松柏的手被对象拉着, 他一抽,反而把她牵得往后退了几步。 他低声地含笑道:“算啦。” “等下次, 今天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你想让我空手上门吗?这、这可不行……这不是耍流.氓吗?” 贺松柏低头看着赵兰香,忍不住摸她, 顺手把她的围巾勾了起来,裹住她的脸蛋。 “回去吧, 天气太冷了。” 赵兰香使劲地瞪了他一眼,“不想空手上门, 现在跟我去买水果。” 现在供销社虽然没有开门,但是市下面的县里种金钱橘、沙田柚的生产大队很多,过年会有三三两两的农民挑水果贩卖。 赵兰香硬拉着他,一边走一边说:“你快点答应我。” “不然咱们现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有伤风化, 恐怕要被公安当典型捉走。到时全赖你!” 贺松柏闻言,不知是被生生地噎了一下、还是哭笑不得,他默默地抽回了自个儿的手。 他看着她坚定得不可改变的眼神,犯了难。 赵兰香又说:“我保证不跟他们说你是我对象,就当做招待外地来的朋友好吗?” “难道你不想看看我从小长大的地方,看看我的家人吗?” 赵兰香想得一出是一出的,贺松柏除了答应她,还有什么办法?他向来是拗不过这婆娘的。 他很是苦恼,但准备上门的工作却是积极的。 贺松柏买了一只沙田柚,沿途的时候看见有人家自产自销卖自家酿的甜酒,用干净的酱油瓶装着买了一瓶的份量。 赵兰香说:“我妈平时就爱吃点甜酒。” 两个人走着走着,贺松柏又买了一堆的东西,他一会跑到人家里央着花了高价买了点糖果,一会又跑去黑市买猪肉。一块猪肉、一袋牛轧糖、一包烟。东西都是很零碎的,因为过年期间供销社根本不开门、黑市也停市了,这些还是零零散散从别人手里买来的。 干久了投机倒把,贺松柏差不多也练就了一双顺子似的眼睛。 是不是倒爷,他一眼看过去就多半能认得出来。 贺松柏最后跟着对象来到了她家的附近,他又开始紧张了,停下了脚步驻足不前。 “我、我……穿得妥当吗?” 赵兰香瞟了他一眼白,“妥当的,很帅。放心吧,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朋、友。” “在河子屯认识的志同道合的朋友。” 贺松柏这么一想,浑身都轻松了。 赵兰香掏出了钥匙,先一步走回家,往里边瞥了一眼,赵永庆不在,冯莲在厨房腌着肉,准备着手做晚饭。 她跟冯莲说:“妈妈,我有个朋友上门来拜访了。” “他是n市河子屯那边的。” 冯莲闻言,用围裙擦了擦手,诧异地道:“大过年的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贺松柏这时走进了对象的家里。 他镇定地说道:“我是河子屯大队里负责养牛的饲养员,叫贺松柏,伯母您叫我小柏就好。我是特地来g市采购家畜疫苗的。” 他停顿了一下,苦笑地道:“大过年的过得冷冷清清的,我跟盲头苍蝇似的在这边摸索了许久,幸亏有赵同志提供的帮助,她很热心肠,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我特意上门来答谢了。” 赵兰香听了简直瞠目结舌,他一个人就把借口给捋顺了,自然极了,还主动把控制权捏到自己手里。 她原想的就是偷偷跟亲娘私下坦白他的身份,让他浑然不知地见完这次家长。结果他来了这么一出,她怎么还有脸偷偷跟妈妈透露实情? 贺松柏微笑地把肉和水果都递了上去,还有一瓶甜酒。 冯莲说:“客气了客气了,怎么还兴带了这么多东西。” 贺松柏诚恳地指着猪肉道:“这个是我买的,其他的都是给赵同志顺便拎的。” 冯莲瞪了女儿一眼,拧了把她的手背。 “去拿水果刀出来,分点给贺、贺……” “小柏。”贺松柏笑吟吟地提醒道,他那口明晃晃的洁白的牙齿,配上他明亮得炫目的笑容,很有渲染力。 “去切水果给小柏吃吧。”冯莲拍了拍女儿的手,催着她。 于是客厅下只剩下贺松柏和冯莲两个人了,贺松柏似是有些拘谨,试探了几句之后,就懂得抓住冯莲感兴趣的事侃侃而谈了。 冯莲看着这个精神奕奕又有礼貌、独在异乡过春节的小伙子,忍不住可怜他。 “疫苗买到了?” 贺松柏摇摇头,“得等防疫站的同志上班才买得到,我这边先来了,免得买不到票赶不上火车。” 冯莲是个老师,也是特别健谈的,她问了贺松柏几个问题,不由地夸赞他吃苦耐劳、有务实之风,有为了集体的牺牲精神。 亲娘越这么夸自家男人,赵兰香就越发不敢暴露他的“身份”。 她听着冯莲连连的夸赞,都忍不住埋在厨房里,跟一头扎进沙子里的鸵鸟一样了。他可真是厉害啊,被夸得脸都红了,她还没有听过冯莲这么夸过她和小虎子呢! 她下了劲剥着果皮儿,一边还努力地支起耳朵,听着客厅里的动静。 贺松柏健谈地同冯莲提起了乡下有意思的事,从开春插秧开始说到秋天抢收庄稼,从田野里捉田鸡、到冬天上山用谷粒套野鸡的趣事儿,不一而足。在他的口中,农村变得非常有趣。 惹得冯莲忍不住连连夸他能干,冯莲自小生活在城里,从来都没有干过农活,毕业后直接包分配去当了教师。跟那些光荣的中下阶级贫农,接触很少。这回贺松柏可是一口气儿把农村富有生活味的图景都给她描绘出来了。 他是个经验丰富的农民。 是不是勤奋的孩子,光看看那双手就能知道。 女儿的这个远道而来的“老乡”,他有着一双农民的手,茧子厚厚地起地老高,虎口处还有冻伤皲裂的口子,指关节又粗又厚,平时是没少干活的,这种手跟经验丰富的种田老把式的手一样,他的面容却精神奕奕,整个人表露出来的情绪积极向上,暖得人也不由地跟着他笑了起来。 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就偏爱这种诚恳又温暖的男孩子,冯莲也不例外。 谁愿意热脸贴冷屁股呢? 蒋建军第一次来赵家的时候,严肃着一张刚正脸,表情硬邦邦的,眼里也没有暖意,难接触极了,冯莲对他生不出好感。 面对他,反而有种小老百姓儿面对高官权贵小心谨慎。 冯莲是教语文的,对这种乡土味的风情很是有兴趣,她听着贺松柏说农村的事听着入了神。 赵兰香剥完了柚子皮儿,把剩下澄黄的皮儿留着,过年肚子吃腻了油腻的大菜,喝点清苦爽口的柚子汁最适合不过了。 冬天最冷的时候,柚子最甜,临近年关城里供销社的柚子是最便宜也最好卖的。 “妈,吃点果,解解渴。” 赵兰香把果盘放在了桌上,贺松柏眼睛并不去看她,此刻就真像是赵兰香正经地在河子屯认识的饲养员而已。 本来这年头,男女关系卡得就严格。 他们这种无眼神的交流,让这场上对象家门的人生大事,变成了同志之间单纯友好会晤。 贺松柏瞧了一眼客厅里的挂钟,快到饭点了。 他于是说:“这两天在招待所里闲着没有事干,赵同志你可以借我一本书,让我学习学习吗?” 赵兰香闻言,嘴里的果肉差点喷了出来。 好在她是坐在冯莲后边的,亲娘用后脑勺对着她,否则她真是给贺松柏拉后腿了。 她有些忍俊不禁,不过很快收拾了情绪,平静地问道:“你要看什么书?” “我这里有红宝书,马克思哲学系列的线装书也有,鲁迅先生的散文也有……” 贺松柏说:“我想学习学习马克思思想。” 赵兰香很快就接上他的话头了,“马克思的哲学书我有好多本呢!要不你自己去挑挑?” 冯莲瞪了女儿一眼,“哪里有让客人自己去挑的道理,你懒得两步路都不肯走了吗?” 她说:“小柏你很好学习,我家妞妞学习态度就很不端正,她爸给送的那些精髓思想,一条没落着,见天地净惹我俩生气。她在河子屯那边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贺松柏修长的大腿一迈,眉目舒展地道:“赵同志虽然是女同志,但生活上是少有麻烦别人的女同志之一,其他的……”他顿了顿停住了话头,仿佛搜刮了脑子都想不出其他的形容来了。 冯莲会意地笑了笑 他非常非常敏锐,他对赵兰香的印象,也是停留在集体的印象里,一个男同志也合该不能深入了解女同志的事。 赵兰香心里忍不住偷笑,只好“勉强”地领着贺松柏去看了她的书架。 她领了贺松柏去了她的房间,趁着亲娘在客厅吃水果地时候,她快速地亲了贺松柏一口。 贺松柏脑子里的那根弦绷得噌地都快断掉了,心脏有一种突然被人使劲地攥紧的、失重的感觉。 他的脖子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心里宛如冰火两重天,这厢沉浸在见过了对象的母亲地喜悦中,小心翼翼、竭尽全力,那厢她就扑了上来。同时房间的门根本就没有关上,而她竟敢这样大胆! 这婆娘可当真是磨人极了,难怪连阿姨都说她难以招架呢! 他的嘴角微微张合无声地警告着对象。 赵兰香见了贺松柏突然变化了的脸色,用拇指微微刮着他粗厚的手掌心,脸上一本正经地调侃道:“贺同志你自己慢慢看,挑好了告诉我。” 她用力地捏了一把他挺翘的臀,肌肉绷得紧紧的,又弹又结实。 贺松柏的身体僵硬住了,心脏仿佛被挤压得失去了氧气,他腮边的咬肌浮现,唇瓣微微蠕动。 隐秘的暗处,滋生出了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暧昧。 这时赵兰香却笑了笑,占了便宜之后潇洒地走出了自个儿的房间,继续把大门敞开着,非常规矩地出来客厅陪母亲吃水果点心。 贺松柏愣了半天,臀部还留着那婆娘淘气留下的触觉。他良久才转移了视线、巡视着对象的房间。 这是一间充满了女人气息的房间,干净素雅,空气中全是她的味道,她的书、她的手工艺品整齐地搁在书桌上,一架木制的相框竖着正对着他。贺松柏看见了十二三岁娇憨稚嫩的少女,她那对清澈的眼仿佛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就在这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长大的。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这一章我的耳边都是声音: 岳母好感度+10 岳母好感度+10 岳母好感度+10 苦逼的蒋男配头一次上门都没有这个待遇,啧啧 柏哥陷入沉思:凡事讲究策略。 温水炖青蛙,慢慢来。 下次还要来:)

92、092 冯莲见了女儿出来也没有说什么, 她招呼着她吃柚子,边吃边说道:“真甜。” “比你爸买的那些还好吃。” 赵兰香心里默默地吐槽, 这些柚子可是贺松柏花了高价买来的, 品质当然不同。 冯莲说:“这个小柏可真是了不得, 等会让他出来跟你多说说话,他是个有见识的。” 赵兰香惊讶了一下, 问:“是吗, 这话怎么说?” 冯莲冲着里边喊了一声:“小柏, 你好了吗?” 房间内的贺松柏相框反扣上, 胡乱地从书架上取了一本马克思的著作走出房外。 直到走出去, 他才意识到自己匆忙之下取了《资本论》的第三部出来,他的脑袋开始发起了汗。借书虽然是借口, 但也好歹也得装装门面, 第一部他都没看过。万一被问起来,完蛋。 冯莲问贺松柏:“刚刚我听你的言谈, 你是念过工农兵吗?” 冯莲这种猜测不是没有立足点的,在她的意识里能外派去到别的城市购买疫苗的, 肯定是管牲畜的干事。 这样重要的位置无疑是念完大学的工农兵来担任最是合适不过。 贺松柏不知道他刚才满嘴漫天胡吹的话,竟然让冯莲产生了这种错觉。 他不动声色地把第三部的书放到了椅子, 放在那个毫不起眼的位置。 贺松柏颇有些心虚,“不,我没念过。” “实际上我一天学都没有上过。” 冯莲有些吃惊,这个小伙子刚刚的言谈可是充满了读书人的风趣,看上去并不像一天书都没念过的。 贺松柏顿了顿, 无奈地道:“我刚刚跟阿姨说的那些,全都是我的阿婆教的。” “你阿婆很厉害了,她肯定是个了不起的文化人。”冯莲有些讪讪,好像是问到了别人的短处。 她转而谈起别的话题。 偏生闺女似乎还不肯放过人家,刚刚挨了亲娘的鄙视,颇有些不平地问:“你阿婆是哪里念书的,念过大学吗?” 贺松柏的脸有一丝的忍俊不禁,他含着淡笑道:“念过的,m国的纽约大学。” 他自己是拿不出手的了,但比阿婆,他从来都没输过。 他说完之后就低头安安静静地吃起果子来了,他粗粝的拇指一点点地撕开对象没有剥干净的皮儿,剥了满满的小碗,把果盘里的柚子一片片地都剥得干净透亮,一撕就能撕破皮儿。 冯莲吃着柚子突然之间被呛住了,赶紧掏出了手帕擦了擦嘴。 刚刚还以为是上不起学的穷小子,下一刻立马摇身一变成了底蕴的家庭培养出来孩子。饶是冯莲这种自诩知识分子的人,也不免刮目相看了。 贺松柏剥完了果子说:“快到吃饭的时间了,我就不打扰了。” 他赶紧把书拎起来,准备撤人。 冯莲刚聊到兴头上,结果小伙子就要走了,她正欲开口邀他一块吃个晚饭。 赵兰香猛地瞪了亲娘一眼。 她注意到贺松柏手里胡乱拿出的书,不免地捏了把汗。再让他待下去,穿帮真的是迟早的事。他隐隐紧抿的唇,也泄露出一分他此刻的无奈。 “人家回去晚了就赶不上公车了,过年的公车停得早!” 冯莲听了,也不好挽留人家了。 她倒是想正经地让这个小伙子多照顾照顾她的妞妞,否则刚刚也不会那么热情地招待他。 冯莲给他包了沉沉的一袋腊肠让他带走,贺松柏不肯要,她一路追到楼下。“你在招待所里肯定也吃不到什么好吃的,这个用水蒸上十几分钟就能吃了。” “还有……” 冯莲忍不住恳求道:“妞妞她的脾气倔、不爱劳动。” “你……” 贺松柏一听,秒懂。他点了点头,为了让冯莲安心,他把原本不愿意收下的腊肠,接了过来。 “好。” 可怜天下父母心,贺松柏拎着这袋沉甸甸的腊肠,走在寒冷的街头心里也暖暖的。 有人爱她,他也觉得心窝子暖。 虽然贺松柏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过关于母亲的回忆。 ……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在清晨稀稀落落地响起,过年的这几天马路上铺了很多红色的纸屑,喜气洋洋,百事待兴。 赵兰香一家已经在吃早饭了,吃完早饭后赵永庆已经穿戴整齐要去上班了。 赵兰香用擦手的油膏给他抹了一把手,他的手掌临到冬天就皲裂,虽然春节这段时间不干活养出了一点模样。 “要不要戴个手套?” 赵永庆瞪了女儿一眼。 “走了,趁这几天跟以前的朋友同学联络联络吧,过年好不容易回家了一趟总是窝在家里,要发霉!” 赵兰香应了下来。 她收拾了一下,准备去招待所找贺松柏。没想到亲爹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一个她惊讶的人。 蒋丽戴着一顶浅褐色的小圆帽,穿着蓝靛色的大风衣,脚踩着一双防风雪地靴子。十分洋气漂亮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怎么了,很久不见我,高兴傻了?” 赵兰香摇摇头。 蒋丽说:“本来我也不想上门的,不过……”她用力地咳嗽了一下,控制住自己的惊讶。 她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以前你在乡下老跟我说,你跟我哥没关系了。” “我还不信。” “你挺厉害的,让我哥这几天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现在还为你打起架了。” “快跟我来吧,他跟顾营长要闹翻了。” 赵兰香有些吃惊,胡乱地穿了外套,赶紧跟着蒋丽去了军属大院。 她冰冰凉的手扯着赵兰香的手,一路把她拉到了某偏僻处。 赵兰香看见了两个男人互相对视的场景,蒋建军的眼圈有些发青、顾硕明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英俊的唇角破了皮儿,溢出了血丝。 赵兰香赶来的时候,他的嘴唇上的血珠子还在往外溢。 “阴险小人。”蒋建军冷冷地用着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背地里抢军功抢得不够爽,还来动我的女人?” 顾硕明吸了吸唇角、吐了口血水出来,他把头偏向了一边,意外地看见了导火线“正主”的影子。 顾硕明勾了勾唇,走了过去,并拍了拍赵兰香的脑袋。 赵兰香有些愧疚、又有些犯难地低声问他:“你没事吧?” “没事,皮肉伤。” 蒋建军本来就攒了几天的怒气,顾硕明的一个动作更是火星噌地点爆了它。 他提起了砂锅大的拳头,冲上去拉开了赵兰香,冲着顾硕明的脸揍过去。 两个人本来的实力也差不多,几乎势均力敌,谁也占不了便宜,吃的亏都差不多。 难怪上辈子总是磕了一辈子的对手,不过蒋建军的克星毕竟是克星,他之所以克蒋建军,并不在于他比蒋建军更优秀,而在于他更有谋划。 顾硕明忽然松了一下手,停止了反抗。 在一片惊呼声之中,他很快被蒋建军揍成了猪头,这片惊呼声之中还有政委夹杂着浓浓怒意的暴吼: “他娘的——你们在干什么——” “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军属区就敢斗殴打架?” 很快顾硕明和蒋建军连带着赵兰香,被带去了审问。 赵兰香在单独的一间屋子里,她被问及原由后,困扰地说:“我跟顾长官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然而蒋同志这阵子想要同我对象,谈崩了,没谈拢……哪里知道他今天跟顾长官闹起来了?” 在另一边,在领导的办公室之中,两个双双负伤的男人均对自己窝里反的行为供认不讳,并深深反省。顾硕明和蒋建军的领导各自逮着自己心爱的属下,劈头盖脸地痛骂。 顾硕明明显是被迁怒、又是被摁在地板揍的那个,他的领导意思意思地骂了属下几句,开始讽刺起来: “你们蒋连长挺威风的啊,从首都见识了世面回来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样。” “我们小顾啊,哎——就是蠢,认死理,大好的机会拱手让给别人一分好都没讨着。” “小顾,还站得起来吗?我让勤务兵背你去医院瞧瞧?” 顾硕明忍不住一阵阵咳嗽起来。 蒋建军的领导脸色简直铁青地无法视人。 领导严肃地批评了蒋建军违反纪律的行为,蒋建军接受了来自上级惩罚,离开办公室。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漆黑而晦暗,冲着一同走出来的人开口: “顾硕明——” 他紧抿着唇,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顾硕明青紫着眼角,贱兮兮地哎地回了一声,“好好去边疆欣赏祖国的大好风光,给咱们g军区长长脸。” 他说完,也冷着脸跨着修长的大腿离开了。 赵兰香被放出来后,正在顾家不停地跟顾妈道歉。 “没想到让顾大哥白受了这飞来横祸。” 顾硕明回来之后,就看见了桌上奢侈地放着的三颗水煮蛋。 顾妈打量了一眼自个儿的儿子,儿子虽然话少也闷骚,不过他打小芯子就黑,打架也落不着亏。 她看了眼,便放下心来了,笑吟吟地剥了壳儿,把手里的鸡蛋白递到赵兰香的手里。 “你要觉得愧疚,就搭把手帮我给明明敷敷鸡蛋吧。” “我今天请了假回来的,得赶紧回去看看了。” 顾妈冲自个儿儿子使了一个眼色,拎着包很快推门出去,匆匆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了。 赵兰香把鸡蛋递到顾硕明的手里,让他自己敷,她说道:“抱歉。” 顾硕明淡淡地说:“没事,我老早就跟他结下梁子了。” “巴不得他来打我,没想到一提起你,居然……有这么大的效果。” 沉稳傲气如蒋建军,竟然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明知在部队不许斗殴,仍是跟点了个炮仗似的,控制不住自己。 他一边嘶嘶地揉着鸡蛋白,一边对这个温和含蓄的姑娘刮目相看。 他啧啧地道:“你也不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天仙,他今天可真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了?” 顾硕明想了片刻,瞥着赵兰香,从嘴里吐出了一句话。 “冲冠一怒为红颜。”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小顾:再见,好好守卫边疆守卫百姓 祖国的安定落在你肩上了 平生君:“……” 蒋丽:我拼哥 蒋哥:我拼爹 顾工:我拼崽 小顾:我拼妈 柏哥:我、我……拼阿婆 比阿婆,我从来都没输过 平生君:“……”

93、093 赵兰香的脸有些热。 虽然顾硕明在一个姑娘面前这么调侃她, 但他表情一本正经,布满伤痕的脸依旧英俊, 也不会让人感到冒犯。 赵兰香说:“快别说我了。” “说, 怎么不说。”顾硕明坐在沙发上揉着眼睛, 嘶嘶地道:“这不是抢了他的对象,是挖了他的坟吧, 下这么狠的手。” 说着他往嘴里灌了水, 漱了漱口, 吐到垃圾桶里能吐出一嘴的血水来。 顾硕明原先答应赵兰香给她做掩护的时候, 心里还当是满足小姑娘陪她玩玩, 没想到一个两个都是认真的。 蒋建军的拳头真硬。 “你放心了,一年之内他不会再有机会回来了。” 赵兰香顶着顾硕明灼热的眼神, 有些不自然地撇过了头。在顾硕明眼里, 她已经大概已经成了麻烦的代表了吧。 赵兰香做梦也没有想到向来沉得住气的蒋建军,竟然还有这么小气的时候, 今天被顾硕明结结实实地坑了一把,以后未必不加倍报复回去。以他的实力和底牌, 奋起直追赶上顾硕明指日可待。 “趁着这一年的时间,你努力提升自己吧。” 她看着顾硕明, 正色道: “你这一架,得罪的可不是一个人,是一圈人……” 顾硕明舔了舔唇瓣的血迹,含糊地应了一声。 赵兰香把怀里早就准备好的一封信放在了桌上,拇指轻轻一推, 推到了顾硕明的面前。 “再见。” 门咔嚓地一声被关上,女人下楼梯的脚步声清晰可闻。顾硕明也不揉鸡蛋了,剩下的鸡蛋剥壳儿扔进嘴里,漫不经心地拆信封。 他一目十行看完后扔进了屋子里煨暖的小火炉里头,纸片渐渐化为灰烬。 这女人当真是神奇。 顾硕明幽幽地想。 蒋家。 蒋丽得知自家大哥打人被调去了戍边,还被罚关一天的禁闭,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偏生今天方静也来拜年了,她温声地问:“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蒋丽把这件事告诉了她,方静诧异地说:“这、不可能吧。” “赵同志这样的,蒋大哥还看不上……”她平静的语气,虽然不带情绪起伏。但提到赵兰香这个人,仍然是带了一点居高临下的味道,仿佛谈论的是市井小民一样。 蒋丽也觉得有种奇耻大辱的感觉,同时又很复杂。一天之内,她算是被亲哥彪悍的行为摔碎下巴了。 不过她哥脑袋进水归脑袋进水,蒋丽在乡下被赵兰香的手艺迷得神魂颠倒的时候,心里一度隐隐期盼过什么。 她听到方静这句话,有些不高兴了。 她不高兴的原因很明显,她以前虽然不喜欢赵兰香,但同样也不喜欢方静。 刚刚那句话酸成什么样,当她是傻子? 方静继续说:“好了,不说他的事。我被推选上了工农兵学员,过几天我就要动身去z大了,你送不送我?” 蒋丽甩脸:“没空,你一个上本地大学的还要什么人送。” 她的名额泡汤了,方静还提这个,真是没眼色。 方静又继续道:“我引荐你给我的教授,以后也多条路子,你要不要去。” 蒋丽的气蓦然地被戳破了大半,她意识到方静不是想来炫耀,而是给她想法子。 但要是以为这样就能讨好了蒋丽,真是想太多。 她过了一会才硬邦邦地说:“不用。” 另一边。 赵兰香从顾家走出来,冷不丁地看见楼下沉默地站着的男人。 他的眼睛隐隐泛红,死一般寂静地盯着她走下来,绕过他朝着门口走去。 蒋建军问她:“你不是一直想做我的妻子吗,你现在点头,我马上就去打报告。” 赵兰香没有搭理,反而抬起头朝着楼上长长地喊了一声“顾大哥”。 蒋建军顿时激红了眼,他捉住女人纤细的手腕,推搡着把她拉扯到僻静的一边。 他咬着牙说:“现在连一句话也不愿跟我说了,你当真变化得那么快吗?” 赵兰香这么一听,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她稍微挣扎了一下,屏住了呼吸。 按她的预想,她引导蒋建军误会她移情别恋于一个跟他同样优秀、甚至比他强的男人,她渐渐疏远他是很自然的事。只不过……这个变化却是快了点,毕竟半年前还死皮赖脸地追求着他。 赵兰香垂下了头,盯着自己的鞋,宛如剖析自己的内心一般,陷入了回般地慢慢开口: “你大概是享受惯了别人的追逐,所以并不知道我厚着脸皮去做那些事,于我而言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 “这种单方面的付出,久了也会累的。为了见上你一面,我在你可能经过的路上有时候会等一整个下午。” “挖空了心思地想着你喜欢什么、见了你要说什么话,你跟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琢磨半天。” “每个月的零花钱一点不舍得花,因为惦记着给你攒着买礼物。” “你哪怕随手送给我一片叶子,我都爱惜地珍藏好……”她顿了一下,声音凝涩地道: “可是……我送你的你转手就给了你的战友、你的妹妹、甚至你青梅竹马。哪怕当时你有一分的用心也好。” “但你没有。” 赵兰香突然抬起头冷笑了一下,淡漠的目光宛如针似的,深深地刺入了蒋建军的眼睛。 刺穿了他的皮肉,扎在他的心里。 “你不懂得尊重我,所以……你现在是怎么好意思来拦我的?” 蒋建军的脸色顿时白了,这一刻,他的脑海里闪过了离婚前她怨恨的眼神。 正当蒋建军心里难受得厉害的时候,赵兰香的脸上褪去了埋怨,一脸幸福地继续“扎针”。 “硕明跟你不一样,他会郑重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他的父母,过年再忙也抽空陪我……” 赵兰香说完这句,蒋建军的脸色愈发难看了,浑身绷得紧紧的。 他攥着她的手愈发地紧,好像这样就能牢牢地抓住她一样。 “妈.的,刚才没有打够,现在还想来一场?嫌弃守边疆枯燥无味,想去挖煤矿?” 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到了,顾硕明从楼上抻出脖子,话里话外浓浓的威胁毫不掩饰。 他很快赶了下来,幽幽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蒋建军不规矩的手上。 蒋建军没有放。 顾硕明脸色冷了下来,翻脸了:“放开她。” 他生气起来的时候,浑身戒备起来,跟要决一生死的豹子似的,眼神冷漠又犀利。 蒋建军终于放开了赵兰香。 他走到顾硕明面前,用着仅容两个人的声音说:“不属于你的,你永远抢不走。” “你给我记住。” 蒋建军又折回去,现在赵兰香的面前,郑重地说:“替我刚才的行为道歉。” “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原谅我这一次可好?其实你送给我的东西,我都有好好保存,除了吃的。” “不信你现在就可以跟我回家去看看?它们保证都还在,好好地被我藏着。” 离婚后的日子里他曾偷看过前妻的日记,那些他从来都不记得的却被她放在心尖的礼物,重生回来后他一个个地拣了回来,那些已经找不到的、丢失的,他会重新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回来。 蒋建军面带恳求地看着赵兰香。 这么骄傲的男人在女人面前低下头,何况还是这么好看的男人,整个大院也挑不出谁比他更出色,这样的蒋建军破天荒地低声下气地央求着。 任谁都忍不住心软、硬不下心肠来。可是赵兰香毕竟不是那种容易受哄骗的女孩,她撇过了眼,跟在了顾硕明的身后。 顾硕明把她安全地送出了部队。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小顾:承受一万吨伤害替男主挡箭 你们要可怜可怜我 求分配一个女朋友~ 平生君:女朋友是不可能的了,女朋友们怎么样? 你看文下哪个可爱,自己挑挑~

94、094 时间如流水, 热热闹闹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珍贵的春假很快就要结束了,g市的黑市也开始渐渐地回暖了。 赵兰香的父母已经开始上班了, 唯独小虎子还没有开学。不过小虎子并不愿意去爷爷家, 赵兰香从部队回到家后, 冯莲只好把儿子交给了她,自己匆匆忙忙地说: “我下午还有课先走了, 你看着小虎子。” 赵兰香点了点头。 小虎子抱着她的袖子, 蹭了蹭问她:“大妞, 你刚才去哪里了?豆浆都没有喝完。” 说着他跟牛皮糖似的, 黏在了大姐的身上, 仿佛这样他才能躲过一劫不被送去爷爷家。赵兰香哭笑不得地把他扯了下来,小声地问:“你想不想点好吃的?” 小虎子使劲地点头。 赵兰香带着小虎子去了贺松柏落脚的旅馆。 这厢贺松柏开启了箱子, 精致的金银制的表盘反射出点点流光, 这些小家伙们除了浪琴,还夹杂着几只欧米茄, 普通一点的司马、天梭也有。春节去百货商店的人并不多,为了不惹人关注, 贺松柏并不只挑着浪琴买、也并不只挑着表买。 g市不愧是南方的一线城市,经济之发达远不是小地方能比的, 贺松柏把他和李忠压下的养猪钱大半都揣来了,冒险换成了这些精致的玩意儿。 除此之外,女人家戴的银链子他也买了一根,握在手里纤巧孱弱,仿佛用力就能压坏似的。 赵兰香和小虎子敲了许久的门, 门才终于开了。贺松柏的头发沾了汗水,默默地站在门边擦着。 “怎么……把他也带来了?”贺松柏低头看着赵兰香身边的小孩儿,诧异地问。 小虎子见了这个眼熟的哥哥,眼前一亮,仰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过碍于大姐在一边,他只羞涩地盯着人。 “你叫什么?” 贺松柏用粗粝的拇指捏了捏小孩儿细嫩的脸蛋,另外一只手勾着对象,关上了门。 贺松柏蹲下来淡淡地说:“我叫姐夫,你叫一声来给我听听?” 小虎子还不能清楚地了解姐夫是什么意思,没发现自己被占了便宜,而是呆呆地叫了一声。 赵兰香对贺松柏这种大胆的更进一步的行为不免侧目,他该不会是见了她的妈妈一次,自信心膨胀了吧? 赵兰香瞪了贺松柏一眼,循循善诱地纠正着弟弟:“他叫柏哥,你得叫他柏哥,现在不能叫姐夫。” “柏哥!”小虎子脆生生地改口。 贺松柏从兜里掏出了糖,喂给小孩儿吃。 他撕了糖纸递过去,忽然想起半年前她也是这样把糖喂给三丫吃的,贺松柏来到g市之前早就给小虎子准备了一兜的糖果了。见到小虎子的那一刻,贺松柏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爱屋及乌。他长得像极了他的姐姐。 这令贺松柏恨不得把自己的口袋都掏空,来讨好这小孩儿。而且小虎子并不怕生,热情得跟他姐姐似的,活泼又好动,陪他玩个把钟头,小孩儿能记得他好几天。 小虎子吮着这股熟悉的味道,很快就跟贺松柏熟络下来了。他滚在贺松柏的床上,到处闹腾。 赵兰香看着屋子里整洁的床铺,又看看贺松柏满头的大汗,不由地小声问他:“这一大清早的,你刚回来吗?” 贺松柏点点头,脱下了外套。他去盥洗室打了水来洗脸,顺便给床上闹腾的小孩儿洗了一把。 他含糊地道:“刚刚出去买了点东西。” “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赵兰香说:“明天就要回乡下了,我打算在家里做顿好吃的,你要不要来到我家吃饭?” 贺松柏擦着脸的动作明显地停滞了片刻,他很久才道:“这……不好吧?” 赵兰香忿忿地问:“有什么不好的,你不是还欠着我一本书吗?” “你借书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这茬子?我不信……” 贺松柏明显地被她噎住,这婆娘直叫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兰香把小孩儿从床上挖了出来,“来不来,还是你怕我爸?” 贺松柏确实是怕的,不过他的视线落在了柜子里放得好好的书,又艰难地把目光从对象的脸上挪开。 他承诺道:“我下午的时候会按时去的,不过你不要买菜,我去的时候顺便给你带……” 赵兰香甜甜地应下了。 她牵着小虎子离开了招待所,小虎子问她:“好吃的在哪里?” 赵兰香沿途去买了点水果,春假过后农民自家种的果子品种多了起来,赵兰香挨样地挑了一点买,雪梨橘子山楂,看见了土豆也照例拣了几大只,沉沉地买了一小篮子。她花了两斤的糖票,在黑市买了糖。 回到家后小虎子搬着板凳坐在厨房的门口等着姐姐做好吃的。 赵兰香笑了笑,动作干练地刷锅洗果子,她把买来的糖放入锅里熬制,煤炉里还余着些温度,赵兰香拧大了炉肚子的风口,煤很快呼呼地热了起来,火焰一点点舔着锅底。 她要做糖球给弟弟吃,春冬季节这种零嘴能存放很久都不坏,小虎子最喜欢吃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 她买来的糖是冰糖,只有它熬成的糖稀能做到脆而不粘牙,甜而清香,熬糖稀最考验功力,赵兰香紧盯着锅,熬到筷子能拉出糖稀,冷却的糖稀脆爽发硬,她就停火,用牙签扎着果子轻轻地照着糖面旋转,薄薄的一层糖稀沾满了果子。 空气中泛着熬糖的香味,小虎子撑着下巴看着看着姐姐跟变戏法一样地旋出漂亮的糖球,一只只滚亮浑圆的糖球落入冷水浇的板子上,他的口水早就掉了。 赵兰香做了满满的一板,工工整整地放着,几乎装不下了,家里所有的碗碟都被赵兰香拿了出来装盛糖球。锅里的糖用得差不多了,水果却还有得剩,她洗干净了手,拿了一只梨子来啃, 小虎子看着一枚枚晾着的晶莹剔透的糖稀球,烫烫的,他偷了一只来吃。将干未干的糖球能舔出一嘴的糖汁,部分脆爽,温温的热令他眯起了眼。 赵兰香说:“等一会,等一会吃才好吃呢。” 可是小虎子已经等不及了,春寒料峭,窗外刮来的冷风令他瑟瑟地缩着脖子,可他围在温暖的炉子边吃着新出锅的糖球,只觉得甜进了心里。 很多年后,小虎子依旧深深地记得他童年的味道,那是糖球甜甜的味道,每一颗里都含着姐姐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哄小舅子 柏哥:乖,给你糖吃,请叫我姐夫 平生君:你也骚! 93章节末尾有细微改动,大伙可以看一看~

95、095 赵兰香整整做了好几斤的糖球, 按照一天一串的速度慢慢吃,能吃上大半个月呢。 她把晾干发脆的糖球拾起, 用防潮的油纸严实地裹了起来, 放到了家里装粮食的缸里。 “以后我会让妈妈保管它们, 如果小虎子每天按时做功课、认真学习就奖励你一串。” 小虎子还没吃够,默默地想从缸里巴拉一根拿出来吃。不过大水缸太高太深了, 他五短的身子够不着缸底的糖球, 他默默地盯了它很久。 赵兰香笑道:“今天再允许你吃三颗, 吃多了得长蛀牙, 等会吃完就去刷牙好不好?” 小虎子使劲地点头。 赵兰香取出了三颗山楂味的给他吃, 大红的山楂被透明的糖稀裹着,脆亮剔透, 由外至内先甜后酸, 牙齿一咬脆薄的糖稀层嘎嘣地跟蛛丝网一样地裂开,小虎子最享受这种咔咔地咬碎糖的快感。 他吃完后, 赵兰香带小孩儿去洗手刷牙。 她给他挤牙膏,洗漱池的镜子里映出小孩儿稚嫩的脸蛋洋溢着一层浓浓的幸福感, 又蠢又可爱,她难得碰上了小虎子还未长成的幼时。长大后的他, 一脸严肃,浑身是一股糙男人的刚正板直,哪有现在这么讨人喜爱。 她揉了揉他的脑袋,“去做功课吧。” 等到下午的时候,冯莲先回来了。 她摘下了帽子, 呵了口气说:“妞妞,你明天就回城了,收拾好东西了吗?” 赵兰香看着还不到四点的时钟,有些诧异亲娘回得那么早。 她点点头:“收拾好了。” 冯莲想了想道:“那天来家里的那个河子屯的老乡,明天回去吗?” “要不让你爸多买张票,你俩一块回去还有个伴。” 赵兰香闻言差点没有握住手里的锅柄,她母亲要是以后知道她和这个所谓的老乡谈对象了,估计会很后悔今天说的这番话。 冯莲说:“今晚加菜,你爸这会儿估计去黑市买肉了。” 正在写功课的小虎子从书海里拔出脑袋,高兴地欢呼:“加菜加菜!” 赵兰香闻言,快速地洗干净了锅头,用毛巾擦了擦手。 “我爸哪里懂买,我去黑市接应一下他吧。” 贺松柏说要买菜,她爸也买菜,赵兰香担心今晚的菜买重了又买多了。毕竟家里人口少,赵永庆两口子又是不爱浪费粮食的,一盘肉能吃好久。 她很快去了黑市,她找了半天没有找到赵永庆,倒是看见了在黑市巷里穿梭的贺松柏的身影。 他苦大仇深地皱着眉,犯了难,时而看着鱼虾发呆,时而望着猪肉驻足不前。 赵兰香走了上去,内心里正在做着艰难抉择的贺松柏眼前一亮,问对象:“你爸妈喜欢吃啥?” “他们不挑嘴的,啥都爱吃。” 赵兰香跟着贺松柏一路逛完了黑市巷,她买了一块肋条肉,一层肥肉一层瘦肉夹起,口感层次很丰富。沿途看见了白花花的豆腐,也买了几块,最后她掐了掐菜心,挑了颗白菜纳入菜篮子。 贺松柏头一次见对象的父母,光买这些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他跟赵兰香说:“你先回去吧,等会我就来。” 赵兰香还想着找亲爹,便点了点头,拎着这些菜消失在了黑市。 贺松柏把对象打发走了之后,跑到城外的乡下捉了一只老母鸡。养鸡的倒爷给了他一只麻袋装着,背着个破麻袋就工地里的民工似的。 …… 赵兰香回家放好了菜,再出门去找赵永庆,一路问到了单位也没见人。 反倒是他的同事说:“你家的煤用得那么快的吗?” “你爸他今天跟我换了好多煤票。” 赵兰香含糊地说:“我妈怕冷,春节就爱窝在家里烤火……” 她不免有些汗颜,这段时间她捣鼓了好多东西,不是蒸年糕就是炖卤肉熬高汤,做了很多好吃的,家里的煤很快就烧光了。加上冯莲也是个爱烤火的,家里存到月底的煤月中就见底了。 她猜测亲爹可能去买煤了,她很快走去了供销社,不过也是扑了个空。正当赵兰香快走到家的时候,她的瞳孔一缩,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穿着灰扑扑的破衣裳的贺松柏肩挑着扁担,两头各摞着黑乎乎的煤山。她的父亲把麻袋系在车头,慢慢地推着车往前走。 赵兰香的心脏忍不住嘭地跳了跳。 贺松柏可真是有本事啊,命里沾着运的,她找来找去找不着的亲爹,竟然还给他碰上了。看他们这幅模样,初次见面,相处得还算融洽。 她没有凑上去,而是默默地抄近路回家了,留他俩有说有聊地走了一路。 赵永庆边走边说:“小伙子你累不累,要不把煤放到车上推着走吧。” 贺松柏摇头,面露轻松地道:“这点煤轻飘飘的,再来两担都能挑呢!我常干这种粗活,你们城里人干不惯的。” 赵永庆实在不好意思,让人白干活,他不由地问:“你要去的地方还远吗,等会到了你就把煤放下,让我用车推着走吧。” 这年头的热心人还是挺多的,赵永庆心头不禁地发暖。 他微笑着边走边聊着,“小伙子你还挺爱看书的?” 此刻的他完全没有认出此刻他的车篮躺着的这本书,正是很多年前他亲手送给女儿的。 贺松柏饶是脸皮厚,也不免脸热了。 他言简意赅地说:“闲下来的时候会看看。” 赵永庆不免对这个年轻人侧目了,他的打扮,很能体现他的经济条件,他寒天就穿着一件破旧的外套,但为人热心又上进,赵永庆忍不住鼓励道:“多读书好啊,读书使人向上。” “主席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努力学习,天天向上。” 贺松柏颠了颠肩上的肩膀,换了一边来挑。他们越走越近,几乎都快要拐进通往赵家的那条街了,赵永庆忍不住说:“哎——” “小伙子,你真的不用这么麻烦。” 贺松柏顿了顿,擦了把汗道:“不是,我也要走这里。我要去的那家人也是住在这里。” 赵永庆很快说:“这么有缘的吗?” “这一片的人我都认识,都是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了。” 贺松柏漆黑的眉目划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说:“就算不在这里,搭把手给你挑回来也不算啥。” “不过……能一起走这条路也算缘分了。” 他随意的语气透露出一丝只有自己明白的意味深长。 赵永庆不由地望了一眼小伙子肩上挑着的煤,沉甸甸的,一支扁担架在小伙子的肩膀上。 他挺拔的身体有农村人的结实,步伐沉稳而凝实,扁担的重量压在他的肩上,根本压不垮他。赵永庆就不行了,不复青年时的强健有力,挑着走一路这把老骨头肯定吃不消。 天气虽然严寒,但贺松柏挑了一路的煤,很快就流汗了,汗水自他的额间流下,打湿了他的飘逸的头发。他停了下来,掏出汗巾抹了把脸。 赵永庆拍了拍手说:“等会上我家喝口热茶吧,我家的年糕福饼很好吃,你得尝尝。” 贺松柏含笑地应道,“好,喝口热茶。” 又走了几十米,赵永庆拧了拧车铃,叮铃铃地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他指着面前的楼房道:“我到了。” 冯莲在楼上听见了男人摁车铃的声音,很快下了楼。 她打开门,惊讶地道:“小柏——你来啦?” 听了妻子的话,赵永庆意识到缘分竟然真的也有戏剧性的时候,他看着车篮子里的那本大部头书,难怪越看越眼熟。 这……不就是妞妞刚上中学的时候,他给买的马克思系列丛书吗? 他有些哑然无语,默默地解下了系在车头的麻袋,而后才淡定地问道:“你是我爱人的学生?” 冯莲嗔了赵永庆一眼,看着他推着车去停放两手都腾不出来,赶紧把那麻袋接了过来。 “哪能呢,这是妞妞在河子屯的老乡,小柏你来得正正好,明天该回乡下了吧?” 贺松柏点了点头。 冯莲拎着麻袋,里边装的鸡突然咯咯地叫了一声。 贺松柏解释道:“这是我去乡下捉的老母鸡,谢谢阿姨送的腊肠,很好吃。” 冯莲送了三斤多的腊肠给贺松柏,贺松柏还了三斤多的一只鸡,价值约摸同等,这个回礼并不算厚。冯莲接了只觉得是人家不肯占便宜,特意还了回来。 她嗔道:“你这孩子心眼就是忒实了些,说了腊肠是送的,你还特意跑一趟还只鸡。” 说来也是这个年头的人很讲究人情往来,贵重的东西不会平白接受,这厢张家人送了李家一斤肉,改天在别的场合李家人也得还上这份人情。 粮食珍贵,谁家的银钱票据都不是大风白刮来的。 冯莲拎着这只鸡,心道这年轻人很是实在也很懂礼貌。不过看了看他穿的破旧的夹袄,又觉得手里的鸡太贵重了,于他而言怕是破费了。 冯莲说道:“别傻站着了,快进屋吧!” 赵兰香在家里的窗台上,双手托着腮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 她很快去把新鲜的蛤蜊清理干净,今天来不及吊老高汤了,用蛤蜊熬汤增鲜。她在贺松柏回来之前,已经把猪肉切碎准备做道狮子头,细致耐心地切着,切得筋肉分离,把精华都留在了肉里。剁肉虽便捷,却影响口感。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柏哥你凑够三枚徽章,准备可以召唤神龙了 柏哥:徽章? 平生君:分别是来自岳父的好感徽章、岳母的关怀徽章以及小舅的友善徽章 这波骚操作,啊…… 顺便收获一枚来自平生君的服气徽章

96、096 贺松柏的土鸡被赵兰香动作利索地处理掉了, 整只下开水煮,煮得开水泛出黄油才捞出来。汤撇清浮沫油渍, 清亮透明地盛出半锅, 放凉, 用汤炖狮子头,盖上白菜叶大火转小火清炖一小时。 同时她把鸡片成带黄皮儿的油嫩嫩的块, 盛入碟中。白菜、冬笋、豆腐、番茄用薄刀切成细丝, 配着鲜蛤蜊炖了一个文思豆腐汤。 一个小时后赵家就开晚饭了。 赵兰香并不知道客厅里的谈话发展如何, 现在的她是完全不必担心贺松柏如何面对她的长辈了。 冯莲帮着女儿把菜端出来, 空气里飘着浓浓的酱香味, 伸头一看却是做了道白切鸡。 赵兰香走出客厅,看见贺松柏捏着小孩儿的手, 脸色略为窘迫。 小虎子见了姐姐出来, 畏畏缩缩地叫了贺松柏一声:“柏哥。” 贺松柏的一颗心才落到地上来。 这小机灵鬼差点叫了他一声姐夫。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贺松柏的眼角迅速划过一丝悔意。 他看了眼小孩儿,说道:“小虎子真聪明, 没记错。” 赵永庆收回了探究的目光。 贺松柏说:“我、我东西还没收拾好,先不打扰了……” 冯莲赶紧拦住人, “好好的答应了吃顿饭再走,咋不吃了?” 赵永庆也说:“这只鸡还是托你的福才能吃得着, 一块吃饭吧。” 赵永庆见到儿子也同这个小伙子状似很熟的时候,略为诧异了一会。 不过很快开饭了,腹中的饥饿令他很快转移了注意力。 赵兰香做这顿饭可是下了很多功夫,切肉、又把豆腐切成丝状,切得手发酸了, 一直到握筷子都有些不适之感。不过这三菜一汤却是令一家子全都惊讶住了。 狮子头沉在清亮的汤中,浮起的白菜叶碧绿似翡翠,肉丸质如白玉、色泽雪白。 文思豆腐纵横交错的千丝,绿白红三色浮于清汤,若隐若现,薄得几乎如蝉翼,尤其番茄,如同绛色轻纱蒙于水面。一瓢舀下去,清汤浪打浪,千丝随波逐流。 这简直令念文科出身的冯莲忍不住惊呆了,宛如古食谱重现眼前一般。 她率先舀了半碗来喝,薄薄的菜丝入口即化,恬淡鲜极,用汤勺舀了几下才发现汤底原来是是用蛤蜊熬出来的,难怪这么鲜。 赵永庆则是往清炖狮子头下筷,玉似的狮子头软糯醇厚,味纯清香,一连吃了几只都不油腻,是极为纯美的一道菜。冯莲喝完半碗汤也开始吃狮子头了,小虎子也吃了,一盘的狮子头很快就见底了,要不是冯莲率先夹了一只留给贺松柏,估计他是没份吃了。 赵兰香抿唇,目色含笑。 老实人在饭桌上是永远抢不到吃的,尤其他们家的几个还都是爱吃的。 这一顿吃得主宾皆欢,尤其是小虎子还吃得肚子滚圆,吃完后扶着挺起来的弥勒佛肚慢吞吞地踱下楼,跟着亲妈散步消食了。 贺松柏隔着空气,默默地用余光瞄了一眼正在收拾碗筷的对象。 吃饱了的此时此刻,心里也不受控制地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念头,她的家庭很美好,双亲都是极和蔼的人,一家人其乐融融,连吃顿饭都洋溢着幸福的滋味。 他很想帮她一块收拾碗筷,但他却没有资格。 对象的父亲紧紧地盯着他,状似闲聊地问了他很多问题。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贺松柏回道:“养牲畜的。” 嗯,他确实是养猪的,不仅养猪,大队里的牛也是他和大姐一同照顾,这样回答也不算骗人。 只不过目前还没有转为见得光的主业。 赵永庆又问:“原来你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难怪这么喜欢看书。” “不过你的家庭拖累了你,可惜了……”他摇了摇头。 贺松柏被赵永庆说得坐立难安,大概天底下的岳丈都有一分极为敏锐的触觉。 赵永庆先前认为贺小伙子为人踏实诚恳,不过一转眼他跟自个儿全家上上下下都混熟了,赵永庆又觉得不对劲,但又找不出哪里不对的来。 一轮润肠的热茶喝完,贺松柏见好就收,赶紧告辞。 “多谢赵叔的款待,饭菜非常可口,茶也好喝,只不过待会还要回招待所收拾行李,就不多留了。” 赵永庆让女儿把人送到门口。 “妞妞,别洗碗了,快送送你老乡。” 赵兰香从厨房探出了个头,应了下来,赶紧洗干净了手从房间里取了一样东西揣入兜里。 她送贺松柏下了楼,贺松柏不待片刻停留,只说了句“再见”就匆匆地告辞了。 赵兰香转头一看,楼上的窗子前不就正好站着赵永庆吗? 月光太暗淡,她看不清亲爹的面色。只觉得心里一阵漂浮的心虚,又当真是对亲爹彻底地服气了。 他的眼神真是不要太犀利! 晚上,赵兰香一五一十地收拾好行李,将要用到的东西一一纳入了箱子底部。 新年时她换下了76年的日历,挂上崭新的日历,如今再看一眼,昔日模糊的回忆纷纷地涌入脑子里。她把中学的旧教材一一翻了出来,擦干净,整齐地放入行李中。 回来时食物装了半箱,离开时书籍装了半箱。 因为77年正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上辈子她念过大学,这辈子自然也不能错过这开往春天的头班车。 次日清晨,冯莲请了假送女儿去车站,g市的火车站里挤满了往返的知青。 临别前,赵兰香握住了冯莲的手,说:“以后周末不要送小虎子去爷爷那了,他年纪小,老是扎马步跑步,身体很容易吃不消的。” “秋天小虎子就可以上高小了,妈妈可以利用周末的时间多教教他功课。” 冯莲连连地点头,她说:“我跟你爸之前还老担心你娇气,容易跟人处不好,日子过得艰难。” 她摸了摸女儿的脸蛋,感慨道:“现在看来到底是在乡下磨炼过了,心思也成熟了。” “我们晓得的,你好好照顾自己罢!” 赵兰香上了火车,在车窗里凝视着人海中母亲的身影,火车轰鸣的声音响起,车轮哐当哐当渐渐动了起来。 她朝着冯莲挥挥手,“等我写信!等我中秋回家!” 冯莲站在原地,目光追着火车走,原本以为不会感伤的,但最后也被人潮中的离情别绪感染了,视线模糊起来。 火车载着他们的儿女,奔赴到全国的各个角落,发光发热。 建设祖国新农村。 …… 贺松柏默默地站了起来,走到对象的面前。 “走吧,换个位置。” 赵兰香点了点头,贺松柏给他们三人都买了卧票,从来一贯是一路站到底的赵兰香难得地享用了上了一次一天一夜的卧铺待遇。 贺松柏掏出水果,展开油纸,里边是一片片剥得晶莹剔透的柚子果肉。 他双手奉上给她,目露微笑。他粗粝的拇指衬得果肉愈发玉质剔透,宛如脱生于污泥的净莲。 赵兰香心安理得地享受了贺松柏献的殷勤,她一边吃水果一边瞪他,“你昨晚倒是挺灵敏的!” 贺松柏低声附在对象的耳边说:“不够灵敏怎么干得了我们这份活。” “怎么样,我表现还行吧?”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很厉害。” 赵兰香是不能对他的反应力更佩服了,真的是干倒爷干久了,人比较容易有危机意识吗? 虽然她爸是有那么点那苗头在心里,不过贺松柏装成那样,他恐怕会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赵兰香又同贺松柏说了一些话,两人一人坐在卧铺上,一人站在火车上,两颗黑乎乎的脑袋几乎凑到了一起。 顾怀瑾这个老人家就坐在对铺,虎视眈眈地看着贺松柏俩人,苦大仇深地皱着眉,似是一副不赞同的模样。他用力地轻咳了一声。 贺松柏默不作声地讨出了一份结婚证明给顾怀瑾看。 顾怀瑾正喝着水,差点没一口喷出来。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贺松柏却是收敛了许多,不曾再逾越过了。 很快,三个人回到了河子屯。 顾怀瑾一下火车,吴庸就来接他了。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吴庸。 吴庸面庞略带一丝沧桑,下巴的青茬没有剃干净,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他接过了顾怀瑾的行李,默默地跟着他走。 顾怀瑾说:“你不用这么讨好我。” 吴庸笑了笑,没说话。 顾怀瑾说:“你救了我一条命,我合该感谢你。” “不过呢……我这钱也没钱,势也没势,连回趟家都得求别人帮忙……你有啥你需要,直接跟我说了吧,我权衡权衡自个儿能不能帮你。” 吴庸颠了颠顾怀瑾的行李,很沉,里边多半是顾妈给他准备的衣物和一俱生活用品。 “老师还是这么幽默。” 顾怀瑾忿忿地加快了脚步跟上了赵兰香。 赵兰香递了一盒的豌豆粉给他吃,顾工眼前一亮,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再吃一点这种清爽透彻的粉,有种说不出的贴心。 他们几个人靠在路边匆匆吃完了午饭,才继续赶路。 吴庸跟顾怀瑾一路提行李,提回了牛棚。 胡先知见了顾怀瑾打头的第一句就是:“老师你终于回来啦,吴师弟的喜事你听说了吗?” 胡先知转头跟吴庸说:“恭喜你啊,终于熬出头了,优秀的人总是不会被埋没的。” 吴庸谦虚地道:“没有的事,都是大伙乱传的。你也不看看我这是啥情况。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顾怀瑾收拾好了自个儿的小窝,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胡先知看。 胡先知跟泻了口的话匣子似的,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年前x大打算特聘一批新血液,吴师弟正好符合要求,去参加了面试,也通过了。” “这可不得了了,以后他跟老师一样也是吃国家粮的人了。” 顾怀瑾哦了一声,“你没听他说吗,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胡先知捉住顾怀瑾的手,“老师您跟他们的校长不是有交情吗?” 顾怀瑾心里淡淡地哦了一声,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他默默地回到自个儿的小窝里找出纸和笔来,一边写一边同胡先知说道:“一个两个都是债啊……”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你还满意岳父递来的非友善徽章吗? 柏哥深沉地道:他很快就会明白,有些事是无法阻止的 比如天要下雨,女儿要嫁人。 平生君:“……” 求岳父心理阴影面积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月初了,我又有稿费转化jj币给你们发红包了 前排、走心评、长评来一发吧~

97、097 …… 赵兰香和贺松柏刚回到河子屯就分开了。 贺松柏抄了小径, 从杂草丛生处一路探摸着回家。他是偷偷去g市的,大过年的不在家实在可疑。为了不暴露行踪贺松柏让铁柱穿着他的衣服, 戴着帽子偶尔去外头象征性地晃一圈, 佯装着他还在的状态。 除了德叔一家, 贺家过年的时候几乎没有其他人会上门拜年,加上天气冷, 人的活动少, 贺松柏销声匿迹的这几天成功地瞒过了河子屯的人。 赵兰香拎着沉重的箱子, 回到了贺家。 刚推开房门, 屋子里飘来了一阵融融的暖意。赵兰香也没有惊讶, 因为她离开前跟贺大姐说过可以借用她房间里的缝纫机。 此时的贺松叶正倚在窗边,靠着窗户漏下的一点微光, 细细地缝着手里的衣服。她瞧见赵兰香回来了, 很惊喜地放下了衣服。 屋里飘着暖和的气流,舒适得令赵兰香喟叹了一声, 暖意驱散了她浑身的僵冷。 “过年不好好休息,还抓紧时间赶衣服?”赵兰香打趣地道。 贺松叶停下了手里的活, 从自个儿的兜里掏出一堆散钞,塞进赵兰香的兜里。 赵兰香诧异地掏出了兜里的钱, “为什么给我?” 贺松叶只笑笑,也不说话,坐下来继续做衣服。 猫了一个冬天,她暗黄的皮肤捂白了几分,双目明亮, 精神奕奕地挺直了腰身缝衣服。她的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整个人焕然一新,唇角泄露出来的微笑,仿佛整个人都泡在蜜罐里。 令人看着格外地舒心清目。 赵兰香惊讶地说:“你这是……给我钱?” 贺松叶停了下来,“你给我们、吃饭。钱给你……多买点雪花膏、用,好看的衣服、穿。” 赵兰香笑了,把钱收进了兜里。 其实贺松柏和阿婆给的菜钱,已经很多很多了。多得能包他们全家吃好几年都花不完,但她却没有推辞。 这是贺大姐的骨气,这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钱,劳动换来的价值令她幸福,她需要这份肯定。 赵兰香说:“等会啊,我歇会,一块跟你干。” 赵兰香靠着干净的床歇了一会,她从地窖掏了一篮子的板栗出来,这是秋天的时候她存下来用来做糕点的,存了整整几大袋,到了现在只剩一点点了,赵兰香架着火炉子一股脑地埋了下去。 烧得通红的木头炭火熔融,嘭地崩溅出火星子,屋子里就充满了一阵烤栗子的香甜儿。 贺松叶踩着踏板弯腰缝衣服的时候,一边嗅着暖融融的香味,她摸了摸肚子继续干活。 赵兰香用一拇指大小的棉花沾了点油,擦在板栗的表面,使得它的表面晕着一层薄薄的油脂,烤着烤着板栗壳儿变得极脆。 “来吃点东西吧!” 板栗嘭地一声,金黄的口子越咧越大,香味愈浓。贺大姐终于恋恋不舍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跟着赵知青一块吃板栗。 蜜糖烤的板栗带着松油的香味,清甜软糯,甜丝丝地进了心里。 贺松叶吃着仿佛觉得空气中都飘着甜味儿,忙碌中漏下的一点轻松的惬意,令她感觉幸福而又满足。沉重而永无尽头的日子,仿佛一下子见到了光。 她高兴地拉着赵兰香比划说:“过年时,我做了十五套,衣服。” 一套给的手工费有一块,忙碌而充实的年节,让她挣了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那么多钱。当然她一个人是做不完那么多衣服的,她的丈夫心灵手巧,搭着手一块做了很多套。 他整天除了吃喝拉撒,清醒的时间全都花在这上头,缝出来的线路比她还齐整好看。 赵兰香看着赵大姐如今谈起做衣服兴高采烈的样子,跟刚开始时的观念已经是大相径庭了。 她想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说道:“我把缝纫机借给你吧。” 贺松叶上一刻还沉浸在劳动换取财富的喜悦之中,这一刻忽然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她打了个哆嗦,使劲地摇头。 哪里有人肯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心地借给别人,她低下头反思是不是打扰到赵知青了。 赵兰香看着贺大姐白浅了一分的脸色,含笑地道:“贺同志,我现在把这台缝纫机正式地借给你。希望你好好爱护它,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同时也不是白白借给你的,租金一个月五块钱,你答应吗?” 贺松叶的脸色从茫然、过度到震惊、不敢置信,最后又变成了眼圈泛红,眼泪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漫了上来。 走到如今的生活,获得眼下的一切,都是贺松叶昔日不敢肖想的。 她鼻头忍不住发酸,蹲了下来,埋着头哽咽地吸起气,无法发声。 “你要、还是不要?不要哭啊——”赵兰香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扶起了贺大姐。 “要、要。”贺松叶胡乱地擦了把眼睛,连忙从兜里掏出了五块,塞到了赵兰香的手里。 当晚赵兰香就让贺松柏把缝纫机搬去了贺松叶的房间,连李大力都忍不住爬起来,伸头去看屋内添置的“新大件”。 “谢谢。”李大力郑重地向赵兰香表达感谢。 赵兰香也说:“我来河子屯这么久,也得多谢队长的照顾。” 贺松叶在一旁用抹布小心翼翼地擦着机身,目带怜爱。 她手下握着的仿佛不是缝纫机,而是自个儿的孩儿一般。她对它的感情,早就在相伴的时光里融入了骨血之中。它咔嚓咔嚓落针的每个声音,都仿佛溅落在她心头的火花一般,令她心头烫热,做出来的衣服仿佛拥有了生命。每次看见它,贺松叶心里都藏着欢喜。 今天它终于来到了她的屋子。 赵兰香摸了摸大姐粗糙的大手,笑了笑告辞了。 贺松柏搬完了缝纫机,闪身一躲挤进了对象的屋子。 他说:“这么大的东西也舍得送大姐。” “你说你傻不傻?” 贺松柏凝视着赵兰香,那眼神柔和得深邃、宛如静止而广袤的宇宙深渊。 又如打泼的墨汁,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赵兰香冷不丁地被他这对深邃漂亮的眼睛看得吸住了神,心脏砰砰砰地跳了起来,他温柔的眼神似能揉出水,把人溺死在里面。 贺松柏轻咳了一声,低沉的声音微微带着揶揄的笑意。 “所以为了你这没心眼的婆娘,我只好多吃点亏点出点血,让你挣回来喽。”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根银色的链子,微弱的煤油光映着项链,反射出点点灼目又柔和的光,他的拇指稍稍地解开了女人的衣领,撩开了她的发丝,站在她的身后双手拈起银链,缓缓地戴在她的脖子上。 赵兰香只觉得脖子一片冰凉,旋即后颈落下了湿热的烙印,她的心急速地缩了一下,酥麻宛如高速的电流击穿,麻得她整个人都呆滞了。 她快速地低下头来看脖子上的那颗宛如水滴的凝玉,小小一枚,精致透亮得是她无法想象的。 她仿佛贺松柏用钱砸得整个人都晕了,被奢侈品熏陶了几十年的赵兰香感觉这一刻脖子上戴着不是项链,是沉甸甸的千金。 贺松柏看着对象这幅完全傻得愣了的脸,素来清醒透彻的她变得傻乎乎的可爱。 他忍不住笑,双手保证:“事先说明,我很穷,买不起金项链给你,也买不起更贵的东西给你。只有这根便宜的银链。” “但是我保证,我有的都给你。” 赵兰香就要被气晕了,他说这是便宜的银链? “这个很贵的……” 贺松柏看着她拇指指着的链心垂下的一滴翠玉。 他说:“这是我母亲留下来的,不值什么钱,破石头一枚。我看着它个头小不招眼,镶上去大概也不会被人说……” 贺松柏的思想仍停留在玉石是破石头,烫手又惹祸的存在,不过这颗小石头实在是太漂亮了,清澈欲滴,透亮凝润,看着它令他想起她的那双清泉似的眼。 准备打项链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让师傅镶上了它。 贺松柏惭愧又窘迫地解释的模样,简直令赵兰香有了种土豪扔钱砸人而不自知的感受。嗯,特别特别土的那种。 她舌尖都是甜意,忍不住踮起脚来亲吻他的下巴。 “你送的我都喜欢。” “哪怕是你的亲吻。” 饶是贺松柏糙厚的脸,也抵挡不住这婆娘的甜言蜜语,被她的情话说得耳根都涨红了。 他默默地低下了头,送了她一个她喜欢的亲吻。 …… 贺松柏从g市寄回来的宝贝,半个月后陆陆续续地寄回了n市。 这一次他是带着两个人的积蓄去g市的,淘到了很多值钱的工业品,挣来的钱足够让他们两个人肩上的压力稍微轻了。 不堪重负的李忠终于喘了口气,他打趣地道:“咱们究竟是指望着养猪场挣钱呢,还是咱们挣钱养这个养猪场?” “怎么我感觉比较像后面的?” 春天的时候李忠听了贺松柏的话,给母猪配种,现在已经有好几头母猪揣上了,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下崽了。 以前投的那点钱根本只是小头而已,后面哪哪都要花钱,钱一开了口,哗啦啦地就止不住往外流。这回贺松柏从g市带回来的这些工业品,终于给两个人一点喘息的机会了。 贺松柏放心地把这些东西交给了李忠,李忠凭他的本事能把它们卖得好价钱。 他淡淡地道:“第一栏猪就要熟了,等着赚钱吧。” 李忠说:“好咧!” “开春杀猪,大吉大利!”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李忠:开年杀猪,大吉大利 平生君:今晚吃鸡,大吉大利 柏哥:我仿佛捉到了沉迷游戏的平生君。 你要记得,这里还有一个苦柏哥等你给我讨媳妇:) 平生:怎么会呢,穷逼是没资格玩游戏的。 财迷香:婆婆留下来的东西是珍宝! 土豪柏:破石头,婆娘你千万别嫌弃! 平生君:狗粮吃饱了还被炫一脸富 (╯'' - ╯︵ ┻━┻

98、098 开春了, 天气乍暖还寒,但猫了一冬的农人也不能继续偷懒了。他们得开始为一年之计做准备。春耕开头的准备:耕地、翻地、施肥, 样样都是出力气的精细活。 李大牛是差不多年底的时候接管一生产队的队长的, 乍然到了春耕, 他整个人忙得全无头绪。连安排育秧都差点让社员吵起架来。 他拎了三两的猪肉,赶紧去了贺家打算请他哥指点指点。 他看见了嫂子正挑着一桶的衣服, 一副刚从河边洗完衣服回来的样子。 李大牛吆喝了一声:“大嫂。” 他很快想到贺松叶是聋子, 听不见, 他凑到了她的面前, 语速极慢地一字一字道:“我是来找大哥的。” 贺松叶看着他的蠕动的唇, 明白了他说什么,她点了点头, 引着李大牛去了丈夫跟前。 李大力拄着拐杖, 在屋子里艰难地移动着。但今时不同往日,去年结婚时他还是全凭拐杖挪动, 如今甩开拐杖也能撑着挪几步路了。 他的额头流出了汗水,一抬头就看见了屋子里突然多出来的人。 他笑了笑, “咋啦?” 大牛喜出望外,去扶了他哥一把, “我正正好想来看看你。能走路了,快好了吧?” “我想来向你讨教讨教的哩。” 他噼里啪啦地一股脑地跟李大牛说:“本来应该开春耕也该干活了,大队里老油条子一个推一个不肯动,拖三拉四的,真是一股气上来了就想揍人。可我想着吧, 年轻一辈的打打架也就算了,老不休了还倚老卖老,难道我还能动手教训他们不成?” 李大牛看来是憋了一肚子的气了,跟着大哥抱怨的时候唾沫横飞。 语速快得贺松叶都看不清,茫然地看着小叔子一脸愤慨的表情。 李大力说:“他们无非就是想让你多干点活,新上任的大队长都是得这样的……你不多干活,他们还不服你。” “你说这凭啥,年底分粮也不多分俺的,要俺多干活……好吧好吧,多干点俺捏着鼻子也认了,但他们就是想俺全干了!啧,忒不要脸。”李大牛说。 当生产队的队长得长着一颗七巧玲珑心,大家同挣一个公分,吃集体饭的,那么多年下来早就养得惫懒累赘了。既要大家服他,也得听得动他的安排。老实点的愿意多出点力气,脸皮厚的做点样子糊弄过去。老而无力的这么干,李大牛也当睁只眼闭只眼,照样记公分了。 但十□□壮如牛的还这样做,这真是踩大队长的底线了。李大牛经验浅,容易受人的气。 李大力想了想,跟二弟说:“等你开动员会的时候,我也去旁边听。” 李大牛得了大哥的准话,连连跟他道谢,“他们也得到你面前才肯服服帖帖。” …… 三月,贺松柏的大猪称称也有一百六七十斤了,虽然还不足两百斤,但现在宰了就是赚的。 他临时找来了三个杀猪师傅,自己手把手教。 不过忙碌的春耕也揭开帷幕了,贺松柏白天都得去耕地、翻田,整个大队能用的牛才五头,经常轮不到他这种青壮年。他干完活就累瘫地躺在田埂边睡觉,他睡着的时候身上会有鲜活的小动物光临。时而是翠嫩的蚂蚱,时而是鲜美可口的田鸡。 小而静美的嫩蜻蜓,温柔地矗立在杂草尖尖。 偶尔略过他的肩头,停驻下来。 他酣然地睡在灿烂的春光里,香甜沉实,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赵兰香干完活后,往他那边瞄一眼,都忍不住笑。 她趁着别人散了之后,慢慢地踱了过去,轻咳了一声。 贺松柏一动,他脚上的青蛙呱呱地逃也似地跳走了。他见了日头已经很高了,浑身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赵兰香说:“该吃午饭了,别睡了。” 贺松柏默默地跟了对象回家,他到井边洗了把脸,初春明媚的春光照在他的身上,浑身暖洋洋的,在他眼中连沤肥了的泥的臭味都是那么的特别。他舒展了一下筋骨,感觉浑身都是劲儿。 赵兰香说:“干活很高兴?” 贺松柏点点头。 他走到柴房,猛地吃了两大碗的饭。 他抹了把脸说道:“我把下午的活干完了,我还有事得出去了,下午让铁柱来扮扮我。” 今天是周末,按例是得休息的。不过撞上了农忙期,周末也变得不像周末了。 赵兰香说:“你注意安全。” 她顿了顿又道:“我可以问问是什么事吗?” 贺松柏吃饭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他很快把碗里的每一粒米都挑出来吃了个干净。 他望着对象眼里忍不住流露出来的担心,心窝子一软。 他小小声地说:“上次咱们那个杀猪场怎么倒闭的你还记得吗?” 赵兰香点了点头,公安抓到了几个卖猪肉的倒爷,顺藤摸瓜,端掉了大本营。 贺松柏单手握成拳,搁在唇边,凑近对象的耳朵。 “所以这次我是去找关系,卖猪肉!” 赵兰香心蓦然地一动,“卖猪肉?” 贺松柏点了点头,他很快收拾了饭桌洗了碗,一言不发地回到屋里。他自己妥帖地叠得整齐的中山装取出来,用竹篓装好。 “你的活干完了吗,干完了跟我来吧。” 他想好不容易去城里一趟,带她去换换心情也无妨。 赵兰香看着男人眼角流露出来的精神奕奕,宛如受到了蛊惑,她点了点头。 “干完了,大姐上午帮了我一把。” 贺松柏很快去取了单车,他用手擦了擦落了灰尘的后座,搭着对象去了县里,又转车去了城里。 来到城里的时候已经到了城镇职工下班的时间了。 贺松柏跟李忠汇合了,李忠带他们去了熟人的家里。 “给。”李忠递了一包东西给贺松柏。 等贺松柏从盥洗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变得浑身翻了个样儿了。他脸上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面庞收掇得细腻齐整,身上那套穷人的破烂衫儿已经换成了齐整挺阔、烫得熨帖的中山装了。 这身中山装也便是赵兰香第一次给他做的那两身衣服,他不舍得磨旧,小心翼翼地保存着一共穿了还不到三次。 贺松柏的头发宛如做过了的修理,平时肆意生长的头发梳成了时下流行的知青分头。 他走出盥洗室的时候,赵兰香侧过头来,猛然地一看,当真是一下子看愣了。贺松柏鲜少有这样齐整的时候,上一次见到还是新年在g市的时候。 不过他脚上穿的那双城里流行的运动鞋,却是不伦不类,令赵兰香哭笑不得,这是种这个年代独特的乡土味的时髦。她也无可指摘了。 贺松柏把一堆东西一股脑地装到了李忠的手提包里,他摸了摸对象的头,叮嘱道:“你在这个老乡家里呆一会,吃点东西,我干完事了很快就回来。” 卖猪肉弄得这么神神秘秘,弄得赵兰香都想跟上去探探他们捣鼓成这幅模样是去干什么。 贺松柏吩咐完后,很快跟着李忠骑着单车消失了。 他和李忠特地捯饬成这幅人模狗样的模样,是特地去找冶钢厂、煤炭加工厂的干事“谈生意”的。穿得好点,气势强点,才容易令人心生敬意。 贺松柏在赵兰香面前自信满满,实际上走出了这一步,心里未免不是惴惴不安的。 李忠笑骂道:“你这怂小子,我可是被你诓来的,你要是不敢去,咱们今天就回去算了。” 贺松柏淡定道:“我不怕,天塌下来还有你四叔顶着。” “以前何师傅跟我透露过,这两个工厂曾经过来问过要猪肉的事,不过他没敢接话。这块肥肉咱们不吃,我都睡不着觉。” 冶钢厂和煤炭加工厂的工人都是干重体力劳动的,得吃点油水才有力气干活,肚子里没点油水干重活熬人。因此食堂常常费尽心思给他们加餐。但是每个月份额里的猪肉难以支撑他们顿顿吃肉,采办常常通过各种途径买肉。 但肉票哪里是这么好凑的,工人想吃肉,食堂买不够肉,这时候免不得去黑市偷偷购入一点补充库存。 这隐秘的事已经变成了食堂骨干烂在肚子里、秘而不宣的秘密了。 李忠道:“能谈得成那敢情好,咱们以后也不零售给那些倒爷,生意做得更稳妥。” 贺松柏给李忠正了正衣领,挺起腰杆,“记住了,态度要冷一点,语气要傲一点,自信一点,他才不敢质疑咱。” “等会看我表情的。” 于是李忠二人去了冶钢厂食堂部采办干事家中,得到消息的石干事早早把家人打发出去看电影,他做了两个小菜来招呼人。 李忠和贺松柏一个扮红脸,一个扮黑脸,活灵活现。 李忠提他们有猪肉的途径。 贺松柏捂住李忠的嘴,道:“你别听他的胡话,喝了两杯马尿都不知道自个儿是谁了。 这年头干啥都是要命的,冒险挣钱有几条命享?何师傅说以前应过你的那些话就当做耳边风听听,咱今天来是来石干事这提醒提醒的,你不要多想。” 何师傅要听了贺松柏这番话,指不定得气得跳进棺材。他哪里有派贺松柏、提的又是哪门子的醒。 贺松柏又说了一通话,一碗碗地给人满上酒,就这样石干事被他灌得已经是三分醉了。 石干事慢慢地说:“猪肉我们要,是想要的。” “这年头不吃饱肚子谁给干活,个顶个的懒,厂子效益年年下降,n市全国排倒数,经理年年骂工人,骂食堂,归根到底还不是就指着碗里那点粮食?” “钱我们是有的,你们说说怎么找路子吧,我感激你们。” 李忠肚子里还准备了一堆台词的,顿时跟关了闸的堤坝一样,奇妙地堵得慌。 英雄无用武之地! 贺松柏于是掏出了手提皮革包里的“责任连带书”,让人签字摁下了血红巴掌。 “这件事天知地知,我们仨知,万不可第四人知。” 石干事浑身发热地点下了头。 …… 赵兰香守在城里的老乡家里,到了饭点,老乡招呼她吃饭。 她心里担忧着贺松柏他们,没啥胃口,只站在筒子楼下一直等着人。夜幕降临,万家灯火亮了起来。有别于不通电的乡下,城里很多人家早就用上了电灯泡。 暖黄的灯光,映入她的眼睛。 很久之后,筒子楼下传来单车叮叮的车铃声,高大的男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呵了一口气,“饿不饿?” “我带你去饭点吃饭。” 贺松柏推了李忠下来,拍了拍自个儿的单车后座,把对象拉上了车。他一路骑着车,带着对象兜风,朝着国营饭店驶去。 他低沉的声音透露出一丝的掩饰不住的愉快,“香香,我的猪仔卖出去了!” “以后这里、这里的工人,都得吃我的养猪场里产出来的猪肉。” 贺松柏用下巴稍微冲着某两个建筑,指了指。 夜色太黑,赵兰香努力地打量着。 她兴奋地嗷呜了一下,使劲地拧着男人腰上的腱子肉,“你真能干!” “得卖给人好多好多猪肉吧?” 她快速地算了一笔账,贺松柏的养猪场原本有百来头猪的,母猪揣了崽儿,等下个月生了还能多出几窝来,一窝窝地生下去,同一时间能够有成猪五六十头呢! 赵兰香很快算出来猪场的产肉量,比老猪场是比不过的,供给这两个工厂,大概也没有多少剩余的猪肉零售给倒爷了吧? 原来,他是打这个主意的吗? “另辟蹊径吗?” 贺松柏小小声地道:“是闷声大发财。”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李忠:你这就过分了啊 见到小甜甜,手足都不要了? 人家也是要吃饭的,人家肚子也是饿的。 贺松柏:“……”

99、099 赵兰香把脑袋依偎在了他微微发热的后背, 夜间的冷风嗖嗖地刮,她也不感到冷了。 贺松柏带对象去了国营饭点。 这是他第一次堂堂正正地带着她去饭店吃东西。 服务员问他们要吃什么的时候, 贺松柏不知道该请她吃点啥好, 他自然是想越贵越实在的越好, 但又怕她嫌弃他土。 他轻咳了一声。 赵兰香很快接上话,“来两碗肉馅的馄饨吧, 两碗大的。” 毕竟是第一次来, 贺松柏不想省钱, 想让她吃点好的, 赵兰香说:“就吃它吧, 我第一次带你来市里,也是吃馄饨的。” 她轻轻的一句话, 将他拉入了长长的回忆之中, 他也想起了在医院那个灯火通明的夜晚,她里里外外地给他打点好一切。 当时的他舍不得吃这么好的东西, 因为一碗馄饨自卑得抬不起头。如今他已经可以大方阔气地请她吃更好吃的东西了。 时间过得好快。 贺松柏的唇角止不住地微微上扬。 “好。”他露出洁白的牙齿。 国营饭店的馄饨也就比寻常人家做得好吃那么一点,但论手艺是远不及赵兰香的。 贺松柏轻轻地吮着, 抿着唇道:“这个肉,没有咱们的吃得新鲜。” “皮太厚, 没有你擀得好。” 但是他却吃得眉目弯起,吃得很开心。 赵兰香把自个儿碗里一半的份量匀给了他,“吃饱点,好有力气干活。” 贺松柏将她吃了一半的馄饨含入口中,含糊地道:“香香甜甜的。” “好吃。” 明明吃的是一碗馄饨而已, 赵兰香却看得蓦然地脸蛋酡红。 他三口两口地吃完了她夹过来的馄饨,薄唇含着淡笑看着她,刚吃完热汤的唇瓣沾着一点汤汁,红润得有些靡丽。只见他用手帕擦嘴,舌头稍稍地舔了舔唇,做完这些动作的他看着她的碗,仿佛在质疑她怎么吃得这么慢。 她猛地吞完了馄饨,放下碗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走了。” “回家!” 回程的路上,赵兰香坐在贺松柏的单车后座上,拉开了他的皮革包,匆匆地看完了他签的“责任连带书”。 她说:“我认为这个责任书还得签得更稳一点,日后少不得要找他们的领导签。” “不然神仙打架,你们这些小虾米就要遭殃了。” 贺松柏眉眼舒展地道:“晓得哩。” “让他们吃上几顿饱的,吃够了再详谈。” 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我心里有数的。” 赵兰香忍不住笑了,妥帖地把责任书藏得好好的,抱在前胸。 他们赶了最后一趟的汽车回了河子屯。 …… 贺家牛棚。 这厢顾工写完了信,把笔盖上别再了外套的口袋上。 胡先知觑了眼老师手中的信,欲言又止。不过想起师弟往日的帮衬,他看见顾工写完信准备睡觉了,这才踌躇地开口问道: “这是……给师弟写的推荐信吗?” 顾工把信折好压在书里,他淡淡地道:“不是。” 胡先知在这一瞬间,感觉自己仿佛被噎着了一般。 顾工说:“这是给我儿子写的,来到乡下了报个平安。” 他仿佛透过了弟子平静的面色,看穿了胡先知心中的失望。 他忿忿地道:“咋,我不给他写信你很失望?” “我不写,才是对的。x大的付校长性情最是正直、固执,生平最恶走后门的行径。有真才实学的人,付校长自然不会错过。” “你跟吴庸说让他好好准备,下点苦功才是正理。” 胡先知闻言,感激地望了老师一眼。 他很快就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吴庸。 三月,春耕时节,春风吹遍了大地,沉寂一冬的万物渐渐复苏,到处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吴庸的好消息也跟插了翅膀似的,飞入了这个小小的乡村。 他被x大录用了,聘为助教。他走的时候很多人都去给他送行了,虽然他不是河子屯的人,但好歹也在河子屯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跟这片土地扎下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的户籍从河子屯调到了x大,是党支部书记李德宏亲自弄的,弄完后还郑重地在大伙面前叮嘱吴庸几句话。 赵兰香也去了,因为人的天性本就是爱凑热闹。这片山沟沟里出了个教大学的老师,是顶顶光荣的事。这时赵兰香也发现了,吴庸的户籍居然是落在河子屯的。难怪大队的村民都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当然现在赵兰香的户籍也是落在河子屯的,因为她是下乡的知青。 知青下乡有两种方式,其中一种便叫做插队,顾名思义便是插.到大队里,知青变成普通的社员,跟大伙一块劳动、年底参与分粮。 顾工原本是b市户籍的,不过因为他劳改住进了牛棚的关系,他的户籍自然也落在了这边,胡先知也是。但吴庸在那次事故中是没有过错的一方,而且他是土生土长的b市人,他的户籍也是河子屯的这就让赵兰香很惊讶了。 贺松柏见对象这么惊讶,还以为她原先就知道。他悄悄地远离了人群,跟着对象解释地说:“你没有来之前,吴工已经来了。” “好像是因为家庭成分的问题,所以被分到了这边改造。” 赵兰香感慨道:“现在有机会去了x大,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了。” 她不由地想到了纽约大学毕业的阿婆,叹气道:“什么时候阿婆也能跟吴庸一样,有翻身的机会就好了。她老人家肯定比吴庸还厉害呢……” 贺松柏闻言,笑了。 他说:“阿婆不在意这种虚名的,要她去,她还不乐意呢!” “她现在就喜欢你亲手做的饭菜,每天教教三丫,跟大姐唠嗑,这种日子已经很不错啦!” 贺松柏微微含笑地道。 “她现在唯一在意的,恐怕就是咱们老贺家的下一代的问题了。” 赵兰香听着听着,脸颊忍不住热了,渐渐地染上了一片灿烂的蒸霞。 谁知贺松柏这根木头想的却是自个儿大姐的事,他顿了顿道:“大姐结婚也有一阵子了,阿婆想必很快就能如愿以偿了。” 说着他苦大仇深地皱起眉,喃喃地道:“说起来,我也得赶紧挣钱了,否则多添了个小娃娃,手忙脚乱地养不起。” “三丫她小时候就是没怎么喝过奶、也吃不起好的,现在身体虚得很,经常生病。” 赵兰香见他越说越离谱,赶紧把沉浸在做舅舅的美梦的男人晃醒。 “影子都没有的事儿,你想得也太早了。再说了……大姐现在挣钱也是可以的,指不定手头上的积蓄还比你多呢!” “你这还欠着一屁.股债,这边缺钱那边一堆窟窿的,倒是操上心了!” 贺松柏闻言,忍不住笑了。 “人总是得多想想有盼头的事的。” “这样干起活来才浑身都劲儿。” 说着这番话的时候,他浓密的眉宇飞扬,面庞容光焕发,年轻而朝气蓬勃。 他的拇指微微地划过她白皙的脸,那里跟桃花一样艳丽的颜色已经褪去了,他哪里好意思厚着脸皮当着她的面说自己的孩子? 外甥的奶粉钱要攒,他的娃的口粮也要攒。 …… 忙碌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的,贺松柏跟冶钢厂、煤炭厂签的猪肉协议很快就生效了。 他每天凌晨十二点杀猪,杀完后李忠让他的人骑着单车把猪肉运进城里。 辛辛苦苦支撑了那么久只进不出的养猪场,终于迎来了第一笔利润。他跟李忠商量过后,决定用这笔钱扩张养猪场、买更多的饲料、多雇几个人。 这边花一点,那边花一点,等到两个人分钱的时候,李忠都傻了眼了。 他哭笑不得地捏着一沓大团结,薄薄一层的嫌少,但新赚来的钱,仍是烫得他心窝子热热。 他嘴巴不饶人地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贺松柏没有他这么嫌弃,他默默地把自个儿的那份分红纳入了怀里。只觉得它已经很多很多了,现在只是刚刚开始赚钱而已,日后地甜头还能更持久、更长呢! 他点着怀里的五百块,心里头美滋滋的,男人年轻的面庞带了一点神采飞扬。 “先走了,你把剩下的钱拿给铁柱,饲料那边也要付定金了。” 他骑着单车呼啸地离开了养猪场。 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天灰蒙蒙地亮了,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砍柴、洗衣、做饭。 嘭、嘭、嘭,木头被从中破开的声音荡漾在小小的庭院之中。 贺松柏趁着劈柴的空档,抹了把汗,他回过头来,看见了站在他对面的姐夫。 只见李大力甩开了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速度虽然慢,但步伐却沉稳踏实。 贺松柏的眼神立即凝固住了,他半晌才高兴地道:“你、能走路了?” 李大力点了点头。 “今天风大,骨头有点痒,下了地发现能走了。” 说着他接过贺松柏手里的斧头,开始劈起了柴。在床上躺了大半年的李大力,虽然不复以往的英姿,一斧头下去能轻松劈利落,但他慢吞吞地使着劲儿,也把柴火整整齐齐地劈完了。 贺松柏在一旁默默地看完了,他说:“这几天你就在家里多走走,多练练。” “不过也不要操之过急,能走能干活就是好的。” 李大力唇瓣蠕动了一下,看着面前这个日渐结实、挺拔的青年,由衷地说了一句: “谢谢。” 今后的担子,要由他来分担。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李大力:接下来是姐夫的主场 小舅子一边凉快去 柏哥憨憨地笑:递过斧头、递过皂荚、递过扫把、洗碗丝瓜络、针线、锄头、簸箕、耙子……杀猪刀 平生君:锄头簸箕啥的都没问题,但杀猪刀……这是什么鬼? 柏哥:骗人上船啊:)

100、100 贺松柏跟李大力聊了两句, 李大力经过这一次生病后变得愈发地沉默了。 但眼神却比以往更深邃,思考得也更多了。 漫长的复健期, 他曾有过侥幸生还的庆幸、但躺在床上药如流水地吃着, 养了几天, 李大力就受不了了。素来肩上担着一个家的他,头一遭变成了吸附人骨髓的蛆虫。 他陷入了烦躁的精神折磨之中, 偶尔彻夜难眠的时候, 想过倒不如死在山崩里落得干净。 但他的婆娘用善良而包容的心, 容纳了他大大小小的毛病, 她用那双糙厚得生满茧子、根本不像女儿家该有的手, 把他从崩溃的边缘拉扯了回来。 沉稳、有力,绝不放弃。 她用她的沉默和决心, 让李大力知道, 他好歹还是个被需要的人。 李大力嗅着小舅子身上的血腥味,道:“你先去洗个澡, 这里有我。” 贺松柏擦了擦汗,很快地去打井水洗澡了。 李大力住在贺家, 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贺松柏知道大姐在做衣服的时候, 他也在一旁搭手。 李大力可不像他那个傻大姐,心思纯白,他当了几年的大队长了,见识到的绝对不比贺松柏少。 贺松柏脱了衣服,盖头浇了一桶的冷水, 一边想着眼神愈发地漆黑。 他把浑身的血腥味都洗掉了,换上了破旧却干净的衣裳。 赵兰香这会也醒来了,她很快去做了一顿早饭。 大姐也醒来了,背着阿婆上厕所、洗脸刷牙。 她醒来后就发现丈夫不见了,当她在院子里看见他甩开膀子奋力地劈柴的时候,眼泪跟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冲下来。 被孙女背在身上的老人家用手,抹掉了孙女的眼泪。 她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的安慰,笑道:“你这下可以放心了。” “大力是个好孩子,他会帮你分担活干,你以后不用这么累了。” 有男人跟没男人似的,李阿婆找孙女婿可不是诚心给孙女添堵的。她满意地看着孙女婿高高的身子板,淡淡地道:“以后给他多吃点饭,争取把肉都养回来。” 贺松叶恋恋不舍地看了眼丈夫,她含泪带笑点了点头,很快背着老祖母去解手了。 这一天的早饭,大伙吃得比以往都热闹。 圆溜溜的破木桌上,破天荒地多加了一个位置。 …… 吃完早饭的贺松柏点了点自己的积蓄,抽了几张出来。 他默默给对象使了个眼色。 赵兰香接收到了贺松柏的眼神,她跟了上去。 贺松柏取了单车出来,拍了拍它,把车头推到了对象的面前:“我要去百货商店买点东西,你陪我去吗?” 今天正逢周末,是忙碌的春耕后过的第一个完整的周末。 赵兰香当然不会拒绝,她坐上了贺松柏的单车。 “我先走,咱们在岔路口汇合。” 贺松柏点点头,望着对象呼啦地骑着单车消失的身影,自个儿也迈起双腿,徒步走出了河子屯。 赵兰香早就在那里等了半个小时了,贺松柏走到的时候,她不知从哪儿采了一捧的野花,留了一朵别在自己的耳后。淡紫色素丽的山花衬得她面庞清秀,愈见素雅。 迎面扑来如水的灵动,令贺松柏忍不住捏了捏她白玉似的耳朵。 “喜欢这种花?” “瞧你喜欢成这样,我回来的路上,这种野花开满了山路,我以后每天给你带一把吧。” 赵兰香应了一声,“好啊,你还没有送过我花呢!” 想起来有些感慨,以前的老男人追她的时候,每天按时一束漂亮的花。搁年轻加强版的他,就变成了每天一串猪肉。 连铁柱都懂得随手送婆娘一束野花。 现在他终于有些觉悟了,这令赵兰香有了种谈乡村恋爱的淳朴的感觉,满心都是像柠檬似的味道,青涩、又持久。 她问贺松柏:“今天要置办一身做生意的行头吗,你找我准没错了,我能帮你从头到脚挑个全。” 贺松柏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很快,他带着对象来到了百货商店。 来来往往的不乏成双结对的男女,春天的好日子很多,龙抬头前后都是宜嫁娶的好日子。贺松柏带着她,挑了两块女人用的布料,的确良扯了三尺,棉布扯了六尺,可以做一身衣服了。 赵兰香摸着质地软和的女式布料,售货员虽然冷漠,但一看是对新人,也忍不住说:“新人最好还是买点口红涂涂最要紧,大喜的日子怎么能少了它呢?” 柜台上陈列着城里时髦的女性用品,但比起s市来说却是差得远了,不仅少而且还贵。 赵兰香看了一眼就不想买了。 贺松柏低着头,认真地给她挑了百雀羚的雪花霜,用贝壳装着的,旋开有股淡淡的幽香。 “小伙子,你选这个就没错了!国产的名牌子,从大城市运过来的高档货呢!” 虽然贺松柏拇指也蠢蠢欲动想给对象买支口红,但他一看见它就想起新婚的模样,面红耳臊,一眼都不敢看了。售货员仍在不留余力地推销她的结婚必备的唇红。 旁边的一对真正的新人,女方竖鼻子蹬脸地指摘着男人,“一块像样的布都不舍得给我买,你看看人家。” “六尺棉布三尺的确良,不带眨眼的。我怎么挑了你这个穷光蛋!” 赵兰香不好意思地笑笑,拉着贺松柏落荒而逃了。 最后,贺松柏拉着她来到了一只煤炉前,他说:“看见你每天都被柴火熏得眼睛疼,我觉得我应该早点买一只煤炉。” 赵兰香拉住了他的手。 “家里不是有柴烧吗?整这么大一只炉子,以后还得常常来城里买煤,多麻烦啊。” 贺松柏径直地付了钱,又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煤票,去供销社领了十斤的煤。他用扁担一头挑一个,原本还像是来逛商店买东西的新郎官,这回就活像是干苦力的民工了,灰溜溜的。 赵兰香一点浪漫的气氛都感受不到了,这男人傻气得直让她忍不住发笑。 “你的东西不买了吗?那么早就挑了这些东西。” 贺松柏摇了摇头。 赵兰香快步地又钻入了百货商店,花了十二块钱买了一双皮鞋,用自己的布袋装好背在身上。 她坐在单车的后座,煤炭和炉子被贺松柏放在单车的横杠上,两个人慢悠悠地骑着、反正大把的好时光,他们不必赶路。 独处的悠闲时光,令贺松柏很享受。 他骑得很慢,赵兰香坐得也很舒服。 她轻声地念起诗来: “如果生活不够慷慨 ,我们也不必回报吝啬 。” “何必要细细的盘算 ,付出和得到的必须一般多 。” “如果能够大方 ,何必显得猥琐 。” “如果能够潇洒 ,何必选择寂寞 。” “获得是一种满足 ,给予是一种快乐 。” 贺松柏默默地听完了,发现自己完全没听过。他只当是自己没文化并没在意,他说道:“你可真爱读书。” 赵兰香心念一动,说道:“我爸妈就是读书读得好,后来才能找得到稳定的工作的。” “如果有机会让你读书,你会读吗,柏哥?” 贺松柏闻言,完全是没有负担地随口说:“会吧。” “读书多好,又轻松又不用干活,读出来了还能吃国家粮。” 赵兰香说:“我跟你说说我在学校的有意思的事情吧。” 她知道贺松柏从来都没有读过书,于是便跟他说了她中学时上生物课头一次去博物馆看标本、做化学实验,每天除了背红宝书之外,还偷偷背有意思的诗、学唱时下流行的女明星的歌,但是每次考试都能考得很好。 贺松柏听着清脆的声音,耳朵跟下了一场春雨似的,湿湿润润,湿进了心窝子。 “真好。” 赵兰香又说:“阿婆教过你啥学问,数学物理化学……国文?” 贺松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很杂的,估计连她自己都不记得教了什么。数学会一点,物理也教一些,国文教了很多,英文也有,画画、吹笛子……什么的。” “那个笛子啊,是阿婆用竹子钻孔做的。我小时候吹着吹着就把它当柴烧了,气得阿婆好几天不理我。” 贺松柏顿了顿,腼腆地又道:“你还记得那天跟你去牛角山挖木盒吗,那里边的小本子其实是我以前画过的画。” “我特别讨厌这些东西的,学得很糟糕,不过后来也画得像样了。” 贺松柏永远记得,老祖母当时为了骗他画画,跟他说说了一个神笔马良的故事,最后说,如果他像马良那样,画得惟妙惟肖了,他就能用笔画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贺松柏天天想着吃肉,照着大队里的猪仔,画了一个夏天,结果连个屁都没有钻出来。 赵兰香听得简直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赵兰香:听完的我,脑补出了柏哥可爱的童年。 贺松柏:听完的我,终于知道为啥对象这么皮了。 平生君:明明说好了要引导高考的,结果……香香你在干嘛? 香香:不说话,捂脸遁走。 今天双更啦,可把我厉害得双手叉腰,仰天笑。 你们要不要评论粗长点,再粗长点呢? 《假如生活不够慷慨》 ——汪国真 如果生活不够慷慨 , 我们也不必回报吝啬 。 何必要细细的盘算 , 付出和得到的必须一般多 。 如果能够大方 , 何必显得猥琐 。 如果能够潇洒 , 何必选择寂寞 。 获得是一种满足 , 给予是一种快乐 。

101、101 她低头笑笑:“难怪现在你不留余力地养猪, 敢情从小就肖想着它了。” 贺松柏没有说话,双腿慢慢地蹬着单车。 坑坑洼洼的山路, 一路的春风和顺地拂过他的面庞, 时而将女人温柔的发吹到他的皮肤上。 贺松柏眯起眼, 享受着这短暂而又宁静的时刻。 很快,他们回到了河子屯。 贺松柏把新买的炉子放到了柴房, 一块块地加煤, 用柴火点燃。他把今天从养猪场带回来的新鲜的筒骨处理干净, 放进锅里炖。 漆黑的煤炭焕发着晦暗的光泽, 一点点的被灶底地柴火舔红, 像烧红的铁块。 柴火呼呼撩地响着,很快生起一片刺眼的烟意, 贺松柏轻松地想以后对象可以在一旁美美地只顾锅里就够了。 没有浓烟熏, 也没有一脸的灰。 赵兰香放好东西之后,悄悄地把贺松柏呼唤了过来。 她双手把他摁下, “坐好来,脱鞋。” 贺松柏麦色的面庞突然灌红。 赵兰香把她折回商场买的皮鞋取了出来, 放到贺松柏的面前。 “试试看吧,下次你跟厂子的经理主管谈生意的时候, 穿上它。” 贺松柏低头看着黑色的男士皮鞋,鞋面擦得锃亮瓦光,他用粗糙的拇指摸了摸它光滑的表面,安静地端详了一会。 他默默地穿了上去,很合脚, 却也很别扭。他这双穿惯了草鞋布鞋的粗脚,生怕穿崩了这精贵的高档鞋。他这双踩惯了泥巴的大脚,穿上了皮鞋,就跟进了笼子似的,约束极了。 赵兰香看着男人这幅小心翼翼又苦恼的表情,说道:“看你别扭成这样,以后在屋子里多穿穿,适应适应吧。” “我找你来,还有别的事。” 说着她从行李中取出了千里迢迢从g市带回来的中学课本,展开了数学课本,拿出草纸平铺在桌面。 用着一种像是考验男人的口气说道:“既然你说阿婆教过你数学,那你让我看看,她教得好不好。” “来。”她拍了拍自己边上的长凳冲贺松柏抬起下巴。 贺松柏看着对象不服气地抿唇的模样,轻松地笑了笑。 “柴房里的筒骨还有三个钟头才能熬好,今天没什么活干,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阿婆她老人家的厉害。” 嗬,口气还挺大的。 赵兰香不免对他侧目,压了压忍不住上扬的唇,退让出了主位,给他看书写题。 贺松柏翻着对象的课本,清秀的字迹不满了的纸面,让他忍不住一一细看。虽然已经是几年前的老教材了,但她却保管得很好。 他清了清嗓子,道:“很久没有看数学了,让我看会书熟悉熟悉?” 实际上贺松柏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数学教材长什么样,他的启蒙里没有教材,只有阿婆一笔一笔在草纸上写出来的公式。 他一边翻着书,一边贪婪地寻找着对象少女时期留下的痕迹。 深邃的眉眼微展,眼角泄露出微光。 赵兰香见他果真在看数学书,也不知道是临时学还是温习,无论哪一种,都是她乐见的。她在一旁撑着下巴看着他脊梁挺直,姿势严肃正直地翻看着书。 男人侧脸的线条高挺又深邃,鼻梁挺立,唇瓣微微一抿成线,认真的神色带着一抹令人赏心悦目的俊朗。 她也不催他,而是笑眯眯地道:“没关系,筒骨熬久点,越熬越香呢!” “你慢慢看,看仔细些。” 贺松柏起初看得有些不顺,但拿起笔稍微推导了一下,便是以前老祖母教过给他的学问,边看边写,他很快就粗略地看完了半本书。 赵兰香拿出了夹在书堆里早已准备好的期末考试的卷子,蒙住答案让他写。 油印的卷子微微泛黄,g市潮湿的空气令它带着极淡的腐朽书卷气味。 贺松柏本着回报对象的皮鞋的心,耐着性子陪她玩似的写了一张试卷。 两个钟头的试卷他写了半个多小时,就写完了。 赵兰香催促他:“你都快丢阿婆的脸了,快写快写,不能留空。” 她顿了顿,又道:“准许你看会书再写。” 贺松柏本来就是陪对象玩的,比较用心地写了一会儿的试卷,也就够够的了。但他看着对象眼中的认真,太阳穴微微犯抽:“够了。” “写完也没啥用,不如多干点活。我去、去……” 赵兰香侧过了身,浅浅地啄了啄他微微长出青茬的下巴,微微泛青的下巴带股着男人青年期的青涩,紧绷的下颚却有了男人该有的沉毅和担当。 她含笑地道:“怎么会没用。” “写完它,有对象的亲吻。” 贺松柏顿时跟哑了炮的枪.杆子似的,默默地低下头,耳根涨红、心跳急促地埋头写题。 清风无故乱翻书,春风吹得他的心又热又燥。 他耐着性子,看完了后半本,一字一划地写完最后一个数字,钢笔的墨汁在糙黄的草纸纸面泅开了一朵墨花。 他把笔一放,随手掩上了窗,旋即转头揽过身旁香甜美丽的婆娘,沉着脸索取了他写完的报酬。 妈的,这婆娘得尝尝男人的厉害才懂得识相。 昏暗的室内有着春天惹人心跳的味道,青年人浓烈的荷尔蒙混合着墨香,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赵兰香心跳急促,巴巴地看了眼他写满的纸卷一点点被墨水沾黑,唇瓣又被男人用力地侵占。 最后连关心卷子的一点点渺茫的理智也随着他压抑着爆发的热情,灰飞烟灭了。 …… 事后,赵兰香迷蒙的眼恢复了清明,她摸着唇,忿忿地瞪着贺松柏。 贺松柏理亏地矮人一截地收拾着乱糟糟的桌面,他用纸擦了擦墨汁乱飞的痕迹,惋惜地道:“可惜了,写了半天,都坏掉了。” 赵兰香不满地说:“所以最后你还是没完成!” 她插着腰,斜着眼,像是市井小女人一样骂道:“你得赔我。” 其实呢,实际上她的目的也早已达到了,她就是想让他多看会书、拣起高中的学问。卷子脏不脏,无所谓,但她贪心地想要更多。 心虚至极的贺松柏想了想道:“要不然我再重写一遍?” 赵兰香眼神清正地认真道:“不。” “重写一遍算什么男人,有本事多写几张,欠债赔偿,天经地义。” 贺松柏顿时哑然无语,他低下头来看对象,看了半晌发现她真的没有说笑,他喉咙禁不住地滚了滚,又干又燥,他艰难而又温柔地道。 “好。” 他们相处的亲密时间会随着他的忙碌日渐减少,他会尽力多陪她多写几张卷子的。 …… 贺松柏走了之后,赵兰香赶紧整理了一下他被墨水污染的卷子,对比着正确的答案看了看,正确率很高。 能看得见的地方,几乎全对。 她不由地感叹贺松柏的老祖母功力深厚,教了十几年书的中学教师恐怕都没有她教得这么好。难怪老男人后来能从一穷二白的穷小子白手起家、发家致富,这跟她老人家费了心血的教导恐怕脱不了干系。 赵兰香眼神不由地发深。 尽管贺松柏的家庭成分不好,但她还是希望他能够参与今年的高考的。这一年的高考录取率,低得是后面的几十年都不曾突破。因为高考的消息从国家下达到正式考试,前后相差不到两个月,短短的时间内让百万知青重新拾起笔硬着头皮复习,结果不尽人意。 一来动乱的这几年之间中学的教育参差不齐,人心惶惶,无论学生还是老师无心上课,敷衍了事。出现了老三届的中年知青可能比新嫩的青年知青功底还要扎实的情况。但已经成家为着生计奔波操劳的中年人大部已经放弃学习重造的机会,这一点点地加起来,恶劣的环境之下造就了77年高考极低的个位数录取率。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当年她曾听闻过某县城一个成分不好落后分子考上了大学,但因为十里八乡仅他一人考上,只好破格给他上了大学。 n市这边经济教育本就落后,录取率大概还是全国垫底的,赵兰香想着眼神愈发地幽深。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赌一赌又何妨? …… 那厢河子屯的第一第二大队的社员又闹了起来,第二大队的队长李来福在从中调和。 李大牛说:“这帮老油子,等着让我哥收拾吧!” 他顿了顿道:“他现在能站起来了,很快就能参加劳动了。” 李来福抹了把汗,说道:“古人有句话叫做,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句话果然没有说错。” 高小勉强毕业的李大牛听完,蒙圈,怒道:“你他妈的说人话。” 李来福点了支烟,吐了一口烟圈,淡淡地道:“还能说啥,不就是山上的水田开好了,人人都争着吃肥肉吗?” “怎么分配是个难题,毕竟人也不是生下来就想受累的,大伙都想轻松点。” 李大牛说:“几块水田而已还能难死人?回头让党支部的账房先生拿尺量量,均分了让人抓阄干呗!” 李来福幽幽地看了李大牛一眼,说道:“你没发现今年开春雨水少了点吗?” “这个水田可不好分唷。”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香香:柏哥你毁了我的卷子,你得多赔我几张。 最好每天都来写写:) 柏哥:既然对象想跟他多处处,他就多处处。 写卷子什么的都是借口。 嗯,女人就爱口是心非。 平生君:咦,柏哥此刻想入非非的心怕是要上天了。 美得你。 脑补是个毛病,得治治哇~ ps:成分不好考上大学没有被撸下来的情况有存在 平生君某天在文下偶然看到一个小可爱,她的长辈就属于这种情况,一个幸运er 文下有小可爱温馨提醒,不要更新ios的jj最新版! 因为每次点开都会进入到文章第一页,丢失原本阅读到的进度 大伙小心、控制住爪子! 更新的也不要紧,试试看卸载重新去应用商城下一个,那里的还是五月份的旧版本。

102、102 李来福说完之后, 李大牛陷入了一片沉默,他好久才说:“俺这半吊子的大队长就不掺和了, 让俺哥去操心吧!” 大队里的社员又闹了起来, 李来福匆匆地离开了大牛家。 李大牛当天果真去找了大哥李大力, 经过几天的恢复,李大力已经能够神色自如地甩开拐杖走路, 并且能承担家里的一些琐碎的家务。 贺松柏要干的那些活, 他哼着小曲慢悠悠地干, 也都能收拾得很仔细。 他砍完柴就帮家里的赵知青碾米粉。 赵兰香晚上想做顿米粉吃, 但贺松柏很忙很累, 她宁愿自己推磨慢慢碾,也不愿意把他叫醒干活。李大力见状, 让自己婆娘去歇着, 他推着磨盘轱辘走。 贺松叶搬着小板凳坐在一旁,用袖子擦擦自个儿额间渗下的汗, 她笑眯眯地看着丈夫碾米粉。 纯白的液状黏糊的米浆一点点渗下,带着一股新鲜的米浆清香味。 赵兰香感激地道:“多谢队长。” 李大力打趣地道:“不用谢, 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饭菜就是养病这半年吃的。我倒要感谢你咧!” 赵兰香用着新鲜磨出的米浆做了米粉,她打算做一种某地的特产, 曾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名粉——老友粉。 她将猪肝儿、猪粉肠、猪肉切成薄薄的片儿,新鲜采回来的春笋被她切成了均匀的细条,腌制成酸笋,夏天腌制的豆豉舀出一大勺,加上泡得发芽的嫩绿豆芽, 配以嫩姜丝、蒜蓉、辣椒末下锅翻炒至爆出香味儿。 猪骨头熬制了三个钟头的汤底,用十余种香料组成的汤料调味,舀一勺味浓鲜香,加入爆炒好的配料,滚滚的汤汁酸辣可口,沁人心脾。 冬天吃驱风散寒,暖心暖肺,夏天吃开胃健脾,酸辣诱人。老友粉讲究的就是个酸和辣,刺激而畅爽。 三丫捧着一大盆的粉,使劲地嗅了嗅:“闻着好辣,口水都流出来了!” 她就爱吃辣的东西,但还是头一遭吃到这种集酸、辣、咸于一体的食物,吸入一口热烫的鲜汤,富有层次感的汤头攫住了她的味觉。第一重酸味爽得令她的舌头不由自主地分泌出涎水,第二重辣味微微刺激着她的味蕾,令她吃着吃着,忍不住停下来擦汗。 咸味挟着猪肉薄片儿又香又嫩的滋味,叫人陶醉。极富层次感的汤粉,叫人越吃越着迷。 贺大姐只顾着吸溜吸溜地吸米粉吃了,她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碗里的东西都吃干净了,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儿。 她开心地打着手势,“笋、好吃。酸脆,开胃。” 李大力康复之后第一次吃微辣的东西,吃得满头微微发出微汗来。 他听见自家婆娘说的开胃,视线不由地往下盯了盯。 贺大姐脸红地撇过了眼,被男人发烫的视线看得害羞。 贺松柏吃得很斯文,别人吃光了,他还在一点点地挑着嫩豆芽、酸笋吃,吃完了别人都散了,他才终于放下筷子,露出洁白的牙。 “吃完了,写试卷去。” 他快速地收拾了碗筷,洗干净,偷偷摸摸地潜入了对象的屋子。 春日已经变得极暖极热了,寒冷的夜晚变得凉快而温湿,女人的屋子里飘着一股极淡的栀子花香。 他自顾地翻了翻对象的教材书,挑了数学物理,坐得笔直挺立,一丝不苟地做起了学问。 赵兰香问他要猪场的账本,贺松柏扔了一个小本子给她。 赵兰香仔细地核对了一下,“你……怎么又没钱了。” 贺松柏万分地汗颜,心虚地忍不住轻咳。 “扩建养猪场是必须的,现在政策和环境好不容易变得宽松了,趁机大赚一笔,谁知道以后的风向变成什么样。” “这是……我剩下的钱。”他挠了挠头,从兜里掏出了一沓皱巴巴的钞票出来,递给对象。 破旧的钞票带着他淡淡的体温,赵兰香点清了数目,把它锁进了行李箱里。 “我帮你攒着,怕你以后胆子大得连本钱全都投进去。” “我不要你的钱。” 贺松柏压了压上扬的唇角,“傻婆娘,你要也没关系。” 本来就是给你攒着的。这句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心里默默地惦记了一遍,这才动力十足地、投入地翻起了书看。 贺松柏去到市里做生意之后,只怕自己把猪给养死了,跟李忠合计了半天,让他弄了几本养猪的书回来,自个儿学技术。阿婆上年纪了,他也不愿有点问题就去劳烦她老人家。于是他吃完饭便来对象这里看看养猪书,顺便翻翻基础知识。 赵兰香也不知贺松柏哪根筋开了窍,他果真认真地钻研起课本来,随后又写写记记。 她满意地探头去看,下一秒她唇边的微笑停滞了半分。 “……” “看完这些,记得写写这个,数学不好,连养猪书恐怕你都看不下去。” 赵兰香推了推她手里的试卷。 …… 寂静的深夜,屋里唯一一盏比较亮的灯放到了桌边,摇曳的灯光将男人挺直的背影照得跟葱郁郁的小柏树似的。 他写下了最后一笔,蹑手蹑脚地收拾好桌面的书籍。 对象已经在床上酣然熟睡,白净的面庞透露出一分的静谧,两颊微微缀着健康的淡粉色,想来是太热了,她把薄被踢到了一旁。贺松柏转身去拾起被子,给她盖上。 不料,他俯身的一瞬之间口袋里装着小本子滑落到了地面,吵醒了熟睡的女人。 赵兰香伸了个懒腰,含糊地道:“还没睡吗?” 贺松柏喉结滚了滚,声音沙哑又低沉,“不睡了,等会去杀猪了。” “你睡吧。” 他用手捂住了对象的眼,拾起小本子匆匆地离开了屋子。 过了一会儿赵兰香意识回笼,穿鞋跳下床只能透过纱窗看见他融入夜色的背影。 夜凉如水。 她凝视了那个小亮点,直到它渐渐消失。 赵兰香忽然听见了什么动静,她蹙起眉披着衣服走到了大姐的屋子。 里边传来两个男人激烈的争论的声音。 她认出了其中之一,李来福不耐烦地道:“我不知道你在坚持什么。” “现在整个大队的风气越来越不行了,不干活就没有饭吃,这帮蠢人净想坐享其成。” “这种制度的本身就是错的,它现在暴露出矛盾了!” “算了算了,今天跟你说的话,当我没提。” 李大力沉默了许久,他说:“你的想法很危险。” “我不知道这些日子你经历了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容易被人激怒,沉不下心来实干。” “去你妈的实干!”李来福忍不住骂人了。 “你瘫在床上大半年没有务农,啥都不了解。你知道我们现在多穷吗?” “穷得连知青落脚的两间草房都没钱盖,一年又一年,全村大半人吃不饱饭、穿不起衣服,这些人里面难道没有勤快挣命地干活的人吗?” “你们家五个壮劳力,从年头干到年尾,外债饥荒欠了十几年都换不清,一生病十几年的血汗都白撒。为啥子会这样你心里没点逼数?” “像你、像我,辛辛苦苦忙碌一年到头来混口番薯苞米饭吃,难道就不会累吗?” 李大力仿佛说得有些疲惫,他叹了口气,安抚道:“你坐下来好好说。” 李来福哼了一声,他说:“你就是个死脑筋,前些年我让你跟我一块学技术弄抛秧,你不干。” “等我这边丰收了,你眼馋,第二年才扒拉到自己的大队。你这种慢吞吞的性子,别人都吃饱吃撑了,你还苦哈哈地打秋风。” 李大力现在连投机倒把的事都干过了,那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他也摸过几回。他想了想很快接受了李来福的“倾.左”思想。 “你想这样干,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觉得你得这样……” 屋子里的声音突然小了,变得几乎听不见。屋外偶然偷听了墙角的赵兰香,胸腔里是何等地惊愕,热浪一潮潮地拍打这她的心尖,那一瞬的激扬的情绪仿佛被人甩到了云霄。 听见了这番对话的赵兰香,脑海里清醒地浮现起了一件大事。 她何其有幸,站在这里见证历史的改革和转变。她的心潮澎湃难当,脑子发起了热意来,连带着眼睛也不由地发涩发热。 她拇指用力地摁了摁,攥起拳头来敲响了门。深夜被扣响的门吓坏了屋里两个正在筹谋“坏事”的大男人。 赵兰香说:“队长,我是赵兰香,我可以进来吗?” 过了半晌,陈旧木门吱呀地被打开。李来福臭着一张脸,警惕地盯着这个深夜的不速之客。 赵兰香微笑了一下,温声道:“别怕。” “我是来支持你们的。” 李来福正在讨论的兴头上,骤然地被人打断,整个人就跟萎了似的。 不善微笑的李大力撑出一个笑来,他闷声道:“赵知青,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赵兰香直言不讳地道:“我刚刚听见了你们的谈话。” 不过她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我保证,今晚所听到的一言一词都不会泄露出去。” 李来福凶狠地瞪了她一眼,从鼻腔出气,“谅你也不敢。” 他刚说完就挨了李大力一拳,李大力说:“赵知青对我们夫妻俩有恩,我相信她,而且她的文化程度不比你低,也是个很有想法的同志。” “多一个人商量也好。” 李大力边琢磨边说,最后一句轻得几乎要淹没在空气中,带着深夜的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姐夫:我都说过了,接下来是我的主场 踹飞小舅子递来的杀猪刀,并拣起锄头耙子簸箕。 啷哩个当,挑起锄头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美滋滋。 柏哥投来呵呵的一笑 等你种完田,柏氏已经是全球五百强了:) 平生君:“……” 推文时间: 推荐一个大宝贝的预收坑,感兴趣的可以存着以后看~ 《苏遍娱乐圈【古穿今】》 by奎奎因因 圈中近来发生了不少值得热议的事—— 爱车如命的国民男友为博某位美人一笑,将所有名车拱手让她挑选。 不近女色的年轻影帝主动请求和某位艺人合照,还借剧情需要之名私下向编剧提出,要增加某些肢体接触。 矜贵单纯的名导被爆出邀请某位女演员深夜到他的房间…… 而“某位美人”、“某位艺人”、“某位女演员”都是同一个人:姜晚。 #不被看好的小透明如何逆袭为演技大咖# #美貌、演技与才华并存的当红女星# #震惊!她是行走的玛丽苏!#

103、103 李来福原本就跟李大力争吵得很激烈, 因为他们两个从小一块长大,高小又是一块念的, 兄弟情义很深厚。 李来福聪明有余, 但性格容易冲动, 李大力虽然没文化,但性格却沉实、勤劳又有力气, 李来福做的大事少不得李大力从中调和。 这次也一样。 李大牛前脚来找兄长, 后脚李来福就来了。他自己心里也有点数, 这种关上门可以给交心人说的话, 被别人知道了, 他这辈子就要完蛋了。 他的脸很黑。 赵兰香原本对这个二大队长没什么突出的看法的,听完方才那番话, 不免对他侧目。他想分解实行了十来年的集体制度, 分田到户!他这种想法起码超前了一年,历史上记载着的第一个敢分田到户的是a省的一个贫困小村, 他们在78年冬天集结了全村十几户人签下生死状私下实行分田到户,而他却是77年开春就有了这种念头。 敢于打破约束, 开创先河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即便他现在对她摆着一张臭脸, 赵兰香也难抑心潮的澎湃。 可以想象一下,河子屯实行了分田到户,大伙都能吃得上饱饭,闲下来的懒汉的生产积极性被调动,开始勤快干活。贺松柏也不会那么辛苦了!十个人里头八个懒汉, 贺松柏就是实诚勤快的那个,分了田之后他肩上的担子好歹能轻一点。 家里的大姐和李大力都是种田的好把式,加上一个他,地里结出来的粮食能吃不完。 她微微地笑道:“二大队长,看在牛角山崩了那天我给你递的消息,相信我。”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刚刚在外面无意间听见了你的想法,心中激动难耐,这才贸然上门打搅。如果我是别有用心的人,大可蹲在墙角听完了,回头再打小报告不是吗?” 李来福绷着的臭脸,这才肯缓解一些。 不过他却是收敛了方才爆发出来的不平,变得沉默。 李大牛住家了贺家之后,倒是同赵知青的接触变多了。赵兰香的到来,倒是没有让他感到拘谨。 李大力跟来福说:“你的想法很冒进,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从长计议。”赵兰香说道。 李大力点点头,“是这个意思,我总觉得按照你这种法子,没有几天咱们就得蹲大牢了。” 赵兰香澎湃的心潮难以平静下来,心窝一片热烫,不过很快她的脑袋也随着李大力的劝解渐渐地凉了下来。如果他们上辈子也实行了这个分田到户,历史书上没道理却没有记载。 她抿着唇,打了个冷战。 虽然a省成功的例子在前,但成功的模式是无法复制的。河子屯的情况跟它相似,却并不一样。最大的难度在于,人家全村上下十几口人,是个名副其实的小村子,河子屯却是少说有几十户人家的大村…… 她斟酌地细细说道:“咱们河子屯的人口太多了,难以管制。” 李来福烦躁地一屁股坐到床上,粗硬的手指用力而又痛苦地扒拉着头发。 “我知道!” “我们穷困潦倒,不是因为懒,是这他娘的破规矩。” 赵兰香忍不住笑,虽然这种严肃的历史性的场合,应该严肃、并且认真,怀着十二万分的敬意去面对。 她弯起了唇角,“我拿纸笔记一下可能会遇到的阻碍吧,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咱们理顺了,再一条条想对策。” “大力哥说得没有错,这件事要是没好好策划,可能庄稼没种上,人就得蹲大牢了。” 她折回自己的屋里,取了笔记本和钢笔,轻轻地旋开笔盖。 浑圆的钢笔肚仿佛还沾着男人掌心的温度,她低下头来果真开始一条条列了下来。 “第一,河子屯人口多,决策难以使所有人信服。” “第二……” 李大力补充道:“农具太少,分摊不均,容易吵架。” 赵兰香想了想,脑海中浮现起的整个大队的人名来,周家珍让她记下整个河子屯的人,现在马上就派上用场了。 她又加了一条:“村子里的寡妇独户、弱劳动力户,缺少劳动力,将会是反对主力。” 李来福听着这两人果真不是跟他抬杠的,心里的忿忿减轻了,看赵兰香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他自个儿也添了一条:“闹精也多,成天爱批.斗搅屎的那帮人,可能捣乱。” 三个人讨论了半天,最后赵兰香列满了一页子的“潜在阻碍”单子,一条条看下去,哪一条都有可能是致命的。看的李来福整个人都要崩溃。 这张轻飘飘的纸,宛如一个巨大的水库,何止浇得人透心凉,连淹死都不带挣扎的。 李大力瞧着来福失望之极的眼神,幽幽地道:“这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刚刚开始咧!” 赵兰香扣了扣桌子,正色道:“现在可以一条条想法子应付了。” 真实的历史就是当年河子屯的分田到户并没有成功,李来福的想法可能还没来得及萌芽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也有可能当年的他成为了改革的牺牲品,蹲到了大牢里。万千世界,尝试的例子千千万万,成功不过是那千万分之一。后来的人看着历史书只觉得分田到户的存在是顺应时代、那么合理、那么顺其自然的事。 但搁在那些改革者的身上,又何止是提心吊胆,这可是足以毁了一辈子的坏事! 寂静的深夜,三个人低声的私语一直不断、络绎不绝,说道后边每个人都双目充满了血丝,疲惫不已。 李大力的想法是由他们来分田到户是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的,但凡领导做出的决定无论正确与否,总能招来人家的不满。如果是让他们自己闹得分田到户,可行性还高一些。 “他们现在不是在闹水田的事吗?” “让他们闹,闹得大一点可能还有希望,闹完了再跟他们摊开了说,大队再也没有救济粮领了。咱们穷也是真穷,那么多年一点进步都没有。” 赵兰香很快闻弦知雅意,“得有人闹一闹分田,闹到后面心里不平的人承包种田的念头就有了。” 李来福又说:“家里劳动力比较弱的那些,大队可以适当地给予一点帮助和补贴。反正交够国家的粮食,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至于那些搅屎精,我让大伙互相盯着,谁露出一点苗头就上报,大伙开批.斗大会!” 赵兰香写到后半夜,写得钢笔几乎都没墨水了,她也困极了。 “今天暂时就讨论这么多,明晚继续。来福队长,你……可以适当地调查一下民意,嗯,就是那种旁敲侧击,鼓动扇风。”赵兰香轻声地说,眼神别有深意地看了李来福一眼。 比如去穷且勤快的人家吐吐苦水,指责指责白养了一堆不干活的懒人,传播多劳多得的思想,这些被压了几十年的老实人也会爆发的。 凭啥他们流血流汗又流泪,累得瘦里吧唧,到头来跟懒汉一个待遇。能者多劳这个词是没错,但这并不是压榨能人的理由。如果做多做少待遇都一样,人又何必白出力气。舒舒服服地躺在家里难道不好吗? 李来福贼精刮的,收到了赵兰香眼里传递来的信号。 李大力不苟言笑的脸没绷住,笑了一下。 他说:“多谢你,赵知青。还有来福。” “要是这回能分成了,整个河子屯的人都该感谢你们。” 李大力更像保守派,没有这两个人的坚持,他不会有那门心思讨论分田、讨论了一夜。如果没有赵兰香意外的加入,李来福冒进的想法,恐怕就是他一手扼杀的。因为他之前正好在劝李来福打消念头。 但命运就是这么奇妙,在即将产生分歧的岔路口,赵兰香临时踢了一脚,把原该朝前直行的车头踢到了另一头。 至此既定的轨道发生改变,历史的列车毫不犹豫地、呼啸地从另一岔路口驶去。前途是迷茫未知的,有可能后面等待着他们的是脱轨或者撞山、也有可能是顺畅的庄康大道,起码这一刻火车头改变了方向,这就意味着已经一切已经跟过去不一样了。 李大力也困了,他说:“现在夜深了,都去睡觉吧。” 此时的贺松叶早就睡着了,整个人翻到墙角,存在感极低地睡下了。李大力冲着她看了一眼,很快地把屋里的两个人都赶走了。 有时候没有听觉也不见得不好,刚刚那么吵,她也丝毫不受干扰,能够毫无负担地睡下。她话少,安静,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不过李大力想,她还是听得见比较好。 她从来都没听过他的声音。 …… 天亮后,贺松柏回来了。 往常时候这会儿家里已经能吃上早饭了,不过今天却晚了一些。因为不管是对象还是大姐、姐夫,他们无一起得早的。三丫饿着肚子准备去学校,贺松柏捋起了袖子,就着铁皮的蒸抽屉做了一顿肠粉。 用的米粉还是昨夜用剩下的,三丫咬着轻薄细嫩的粉皮儿,高高兴兴地背着她那只破书包去了学校。 阿婆已经醒了,坐在床头盯着窗外的山头看。 她问:“怎么了,今天回来得那么晚?” 贺松柏勉强笑了笑,随意地道:“是吗,今天没有注意到时间,耽搁了。” 阿婆不相信,她浑浊的眼泄出一丝的蓝光,蒙着眼翳的眼睛洞若观火。 “你一向很准时。” “而且你今天的眉毛是皱的。” 她叹了口气,问道:“养猪场那边顺利吗?” 贺松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是出了点事,猪闹流感了,不过好在之前去g市买了一批疫苗,早早打上了。就是刚生下来的猪崽儿身体差,夭折了很多。” “问题不大,大猪没死就好。” “你第一次做这个,从来没有过经验,现在遇到了挫折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你能这么想就好,能补救就补救吧。” 贺松柏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阿婆,这次是流感。” 他浓密俊朗的眉头微微扬起,“大面积的流感,不是说避就能避得过的。虽然我们也有损失,不过我觉得恐怕这个还是机遇……” “原来老的养猪场倒闭了,新建起的恐怕不止我们这家,别的地方也有。” 他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李阿婆面对孙子的这种独辟蹊径的“好心态”,除了无话可说之外,还多了一种忍俊不禁。她笑了笑,用沙哑苍老的声音说道: “你有出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李来福:神tm的一脚,明明就是我的想法我的主意好不好,摔桌 理智香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镜:收回我的脚,你去蹲大牢吧:) 李大力默默地伸出扼杀幼苗的手 李来福:“……”

104、104 贺松柏不好意思地又摸了摸头, 压了压扬起的唇角。 “能混口饭吃就好了。” 他说完后把白花花的肠粉端了出来,趁着热喂给阿婆吃。李阿婆没有老得让人喂的地步, 她瞪了孙子一眼。 贺松柏作不经意地问:“今天好像他们都起得很晚。” 李阿婆笑了笑, 说:“昨晚他们商量了一些事。” 她默默地感叹, “你们都是很有想法的孩子,也生了个好时代, 不像我们……” 贺松柏并不知道昨晚对象他们商量的分田到户的事, 故而他听见老祖母忽然间的感慨, 只当她是想起阿公阿爸的事, 他一时之间不知接什么话好。 李阿婆沉默了许久, 又说:“你去歇息吧,我这里不要你伺候。” 贺松柏放下碗, 很快回屋补眠了。晚上的时候, 他趁着“充电学习”的空闲,问对象昨晚是怎么回事。 赵兰香所有所思地道:“你知道这几天大队上在闹的事情吗?” 贺松柏点了点头。 贺松柏琢磨了一下, 浓密的眉头紧紧地拧起。 赵兰香偷偷地写了一张纸片递给他。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对于这个新鲜的名词,贺松柏发挥了自己的理解力。 赵兰香点了点头。 “再过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贺松柏不满地咕哝着:“还神神秘秘呢!” …… 李来福的执行力很强, 他和李大力商量好初步的行动,他自个儿就开始了“推波助澜”的大业。 几天之后的早上, 大伙上山出工的时候,几家人差点打起架来了。 因为不需要灌溉的梯田,人人都想耕。这几个山头的梯田开好了,根本不需要费劲灌溉。李国富为首的几家人要求分到山上的水田、要不到水田,把山下的一等二等田让给他们耕也好, 美名其曰家里缺少劳动力,干不动重活。 其他几家人就不干了,以潘玉华为首的几家人冷嘲热讽,潘玉华说:“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们也不看看去年年底大伙究竟分得了多少粮食。好田净给你们糟蹋,秋收粮食少,拉着整个大队陪你们一块穷?” 吵来吵去,本来也是小事,如果大队长能发挥作用,威严地镇压一下,这场风波也就过去了。 李大牛是没有经验的二愣子大队长,压不住这些老油条。但二队队长李来福破天荒地也不管了,象征性地说了几句话,颇为心灰意冷地冷眼看大伙吵起来、甚至打起架来。 老实地拉架劝架的社员,见了大队长这一副失望透顶的模样,自个儿也心凉。殊不知李来福心里偷偷地憋着偷乐,看着自己的社员按照预想吵翻天。 到了凌晨的时候,贺家的屋子又亮了起来,三个人围在一块窃窃私语。 李来福问道:“这么闹下去,成不成?到时候控制得住?” 赵兰香点了点头。 “成的,大力哥压得住。再让这件事发酵几天,等到有人受不了的时候,总有人会提出来的,咱们不要动。你有空就多走几家,加把火。”赵兰香说。 李大力边说边拆着自己腿上的木夹板,“再过几天,我也该回去干活了。” 于是肩负重任的李来福去找了几户“老实人”唠嗑家常,只是在抱怨吐槽的时候总会轻飘飘地念叨一句: “要是跟以前一样,田是自己的就好了。爱咋耕咋耕。自个儿流汗出力,日子过得再穷咱都认命了。”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这句话飘进了人的心房,跟种子似的生根发芽,疯狂地肆意生长。 闹到四月末的时候,两个生产大队的人都为这突然多出来的几个山头的水田撕破了脸皮。梯田只是一个诱导因素而已,但实际上却是懒汉和老实人之间的矛盾。 偷懒不干活的人想过得更轻松些,老实干活的人也不想过得那么累。 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怨气,终于有人愤怒地出声:“把山脚下那三四等破田分给咱,老子穷死饿死都愿意耕它。” “水田你们爱要要。” 起初是几家干活比较勤快的人随口提的,结果后来演变成大伙都想分田,不分就不想干活。李来福蹲在暗处看着,看得差点忍不住拍手鼓掌。 这时休养好的李大力出面了,他把人召集了起来,说了一堆让大伙都忍不住惭愧、流泪的话。 他说:“大家一块干活也有十几年了,再苦再难的日子都一起挨过,咱就像一个大家庭的兄弟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现在没有以前那么穷了,人心却聚不起来了,吵架了,原因有很多,我也反思了许久……我们这两个河子屯的大队长工作做得不够到位,没法子领大伙一块奔富裕路。” “我和来福都是打心底希望有一天河子屯的每一家都能吃饱饭、有衣服穿、逢年过节能沾点肉味,出了村能底气十足地说咱河子屯好。只有吃饱穿暖了,人活着才有奔头。我和来福同意你们分田,这是作为大队长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河子屯的社员们,今年交够国家的粮食,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李大力顿了顿,又感慨地说道:“因为我们是一个集体,所以集体的荣誉感一直扎根在我们的心里,不管以后的日子是不是分开干活,我们都是兄弟姐妹。” “想要分田的你们自个儿联合盖一份红手印,从今往后把分田的事情烂在肚子里,如果往后有举报打小报告的红卫兵,大伙一块蹲大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李大力说完之后,心里都捏了一把汗。然而周围聚在一起的社员,都忍不住偷偷抹眼泪、眼里难掩激动,要不是怕惹人耳目,他们甚至还想欢呼鼓掌,高兴得一口气狂奔几里地。 又过了几天,河子屯党支部的会计默默地量地、分田,把偌大的村子均匀公平地分给了每一家。所有的社员都兴致勃勃地去帮忙测量,田地分到了手后,人的生产积极性空前地高,乌泱泱的黑脑袋在田地里若隐若现。 有的人家甚至连天黑了都在干,不知疲倦。 这田地终于是到手了!以后自己吃的每一粒米里都流着自己的汗水,多劳多得,交够了国家的粮食,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这种日子才有奔头,让人更有劲儿干活! …… 田地分到手后,贺松柏才充分理解了对象写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深刻含义。 他们家也分到了一块地,按一个壮劳力三亩、弱劳力两亩、没有劳动力的老弱一亩地的分法,贺家分到了十一亩田。虽然不算多,但努力一点耕也能交够国家粮食。家里三个壮劳力,李大力一个人能顶两人,大姐也是勤快手脚有麻利的人,干这区区十来亩地绰绰有余。 大队跟他们家分配了一点必需的破农具,从此以后贺松柏就不用按时出工了,爱几时出几时出。 以前集体合在一块干活的时候,早上六七点就得集合了,农忙时五点就得开始干,现在贺松柏可以到下午再出工,早上姐姐姐夫干完活后,他就去顶工。不过相较于别人家的起早贪黑、拼了命地干活,贺松柏这样就显得格外地“懒惰”了。 有些人心里原本存着些不愿意集体分开干的人,见了贺老二这样分了田还懒成这幅模样的人,吁一口气,暗自庆幸:“好在分了!” 赵兰香偶尔还能撞见有人指着他的背影,教育自个儿的小孩。 “你以后可不能学那个混子,懒成他那样老了都讨不上媳妇!” 赵兰香把关于他的这些话打趣地学给了贺松柏听,贺松柏淡定地道:“我不怕。” “我怎么可能老了都讨不上媳妇,我是有对象的人了。” 说着他顿了顿道:“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可能有点穷,养猪场短期估计攒不够讨媳妇的彩礼,只好辛苦赵对象再等等了。” 这种自信又讨打的模样,让赵兰香听了忍不住捶他。 赵兰香询问他是怎么回事,她也知道他最近压力很大,经常翻着养猪的书来看,整个人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要不是贺大姐和李大力是体谅人的,常常帮衬着他干活,把他那份也干完了,否则贺松柏年底可能还交不上大队保底的口粮。 贺松柏说:“春天有猪流感,夭折了很多幼猪。” “我这几天跑到外面去,想买点生石灰给猪场做做消毒,不过一直没有路子。最近弄到了一点儿,等这批猪长大了,可能才有媳妇本。” 他说完,漆黑的眼睛微微眯起,侧过头来看赵兰香。 赵兰香明白了他是光想让她着急,自己却胸有成竹了,忍不住拾起一堆试卷劈头盖脸地扔过去,怒道: “写试卷吧,这些都是你偷懒没完成的活!” 贺松柏拾起了一张张试卷,好以整暇地清点着数量,俊朗的面庞焕发光彩,仿佛他手中捏着的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对象甜蜜蜜的亲吻。 他缓缓地旋开钢笔,不疾不徐地书写了起来。他写完一张就让赵兰香给他记着数目,直到他一口气把十张都写完了,这才目含深笑地冲着赵兰香点了点自己的唇。 “来吧,把这些天落下的一块补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十张!十张! 你这个禽兽 你想怎么亲? 柏哥苦恼地想了想,钻研了一会道:额头吻、侧脸吻、唇吻、下巴吻、喉咙吻…… 平生君:打住!不要继续往下了! 警察叔叔快来,我要下车! 大家踊跃留言哇,撒花花鼓励柏哥挣钱讨媳妇、 营养液给劳累的柏哥喝一点养养身体、 长评给平生君加更的动力~

105、105 赵兰香也没有想到贺松柏能够一口气写完十张试卷, 虽然这些试卷题量少,但能一下子全都写完, 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她听着男人变得流里流气的腔调, 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的调调跟她说话了, 意外地有点可爱。 赵兰香忽然笑了,“你想怎么亲?” 这几个月以来贺松柏在外面见识了不少世面, 也积攒下来不少做生意的经验, 这些经历使他变得成熟、变得自信, 眼角一扫从前的沉默忧郁, 微微上挑起来的时候神采飞扬。尤其说起刚刚那句话的时候, 颇有了点当年老男人的气势。整个人犹如洗掉了蒙尘,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赵兰香眉目笑意深深地看着贺松柏。 贺松柏被对象这种灼热的目光烫得移开了视线, 他喉咙干涩沙哑, 忍不住喝了口水来掩饰自己的窘迫。 “十、十个太多了,今天先要两个。” 她这么黏人, 跟糖漆似的一沾上就甩不掉了,贺松柏直觉得亲完之后他原本就不多的自制力一定会一泻千里, 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多、更多…… 贺松柏这边还在甜蜜地“天人交战”,那边对象已经坐到了他的怀里, 葱白似的拇指落在他的额头,点了点。 “这里是吗?” 话音刚落,他的额头就被亲了亲。 她又摸了摸他的侧脸,贺松柏的侧脸又落下了一个温热的吻。后面她顺势摸到了他的喉咙,他喉结急促地滚动了一下, 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下一秒,她温柔地含住了他的喉结,舔了舔。 他跟被甩到浅滩的鱼儿似的,无法反抗、任人宰割。 他的呼吸顿时变得粗重而混乱,他的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但双手却依旧维持着扶着她的腰的姿势。 赵兰香感受到他动脉下发热的血液,渐渐发烫的身体。 她轻轻地喘了口气,吻上了他柔软的唇,辗转反侧,温温柔柔地含着他的唇瓣。 半晌之后她才问道:“还剩六个,你想亲哪……” 贺松柏脑袋里绷得紧紧的弦噌地临近崩溃的边缘,他用沙哑得不成调的声音说:“我、我来亲你。” 他把她搂在了怀里,动作迟钝又艰难地重复了她刚才的动作。 青涩又蛮横,不过却是尽力地变得温柔。 赵兰香无时无刻不在感受到他身体里传递来的渴望,男人跟天生的猎手一样,有着素质优良的猎取手段、积极地开拓着他的领地。然而贺松柏亲完了以后却没有动作了,可怜地把头埋在她的脖颈边,痛并快乐着地大口喘气。 赵兰香听着他不规律的呼吸,触摸到他日渐变得强壮的身体。 她的男人,是正常的男人,正处于精力最旺盛的巅峰时期,精血气足,堵塞久了容易……憋坏。 过了许久,她才小声地问:“你、你……” 赵兰香脸蛋也发烫了起来,面色绯红如朵朵绽开的桃花,“你要不要我帮忙?” 这一刻贺松柏跟被点了穴道似的,连呼吸都停住了。 …… 事后,赵兰香到井边洗着手,用香皂搓出一层层泡沫。她唇边忍不住轻轻扬起,最后伏在井边哈哈笑起来。她不敢让屋子里的贺松柏听见,她憋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整张脸粉灿灿地宛如天边的云霞,既有动情之后的姿色,又有憋笑憋出来的涨红。 她现在还不敢回屋里,怕男人见了她别扭的情绪还没有回转过来,她去柴房做了一个祛火的绿豆汤。 另一边,屋里。 贺松柏双目暗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黑得宛如打翻的墨汁,有着风云诡谲的暗涌。 他捂着对象的薄被,嗅着周身的气息,脸色红了又黑了、黑了又青了,最后从耳根一路红到脖子,连脚都是烫得发红的。脊椎骨都是刚刚那股爽劲,酸爽携带着浓浓的羞愧和悔恨,过了半晌,他换上了对象找来的干净的衣服,灰溜溜地透过窗子看外面。 发现没有什么人,对象早就消失不见了,他立刻脚底抹油,溜了…… 今天的十张卷子带来的回报,能够令他回味一辈子。 这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小子永远的美妙却又携带着悔恨的青春,如果能用一首歌来形容,那应该是痛并快乐着。 …… 贺家的十来亩田,大半种上了庄稼,剩下的小部分种了些玉米。进入六月,玉米杆儿已经长得半人高了,绿葱葱的一片。 赵兰香摸着这脆硬苍翠的茎叶,干活的时候不由感叹时光流逝之快。 她跟三丫在地里捉着虫子,那厢贺松柏在旁边的田里追肥。 大队秘密地执行了分田到户的政策之后,连无人问津的畜生家禽的粪便都变得抢手起来。贺松柏的养猪场每天都能产出百来斤的粪便,一车满满的猪粪秘密卖还能卖几毛钱。 他养的猪崽儿伙食好,连粪便都肥。他用这些多余的肥料把自家田地沤得黑亮肥沃,庄稼长得绿油油的欣欣向荣。 三丫捉够了满满一竹筒的虫子,蹦蹦跳跳地回家喂鸡了。 赵兰香坐在田埂边,眺望着男人在地里辛勤劳作的身影。他颀长的身躯在玉米地里若隐若现,灰色的短袖露出麦色的手臂,挑着两担水,强壮又有力。薄薄的布料下掩映的她清楚的腹肌,肌理分明,结实又均匀。 他干完活,就着田埂沟渠里的清水洗了手。 赵兰香指着旁边的玉米地,说道:“去年,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跟你说话的。” 贺松柏点头,他记得。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长得这个漂亮秀气的姑娘,她坐在青翠的玉米地里,白皙的肌肤衬着阳光,好像会发光一样。白得耀眼,他都不敢往她身上多看一眼。 只是默默地埋头苦干,卖劲儿地给她干活。 那时候她肆意打量的眼神,和刚刚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他也敢肆意又贪婪地看着她了。 赵兰香感慨道:“时间过得好快,一年又过去了。如果我们以后能够结婚,一定要来这片玉米地还愿。” 贺松柏的回忆顿时断片,他嗫嚅了一下,微笑道: “好。” 七月份,稻田一片清香,蛙声此起彼伏。忙碌了半年的河子屯社员迎来了他们分田到户的首次丰收。 沉甸甸的谷穗儿籽粒饱满,吸饱了春雨又吃饱了肥料,此刻沉沉地压得稻杆弯下腰来。这时候各家抢收各家的粮食,都快忙疯了,这种疯狂,是集体聚在一块干活所没有的。 劳动的积极性空前地高,往年需要一个多星期才慢慢悠悠收割完的谷子,这会儿三四天基本已经收割完,都晒在了大队的谷场里。 原本不小的谷场,这会儿谷子铺满了地面,铺到了三拇指厚度。用推板刮着地板的谷粒的时候,厚厚的,略有吃力。把粮食都晒到谷场后一看,大伙都高兴疯了。 76年的时候国家就推广籼型杂交水稻,长江以南地区渐渐种上了这种优良品种。不过这股“春风”还没吹到n市这种小地方,李来福率先打了报告购入了这种秧苗,命令分了田的社员推平了原来的秧苗,重新种上。 第一次种上的秧苗推平了,化作了绿肥,滋养第二次培育出的秧苗,这种法子是农村常用的,目的是增产、节省化肥。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个意外之举,竟然变成了今日丰收的原因。 这也是河子屯的两个队长最后能为他们的社员尽力争取到的福利。 一亩地原计产九百斤的稻谷,今年收获了一千二百斤,足足多出来了三百斤的份量,而今年河子屯多了百来亩梯田的加持,这下可算是挣得社员红光满面,真切感受到了分田到户的好处。 贺松柏一家收获了上万斤的谷子,按照一亩地要交三百斤公粮的标准,种了九亩的谷子,贺家一共上交了两千来斤的公粮,饶是这样剩下的也够他们一家一整年吃不完。 李来福望着全村一派热闹得欣欣向荣的收谷场景,不由地跟李大力感叹:“这下终于可以喘口气,跟大伙有个交代了。” 李大力抽着卷烟,默默地吸了几口。 他吐了一圈白烟,幽幽地道:“还不算完,公社里那些弱劳动力户肯定收得不多,回头还得补贴补贴。” 李来福苦大仇深地想了想,最后嫌弃麻烦地点了点头。 他这几个月除了种田,还致力于开“洗脑大会”,“鼓吹”分田到户的好处,李大力在台上唾沫横飞地说,他在暗处细细观察,要是会上有谁眼神不对劲,接下来的时间他就专门盯着这些人。 盯梢了这么久,河子屯也算平安无事,一直捱到了丰收。 漂亮的亩产,给分田到户的社员吃了一颗定心丸,定得跟定海神针似的,岿然不动,恐怕尝过了甜头以后再也不想集体合干了。 七月骄阳似火,整个大队原本只需两三个人守夜看谷子的,但今年分田了。 大伙心里不约而同地想守着自家的谷子,谁家的谷子都是有定量的,要是遭了贼,亏的就是自己家了。 于是乎晚上的谷场,横七竖八地睡着好多个社员。 若是别的村子的社员来看,肯定得竖起拇指,夸赞河子屯的人有奉献精神。秋收累人,大伙干完活后还主动来守谷子,这可不就是额外的自发性行为? 不过河子屯的社员心里只呵呵地、彼此心知肚明,白天累成狗,晚上依旧是挺起精神来守谷子。 潘家依旧派了潘雨来守谷子,因为人多,潘雨也不抵触了,晚上跟着大伙一块来守谷子。 她今年刚念完中学,正在积极申请工农兵学员的名额,如果落选了她在县里也找了一份工作,去供销社吃国家粮。反正无论走哪条路子,这辈子都是脱离了泥土地的。 河子屯的人见了这姑娘都不免夸赞,恰好潘雨的年纪也到了,人长得斯文清秀,说亲的人家络绎不绝。 …… 赵兰香属于弱劳动力,被分了两亩地,不过这两亩地她一个人干不来,大多是贺大姐和贺松柏帮衬着的。入夜了,贺松柏也照例陪着她守夜。 他们均蹲在角落,望着漫天的星河,大部分人都围在谷场,这边反而没有什么人。 赵兰香低声地问男人:“你不去杀猪了吗?” 贺松柏摇摇头,看着对象一脸真诚的模样有些傻气,他压平了忍不住上扬的唇角。 “我放手让他们干了,好歹也带了他们那么久,不兴给我歇息歇息?” 赵兰香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甜甜地笑了。 如果是未来的老男人,这会指不定得眼皮懒懒掀起,反问她:“你见过老板当牛做马使唤的吗?” “我们柏哥厉害了。”她由衷地感叹道。 “你睡觉吧,我守就好,晚上不睡觉都习惯了。”角落里的贺松柏低声地同对象说。 赵兰香点点头去睡觉了,贺松柏点着灯,靠在冰凉的墙根,默默地看着谷场。 下半夜赵兰香醒了,跟他一块靠在墙壁守着谷场。 赵兰香说:“你闭眼睡一睡吧。” 贺松柏嗅着女人温柔的暖香,原本一点儿也不困的,但在对象面前,他意外地变得“柔弱”了。他把脑袋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肩上,合上了眼皮。 寂静的深夜,玉米地里,滋生了一片黑暗。 脆硬的玉米茎叶哗啦啦地摇晃着,无端作响,最后又陷入一片沉寂。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香香,柏哥够不够勇? 香香:怎么说呢……就、比较可爱? /憋笑.jpg 柏哥投来狼似的威胁的眼神。 秒变理智香的香香:咳咳,不过柏哥硬件方面是没有问题的! ps:看评论反馈好多人不记得潘雨了。 重新介绍一遍,她是喜欢柏哥的那位农村妹子 跟柏哥传过玉米地传言的女主角。

106、106 天亮后, 熹微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赵兰香的身上。 她扭动了一下脖子,浓密的睫毛颤了颤, 缓缓的睁开。 她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他们以前常约的小树林里, 一块背靠在大树粧边。而她的脑袋正搁在贺松柏宽阔的肩上。她眯起眼, 伸了个懒腰。 “柏哥,早。” 贺松柏见她醒了, 把她拉了起来, 默不吭声地跟着她从林荫小径一路走回了家。 一连几日, 赵兰香都是跟着贺松柏一块来守谷场的, 原来的谷场双姝是赵兰香和蒋丽, 在男知青的眼中可谓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线。干活累了,往那边瞅瞅, 比吃了饭都有劲儿。蒋丽走了之后潘雨来守场子, 男知青们也渐渐发现了这个在县城中学念书的姑娘深藏的美丽。 不过她只来了一天,令很多人不免可惜。 然而想到潘姑娘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他们心里又有了希望。等把粮食全都卖了,再拿出家里的积蓄凑一凑, 总能凑够彩礼钱,就是不知道这念了中学的潘姑娘看不看得上自己。 谷子一共晒了三到四天, 交公粮的推车络绎不绝地推往县城,李大力和李来福决定“谎报数据”,今年的总产量比去年增长了48%,但上报的数目却是同去年差不多的,只堪堪多了一吨左右。 交完公粮后的某个清晨, 贺松柏刚从养猪场回来准备歇下的时候,他的门被叩响了。 他以为是对象闹“突袭”,于是便躺在床上装睡没有动作。 过了一会,他的门又噔噔噔地响了起来。贺松柏这才发现不是对象,如果是她,她敲门只是礼貌性地通知,第二次就是直接破门而入了。 贺松柏穿上了衣服,去开了门。 一个意外地不可能出现的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潘雨穿着一身深蓝色长袖衬衫,酷热难耐的夏天里她穿着仿佛提早过深秋了,偌大的衣裳套在她身上颇有些伶仃意味。她实在太瘦弱了,健康的面色不复存在,整个人仿佛从深井里打捞出来的一样,湿冷又苍白。 贺松柏诧异极了,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开口:“生病了?” 潘雨摇头。 她抿着苍白的唇,没有说什么话,而是投入了贺松柏的怀抱,她的眼泪冲了下来。 “柏哥,我再问你一次,你可不可以娶了我?” 贺松柏听到后脑勺就疼了,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黑着脸下意识地推开人,但她投来的身躯颤抖着,背后两块硕大的肩胛骨仿佛不堪重负,仿佛他推了一下整个人就要支离破碎。 他赶紧把人捉住扶到了一旁,他诚恳地道:“我有对象了。” “打心底地欢喜她。你对我的,只是依赖,不是爱情。” …… 赵兰香做完早饭,打算去叫贺松柏一块来吃。她刚走进屋子,就听见贺松柏说话的声音。 她推开门去看,穿着蓝色外套的女人骤然地回过头来,双目含着眼泪,呆滞无神。 她有着一头乌润的头发,瓜子脸,虽然身材瘦削但胸前的发育却是极好。十八.九岁的姑娘总是最富有青春的活力,处于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年纪。潘雨这个含泪的回头,令赵兰香唇边的笑意顿凝,她正欲开口发作,女人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噌地不见了影儿。 贺松柏的脑门冒出了汗,他敏感地发觉自己即将迎来一场狂风暴雨,他唇瓣蠕动了两下,解释道: “兰香,你不要……” 赵兰香的脚跟黏在地上似的,一直没有回头,贺松柏也没有办法看清她此刻的脸色。 他走了过去,抓住了对象的手,低头去看她的眼睛。 过了半晌,赵兰香才回过神来。 她心里憋着火,即刻便要火山爆发一般,脸色沉得安静,安静得吓人。 但潘雨走之前的那个回望的眼神,却震住了她,以至于她沉浸在潘雨那个绝望的眼神之中,回味了许久。 赵兰香摇摇头。 “我不想生你的气。” 她顿了顿道:“但你得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贺松柏闻言,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就、就说了一通没边没际的话,让我讨她做婆娘。” “我跟她说清楚了。” 赵兰香回想起上一次在小树林她发作前的那一幕,潘雨也是这样一幅伤心掉泪地从小树林里逃出来。她信了贺松柏的话,生气地捶了捶他。 “贺松柏你当真是要翻了天了,穷成这样还有招蜂惹蝶的本事,你给我好好反省!” 贺松柏漆黑的眼暗了暗,他转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柜子,又看了眼生气的对象。 “别生气,能有你这样好的对象,我一定是烧了三辈子的高香,我这穷小子只你一个眼瘸了能看得上呢!” 贺松柏又说了一通话哄对象。 赵兰香看着他这一幅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的无奈又无辜的模样,心里的火才消下来。 “去吃早饭吧。”贺松柏摸了摸对象的脑袋,说道。 赵兰香去叫了大姐和三丫,而贺松柏落后一步,默默地把自个儿抽屉里的那个盒子拿出来,扔掉,但掂量了一下又觉得改天还给人家的为好。 忙碌的日子如流水,贺松柏跟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样连轴转了一天,把还盒子的事遗忘到了脑后。 晚上赵兰香躺在床上,做了一个噩梦。 梦见她从贺松柏的屋子走出来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立即变成了哗啦啦地流着的河水。她听见人群喊道:“快来人啊——俺滴个玉皇大帝满天诸神,失敬失敬。” 迷信的农人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从水里拉出一个落水鬼。 尸体乌黑的发丝宛如水下纠结的水草似的,身躯泡得发胀、传来阵阵恶臭味儿。不过天生跟猪屎牛粪打交道的农民却早已习惯了臭味,他们不嫌脏臭地把人从水里打捞起来。 最后他们剥了落水鬼身上的东西,拿去辨认,潘家人才狼狈地跑过来,失声痛哭。 “二丫,二丫啊——俺的乖乖肉二丫。” “你咋变成这幅模样了。” 原来这是潘雨。 赵兰香震惊得无以复加,她捂住了嘴巴,拥挤的人潮挤着她的身体,她脑袋晕了一阵。 再醒来睁开眼,赵兰香发现已经是深夜。 她回味过来了,刚才是在做梦。但是梦醒时头晕的那一瞬,令她有种莫名的真实感,潘玉华失声痛哭的表情历历在目,连人群挤压着她的触觉都是那么真实。向来不信牛鬼蛇神的她,想起自己重生的这个奇遇,顿时一跃而起。 赵兰香心悸得厉害,心脏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她连忙推开了被子,连鞋子都没有来得及穿便去找了贺松柏。 贺松柏此刻此时穿好衣服,手里握着手电筒正准备出发去养猪场。 只见对象突然冲进了他的屋子,劈头盖脸地责问了他一句:“白天的时候,潘雨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贺松柏为难极了。 他眼前浮现起了早上潘雨流泪的表情,她说:“贺同志,你是一个好人。” “他们无法理解你身上可贵的品质,我对不住你,我是个懦夫,今后也将永远是个懦夫……我只盼你帮我保守秘密。” 贺松柏严肃地摇了摇头。 赵兰香生气了,陷入了极为可怕的冷静之中。 她盯着他,慢慢地说道:“如果你坚持不告诉我,我马上收拾包袱回g市。” “我们之间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恐怕我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赵兰香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的嘴巴就被贺松柏堵住了,他无奈地道:“你这蛮不讲理的婆娘,我也认栽了。” “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听着心窝子戳着难受。” 他把他遗忘了在柜子里的盒子取了出来,“其实也没说什么了,只说了一通想做我婆娘的话。” “给我了这个,就走了。” 赵兰香快速地打开了盒子,里边有一封信,还有一些零散的钞票,皱巴巴的发着霉味儿。她觑了贺松柏一眼。 贺松柏看见这些钱,脑壳儿顿时就疼了。他什么都没做,就恍惚有了种自己成了负心汉的错觉。 赵兰香撕开了信封,打开了这封信。 她一边拆一边问贺松柏:“她给你这些东西,你咋不看看呢?” 贺松柏此刻正是心虚之际,他恨不得双手举起来撇清关系,他老实地说道:“她送给我的时候,叮嘱我后天再看。我没想要,准备还给她。” 赵兰香看完了信,感慨道:“我现在是知道,她确实是了解你的人了。” 这封信是潘雨的遗书,信中她用已经离开人世的口吻同贺松柏说话,潘雨确实相信了贺松柏对她的无意,甚至他可能连打开盒子的念想也没有,这样她才敢放心地把遗书放在贺松柏这里。 等她出事的消息传出来了,他应该会打开这个盒子看看了吧。 贺松柏听见对象的话,脸色顿时变了,他凑上去看了一眼。 只见洁白的信纸里最后一段写着:“这些年来攒下的钱也不多,正好留给你,你用来买件体面的衣服也好、过节买点肉吃了也好,这些都是我对你的愧意。你是我认识的精神最可贵的同志。我走了,贺同志,盼你苦尽甘来,一生顺遂平安。” 看完信的赵兰香,盯着落款的日子,又重新地通读了一遍。 她想起自己梦中见到的那个场面,大白天尸体泡得发肿,推算下来潘雨轻生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加上她让贺松柏“后天再看”,也就是今天和明天的事情了。赵兰香不知道老天爷让她看到这一幕的用意是什么,但这一年来的日子平静无波澜,她伺机等待的贺松柏的那个厄运迟迟不露痕迹。 此刻她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直觉,她对贺松柏说道:“今天你不要去干活了,去盯着潘雨吧。” “她一个前途无限的女同志生出了轻生的念头,挺令人惋惜的。” 贺松柏顿了顿,犹豫了许久,才昧着发过誓的良心同对象细细地叙述了前年在玉米地里发生的事。他说道:“前年,有一天晚上,我实在太饿了,想出来扒拉点玉米叶吃。结果撞见了潘雨被人拉扯的一幕。天太黑,我没看清那个男人的脸,不过却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赵兰香一边听着贺松柏的描述,一边回忆,难怪他总不愿放她晚上独自出行。 她眼前浮现起挖阿婆的木匣子那天晚上,贺松柏突然生气地翻脸的一幕。 “你父母没有教过你,女孩子大晚上的不能乱跑的吗?” 赵兰香又忆起了当年报纸上描述的下乡的女知青背后鲜为人知的辛酸、黑暗。 她不由地打了个冷战,紧抿着唇,脸上的神色愈发变冷。 贺松柏安慰着她道:“兰香你别怕,我会保护着你,不让你少一根头发丝的。” 他回忆了一下,说道:“那个人打不过我的咧,上一次要不是没吃饱饭,脑袋晕乎乎的,让他溜了。不然我保准能把他往死里打,把他揪出来。” 贺松柏镇定地道。 赵兰香听着他这番话,心弦咯噔了一下,急了瞪眼。 “坏人有坏人的治法,他会受到法律的制裁,用不着你来出气。我把狠话说在前头了,不准你再打架了,再来以前那套横的,我得好好重新考虑考虑咱们的关系,到底能不能持久发展了。” 贺松柏听完,无奈极了。 他诚恳地道:“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我只想告诉你不要怕,有我护着你。” 赵兰香把信折好,催促了贺松柏一声:“你现在马上去潘雨家附近守一守,等天亮了我把她招过过来说说话,开解开解她。” 贺松柏忍不住亲了亲她。 “我的香香真好,心地善良又聪明。” 贺松柏心思细腻的地方全都耗在了养猪场那边,白天压根没看出潘雨的不对劲来。但是他的兰香看出来了,没有被醋劲儿蒙住了心神,猜出了不对劲。 赵兰香拍了拍贺松柏的肩头,叮嘱道:“拿块糕点垫垫肚子吧,等天亮了我去替你。” 说着她踮起脚亲了亲他的侧脸。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有一个职业,每年总得杀几个人。 比如我。 比如作者君们。 柏哥:“……” 忽然蛋疼的蒋建军:“……” 平生君:本来想写死潘雨的,但想想太悲剧了, 后面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得写哭好多人(上辈子的潘雨确实也死了) 然而思来想去纠结了很久,不舍得。 所以,柏哥香香你们加油, 开坛做法捉妖!

107、107 赵兰香这一天本该彻夜难眠的, 但想起担心也没有用,白天还有一场硬仗要应付, 于是便睡下了。 她睡前想起潘雨的遭遇, 默默地拆下了自己行李箱的大锁, 给门锁加了一道防固。 天亮后,她很快去了潘家。 贺松柏苦哈哈地蹲在跟潘家有段距离的大树下, 饱受了蚊子一夜的折磨。 她低头看了一眼, 偌大的红包零星布满他裸露的皮肤。 赵兰香打趣道:“连蚊虫都知道你的血比较有营养。” “回去歇息吧, 剩下的交给我。” 她叩响了潘家的大门。 潘家一家子早就吃完了早饭, 甚至潘玉华早已扛着锄头去劳动了, 给赵兰香开门的是潘大嫂。 赵兰香温和地笑,“潘嫂早啊。” “我是来找二妹的, 听说她也是预备选工农兵的, 我找她取取经。” 潘嫂虽然对小姑子积怨已久,但关上门来对外还是一家人, 河子屯很有文化的赵知青都来潘家找二妹取经验,她还是有几分得意的。 她放了赵兰香进来。 赵兰香去了潘雨的屋子, 狭小的房间关得紧紧的,连窗子都没有打开, 闷得透不过气来,见不到一丝阳光。 潘嫂骂骂咧咧地说了一通,“这二妹也不知那根筋犯轴,书都念傻了,见天地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俺公婆给她说亲, 她就变成这副死德行了。” 赵兰香让潘嫂去忙自己的活,自己走进了潘雨的房间,深而狭窄的屋子传来一股肉腐的臭味。 她把潘雨从床上挖了出来,说道:“贺松柏有些话要对你说,他不方便来你这里,跟我来贺家吧。” 一天不见,女人苍白的面色几乎褪尽了血色,她跟提线的木偶一样,行将木就,麻木得了无生气,仿佛生命之火即将湮灭在人世间一般。 同是女人,赵兰香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给潘雨洗了一把脸,帮她梳了头发。 她用力地把潘雨从床上抱起来,喃喃道:“这不是你的错。” “你还是干净又幸福的姑娘。” 赵兰香其实也挺纤弱的,不过一年来的农村劳动让她变得更强壮了,每天没断过的营养的汤汤水水补得她躯体丰腴有劲儿,她咬牙一用力就把营养不良的潘雨背到了背上。 她吆喝了一声,“潘嫂子,我带二妹去我那儿做做客。” 赵兰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潘家,在外面守着的贺松柏见状很快把潘雨背到了背上,他像是后边有饿狼追似的,三步并做两步,拔腿跑回了贺家。实在是潘家人的蛮不讲理吓坏了贺松柏,贺松柏向来是恨不得同这家人撇清干系的。 他把人放到了对象的房间。 赵兰香冲着潘雨说道:“你的信柏哥看过了,他很担忧你的状态。” “我们都希望你好好地活着,珍惜生命,不要有轻生的念头。” 贺松柏点了点头,他顺着对象的话,斟酌地道:“你是个好姑娘,我从来都不怪你。” “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已经完全沉入了自己的世界的潘雨,闻言情绪发丝了变化。她的眼珠在眼眶里机械地转了转,眼泪霎时冲了下来,只顾着不停地流,瘦削的肩头不住地颤抖着。 赵兰香给她擦着眼泪,说道:“这段时间你就住在咱们这里吧,有柏哥在,你不要怕。” 贺松柏听见对象的话,诧异地抬起头来,又被对象冷冷的眼神瞪得低下了头来。 赵兰香是亲眼看见这条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具腐朽的尸体的人,早些年老男人进修心理学的时候,她旁听过一段时间。女孩子遭受了这种应激性心理创伤,很难恢复。强烈的恐惧感令潘雨变得麻木呆滞,失去了反应。她还想从潘雨嘴里得到一点有用的消息。 还是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的。 赵兰香把贺松柏支开,打了一盆水进屋子给潘雨洗澡。 潘雨的身上有股腐臭的味道,赵兰香撩开潘雨的衣服的时候,不忍地别过了眼睛。女人于体力上而言真是天生的弱者,潘雨也是很可怜了。 洗完澡后,潘雨的眼神恢复了一点知觉。 她嗫嚅地道:“谢、谢。” 她躺在赵兰香干净的被窝里,浑身清爽,她终于忍不住发出声来嚎啕地大哭,几乎要把身上的水分都挤出来似的。 赵兰香摸着潘雨的脑袋,安慰了她许久。 她等潘雨终于不哭了,才说道:“坚强点,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替他们想想。你的父母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得这么大,咬牙把你从高小一路供到中学,很不容易。不要轻生了,留着这条命做点别的有意义的事情吧。” “可以告诉我,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吗?” …… 另一边。 贺松柏离开了对象的屋子之后,自个儿亲手做了一顿米粉。 虽然今天他没有出工,但铁柱凌晨却送了一份肉过来,贺松柏把猪肝儿猪粉肠猪肉切得薄薄的,照着对象往常的惯例,用鸡蛋、淀粉腌好,他把早餐端了出来,招呼大伙吃。 他照例留了顾工一份,他端着热腾腾的粉走到牛棚。 贺松柏见还有其他人在,便撇清干系说:“这是赵知青留给你的,趁热吃吧。” 顾怀瑾高兴地吸溜吸溜地吃米粉,今天份的米粉没有以往的脆爽弹滑,但也敷衍过得去,毕竟肉是新鲜的、又嫩又薄。 胡先知已经习惯了光看却吃不着的苦,他默不吭声地打扫着牛棚,提起锄头准备去打理他的一亩田。 但这种体验对于吴庸来说却是第一次,他深嗅了一口,赞美道:“老师虽然日子过得苦,但吃得还不错。” “不像我们,只能馒头就开水。” 顾怀瑾大口地喝着鲜美的热汤,他瞥了一眼,忿忿地道:“还有人吃糠野菜吃观音土,你跟人家比比?” 吴庸哽住了,没有说话。 他帮胡先知干完活后,才离开。 贺松柏看了吴庸离开的身影,不由地问:“吴助教怎么回来了?”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这个飞出山沟沟的知识分子走出了他们这穷地方,多半是不会再回来了,外边的世界五光十色的,好好享受都来不及。 胡先知说:“他是来看望老师的,放假了大学也清闲下来了。” 说着他摸了摸脑袋,又道:“吴师弟家里平反了,拎了酒来探望老师,这么大的喜事也是该高兴高兴。” 顾怀瑾闻言,立刻把酒推到了胡先知的窝里。 他说:“我有脂肪肝,早就戒酒啦,戒酒啦……你留着自己喝。” 贺松柏看了酒瓶子一眼,默默地说道:“吴助教,怕是不能一直当助教吧。” 顾怀瑾看了这傻小子一眼,有些意,难得还有点心眼。 他叮嘱着胡先知道:“你这师弟心里比你还拎得清,人家混得好好的,比你好,他啥事都用不着你操心。” 这一句话堵住了胡先知想要开口替师弟求情的心。 顾怀瑾又说:“你光会念书,其实脑子最笨。人情是要靠人情来还的,我如今这幅落魄样,我拿什么让付校长做人情卖你师弟转正?” “他家里平反了,自有他家里操心,我.操.他哪门子心。” 顾怀瑾说完又继续吃粉了,他舔了舔嘴道:“这个肯定不是香丫头做的,她做的粉哪里有这么难吃。” 贺松柏的脸忍不住黑了黑,默默地转身回了老屋。 …… 赵兰香和贺松柏两人日夜不离地紧盯着潘雨,两天一过,赵兰香终于松了口气。 她用贺松柏从山上采回来的银耳配着雪梨、红枣、枸杞做了一个冰糖银耳炖雪梨。冰糖融在滚水里,将雪梨从晶莹的雪白炖化成深黄色的软梨,入口即化。 红枣炖得咧开了嘴儿,露出红褐的果肉。银耳莹白透亮,沾着糖汁儿像是凝这玉露的花似的。 三丫从来没有吃过这种稀罕的东西,听说是补品,红枣儿带着雪梨的甜甜香气溢了出来,馋得三丫流口水。赵兰香放凉了之后,匀了一点儿给三丫吃。 冰糖银耳雪梨,甜得三丫眯起了眼,开心极了。 赵兰香盛了一碗给潘雨吃,听说情绪低落的时候吃点甜食心里会好受一点。 潘雨一勺勺地喝着,眼泪默默地流进了碗里。 糖汁儿却甜进了心里。 她擦了擦眼泪,含笑带涕地说道:“你不用再担心我了,我会好好过活的。” 潘雨正视着这个照顾了她几天的姑娘,她感激地说道:“谢谢你们。” “我现在知道贺同志欢喜的人是谁了,你很好……他也很好,你们很相配。老天爷会善待你们的。” 潘雨擦干了眼泪,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打算回家了。 她说:“我爹娘不会相信我的说辞的,别人也不会相信,说出去只是……自取其辱。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她顿了顿,哽咽道: “这个地方我呆不下去了,它是我永远的噩梦。我会回学校,争取留校当老师,如果当上了老师,我会教育他们要做像你们这样善良的人。” 赵兰香还想提些别的事,闻言忽然也不想说什么了。在这个时代之下,她不能要求潘雨勇敢地站出来报警、指认罪人。这样潘雨只会身败名裂,一辈子都被人戳着脊梁骨奚落。 她只叮嘱道:“你出去吧,离开也好,自己在外面也要小心一些。” “对了,大队里的唐清不干农活了,他现在在县里做文职,如果你呆在县里,可以联系一下他,他是个热心又脾气好的同志。” 潘雨拿着赵兰香的介绍信,离开了河子屯。 …… 赵兰香把这些天潘雨的描述都记在了纸上,乱七八糟的,很零散,跟涂鸦似的。 她忍不住怀念上辈子那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小虎子,如果换他理这些线索,他甚至能够根据这些特征弄出一个叫做犯罪心理学画像的东西来。过几轮筛子大约就能找出那个罪人了。 只可惜现在小虎子还是舔着大拇指的小奶娃,办案推理啥都不会,吃喝拉撒倒是一流。 赵兰香琢磨了很久,没琢磨出啥东西来,把潘雨的这些记录收拾了起来锁在了自个的箱子里。她忍不住推测,是不是柏哥上辈子被人诬陷杀了潘雨,所以蹲进了大牢里? 这样的解释如果成真的话,那她接下来当真是可以舒口气了。不过这也只是她的推测而已。 忙完了秋收之后,赵兰香又开始督促起了贺松柏每天念书学习的日子。 八月,贺松柏的猪场又出了一栏新猪,让他狠狠地赚了一笔。 他跟李忠、铁柱儿一块分完红利之后,自己还能分到两千多块。他用着一个破袋子装着这些钱,佯装成装了一堆化肥的样子,背回了河子屯。 他把零散的碎钞票一股脑地倒了出来的时候,坐在床上喝汤的李阿婆差点没有呛到。 她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钱。 贺松柏一张张地叠好,擦干净钞票上沾着的化肥,只觉得烫手又沉实。 他说:“我想拿这些钱给大姐治治耳朵,姐夫生病那会,大夫给她看过了,当时就说大姐越早治耳朵越好,往后年纪拖得大了,基本治不好了。” “现在咱们有钱了,可以给她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你把钱倒在阿婆面前,想吓死阿婆吗? 柏哥:不是啊,钱很多吗? 不多吧。 阿婆见识多,这点钱吓唬不住她。 贫穷的平生君:“……” 一些题外话: 106章节有细小改动,增加了柏哥叙述前年玉米地事件,可以看看。 最近的评论不太友善,其实平生君是个鼓励型写手, 你们看得不开心,我也不会想多写。 我确实写得慢,但进展却不是你们认为的慢。 看到这里的你们,请不要再催进度了。 这个故事的主题,并不是传统的种田文发家致富,如何打脸, 也不是变成大佬的男主怎么宠女主,因为他没变成大佬的时候就很宠女主角了。 我认为,这样就够了。 《白富美》叙述的是困境中相爱的故事,改革开放之后、结婚后基本就完结了。 并没有再继续发家致富的故事了,以上。 你看,或者不看,我就在这里。 你走,或者不走,我还在这里。 有缘的相伴一路,无缘的这里道声再见。 大家晚安~

108、108 李阿婆听见孙子斩钉截铁的话, 心中百感交集,复杂的情绪漫上了心头, 她竟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她默默地垂下头擦拭了一把。 她的脑海里甚至还清楚地记得, 当年没聋的叶姐儿咯咯的清脆笑声, 她的声音就像快活的小百灵啾啾婉转的声音,大家都爱逗她。 贺松柏扭过了头, 把一叠钱用绳子扎好, 他掂量了一下, 厚实的钞票捏在手里, 给人带来安全感。 他说:“我说过要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 他说完后转身离开了老祖母的房间, 留给她空间收拾情绪。 李阿婆蒙了眼翳的眼愈发变得模糊,布满了皱巴巴沟壑的面庞, 一片老泪纵横。 …… 很快, 趁着秋收完的一段农闲期,贺松柏带了大姐去医院。 贺大姐起初只以为是丈夫还没痊愈, 便跟着弟弟去了医院,结果去到医院的时候贺松柏却是把推进了检查室, 那双手宽大、有力,毫不犹豫地替她关上了门。 里面的医生面带微笑地请她坐下, 开着耀眼的灯打到她的耳朵。贺大姐不知所措地、迷茫地看了眼医生、又看了看门外站着的弟弟。 她最终忍不住眼眶湿润了。 最后,检查完了的医生跟贺松柏商量了几个治疗方案。贺松柏付了钱在医院的走廊干站着,他摸着瘪了不少的腰包,只觉得攒彩礼之路又漫长了起来,他交完手术费之后, 几乎都不敢看赵兰香的眼睛了。 赵兰香在医院一楼等他,看见了他问:“怎么了,医生说不好治还是怎么的?” 贺松柏摇了摇头,只跟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这次挣的钱先给大姐治耳朵了,她的病不能拖。彩礼、我再努力继续攒。” 赵兰香捕捉到了男人眼里的一丝愧疚。 她忍不住笑,细细地说道:“你是不是对彩礼有什么误解,城里人虽然彩礼钱可能要求高一点,但又不是卖女儿,彩礼只是走一个过场。” “指不定比乡下的媳妇还要省钱呢!” 赵兰香说着掰着拇指科普给面前这只乡下土包子听,“现在城里的女同志也是有工作的,我们讲究男女平等,彩礼和聘礼都是对等的。” “两个人缔结姻缘,注重的是心意相投、性格相合,从此一块过日子。彩礼的多少是体面问题,但如果心意不合,再多的彩礼只是虚有其表。真正爱女儿的父母,是不舍得那样为难女婿的,你要给太多,我爸妈估计也不敢接。” “你明白了吗?” 她歪着头,双眼直直地看着他。 贺松柏心里顿时涌上一股热流,熔浆一般的炽热、滚烫,烫得他的心窝忍不住颤抖。他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真好。” “你爸妈也很好。” 赵兰香得意的地笑了笑,她催促他快去看看大姐。 二楼,李大力守在妻子的病房外问小舅:“这个手术要花多少钱?” “我们这里也攒下了一些钱。” 他黝黑的眼睛流露出一丝丈夫的担当,他说道:“我们不要你花钱,秋收的粮食卖了一笔小钱,还有我们做衣服攒下的钱。” 他还说了长长的一通话。 贺松柏心思恍惚地靠在刷得粉白的墙壁上,微笑地听完了姐夫的话。 “好,算我借给你们的。” 对象的彩礼钱又回来了。 八月上旬。 贺松叶在市医院动了一个手术,术后留在医院观察了半个月。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李大力鞍前马后地照顾她,这个熟悉的情景仿佛是一年前的对调似的。 贺松叶提起了这个,李大力便打趣地说:“哪能呢。” “那时候我就是个瘫子,翻个身都连累得人浑身大汗,把屎把尿又脏又臭。你现在手脚健全,我给你带个饭就好了。” 他一字一句地慢慢地说着,方便懂唇语的妻子听。 贺松叶的耳朵蒙住了纱布,但已经拆了很多,只蒙着细细的一层纱布防止感染。细微的声音丝丝入耳,贺松叶听到的那一瞬,声音仿佛炸裂的银瓶,登时她的脑子绽开了绚丽的光。 她用手遮住了李大力蠕动的嘴唇,侧着耳朵专心地听。 秋日的金风吹得窗外的梧桐沙沙作响,街道对面传来的单车铃声、哐当哐当的打铁声、以及间杂着的富有生活气息的吆喝,“自家扎的扫帚、卖扫帚啦——” 李大力沉厚又缓慢的声音。 “叶姐儿,你听得见吗?” 那一声犹如萌动的嫩芽,撬开坚硬的壳儿,脆生生地冒出头来。贺松叶仿佛听见了种子发芽的声音,轻微、美好。 她忍不住摸着自个儿的耳朵,诧异又惊讶地看着李大力。 “听见了。” 李大力看着妻子打着的手势,登时愣住了。 …… 贺松叶的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很顺利,然而因为聋了太多年了,听力肯定比常人更弱,但饶是这样也令人很高兴了。 李阿婆摸着从医院回来的孙女的肩膀,不住地跟她说起话来。 语速都是比平时刻意变慢的要快一些,看唇语的贺松叶肯定得看得漏字。不过她听完后,都能打着手势跟李阿婆畅通无阻地交流。 李阿婆这才信了孙女确确实实是恢复了一点听力。 但她看着孙女一直不断地打着的手势,眉头微皱,她对李大力说:“趁着没活干的时候,慢慢教叶姐儿学说话吧。” 李大力适时地接话:“一直教着她说话咧!” “只是她害羞,嫌自己话说得不正、招人笑。” 于是赵兰香便让贺松叶说说吃饭、睡觉、干活这些简单的词,贺松叶大着舌头、生涩而不标准地缓慢地念出这些词的时候,全家人都笑了。 三丫蹦蹦跳跳地走到她身边,挽起她的手,“正好这个学期老师教了我好多字。” “我教大姐说话!” 这更是惹得大伙忍不住笑。 贺松叶缓慢又认真地说道:“好、啊。” 赵兰香想起自个儿屋子里还有一个红星收音机,这是她去s市买回来想要挣点钱,结果却被贺松柏“赎回来”的。她每天晚上都会打开中央广播电台收听一下新闻。 她把这个笨重的大家伙搬了出来,拍了拍它的脑袋说道:“大姐多听听广播吧,学着广播说话!” 贺松柏简直是对这个调皮的对象哑然失笑了。 “亏你想得出来。” 一家人都这么关心她,这令贺松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她冲着赵兰香说谢谢,又冲着弟弟说谢谢,挨个地一轮都谢完了。 李阿婆怪嗔她,“一家人还说什么谢,你不如赶紧学说话,以后多陪阿婆聊聊。” “我一个老花眼成天地看你的手势,看得我眼睛都累。” 就这样,贺松叶每天干完农活后,都会打开收音机听一会儿的广播,一边听着广播一边缝衣服,忙碌的日子如流水。 十月份的某一天,她按时调到中央广播电台,滋滋的电流声从喇叭里传了出来,贺松叶调整了一下收音机的天线。 “一九七七年八月四日至八日,国家领导人d同志在b市召开科学教育工作谈会……d同志在会上做了发言,提出‘大学的招生工作是培养人才的第一个重要环节’观点,强调十六字方针必须推倒,恢复统一高考从今年开始……” 贺松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无知无觉。 然而在一旁看着孙女儿缝衣服,给她递针线的李阿婆却是听得浑身一震。 她手里的动作顿时滞在了半空,她屏住了呼吸侧着耳朵继续听,那一瞬间老人浑浊的双目泛起了泪光,她说:“叶姐儿,你听到什么了吗?” “谈话提及‘地富反坏右’子女是否符合高考报名政审条件,d同志表示,‘中国要实现社会主义的平等,就首先要实现知识面前的平等,教育权利的平等。’” 贺松叶说:“教育平等。” “什么是教育平等?”她很快问道。 李阿婆严肃地紧抿着唇,全神贯注地听着红星收音机里传来的字正腔圆的声音,那紧紧地盯着黑乎乎的大家伙的目光,仿佛盯着毕生最重要的事情一般。 她打起了从来没有过的精神,一字不落地听完了这一天的广播。 她高兴地跟孙女儿说:“恢复高考啦!” “地富反坏右分子也有机会,你和柏哥都可以去参加高考,国家的政策彻底变了,一切都好了……” 国家记得他们,他们被宽容的政策接纳了,地富反坏右分子也能拥有公平的教育!他们可以在太阳底下跟大家一起接受教育,不再像灰溜溜的老鼠! 李阿婆说着眼泪冲了下来,顺着她那布满沟壑的老脸流下,浑浊的泪水流进了她的嘴里,又咸又涩。 她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又伤心得流下眼泪,这种莫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令这个行将朽木的老人忍不住嚎啕哭了起来。贺松叶顿时吓坏了,她放下了手里的针线,给老祖母擦眼泪。 她说:“这是个是好事,阿婆要开心,我马上去告诉柏哥。” 李阿婆让孙女快去,她自己却把脸贴在了收音机旁,企图再听到关于恢复高考的更多的消息,只可惜这个新闻播完了之后,又继续播报了另外的新闻。饶是这样,素来记忆力好的李阿婆,仍是将这则新闻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另一边,贺松柏刚从田里松完土浇尿肥,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回来。 很快他听见了大姐兴奋地朝着他吆喝,“柏哥——柏哥——” 她冲到了他的面前,劈头盖脸地用着她不标准、又缓慢的语速,蜷着舌头说:“阿婆说、说、国家……” “恢复高考啦!”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香香,你可把阿婆高兴坏了 香香:那一天准时拧到中央广播电台的我,深藏功与名。 淡定淡定。 写到这里,我想说我的男神是d同志,题材缘故只能给他标了个缩写。 在此感谢他为国家、为教育做出的贡献。 让我们吃饱穿暖,还能念大学。

109、109 贺松柏听完浑然无觉, 甚至笑着问自家大姐:“阿婆肚子饿了没有?” “我这里刚挖了一点莲藕,她最爱吃这个。” 贺松柏根本没有高考这个概念, 或者说对高考的了解很浅很浅, 十几年来从来都没有人和他提过高考, 他自然也不知道这个名词代表了什么含义。 但是经常陪着老祖母唠嗑闲聊的贺松叶却明白高考意味着什么、代表着什么! 贺松柏见了大姐脸上藏不住的欣喜若狂,他停下了话头, 问:“怎么, 你很高兴?” 贺松叶缓了一口气跟他说:“阿婆说, 你可以上大学了!” 贺松柏调笑的脸色这才变得认真, 他迟钝地道:“什、什么” 他可以上大学? 这一定是跟他开玩笑的。 “我这一天正经的学都没有上过, 上什么大学?” 说着他拎着手里一捆黑乎乎的莲藕、挑着扁担和尿肥桶回了家。留下了愣在原地的贺松叶,半晌无言。 她的弟弟可是老祖母一手教到大的, 从小聪明伶俐, 记性又好。而她因为耳聋,老祖母教得很困难, 只学了点皮毛。实际上三姐弟里就属柏哥儿学问最好。 贺松叶一脸无奈地摇摇头,又好笑高兴。 不过很快, 贺松柏就明白恢复高考是什么含义了。 属于这个年代的青年们的娱乐活动其实很少,干完活后听一会儿电台的广播, 便是每天最开心的时光了。恢复高考的消息从收音机里的喇叭传出来、从泛着油墨香的报纸传出来,它像疯了似的,在几天的时间里飞到了乡下、飞到了河子屯,它令一直苦于没有门路回城的知青看见了一抹曙光。 大队里大队上的知青到处找门路寻找旧课本,到旧书店淘书、大清早地跑到市里的图书馆排队借书、互相誊抄考点试题。连贺松柏这个埋头干活的人, 都感受到了来自于高考的魅力。 头悬梁、锥刺股,他们的手里握着的仿佛不是书,而是一辈子的希望。 李阿婆也让贺松柏找旧课本,她叮嘱着孙子:“虽然我教过你文化,但是毕竟不全面,你不要错过这次珍贵的机会,赶紧去找中学课本复习吧!” “家里也没有多少农活,不用你干活了。” 贺松柏只得马虎地应下,心思却漂浮到了另一边。 老祖母谈完话后,赵兰香把男人拉进了自个儿的屋子,她也说:“今年和我一块参加高考吧,你去,我也去。我们都争取能考上,好不好?” 贺松柏的眼窝有些发热,心潮澎湃得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他点了点头。 迟钝了一整天的他,这会在对象面前终于流露出了他的情感,他激动地喃喃道:“真好……国家没有抛弃我们。” “我不敢想有这一天,我们这样的人有上大学的机会。” 这向来是他不敢奢想半分的事,贺松柏印象非常深刻,年幼时老祖母同他提起大学的岁月,她那深深的眼神含着怀恋和美好。连她念出来的诗歌都带着幸福的味道。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听听多么美好,连贺松柏都忍不住羡慕起自个儿的老祖母。 她能念书、还能在那么漂亮的学校里生活,结交那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回到现实中,他只能拿黑乎乎的木炭,珍惜地在草纸上又写又画。 赵兰香接过他的话说道:“你得珍惜国家宽容的政策,珍惜这次机会。” 说着她把一叠厚厚的书搬了起来,移交到贺松柏的手里,“喏,外面争破头的书,现在分文不收地都借给你看了。” 贺松柏抚摸着这些老旧的课本,心窝暖极了。 …… 深秋,一阵秋雨一阵凉。 知青点的知青干完农活后便孜孜不倦地点着油灯做学问,周家珍很喜欢跑到贺家来找赵兰香讨论学问。 她的基础很差,只念完了小学而已,但赵兰香建议她试一试。 赵兰香说:“还记得去年你在街上哭着说想回家吗?想回家,那就考回去。” “现在大家情况都差不多,挥锄头挥了这么多年,再拣起学问不比你轻松。” 就这样周家珍被她鼓舞地志气满满,空闲下来就看书学习。一路默默地陪着周家珍的吴良平终于有了机会,他充分地发挥了自己书袋子的优势,出口成章、题目信手捏来,仿佛再困难的题目在他眼里都是喝水一样地简单。 坚持学习的人,命运总会在临到一脚的时候,给你惊喜。 吴良平就是这种人,平时大伙干完活后便睡大觉、逛街、打牌,只有他傻不拉几读书,攒下的钱全都花在买书上。临到了这种时候,书袋子的吴良平成了整个大队最热门抢手的人。不少女知青为了得到他的辅导,甚至愿意跟他谈对象。 赵兰香看着吴良平辅导周家珍的时候的轻松自信,又看看贺松柏不慌不急地翻着书当趣味来看的模样,眉头微微皱起不由地担忧起来。 虽然上头允许黑五类的子女报名高考,但是成分上的歧视却是根深蒂固。很多地方上甚至因为成分问题,找个借口把黑五类考生刷下去。 当年她知道的那个成功上了大学的成分不好的例子,是因为十里八乡只他一个考得上。搁到贺松柏这里,只他一个考上怕是不可能的了。 无论是唐清还是吴良平,随便哪一个的文化成绩都很不错,考上的几率都很大。 只有努力提升自身,达到了一定的水平,才能让大家都看得见他。赵兰香只有期望贺松柏能考上第一,甚至全县、全市第一,这个大学他才有机会念得上。但是现在看了看吴良平的状态。 再对比自家男人的状态,赵兰香深以为这个大学估计不稳了。 晚上,无论是周家珍还是吴良平都一脸满足地离开了贺家,赵兰香的房间终于空下来了。 她狠了狠心,把剩下的试卷一口气取了出来,同贺松柏说道:“如果不能做得全对,恐怕读大学就没有希望了。” 贺松柏想了想,露出一口白牙同对象道:“我跟你的想法相反,应该不难。” “他们是半路才复习的,咱领先了他们大半年呢!” 说到这里,贺松柏也不由地庆幸起来。如果不是对象带了这些课本,如果不是养猪场那边出了事,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这些课本。 赵兰香听见贺松柏这样淡定的语气,不由地气急。 她说:“如果因为成分问题被刷了下来,考上了大学也不能去读呢?” 贺松柏闻言,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兰香你不要着急,不慌。” 接下来的日子,贺松柏依旧四平八稳地复习,虽然没有头悬梁、锥刺股,但也很努力在温习了。 不过在赵兰香看来,他还没有吴良平一半的努力。听说吴良平夜深了都在挑灯夜读,白天干活的时候就拎着一本书,趁着歇息的空隙瞅上几眼。贺松柏倒好,三天两头地跑养猪场,热衷挣钱,其次复习。 忙碌又充实的日子如流水,日历撕下十月份的最后一页,日子来到了寒冷的十一月份。 贺大姐啃着猪蹄的时候,突然吐了起来,李大力面色忽然一紧。 赶紧拍着妻子的胸口,问她:“是不是昨晚太晚睡了,不舒服?” 贺大姐摇摇头。 很快,李大力的亲娘李红英来了。她提着一碗的酸菜,笑得合不拢嘴,指责着大儿子,“你瞎担心个啥。” “指不定是肚子里揣上了呢?你们结婚也快一年了,叶姐儿的肚子也该动一动了。” 贺大姐闻言,脸蛋一红,羞涩地垂下了头。 李大力挠着脑袋,心里估摸着好像妻子的月事还真是迟了好几天,他喜出望外地拍手决定:“等明儿就去卫生所看看,是不是怀了。” “不过不管怀了还是没怀,叶姐儿以后晚上也不能太晚睡了。” 他黑着脸跟妻子说道,贺松叶就是贪心,总想着多做几件衣服,好挣点手工费。她治耳朵的钱还是借弟弟的,她想早一点还清。 不过,她吃着婆婆带来的酸菜却是越吃越上瘾,不知不觉一口气吃光了一整颗酸菜。 李红英满意地看着儿媳妇吃干净了的陶碗,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是愈发地肯定了一些。 她吩咐着李大力说道:“你这个大个儿人了,也该看看搭把手,不要让你媳妇干重活。” “俺活了这么大岁数了,村里跟俺一个年岁的婆娘早就抱上娃娃,你可要给俺争口气!” 李大力闷声地应了下来,又高兴又激动,只差把妻子搂起来了。他这一把年纪才能抱上娃娃,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孩子可能还有影儿,妻子已经勾起他的一片慈父心了。 李大力默默地决定要把妻子供起来,不让她干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文儿里的情侣一对对 我却在一堆双身狗的世界里,散发着单身狗独特的清香儿~ 噫,来人,把这些虐狗的坏蛋都叉下去!

110、110 次日李大力带妻子去卫生所检查, 果然证实了妻子怀孕的消息。 他乐得合不拢嘴,高兴得把妻子背回了家, 恨不得马上她肚子里的娃娃十月瓜熟蒂落, 好让他把娃娃搂在怀里疼爱个够。 贺松叶十分难为情, 扯着丈夫的耳朵。 “别、别这样……我,能走。” 李大力说:“我乐意背, 你安心地歇会儿。” 检查出胎儿的同时, 医生也提醒了贺松叶不要太操劳了。这段时间她实在是太辛苦了, 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人儿使唤, 干完农活整天埋头笃笃笃地使唤缝纫机。 回到家后李大力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大家, 这个喜讯无疑是令人振奋的,阿婆的脸罕见地轻松了起来, 由心地笑出了声来。 得到这个好消息的赵兰香也非常惊喜, 因为上辈子没有孩子的除了她以外、大姐也没有。两个人晚年膝下空荡荡的,互相颇有种惺惺相惜的味道。这辈子她等到了贺大姐的好消息, 打心底地替贺大姐高兴。 而贺松柏呢,他看了看大姐憔悴的面庞, 当即决定杀只鸡来给她补补营养。 自从大队分了田之后,大伙也盯着谁家养几只鸡了。于是贺松柏一口气抱了十只鸡苗, 慢慢养,春天夭折了两只,到现在还剩八只,深秋的鸡刚刚换了新羽,个头恰好大, 既不太老也不太嫩。 赵兰香精心地熬了一锅鸡汤出来,托了贺大姐的福,这一天全家人都尝到了鸡肉味儿。 深谙食补的赵兰香三天两头地炖营养汤给贺大姐喝,很快就把憔悴地贺大姐补得红光满面了。 全家人都很期待这个孩子,不管是李家还是贺家。李大力年纪一把了,挨到这个岁数才有孩子,着实不容易。他期待孩子的方式就是包揽使劲儿干活攒养娃钱,也不再让妻子干重活。 …… 天气越来越冷,但是大伙的心里却是炽热的,尤其是备考高考的知识青年,短短的两个月的备考时间里,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两瓣儿花,争分夺秒地复习,希望借此改变命运。 他们里边年纪大的已经很大了,也有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不过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没办法在短短的两个月内吸收完中学几年的知识,甚至连看完课本的时间都不够。 吴良平打趣地道:“咱们得放松心态,有道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他在知青点给大伙讲解知识的时候提起这句话,它令大伙复习的心态都放平了, 这一年的高考,河子屯未婚的知青几乎都报名了。他们如约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块钱的报名费,交给村支书。还好今年分了田,不用等到年底才能分粮食,否则这一块钱还是不小的负担。 新任的村支书红光满面地说:“不要报名费啦!” “伟大的领导人d同志替广大贫寒的学生着想,决定拨款减免大伙的报名费。” 这年头的试卷油印费很不便宜,还要人工监考改卷,代价不可谓不高。决定减免报名费之外,还出现了这么戏剧性的一幕:对于这个实行了计划经济很多年的国家来说,一口气拿出千万份的试卷,一时之间竟难住了教育部的人。最后d同志决定搁浅红宝书第五卷的印刷,把纸张腾出来让考生们用。 这令许多高考的考生心窝暖得发烫,珍惜极了这个考试的机会。 这一年的高考注定与众不同,它不是在炎热的盛夏举行的,而是上千万名考生忍受着腊月隆冬的酷寒里、在破旧的教室里哆嗦着完成的。 河子屯的考场就设在就近的一个小学里头,光线微弱,白天里也得点着油灯。 滴水成冰的腊月里,赵兰香用的墨水还冻得堵笔,提前用热水温过笔头才能流利书写起来。破旧的小教室里头已经成年的知青们埋头奋笔疾书、不过大多数是苦大仇深地皱着眉头,盯着卷子发愣的人。 太难了! 他们怎么懂与中国相邻的五个国家是哪哪,除了填个苏联之外,只能盯着剩下的四个空,望洋兴叹。地理部分的考试挂掉了一大片人。 语文考试,贺松柏接到卷子仔细地浏览了一遍,不紧不慢地一题题作答。语言基础只有三道题,第一道题考察造句,第二道是从一首诗中抽出一句赏析,最后一道是文言文翻译。写完这三道题,剩下的是七十分的自选题作文题。 他盯着试卷上的“心儿话献给主席”、“为四个现代化做贡献”,毫不犹豫选了后者,很快动笔写了满满的一页子。 赵兰香和贺松柏分到的是同一个考场,实际上大队真正报名的人也不过十来二十个。她写完了就偷偷地用余光朝他那边看看,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探出他到底有没有把握。 虽然当年的赵兰香也经历过高考,但几十年都过去了,考题她两眼一摸瞎,她根本无法帮他押题。这些题目对于后世的学生来说可能跟玩似的,但它对于多年未曾读书又只复习了两个月的考生来说,难得无以复加。一千多万的考生,最后只录取了5%的人。 但就是这么困难的模式里,他不仅需要保证自己考得上、还得考得好。贺松柏如果在县里排不上名次,基本上他与大学就无缘了。 一场考试下来,赵兰香比当年自己考试还要紧张。 考完了语文,赵兰香心里虽然担忧,但却不表现出来,只在吃饭的时候不经意地随口问了一声:“感觉怎么样?” 贺松柏看了对象眼里隐忍不发的好奇,忍不住笑了。 他说:“题目难是难了点……” 说着贺松柏窥见了对象微微变化的眼神,淡定地补救道:“不过,稳得住。” 赵兰香也没有和他对答案,虽然考完试后大伙都在对,他们俩却先溜回了家。 三天后,这一场轰轰烈烈又急促的高考落幕了。 贺松柏照旧该干活干活,该睡觉睡觉,完全没有怅然若失、痛失机会的情绪,也没有骄傲地十拿九稳的春风得意,对比起另一边吴良平翻书查找答案,得到正确率超高的结果,赵兰香这颗心简直七上八下。 她想了想给贺松柏“打预防针”,“要是今年没上得了大学,你也千万不要气馁。” “毕竟机会还有很多,今年不行、明年的政策可能更好。” 明年高考增设英语科目,这一科能干翻很多人,但对于贺松柏来说却是优势,他可是有个m国高校毕业的祖母,英语几乎算是他的第二母语了。 贺松柏点点头,诚恳地道:“没关系的。” “大不了回家继续养猪。” 他幽幽地说道,仿佛已经认命了一般,完全做好了考不上的心理准备。这让预备了一肚子劝慰话的赵兰香,忽然没有了用武之地。 男人太有自知之明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总之这赵兰香觉得,若是他考不上,她也不是不可以学籍押后一年,等他一块入学的。 轰轰烈烈的高考就这样湮没在了他为生计奔波的忙碌之中,考后的情绪对于贺松柏来说来得快去得也快,赵兰香却是接到了蒋丽的来信。 她在信里说:“亲爱的赵同志:见信如晤。虽然去年的我失去了工农兵学员的资格,但缘分让我参与了今年的高考,我想起去年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你同我承诺过的一定会考上大学的约定。我希望你能报考g市的z大,另外,过一段时间我将回河子屯,届时再会!” 她大概是习惯了添上最后一句点睛之笔,但想起写信的对象是谁,又奋力地划掉了。 赵兰香盯着物资支援,不免哑然失笑。 她觉得蒋丽很有可能不是来找她的,只是找了个借口来河子屯,思及此她去县里将糕点送给李忠的时候,顺便和唐清提了一句: “蒋丽过几天可能要来乡下,大家都是朋友,有空回来聚一聚吧?” 唐清闻言,眉目晴朗了,他大方地请赵兰香在国营饭店吃了一顿水饺。 赵兰香问起唐清关于潘雨的事,唐清不好意思地回道:“这个河子屯的老乡没来找过我几次。” “奇奇怪怪的,对男人都戒备得很呢,感觉像个老封建。我是帮不了她什么忙了,她也没主动找过我。她现在谋了一份老师的工作,应该过得不错的。” 赵兰香听完,沉默了一会儿。 “那就好。” 有些伤害发生了,那便是一辈子无法排解的顽疾,但她仍是希望潘雨能够放过自己,重新一段新的生活。 赵兰香吃完了饺子后,便回了河子屯。 …… 高考改卷组的老师们,日夜加班加点,紧赶慢赶地紧着放春节假之前把试卷改完。一连漫长的两个月的改卷时光,嗖地一声渡过了。腊月腊八之前,n市的高考成绩放榜了。 这年头的消息传播得特别慢,一层层地传下来,等到消息到手上的时候,知青都快要回乡了。 但总有个别几个的成绩传得特别快的,成绩下达没几天,知青点就传来喜讯。 吴良平以高分考上了大学! 赵兰香等得心都吊起来了,等着等着,终于等到了报喜的人来到了贺家。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香香:打死你个平生君 卡在这里 伐开心! 理智香要变成暴走香了 平生君:淡定淡定 佛系一点,向柏哥学习

111、111 报喜的人拿着一份名单, 手里还捏着红信封,大队支书在前边引路。 “没错了, 就是这里。” 这时的赵兰香手心开始冒汗,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目光四处逡巡着,寻找贺松柏的身影。 这种重要的时刻, 他竟然不在场。赵兰香招呼了三丫去把人找出来。 村支书见了赵兰香, 他喜出望外地说: “赵知青, 恭喜了!” “不愧是城里来的进步知识青年, 去年我见你在报纸上写的文章就很好, 没想到考试竟然也考得这么好!” 赵兰香心里咯噔了一下,大队支书这幅高兴得跟捡了钱似的模样, 该不会…… 村支书高兴地说道:“你考过线啦!” “还高出了一百多分, 太不容易了!你是咱县的第一,状元!” 赵兰香千算万算, 没有算到,她防着的吴良平没有变成贺松柏的阻碍, 反倒是她自己成了柏哥的阻碍? 她唇边的微笑顿时凝住了。 她考试的时候算准了分数、跟别人的考生一样留下了部分的空白,没想到……这样也考成了县状元。 三丫这会儿也把自家大哥呼唤过来了, 贺松柏刚刚赶到便听到了这句话,不由地露出的洁白的牙齿。 他热乎地让报喜讯的人进屋坐坐,喝口热酒。 大队支书淡淡地跟贺松柏说:“你也过线啦,高了几十分呢,不过高了多少分我给忘记了。反正是过线了, 贺老二你可以啊……” 他不免侧目:“没正经上过学也能考得上大学。” “过阵子去体检,看看合不合要求。” 赵兰香听到这里,心提了一下,虚掩的微笑浮于表面。她说:“你看贺二哥身体壮得跟牛似的,体检准是能过了。” 支书呃了一声,慢慢地说道:“倒也是。” 他瞅了眼,眼前的男人还真是高大结实,要是以体检不合格的理由把人刷下去倒是太难以服众了。 他弟弟今年也参加了高考,不过离录取线还差了几分,这个贺老二要去不成,还能让出一个名额给他弟弟。 他这一瞬间犹豫的神色,被赵兰香捕捉到了。 赵兰香攥紧了自己的手。 李支书将目光移到赵兰香身上,顿了顿道:“这个是县里给予你成绩优异的奖励,希望你好好念书,不要辜负党和人民的栽培,将来投身建设社会主义事业!” 他说完后,匆匆地跟着几个报喜讯的人告退了。 离开贺家老屋后,大队支书决定把贺松柏的志愿给改了,胡乱改成了一个他达不到的高校。这样一来他的分数去不成z大,名额就空下一个,别人顶上了贺松柏的名额,一个萝卜一个坑地顺着填,他的弟弟就有大学念了。 李支书并不以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黑五类的政治思想首先就不过关,他们从根子上就烂了,念大学就是浪费名额。搁以前,这种成分不好的,连报名考试的机会都不会有。 贺家。 赵兰香细细的眉头蹙起,笼罩上了一层愁云。 贺松柏见了对象的表情,不像是高兴的样子,他自己对这个结果却是挺满意的,他打趣地道:“嘴巴可以挂把油壶了。” “怎么了,没有考到市第一很失望吗?” “说实话,兰香你吓着我了,没想到我对象原来是学习这么好的姑娘。” 贺松柏听了这个喜讯,也与有荣焉。 赵兰香捶了他一把,这时候还寻她开心,她瞪着他道:“但我希望这个第一是由你来拿。” 贺松柏轻松地笑了笑,俊朗的面庞焕发出了一抹令人难以忽视的光彩。 “原来我在你的眼里这么厉害的吗?” 他的五指扣住了她的手,他们考前填报的志愿填的是同一个学校,过了分数线就好。 赵兰香手上一片温暖,心里却凉飕飕的。 她怏怏不乐地回了屋子,把贺松柏关在了门外。 贺松柏颇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的感觉,不过既然得到了好消息,他便第一时间去通知老祖母。 没想到前脚他刚把消息告诉祖母,后脚另一拨人又来了。 他们气喘吁吁地说:“最新消息啦!” “贺松柏同志,你以三百六十八分列咱x省第一!贺松柏同志,你听见了吗?” 这怕不是在做梦吧? 贺松柏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赵兰香闻言,顿时感到眼前一阵柳暗花明,耳边仿佛都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这一定是冬天听到过的最动听的声音,它拯救了赵兰香阴霾的心情。 她不免蹙眉道:“怎么前后消息都不一样的,这回确定是真的了吧?” 报喜讯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又道:“真的,这一回才是准的,临近春节忙得都要糊涂了,报错喜讯真是太马虎了!” 这位教育工作者从怀中掏出了三份又大又烫的红包,抱歉地说道:“这是贺松柏同志的奖励。” 贺家一家人这一天都乐疯了,他们啧啧称奇地把贺松柏包围了起来。 大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地说:“柏哥儿向来很争气。” 姐夫拍了拍贺松柏的肩膀说:“让人刮目相看,不得了了。” 三丫竖起大拇指,“省状元呢!” 最后阿婆总结说:“你从小就聪明伶俐,以后更要努力。” …… 李阿婆为了庆祝这场喜事,她那豪爽阔绰的性子又犯了,差点没想派红鸡蛋。但想了想没啥可派的人,还得低调行事,于是让女婿捉了一只鸡杀了,又把家里所有的猪肉都拿出来庆祝。 赵兰香犹如喝了透心凉的雪碧似的,起初凉飕飕的,后来爽翻了天。她奇迹般地被这种“先抑后扬”的铺垫给搔到了痒处,此刻的心中心里有股无法言说的幸福感,美好得令她忍不住翘起唇来。 伴着这股浓浓的幸福感,她开开心心地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一顿涮肉火锅、小菜若干。 李大力为了给婆娘补身体,大冬天去深山里捉鱼,因此这顿涮肉火锅丰富极了,鸡肉、猪肉、鱼肉俱全,营养而又美味。 赵兰香把顾怀瑾、唐清、吴良平、周家珍都请了过来,大伙围在一块吃火锅才叫热闹,何况今天是贺松柏的好日子,得让大伙都高兴。 唐清到的时候,顺便带了一个人过来。 赵兰香看着穿着深褐色挺阔大衣、带着贝雷帽的蒋丽,不由地说道:“你来得……还真是时候。” 贺松柏拆着从县里买回来的五粮液,去年他连一瓶都舍不得买,今年他早就料想对象肯定得出好成绩,提早买了。 今夜正好喝个痛快,其实他对自己考了省第一的感触并不太深,让他高兴的是以后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对象一块上大学、用知识改变命运,堂堂正正地牵着对象拜访赵父赵母,这种滋味,贺松柏光是想想都觉得牙齿都甜掉了。 他微笑地道:“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 “都坐下来吃吧。” 顾怀瑾坐在饭桌边上,感慨地道:“贺小子,你打算学啥专业?” 贺松柏看了眼对象,同顾怀瑾说道:“数学。” 顾怀瑾嫌弃极了,极力地推销起自个儿的建筑专业,他顿了顿道:“你这种成绩去全国都排得上名次的t大,一去一个准,最好来建筑系。” 贺松柏看了眼对象,乐呵呵地含糊应付过去了。 “早就选好啦!” 唐清举起酒杯,依次跟每个人都碰了碰,打趣地道:“去年许的愿没白许,今年大伙都凑齐了。” “不过以后大家可能要为了前程各奔东西了,我祝各位前途似锦,一切顺利!” 周家珍很高兴地接上了话,“说的没错,为了咱们的前途干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我们都考上了大学!” 赵兰香闻言,看了一圈,还真是……在座的几个,可不都是把县里的大学名额都占得差不多了的、成功地从独木桥走出来的准大学生么? 吴良平喝了一口酒,带了一点儿幽默地道:“赵同志的这顿团圆饭看来是有魔力的。” 赵兰香心中不免感慨万分,这一年大伙的努力都没有白费,为了理想不息奋斗。终会有回报,看来老天爷还有会怜惜努力的人的。 “不谈远方的理想、也不谈眼下的苟且,咱们痛痛快快吃肉喝酒吧!” 她翻了翻已经滚了的辣椒油火锅汤,把薄薄的肉片捞了上来,屋内腾起了食物鲜美诱人的味道。 清澈的酒液倒入白瓷杯中,芬芳醉人,贺松柏盯着对象笑盈盈的脸颊,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眼眸暗沉地喝下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头一次这么舒畅、放纵,仿佛喝到天塌下来也不怕。他作为一个省状元,不断地被人敬酒、姐夫敬酒、唐清敬酒、吴良平敬酒,唇瓣沾了酒液,越喝色泽越鲜艳。 杯子不够用,干脆换成了碗,喝到最后他抹了一把嘴,同对象喃喃道:“我去洗个澡,回来再帮你洗碗。” 赵兰香应下来了,但等了很久,以至于她洗完碗他还没有回来。 她便拿了一碗解酒汤,端去了贺松柏的房间。 男人酣然大睡,唇边挂着一丝淡笑,她托起他的脖子,喂了他一点儿牛奶。 “醉死你算了!喝这么多!” 他似有所觉,夺过了她手里的碗一饮而尽,紧接着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带到了自个儿的床上。 他急促地喃喃自语:“香香……”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香香:我五十米的大刀,允许你先跑四十九米 平生君:“……” 香香,你不可以学坏 在崩溃边缘徘徊的爆炸柏:哦:)

112、112 一阵天旋地转, 赵兰香跟他掉了个儿,她的手被他压住, 只得睁着惊讶的眼直直地注视着他。 她本来只想喂点牛奶给贺松柏喝的, 无奈今天的气氛太好、夜色太美、灯光又柔和得那么恰到好处, 眼前的男人俊朗健壮得令她的心脏儿砰砰砰地直跳,心口一片酥麻的痒。这么棒的身材, 是在老男人身上看不到的。 贺松柏搂住了她的腰肢, 那里纤细又软, 他用力地掐了一把。 掐完后, 他蹭了蹭她。 赵兰香想, 要是他良知发现肯停下来,她也“良知发现”一下。 不过这一夜的贺松柏, 理智仿佛离家出走了一般, 他慢慢地解开了她的衣服。 他急促地喘气,似在梦中一般, 脸上带着神往、虔诚。 他说:“别动,我就看看。” 信了他的邪。 贺松柏实在是无法直视她躺在被窝里湿漉漉地瞧着自己的目光, 那澄澈又纯洁的眼神,仿佛把他龌龊的念头都照得一清二楚。 但他忍不住、手指跟着了魔似的遵从内心的促使。当他看到了那片令人炫目的白皙, 触到了女人柔软而馨香的肌肤,他脊椎骨仿佛通了电似的酥麻。 他整个人就清醒了过来,酒意也散得差不多了。 贺松柏凝视着独属于她的美丽,搂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无法抑制地颤抖。 “你好美。”他沙哑地道。 隆冬的深夜, 窗外北风呼啸,冰冷又急促的冬雨半夜沙沙地下了起来。 屋内是一派温暖的春色,属于女人暖暖的甜香融成了一片儿。 …… 白天,赵兰香醒来的时候发现贺松柏早已经起床了。 他苦大仇深地皱着眉。 赵兰香闭上眼睛抱着充满了贺松柏的被子,又睡了过去。大冬天的,谁都爱睡懒觉,就连阿婆和大姐都不例外。 贺松柏却把她叫了起床,他小心翼翼又做贼心虚地搬着她,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地把她送回了她的屋子。 他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 虽然也没有突破最后一步,但是已经算是玷污了她的纯洁。贺松柏想起当初答应谈对象的时候那信誓旦旦立下的决定,这会儿只觉得它就像火辣辣的耳光。 疼,脸忒疼。 他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她的眼。 他说:“等开春,我就上门提亲。我……” 赵兰香含笑地应道:“好啊。” 贺松柏又说:“既然醒了,就起来顺便把早饭吃了吧。” 对象洗漱完后,他把刚出锅的阳春面端到了她面前,双手递上。他看着她嫣红粉润的小嘴儿一口口地抿着面条,秀气又斯文,最后把一整碗的面吃光了,贺松柏只觉得心里被填的满满的。 他说:“我得趁着大学放假前把书还了,今天就去,顺便帮你把火车票也买了。” 赵兰香想了想自己也没有什么事干了,便说:“我也想去,顺便给爸妈带点儿这边的特产。” 贺松柏点头同意了,他把几本厚厚的书扎好收进背包里,让对象骑着他的车先走了。 …… 赵兰香来到了x大,她说:“我给你印的书也是从这里借的。” 贺松柏放好了单车,掏出书道:“顾工介绍我来这边的,他的朋友是x大的付校长。这里有个图书馆找书方便,不过就是太欠人情了。”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来。” 赵兰香想着还书也不是什么耽搁的事,便应了下来,“你快去快回。” 贺松柏点头。 他把书亲手还给了付校长,付校长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不太和蔼。 他硬邦邦地问道:“你的高考成绩出来了。” “报了x大没有?” 贺松柏老实地回答,“没有。” 付校长对他的回答很不满,但也没说什么。 贺松柏穿梭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平时来这里时看见这些来来往往的工农兵学生们,羡慕极了。 但他已经也将是他们之中的一员,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局外人的感受了。 他取车之前经过一条大道,贺松柏想了想拐入了小径,这样起码能省下一半的路程。 小径芳草萋萋,枯枝败叶铺就了一地,脚踩在上边儿会传出沙沙的声音。 贺松柏意外地碰见了吴庸。 他搀扶着一个女学生走,昨夜下了一场雨,泥泞的小径地面湿滑,他在见到贺松柏的那一瞬间眼里划过了惊讶,随即脚底打滑,人仰马翻地摔了。 贺松柏赶紧上去,把两个人都馋扶了起来。 他一把抓住吴庸瘦削的手,他粗粝的拇指用力地掐着划过了吴庸的肩膀,这才顺利阻止了吴庸四脚朝天的厄运。 贺松柏愣了一下,他收回了自个儿的手。 吴庸拾起摔在地面的眼镜,还好恰好掉在了厚厚的树叶上,没有摔碎。 贺松柏问那个女学生:“没摔着吧,这是怎么回事?” 吴庸说:“她突然头晕,我搀扶了一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流星般的砂锅拳冲着他的门面狠狠地捶了过来。 “啊——打人了——”那个迷愣愣头晕的女学生尖叫了起来,赶紧去拉开贺松柏。 “你这人怎么回事?” 贺松柏终于放开了手,“你最好收敛点,别让我捉住尾巴。” 吴庸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用手捂住碎了的镜片,“你在说什么?” …… 赵兰香等了许久没等来人,把单车放在了门外,自个儿走进了校园。这年头单车都有到派出所上牌登记的,旁人轻易不敢偷。 她走了没两步,便看见贺松柏迎面走了过来。 他手里捧着热乎乎的玉米棒,两根都递给了赵兰香。 “饿了吗,吃吧。” 仿佛经过了昨夜的亲密,他的姿态放得低也更殷勤讨好了。以前估计会一人吃一根,现在他会把两根都递给她。 赵兰香分了一根给他,他甜滋滋地三下五除二吃光了玉米。 “走吧,咱们回去。” 赵兰香坐在他的单车后面,搂住了他健壮又结实的腰身,他那宽阔的肩背温暖得让人有安全感。她问:“你刚才怎么磨蹭了那么久?” 贺松柏许久才回:“去买了两根玉米。” 赵兰香便没有再问了,他们在市里的百货商店扯了两块布,合计九尺八,又买了个暖壶。 赵兰香说:“家里的那个早就不保暖了,换个暖壶,冬天就不用经常烧热水了,阿婆喝得方便。” 贺松柏买了两只,又称了两斤的水果糖。 饴糖、牛轧糖、芝麻糖这种手工可以做的糖果比较便宜,像水果味的糖是工业产品,价格贵不说还得工业券。在赵兰香看来味道还比不上手工糖,但这会儿人们就图个新鲜,过年吃水果糖倍儿有面子。 像巧克力糖、太妃糖那种更不必说有价无市,在这边很少见有卖。 赵兰香含了一颗橘子味的在嘴里,趁着走山路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偷袭地亲了亲贺松柏。 “你尝尝甜不甜?” “甜啊。”他的眉目含了浓稠得化不开的暖意。 下午贺松柏把单车还给了市里的朋友,带着对象坐汽车。到了县里后去李忠家吃了顿饭,把自个儿凤凰车取了出来。 这样折腾地赶车,临近黄昏他们两人才回到家。 赵兰香累得洗了把脸回房睡觉了,贺松柏放好单车,却径直地往牛棚走。 胡先知靠在暖炉旁呼呼地睡着了,顾怀瑾在炉边添着柴火,时不时地挖挖里面埋着的红薯瞅瞅熟了没有。 他的头发灰白,比去年刚来河子屯的时候添了不少银丝。煤炭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隐约地照出了他眼角的皱纹,还有微微眯起淡笑的面庞,知足而苍老。 贺松柏走了过去,低声跟他说:“我有件事要说,跟我来。” 顾怀瑾瞪了这臭小子一眼,忿忿地道:“我正在烤地瓜呢,有啥神神秘秘的话,不能这里说?” 红薯绝对是农村人吃到生厌的食物,但这一年来,赵兰香受了顾硕明的托,精心地照料着顾怀瑾的伙食,虽不能说让他顿顿吃肉,但她吃什么,顾怀瑾也跟着吃什么,还能隔三差五地吃点麦乳精补充营养。搁到现在,顾怀瑾还不反感红薯的味道,反而冬天常常烤几只来祛祛冻。 贺松柏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 顾怀瑾当即放弃了他心爱的烤红薯,跟了贺松柏走。 在某处不起眼的小土坡上,贺松柏跟顾怀瑾说了一段长长的话,他一张一合的嘴仿佛给顾怀瑾下刀子,顾怀瑾听得脸色骤变。 贺松柏淡淡地道:“怎么,不敢相信我?” 顾怀瑾摇头,这一个瞬间,他的脑海里竟然是浮现起去年冬天山上烧灰的事。顾怀瑾素来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那会好歹是被人救了一条命,但他打心底地抵触不愿深想。胡先知多次提起吴庸的事,顾怀瑾有能力帮忙,但却拖拖拉拉敷衍了事。 什么欠不欠人情都是托辞,贺松柏不是学生还不照样在x大的图书馆来去自如? “如果你说的都是对的,这个人是很可恶的。”他沉默了很久,才说。 “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里了。” 贺松柏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赶紧写给你的老友写封举报信,这种人绝对不能留在学校。” 顾怀瑾面色严峻地承诺了下来,怀着一肚子的火气很快写完了一封信。 温暖的炉边,熟睡的那个身影早已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我冒着生命的危险,给你们喝了一顿肉汤 在边缘试探的平生君表示,发抖、担忧、害怕。 爆炸柏:哦 美貌香:哦 再往前开开试试?

113、113 消失了的胡先知一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 晚上, 顾怀瑾吃饭的时候发现这时牛棚子里少了那个常常看着他吃饭的胡先知,顾怀瑾这才惊觉他和贺松柏的谈话多半是被这小子听见, 而他现在肯定是跑去他师弟那里告密去了。 他浑身一个激灵。 顾怀瑾连忙去找贺松柏, 生气地说:“那兔崽子去找他师弟通气了!这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顾怀瑾发现了胡先知不在的事实, 贺松柏同样也发现了。 贺松柏说:“没关系。” 他回忆了当时的情景,胡先知能不被他发现, 定然是隔了有一段距离的。当时他说话的声音很小, 那部分的话胡先知恐怕是听不到的, 能听见的可能就是顾怀瑾激动地骂人的那段了。 贺松柏说:“当务之急是撤了他的职务, 撤掉了他翻不出什么花样。” 他顿了顿问:“付校长愿意听你的意见吗?” 顾怀瑾保证道:“这个你不用担心, 他是非常正派的人。” 顾怀瑾干脆也不写什么信了,第二天就去县里邮局发了一份电报给付校长, 发完电报的他走出邮局, 恰好下了一场雨,他站在人家的屋檐下看完了这场凄凄切切的寒雨, 心头涌上了一片凄凉的茫然。 他忽感过去的几十年过得碌碌无为,多年来培育了不少学生, 有出人头地的、也有默默无闻的。但从他自己手下出来的弟子却毫无建树、反而祸害社会,头两个不学无术, 把山炸崩了,剩下的一个劳动改造,另外一个疑似行为恶劣,这令他心里难受极了,很不是滋味。 在飘摇的寒雨中, 顾怀瑾的腰背更佝偻了几分。 …… 河子屯。 高考成绩的消息终于以一种疯狂的姿态传入了乡间,村里那个不学无术、还游手好闲的二流子,竟然考上了大学,还考上了省第一名! 这让周围十里八乡的人都震惊了,他们这种又穷又破的地方,居然出了个冒尖尖的第一。 整个省的第一名,往前数几十年那就是结结实实的进士。河子屯的村民们啧啧称奇,纷纷感叹贺地主家的祖坟怕不是冒了青烟吧? 原本心里就颇瞧不起老地主家的他们,这会儿都坐不住了。这是一种何等复杂的心情,跟别人提起的时候骄傲得不得了,等关起门来自己人讨论的时候却满不是滋味,甚至不敢相信。 “这人脑瓜子有这么聪明的吗,俺记得贺老二可一天正经的书都没念过吧!” “连二流子都能考状元,这高考是不是太容易了。明年让俺家老大也去试试。” “这个成绩指不定是抄来的!” 大队里的知青头一个不服了,他们说:“这可是国家严肃的高等学校招生考试,作弊可是违法犯罪的事情!” “高考跟你们说得似的那么容易考,人人都是大学生了!” 李家。 听到贺松柏摇身一变成了x省第一的李支书,瞪大了眼。 他原本想用品性态度极为不端正、前年还因猥,亵过女人而劳改的罪名,把贺松柏刷下去。结果贺小子却考了个第一,这样可难办了。 这一天,大队来了个省报的记者,他找了贺松柏例行拍照,毕竟这可是恢复高考以来x省的头一个状元,意义非凡。这个记者打算把贺松柏的先进事迹单独写一个版面,鼓励明年的考生学习。 但是打听到这个状元竟然是地主的后代,记者红光满面的脸顿时灰了几分。 赵兰香哪里肯放过这个让贺松柏出大名的机会,她见状连忙拉住记者。 她说:“古往今来便有英雄不问出路的说法,国家领导人d同志注重教育强国、爱惜知识分子,才力排众议坚持让黑五类参与高考。正是因为国家的这些宽容政策,才让真正的人才得以脱颖而出。” “贺同志克服苦难,在没正经念过一天书的情况下考上了省状元,这难道不是值得鼓励、值得考生们学习的事情吗?” 赵兰香的话,激得省报的记者停下了脚步, 她引导着记者坐下来,好好采访贺松柏,让他使劲地往国家尊敬知识分子、爱惜人才的方向写,她粗略地看了一遍通稿,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人走了。 贺松柏见了对象这幅架势,颇有些哭笑不得。 赵兰香说:“柏哥,这可是让你出名的机会。” “只有让别人看得到你了,你身上的问题才能够引起社会的注意。” 贺松柏闻言,默然了。 他觉得对象说得话很有道理,他笑着道:“你想得可真深远。” 不过令贺松柏没有想到的是,正是赵兰香坚持要写的一个报道,最后成了送他去大学的契机。 …… 没有几天,顾怀瑾很快就收到了付先生的电报回复,他跟贺松柏说:“解聘了,吴庸没有了工作,恐怕得乖乖回河子屯了。” 说着顾怀瑾冷冷地瞪了一眼胡先知。 正在烧柴的胡先知面苦心苦,他将心里地委屈压下,把熬出的白粥端了出来呼唤顾怀瑾吃。 “老师喝粥了,打了两只你喜欢的鸡蛋,好吃。” 为了不让顾怀瑾疏远他,胡先知老实地招来了,他跟顾怀瑾交代了那天的事情。 胡先知脑海里浮现起那日吴庸面含微笑的表情,不禁地打了个哆嗦。他跟顾工说:“他让我带了一句话给老师您。” “他说,所有的苦水都注入他心中。” 那天胡先知去了x大,他失望地质问吴庸去年冬天山上烧灰的事。 吴庸面含微笑,温和地解释:“我怎么可能做这些事呢,这是谁跟你说的?” “你也知道,要是没有顾老师我不可能完成学业,他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怎么会做放火烧他的狼心狗肺的事?” “要是我做了,我不得好死。” 胡先知直接地问了:“你不用再骗我了!我已经去问了那天烧灰的老吴,他说你给他看过一遍山了,他确定没人了才放火的。如果你没有那种心思,你为什么那个时间会出现在那里,跟他说那番话。” 吴庸的笑意更浓了,他说:“我当时确实没有看见有人。” “但我坚持让老吴再去确认一遍,最后他没去,还是我自己再上山找了一通,冒着危险给他排查。要是我没上去,顾老师可能就活不到今天了,你说我狼心狗肺?” “是,你是没做。你给我解释解释你那天为什么特意跑到那里?” 吴庸没有说话。 胡先知望着他微笑的面容,忽然打了个哆嗦,再也不多说地离开了。 走之前,吴庸终于说:“顾老师一向偏爱孙翔师弟,从来不喜欢我。我在想是不是家庭成分的缘故,让他如此厌恶我。” “这份工作恐怕我也干不长了,帮我给他带一句话吧。” “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这个没头没尾的话胡先知听见了,哼了一声跳上了公共交通车。他那肥胖的身躯笨拙又臃肿,整个人灰扑扑的,像极了阴沟里的老鼠。 吴庸注视着师兄消失的身影,眼神深远。 …… 顾怀瑾听完了胡先知带来的这句话,又看了一眼胡先知那一脸灰败的认命的神色。 他骂了一句:“有病,还所有苦水!他的脑子看来是坏掉了。” 顾怀瑾写了一封信交代吴庸回河子屯,他有事交代,写完后交给了胡先知去送。结果顾怀瑾坐等右等,等了小半个月,也没有见吴庸有任何回复。 时光如流水,腊八过完后的半个月的时光在农民忙碌的准备中溜走了。 新年快到了,乡下的知青也得组织成队伍一块奔赴回乡了。 这一天天灰蒙蒙地没有亮,贺大姐摸了摸肚子,很早地起了床。她给阿婆倒了一碗热水,让她早上起来润润嘴儿。 她去自家的自留地里摘了一把油菜准备下点面做早点,给要去赶车的赵兰香吃。她摘完菜后把脆生生的萝卜挨个洗干净了泥沙。 突然她听见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头也不回地说:“柏哥儿,你今天回来得那么早吗?” 她才一抬头,面前就映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影,很快她的口鼻被掩住,脖子一歪闭上眼睛倒在了冰冷的水井旁。 …… 住在大队长家的蒋丽这天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她高高兴兴地拣起收拾好的行李包袱,提着小皮箱朝着贺家走去。 赵兰香答应了要给她一袋年糕和油饼,蒋丽吃过,这是一种甜而不腻、香酥可口又漂亮的点心。 蒋丽早就对它垂涎已久了,她只有在去年的时候去赵家厚着脸皮吃了两块,今年好不容易给她逮住了机会,她肯定要磨赵兰香给她多做一点儿带回家。 但赵兰香表示这种东西存太久容易潮,头一天晚上做出来的最好吃,让她今天来拿。 蒋丽为了不错过汽车,赶了一个大早来贺家。 她看见了贺大姐在井边洗萝卜,这个女人是大队长的媳妇,听说怀了四个月的身孕了,腹中微微鼓起,她双腿屈着蹲在井边。 蒋丽刚想喊一声上去帮她搭把手,结果她却看见了一个男人手拿着一张手帕迅速地掩住了贺大姐的口鼻。 很快,她倒在了井边。 蒋丽爆发出了一声草,“妈.的,你在干什么!” 她连忙扔下了行李,跟离了弦的箭似的冲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蒋丽:妈的,受姑奶奶十八军棍调教出来的军体拳 擒拿术 防狼术 平生君:加油加油,加油加油,我在后面给你撒花花 ps:柏哥上辈子坐牢的原因浮出来了 又pps:高考志愿是先填了再出成绩,这里修改一下 李支书想弄掉柏哥的方式不是改志愿

114、114 蒋丽距贺大姐还有一段距离, 她刚叫出声,惊动了那个男人,他放弃了地上那个晕厥的女人, 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蒋丽喊了起来, “来人啊……” 她看了看小树林里窜动的叶子,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贺大姐, 她放弃了追赶,把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蒋丽拍了拍贺松叶的脸,“你醒醒。” 贺松叶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她清秀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了迷惑和……震惊。 “你、你……”贺松叶呻.吟了一声, 手指用力地抓住了蒋丽,无法言语。 “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蒋丽问。 下一秒,蒋丽也被迷晕了。 …… 蒋丽再次醒来已经是天灰蒙蒙地亮了, 她在大队空置的农具房里醒来, 四周围空荡荡的。自从河子屯分了田之后, 这间农具房已经空置下来,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她打了一个激灵,低头看手里的腕表, 发现它的指针指到了七的位置。 蒋丽抹了一把脸, 她十万火急地跳了起来。她跑出了农具房。 蒋丽顺着周围新鲜印上的足迹很快跑到了河边的芦苇荡里。冬天, 河边的芦苇荡结出白茫茫的芦苇花,风吹来一片晃荡,飘絮飞扬。 蒋丽很快拾起了一块石头,冲着芦苇荡里那颗黑乎乎的脑袋扔了过去。 她的体力先天弱于男性, 方才又吸入了一点迷.药。扔掉了一块石头过去,已经是耗尽了力气。 那个男人停住了动作,他用阴沉又怪异的口吻威胁道:“下一个就是你。” 蒋丽听了心里不是不害怕的,她看了看四周围人烟罕至,加上这里又隐蔽,这个时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此刻非常后悔方才竟然没有去把贺家人叫醒过来。 她单枪匹马的一个人,此时此刻陷入了非常被动的局面。 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人类天然的自我保护的本性,促使她思考着该立马跑、好回去搬人,还是留下来震吓人、好歹守一下贺松叶。不跑她自己恐怕得交代在这里,但跑了就是丢一辈子的人。尤其蒋丽刚刚意识到这个男人把她扔在农具房的行为,恐怕是为了放过她、不敢惹她的。 他一定是认得她。 她强压下心里的恐惧,不跑了。 于是蒋丽蹲在芦苇里,扯着嗓子大声地冲着微微有动静的地方说: “我爷爷是g军区政治部副主任,我的爸爸是后勤部部长,我的哥哥是陆军特种大队队员,我的大伯是d军区海军工程师、我的大堂哥是……” 她一个个地数着家里的人口,目光盯着芦苇荡那头塌陷的一块。 那里果然没了动静,她哼了一声,心里的恐惧奇迹般地减轻了。 她愤怒地说:“还不快滚,惹我,你就死定了。” 蒋丽咳嗽了一声,她又看了一眼手表,他娘的李大队长这会儿起床还没发现自个儿媳妇不见了吗? 平日满村子勤快干活的社员呢? 现在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床干活吗? 就算是冬歇期,人也不能那么懒惰,这可真是害死人了! 蒋丽说完这句话,对面许久都没有动静,然而忽然芦苇荡一片剧烈的震动,那头的男人走到她的面前。 他身形瘦削,带着一个陈旧的口罩,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他一把揪住了蒋丽的头发,把她拖到了贺松叶的身边。 蒋丽既不挣扎也不说话,她白皙的脸蛋很快被芦苇尖尖划了几道红印子,头发上插着一堆的芦花屑。 那个男人没有摘掉口罩,而是当着蒋丽的面开始剥贺松叶的衣服。 撕扯着她的棉絮外套,又打了她两个耳光, 他眼里那一闪而逝的凶戾,让人忍不住战栗害怕。 蒋丽脸朝地倒栽着,等待着男人露出丑陋的东西,她一脚猛踢了过去。 “我跟你说过,惹我你就死定了!” …… 贺松柏非常后悔去年的时候没有送对象一程,今年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耽搁时间。 临近春节了,养猪场的人手不够、忙活不过来,是一个人当成两个人来使唤的。贺松柏这一天特意地腾出了很多时间,比平时还早地骑着单车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看见了姐夫。 李大力面色凝重地道:“叶姐儿怎么找不着了?” 贺松柏并没有多想,他说:“是不是在哪个角落里藏着,大姐她耳朵还不太好使,你多叫两声。” 赵兰香打断了他的话,她捉着贺松柏的手有些用力、有些发颤,“我跟你说,接下来你千万要冷静。” “我发现地上有蒋丽乱扔的行李,她是非常爱干净的人,有洁癖,而且行李里有贵重的物品,一定不会乱扔。” “今天,我跟她约好让她早上来贺家找我,而大力哥说他刚才听见了蒋丽嚷嚷的声音,出来之后大姐和蒋丽都不见人影。” “她们……” 她突然难过得哽咽住了,不再继续说了。 对象的话听起来像是没有任何头绪,但贺松柏听完脸色沉了下来,他联想到了河子屯作恶的那个人。 贺松柏咬着牙,忍着心焦和愤怒骑上了单车,铁皮的单车哐哐地撞击着凹凸不平的路面。赵兰香和李大力对视一眼,也分头去找人。 很快贺松柏骑车来到了那片玉米地,他骑着单车冲下了光秃秃的田里,一望无际的田野空旷旷的,没有一点人影。脆硬的、及人高的玉米茎叶也变成了一抔黑灰,滋润着田里的黑土。 他双腿跟上了发条一样地踩着单车,慌不择路地,他骑着单车穿过了晒得硬邦邦的土地,穿过了涓涓细流的小溪,他的单车踩得太快,险些冲进了河里。 贺松柏一个倒栽葱地弃车而逃,哗啦啦一片的水溅到他的身上。 贺松柏浑身被撞得发疼,他双脚踩着过膝深的水流,深一脚浅一脚,最后干脆脱掉了身上累赘的棉衣,奋力地游到了对岸。 他剥掉了里边的那层薄薄的衣衫,甩掉,双手扯得撕裂用力地扔在地上。 “吴——庸——你他妈的——” 贺松柏怒吼着,这道咆哮的声音震得周围的一片芦苇仿佛都摇下了白茫茫的花穗儿。贺松柏几个箭步钻进了芦苇荡,他右手提起拳头,灌注了他杀猪练出来的力气。 他揪住了那个欺负他姐姐、欺负潘雨的混蛋,劈头盖脸地一阵拳打脚踢。 贺松柏剥掉了他的口罩,看清了他的面容,贺松柏红了眼睛似的,跟他扭打了起来。一阵格拉的筋骨错位的声音,吴庸的胳膊被卸掉了。 这其实就是单方面的殴打,吴庸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他掏出沾满药水的手帕捂住贺松柏的口鼻,那也只是蚍蜉撼树而已。 蒋丽栽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男人扭打成一团。就在她狠狠地踢了吴庸一脚、而吴庸把她摁在地上扇耳光的时候,吴庸突然被人从后颈揪起来。 她愣愣地看着这个突然从天而降、凭空冒出来的男人,看着眼前这戏剧性反转的一幕,看着吴庸被摁在地上被揍成猪头,心里激动得快要呐喊出来。 如果她的双手还有力气,她一定会拍手叫好的。 她说:“原来是他!打得好,这种阴沟里的老鼠、社会渣滓!” 贺松柏跟他扭打一路滚到了深深的芦苇丛里,两个人几乎不见了踪影。 蒋丽很快就觉得不对劲了,吴庸挣扎了好几下,渐渐地放弃了挣扎,呜呜地呻.吟着、嚎叫着,最后连声音也微弱得不见了。 蒋丽咽下了一口铁锈味的口水,说道:“贺松柏、贺老二!你快别打了!” “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 蒋丽过去拉他,拉不动,她低头看着贺松柏俨然发红的眼,打了一个哆嗦。 赵兰香这时也赶来了,看到这一幕的她,脑子一片空白,嗡嗡地响个不停。 从她起床后看见蒋丽乱扔的行李开始、从李大力说大姐不见了的时候开始。 一切的线索都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刻,跟衔接好的电路一样,摁下这个触发的开关,全都连接了起来。 上辈子的潘雨死了,因为再也不愿意面对这个世界。大姐也是一辈子也没有孩子、即便成为亿万富翁的姐姐,身边不乏追求者。 但大姐一个孩子都没有。 跟她一样。 她是身体缘故子嗣困难,大姐又是因为什么? 赵兰香的眼睛忽然冲下了两行眼泪,心脏跟被人挖了空空的一块似的,疼得无法抑制。冬天的风吹得她遍体生寒,吹得冻得发僵的心脏碎成齑粉。原来她的柏哥儿,上辈子经历过如此绝望的事情。 原来,她善良的大姐遭受过这样的欺负。 她用力地抱住了贺松柏,抓住了他的手,“柏哥儿,你不要再打了。” “他要没命了,我们不值得为他犯罪……” 赵兰香抱住了他的拳头,制止住他打红了眼的愤怒。此时此刻,他就像一头失去了理智的狼一样,凶悍、冷漠,越打越用力。 赵兰香伤心地流着眼泪,抽噎地问他:“难道你想为了他蹲一辈子的大牢吗?” “我在这里啊——” “大姐也在这里。” “你替我们想一想……” 她难过的眼泪掉了下来,又烫又热,跟断线的珠子似的,砸到了贺松柏冷得僵硬的脖颈窝。 他停了下来,松开了手,低头看了吴庸一眼,又看了对象一眼。 他用泥土擦了一把手,平时手掌沾满猪血他也不嫌脏,但今天他非常厌恶、脏得他搓了好几遍的手。连空气里弥漫的铁锈味都令他恶心。 他去把地上躺着的大姐抱了起来,满脸怒容,又自责到红了眼眶。 他嘴唇蠕动着喃喃道:“大姐,对不起。” “柏哥儿带你去医院,你不要怕。” “不要怕——” 贺大姐虽然吸入了一点药,但是神智却还是清醒的。她睁着眼看着弟弟跟英雄似的从天而降,保护她、替她打架。 她担忧不已,轻轻地说:“柏哥儿你不要伤心。” “我没事。” 说着她的腿间隐隐地流出血来,渗出了裤子,流到了贺松柏的手掌上。 贺大姐又说:“刚才颠簸了几下,没关系的——你不要着急。” 她手掌无力地抬起,指尖碰了碰自个儿的肚子,有点发疼。 但是她不敢表现出来,她小声地安慰着弟弟:“真的,没事……” 很快李大力也赶来了,他远远地听到了贺松柏怒吼的声音立马就往这边跑了。他跑到芦苇荡里,把自个儿的妻子一把揽在怀里,他说:“我先带她去医院。” 他把身上的棉衣脱了下来,裹住了妻子,双腿抽了似的拼了命地跑。 赵兰香忍着心里的恨意,脑袋被冬天的冻风吹得冷却了下来。她伸出了自己的食指,探了探吴庸的鼻息、动脉。 她跟贺松柏说:“柏哥,他快死了,我们得送他去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蒋丽:原本想当个英雄,结果让男主抢戏了。 唉。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平生君:配角就应该有配角的自觉 这手撕反派吊炸天的剧本,怎么可能轮得到你/doge 平生君:帅不帅,踩着五彩云霞从天而降。 可惜那不是你能拥有的男人 蒋丽:“……” 放心,大姐的孩子留得住 建议去看看113的作话,增加了一些内容,有彩蛋

115、115 赵兰香比任何人都恨吴庸。 上辈子的贺家几乎毁在了这一个败类的手上, 柏哥儿坐了十年的冤枉牢、大姐饱受了一辈子的梦魇,阿婆临到老来晚景凄凉…… 但是她今天必须得送他去医院,留这个畜生一口气。 贺松柏听了对象的话, 攥紧了拳头, 拳头上青筋暴起,手腕间还沾着大姐的血。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让他死。” 赵兰香见了贺松柏这幅状态,满眼冰冷的恨意,恐怕还没有从愤怒之中走出来。她也不敢让他送吴庸去医院,只好就近找了两个社员, 让他们把吴庸搬上牛车,送去医院。 两个社员看见了吴庸浑身是血、被殴打得面目全非的模样,顿时吓了一大跳。 赵兰香怕他们乱传谣言, 又传出贺松柏打架殴斗的事, 便严肃地道:“等会到县里你们把吴庸送医院, 我要去告公安。” “这种强.奸犯,枪毙都不够泄愤。” 两个社员顿时一人一言问起了赵兰香缘由。赵兰香匿去了潘雨和贺大姐的名字,用了“一个姑娘”来代替, 一五一十地把吴庸做的坏事道了出来。 这两个社员闻言顿时从可怜吴庸的心态, 转而变成质疑、犹豫。 赵兰香叫人之前就在芦苇荡里拣出来的泡了迷.药的手帕收集了起来, 准备当做证物告公安。当她取出这些证物掏出来给两个社员看的时候,他们的眼神已经变得出离愤怒了。 “没想到吴工是这种人,俺算是见识到了,呸。” “哪家的闺女这么倒霉噢……这个王八犊子, 要不是看他这幅狗样的份上,俺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很快,他们来到了县里。两个社员帮赵兰香把人直接送去了医院。赵兰香直接去派出所报了案,公安让她填了一张表,立即派了人跟她去医院取证。 赵兰香带着公安去到了县医院的妇科,李大力揪着头发一脸灰败地坐在走廊。 “大姐情况怎么样了?我报了警,公安过来要问大姐一些话,她现在能说话吗?” 李大力默然了,他眼睛有些泛红。 他的唇褪去了血色,犹豫、为难的情绪布满了他的脸,最终他唇瓣微微蠕动,“过几天再问吧,现在会吓到她……” “我求求你们了。” 这种事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沉重的打击。尤其她还怀着身孕,好不容易脱离了噩梦,这会再去刺激她,李大力不敢想…… 于是公安便给李大力、赵兰香分别做了笔录。 此刻的贺松叶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药水顺着透明的管子一点点地流进她的血脉。她沉沉地睡着,整个人呈现一种安详的宁静。仿佛今早的黑暗和绝望跟她毫不相干。 她是这样干净又纯粹的一个人,柔和而包容,孱弱的肩膀仿佛能挑起大梁。上辈子的黑暗没有把她击垮,她活得那么潇洒,开心。 赵兰香坐在病房里,望着雪白的墙壁,不由地发起怔来。 中午的时候,贺松柏来了医院一趟,把大姐换洗的衣服带了过来。他反复地找了医生询问了大姐的状况,确定了没危险他才安静下来,脸上的凶狠冷漠才融化开来,变成和煦温柔的一池春水。 他蹲在角落,缓缓地削着雪梨皮儿,从头到尾没有断过。削出了三只澄黄晶莹的果肉。耐心、又沉默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 蒋丽因为早上的事情耽搁住了,她错过了回家的火车。 她到医院开了药,敷伤口,顺便找到了赵兰香。 她说:“都怪这个败类,我不能按时回家了!” “我找熟人帮订了最后一趟车,你要不要一起?” 新年的列车早早就得买票了,临到这种时候想要买到回乡的票难如登天。 赵兰香想到后来还有一堆乱成麻的事情要处理,便摇了摇头,“你先回去吧,不要错过了年夜饭。我在这边还有事要处理。” 蒋丽也不管她了,再不走就真的赶不上年夜饭了。 赵兰香如约把答应给蒋丽的年糕和酥饼包成了一袋,递到了蒋丽的手里。这是贺松柏顺便从家里带过来,感谢蒋丽的。 她感慨地道:“这次多亏了这袋年糕。” “以后你要是想吃,尽管来我家吧,欢迎你。” 经过了一天的奔波,她疲惫得沙哑的声音里有着释怀的轻松,赵兰香终于抹除了心底对蒋丽的最后一道偏见,正视起她来。 蒋丽受了一天的惊吓,又伤了脸,一肚子的倒霉气。 她接过了赵兰香的糕点,满意地笑了,“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下午,蒋丽收拾行李回g市了。赵兰香拍了一份电报回家,问候父母,并且阐述新年无法按时归来的消息。 1977年农历年的最后一天,赵兰香的年三十夜,是在n市这个闭塞落后的小乡村度过的,是在乡下和县里医院来回走动之间度过的。 大姐没有事了,肚子里的宝宝也很稳。贺松柏也度过了他满双十之年的这一个劫难。她应该打心底地高兴的,因此虽然一家人并没有凑齐,赵兰香仍是兴致勃勃地做了一顿年夜饭。 她在厨房精心地准备着简单却不简陋的年夜饭,天色渐渐黑了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贺松柏从医院归来。 她笑吟吟地问:“饭送到医院,冷了没有?” 贺松柏回道:“热过一遍了!大姐和姐夫说很好吃,让我谢谢你……” 说着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了热烫的一份东西,带着他的体温。 赵兰香惊喜地问:“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贺松柏笑了笑,道:“你的录取通知书啊!” 原来是邮递员趁着新年前加班加点,在最后一天把这个喜讯送到了邮局,等待明年开年上班工作再把它们挨个派送出去。贺松柏路过了邮局,正好帮赵兰香领了。反正他以前也是常常替她领信件,兜里时常揣着她的“身份证明”。 对象写给朋友、写给家里的信件很频繁,贺松柏每周都能接到好几封。 除此之外,贺松柏还把掏出了几封牛皮纸信封,递给了赵兰香。 赵兰香先把信件翻出来挨个瞅瞅,看看有没有顾硕明的,结果翻到第二封的时候,这封信外观长得很像顾硕明寄来的,邮戳上也清晰地印着g军区的红盖章,但落款却是一个陡峭恰似寒光乍现的蒋字。 她把信封翻到了后面,继续翻顾硕明的信。 最后赵兰香展开了她的录取通知书,其实只是一张薄薄的纸而已,很简陋。贺松柏凑过来仔细地看了一轮,他皱着眉道:“开学真早啊!” 可不是,他们这一届的学生经历最是与众不同。头一批在冬天考试,也是头一批春季入学,只堪堪比下一届早入学了半年。 “怕什么,早也有早的好处,早点入学早些放假。对了……柏哥,你的录取通知书呢?” 贺松柏老实地说:“回来得紧,没仔细翻呢!” 没仔细翻他自己的,但却有时间给她一封封地翻着信件,赵兰香心里又甜又酸涩,忍不住偷偷地亲了他一口。 “傻柏哥儿,下次别这样了,你的事也要紧呢!” “明天……噢,明天邮政局不上班了,等开年了头一件事就是去找你的录取通知书!” 贺松柏含笑应下,他去柴房给对象打下手,切鱼片儿、剁鸡块,洗菜切姜剥蒜头全都是他干,赵兰香做了一个豆腐鲫鱼汤、菊花鱼生片、广式白切鸡。 穷人家没有讲究,有肉吃就不错。但家境条件宽裕了之后,过年就讲究个吃鱼。年夜饭一定得有鱼,寓意“年年有余”,兆头特别好。 顺德的名菜菊花鱼生片,讲究的就是个刀工。放血是一道坎,切片又是一道坎,赵兰香极具技巧地切净鱼尾下刀,放干净了血,鱼肉在微弱的灯光下愈显得晶莹透亮。赵兰香摁着鱼生部分切片儿的时候,薄薄的刀片划过鱼肉,切下来的片儿薄如蝉翼,带着鱼肉独有的盈润光泽,在陶瓷碗中展开宛如雪肉,又如薄冰,晶莹剔透。 贺松柏忍不住尝了一口,入口的嫩滑甜润。 赵兰香把贺松柏切的姜丝、蒜瓣儿、青葱、香菜放好,又炒了个白切鸡的酱油,顿时满屋子溢满了香味儿。 她笑吟吟地说道:“蘸着点柠檬酱吃,去腥!” “不腥,味道正好呢!”贺松柏很喜欢地多尝了几口。 赵兰香把年夜饭端上了桌子,阿婆靠在矮凳上眯着眼吃着菜肴。虽然这段时间都在替孙女儿揪心,心里愤怒异常,但年三十晚这一天,她却是真的心情都敞亮了不少。 入口的滑腻软嫩,爽滑润口,沾着柠檬酱鱼生吃得满嘴的鲜甜。 三丫很喜欢吃白切鸡,因为从年头到年尾很少吃得上鸡肉,赵兰香做的白切鸡油汪汪的嫩,酱料炒得甭提多香了,沾着酱吃,余味无穷。 这一夜,他们心里积攒的沉郁之气一扫而空,心情变得轻松了起来。 赵兰香默默地吞着白米饭,默默地看着祖孙三人吃得满嘴流油、一脸享受的模样,只愿让时光能将他们此刻的满足记录下来。 在往后的日子里,让人一遍遍温习。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赵爸:拐走我的女儿 吃着我该吃的饭 可恶! 柏哥:岳父息怒 忽然发现作收快满两千了 大伙把我抱回家吧~ 上哪里再找个这么萌的平生君哇

116、116 除夕夜, 乡下一片寂静。 并没有城里的热闹,大伙都穷得买不起鞭炮,吃完一顿饱饱的年夜饭之后各自安睡。 贺松柏给对象烧了一盆热水洗脚, 他把水端过去, 看她脱下鞋子一脸满足地泡脚。 温烫的水有一种力量,能让疲惫的人心窝子都暖起来, 整个人变得慵懒、赵兰香泡完脚后像没有骨头似地窝在被窝里。 贺松柏问:“在乡下过年很无趣吧。” 事实上,如果不是大姐出了事,这一定是他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新年,因为这是他和对象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她同他一起围在柴房里张罗年夜饭,像一家人一样,这种感觉让贺松柏心里犹如热流淌过, 熨帖极了。 他贪恋地享受着这种温馨, 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更慢一点,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强烈地盼望今后的每一个新年,都同她度过。 “我习惯了,又不是第一天来乡下了。”赵兰香轻声地说, 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温柔。 他对她仿佛有着无尽的歉意, “今年你肯定免不了受叔叔阿姨一顿教训了……” “几时走?” 赵兰香闻言也不禁思考起来, 她就想等着吴庸的事情有结果。一天不出结果,她就没法安心回家。实际上很多事情堆在一起,她已经没办法左右权衡,只是顺从直觉走。 比如过年不回家, 又比如柜子里蒋建军新寄来而她却又没拆开看的信。 赵兰香困顿地眯着眼睛,含糊道:“唔……我不想折腾了,等着春假过了办点入学手续,毕竟二月份开学也能回家了。” 贺松柏闻言心底升起一点儿窃喜,他还想再跟对象说些什么,甚至想亲吻一下她,但她已经疲倦地闭上了眼。 他俯身给她掖好了被角,怎么看都看不够地凝视着她沉静的睡容。 最后,他亲了亲她露在被子外面的微凉的手指。 赵兰香一连在乡下度过了五天,等到初六邮局开门营业了,她赶了一个大早打电报同父母说春节假不回家了,要办一下粮油关系迁入大学的手续,她顺便提了提自己考上了z大的喜讯,等二月份开学她会直接回g市。 赵永庆和冯莲都很高兴,这个消息弥补了他们新年没见到女儿的遗憾。 冯莲笑着说:“妞妞真的长大了,去年她跟我说要下乡,我恨不得打断她的腿。” “现在倒好,她自个儿就考回咱们这儿了,这下我安心了。” “等她回来咱好好庆祝。”赵永庆做下决定。 忙碌又平淡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大年初六,赵兰香拉着贺松柏一块在邮局翻找录取通知书,这一回她和他都很仔细地找着信件。 连带着发他们这一片儿区的邮递员一起,反复找了好几次,她都没有找到贺松柏的录取通知书。 赵兰香责问邮局,“是不是你们丢失了信件?” 邮局的工作人员紧张地排查了一遍,回复道:“不会的,今年青禾县的录取通知书一共才九份,教育部那边出于谨慎考虑,怕丢失了这些通知书,让我们记下了名单,都在这里,确实没有这个贺同志的。” 他抖着一张纸,上边确实列了一排名字,但就是没有贺松柏的。 赵兰香想起了报成绩的那天李支书那番意味深长的话,他果然在这里等着他们。 她同贺松柏说:“还好咱们柏哥争气考了状元,又登上了报纸,我看他们有啥说法不要你!” 贺松柏去当地的政府反映了他的情况,他掏出了一份年前刊登在本市的旧报纸,上边印着他的一张朴素的黑白照。 他说:“同志,我是今年的高考考生,侥幸取得了x省第一的成绩,但我却没有被学校录取,这是怎么回事。” 做文书工作的政府同志闻言,耗了九牛二虎之力打了一堆电话追究原因,最后在档案里找到了原因:贺松柏是因政治思想不合格被刷下去的,他皱着眉说: “你前年是不是犯过流.氓罪?” 贺松柏黑着脸,一五一十地跟这个政府同志解释了原因,这个市领导班子里的同志做不了决定,反馈给了书记。 市.委.书记抽空接见了这个他们市的高考状元,很是重视。 他说:“我会向教育部那边反馈情况,让他们帮忙询问哪个大学有空余的名额,愿意接受你。你的成绩很不错,作风踏实,也碰上了好时机,国家现在重视人才培养,念大学应该没有问题。只是有些麻烦,你回去等消息吧。” n市的考生都陆陆续续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准备收拾行李赶往学校。但是贺松柏左等右等,仍是一无消息。 大年初七,顾工从g市背着行李回来了。赵兰香叹着气,同顾工说起这件事。 顾工一拍大腿,他痛心疾首地骂贺松柏:“这小子平时就傻不拉几的,他怎么不来找我?” 顾工一边写信,一边幽幽地叹道:“嘿,我就说,他缘分里注定了t大有缘。” “我事先说明,他想选专业,拉倒!爱读不读,别的专业没有,我给他推荐给咱们院系,别人家的一亩三分地我伸不了手。” 这样已经足够让赵兰香感激了,她连连地同顾工道谢,能去t大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还有什么好挑挑拣拣的! 她说:“柏哥儿经常听顾老师唠嗑水利土方容积……什么的,他念这个恐怕还有点底子。多谢顾老师了!” 顾工淡淡地哼了一声,目露出一点儿得意。 要知道,这妮子平时可都是顾工顾工地叫他的,改口叫顾老师这还是破天荒的事儿。 学校的事情暂告一段落儿,虽然录取的消息还没有确定下来,但赵兰香对顾工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她从顾硕明那里得知了顾工没劳改之前,是t大建筑系德高望重的教授,名声很大,他写的推荐信靠谱。 这些日子赵兰香除了收拣自己的行李之外,还频频关注吴庸这个案件的进度。 然而贺松柏那天是真的把人打惨了,吴庸虽然留住了命,但一度重症昏迷不醒。赵兰香左等右等,距离事发那天的两星期后,吴庸终于有开口说话的能力了。 公安次日找上了贺家的门。 他们说:“据吴庸陈述,贺松柏同志与他素来有仇,且贺同志性格暴力爱打架,因那天他们两人口角不和,产生纠纷争吵,贺同志打伤了他,慌忙之下想出了这种法子诬陷于他。” “吴同志表示他愿意和解,希望贺松柏同志能尽快去见一见他。” 赵兰香听到了这个消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公安又告诉他们,另外一个对他们不太有利的消息。据调查报案前的一个星期,贺松柏确实与吴庸有过不和迹象,他们在x大打了一架,有该校的工农兵学员作证。而且吴庸的父母也赶来了,专门请了一个律师来打官司。目前仍在取证当中,仅仅有贺松叶的一面之词以及赵兰香的供词,还不足以定罪。 听完公安这一段长长的陈述,赵兰香气得马上想拍电报把蒋丽叫回来。 她攥紧了手指的关节,几乎不敢去看贺松柏失望的眼睛。 过了许久,她才说:“还有一个受害人。” 公安说:“让她尽快来派出所联系我们。” 公安走之后,一家人都陷入了沉默,新年美好的气氛变得低迷。李阿婆冷冷地哼了一声,她说:“柏哥儿,我们也请律师。” 贺松柏的唇抿得紧紧的,抿成严肃的一线,他半晌都没有说话。 赵兰香偏过头去,甚至觉得可笑,“他有什么胆子敢反咬一口。” 贺松柏的拳头攥紧了,他说:“去看看就知道了。” 中午,赵兰香和贺松柏去了医院,他们被告知吴庸已经被家人接回去。 几经辗转之后,赵兰香才找到吴庸的落脚处。 她叩响了吴庸家的门,一个穿着朴素大方的女人开了门,用斜眼睥睨着人。 “你们就是那蛮不讲理的乡下人?” “进来罢!我看看你们有什么话说!” 赵兰香和贺松柏见到了吴庸,吴庸此时半张脸都被纱布裹着,只在缝隙中透露出一抹阴冷的目光。 他打量了两人许久,声音沙哑又缓慢地说道:“贺同志年轻有为,极具冒险家和拓展家的素质,投机倒把干得不错……” 他的口气中仿佛带了一点儿傲慢和得意。 “撤诉吧,否则我进监狱有个儿伴儿,也不孤单。” 赵兰香面无表情地听完,嘲讽了一声:“你猜猜看,如果不撤,你会不会被枪毙?” 难怪他敢妄想出那番不要脸的话,敢伤害贺松柏的家人,原来是有恃无恐。 算得清清楚楚,但他上辈子想必是忘了计较柏哥儿的性子,活生生地被打爆了脑袋吧? 赵兰香冷漠地攥紧了贺松柏的手,使劲地把他拉出吴庸的家。 她恳求地说:“凡事都有个商量,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贺松柏暗沉的眼睛黑得宛如打泼了的墨汁,又如同飓风旋涡,生生地扯得人发疼。 他说:“我应该打死他,再去投案自首。不知道打死一个强.奸犯判几年?” 赵兰香的心蓦然地疼起来,她眼圈泛红。 “不要说这种话。” “我把蒋丽叫回来,她一定有办法的。” 赵兰香在街巷里踮起脚来吻着他,掰开他紧闭的牙齿,眼泪流下淌进他的唇,半晌才说:“不准你再动鱼死网破的念头了。” “否则,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赵兰香拉着贺松柏,到县里去找了潘雨。潘雨在学校的员工宿舍见到他们俩人,惊讶极了。 赵兰香把事情的前后详细地同潘雨说了,潘雨听到了那个人是吴庸,迅速地抬起了头,双眼迸射出强烈的恨意。 她很快垂下头,纤长的乌发掩住了眼睛。 “你们放心,我会去的。留着这条命除了苟活,最大的愿望就是亲手解决了这个恶心的人。” 赵兰香握紧了潘雨的手,总算稍微能松一口气了。 “你是个好姑娘。” 这种年代让一个女人站出来指认清白被毁这件事,很不容易。今后的日子她将会遭受无尽的流言蜚语,但她没有犹豫,站了出来。 潘雨安静地说:“那天之后我怕得每夜都睡不着觉,连村子都不敢回。他如果得到了报应,我想我这辈子会过得好受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 平生君:今天没有小剧场 大家晚安 放柏哥出来卖萌 柏哥温柔地说:大家晚安,乖~ 放小顾出来卖萌 小顾:早睡的小仙女有机会当我女票哦 放……前夫哥出来卖萌 蒋建军:早睡的小仙女会像香香一样温柔美丽

117、117(修改请重看) …… 赵兰香让潘雨等蒋丽回来之后再去派出所举证, 同时她又拍了一份电报,请蒋丽速来n市录口供。 她回到河子屯后,顾工正用几颗酥糖引三丫说话。 他问:“我回去的这几天, 你们家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开心, 还有公安上门?” 三丫说话管不住嘴、叙述能力很弱,但也是被李阿婆教导过, 这件事不能乱说出去给别人听,因为对大姐影响不好。 她瞥了一眼酥糖,紧闭着嘴埋下头来喂鸡圈里的鸡。她撒了一手的米糠,母鸡咯咯地头点地, 团团地围围住了她。就连顾怀瑾养的那只老母鸡也闻风赶来啄米糠吃。 顾怀瑾讪讪地看了一眼小孩儿,又看了眼朝他走来的赵兰香。 赵兰香揉了揉三丫的脑袋,把顾怀瑾的糖拣了几颗塞到三丫的口袋里。 “这是奖励给咱三丫的, 喂完鸡去那边吃。” 顾怀瑾无形之中被赵兰香噎了一下。 他忿忿地问:“哎……你们这几天怎么回事, 一个两个的都这样。” 赵兰香想着顾怀瑾还不知道这件事, 便把吴庸做的那些事全都告诉了顾怀瑾。 顾怀瑾作为吴庸的老师,他听得愤怒极了。 “竟然是这样……” 赵兰香毫不客气地评论道:“你不敢相信是吗,那天我是亲眼目睹他做的这些事, 他的心理已经很扭曲了。但是思维却很还清醒, 昏迷醒来之后第一个干的事就是请律师告我们, 威胁柏哥儿。他观察柏哥儿很久了,像毒蛇一样伏蛰在暗处,伺机等待关键的时刻咬人一口。” 顾工忿忿地道:“威胁你们的话听着倒是挺硬气的,他哪里有钱请律师?” 顾怀瑾细细地说来, “以前他上学念书的钱是靠大家一点点地募捐筹起来的,他父母也都是被下放西北林场劳改……去年才恢复名誉,哪里来的这么硬气呢?他自己因为条件不好,成分差,一直耽搁到三十岁也没结婚。” 除此之外,顾怀瑾还跟赵兰香说了很多关于吴庸的事情,最后他感慨道: “其实几个徒弟里面他既不算最聪明的,也不算最踏实的,哪哪都不突出,很多时候容易让人忽略。现在想来……四个学生里最聪明最狡猾的大约是他,他懂得掩藏自己……” 顾怀瑾说着说着,脑袋仿佛有一道光划过,令想起了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 他的眼前不禁浮现起当初孙翔戴上手铐离开的那天的画面,孙翔惭愧地提醒他:小心吴庸。 顾怀瑾一拍大腿,“香丫头,我想到一件事。” “难怪他现在敢这么猖狂,有没有可能梯田的工程款就在他手里呢?” …… 另外一边,吴庸的家人去找了潘雨,他们把潘雨堵在宿舍,说了一早上的话。 “我们小庸呢……从小就温和懂事、待人接物教养极好,绝对不会做出那种畜生做的事。潘同志,你千万不要偏信了贺松柏的一面之词。” “做出任何决定之前,你都得替自己的名誉着想,到底值不值得……” 潘雨铁青着脸听着他们的威胁。 中午,贺松柏去医院给姐姐送饭,顺路去潘雨的宿舍探望,结果刚推开门,潘雨安静地睡在床上手腕上的血汩汩地流着。 他连手上的食盒都顾不上了,慌忙地摁住潘雨流血的手腕,抱起她冲也似的奔去医院。 她迷糊地睁开眼睛,头一次躺在贺松柏的怀里,她说:“柏哥儿,你身上好暖。” 贺松柏声音艰涩地道:“你怎么这么傻,有什么过不去的?” 潘雨仿佛在交代最后一件事,她说:“我早上的时候已经去报过案子了。” 贺松柏不说话了,加紧脚步把她送到手术室。 他沉默地坐在医院的走廊外面,鼻尖嗅着这股消毒水的味道,只觉得浑身发冷。 仿佛寒冷的冬天并没有过去,春天也没有来…… 他思考着潘雨的事,姐姐的事,乃至很多跟吴庸害过的人的事。孙翔的、王阳的,那些死在山崩里,今年坟头草长得已经跟人一样高的社员的事。贺松柏想了很多,也犹豫了很久。很多回忆如同浮光掠影,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潘雨一定要得到公正,其他人也要得到公正。 贺松柏知道他很快就要出事了,因为潘雨把吴庸告了,此时尚且在取证中,吴庸的动作应该还没有那么快。他还能争取一点时间,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回忆着自己是怎么踏上投机倒把这条路的,期间干了什么,吴庸盯了他多久。 他火速地去李忠家交代了他一些事。 贺松柏问李忠:“前段时间让你扩建盖起来的养猪场,你建好了吗?” 李忠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应着说:“还没收尾,哪能那么快,不是说三月份造好吗?” 贺松柏沉着脸,一字一句地道:“现在你马上去让人把猪都迁移到新猪场,把老猪场拆了,务必保证每一根木头都拆得干干净净。” “因为,很快有人来查了。” 李忠这么一听,屁滚尿流地去安排人通风报信了。 春天街道旁的柳树绽开了花絮,风一吹,枝梢上的柳絮散落在空气中,宛如漫天飞舞的雪花。 春寒料峭。 …… 贺家。 赵兰香做好了晚饭,摆好碗筷等着贺松柏回来。 她坐等右等,没有等到她等的人,反而把另外一个不速之客等来了。 蒋建军披着一身的寒气,来到了贺家。细细的雨丝飘到他的身上,勾勒得他的身躯更伟岸。 他穿着挺阔的长款松枝绿军大衣,头戴着印金穗花的帽子,脖间是黑色的大翻领,低着头的时候露出来的深邃犹如刀削的侧颜,有一种钢铁鲜血淬炼后的英朗。 蒋建军语气温和,平静地同赵兰香说:“我早应该想到,你也来了。” “听到贺松柏的消息,我就知道了。” 他从自己背上的行囊里取出一袋子的东西,双手捧上,递到赵兰香的面前。 他认真地道:“你送给我的东西,我都一件件地找回来了。” “我在想你也回来了,这挺好的。我欠你的,都可以还回去了。” 赵兰香并不想跟他再有什么交集,她把碗筷布置好了以后,一手将蒋建军递过来的袋子扔出了三米远。没有系紧的蛇皮袋里一件件玩意儿摔了出来,虽然有的并不值钱,手工很简陋外观并不漂亮,但却看得出来它们都是花了主人不少的心血的。 有自制的印章、瘪掉的灯笼、发皱的纸花、用木片雕成的军徽,75年s市限量售卖的八音盒、怀表…… 蒋建军沉静的眼睛带着一股天然的霸道,虽然压制了很多,但他沉下了脸忍不住捉住了赵兰香的手,把她拉到了外面。 他在贺家老屋的墙檐下对赵兰香说:“你骗了我整整一年。” 赵兰香挣脱了他的手,但男人霸道而有有力的禁锢不是她能挣脱开的。 “为了一个男人你如此煞费苦心,把我当成傻瓜一样地戏弄。赵兰香你够了吗?怕我对付他,是吗?” “跟我回去吧。”他声音中透露出疲惫,似恳求地道。 赵兰香甩开了蒋建军的手,吼了他一声,“你发什么疯?” “你现在有什么脸来见我?” 蒋建军低下头,注视着她的眼睛说:“我们的囡囡和杰杰……你不要他们了吗?今年是囡囡诞生的日子,你一直很后悔没把她生下来,跟我回去……” 赵兰香听见了这两个名字,一脚踢在了他的膝盖骨,用力得蒋建军猝不及防地闷哼了一声。 “你不配提他们。” “你给我跪下。” 蒋建军看了赵兰香一眼,眼睛不眨一眨,果真掀开军大衣双膝跪下。 他慢慢地说道:“你走了之后,我把囡囡和杰杰的骨灰移到了我的院子,每天早上我醒来一眼就能看见他们,给他们念诗、陪他们说话。” 蒋建军紧绷着脸,严肃的面容仿佛是他坚硬的外壳,裹着他一颗柔软的心。 他的声音变得闷得仿佛堵着一团棉花,“我承认以前混球,但我从没主动做过背叛你的事情,方静的事情是……是别人设计的,我从来没想过跟你离婚,我曾经坚信我们能度过一生的……我爱的人……” “从来都是你。”他声音艰涩,带着难过的声调。 赵兰香一点都不吃他这一套,她一个字都不想听。 她听到蒋建军提起贺松柏,浑身的都竖起了戒备。 既然他想提,她就敢说:“你没有资格提他们,他们从来都没有受过你一天的疼爱,也不是在你的期待中诞生的。他们留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受尽了委屈,他们即便生下来也没有父亲,我永远记得那天我打电话哀求你,让你送我去医院,结果你做了什么事情?” “你骗我说你很忙,你让我的囡囡连一眼都没有看过这个世界就离开了。她如果能生下来一定会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子,穿我亲手做的衣服、尝我给她做的爱心餐,她还会唱歌跳舞念诗读书……” “杰杰会像小虎子一样招人疼爱,他虽然有个冷漠的父亲,但是他也有爱他的妈妈、疼他的舅舅、外公外婆,我连他长到五岁的衣服都准备好了,一针一线地缝着,脑海里想着他长大后穿上这些衣服该会是什么模样,结果,他死了——” “火葬他的那天,我一件一件地烧着他的衣服,剪开来烧给地下的他,他死在冬天,我怕他埋在地下会冷——” 从来都流血流汗不流泪的蒋建军,破天荒地眼泪弹出了眼眶,溅到了他的呢子大衣上。 赵兰香说完冷冷地抬起头,仰着脖子擦掉了眼角的泪,“你从来都没有为我们做过什么,今天我只求你一件事。”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贺松柏是为了帮我才打击报复你,报复在你身上的一切,都是出自我的意愿,如果你想报复,你尽管报复在我身上好了。” “蒋丽呢?我发了电报让她回来的,她在哪里,现在我很需要她。” 蒋建军摇头,他说:“我恨贺松柏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帮他呢?” “不过,如果你愿意答应我一件事,我可以马上把他捞出来……” 他咬着牙关,腮边咬肌若隐若现,额边青筋浮现。 …… 春天的柳絮飞到了人的肩头上,染成了一片白霜。 李忠一边走一边骂吴庸,“这个龟孙子!断人财路,不得好死!” “我要跟他拼命!” 贺松柏又问他有没有安排好养猪场的人撤离,他准备要去医院了。他把自己所有的钱都交给了李忠,存在李忠家地窖的钱厚厚的跟砖头似的,贺松柏全都托付给李忠了。 他淡淡地道:“把这些钱收好,如果哪天我进去了,记得把它一半交给我阿婆,另一半给兰香。我不确定吴庸到底知道多少,能撇清干系的我都撇清了,如果还不行剩下的我来承担,尽量保证不连累你们。” 他离开了李忠的家,去潘雨的宿舍拣了几套她的换洗衣服送去医院,他掏钱付清了她的医药费,想了想去供销社给潘雨买了点麦乳精和奶粉、顺便到百货商店给对象买了一支钢笔给她上学用,因为今后的日子,他很有可能没办法再陪着她了。 做完了这些事的贺松柏,骑着单车骑回了河子屯,人刚到村口,他就被几个公安逮住了。 派出所,贺松柏认真地写完了供词,只承认自己与吴庸存在矛盾,又详细描述了一遍吴庸的罪行,最后划下自己的名字的最后一横。 他把雪白的纸递了上去,公安看了迅速地浏览了一眼他的名字,又看了他一眼。 “哟嚯,抓到你投机倒把还不认,胆子不小啊贺松柏……让你写投机倒把,你写的是啥玩意?” “重写一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公安把供词甩到贺松柏的脸上,这时办公室忽然来了一个高而精瘦的领导。 领导看了一眼贺松柏的供词,说:“贺松是吗……你先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看到这里的你们需要淡定 柏哥不会坐牢 杀手生已经上线,蠢蠢欲动咔嚓吴庸。

118、118 那个公安诧异得只差没有把眼前的供词吃进去。 他说:“这个人可是猪肉贩子——他、他……” 领导的目中流露出一丝不耐, 他重复了一遍,“让他回去。” 贺松柏捏着自个儿的供词,手里还被塞了一张崭新的纸, 他盯着这个忽然出现的领导, 笑了。 有意思。 他也没多说什么,卷起自个儿的东西径直地离开了派出所。 那个负责审问的公安着急地道:“所长, 怎么能放走他呢!他可是这边最大的猪肉贩子,去年我们端掉的养猪场又死灰复燃了,就是他开的!” 所长面色略有严肃,“这件事你不要管。” …… 贺松柏拎着空饭盒慢慢悠悠地回了河子屯, 村口的社员见了他纷纷围上来问:“咋回事啊这?” “公安刚刚怎么来抓你?” “贺老二你是不是又打架了!” 一群刚猫完春假闲得没有事干的农民纷纷七嘴八舌,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她们指着贺松柏远去的背影说:“难噢,考上了大学还是这幅德性, 哪家的姑娘相得中他?” 贺家。 赵兰香听完了蒋建军提出的那个条件, 她没有吭声。 蒋建军除了刚跟赵兰香离婚的那段日子之外, 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的狼狈,赵兰香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眼泪了。但每一次看,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以为他是铁石心肠的, 没有感情的机器, 连孩子都不能打动他,没想到重生之后他却还抱着重修旧好这样可笑的念头。 他爱她,他以为爱就能够得到一切吗? 赵兰香忍不住想笑,她跟蒋建军说:“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何况这面镜子还是几十年前碎掉的镜子, 泼出去的水也都蒸干了。” “上辈子我们之间的恩怨,已经了结了,没有必要再来一次了。” 蒋建军收拾好了情绪,他目光从容地望着赵兰香。她年轻时温柔白皙的样貌勾起了他无限的回忆,他想解释他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他的孩子,也曾期待过他们的降生,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他们的分开,全拜方静所赐、拜贺松柏所赐。没有他们,她对他的误会不会如此之深。 蒋建军受着赵兰香平静得像看待外人的目光,心头微窒,她连恨都不恨他了,眼睛里再也没有一点感情。蒋建军感觉心如刀割,还是用钝刀子。 一刀刀地割。 他说:“杰杰和你出事的那天,我受了很重的伤,我无意让你担心,所以骗你有事无法回来;囡囡是你身体的缘故,没办法继续再孕育她……他们离开了我比你还要难过。” 蒋建军停顿住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 他说:“你总得对我公平一点。” “两个孩子的债、你的债,让我用这辈子统统都偿还给你好不好?” 蒋建军原本是双膝跪在地上的,此刻撑起了一条腿,变成单膝跪下。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桃心型的盒子,展开。 他说:“曾经我骄傲自大,亲手把最珍贵的女人弄丢了。我从来没有一刻原谅过自己,她离开的日子,我的每一天都好比度日如年。临死前我就发誓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她,珍惜她在的每一刻。” “我爱你,兰香。” …… 贺松柏回到家里之后,无论是阿婆还是小妹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打量着他。 他漫不经心地问:“咋,不吃饭光看我?” 他边说还边掏出一罐奶粉来,动作麻利地给阿婆泡上,递给她喝。 三丫忍不住说:“刚才有个很高很好看的大哥哥来找赵姐姐!” “大哥你快去把她追回来,不要让大哥哥把赵姐姐拐走了!” 贺松柏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他挠了挠脑袋,敲了一下三丫的脑袋。 李阿婆这会儿也说了,“去外面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李阿婆时隔那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见长得这么精神利落又英俊的男人,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通身的气派不像是一般人家能够养出来的,李阿婆只看了一眼便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她的孙儿恐怕有得操心了。 这年头好一点儿的姑娘真是抢手,前有狼后有虎,她的傻柏哥儿心眼实,怎么比得过那些人。 贺松柏放下了碗,淡定地说:“我出去看看。” 他镇定地走出去,四处逡巡了一周,找着对象的踪迹。 很快他在一片绿茵茵的山坡上看见了她,她一个人蹲在山坡上正眺望着远处,因为逆着风她额间漏下的发丝微微拂动,柔和的夕阳在她脑袋上染了一层油光可鉴的金黄。 他走上前,拇指替她捋了头发别在耳后。 贺松柏问:“怎么不吃饭?” 赵兰香回过头来对贺松柏说:“我一直在想吴庸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直到顾工细细跟我说起他的事情,了解了他的生长环境,我才明白他极力掩饰着的那颗自卑的心。村里的王癞子也是三十多岁没有结婚,他排解的方式就是碎嘴爱搅和男女之事。” “我认为他很有可能除了潘雨之外很有可能还侵害了其他人,明天我们去x大探探消息吧。另外,顾工被冤枉的那笔工程款有可能也在他的手上,加上去年顾工险些在山上丧命的事,加在一起他犯的错何止一桩两粧。” “柏哥儿,我们一定要再告一次吴庸,用强.奸罪、还有贪污罪、故意谋杀罪、渎职罪起诉他。这一次你不用再担心他会告你投机倒把了。” “顾工已经去报公安追查那笔钱的下落,想必不久会有结果。而蒋丽也回来了,她在这边有关系可以帮你打声招呼,你的投机倒把的事情他们不会过多干涉。” 贺松柏听完,想起了他在派出所忽然被放了的事情。他问:“难怪我今天在派出所突然被放出来了,原来是蒋丽吗?” “等回过头来,我要好好谢她了。” 贺松柏点点头,他说:“其实我也怀疑吴庸贪污了那笔钱,我已经让人去盯着他们一家了,如果他敢动用这笔钱,一定会被我发现的。” 他顿了顿,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一句话:“今天来了你的朋友吗?” 作者有话要说:  117章有重大修改,昨晚看的文的朋友可以看看~

119、119 赵兰香听出了他平淡的声音里藏着的小心翼翼。 她抬起头注视着这个她爱的男人, 语气轻描淡写,因为不想看他吃醋的样子。 “是啊,他是蒋丽的哥哥, 顺便送她下乡。你也知道……蒋丽年前顶着一脸的伤回去, 她家里人过年的时候很担心。” 贺松柏闻言又问:“你跟蒋丽以前就认识吗?” 他很关心她的事情,但很多时候都会注意不逾越, 今天他特别想刨根问到底。这个要“拐走”对象的男人,到底怎么回事。如果不是怕被别人看到,他恨不得把她摁在怀里一条条地问清楚,使劲地亲她。 赵兰香继续说是, “我和她都是g市的。” “他已经走了吗,都不进来坐坐。”贺松柏说。 赵兰香实在没办法想象他们两个人碰头的画面,怕就是仇人见面血溅当场, 恰好蒋建军也不想见贺松柏, 他很克制地走了。但即便蒋建军不走, 她也会想尽方法让他走的。 他们两个人生来就气场不和。 赵兰香抿唇,说道:“已经走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男人仿佛有着天生的粗神经, 又在恰当的时候忽然变得细微入至。贺松柏有察觉到对象有不对劲的地方, 但她不愿意说……他也只好暂时放一放, 等腾出手再慢慢地解决它。 大约是最近家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桩又一桩,让人措手不及。她心里藏着事,他也不例外。 贺松柏在思考着如何同对象提起今天他被抓去派出所做笔录的事情。 虽然他在派出所表现得很镇定, 但投机倒把确实是不对的、名声也不好听。贺松柏踌躇了片刻,视线直视着远方的山脉。 傍晚的夕阳熔融,外层的光圈一片乌金,烧得周围的云霞一片灿烂,暖橘色渐染成炽热的红,翻涌着宛如火海一直弥漫到天边。 乌金的辉光撒在墨绿的山头,有飞鸟悠闲地一剪尾划过。这是属于乡村的一派宁静之色,空旷又辽远。这里几十年、乃至上百年都是现在的这幅模样,变化得极为缓慢,仿佛看不到一点时光岁月的痕迹。 闭塞又落后,秀美又宁静。 穷困让人挣扎,他也挣扎着走向了如今的投机倒把这条路。 他缓缓地开口说:“我今天被抓去派出所了。” 赵兰香倏而地回头看他,眼里充满了复杂。 贺松柏目光直视着远方,继续说:“我被吴庸检举投机倒把了。” 他把对象的震惊纳入了眼底,殊不知赵兰香此刻的惊却是想起了蒋建军今天的来意。 他说:“如果你愿意答应我一件事,我可以马上把他捞出来……” 是捞出来,不是“帮他”。 这个字眼的区别,当时正恼火的赵兰香并没有注意到。她深深地抿起了唇,屏住呼吸。蒋建军不愧是优秀的将领,做事从来打蛇打三寸,在这里悄悄地卖了一个人情。他帮贺松柏的事他只字不提,但她总会知道。 这既是他的讨好,也是警告。 贺松柏又继续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写完了供词我就被放出来了。刚才听你说起是蒋丽的缘故,我才明白。” “这次真的欠了她很大的人情。”他轻声说。 “是很大。”赵兰香说,她拧了男人一把。 “去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应付明天。” 贺松柏眯起眼说好,他默默地跟在对象的后面返回了家,三丫已经吃了一半了,仍是忍不住问:“那个大哥哥呢?” “他穿着军装,真威武!” 贺松柏听得忍不住想敲自家妹子。 阿婆已经吃完饭了,李大力把已经把她背进了屋子。贺松柏心底醋了大半,他忍不住问赵兰香:“真的很威武?” 赵兰香没有点头,但也说了实话,“确实是挺威风。” 贺松柏心里泡着陈年老醋,埋头使劲地吃饭。 赵兰香忍不住笑,顿了顿又继续道:“柏哥儿你怎么光吃饭,来吃块肉,补补肉更好看。其实柏哥儿也很俊俏的,骑着单车从村里经过,不知迷得多少姑娘偷偷看。” 贺松柏知道好多姑娘偷偷看,大半是瞧不起他,但又觉得他竟然能考上了大学的,这是一种奇怪又复杂的目光。 年轻不经事的时候会觉得异样的目光是一种羞辱,现在他已经习惯了。 …… 次日,他和对象去了x大。想来应该是顾工已经找过付校长了,因此付校长对于又见到了贺松柏一点都不惊讶。 他和校长说明了来意,校长摘下眼镜、斟酌了许久才找来了吴庸所在那个系的女教师。 这种事找女教师比较方便,这一天女教师听完了付校长的言谈,表示愤怒的同时也持有质疑。 “这怎么可能!吴助教看起来是很斯文很有礼貌的人,学问也很渊博,很多工农兵学员都喜欢找他讨教呢!” 但女教师还是按照校长的吩咐,分时段陆陆续续地一个个召见了她的工农兵女学员们,而贺松柏和赵兰香就站在窗外屏住呼吸静静地听。 站了漫长的一天,也听了一天的墙角,两个人一无所获。几乎个个都开口否认了这件事,还表达了自己的愤怒,怎么会找她们谈这种事,甚至询问了吴助教离开是不是因为这件捕风捉影的事。 贺松柏和对象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里,脚上踩着落叶,他比划了一下同对象说:“那一天,我在这里和吴庸打了一架。” “当时在这里扶了他一把,我就忽然明白过来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流.氓。其实前年我在玉米地帮了潘雨的那天晚上,我跟他有过纠缠的打斗,知道他肩膀那里骨头扭曲、长得很不利索。当时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高级知识分子。” “当时我是在村里一个个找的,跟他们洗澡、勾肩搭背。” 赵兰香默默地听完,说:“也有可能他很谨慎,没有找自己系的学员,找了别人……”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两个人都明白过来,这样就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他们去国营饭店吃了一顿午饭,中午在李忠那儿歇脚,等到晚上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河子屯。顾怀瑾并不在牛棚,胡先知蹲在炉子边一个人默默地熬着两人份的白粥。 红心的番薯埋在炭火里,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他的目光低沉又失落,腮边的胡茬乱糟糟似一团杂草,狼狈又邋遢仿佛几天没有好好打理过。 贺松柏跟他打了一声招呼。 “顾老师没回来?” 胡先知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目光呆滞。他用勺子舀了一碗粥,说:“他去找工程款了。” “哪里找得到啊——”他长叹一口气。 “几千来块如果人要是有心藏,还藏不住吗?” 贺松柏点了点头,“是,按你师弟那谨慎得恨不得挖穿地心的心思,顾老师怕是一辈子都找不着。他可精明了,什么把柄都落不下。就连他用的迷.药,过了时间都能蒸发得一干二净,让人不服不行。” 胡先知听着听着,搅动勺子的手忽然僵住了。 他脑子灵光一闪,不确定地说道:“听你这么说,我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 说着胡先知小心翼翼地挪开了炉子,又挪开了自己和顾怀瑾的家当。他左右瞅了瞅,掀起铲子就地挖了起来。 赵兰香被他这个动作搞得眼神不由地发深了起来。 胡先知这边挖一点,那边掘一点,大约挖到了半米来深。一只深黑色的匣子赫然地映入人的眼帘。 赵兰香和贺松柏的目光都不由惊住了,他们凑了上前。 胡先知说:“难怪他以前常来这边晃悠,这个箱子得是顾老师没住进牛棚前就埋下了吧。” 贺松柏不由地用石头凿开了匣子,大手一撂,把箱子打开了。 一股潮湿的霉味儿传来,被人用牛皮纸层层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赫然在目,他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拆起了牛皮纸,拆到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灰红色的大团结,一张张地叠成一摞,很是壮观。比起李忠家的“地窖”存得还多。 赵兰香愣了半天,眉头拧起来淡淡地道:“以前不觉得吴庸有什么厉害,但是现在我改变看法了。” “有本事把钱藏在这里,他的心机我很佩服。” 丢失的工程款在顾工常住的牛棚被发现,这得算在谁头上? 贺松柏也想到了这里。 胡先知同样想到了这里。 胡先知想了一会说:“要是半个月以前,我在这里挖到了钱,说不定就会深信是顾老师干的事了。不过现在……” 他摸了摸被贺松柏砸烂的锁头,说:“这是我和他去s市工作的时候,他用第一笔薪水买的锁,s市制造——” “如果去查百货商店可能查得到记录,还有这个箱子也是他的。” 胡先知数了数,发现这些钱里还少了一千块。

120、120 和你接触最多的人, 往往也是最了解你的人。 胡先知被人一点拨就猜到了吴庸的念头, 赵兰香心里浮现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吴庸敢在这附近染指大姐,把目标盯在大姐身上, 按照他的思维下一步会不会栽赃在顾工身上? 如果顾工死了, 那么梯田工程的这笔糊涂账就永远终结了。 因为跟工程相关的两个工程师已经在牢里,剩下的一个胡先知同他的关系好。如果上辈子贺松柏没有失手打死吴庸, 她觉得事情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吴庸拿着这笔贪污来的工程巨款发家致富,过着人上人的优渥生活。 顾怀瑾冤死、贺家人笼罩在悲伤中。既报了当年贺松柏在玉米地之仇,又永远地抹除对自己的威胁。 她想着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这种冒险又激进的想法, 还真很有可能会实现。不过过于狂妄自信的人总会栽跟头,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也亦然。 赵兰香说:“胡先知, 明天拿着这些钱去派出所投案吧, 我们去把顾老师找回来。” …… 次日, 他们又去了x大一趟,一方面继续寻找渺茫的线索,另一方面找寻顾工的下落、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顾怀瑾此刻正在付校长的办公室, 两个人正在谈话。 顾怀瑾说:“我知道了, 多谢你。” 付校长说:“你不要自责, 这都是你没有办法选择的……如果你为此过意不去,你愿意留在x大更好,你的才能和经验都是一笔珍贵的财富,莫不要想左了去钻死胡同。这件事交给学校处理, 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顾怀瑾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贺松柏便敲了敲门,向顾怀瑾招手。 他说:“那笔遗失的工程款找到了——” 顾怀瑾同时也说:“昨夜有个女学员向老师袒露了吴庸的罪行可以报案了。” 他们的消息都使得彼此陷入了震惊、沉默。 顾工的消息实在不能算一个好消息,听到这个消息的贺松柏,心情很复杂。因为又多了一个受到吴庸侵害的人,这个消息不能使人展颜。反倒是贺松柏的消息令顾工笼罩着阴霾的心放晴了。 他喜出望外地问:“在哪呢?” 贺松柏沉默了片刻,说:“胡先知在牛棚挖到的。” 一句话令顾工脸上的颜色褪尽,宛如霜打的茄子,这个消息还倒不如没有来得好呢! 这不就坐实了他贪污工程款的罪行了吗? 赵兰香忍不住捏了贺松柏一把,她安慰地道:“不过胡先知认出了装着钱的箱子和锁,曾经在吴庸那里见过。顾老师你放心,胡先知正在整理线索了。” 这句话拯救了顾工,顾工忿忿地瞪着贺松柏道:“你这小子,当真是要吓死老人家了。” “这是新进展啊,这么久了,终于让人看到一点眉头了。”顾工激动地说。 他胸口郁结了许久的浊气,终于可以吐出来了。去年他蒙受不明之冤住进牛棚,整整一年来他一直积极地整理线索、寻找赃款,恳求公安翻案。但苦于没有证据,他一直在劳改、蒙受着不明之冤。 也蒙受着他人鄙夷的目光。 这笔不翼而飞的工程款,到头来也没有找到确凿的贪污人。但一些捕风捉影的信息直指向了顾怀瑾,顾怀瑾因此变成了最具嫌疑人。这令清清白白了大半辈子的顾怀瑾很难受,它还影响到了儿子顾硕明在部队里的风评,因为顶着贪污腐败分子儿子的头衔,很多好的机会都轮不到他。 说到底还是他连累了儿子、连累了家人。这个不光彩的罪名,是顾怀瑾心里最沉重的伤疤。 顾怀瑾抚掌大笑,说:“去报案!” 贺松柏、赵兰香、顾怀瑾、胡先知以及x大的教师一同走去了派出所,他们把整理出来的线索一一地告知给公安听,它涉及到了去年的特大安全事故,n市的公安专门成立了调查组,深入调查。 另外猥.亵强.奸罪也是很严重的,公安分别录了潘雨、贺松叶、李大力、蒋丽、赵兰香以及x大某不愿透露姓名的女学员的口供,根据她们提供的线索和证据,警方确认立案、正式逮捕吴庸。 …… 虽然属于吴庸的审判结果还没有出来,但这回多项罪名累加、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吴庸没有被枪毙也得把牢底坐穿。经过了五天的配合办案,赵兰香终于回到了乡下。 她晒着河子屯明媚的春光,蹲在山坡上看着社员勤快地料理着自家的农田,看着他们把犁勒在肩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翻地、深耕。 贺松柏吃了小妹做的早饭,他拿了一根甜玉米棒出来递给对象。 赵兰香并没有要他的甜玉米,她推给了他吃。 “你吃,我吃饱了。” 她问他:“忙活了这么久也忘记问你了,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吗?” 贺松柏想了想,说:“我没有录取通知书……顾工让我直接去报道。” “是t大吗?”赵兰香问。 “是,除了它也没有其他学校肯要我了。”贺松柏说,虽然书记让他耐心等待消息,但他有自知之明。一来他的成分确实不光彩、二来高校招生也落下帷幕。除了x大还能碰碰运气,外地的学校愿意接纳他,恐怕很难。 赵兰香听到这里,一颗心终于稳稳地落了下来。 真好,他可以去t大了。 她舒展了一下双肩,嗅着乡下新鲜的空气。混着泥土的味道、耳边漾着春溪潺潺地流动的声音、喜鹊间或的鸣叫声、锄头落在地里敲到的闷闷的声音。 她想,她重生的意义已经达到了大半。 那个深夜里曾经低语地跟她说那时候又穷又落魄,走在路上她都不带瞟一眼的男人,如今已经蜕变成眼前这幅光明磊落、胸怀抱负的蓬勃向上的青年。 而她也实现了她曾经许下的诺言,不曾违背。 如今她要去履行自己许下的承诺,替他安稳的日子落下最后一道坚固的锁了…… 赵兰香说:“你一直说要给我送花,春天来了,今年的你还没有送过花给我呢。” 贺松柏笑了,他没有想到对象忽然提到这个。 他说:“这有什么难的,我明天给你带一捧。” 赵兰香又问他:“明天还要去养猪场吗?” “不用了,我怕公安盯梢,这阵子我和李忠都不去养猪场了。” 赵兰香闻言,低头扯着手里的野花花瓣,她笑了笑说道,“这样啊……既然你明天不用干活,也很清闲,现在就去给我采花吧。” “我想要你在去养猪场途经的山路上,你看到的第一束花。” 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赵兰香熟悉的,在过去的四百多个日子里,它们曾经见证过他们在春夏秋冬里骑着单车、唱着歌经过的画面,见证过他们青涩又甜蜜的恋爱。那个灌着风、冻得瑟缩的日子有他温暖宽阔的肩背,炎炎的夏日也有他顺着侧脸的轮廓淌下来的晶莹的热汗。 九弯十八曲的山路里有三丫念叨着的紫捻子,有赵兰香喜欢的野生的山茶花、春笋、蘑菇、木耳,也曾布满大姐打柴的身影。春天那里应该开满了一簇簇嫣红的、橘黄的、粉白的、粉红的茶花,掩映在山岩峭壁中,绚烂美丽。 她们如同最忠实的信物,沉默地吐露着贺松柏谦逊的爱。 贺松柏说:“没问题,你先亲一下我,我就去。” 他不依不饶地赖皮着,腆着脸俯身低下头,偷偷地凑到她唇边。 赵兰香想着想着眼眶里的热泪差点没有收回去,她撇过头去搂住他的肩膀,在他的耳边轻轻地亲了一口。 “去吧,我等你。”她说。 她看着贺松柏开心地回家取了单车,双腿耸动着踩着脚踏板呼啦地从她面前驶过,他回头冲着她露齿笑了笑,高兴得跟小孩一样。 …… 哄走了贺松柏,赵兰香回到她的房间,取出了她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缅怀地看着屋里的一景一物,短短的两年的时间里这里充满了她的回忆,每一处都留下了贺松柏的影子。 刚确认关系时他在这里被她威胁着吻她。 他在这里向着正在气头上的她,许下一个永远有效的承诺。 他们刚从s市回来,他在这里跟她说:“你这婆娘傻不拉几。” 他又傻又财大气粗地把她的收音机和手表都赎回来。 他和她在这里复习中学知识,那张桌子仿佛永远有他伏案看书写题的影子。那天,他轻松地写完了十张试卷,向她讨要六个吻。 他在这里第一次跟她坦诚相对,他快乐懵懂得跟愣头青,激动了很久。 还有……无数个出发前的夜晚,他来这里给她掖被子。 …… 一幕一幕,历历在目。 赵兰香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放下了一封信,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她坐着牛车,看着河子屯熟悉的风景在她的视线中倒退,她收住的眼泪不自觉地溢了出来,顺着脸颊不停地淌下,怎么擦都擦不完。 赶牛车的社员问她:“哎哟,去上大学了,咋还不开心。” “不舍得咱这了?” “别哭了,多漂亮的女娃子呀!哭多了不好看,这是喜事呀,要是想咱河子屯了,以后放假来玩玩,咱乡里乡亲的欢迎你!” 这个热情的社员递给了她一壶头一批采摘的春茶,嫩嫩的芽尖儿泡出来的茶水甜润甘苦,带着春天的气息。 青禾县那些种不了果木垦不出梯田的地方,如今已经长满了茶树,据说是政府弄出来的新一批的扶农项目。一切都欣欣向荣,带着改革开放的前奏…… 这个热情的社员说:“赶哪趟的车?俺赶快点,不让你错了车。” “好。”赵兰香艰难地道。 景色倒退地很快,她顺利坐上了早上去县里的班车,那里蒋建军穿着一身的松枝绿等着她,清晨的雾水打湿了他的裤腿。 他说:“以为你不来了。” 赵兰香没有说话,他接过了她手里的行李,同她搭乘了班车去了机场。 …… 贺松柏顶着对象甜美的吻,心头热乎乎地用着生平最快的速度去摘了他在返途的路上看见的第一束花。 他骑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在山坡上见着了开得灿烂的山茶花,粉白的一簇簇,跟绣球似的烂漫纯真,含着清晨的露珠儿。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采到了它,想到对象见到它眼前一亮的表情,心头不由地泛暖,他也会心地一笑。 他呵护地把花放在自己的怀里,生怕外套压皱了它,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回来的脚程不由地放慢、减速。但很快他回到了他们刚才碰面的地方,她不在这里。 贺松柏想着日头开始大了,娇气的她可能躲回家去了。 他兴致冲冲地放了单车,大步流星地朝着她的屋子走去。他推开了她的房门,一股属于女人暖香幽幽地袭来,它是很淡的栀子花香味。 “不在这里。”他喃喃地道。 可能在柴房。 然而正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谨慎敏感的他发现屋子里属于她的一些东西不见了,他生生地愣在了原地,目光落在桌上那封雪白的信上。 贺松柏唇边弥漫着的笑容悄然地褪去,他撕开了信封。 “亲爱的柏:展信佳。感谢你两年来的陪伴,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美好,但今天,我要走了。千里搭长棚,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还记得德叔家的四丫吗,那时的你曾许过我一个永远有效的愿望。现在允许我向你兑现愿望,我们的故事已经结束,希望你不要再来找我。” “好好念书,积极向上。爱惜自己,吃饱穿暖。用你全身的热情,带给你爱的人幸福、快乐。1978年2月18日,兰香留。” 这一刻的贺松柏,宛如遭受了当头一棒喝,手中攥着开得正灿烂的浅粉色山茶花骤然落地,坠落、砸在他的脚边。 他的手指捏得薄薄的信纸几乎穿出窟窿。 他怒吼了一声,牙关紧咬着夺门而出,但跑出了几米他又折回,把掉在地上的山茶花拾起扔在了怀里。贺松柏取了单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知疲倦地踩着、跟上了发条似的踩着。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浮现起了很多纷繁的信息,一帧帧缓慢地闪过。 那天午后她一个人蹲在家后面的山丘上,看完了落日。 那天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同他去x大、去派出所时那尽力又面面俱到的耐心,仿佛把一辈子能替他做的事都做完了。 还有刚才她问他大学的事,她脸上终于放心、终于松了一口气的释然、开心。 贺松柏越想脸色越沉,他跟发了疯似的踩着单车,车轮滚滚如旋风,呼啦啦地一路追着汽车驶去。 他想,他这辈子一定要追上她,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他追回来。 他已经错过了一次,老天爷总得让他追上她一次。 贺松柏越踩越急,单车的轮子几乎不堪重负,锁链咔哒地一声卡了一下,巨大的惯性把他整个人甩了出去,他跟他第一次骑单车一样狠狠地摔了一跤。 他躺在地上被摔得懵了,深吸了一口气,缓了许久才站起来。 他蹲下用手修理着单车锁链,用了两个年头的凤凰车陪他日晒雨淋,已经很陈旧了。但它今天沉默地嗤嗤地转着,承受住了它生命中严酷地的一摔,车链子又搭上了。贺松柏又骑上了单车,拼了命地踩,受了伤的腿,鲜血缓缓地流了下来。 他想,他总得追上她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香香:给你一口锅,你保重 平生君:一口锅也挡不住一千把朝我递过来的利剑哇! 香香救我! 你跟大伙说两句话吧。 话筒递上,下面是香香自白: 那天我答应蒋建军,离开贺松柏四年,给他一个重新追求我的机会(括弧,蒋建军) 我答应了。 如果期间柏哥再来纠缠我,他不会再遵守和平约定,找柏哥麻烦。 所以,我不能对柏哥吐露我的苦衷。在这里跟柏哥说抱歉。 我想,如果我们之间的爱够真诚,应该能承受四年的空白。 四年,说不长说短也不短。 长不过七年之痒,短也短不过我们在一起的两年。 柏哥需要成长,我也需要。 我很期待四年后柏哥的选择。 你们给可怜的柏哥撒撒花,替我安慰一下他吧,温柔地挨个摸摸头~

121、121 …… 赵兰香坐上了去机场的汽车, 她掏出手帕擦干净了脸上的痕迹。 熟悉的风景一路倒退,直到变成连她都陌生的景色。 蒋建军递了一壶水给赵兰香,赵兰香没有接。 他沉下脸来, 冷峻的眉角微微扬起, 说:“如果你继续这样,我不保证以后不会找他的麻烦。” 她垂着头看着车窗外, 忽然汽车经过一个拐角,一阵急促的车铃声响起。 汽车猝不及防地刹了下来,强大的惯性让车内的乘客都不同程度地磕到了身体,车内一片抱怨声。 “搞什么啊!” “师傅你开车能长点心眼不, 小孩摔着碰着怎么办?” “就是……” 赵兰香不经意地把目光投向车外,她蓦然地一震,整个身体都坐直了。她看见了汽车外那个灰色的身影, 那个男人他扔下了单车, 从车的侧边走过。他在她的注视下, 使劲地敲了敲门。 司机骂了一声神经病,但也给他开了车门。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车,走到她的面前, 双目沉沉宛如黑色旋涡, 布满了阴霾。 贺松柏一字一句问她:“为什么?” 那声音浑厚又粗哑, 还带着激烈运动后的急促喘声,他就这样红着双眼,仿佛受尽了委屈的小孩,死死地盯着她。 这是她最爱的男人, 也是她最不愿意看着受委屈的人。 赵兰香的心仿佛被人用力地攥紧,还没等她开口,贺松柏便用力地把她扯了下去。 他说:“跟我回家。” 他越走越快,手掌捏着她的手腕,用力得仿佛要揉碎她的骨头似的。 他们下了车,贺松柏沉默地抿唇,薄唇抿成一线。他不住地用袖子擦着额边渗下来的滚滚的汗,怎么擦也擦不完。 赵兰香这才注意到他的裤管浸透的鲜血,她的心蓦然钝痛,“让你不要来,你还来。” 贺松柏把怀里皱掉的花掏了出来,递给她。 “这是我在去养猪场路上,见到的第一朵花。” 他手里捏着的花其实已经伤痕累累,被压得皱巴巴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仿佛遭受了风霜严峻的打击。 赵兰香摸了摸它,扯下了它最完整的一片花瓣。 他挤出一个笑来,风轻云淡的口吻仿佛是每一个平凡的早晨对她道的早安。 “今年我还没送过你花啊……总要送了你的。” “你这么喜欢。” …… 顾怀瑾也从市里回来了,他回到牛棚之后开始收拾着自个儿的东西,他终归是在这儿呆不长远的。因为很快他头上被扣上的帽子就会被摘掉,洗脱了冤屈的他会离开这里。 永远地离开。 他很高兴,仿佛浑身被注入了力气,令他整个人年轻了好几岁。但他看着牛棚里自己一点一点添上的家当,恋恋不舍。 多少个日夜里,他在这里伴着知了青蛙的声音入眠,清晨起得早早地切草料、上山打草。 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得他闭上眼睛都能描绘得出来。还有赵知青一日三顿的伙食,美食伴着美景,给他这段下乡的岁月增添了趣味,还没有离开,就已经让人开始怀念了。 他想去找赵知青讨碗粥喝,春天的时候这个丫头最爱煨着香浓软滑的粥,给他补身体。 这一年多来他虽然经受了不少苦头、但也尝到了前半生从来没有尝过的福气,都说人情冷暖,但他在这儿感受到的是暖。 他去敲了敲赵知青的门,没人应,但是门却没锁,被敲了两下的门吱呀地一声开了。 午后夕阳渐渐收敛的余晖,撒进屋里。将屋里的物件切割成阴阳两级,被余晖照耀到的地方,金光铺陈;另一边却被深深的阴影笼罩着。 而贺松柏便是陷入这团阴影之中的人,他倚靠在书桌边,一副颓然自丧的模样。 顾怀瑾问:“香丫头呢?” “你还不快出来,呆在人姑娘家的屋子里头算什么?” 他很快会成为贺松柏的老师,为人师表的顾怀瑾觉得自己该好好管教管教这小子了,于是他换上了一脸的严肃。 贺松柏睁开眼睛,慢慢地说:“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 他轻描淡写地重复了一遍,“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说着他顺手把一张信纸卷成一团,随手扔掉了。 “她怎么走了……哎,现在全国的高校也开学了,她现在也该是时候走了,你也准备准备,等吴庸的案子开庭之后,我跟你去b市。” “等等……你……”顾怀瑾凝视着青年泛红的眼眶,嘴里的话尽数地咽下了肚。 他仿佛明白过来了,以他大半辈子积累下来的人生经验来看,这小子多半是失恋了。 顾怀瑾默默地弯下了腰,也跟着坐在了贺松柏的身边。 他说:“你们小年轻的哪来的这么多烦恼,看你这满脸的丧气样,不就是她不回来了么?” “你就没长腿,不会自己去找她?” 贺松柏闻言,脑海里不断地闪过那个男人的话。 “你配不上她。” 他最后摇了摇头。 “她有更好的前途,我给不了她。” 顾怀瑾急了,拍了他一巴掌:“难道跟着你就没有更好的前途吗?” 这回回应顾怀瑾是彻底的沉默,坐在他身边的青年仿佛和渐渐暗下的夜色融为了一体。沉默、颓废又沮丧。 一天又一天,日子如白驹过隙,一眨眼就过去了。 顾怀瑾看着这个颓废的青年,日渐沉默,早上他会去山上看茶花折一大捧回来用花瓶养着,傍晚会在山丘上看夕阳。 既不去干活,也不去找他的对象。 他的爱情还没有顺利地结出果实,已经遭受了风霜严峻的打击。 十天后,顾怀瑾把在烂醉如泥的青年从山丘上挖出来,跟他说:“吴庸的案子开庭了,要去听吗?” 贺松柏睁开了惺忪的醉眼,他回应说:“要去的。” 那天阳光很晴朗,料峭的寒风彻底地退出了大地,春满人间。 贺松柏穿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剃掉了拉茬的胡子,这么多天以来头一回收拾得精神利落。他和顾怀瑾、姐姐、姐夫、以及若干和这个案子相干的人,一块去听了审判。 “x省n市法院判决如下,吴庸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贺松柏听完一审敲落的判决,目光转向了吴庸那边。 只见他穿着监狱衣,双目凹陷瘦得厉害,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听到判决的那一刻,他平静的面容出现了片刻的狰狞。 退庭的时候,贺松柏经过吴庸的身边,他忽然想起了顾工当做玩笑地同他提起过的,吴庸通过胡先知给他递来的话。 “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可惜胡先知表达得不准确,而顾工当时听完了骂了一通之后便抛到了脑后。这句苦水,其实也就是吴庸因自以为是的狂妄放下的愤世嫉俗的话吧。如果当时贺松柏能听见,在x大疯狂啃读流行刊物的他一定会听出吴庸的画外音的。 贺松柏想到了这茬,淡淡地说:“虽然高尚很多时候不是高尚者的通行证。” “但卑鄙很有可能却是卑鄙者的墓志铭。” 吴庸垂下了头,不争不辩,他很平静地被押送他的公安扭送上了车。在听见判决的这一刻,他到底有没有后悔,贺松柏不知道。 但贺松柏看见了追着吴庸哭得快要晕厥的他的家人,便觉得这一切也就这样了吧。 做了坏事就要付出代价。 他迎着头顶灿烂的阳光,眼睛微微地眯着看天上的白云,阳光像照在他的身上一般,也亦照在她的身上。 一切的阴霾都会过去,新的生活又开始了。 …… 河子屯忽然流传起了一个流言,有社员亲眼目睹村子里最漂亮的那个女知青主动亲过贺二流子,好像他们处过对象。 这可不得了了,简直跟炸开了锅似的,让人整天议论个不停。 “哎哎!俺记起来了,难怪贺老二那时候干完活还去帮那女知青干活,前年他跟几个人斗殴的那件事你们还记得不,真是可怜了王癞子……” “那时候他没说错呀!” “啧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贺老二竟然有这等福气,哎……俺看那女知青只觉得高攀不上,搭一句话心都慌得不行。” “处过对象又怎么样,人考上了大学还不是把他给甩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哟……” 不管如何,这通充满桃色的流言让村子里的人开始正视起了贺松柏,他们觉得他很有本事,居然能折下这朵冷冰冰的富贵花。 村子里原本瞧不上多半瞧不上他的女人家,也开始打听起他的婚事来了。 准大学生,这可了不得,成分虽然差了点,但是毕业后肯定包分配,到城里当个工人也比在乡下刨土强。 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笑贫不笑娼,要是贺松柏有能力挣很多的钱,让他们全家都吃饱穿暖,逢年过节加顿肉,那就很不错了!她们也不是不能忍受一下贺老二的地主成分。 于是在贺松柏收拾行李北上的时候,李阿婆破天荒地迎来了第一个主动上门的媒人。 李阿婆听完了媒人的话,听着她如何如何地夸女方踏实、吃苦耐劳,没有说话。 她沉默地等着人说完了话,叹了一口气说:“条件都是好的,但是得他自己瞧得上才行。” “这还有什么瞧不瞧得上哟,这姑娘不是我说,要搁以前也轮不着你柏哥儿,你也不想想你家啥成分……” 李阿婆冷着脸,放话让女婿把媒婆赶出门。 从此之后,再也不搭理上门来说亲的媒人了。她的柏哥儿努力又善良,可不是让人这么糟蹋的。 三月,贺松柏背着偌大的行李跟着顾怀瑾北上求学。 他们睡在拥挤又喧嚣的车间,火车上弥漫着各种味道,人潮拥挤。有赤着膀子的男人,也有白发苍苍的老妪,有插着腰骂人的妇女,也有到处蹦蹦跳跳跑的小孩,夹杂着来自大江南北浓浓的口音。 混在这一片吵闹之中的贺松柏,心情很平静,他捧着一本书在看。 顾怀瑾拧开了热水壶,喝了一口说:“哎,这就对了嘛。” “化悲愤为动力,好好读书,以后会出人头地的。” “你很聪明的,知道啥时候该干啥事。不是我说你,我也跟硕明打听过那个孩子的消息了,那个孩子着实很优秀,连我从小骄傲到大的儿子都不一定及得过他。好的姑娘总是不乏追求者的……” “我会尽力把我会的东西都教给你,你也好好学,好吗?” 贺松柏着重地点头,他把书放在一旁,躺在卧铺上盯着窗外的风光。呼啸的火车一路经过南方潺潺的小溪流水、大河山丘,来到了北方巍峨雄壮的嶙峋高山、路过了地图上的秦岭淮河,跨过了波澜壮阔的长江黄河,大半个中国的南北风光,在这一条列车上几乎看全了。贺松柏凝视着一路的风景。 他的眼前不由地浮现起那年他和赵兰香一块去s市坐的那趟列车时的情景,风景总也看不腻,当时的心情就如同烂漫的阳光,即便那是正处秋季,也让人觉得处处是鸟语花香,每一处景色都别致得令人深刻。 但现在他默默地收回了目光,合上了书本。 …… 1978年,贺松柏去念大学的头一个年头,国家领导人d同志视察东北三省以及唐山、天津等地时发表了北方谈话,谈话提及党和国家的工作重心应该转移到经济上来。他提出了打破平均主义,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改革思路。 d同志在视察时曾说:“国家这么大,这么穷,不努力发展生产力,日子怎么过。我们人民的生活如此困难,怎么体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这一切都被报如实地记录了下来,b市的人民闻风走动,而t大的学子们看了报纸也几乎疯了一般地讨论,饭堂里到处都洋溢着青年们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言论。贺松柏看完报纸后,默默地给乡下的李忠发了个电报,让他赶快来b市,另外让家里的姐夫给他汇一笔款。 贺松柏来到b市念书后,便让李大力帮衬照料养猪场的生意,所幸养猪场那边经过了一次紧急转移之后一切都进入了正轨,李大力盯着也不难。 李忠收到了合伙人贺松柏的电报之后,很快地揣着他几乎所有的积蓄来到了b市。他气喘吁吁地出了火车站,贺松柏接了李忠的行李,行云流水给他开了一间宾馆的房间,顺便请他去北京饭店吃了一顿饭,把人家的招牌菜点了一圈上来。 李忠坐在大首都亮堂堂的饭店里,有些局促不安。 他嘿嘿地扒了几口饭,啧啧称奇:“不愧是b市,气派又敞亮,刚才我粗气都不敢喘。” “一顿饭烧掉那么多钱,贺老板大气啊!”李忠不由地揶揄道。 贺松柏眼睛微眯,唇角不由地扬起,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他没有同李忠提他之前一个学期伙食费仅仅花了七十来块,十来二十块一个月,每顿饭几毛钱足够解决温饱。他每年穿不了几件新衣服,穿的都是乡下大姐亲手做的。 与贺松柏同系的一个家境较为优渥的男同学,在北京饭店恰到见到了点单加菜贺松柏,他见到贺松柏眼皮不眨一下便点了最贵的红酒,差点没跌下眼镜,他盯了好久才敢上去认贺松柏。 “这不是贺同学吗?” 贺松柏跟同系的同学寒暄完后,才回到包厢继续跟李忠闲聊。 贺松柏的这个同学离开后,心里默默想:“恐怕很多人都要大跌眼镜了,原来这位贺同学才是真正的有钱人。” 贺松柏刚来的时候背着一卷破铺盖,穿得寒酸破旧,平时吃饭节约又简单,很难让人相信他是有钱的人。他做实验也好、写论文也罢,因为成分的原因遭受到不少的质疑和打击。 包厢里,李忠喝完了红酒,砸吧着嘴道:“这不够咱的二锅头够劲儿,跟女人似的软绵绵。” 贺松柏微笑道:“再开瓶二锅头给你。” 李忠美滋滋地喝了饭店的名酒,澄澈的酒液盛在胎质凝滑白皙的瓷杯里,映着柔和的灯光,香醇的酒液甘甜绵长,他边喝边道:“我打算把铁柱这小子带过来的。” “谁知他不肯来,嫌远。我跟你说,铁柱去年讨的婆娘,今年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和你那外甥铁头就差了一个月。” 贺松柏淡定地道:“难怪他不愿意来b市,来了弟妹肯定得要骂我。” 李忠说:“他虽然不来b市,但是他说他要去g市哩!还记得你以前谈的对象吗?” “这小子多半是去找赵知青了,听说要跟她做生意。他以前就爱帮衬赵知青的生意,想当年她的甜点卤味在咱县里卖得那是一个走俏。” 贺松柏听到“赵知青”这三个字,沉默地喝了一大碗的酒。 “她吗……你肯定是听错了,她现在会过得很好,衣食无忧,用不着再像以前那样沾这种脏事,挣这份卖命钱。” 李忠虽然喝得有点醉了,但也自知戳中了贺松柏的伤疤,他打着哈哈赶紧转移话题。 “你这次让我来,打算干点啥事?” 贺松柏凑近了李忠,低声说了一段话。 李忠听着听着,眼睛射出精光来,跃跃欲试。 他说:“你敢干,我就敢跟!” 改革的步子越来越大,北方谈话结束不久,十二月份举国上下迎来了春天的第一响巨雷,它嘭地一声炸开了封尘了十年的华夏大地。会议内容有很多,贺松柏最关心的是它尝试对现有的计划经济做出调整改变,企图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 除了国有企业、集体产业,国家开始鼓励起非公有制的发展,这彻底地令人疯狂了! 李忠买到当天的报纸,一口气买了一百份跑到t大,一股脑地扔到贺松柏的面前。 他兴奋地跟贺松柏说道:“以后咱们这不叫投机倒把,叫私营企业了!” “快快去研究研究,怎么申请注册!” 贺松柏抽出他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报纸,他心潮澎湃难当,感觉像潜伏在阴暗的地里头的土拨鼠,头一次正大光明地钻了出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他再也不用体验那种时时刻刻被人勒着脖子的滋味了。 很快他发了电报,让乡下的姐夫赶紧给养猪场走正规的流程,注册商标。紧接着,他和李忠两个人成立了一个简陋的建材工厂。 十一届三中全会里有涉及城市建设的内容,身在建筑系的贺松柏瞄见了商机,他和李忠掏出了自己的积蓄在郊外建起了工厂,招揽了一大批b市的流动人口。说来也是尝到了政策的甜头,当地政府给予了很多的鼓励和帮助。 贺松柏顺利地注册了“香柏”这个商标。 李忠瞅见了它,暗地里默默摇头感叹,“何必。” 79年的春天,中央又发布了关于地主、富农分子“摘帽问题”的决定。那一天,对于贺松柏来说是特殊的一天,他感觉自己这辈子的好运气仿佛都用在了大学。好消息接二连三,令人雀跃令人欢喜。 但这无疑却是他在这几年听到过的最值得开心的喜事之一。令贺松柏有种如释重负、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个帽子,曾经沉重得跟大山一般压得他不堪重负,夹起尾巴做人。连念个大学他都低调谨慎,从不与人交恶,唯恐错失了念书的良机。这让他不禁地想起了第一次谈对象的时候,因为成分问题而自卑自弃的自己,他不禁微笑起来。 很快他发电报告诉了乡下的老祖母,他几乎不用想都可以预见,老人家接到电报的时候那副老泪纵横的模样。 不过贺松柏的预想肯定是落空了,因为李阿婆早就从红星收音机里收听到了这个“摘帽”的新闻,当时老人家激动得热泪盈眶、年过古稀却还忍不住嚎啕大哭。接到孙子发电报的时候,李阿婆正被女婿背着,一家人给她逝去的先夫、爱子立墓碑,修葺墓穴。 贺家后的那个小山坡,耸着两个鼓包包,却从来没有墓碑,每到清明,土包上会压着几片白纸。今年终于立上了墓碑,清晰地刻下了主人的名讳,他们的墓志铭是阿婆熬了两宿亲自写的。 …… 1980年的冬天,贺松柏是在忙碌的奔波中度过的,他请了学校的假去s市拓展业务。 贺松柏谈完了生意,掏出钱币和票来坐公车,他把脑袋靠在车窗外,闭目养神解酒气。 班车不知不觉驶到了终点站,他被售票员轰下了车。下了车的贺松柏漫无目的地走着,一阵冷风吹来,吹散了他浑身的酒气。他不知不觉之中走到了熟悉的巷道。 那条他曾经因为催债、挨家挨户敲门的小巷子,他撇过头朝着公车站奔去。兜兜转转,他走到了一家照相馆门前。 一个女孩拉着母亲的手,叽叽喳喳仿佛在讨论着什么,她转过头来看见了贺松柏,天真无邪地问:“你看,这个大哥哥不就是相片里的那个吗?” 贺松柏抬起眼,看见了他和赵兰香的照片。当时他们只拍了一张,这张明显是摄像师偷偷拍的。照片上的他青涩又严肃,而照片上的女人却低头嗅着香花,静静微笑。这张照片仿佛穿越了他的记忆,一下子戳得贺松柏心头难受。 他找来了店长问:“这张照片可以卖给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柏哥:收到了大家的安慰,我很开心 谢谢小仙女们 被戳得千疮百孔的平生君:柏哥皮糙肉厚,耐得住折磨 我细皮嫩肉,经不住戳啊! 大家别急,大结局还没来~ 平生君:当年历史学得虽然还可以 但是写这一章的时候,汪地一声哭出来 涉及历史部分内容来自百度

122、122 作者有话要说:  * 看这章的时候,请断网! 毕竟这个年头对肖像权的认识还没有那么深刻, 贺松柏在照相馆发现了自己的照片,能做的也只是花双倍的钱把它买下来。 所幸店长还是当年的店长,没有换。 他让人把墙上的照片取了下来, 只收取了当年的原价。 他打趣地问贺松柏:“那位姑娘呢?” “现在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吧?” 贺松柏含糊地回应, 只怕别人问得更多。他取了照片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揣入怀里,很快一头扎入了严寒之中。 冬季的第一场雪, 纷然而至。 贺松柏打开了伞,缓步地前行着。 终于他走到了再也没人认识他的地方,才掏出照片仔细打量,他的指尖触摸着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她稚嫩又清丽,穿着一身白衬衫,皮肤白的几乎耀眼。她拾起地上的花垂头细嗅的模样, 直击贺松柏的心头。又酸又苦…… 拍下这张照片的时候还是七六年, 如今已经是八零年的冬天了。他那是还是一穷二白的小子, 而她的笑容那么清澈明净,时间过得太快了,眨眼四年已经过去了。 雪花飘到他的眼睫, 被他呼出来的热气融化成了水。 街上不知谁家放起了唱片, “为什么悠悠春风迟迟吹来。” “为什么阵阵秋雨打树梢。” 他再摸了摸相片, 恍惚间相片里一男一女的两个人另外一个人渐渐褪色,变成了一个人。 木槿花树下却把香花嗅的女人不见了,只余下一个青涩、严肃的青年。 贺松柏揉了揉眼睛,指腹使劲地搓着。 “哎呀……贺老板啊, 你快上车吧!” “我真是招待不周,没把你送回宾馆!” 刚刚和他谈生意的s市卫浴公司的经理老金停下了车,把贺松柏拉上车。 老金摁下了收音机的暂停键,换了一首歌。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从收音机里传来悠远又曼妙的歌声,极静极美。歌喉仿佛被春雨润过一般,平滑又空灵,宛如冬天的凉风,沁人心脾。 这个熟悉的旋律,令沉浸在相片的变化之中的贺松柏怔忪住了。 它曾经无数次飘荡在山谷之中,第一次听见它的时候,是赵兰香发现他去杀猪场干活,心疼得掉眼泪。他去县城送完猪肉回来的路上,她就在他的单车座后一遍遍地唱着它。 如今再听,贺松柏仿佛还能闻见当年雨洗青山之后的味道。 他说:“这首歌好听。” 老金是个音乐发烧者,他听见贺松柏的夸赞,脸上焕发出与有荣焉的红光。 他说:“邓丽君的歌是有种不一样的味道。” “这张专辑你是第一次听吗,今年春天刚发行的,我还以为你们学生娃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 贺松柏听到这里,停顿了良久。 他问:“是吗,今年春天刚发行的?” 老金拍着胸脯说:“别看我是个粗人,没文化,但是就好这一口。邓丽君你认得吧?海峡那边的歌星,以前她的歌都是禁曲,都不准听的,叫啥来着,啊……靡靡之音……” “嗨,好在时代不一样了。” 老金兀自说得正嗨,一首《在水一方》放完,他不经意之间扭过了头去,冷不丁地看见后座的男人眼眶泛红。 他默默地把车停在了路边,“咋,还听哭了?” 出息不出息,老金还是第一次碰见听邓丽君听得掉眼泪的人,还是个男人。这么稀罕的事,他还是头一遭碰见。 他打开了车窗,兀自抽了根烟。 在车里缭绕的烟雾之下,他瞅见了青年手里捏着的相片。 他说:“长得挺俊的啊,你对象?” 贺松柏说:“抱歉,我明天要离开这里了,接下来的细节我会让我的伙伴跟你继续详谈。” 老金问:“你去哪里?” “找我对象。” 老金很宽容地笑了笑,他说:“去吧,对象只有一个,生意还有千千万万单……” “难怪听个歌还能把人听哭呢!” 老金目送着青年下车,回到了旅馆。 …… 贺松柏回了旅馆之后,并没有休息,而是托关系买了一张邓丽君八零年春季发行的黑胶唱片,借了旅馆唯一的一台留声机。他在奔走之间,却是也打听到了关于这个女歌星的生平事迹。 在黢黑的黄昏之中,他亮着一盏台灯,静静地听着留声机里曼妙悠长的歌曲。 一曲唱完又一曲,但他不断地倒着唱片,只听那一首。 只要是市面上流通着的,贺松柏都买了回来,他一夜补全了邓丽君的歌曲。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 雨后青郁郁的山野里,荡漾着女人清灵的歌声。那时的他心里默默地想着它可真应景,他恰好也这么想。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泥泞的羊肠小道上,他暗下决定,他虽然穷,但不管前方道路多长,他都会努力迈过、把她讨回家,绝不像歌里那个没用的男人。 一曲又一曲,歌声缕缕缭绕、不绝于耳。 “你曾给过我欢乐,给过我甜蜜。” 她唱着歌的时候,他恰好在吃水晶煎包,韭菜咸味馅他也吃得好甜,谁让她这么暖人这么黏腻,甜得让人发颤。 “时光一去不再回来,留下无限回忆” 又过了一个急转弯,她让他唱“好哥哥好妹妹”的山歌,他没有应。好哥哥好妹妹是唱给未婚妻听的,唱了就要做他婆娘。 “看见月亮叫我想起,想起你的情意。” 贺松柏觉得自己不应该受虐一样地听这些歌,一曲曲就跟在他心里落下了根似的,现在仰头看见窗外的月亮,只觉得今夜肯定又是难以入眠的一夜。 他听完了这些歌曲,黑白照片上笑容清澈的少女愈发清晰,她依偎在他的身旁,低头把花嗅。 清晨,一夜未眠的贺松柏收拾好包袱,赶了最早一班的飞机。 …… 1980年,g市。 实行自由贸易,大量的g市人自主创业,厂房搬离市区,近千个批发市场自发形成。 赵兰香在自己的工厂,手把手地教女工们做衣服,近百台的缝纫机在同一个时刻梭梭地响起,缝纫机上的线柱不停地旋转,棉线随着跳跃的针头,融于每一块布中。 赵兰香笑了笑,满意地道:“月底赶制出任务,涨两成工资!” 车间的管理闻言,用喇叭一遍遍传播着这个消息,车间的女工于是更卖劲儿,线柱转悠得愈发地快。 赵兰香信步地迈出了厂房,赵永庆私下拍了拍闺女的手。 “回去吃饭吧!好好的大学不念,来这里吃苦。” 赵永庆已经辞去了人人羡慕的铁饭碗,下海经商,这间服装厂便是他女儿的产业,而他做的便是印染和销售。 赵兰香笑眯眯地说:“不了,我得去店里看看,铁柱刚刚稳定下来,我还不放心。” 赵永庆把冯莲做的午饭递给了她,强摁着她吃完了饭才放人走。 赵兰香来到了她的饭店,这家新开的饭店叫“松兰”,古色古香的装潢,店里摒弃了时下流行吸睛的明星海报广告、也没有放任何的流行歌曲。 非常古典,宁静悠远。这么冷淡的静,却没有逼退它的顾客。 它仍是每天满座,价格虽高于市场价,然而食物却样样美味诱人,无论是充满了民间风味的小吃、还是中华历史流传的名菜佳肴、点心,松兰这里都有。从后厨飘散开来的香味,能把整条街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勾出来。 赵兰香走到厨房,铁柱穿着一身洁白的工装,笨拙却耐心地学着刀工。 他见了赵兰香很高兴,“今天跟着师傅,又学了一道菜!” 早在两年前梁铁柱就来投奔赵兰香了,当时是打算来g市见见世面、讨一口饭吃。窝在小县城里已经不能够满足他了,他需要找新的活干。他已经跟着赵兰香学了两年的基本功,就在今年正式拜她为师,学习她的手艺。 梁铁柱憨憨地笑,把一张薄如蝉翼的白萝卜片递到赵兰香的面前。 赵兰香端详着这片“萝卜纱”,肯定了他的成果,“再练上三年的基本功,就算正式入了厨子这一门了。” 正好是午饭时间,梁铁柱亲手做了四菜一汤请后厨的几个师傅连同赵兰香一块吃饭。 赵兰香婉拒了他的心意,“刚吃饱了,今天过来是想看看账的。” 梁铁柱把“松兰”的月度账表打给她,顺便把银行的存款凭据递给了她。赵兰香看着上面的数字,心是落下了。 她说:“这个店终于开始扭转盈利了。” “再亏钱,这家店就要关门大吉了。” 梁铁柱没好意思说是赵兰香太豪气。当初把这家店由里到外、仔细到一只水杯的精装,把她自己都装穷了,至今还欠着银行的贷款。要不是以前经常被她打脸打得麻木了,梁铁柱哪里敢放着她这样干。 花小几万块来开一家店,也就赵兰香敢冒险。事实证明,人民的生活水平日益增长,已经远不是几年前可以相提并论的了。松兰迅速在g市的餐饮业崛起,成为有格调的代表。 梁铁柱说:“过几天我把婆娘接来g市,你还没见过毛头吧?” “该天领他来给你瞅一眼,以前他还得过你的压岁钱哩!” 赵兰香含笑着把账本一一地合上,她说:“好啊。” 梁铁柱高兴之下,不由地嘴快了,他说:“前几年李忠还劝我去b市,好险没去成。我就琢磨着北方人吃面噎干饼子,咱们的大米饭又香又软,米粉又脆又爽,干啥子想不开大老远离乡背井去首都。” “来g市,咱吃好住好,再攒一年的钱,年底也能在这买上房子,接俺阿婆阿妈来这里享福了!” 他一高兴就容易飚“俺”字,纯河子屯口音,这多少勾起了赵兰香的几分回忆。 李忠为什么会去b市,梁铁柱和赵兰香都心知肚明。梁铁柱很敏感地转移了话题,接着说房子的事。 他自己却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蒋少校已经不来纠缠她了,她为什么还…… 要知道松兰当初刚成立的时候,那位可是气得把招牌都给拆了、扔了。 赵兰香笑着道:“不够钱,我先借给你也成。” 梁铁柱憨笑着摇头拒绝了,“我自己能挣的!现在吃住都被公司包了,工钱全都能攒下来,年底就能买到房子啦!” 梁铁柱说的公司,实际上是赵兰香、赵永庆父女合开的“万盛”公司,旗下包罗了餐饮、服装、娱乐产业。听起来很厉害,但全体员工加起来也不过数百人,一个饭店、三个工厂已经是全部了。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们的公司受到了当地政府的政策扶持,一路开绿灯,甚至今年还跟外资合作,谈了好几单生意。 沿海的城市于贸易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尤其打开国门、对外贸易之后,g市的工厂如雨后春笋,迅速崛起。 赵兰香闻言也点了个头,她拿起自己的衣帽,披上大衣戴上帽子顶着严寒,步行回了家。 街上依旧放着流行歌曲,靡靡之音令人迷醉。她回到家掏出钥匙,嘴里还能跟着哼上几句。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房子是她新买的,就在z大附近不远的地方,方便她落脚。赵兰香大一的时候就选择了她熟悉的设计专业,内容都是曾经学过的,课业很轻松。学校的老师也很支持她自主创业,假条打上来基本能批下来。 钥匙插.入锁眼,一道轻微的咬合的锁声响起,她推开了门。正当她转身关上门的时候,视线忽然凝住了。 她手中的钥匙哗啦啦地掉到了地上,街上曼妙空灵的女声依旧荡漾着。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精神奕奕,气质冷冽。他如漆黑的眼眸宛如寒潭,幽深不可见底。唯有在她的关门的那一刻,起了一点涟漪。 他伸了一条腿格挡住了关上的门,推着她的肩迅速进了屋,他粗粝的拇指凉凉的搭在她的肩头,有种酥麻起电的感觉。 赵兰香蹙起了眉。 贺松柏“嘭”地一声关上了门。他微微扬起的唇线性感得让人想亲吻,但他却兀自抿起,扯开一个气势汹汹的弧度。 他问:“76年唱了80年发行的歌?” “76年的时候你就懂得投机倒把不丢脸,让我忍耐几年?” “77年春天你就知道要高考了?” “78年大姐遭遇的不测,你是怎么马上猜到的?” “你为什么对阿婆这么好奇?” “你为什么要住进我家?”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是我?” 他一个问题,问得比一个还要凶,他双手摁着她的双肩,双目通红,牙关紧咬,他眼里迸射出来的狠意就像一匹孤狼,仿佛只要她答错一个,下一秒就能张开倾盆大口生啃了她的骨头。 没错,贺松柏的眼里充满了侵略性。 他压抑了两年的不甘和愤怒,都在今年爆发了出来。 他最后问:“你和蒋建军,是什么关系。” 赵兰香低头笑了笑,“没有关系。” “是什么关系?” “我——说,没有关系。” 他怔忪了片刻,她便撇开了他的手,兀自地脱掉了热得发汗的外套。 赵兰香给他倒了一杯蜂蜜水,她俯身拇指旋动了一下,留声机继续转了起来,属于这个年代的靡靡之音荡漾在屋子里。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贺松柏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拍掉的双手,薄唇又抿了抿。 他说:“牛郎为了留住织女,把她的衣服偷偷藏了起来。” 他一步步走向了她,把她抱在怀里,“我当时就在想,如果当初我狠心把你的贞洁留下,你还会跟他走吗?” 贺松柏低头咬住了她的唇,日日夜夜积攒下来的汹涌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他用力得几乎像是将她揉入骨肉之中,再也不分离。 赵兰香抱紧了他肌肉紧绷的身体,拇指探索着脱掉他的衣服,她眨着眼冲他吹一口气。 “这次能留住。” 这句话仿佛吞没了贺松柏的理智,宛如一场春雨浇得彻夜未眠的他顿时生龙活虎,刺激得他浑身的血液逆流。 他含糊地尝着她的唇,在沙发上亲她,在桌边亲她,把她挽得整整齐齐的发丝放下。一边吻一边探进她的衣服,拇指捏着她美好柔软的丰盈。最后他终于忍耐不住地把她抱上了屋子里唯一的床,从她的唇慢慢地往下亲,蔓延到脖子,用牙齿解着她的衣服。他的气势汹汹,仿佛倾诉着这几年的愤怒和委屈。 他用力地扯掉了她身上的毛衣,隔着薄薄的胸衣啃咬着她雪白的酥乳,埋入她温暖的胸间。 赵兰香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贺松柏迅速地脱完了自己,跟她肌肤相贴,滚烫的体温烫得怀里的女人面颊粉红,止不住地颤栗。 他埋头喟叹了一声,在她雪白如溶溶梨花白月的肌肤上印上樱红的痕迹。 “早就想这么干了,千千万万次。” 他扶着自己的硬物,缓缓地艰难地挤入她的体内,温软宛如一池的春水包裹了他,令人窒息的紧致感,刺激得他的脊椎仿佛被噼里啪啦的电流直穿,他忍不住喘了口气,含糊地亲了亲她,吮掉她疼得掉下的眼泪。哄着她让她放松点、再放松点,不要咬得那么紧。 等她适应了他的侵入,贺松柏才缓缓地动了起来。 …… 从月明星稀又到初阳升起,室内一片缠绵的春意。 早上七点钟的闹铃响起,贺松柏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一条铁臂,把昨天没喝的蜂蜜水一饮而尽。 他亲了亲对象的眼睛,“你是我的女人了。” “而我是你男人。” 他把水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掷,大声地仿佛宣誓一般地嚷道:“我说过,挨得过一年,我要当你男人!”

123、123(捉虫) 困顿的赵兰香突然被这一吼给惊醒了过来。 她掀开了被窝, 整个人像是被大车碾过一样,又酸又疼。她嘶地一声低吟了起来。 想起昨天的激烈,她忍不住翘起唇。年轻的男人充满了活力, 那么健康、强壮。弄得她现在都有些吃不消, 榨干了她全身的力气。 贺松柏转头见到了被窝里眯着眼转醒的女人,凑上去吻了一口。 他的浑身充满了热力, 源源不断地渡到她的身上。 不过开过荤的男人跟以前懵懂的愣头青毕竟不一样了,他从额头开始亲,亲着亲着就忍不住流连了下去,本来纯洁的吻也变得暧昧了起来。 他气息变得凌乱而急促, 埋首在她的胸前。 赵兰香一脚把他踢下了床。 贺松柏懵了,不过他很快又凑了上去,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强势地说:“你现在是我的女人了。” 贺松柏说完头开始犯晕, 直接倒在了赵兰香的身上。 赵兰香见了他微微泛白的唇瓣, 拇指不由地轻触, 她焦急地拍着他的脸:“怎么了这是?” 贺松柏呻.吟了一声,喘着气儿道:“香香,饿死我了。” “昨天早上没吃饭赶了早班飞机, 来找你……” 赵兰香算了算, 贺松柏昨天粒米未进!难为他还顾得上做那种事, 生龙活虎得完全不像肚子空空的人。 她拍了拍他的脸,“你先躺着,我去熬个粥给你吃。” 贺松柏厚着脸皮唔了一声,这种梦境实在太美好, 美好得令他沉湎。他也不知道昨天的一切是怎么发生、又是怎么结束的。他对她的欲.望由来已经很久了,昨天是再也抑制不住爆发了。他要把她留下,用尽手段。 贺松柏默默地看着赵兰香当着他的面起床,穿上衣服,撩起衣服扣着内衣的那种妩媚的模样,令他浑身燥热、喉咙焦渴。 赵兰香出门前洗好了粳米,用砂锅文火慢熬。她扣上风衣去菜市场买了最新鲜食材,几分钟的路程,她很快就回来了。 贺松柏裸着胸膛坐在床边,拇指夹着香烟,微微地含着。 深冬的早晨淡淡的曦光投射在他身上,香烟的一点火光夹在他的指边,这么斯文的动作把他衬得有了几分清俊雅致的味道,此刻的宁静与昨天的疯狂截然不同,令赵兰香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她去厨房清洗了猪肉、花鲢和明虾,切精肉、剥虾皮儿,洗青菜。大葱切片、姜切丝。新炸的煎蛋花切丝、油条切片。 砂锅里的粥噗噗噗地滚着,粳米的香气从厨房里溢了出来,她掐准时间依次把食材倒入了粥里,用粥的滚热煨熟了肉。 贺松柏看着厨房里系着浅粉色围裙静静洗菜的女人,心头一暖,忍不住凑上去从后面抱住了她。 他声音沙哑,坚定地道:“你是我的。” 这句话他今早已经说了三次了,坚定的口吻仿佛说服自己、也像是说服她一般,赵兰香忍不住心里一酸,放鱼片的时候手都抖了。 贺松柏含糊地亲着她,怀抱温暖又宽阔。 他们都极享受这种温馨又安静的气氛,什么话也不用说,光抱着就有踏实感,落在实地的踏实感。 赵兰香挣了挣他的怀抱,忍不住笑,“放开我,该喝粥了。” “我让你尝尝我们本地的美食,艇仔粥。” 她舀出了粥来,撒上了葱花、油条丝、蛋丝,把粥端到了贺松柏的面前。 “昨天一天没吃东西,喝点粥吧。” 贺松柏尝了一口,粳米温软香滑,配菜的鲜味精华全都融入了粥里,粥汁鲜浓诱人。他就着勺子,含了几口粥,鱼片入口即化、虾仁嫩滑爽口,是他熟悉的味道。 “原来这个叫艇仔粥。” “我记得有一年你熬了鱼片粥,也是这个味道。这个更好吃一点……” 不过当年的味道却更令人怀念。 现在时代真的不一样了,当初吃条鱼都很困难,哪里能吃到这么丰富的东西。而今天,想吃有鱼有虾,有肉有蛋,营养很丰富。 贺松柏喝完了两碗粥,眼见着还想再喝一碗,不过赵兰香阻止了他。 “歇一会再吃吧,你昨天一天没吃东西。” 贺松柏就着她的手亲了亲,他现在高兴得连她的头发丝都想亲,从头到脚,她的每一处他都亲过。 “嗯。”他应了一声,眼神深深地看着赵兰香。 他从兜里掏出了当年的那张照片,他说:“我昨天看见它褪过色。” “一晃神,你就从里面消失了。” 贺松柏目光深深地盯着她,仿佛怕下一秒她就消失了似的。 “当我做下决定想要来找你的时候,它恢复了正常。” 赵兰香含笑地用勺子搅了搅温烫的粥,不说话也不否认,在他灼热得近乎燃烧的目光之下安静地喝完了粥。 他说一句,她就嗯地应一声。 “76年你就知道投机倒把虽然不对,但你心里并不以为错,因为你知道以后的政策会改变对吗?” 赵兰香吃下一只虾仁,新鲜嫩滑的虾仔在她的唇齿间迸裂开来。 “嗯。” “77年春天,你费劲心思想让我读书学习,其实不是嫌我没文化,而是想让我高考对吗?” 他的话里充满了陷阱,但到了如今这一步,赵兰香也只能嗯嗯地点头应是。鱼片在她的唇齿间融化,花鲢的皮儿又滑又香。 “嗯。” “当初阿婆对你很抵触、但你非常想亲近她,是因为以前没有见过她,对吗?” 他的话中透露出的信息,流露出了他窥测以后的生活的欲.望。嫩鲜肉丝混着油条丝被她吃进嘴里,满口的香味,又脆又嫩。 贺松柏最后眼神紧紧地掠着她,温柔又充满了侵略,“76年你来乡下,其实是为了找我,对吗?” 赵兰香含着虾仁,亲着他,堵住了他的嘴。 贺松柏使劲地抱着她,恨不得把她揉碎到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妈.的,老子怎么就这么稀罕你。” 他的拇指探入她的衣摆,使劲地揉捏着他爱着的雪润。 贺松柏急促地喘道:“下次再跑,打断腿。” 其实更多的话,他淹没在肚中、遗弃在角落。他的不甘、委屈、愤怒,都在昨天得到了报偿。他在享受着她的甜蜜,那些早在几年前就该给他的、属于他的东西。 贺松柏拍了拍她的臀,说:“算了,今天先放过你。” “我得去见见我岳父岳母。” 赵兰香睁开了眼泪迷离的眼,双手搂着他的腰脑袋趴在他的肩头,“下午去吧,现在我没力气。” “应付不了我爸。” “他要是知道你做了什么事情,会打断你的腿的。” “打断腿也不怕,天要下雨,女儿要嫁人,他拦不住。” 贺松柏忍不住勾起了唇,喝过粥缓过劲儿来的他唇色淡绯,薄薄的唇抿起,目含深深笑意,从他眼里传递着性感而诱人暖色。宛如融融醉人的春风,令人沉溺深陷。 两年的时间他变得瘦了些、也斯文了些,但却更稳定自信了。 是赵兰香曾经熟悉的、后来又淡忘的模样。 她心底深深记得的是乡下那个粗糙又土气的男人,混着汗臭味的、健壮又结实的青年。 他的自卑自弃,令她心疼心软,他的勤恳辛勤,令她敬佩神往。 他会在夜里骑着凤凰车,打着清冷孤独的灯,坚定地一路走向他所选择的路,流血流汗,发光发热…… 赵兰香摸着他粗糙却渐渐养好的手,食指的骨节有厚厚的茧子,这是书写造成的。看来他虽然换了份职业,但他仍旧把勤恳努力这个优良的作风继承了下去。 他的指腹饱满,骨节大而长,手掌一收能握完她的脚。 他的眉眼如峰,英挺大气,眉骨宽大清秀,俊朗阳刚。眉尾斜飞入鬓,天生一副深邃的好皮相。他就像一块结满了厚厚尘垢的玉石,需要费劲地磨掉身上的岩垢,苦难是一块绝佳的磨岩石,让他痛苦让他煎熬,让他优秀。 两年之后赵兰香再见到贺松柏,心里温暖又感慨。 她不由地叹道:“柏哥儿真好。” 贺松柏专注地含着她的耳垂,沉声道:“真好你还不快收好,藏家里?” 说完,他恶狠狠地道:“我不来找你,你就不找我,你这死心眼。” 照片为什么会褪色,贺松柏看得比她还要清楚。 当时大雪纷飞,他好不容易拿到了怀念的照片,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蓦然地发现连记录她的照片也开始褪色,褪成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那一刻,贺松柏的内心是震撼又悲凉的。 她都不要他了,连照片也不留给他。 不过很快贺松柏恢复了理智,又听到了那首歌。 贺松柏凶悍地欺负着对象,问她:“昨天感觉怎么样?” “我厉害不厉害?” 他和她都记起来了77年春天写完试卷后的六个吻,那时他颤栗又激动地抱着被子,跟懵懂愣头青一样,初尝情味,刺激得丢盔弃甲。惹她嘲笑。 赵兰香也不忍心袒露几年后的贺松柏仍是愣头青,把她弄得很难受。 她甜甜蜜蜜地亲了他,“柏哥儿亲得我很高兴、很舒服。” “你怎么样的,我都喜欢。” 无论是历经沧桑,懂得温柔的成熟男人,还是日渐成长、真挚又诚恳的青年,都是她最深爱的人…… 这份感情无关时代、也无关年龄。二十岁的时候他,会骑着单车带她兜风、拼尽了力气和血汗挣钱攒媳妇本,青涩冲动却有一颗诚挚的心;四十岁的时候他,会每天送她一束花,精心呵护她给她浪漫给她温柔,虽然缺少年轻人的激情但却成熟稳重,令人踏实。 赵兰香何其有幸,经历了他的温柔之后,又承受了他的激情。 她凝视着贺松柏,认真地道:“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香香:柏哥,我爱你…… 柏哥:香香,我也爱你。 平生君:一脚踢翻狗粮,弄塌你们的狗窝、并抱走你们的狗子。 全文到这里就告一段落啦,接下来是番外的上门见岳父、结婚、蒸包子、甜蜜蜜的婚后生活。 为啥停在这里呢? 当初也有设想过,每个人的性格、口味不一样,有的急、有的温吞,节奏不一样所以也它满足不了所有人。而停在这里故事的脉络正好完整,余味最浓。甜得不齁鼻。 满足了的盆友们,咱们下本再见~ 不嫌齁鼻的盆友们,明天我们开启新的征程。 ps:关注我的微博一只素昧平生,有惊喜!惊喜!

124、124 赵兰香的嘴甜并不能改变些什么。 贺松柏拍了拍她的臀, 沉下声来凶狠地道:“看你现在这幅模样,下午也别指望见叔叔了。” “明天再去吧。” 说着他双臂一捞,稳稳地搂起了对象, 大步朝着床迈去。 赵兰香连忙拍打着他, “你真讨厌,我还疼着呢……” 贺松柏的唇角往下压了压, 他把她放进了柔软的被窝里,捋着她的发丝,淡淡地道:“让你好好休息,你想什么?” 饶是赵兰香的脸皮够厚, 属于老芯子啃嫩肉了,但也被贺松柏给羞到了。 年轻加强版的男人,无论腰力还是体力上都是好得不得了的, 跟小马达似的一个劲地啪啪啪啪啪。把她折腾得只恨君王从此不早朝, 要不是可怜他一整天滴水未进的胃, 她绝对不会出门买菜的。 只愿剩下的一天里,能睡死在床上一点也不动。 赵兰香闻言,拉紧了松软的被子, 安心地闭上眼睛。宛如鱼儿回到了水里, 舒畅又开心。 贺松柏也脱下了外套, 掀开被子钻入被窝,拥她入怀同她抵足而眠。他闭上眼仿佛回忆一般,声音低沉而充满了向往。 “我梦见这样的场景很多次了。” 赵兰香侧过头看,看见他微微颤动的眼睫, 问道:“也梦.遗过吗?” 尚沉浸自己编织的纯洁气氛之中的贺松柏,猝不及防地咳嗽了一声。 这个小流.氓,现在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是不想好好睡觉了。 “你听起来很高兴?” 赵兰香摇了摇头,矢口否认:“没有没有,睡觉睡觉,不聊了。” 但贺松柏又继续说:“那张照片令我很震撼。” 他仿佛陷入了迷茫之中,“我不知道为什么照片里的你会突然消失了,又是为什么你又回来了。” “你……以后还会不见吗?” 贺松柏说到这里有些小心翼翼。 赵兰香看着他一副紧张的模样,蹙起了眉头,平躺着的舒适愉悦,令她的大脑放空了,思绪超乎寻常的发散。 为什么会消失呢,她想起了自己的重生。 原因很简单,上辈子的他们在这个时间线里是没有相遇的,他们本不该在这时候相遇。她离开了贺松柏,他们的联系断了,有可能是这个世界在努力地恢复原来的轨迹。 他的物品里属于她的痕迹会渐渐地消失,直到他关于她的记忆逐渐被抹掉。 也许之后一切都将重新接入上辈子的轨迹,他的青葱岁月里不会有她的踪迹,她也不会提前认识他。 赵兰香觉得这个逻辑很合理。不过她不会说出来吓贺松柏的。 她斟酌地厚着脸皮道:“你太想我了,出现幻觉了。” 她忽然笑道:“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怎么会突然不见呢?” 贺松柏收紧自己的胳膊,沉默了许久,“也许是。” 赵兰香凑上去亲了亲他。 贺松柏憋不住了,又问:“我和你……以前是什么关系?” 赵兰香轻声说:“夫妻。” 贺松柏打了一个ok的手势,跟他期望的设想一样,他满意了也打住不问了,贺松柏搂着她深深地吻着,吻到彼此都气息紊乱,他才松开嘴唇。 贺松柏拍了拍对象的丰臀,骄傲地道:“我想得没错,老子的眼神果然没问题。” 第一眼见着她的时候,贺松柏就觉得她真好,勾得他心跳急促、连看都不敢看。 有本事的男人,一定得讨上一个这样的婆娘才叫快意。 可惜他没本事,又是个混子,连搭话都不敢。从她身边走过都不敢多看一眼,一句话都能烫得他心痒难耐,恨不得到后山狂奔一圈。 这么好的姑娘,可惜不是他能肖想的。所以他不敢想、也不凑近。 别人提起她的时候,贺松柏偶尔会默默地想一想、脑海里浮现起她的音容相貌。也讨厌起别人提她。 赵兰香提出要住他家的时候,贺松柏脑袋都被砸晕了,他感觉像是耗尽了这辈子的运气,圆了一个他不可能的肖想。 但现在他知道了,她竟然就是冲着他来的! 贺松柏想通了这一切,心情舒畅地搂着香软的对象入眠。 …… 次日,赵兰香神清气爽地穿上了一件簇新的呢子外套,枣红的颜色衬得她的皮肤愈发白皙,她冲着镜子满意地看了一眼,脸颊红扑扑的,白里透着粉意。 果然某方面和谐过了,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皮肤都亮了不少。 她在镜子边看见贺松柏不甚熟练地操着她的剃毛刀来剃胡须,不免失笑。 她把剃毛刀拿了过来,“你蹲下,我来帮你吧。” 经过一夜的睡眠,男人的下巴青青的胡茬冒了尖尖,触手碰碰还有些扎。赵兰香俯下身来,一点点地给他剃胡茬。 他的面容深邃俊朗,下颚线条流畅,沾了一点青茬的他增了一点年龄,带着男人漫不经心的潦草英气。 胡须抹净,他光洁的下巴露出的青年的朝气和魅力,眼神黝黑、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她。 “好了。”赵兰香完成最后一笔,说道。 贺松柏忍不住捞起了她,解开她的裙摆、脱掉她的丝袜,摁着她贯穿了她。 忽然被充实的感受填满的赵兰香,唔了一声,惊呼地抱住他的脖子。 “你、你发什么疯。” “等会……还要去见我爸爸。” 贺松柏含糊地亲着她,臭不要脸地哄着她说: “放心,早晨很快的。没有那么久……一个小时足够了,谁让你这样看我,还给我刮胡子。” 赵兰香被噎住了,被迫地搂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上,享受了一次年轻男人饥饿的力量。来势汹汹,羞窘又刺激。 她看着窗外熹微的晨光,不禁感叹:年轻真好,浑身都是用不完的精力。 …… 风雨停歇,贺松柏满足地亲了亲对象湿润的眼睛。 他拣起她的丝袜,皱了皱眉。 “虽然g市冬天不冷,但也不能光着腿吧,换条裤子?” 说着他找了裤子,给她换上。 贺松柏出发之前,先去百货商店买了一些见面礼。等两人匆匆赶到赵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了。赵永庆正在家里看报纸,一边看着自个儿的报纸一边盯着上小学的儿子写作业。 他时不时催儿子,“写完了没有?” “这么怎么久,你爹还要去工厂上班的。” 小虎子又长了三岁,今年已经是小学二年级了,正苦大仇深地埋在作业堆里跟乘除法负隅顽抗。 他委屈巴巴地憋着红脸蛋,“我又不用你看。” “你快去上班。” 赵永庆正想抽出鞋板子抽儿子,不料门铃却响了起来。 深冬正值寒假,冯莲正在休假中,并没有上班,她先一步去开了门。 “妞妞吃早饭了——”剩下的那个吗字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便淹没在了嘴边。 冯莲看着自家闺女身后眼熟的青年,大喜过望。 “呀,是你啊。” “好久不见了,快进来坐坐。” 冯莲完全想不到这个青年是以什么身份上门的,只当他又来g市买疫苗了。 她洗了一盘水果,出来的时候看见闺女乖乖地坐在桌边,而丈夫黑着脸教训着儿子,“这里写错了,上一页也错了。” 小虎子简直要被亲爹虐哭了,他说:“这就是你让我抄的错题,正确的写在下面的。” 赵永庆被噎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硬邦邦地说:“哦,你的错题不用红笔写的吗?” 冯莲正想呵斥丈夫,不料目光一扫,她看见客厅的饭桌上摆着的大红礼盒。 她诧异地扫了一眼贺松柏,又看了看女儿。 赵兰香咳嗽了一声说:“妈妈快过来,吃颗糖,柏哥给您买了润喉糖。” “听说你常年讲课,喉咙不好,特意买的。” 贺松柏猛地点头,十分含蓄又老实地道:“阿姨快来坐坐吧,果子我剥就好。” 说着他很熟练地掏出两大只澄黄的沙田柚,洗干净手剥了起来。他剥柚子的技术早就在多年前连得炉火纯青,撕下来不带破皮儿漏汁水的。剥得饱满又漂亮,干净整洁。 冯莲看着女儿发亮的眼睛,又看了看青年清俊斯文的模样,她坐了下来,果真掏出一颗润喉糖吃了起来。 贺松柏剥完了柚子,请丈母娘品尝。 他说:“先前没有让兰香跟叔叔阿姨通气,是我的不是。” “听兰香说阿姨喜欢喝茶,我特意买了几斤的茶叶给您,您有空可以泡一壶喝喝。叔叔喜欢喝酒,我带了一瓶茅台,请您尝尝。” 贺松柏这样一脸诚恳又低下的模样,令赵永庆看了更来气。 他鼻孔都不由地变大了,喘气变粗。 小虎子写完了作业,扔下了笔,快活地跑去拣了两片甜丝丝的柚子吃。他说:“柏哥,你来了!” “你说过教我做弹弓,还没有教呢!” 他一屁.股坐到了贺松柏和赵兰香的中间,把脑袋搁在姐姐的肩旁,他眨着眼一瞬不错地盯着贺松柏,黑亮亮的眼珠仿佛蕴满了活力。 贺松柏心窝子暖极了。 没想到三年过去了,这个小孩儿还记得他,记得他随口扯下的承诺,但他不过是在七七年的春节假陪他玩过几次而已。 该是说他贼精好,还是死心眼好。当年的他才多大,记性就这么好。 贺松柏应了下来,“教你教你。都教你。” “还有足球、乒乓球,你要是想玩,我也教。” 小虎子简直喜出望外,学校的活动课还没有教这些呢,他央着亲爹陪他踢足球,亲爹只是陪他玩了几次而已,嫌弃他嫌弃得不得了。 赵永庆想起了当年这小子也是这一幅老实巴交的模样,进他的家吃他家的饭还借他家的书。结果这才多久,直接让女儿领上门了。 原来不是真老实,是装老实。 赵永庆没有说话,呵呵地看着贺松柏。 贺松柏硬着头皮继续说:“我听兰香说,叔叔对玉石很有研究,我这里有一块,请您帮忙看看?” 说着他掏出了阿婆让他戴在身上的压命保福运的玉佩,小小一片儿,籽粒盈润光滑,清透宛如一枚流动的翠色水滴,是水头极好的老坑玻璃种,一眼看去令人明目清心。 赵永庆撇过头去,视线不屑一顾地扫过那玉佩的时候,眼神都变了。 现在可不是当年对着老古董喊打喊杀的年代了,这么美而有内涵的东西,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赵永庆很是稀罕,一颗心被它陶醉得沉迷其中。改革开放初期,玉石的价格并不昂贵,所以他尽情地收集了很多。 但从来没见识过哪个能像贺松柏手里捧着的那块一样的,让人移不开眼。 贺松柏含笑地把玉佩递到了赵永庆的手里。 冯莲忍不住笑,她说:“既然来了,等会留下来一块吃个午饭吧。” 虽然丈夫表现得很排斥这个临门女婿,但是作为母亲,她却是有必要多了解了解。尤其是见到女儿眼里浓稠的爱意,冯莲绝不会放过这个年轻人的。 于是贺松柏就这样一边见缝插针地同冯莲聊天,又一边同赵永庆道歉。 他说:“叔叔,我会好好对兰香的。” 冯莲不着痕迹地打听着贺松柏的事情,打听他现在收入如何……还是继续干着看管大队牲畜的活吗?家人怎么样?家里几口人? 贺松柏扬长避短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我去报名考试了,现在是t大的学生,还有一年毕业。” “前年响应国家的号召,自主创业,在b市建了一个建材厂,正在筹划开一个建筑公司。以后不会让兰香跟着我吃苦的。另外我的双亲早亡,有一个年迈的祖母、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兰香以前在乡下跟她们都认识。” 冯莲忽然记起来了,这个青年当年说过他有一个海外名校毕业的祖母。她当时就惊住了,现在再看看,眼前的青年谈吐斯文又正经,果然知识分子出身的家庭底蕴就是不一样,融在骨子里不会轻易磨灭的。 不管当年情况多么恶劣,靠着努力今天也熬出头了。 她忽然感叹了一声:“你很不容易。” 赵永庆心里只剩呵呵了,但他明白心里的别扭很可能是对事不对人,如果女儿带的是别的男人回来,他也会很挑剔,看哪哪不顺眼。 他硬邦邦地说:“等会留下来吃个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平生君:还好你有家传的宝玉 否则岳父可能并不想搭理你 并向你扔来一枚冷淡的白眼 柏哥:“……” 赵爸:“……”

125、125(微修) 赵永庆这么说其实并不是认可了贺松柏, 而是想使唤他干点活,放着这么一个劳动力不用白不用。他但凡露出一丝不愿的表情,赵永庆马上就轰他出去。 到准备午饭的时间了, 冯莲取出砂壶泡茶, 而赵兰香很自觉地出去买菜做饭,赵永庆一把拉住了女儿的手, 笑眯眯地对贺松柏道:“妞妞这段时间,很累。” “你代她去买个菜回来吧。” 贺松柏连连点头,“好的。” 他顿了顿冲对象说:“兰香你陪阿姨一起喝茶,说说话。” 说完他很自觉地走出岳家的门, 径直朝着菜市场而去。他明白今天岳父是想考验他,他得把态度亮出来。多干点活,争取让他满意。贺松柏正好也缺点表现的机会, 他恨不得把活往身上揽, 好让他趁早讨媳妇。 回想起当初他来贺家还是遮遮掩掩找借口才能来的, 作为客人想干活都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对象洗菜做饭、吃完了又收拾碗筷。现在他总算是过了明路了,这几年偷偷摸摸的地下恋熬下来, 快憋死他了。 赵兰香想和他一块去, 却被赵永庆黑着的脸喝退了。 他说:“咋了, 买个菜委屈他了?让你坐下你就坐下。” 赵兰香只好安心地陪着冯莲一块喝茶,她拾起小只的陶瓷杯,轻啜一口。 碧螺春的香味攫住了她的味蕾,淡淡的涩意过了之后, 舌尖泛起一阵甘甜。这个味道惹得冯莲直称赞,“挑的礼物也很不错。” “这个孩子有心了。” 贺松柏离开之后,赵永庆“兴致缺缺”地把玉佩随手放下,浑然是一副提不起劲儿来的模样。他一眼都不多看它,生怕看多了心痛。他明白这翡翠是上好的翡翠,这翡翠玉佩也是极稀罕的。但要想用这区区玉佩来讨好他,还真是想太多! 赵永庆关起门,板着脸教训起女儿来:“让你去乡下磨炼,可不是为了让你谈对象的。” 赵兰香虚心地受了亲爹的教训,她点点头,“爸爸教训得是。” “只不过缘分说来就来,挡也挡不住,这个对象已经谈了,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对象就是耍流.氓,” 她在赵永庆脸色变黑之前,连忙补充道: “我在乡下还是多亏了他的帮衬,他经常帮我干农活,不然过年的时候你们哪里看得见细皮嫩肉的女儿,早就黑成煤炭疙瘩了!” 小虎子噗嗤一声地笑了。 赵永庆怒瞪着妻子,他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妻子托付贺松柏照顾女儿的事,到头来这就把他精心养大的小白菜拱手送给猪拱了? 冯莲咳嗽了一声。 好像这口锅她得背,但她并不想背锅,她说:“你要是嫌弃她找这么个人,当初怎么狠得下心同意她下乡的?” 夫妻俩开始争了起来,这时候贺松柏拎着一篮子的菜回来了。 两个人的争辩戛然而止。 赵永庆没没好气地问:“做饭你会不会?” “今天我就厚着脸皮,请你做一顿给我们尝尝。” 贺松柏见了岳父不太对劲的脸色,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才离开了一会儿岳父的情绪好像更糟糕了? 赵兰香对亲爹说:“哪有你这样为难人的。” 赵永庆呵呵地笑,“我有为难他吗?” “做一顿饭不是什么难的事吧,连一顿饭都做不好还讨什么媳妇。当年我要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你和你妈都该饿死了。” 这话说得还真的没错,赵兰香不敢回忆让亲娘做饭的日子。这二十年来没有特殊情况几乎都是亲爹做饭的。 因为冯莲的手艺差劲极了,好好的菜做出来缺油少盐、烧焦还是常有的事。在那个物资极为贫匮的年代里,赵永庆本着心疼粮食的想法,很少让妻子做饭,他围着厨房一转就是二十年。 赵兰香忽然觉得贺松柏的压力有些大,同时也很羡慕她妈妈,她记得自己小时候还是被爸爸背在背上一年年长大的。冯莲刚工作那会从早到晚都有课,站在讲台上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根本抽不出空来照顾她。相比之下,默默无闻的坐在柜台后收银的亲爹却能带她,他会每天揣着几瓶奶、一个娃上班。 赵兰香回想起往事,很感动,也很感谢他。 她笑眯眯地说:“爸爸很好,这么多年辛苦爸爸了。” “柏哥儿该向您学习。” 就这样,在一家几口人的一致决定下,贺松柏顶着巨大的压力提着一块排骨、一只鸡、一把青菜进了厨房。 赵兰香略为担忧地看了贺松柏一眼,只见贺松柏扯唇笑了笑,冲着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得到了他“请放心”的眼神,赵兰香松了口气。 贺松柏走进了厨房系上围裙,烧了一锅的热水,开始动手处理起鸡,杀鸡拔毛开膛破肚,把整只鸡放进水里煮,一边煮一边捞起来过清水。过了热水又过冷水这个小技巧,能让鸡肉肉质口感特别嫩。 他的刀工一直以来都很不错,把鸡肉片得均匀完整不是一件难事,一只鸡分成五十来块后还能重新拼上,这大概是得益于他前几年干的那份杀猪的活,使唤起刀来一点都不含糊。 赵兰香不太放心,于是来厨房瞄一眼,她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情景。 男人正在把最后一堆鸡肉拨上盘,他的双手布满了油渍,表情却是很极为专注认真,在他的手下鸡肉摆成了工整的相撞。肉块的鸡皮儿金黄流油肉质雪白,拼成了一只完整的鸡。雪白的围裙系在他身上,颀长高大的身躯伟岸又清俊,有几分的严肃认真、又有得心应手的娴熟。 他擦了擦手,又切了葱蒜香菜调蘸料,酱油滚滚地在锅里冒泡,他颠了颠锅令油受热均匀很快倒入了碗碟里。 整个过程并非她所想的兵荒马乱,而是行云流水,让人看上去赏心悦目。 要不是在父母这儿,搁她那一亩三分地,赵兰香都想上去吻一吻他了。 真棒,没给她丢脸。 赵兰香满意地回客厅坐沙发,撕了一片儿柚子肉吃,甜丝丝的汁水流入她的嘴里,心尖尖跟沾了蜜糖似的。 准备到午饭时间,贺松柏也把他做的四菜一汤端上来了。 赵永庆嘴里找茬挑刺的话在看见贺松柏端出来的饭菜的时候,勉强吞进肚子里了。他说:“差强人意。” 贺松柏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 “听兰香说你们喜欢吃鸡,这是清远鸡,叔叔阿姨你们尝尝看。” 他挑选的还是上好的清远鸡,皮薄骨软,黑市里那些进城的小商贩扯着嗓子叫卖喊的就是“清远鸡咯——又香又嫩——正宗的清远鸡。” 虽然现在已经不是计划经济了,但票据还没有退出老百姓的生活里,买东西仍旧得要票据。黑市不但没有倒闭,发展得更加蓬勃了。贺松柏也在那挑到了上好的特产鸡。 冯莲很满意,不由地笑:“这些做得挺不错的,看起来很好吃。” 他张口闭口都是“兰香”说,这让冯莲心里好受了一些。这让人听起来像是小对象俩常常提起他们一般。毕竟任谁突然知道女儿有了对象、对象还亲自上门了,滋味都不太好受。冯莲的惊吓大于惊喜。 赵永庆是压根连惊喜都没了,惊怒还差不多。 他们一家人尝了贺松柏做的饭菜,小虎子也吃到了他喜欢的糖醋排骨,酸酸甜甜的,他一个人能吃掉小半盆。排骨上浇着凝润而厚的糖醋酱,红里透黑,均匀地撒着白芝麻,好看极了。小虎子舔了舔勺子上沾着的酱汁,砸吧嘴地说道:“这个肯定是姐姐教你做的。” “味道都差不多。” 赵兰香吃着饭,心情有些复杂,心里蓦然地发起酸来。她从来没有教过贺松柏做饭,这些恐怕都是他自己摸索着学做的。 她以前做饭的时候,他在旁边烧柴洗菜。 她走了之后,他学会了做这些她会的拿手好菜。 赵兰香背过头去,偷偷地揩了一下眼角。好在大家都专注着吃饭,并不太注意她的动作。 一顿饭吃得还算主宾皆欢,赵永庆吃饱后满足地用牙签剔牙,清远鸡很好吃,肉质紧密,他吃了很多。 贺松柏收拾了碗筷,洗完碗后他见好就收,礼貌地告退了。 冯莲让女儿去送送贺松柏。 赵兰香跟男人肩并肩地走在马路上,不由地感叹,“柏哥今天表现得可真好。” 贺松柏听了忍不住翘唇,他说:“这是当然。” “我还有很多很多很多的优点,你还没来得及看。” 赵兰香闻言,忍俊不禁,低下头来抿唇笑。 “我爸让你做饭的时候,我可真吓了一跳。” 贺松柏淡定地道:“以后你不用怕了,我肯定比岳父做得好。要知道,他有个不会做饭的媳妇,我可是有个顶厉害的御厨媳妇。” 赵兰香被他这臭不要脸的话,噗嗤地笑了出来。 贺松柏握着对象的手,仿佛回忆般道:“真的,你不在的时候我就用你留下的东西,学着你的模样,做饭吃。虽然没学成什么样子,但用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步骤也一样,总会有一点你的味道。” 做出了她的味道,这令贺松柏既高兴又难过。 她刚走的那几天,他按照习惯烧火,等烧完了锅却还是空的,他一个人做完了两个人的活。这给他一种仿佛她还在的错觉,并没有离开,只要走出门吆喝两嗓子她就会回来吃饭。 “顾老师特别喜欢你做的饭,常常催我努力学习。” 赵兰香嗯了一声,开心地跟着他一块晒着阳光,他们去免费的公园散步,看见了寒风中颤巍巍裂开的梅花花骨朵。雪一样的白和血一样的红,还有深浅不一的粉白、嫣红、桃红,难以想象等花开全了的盛况。 赵兰香说:“等下次公园的梅花开了,我带你来看,到时候肯定漂亮极了。” 贺松柏目含浅浅的笑意,温柔似坚冰融水:“好啊。”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现在你该回去了,太晚回去,叔叔阿姨要对我有意见了。” 赵兰香看了一下表,已经快两点多了,她点了点头。 贺松柏又把她送回了家。 赵兰香回到了父母的家,呆了一个下午才回自己的住处。 贺松柏随意地兜着一件薄薄的黑毛衣,赤着脚坐在地板上、细心地看着她的书、她的画作。他的手边也放了一堆的建筑草稿,像是刚结束了疲惫的工作。 他听见门锁咔哒的一声,转过头来看见归来的对象,黑眸含着深深的笑意。 “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 赵爸:有备而来,这心机狗! 说说看吧,你为这一天准备了多久? 你让我也准备准备几天,让你好看。 柏哥:“……” 差强人意:差:尚,略;强:振奋。 勉强使人满意。 么么么么我的霸总们,久等了。

126、126 他放下书, 不由地站了起来。 赵兰香高高兴兴地脱了鞋,只穿着袜子就跳进了他的怀里。 她说:“柏哥儿,我妈妈很看好你!” “再加把劲, 我们明年春节就能一块过了。” 贺松柏抱住了她的腰。 他和她在这个时候都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过的新年, 可惜当时祸事接二连三,新年的气息很淡薄。贺松柏一直很遗憾, 拖累了,让她那么惨地过了一次冷冰冰的新年。如果明年他们能一块过春节,那一定是很热闹很美好的事,贺松柏光是想想浑身的骨头都轻了。 他亲了亲她的唇, 含糊地说道:“一起过吧。” “阿婆大姐三丫她们都很想你。” “如果见到你,一定会吓一跳的。” 赵兰香松开了搂住他的脖子的手,慢慢地问:“她们不怪我吗?” “你不怕我怪你, 反而担心她们, 是不是——” 贺松柏拍了拍她的翘臀, 捏了一把,恶狠狠地说:“有些本末颠倒了?” 他问着她。 赵兰香在他的注视下不由地烧红了脸。 这两年她从来都不敢想这件事,或者说从她做下决定, 她就已经伤了他的心。 但她也知道, 他的骄傲, 绝不容许一个女人用自己来换取他的平安、顺利。他还太弱小、无法跟蒋建军公平竞争。 人都总有弱点,蒋建军拿住了她的软肋,她也能找准他的痛脚。她不希望看见他在蒋建军面前卑微的模样,更不想他掺和进她和蒋建军的恩缘里, 上辈子的恩怨也不应该由这辈子的贺松柏来承受。当她告诉了贺松柏这一切,他一定不会答应让她走的。 所以她选择了不告而别,用蒋建军要求的四年,彻底让他认清现实。四年的时光已经过了大半,比她预想的还快,蒋建军已经放过她了。 贺松柏的眼神变得深邃,他低头碰了碰她的脑袋:“说啊——” “你在想什么?” 赵兰香用力地亲了贺松柏,堵住了他那张不住询问的嘴。 过了半晌,她对气喘吁吁的贺松柏道:“再问,小心我亲你。” 贺松柏被噎了一下。 他说:“这么厉害的吗?” “你以前也用这个威胁过我,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恨不得你多亲我几下一口气补完几年的份才够呢!来吧——” 他黑眸中蕴着深深的笑意,舌尖舔了舔唇瓣上她残留的气息。男人微启的薄唇弧形性感,牙齿洁白,充满了男人的味道。 赵兰香赶紧求饶。 贺松柏揉捏了她一会儿后,意外地放过了她。 他仿佛变回了几年前克制又胆小的穷小子,他正了正赵兰香的衣服,淡定地说道:“为了让你风风光光嫁给我,我先放过你。” “这种坏事做多了,会出事的。” 赵兰香没舍得跟贺松柏说世界上还有避孕.套这种东西,她点了点头,“没错,你还是赶紧努力,搞定我爸爸。” “争取早点结婚!” “我想给柏哥儿生个宝宝呢……” 她轻声地呢喃道。她那双弯弯的眼睛藏着光亮,令人感觉如坠星河,璀璨明亮。又在那“咻”的一瞬,点亮人心。 贺松柏听得从耳朵红到了脖子,他喉咙干涩沙哑,跟着了火似的。 贺松柏半晌怔怔无话,过了许久才漾起一抹淡笑来。 “真想生?” 赵兰香使劲地点点头,八二年秋季就要开始实行计划生育了,现在怀上还能拥有两个宝宝。 晚了可就不行了! 但她想了想又觉得一个已经是天赐的福分,很满足了。一个也很好,如果能早点生下来,她还能当年轻的妈妈。这么多年来,她心里总缺了一块,落下顽疾、根深蒂固。宝宝就像治愈的小天使,只要沾着这个字眼,赵兰香就觉得浑身已经开始幸福得冒泡了。 贺松柏此刻真他.妈地想把这个女人弄床上,给她一个孩子。 但他忍住了内心的澎湃喷涌的火山岩浆,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我明天再去讨好讨好岳父。” “争取把婚事订下来再回b市。” …… 于是,接下来的每一天,赵永庆眼皮子底下总有那个惹人厌的青年来回晃悠。 他在制衣厂看流水线的时候,贺松柏说:“工厂内部的管理太过粗糙,容易导致工作不协调、降低效率。如果叔叔能够细化生产流程的管理、并对员工制定统一的标准,这样以后管理起来更方便、叔叔也不必事事躬亲。” 赵永庆没搭理他,又去开了个早会。 贺松柏夸岳父兢兢业业、又实干家的风范。乃是艰苦创业的典范,这种商业吹捧,吹得赵永庆心里不是没点心花怒放的感觉。 然后贺松柏又提了建议:“如果每天的晨会上加点书面化的数据分析,效率会更高一点。每天空喊口号,不落到实处,容易让员工产生懈怠。” 赵永庆并没有回话,但心里却不由地正视起这个年轻人来。 g市大大小小的工厂多如牛毛,所以他并不把贺松柏口中的那个b市的建材厂放在眼里,也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个威风凛凛的工厂其实就是间小破屋外加几个员工呢? 他现在改变了主意。 贺松柏跟着赵永庆在工厂泡了一整天,赵永庆才主动问起贺松柏在学校里学什么专业、毕业后打算做什么。 他们俩在国营饭店吃了广式腊味烧鹅饭,吃得贺松柏满嘴流油,直夸肉嫩油香。 赵永庆得意地瞥了贺松柏一眼,“其实妞妞的‘松兰’卖的烧鹅更好吃。” 贺松柏嚼着米饭的腮帮停滞了一下,“松兰?” 赵永庆知道贺松柏的名字之后,对这个以前他觉得取得有内涵的店名,深恶痛绝。 他淡淡地道:“她跟她妈妈一样,是个死心眼。” 贺松柏也不知道怎么的,简单地吃个午饭而已,就突然很想见对象,想亲口告诉她,他的工厂叫“香柏”。这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曾经的他没有钱、穷困潦倒,没有本事娶她,他希望从这个工厂开始起步,心里铆足了一口气,等日后变成人上人之后把她夺过来。 现在他还没变成“人上人”,就已经忍不住低头来找她了。 贺松柏吞咽完了嘴里的鹅肉,平静地擦嘴。 “我也是一样的。请相信,我也是一样地爱着她的。” …… 一九八一年的深冬,赵兰香和贺松柏顺利地订婚了,日子就挑在元旦。 因为不是正式的结婚,只在家里摆了酒宴让双方的家长碰面详谈。 李阿婆饶是腿脚不方便,也让女婿背着坐了飞机来g市,大姐和小妹也来了。她们在乡下收到贺松柏的喜讯的时候,都惊喜得不得了。 李阿婆念叨道:“果然还是那个赵姑娘。” “柏哥儿一直记得她哩!” 大姐穿着她自己做的最体面的一套衣服来了,蓝色的中山装很正规也很严肃,她笑吟吟地握着赵兰香的手。 “真好,又见到你了。”她顿了顿说:“以后我要改口叫弟妹了,我知道,你跟我们家有缘分……该是我们家的人,跑不掉的。” “柏哥终于熬出头了,我们替你俩开心。” 赵兰香拉着她喝了葡萄酒,又抱了抱大姐家的铁头。 她感慨地道:“当年他还乖乖呆在你肚子里,一眨眼就能跑能说话了。” 铁头含糊地叫了一声:“姨姨。” 他跟他亲爹似的,长得憨头憨脑的结实,但一双眼睛却明亮秀美,随了大姐。 贺松叶给了赵兰香一个红包,赵兰香连连推拒,“只是定亲而已,红包等结婚再给吧!” 贺松叶嗔道:“这是阿婆给你彩礼,你不看看吗?” “不算多,老人家没啥钱,只是略尽一份薄力。真正的彩礼柏哥儿给你攒着呢,你得找他要!” 赵兰香抬眸朝着阿婆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正朝着自己和蔼地微笑,示意她收下。 赵兰香打开来看,是一本薄薄的上了年头的纸,纸质跟当年贺松柏去催债的时候拿的债条差不多,都是粉粉的易碎的纸。 上面的铅字却是写得明明白白、工工整整。 她在里头依稀地看见了一句话,“去牛角山东北百步,槐树下……” 赵兰香顿时又惊又喜,这不就是当年她挖出了柏哥儿的金锁片和金丝木盒的地方吗? 这……哪里是一张轻飘飘的纸啊,这是贺家的宝藏! 阿婆竟然给了她? 赵兰香感觉自己顿时有些心跳加速、手心盗汗,快要托不住这张纸了。 她赶紧把正扎在长辈堆里的贺松柏拉了出来,走到角落里偷偷跟他说:“阿婆把你阿公阿爸留下来的宝藏,给我啦!” “你看看这合适不合适,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轻易给了我呢?不怕我拿着你们家的宝贝跑了吗?” 贺松柏并不知道家里有宝藏这件事,但他低头仔细地看了眼对象小心翼翼地托着的东西,他认了出来,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笑道:“既然给你,你就收着。” 他以前认为没有价值的破石头,随着“破四旧”的灭亡,渐渐地值钱了。但也称不上贵重的东西,充其量是有点内涵的收藏品而已。小时候手链的佛珠被他拆开,当成弹珠来玩,阿婆也没有说什么。贺松柏没有父亲的修养,自然对它们没有特殊的感情。 他笑着道:“你拿了我们家祖传的东西,还跑得了,我贺松柏岂不是很没用?” 说着他拍了拍对象白生生的面庞,恶狠狠地道:“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柏哥:真的是不值钱的东西啦! 对象这么热情,嗯……我大概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 我相信她的眼光:) 平生君:心机狗! 从对象眼里发现商机,emmmmmm……真的好心机。 感谢妮法糕的深水炸.弹! 炸得平生君心里酥酥麻,花式祝福小仙女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柏哥儿:平生君这只沙雕很高兴,我替她谢谢你 她、终于让我订婚了

127、127 赵兰香甜蜜蜜地说:“我得好好地存着, 这些宝贝都是有价值的传家宝,得一代代传下去的……” 她以前听老男人说过,他就是卖掉了几个大件就把原始资本挣回来了, 而且他还是在八.九十年代卖掉的。那时候古董虽然值钱, 但却远远不到天价的地步。搁到二十一世纪,古董价值水涨船高, 到后来他得花高于原价的几十倍甚至百倍才把卖掉的传家宝赎回来。 赵兰香感觉自己手里托着的不是轻薄的纸,而是山一般沉重的千金。 贺松柏噗嗤笑了一声,他凑近她的耳朵说:“阿婆跟我说,让我赶紧跟你去领个证。” “怕你又跑了。” 赵兰香忍不住瞪他, “阿婆真这样说?” 贺松柏点头,“没这样说,不过我总感觉她是这个意思……她已经挑选好几个合适的日子了, 让我们早点领证开春好办喜事。” 他想想老祖母真的是心急, 连订婚都亲自来了, 不辞辛劳。为的不就是早点让他娶媳妇吗? 他这回还是沾了阿婆的光,她老人家正在跟岳父岳母积极沟通,给他争取福利。 贺松柏感动又惭愧, 人生大事让老人家操心成这样, 前两年还自暴自弃徒惹老人伤心。 果然这么厚的彩礼不是白拿的, 老祖母让他们俩早点结婚啊! 赵兰香轻咳了一声:“难怪爸爸脸色不太对劲。领结婚证明快一点也没有太大的影响,我的大学还没有念完,这两年还是得呆在g市,相当于还在父母的膝下, 不过办喜酒,太快了估计我爸妈一时半会也消化不了。” 贺松柏脸上多了一抹寻思的表情,他说:“我逐渐把工作转移到南方这边了,g市的发展也不错,如果我们结婚后留在这边,叔叔阿姨还会犹豫吗?” 赵兰香闻言,简直是喜出望外。 贺松柏竟然在考虑留在g市!这样一来,她依旧可以时常见见父母,她的工厂、店铺也都在这边,不用再转移了。她觉得加上这个砝码,父母应该可以放下心了。 贺松柏顿了顿,祭出了杀手锏道:“你难道不想要宝宝了?” 赵兰香说:“柏哥儿现在你真像花言巧语的男人。” 正在“循循善诱”的贺松柏顿时喉咙一哽,被噎住了。以前哄他谈对象的是她,现在他也终于尝到了这种被噎住的滋味。 他一点也不气馁,再接再厉地道:“大姐的铁头可不可爱?” “阿婆说了,她这几年还有精力带娃娃,再晚几年她就老眼昏花得没力气了。阿婆是难得的耐心又多才多艺,错过了这几年,以后可有你后悔的……” 赵兰香闻言,眼神不由地发深了。阿婆确实已经很年迈了,老得头发都全白了,精神大不如前。 她说:“那就早点领证办酒吧。” …… 赵永庆感觉今年的冬天过得真的是热闹,猝不及防地女儿的对象上门了,一个星期之内他们又领证了,领完证又得摆酒了。 人生的大事一步到位,火速得跟坐了火箭似的。 赵永庆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女儿已经是别人家的了。 他给赵兰香准备着结婚的材料证明,不由地感慨道:“妞妞长大了……” “我也老了。” 赵兰香听了他难过的声音,抬头看见他鬓发间隐约夹杂的白发,鼻头陡然一酸。 她握住亲爹的手道:“怎么会老呢,一点都不老,爸爸还能背着小虎子满大街地跑。” 赵永庆想想也是,扭头看看儿子,还是掉鼻涕的年纪,感觉苍老的心又注入了活力。他扯着嗓子喊:“虎子,去不去踢足球?” 屋子里的小虎子闻言,跟一阵旋风似的抱着他破旧的小足球就奔出来了。 赵永庆领着儿子去空地踢球了。 赵兰香凝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被贺松柏安慰了一顿。 他说:“有父母的感觉真好,我都不记得我爸妈的模样了……如果他们还在,你就可以多收两份敬茶红包了。” 赵兰香说:“现在我爸妈,也是你的爸妈了,以后你也是父母的人了……” 贺松柏心里有一阵暖流淌过,他忍不住翘起唇,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你今天嘴巴可真甜。” 他拉着对象的手,去民政局登记了结婚,领取了结婚证明。这个时候的结婚证明红通通的,长得像两张连体的奖状,也没有夫妻的合照。但是就是这样简陋的证明,让贺松柏和赵兰香两个人心里都暖洋洋的。 在一九八一年的元月里,他们终于正式地确立了合法的夫妻关系。 贺松柏像是兑现了多年的愿望,兴奋得像毛头小子。他把结婚证明反复看了几遍,也念叨着背面的大字念了好几遍。 “勤俭节约。” “兰香,国家让咱们勤俭节约呢!” 接着他又念了下一句:“计划生育……” 赵兰香点了点头,眼下正是推行计划生育的阶段,等到八二年才是真正确定为国策,写入《宪.法》里。 贺松柏笑了笑道:“这年代果然不一样了,以前我耳边还常听着主席说的人多力量大,现在要优生优育了。” 他把结婚证塞到媳妇的手里,“这下该放下心了吧,准生证。” 贺松柏恨不得把她抱进怀里,感觉飞奔回他们的温馨小窝,一秒钟也不浪费的、彼此相依。 但是在街上,新上路的小夫妻俩人都是面皮儿薄的,老老实实地坐车回了家里。 贺松柏掏出媳妇包里的钥匙,迫不及待地拧开了门。门还没关上,他已经猴急地把媳妇搂在了怀里。 赵兰香急得干瞪眼,喘息道:“关门……” 贺松柏长腿一撩,把铁门给带上了。 他含着赵兰香的唇,手脚笨拙又缓慢地解着衣服,直到剥光了,他才掏出计生用品。 他撕开了包装,轻声地道:“嗯……暂时用用,万一中了爸爸会杀了我的。” 赵兰香才不管他,她伸出大腿踩了踩贺松柏的腹下,他浑身一抖,立马扑了过来。 …… 长夜漫漫,夜色妖娆。 早晨两人醒来后,贺松柏做了一顿肉粥给劳累了一夜的对象喝。 赵兰香感叹道:“等会还得去忙喜酒的事,真的是怀念当初简单吃顿饭就算结婚的日子。” 赵永庆和冯莲都同意他们火速结婚了,趁着阿婆来g市的时间,俩父母谋划着正好一气把这边的喜酒也摆了,回头去乡下再摆一个。要是往前搁两年,赵永庆绝不敢这样惹眼,但这两年行情不一样了,日子过得富足一些也没有人投诉资产阶级腐朽思想了。 加上他开了一家公司,挣鼓了腰包,恨不得把女儿的婚事风光大办。 好在赵兰香拦住了他,夫妻俩商量在“松兰”设了十桌的喜宴,请亲戚朋友来吃一顿就好。 “松兰”可是g市一流的饭店了,很有格调,用来摆喜宴面上也有光。“松兰”的后厨拟出来的喜宴菜单时候,三丫和小虎子见了口水都掉一地了。 名字好听、菜肴又好吃,红袍添喜庆、良辰添美景、百年偕好合、心心相互印、情深双高飞……其实就是烤乳猪拼盘、蒜蓉蒸龙虾、甜品莲子汤、佛跳墙、雪蛤烩鱼翅。 都是“松兰”不轻易做的名菜,因为食材成本高的原因很少人问津。赵永庆觉得既然女儿不愿意浪费钱,那便在喜宴上弄得好一点。 赵兰香见了菜谱有些哭笑不得,这辈子贺松柏能不能挣出一份事业先不提,但她亲爹已经隐隐有了富一代的趋势,身上那股煤老板的气息,又土又豪气。 这时候阿婆让孙女儿拿出了她来之前让带上的东西。 赵兰香被贺大姐神神秘秘地叫进了屋子,她问道:“阿婆有什么吩咐吗?” 贺大姐打开了箱子,徐徐地展开了一件火红的绸缎,耀眼的大红色晃花了赵兰香的眼睛,一下子攫住了她的视线。 她不由地屏住了呼吸,“这、这是?” 李阿婆沉着声,慢慢地说道:“这是当年柏哥儿他妈妈穿过的嫁衣,现在把它留给你,你要不要。” 赵兰香用力地点头,面前的凤冠霞帔也太美了。珠缀若星,熠熠生辉。精致的祥纹花样把中华古典韵味都体现得淋漓尽致,真正是“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赵兰香惊讶于它的美丽,她并不知道它当年是让八个有名的裁缝合力裁制出来的,绣样儿是当地最出色的绣娘耗费了一整年的时光绣成,缀饰珍珠璎珞,富贵大气。 虽然因为因为年头已久,有些蒙尘,但小心浆洗了一番,仍保留着当年的美丽。 “很好看,好看得我都不敢穿了。” “这太贵重了……”赵兰香喃喃道。 李阿婆说:“拿去穿吧,要是柏哥儿的亲娘还在,她看见你用上它,也会很欣慰的。” “以后你们夫妻俩齐心协力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贺大姐也笑吟吟地道:“试试看合不合身,要不合身,我给你改改。” “我现在手艺可好极了。” 她的眼前不禁浮现起当年自己结婚前的情景来,因为一件得体的红衣服都没有,一家人开始着急,结果却是赵兰香笑眯眯地拿出了一件红大褂来,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一晃好几年过去了,现在她们的角色互相对调了。 在身后帮赵知青提着嫁衣的是她,改嫁衣的也合该是她,贺松叶觉得时光仿佛有了默契一般,把她送走了,又把她带了回来,好让贺松叶有机会回报当年的恩情。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地说道:“出来啦!” 贺松叶把赵兰香牵了出来,准新娘满身的耀眼的珠光宝气仿佛照亮了整个屋子,她的脸上笑意盈盈,明眸善睐,皮肤被红嫁衣白皙如珍珠、明艳动人。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香香:“……” 订个婚,阿婆连嫁衣都带上了 嗯,柏哥的腹黑原来是家传的 平生君:今天份的香香的内心os:too young too simple

128、128 屋子里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也许是被这珠光宝气的漂亮嫁衣给震慑住的,也许是被穿了嫁衣的准新娘的美丽吸引的。 赵兰香也不自觉收紧了腰腹、抬头挺胸。她摸着身上丝绸质地的霞帔,稀罕极了。嫁衣上绣着吉祥纹饰, 仙鹤、荷花、凤尾、蝙蝠、祥云构成了和谐的图样。一双大领对襟, 从赵兰香的脖颈绕过一路自胸前垂下,宛如披肩, 尾部施以玉石璎珞垂坠,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华贵美丽。 大姐把凤冠试探性地给她戴上,因为发饰还没有扎好, 硕大又沉重的凤冠戴在头上摇摇欲坠。 戴上的那一刻,赵兰香感觉脖子仿佛都往下沉了几分。她下意识地双手扶着凤冠,这么贵的东西戴在脑袋上, 赵兰香不敢掉以轻心生怕摔坏了它。 这会儿三丫笑嘻嘻地把自家大哥拉了过来凑热闹。 贺松柏从门外进来, 看见了站在屋子中央的媳妇, 漆眸不由地发深。他的沉溺在这一片火红的颜色中,嘴角缓缓地翘起。 “现在就在试喜服了?” 他走过去把赵兰香头顶的凤冠摘了下来,含笑地道:“改明儿找个有手艺的来给你扎个头发, 现在戴着不太合适。” 凤冠离开脖子的时候, 赵兰香松了一口气。 她赶紧向阿婆道谢:“谢谢阿婆把它留给我。” “这个凤冠霞帔真的好漂亮, 穿上它们结婚,这辈子都觉得值得了。” 阿婆淡笑了一声,道:“喜欢就好。” “得了,我也累了, 你们小夫妻把嫁衣拿走吧。” 赵兰香甜甜地抱着阿婆的胳膊,给她揉揉腿、按摩肩膀。 她说:“辛苦阿婆了。” 刚开始的时候,赵兰香觉得这个老人家很难相处,冷漠又难以接近。但贺松柏把阿婆的遭遇告诉了赵兰香之后,她就不由地可怜起老人家来。日渐的相处中,她发现了这个老祖母其实就是外冷内热的人,有种反差萌的可爱。 她严肃又认真,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却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只不过丈夫和儿子的早逝令她心灰意冷,现在生活令她看见了希望,她变得柔和了,偶尔的微笑令人的心窝暖和。 阿婆叹了口气,道:“你的性格很好,柏哥也懂得体谅人。” “不过……夫妻之间相处贵在坦诚、难能可得的是相互理解、设身处地替对方考虑。希望你们小夫妻俩能长长久久,吵架拌嘴之后也能想起当年的不易,互相扶持走一辈子吧。” 面对阿婆的婚前教诲,赵兰香认真地点头,记在了心里。 她笑着说:“谢谢阿婆。” 她跟大姐到后边把嫁衣小心翼翼地换下了,这才跟着贺松柏一块跟老祖母告退。 贺松柏声音里含着笑意,“我不会跟你吵架的。” “如果以后跟你拌嘴了,你记得要亲我。” “堵住我的嘴让我说不出话来。你一亲我,我这脑袋里啥都不想了,只想和你做开心的事。” 赵兰香听得面颊滚烫,胸腔里的心砰砰地跳得发热,饶是见识过老男人紧追猛赶攻势的她,这下也被贺松柏给羞到了。 “做什么开心的事?你真是……一点都不注意影响。” 贺松柏沉沉地笑出了声来,他厚着脸皮抓住她的手,掰着手指跟她一一细数。 “比如送你好看的花啊、去外面透透风、看电影、一起做饭……好多好多呢。” 赵兰香蓦然无言以对。 …… 元月,也正逢腊月十八,宜嫁娶、宜开光、宜入宅、宜移徙、宜安床。 正好就是领完证的几天之后,这个日子是整个元月最好的日子,城里到处都散发着节日的气息、打扫家宅、吃年猪、喝腊八粥。 赵兰香不到天明就被冯莲拉了起床,因为要穿传统的礼服结婚的,冯莲得请人来帮女儿绾发、开面、敷粉化妆。 梳头的时候,冯莲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心里千回百转,既是高兴又是失落。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一男一女的两个喜童在旁边奋力地鼓掌,笑嘻嘻。一个负责捧喜果盘、另外一个捧红绣球。这两个喜童是冯莲临时抓的壮丁,其实就是小虎子和三丫。热闹的日子让他们俩参加进来也沾点喜气。 吉时到了之后,有汽车开到赵家的门口,接了新娘去“松兰”赴喜宴。 赵兰香出门的时候,鞭炮礼花齐响,一路走空气中一路撒着礼花,赵家的几口子向围观的人分发喜糖和香烟。一路走过去,好不热闹,把安安分分在家里过腊八的街坊邻居都勾出来了。 现在好了,谁家都知道赵永庆要嫁女儿了,改革开放后这几条街头一个冒尖尖的万元户赵永庆把女儿嫁出去了! 这排场阔气极了,是他们这几十年来看过的最热闹的嫁闺女的排场。 街坊邻居都纷纷打听赵家的女婿是哪里人、是什么职业的、每个月工资多少。结果得知是外乡人,个个都顿时捶胸顿足,让这肥水硬生生地流到了外人田。 赵家女儿的喜宴就设在g市迅速崛起的名酒楼“松兰”里,洒金纸写着“恭贺新婚”的大红贴挂在门口。鞭炮声、烟花声不绝于耳。 赵兰香刚下车,差点就被亲爹捣鼓出来的这个排场给吓住了,让他低调点,结果就弄出了这样一幅架势。 这场婚礼,后来都在那些世纪老人的回忆中印象尤为深刻,不乏有在回忆录里提及它的。 因为今天“松兰”面相全城免费送喜糖喜饼,足足一车的喜糖喜饼,一户一包,派了很久才派完。遇上婚宴的路人很开心,更不提拿了请帖来参加喜宴的人了。 “松兰”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热闹的声音不绝于耳。 丰盛美味的佳肴令人垂涎三尺,美酒佳酿使人陶醉。 贺松柏和赵兰香一桌桌地敬酒,客人们动作如风卷云涌般地动筷开吃,贺松柏陪着赵永庆的生意上的朋友们喝酒谈话,频频提及沿海城市的开放前景。贺松柏趁着说话的当头,逃掉了很多酒。 饶是海量的他,当了新郎的这一天也被灌得不轻。这会儿可没有帮他挡酒的小舅子,他的小舅子还是个掉鼻涕的小屁孩。 酒宴从中午一直吃到了晚上,吃完一波服务员们就打扫一趟,整洁又干净地迎接晚上的喜宴。 赵兰香的同学们也来了,有很多还是第一次知道“松兰”是她开的店。新郎又高又俊朗,跟城里有头有脸的生意人搭话的时候不卑不亢,那种风度令他们折服。 晚上蒋丽也来了,她是和唐清一块来的。她特地在喜宴把礼物送给了赵兰香,礼金给贺松柏。 她说:“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 蒋丽还想说些其他感慨,但见夫妻俩脸上洋溢着的幸福又甜蜜的笑容,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 她打趣地道:“以前还想着有可能我们会变成一家人,以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来松兰蹭吃蹭喝了……唉。”她话音一转,对贺松柏说:“可得好好对她。” “你们能走到今天,她很不容易。” 蒋丽说完之后挑了个地方就坐,她看着人海中的唐清,他的目光投注在新娘子身上。她扭回了头,夹起了“红袍添喜庆”的烤乳猪吃了起来。这让她想起了有一年赵兰香在那个又黑又破的小柴房里烤五花肉饭。 满嘴的油香,肥而不腻。 因为调料充足,眼前的烤乳猪会更入味,筷子戳进去的时候会“嗞”地流油,用刀子切开乳猪的油仿佛会炸开。外脆内酥腻软嫩,脆而软,仿如含着膏润似的,撒上葱球卷起面皮儿来吃香得不行,沾着甜面酱吃也风味独佳。 碗碟里摆着醋酸酱、甜面酱、咸面酱,让人吃得非常丰富。 赵兰香敬完了酒后,该回休息室补妆了,她叮嘱着贺松柏:“别喝这么多,啊?” 贺松柏笑着回握住了她的手,“快去歇息吧,走晚了我怕你也得被灌酒了。” 赵兰香回到休息室,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一天里她一共换了两次喜服,出门前穿着阿婆给的凤冠霞帔,敬酒时穿着父母买的结婚礼服。她脱下了鞋袜,松了口气。 “好在是冬天结婚的,否则不知得多热。” 冯莲正在拆着客人的礼金红包,拆到蒋丽的那份的时候,可不得了,咋舌了。 原本以为薄薄一封的红包,拆开了之后抖落出一张面额上万的支票来,落款蒋建军。 冯莲的差点没有手抖。 “这人是怎么回事?这么多的礼金,咱可不敢收啊。” 赵兰香撇了眼支票的落款,心下微哂。 她说:“回头我让柏哥儿还回去。” “松兰”饭店外。 蒋丽吃饱喝足地从大门走出,走到一辆黑色的军用车前。 她抬起下巴道:“礼金都给了,不进去坐坐吗?” 驾驶座里的男人淡淡地道:“你吃饱了,该回家了。” 但他的双拳却是握紧了,青筋凸起。 蒋丽叹了一口气,“你这点做的还没有唐清好,她结婚了,你也该放下念想了。” 蒋建军紧抿着唇,半晌才说:“你什么都不懂。” 他们曾经是一家人、曾经血脉相连的孩子、曾经有过幸福…… 蒋丽又说:“当初是你不珍惜,现在后悔有什么用。走了,开车。” …… 喜宴散后,贺松柏才得以脱身。 他被岳父开着车送回了家,几个青年架着醉醺醺的他送到了新房里。 “走了啊,留给你们夫妻俩好好处。” “真是的,咋喝得这么醉?”一个青年咕哝道。 他们把人送到后便退出了新房。 另外一个青年心虚地说:“赵同学应该不会怪我们的吧,新婚夜把新郎官灌得那么醉。” “大喜的日子该醉点才尽兴。”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小,赵兰香拧着毛巾给贺松柏擦脸,她抿着唇笑:“我就知道你没醉,快起来。” “你醉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真狡猾。” 贺松柏突然惊起,他双臂一捞搂住了媳妇,使劲地亲了两口,带着浓浓的酒香味 。 赵兰香把毛巾捂在了他的脸上,“既然没醉,就自己乖乖去洗澡,满身的酒味,噫!” 她嫌弃地捏住了鼻子。 贺松柏调笑着又亲了她一口,“你男人再臭也是你男人。” 说完他拣起衣服去浴室抓紧时间洗了个澡,浑身清香地进了屋子。 贺松柏满意地把同样洗得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媳妇搂在怀里,喃喃道:“我们结婚了!” “我终于算是把你娶回家了。” 暖黄的光线柔和地撒在她干净的面庞上,刚洗完澡后的她晕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眼波明媚似水,明亮动人,柔软的发丝披散在腰间,含着淡淡的水意,挠得贺松柏心尖痒痒的。 她展颜一笑,把脸贴到他的胸膛,柔声道:“嫁给柏哥儿,我也很高兴。” 贺松柏听了这句话,血液仿佛沸腾了起来,逆流着上脸。 他呼吸粗重地搂着新婚的妻子,急促地吻起来,啃咬着,极尽温柔又狂野地占有着她。 夜色浓稠,柔和的月光撒在街道上,四下一片宁静。 他们两人急促而热烈的心跳,仿佛构成了一个喧嚣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柏哥:新婚夜,好高兴 好高兴 好高兴 好高兴 …… 10086+层楼 平生君:喂喂喂,你矜持点 好歹也是吃过肉的,咋这么没出息 柏哥:这种喜悦,单身狗是无法领悟的 单身狗联盟齐声喊:一脚踢飞你们的狗粮、弄塌你们的狗窝、忍住打爆你们的狗头的愤怒离开,离开前想了想还是决定抱走你们的狗子。 就问你怕不怕! 柏哥:“……”

129、129 次日, 深冬稀薄的阳光从乌云缝中漏下,很快窗外飘起了针丝般的绵绵细雨。 赵兰香被街道上雨大树叶的沙沙的声音吵醒了,她抬起头便看到了男人近在咫尺的睡颜。 沉睡中的他有着罕见的可爱, 薄唇微抿起, 呼吸绵长又均匀,高挺的鼻梁处投下一片深深的阴影, 俊朗深邃,眉峰如聚,斜飞入鬓。 刚脱去青涩、有迅速变得成熟的男人味,年轻又美好, 赵兰香仔细嗅嗅还有青春的味道,连昨晚疯狂又密集的占有,也是那么的惹人心动。 如果这是重生的意义, 赵兰香此刻体味到的就是无尽的甜意。从他的十九岁开始携手, 见证了他的青涩冲动、又慢慢地等待他变得成熟、儒雅。 真好。 “柏哥儿, 今天真冷。”赵兰香忍不住仰起头来亲了亲男人的唇。 贺松柏也醒了,他低声地问新婚的妻子:“是吗?” 很快他滚烫的身躯就贴了上来,裹住了她, “还冷吗?” 赵兰香汲取到了男人身上的暖意, 心满意足地蹭了蹭他。 窗外一片沙沙的雨声, 而此刻他们相拥着的心却分外地宁静,极为享受这种不被人打扰的独处时光。 贺松柏没有懒床的习惯,他很快起床了。 他穿上衣服、扣紧大衣,问赵兰香:“想吃什么?” 赵兰香闭着眼睛随口点了两个, “豆浆小笼包,去街上买就好。” 赵兰香再次醒来的时候,便看见了桌上已经盛满了几小筐的小笼包。贺松柏正在厨房洗手。他手指沾着雪白的面粉,在清澈的流水中洗脱干净。他身上仍旧系着未脱下的围裙,雪白的颜色衬得他愈发清冷英俊。 赵兰香惊喜又惊讶,她说:“小笼包是柏哥儿做的吗,唔——” 她拈了一只来吃,“味道真棒!” 贺松柏摘下了围裙,年轻的面容满满是骄傲和得意。 他把豆浆递到媳妇的面前,“喝完等会去给阿婆敬茶。” “咱们乡下讨婆娘都得这样,圆了老人家这番心事,她也该回去了……” 赵兰香解决了男人亲力亲为的这一顿爱心早餐,拉着贺松柏的手很快去父母家去见了阿婆。 老人家已经吃上了亲家公赵永庆亲手做的早茶,她胃口很好地吃了两只烧麦一碗玉米粥,此刻正在喝着茶水。 冯莲给她拣了两只蒲团,新婚夫妻二人双双在老人家面前跪下磕头敬茶。 赵兰香说:“希望阿婆寿比南山、日月长明。” 阿婆给了她一个红包,作为她的改口费。不过其实赵兰香早就叫称呼她为阿婆了。 贺松柏也说了几句吉祥话,给老祖母敬茶。 阿婆笑眯眯地说:“好好过日子,争取早日让我抱上曾孙。” 一句话把这对小夫妻闹得脸红。 她顿了顿又道:“你们两个还有学习任务在身上,等考完试、天气暖和些再回乡下挑个好日子摆一趟酒吧。” 确实是这样的,只有在乡下摆了酒,才算是真正的结婚。不过眼下他们俩都是大学生,即将面临着严峻的学习考核,乡下的喜酒得往后延一延。 赵兰香和贺松柏都点了点头,应了下来。他们在赵家父母这边喝了点早茶,拿了两个大红包,这才心满意足地告退。 赵兰香问贺松柏接下来的计划,他毫不犹豫地道:“我的考试期跟咱们的婚期相撞,我已经跟顾老师申请了缓考,等开学再考,这段时间可以陪陪你。” 赵兰香喜滋滋地道:“我们的考试也不多,干脆我们陪阿婆一块回乡下吧。” 贺松柏捏着她的脸蛋,凝视着她妍丽的面容,“今年过年一起过?” 赵兰香笑嘻嘻地把脑袋贴在他的胸膛,“当然要一起过了。” 贺松柏忍不住翘起了唇,今年乡下的新年,可以预见一定非常热闹。 …… 一周后,赵兰香迅速地解决了期末考试,收拾好行李跟着贺松柏回乡下了。 他们这次选择了坐火车,一来替老人家的身体考虑。二来,贺松柏不禁地想起了谈对象时他们仅有的两次一块坐火车的回忆,于是拉着对象又坐了一回从g市到n市的火车。 贺松柏依旧买了卧铺,前后打点好赵兰香的东西,依旧用自己的衣服铺在卧铺上,让她垫着坐。 赵兰香拉着他的手,“快坐下来歇歇吧,还有姐夫呢!” 李大力默默地笑了,他提起水壶勤快地去给全家人打热水。 贺松柏给对象剥了一只柚子,剥出了果肉放在盘子里让她拿着吃。这种细微入至的体贴,惹得同车间的大妈打趣道:“你们是新婚夫妇吧,这小模样可真甜甜蜜蜜。” 贺松柏和赵兰香闻言,都不禁地冲着对方会心一笑。 他和她都想起了当年在s市艰难的旅程,当年的路上也有同样的打趣。 这回的贺松柏不必再含蓄又尴尬地默认了,他挺起胸膛高兴地道:“是啊,我们这个月刚结婚呢!” “准备拐她去乡下办喜酒。” “哦,这样啊,那你可得好好对你媳妇,她愿意跟你到乡下过日子很不容易。”大妈说。 赵兰香已经笑得不成样了,偏偏贺松柏却一脸正经地回答:“这是肯定的!” “这年头难得有愿意嫁穷小子的城里姑娘,我会爱惜的,爱惜得她死心塌地跟我过日子。” 他的嗓音沉厚又响亮,像足了高兴得傻了的乡下穷小子。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的旅程里,他极尽了一个丈夫应有的温柔,三餐包送,随叫随到,还同她说话解闷。惹得这节车厢无论已婚还是未婚的女人都羡慕起了赵兰香。 很快,他们回到了河子屯。 赵兰香踏上这片土地的这一刻起,看见这一片熟悉的风景,眼睛跟揉了沙子似的,不由地酸涩起来。 “我终于回来了。” 她眼前浮现起当年坐着呼啦啦的牛车,跟老乡一路谈着离开的情景,她一路走,一路擦着眼泪。再也不敢回头,仿佛多看一眼,就再也离不开它了。 贺松柏兴致勃勃地说:“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他背着沉重的行李,扯着对象的手快步地跑了起来。 一路上不断地遇见了面熟的老乡,“哎呀,贺老二回来了。” “大学放假了?” “你拉着的姑娘是谁哟……” 赵兰香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贺松柏拉着她来到了牛棚。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薄薄的钥匙,“咔嚓”地扭开了锁链。他把盖在某物上头的塑料棚盖取了下来,一辆漆黑油亮的凤凰车映入了赵兰香的视线里。 她认出它的那一刻,震惊得忍不住捂住了嘴。 这一刻,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千回百转之间,赵兰香鼻子一酸,眼泪缓缓地涌了出来。 “五年了,它……竟然还在。” 她以为,它早已经在岁月里被风雨腐蚀成一堆废铜烂铁,被贺松柏彻底丢弃了。 当年她离开的时候,它已经开始生锈了。 这辆凤凰车是七六年的夏天,赵兰香用了很多好吃的东西从唐清手里换来的,方便他“投机倒把”。一辆单车承载了他们数不清的回忆。他们骑着凤凰车,曾经经历了风吹雨打,走过了春夏秋冬。 他骑着单车努力干活,逐渐改善家里的窘境;他骑着单车载着她,在山里偷偷约会谈恋爱。 赵兰香一看见这辆凤凰车,当年的回忆就疯狂地涌出,宛如决堤一般。 贺松柏手指抚摸着它略有生锈的钢铁,说道:“看着还挺新的,但其实很多部件已经坏得不能用了,陆陆续续被我换掉了。” 他指着单车的锁链,感叹地道:“你走的那年,车子的锁链断了、轮胎也爆了。” “第二年,它的齿轮秃了。” “第三年它很多很多的零件都生锈了。” 贺松柏用着平淡的口吻叙述着凤凰车的经历,赵兰香吸着鼻子,不断地擦着眼泪。 贺松柏说:“它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件贵重的东西,我不舍得它坏,年年给它上漆祛铁锈,换零件。” “你真讨厌,干嘛说这些事给我听。”赵兰香吸着鼻子说。 贺松柏笑着说:“它是一件奢侈的东西,我曾经买不起它,是你送给了我、我才能用上它。后来我上了大学,它也失去了作用。但它也依旧是我珍惜的东西。兰香,我想跟你说。” “虽然时间有些无情,会带走很多东西。但只要用心呵护,它就会一直陪着我们。” “感情也是一样,放在心上,历久弥新。希望百年后的我们,感情依旧如同今天。” 赵兰香的眼泪宛如决堤,她使劲地拍着贺松柏的胸膛。 贺松柏搂住了她,“别哭,这么容易哭的吗?” “我还想让你高兴点的。” “我带你去做点让你开心的事。” 那天傍晚,贺松柏第一次认认真真地陪着对象看完了夕阳,乡村的秀丽的风光如同画卷,美不胜收。从北方迁徙而来的候鸟拍打着翅膀,掠过山丘、成人字形隐没在树林中。只剩下清脆的鸟声,悠远婉转。 天边那轮澄黄的夕阳缓缓沉入山腰,溶溶金日烧得云霞五光十色,绚烂夺目,绯红如火、紫金万丈。 贺松柏说:“好像大姐在叫我,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赵兰香点了点头。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赵兰香蹲得腿有些发酸,她准备回老屋洗菜做饭,没想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是贺松柏回来了,他捧着满手的火红的木棉花,眉眼含笑地道:“今年冬天的第一束花。” 木棉花聚在一簇,仿佛烧着的火焰,蕊芯淡黄如敷粉,一盏盏美丽炫目的花苞朵宛如精致的宫灯,玲珑剔透,脉络清晰。她们仿佛寒风中娉婷的烈女子,热烈如火、绽开了令人惊诧的盛世美颜。 赵兰香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有哪一刻能更感动得想哭了。 她搂住了捧着花的他,鼻音浓浓地道:“你怎么去采花了!” “讨厌!柏哥儿你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这么厉害的吗? 大写的服气 柏哥:承让承让。 嗯,单身狗单身那么多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你多学学 平生君:踢翻狗粮抢狗子的单身狗联盟大军又杀来了啊 让你再得意两秒 柏哥:“……”

130、130 …… 赵兰香跟着贺松柏回了河子屯这个举动, 让这个平静的小乡村炸开了锅。 一点小小的桃色消息在短短的几天里不胫而走,三天内村子大半的人都知道了贺老二带了一个姑娘回乡下过年。据说先前老地主婆娘离开村子就是去城里相看孙媳,村里那些亲眼所见的人说得像模像样的。 回来后的某天, 赵兰香从集市上买了一条鱼, 碰见了相熟的村人,于是乎传言又变成了贺老二坐实了当年的绯闻。 他果真是跟那个城里来的又俊又有钱的赵知青有过一段, 这会过年直接把人给讨回了家! 这回可真是不得了了,癞蛤.蟆果真是吃上了天鹅肉,穷小子也有翻身的一天! 大伙全是吃着同一条河的水长大的,以前贺家倒还不如他们呢, 谁想转眼间不学无术的混子都考上了大学、回头还把赵知青娶回家了!旧时在一块干活的社员都持着一种既羡慕又震惊的心理,观望着老地主家的变化。 赵兰香走在路上受到很多打量的目光,她回去问贺松柏这是怎么回事。 贺松柏淡定地跟她说:“这几年我的产业都在b市, 家里的日子一切也都照旧, 阿婆勤俭朴素惯了, 姐姐姐夫至今依旧胆小谨慎。他们大概是被过去的日子搞得怕了,现在去弄养猪场都是小心翼翼的,没几人知道那个养猪场是咱家的。直到今天村子里对咱家的印象还是又穷又落魄。” “呵, 竟然让我踩了狗屎运, 娶了这么俊俏又有文化的媳妇……” 他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有点骄傲。 赵兰香被调侃的语气弄笑了,同时听到“咱家”这个温暖的词,也不由地会心一笑。 她略一想也都能理解,大姐和姐夫恐怕是担心国家政策又变了, 于是在家的时候依旧小心翼翼地侍弄着贺松柏的养猪场,赵兰香觉得很可爱。这种因为担忧而不得不低调、闷声发大财的举动,真是淳朴极了。 改革开放后,虽不说家家户户都能吃得起猪肉,但起码整个村子是消除饥荒了。这时候有一两个万元户冒头,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她说:“赶紧让他们更新一下对你的印象吧,阿婆给咱挑好日子没有,咱们摆摆喜酒,让他们知道我才是真正捡了便宜的那个人。” “咱们柏哥儿多好,又俊又出息,可比吃国家粮的靠谱多了。” 贺松柏捏了捏对象的脸,凑上去吻住了她甜蜜的小嘴儿。 很快,老祖母给他们挑好了日子。她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她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翻着老黄历打发时间,老黄历被她翻了百八十次,哪天宜安床、宜嫁娶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们避开正月,最早也最好的日子便是龙抬头的那天了。开春二月初二,龙抬头。 不过摆喜酒之前,首先要紧的就是把年过好。 为了准备过这个热热闹闹的年,也是为了弥补这两年的空缺,赵兰香准备起来格外地卖劲儿,做了过年要吃的腊肠腊肉、慢慢攒着各种年货,光是过年吃的年糕点心她就弄了五六样,每天不重复地做一种,甜口咸口的都有。可把家里的两个小孩儿高兴坏了,三丫每天都带着铁头蹲守在赵兰香身边,等待着投喂。 除此之外,年前赵兰香特意买了好几统红火大鞭炮、烟花若干扎,让人用一辆小车从城里拉回来,沉甸甸地装满了一趟;要知道小县城里可没有烟花这么稀罕的玩意儿,这种奢侈品是大城市里的阔气人消遣品。 乡下人哪里得见过烟花哟。 过年的那一天,贺松柏和赵兰香一块儿在厨房泡了一整个下午,准备年夜饭。 贺松柏经过两年的学习,不太复杂的小菜他都能做,一气呵成,打个下手动作麻利又漂亮。 他的刀功好,依旧片着他的鱼片儿,他把整条武昌鱼片成不足半寸厚的块儿,切断鱼骨的同时鱼脊却依旧连着,稍稍一拗便拗成了孔雀开屏之状。缀以青红辣椒圈,番茄片儿,葱丝大蒜丝。 上蒸笼蒸熟,鱼肉白如玉、青椒似翡翠、红椒若玛瑙,嫩嫩的葱丝姜丝相间看上起喜庆极了。 赵兰香做了一只八宝鸡、双喜扣肉、桂花年糕、红烧狮子头。阿婆牙口不好,这些少骨少刺的菜最适宜老人家吃。 一顿丰盛的年夜饭上了桌,李大力调转着新换上的电灯泡,微弱的电流滋滋地通过灯芯,倏而暖黄明亮的光线布满了整个厨房。 贺家新砌的厨房早已同破落黑暗的小柴房分隔开来,墙壁被粉刷得洁白无瑕,上边贴着的瓷砖被人擦得纤尘不染。在这明亮又宽阔的屋子里吃饭,令人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小铁头呆在妈妈的怀里,啃着拇指叫了赵兰香一声舅妈。 赵兰香笑眯眯地给他剔除了鱼刺的肉,鱼肉香滑雪嫩,原汁原味,小家伙吃得美滋滋的。 贺松柏见状,也夹了几块鱼肉,剔净了鱼骨放到对象的碗里。 阿婆则是吃着双喜扣肉,梅菜腌得把那股蜜汁都浸入了扣肉里,肥而不腻,软糯香浓。 阿婆破天荒地夹了一块扣肉给赵兰香,说:“你多吃点,太瘦。” 说完她给每个人都夹了一块,她腿脚不方便,手伸不长。坐得稍远的李大力主动地把碗一只只地递到她面前,乐呵呵地说:“阿婆有心了。” “阿婆你也吃。” 赵兰香很少吃这么肥的扣肉,今天一看,细细的柳叶眉微不可见地蹙了起来。 她今天做着这道阿婆喜欢的双喜扣肉的时候,鼻子都是屏住气的,香味太浓郁了,她闻着胸口有些闷。 贺松柏见对象停了下来,推了推她的碗,“吃啊,怎么停下来了?” 赵兰香悄悄地把男人碗里比较瘦的那块肉换了过来,她欢快地咬了一口,肚子一阵翻江倒海,一股反胃的滋味涌了上来。 她捂住嘴,干呕了起来。 这可把贺松柏给吓坏了。 他轻拍着对象的背,“不爱吃扣肉就不勉强,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正在美滋滋地享用着丰盛的年夜饭的一家人,视线都忍不住落在了赵兰香的身上。 阿婆愣了住了,看着孙媳的眼神不由地发深。 大姐看了看弟媳碗里的肥肉、又看了看她微微干呕的表情,她手脚麻利地装了一杯水递给赵兰香。 贺松柏不由地数落着对象:“让你别喝凉水,偏不听,现在肚子不舒服了吧?” 他用手帕擦着赵兰香的唇,探了探她的额头。 弟弟那副看似有些生气其实很紧张的表情,令贺大姐不由地想笑。 她说:“瞧你这傻劲儿,先别急着呵斥兰香,仔细想想兰香该不是有了吧?” “这模样跟我当年怀铁头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 贺松柏探着对象额头的手忽然一僵,迅速地推算着她的生理期,工科生纠结地算了半天的结果是,心里蓦然地一喜。 这一刻,他的心潮澎湃难当,又宛如喷发的火山岩浆,巨大的狂喜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淹没。 虽然他整天用宝宝来调侃着妻子,但是却也没想过它来得这么快!按照日子来算,孩子很有可能还是领证的那段日子揣上的。 他整个人高兴得傻了,抱着妻子,“香香你真棒!” 阿婆忍不住被逗乐了,她夹了几颗醋腌蒜和梅子出来,搁到孙媳手边。 “想不想吃点开胃的东西?” 赵兰香吃了几颗酸蒜头,胸口那股子发腻的感觉被压了下去。 她擦干净了自己的嘴儿,也猜测到了某种可能,心里有股无法抑制的喜意。 她却仍要克制住狂喜,很保守地说:“别紧张,有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又沾了凉水。” 贺松柏当即拍板做决定:“不管怎么样,明天就去医院检查一下。” “以后别碰冷水了。” 他还有很多话想同对象说,但一家子的人都在面前,他只能克制着顺着对象的胸口。 赵兰香连续吃了几只酸梅和酸蒜头之后,勉强把年夜饭吃完了。 她收到了阿婆封的大红包,老祖母跟她说:“让柏哥儿带你回房间歇息吧,好好注意身体,今晚不要守岁了。” 贺松柏听了祖母的话,恨不得立马就把对象搂回房间里,狠狠地亲她。 他的媳妇大宝贝儿真是从头宝气到脚,自从沾上她之后,他的人生仿佛拨开了乌云、重见光明。他的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就连结婚生子的人生大事也是坐了火箭一般的速度。 前几天他梦里刚念着胖胖的团子,今天她就直接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他算得出来,妻子的生理期已经延迟了好几天。 贺松柏握着赵兰香的手,一块走出了厨房,还没离开几步,他一把将她搂了起来。 赵兰香下意识地搂住了男人温热的脖子,附在他耳边,温柔地低喃道:“有可能……是咱们的棠棠要来了。” 曾经在那温馨的小窝里、在乡下的山沟沟里,他们畅怀地讨论过以后的孩子叫什么,这种话题又荡漾又幸福,因为不知道它是男是女、又何时会诞生,说来说去最终都会以贺松柏的面红耳赤结束。名字没有取出来,播种倒是播了好几次。 最后沉浸在新婚的新鲜感之中的一对儿小夫妻只潦潦草草地取了小名,还是贺松柏决定用对象喜欢的花来命名。 他说:“如果是春天,咱们叫她茶茶,因为春天的山茶花又香又纯美;夏天就叫她小荷……” 赵兰香觉得贺松柏取得是又俗又麻烦,打断了他继续往下取的乡土味的小名,“不如叫棠棠吧。” 她低声跟他解释了海棠花的来历,它是一种神奇的花,一年四季花开不败,富贵繁华,美丽高雅。无论它诞生于何时,叫棠棠都是合适的。 贺松柏听完解释后再也赞成不过了,从此他们的女儿小名就叫棠棠。没想到名字还没取几天,他的棠棠就有消息了? 贺松柏心口一片火热,大步流星地把对象抱进屋子里,大掌轻轻地落下裹着她平坦的小腹,也不敢动,就一个劲儿地傻笑。 “它现在一定比豆芽还脆弱,我不敢碰它。” “兰香,我真高兴!这么多年来,值得开心的事加起来都没有这个月多!你嫁给了我,又有了我的孩子,我们从今往后就是一家三口了。” 他使劲地吻着她的手,脸上涌着初为人父的欣喜。他紧张地、羞涩地在媳妇的小腹上落下了一个吻:“棠棠,我是爸爸。” “乖乖地听妈妈的话,咱们九个月之后见。”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嗯,问题来了,柏哥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棠棠? 话外音:柏哥家的儿子晕厥在厕所 柏哥:香香觉得是棠棠 我也觉得是棠棠 平生君:知道真相的我,默默为小团子掬一把心酸泪

131、131 赵兰香垂眸看着肚子边上那个小心翼翼的男人, 唇角忍不住上扬了起来。 其实她的手心攥得已经冒出了汗水,心里的激动一点儿都不比贺松柏少。 上辈子的她多么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他、也属于她的孩子, 眉眼鼻子里有他们两个人的痕迹, 身体里有他们骨血的糅合。这种事只要稍微想一想,都会让她觉得浑身骨头都酥软了, 幸福得冒泡。 然而事与愿违,年轻时遭受的伤害彻底斩断了赵兰香的念想。她拖累了贺松柏,让他终生都没有享受过父子的天伦之乐。赵兰香不是不对他愧疚的。但此刻,这个上辈子求而不得的事情, 彻底地被改变了。 冥冥之中命运的那双大手替她拨开了阴霾,从此人生充满光明……赵兰香有种眼眶发酸的冲动。 她低下头将手覆在小腹,轻声道:“棠棠, 你要乖乖的噢, 咱们九个月后见。” 贺松柏见了女人低下眉眼, 鸦羽般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白玉的脖颈儿弯成一段不可思议的温柔的弧度,令贺松柏心口微微塌陷, 软得厉害。 也……暖得厉害。 他冲了一杯牛奶, 伺候着媳妇喝下, 又取来了一堆书给她看着打发时间。 “还不知道爸妈知道这个消息,得是个什么表情。”贺松柏忽然说道。 赵兰香想了想,无论女婿上门还是结婚领证,都快得让他们措手不及。这会儿再告诉他们这么一个消息, 她爸妈很难不想歪。 她小口地啜着牛奶,直到饮完,斟酌着道道:“自求多福吧。” 贺松柏挠了挠后脑勺,感觉一顿打是免不了了。他嘿嘿地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要是挨了揍……也不怕。” “我皮糙肉厚。” …… 虽然阿婆叮嘱赵兰香,让她注意身体,今晚不要守岁了。 但是到了点赵兰香又活跃了起来,支唤贺松柏上下忙活打点着放鞭炮、点烟花。 晚上□□点的时间,小乡村一派宁静,压根不见一丁点儿鞭炮声儿,如果不是到处弥漫着食物的香味,这一夜恐怕跟以往的每一夜没有什么差别。 贺松柏喜迎贵子,心中难以激动,率先放了几筒烟花,以表兴奋。先前他还嫌弃媳妇买了一堆烟花鞭炮放不完、放着麻烦,现在他只嫌不够。 三座烟花整齐地排着,每小时点一堆,攒下的库存很快就得点完了。如果能早点知道这个喜讯,他怕是得多搬一车回来。 他捏着香点燃了引子,烟花悉悉索索地响了起来,很快“嘭”的一声巨响飞上空中,绽开了绚丽的火花。 烟花越放越快,把家里的其他人都吸引了过来,同时也把村子里吃饱喝足搓牌闲聊的人也炸了出来。 他们纷纷地朝着夜空看去,不由地感叹:“这就是城里的那啥……花?” “是烟火!” “可真好看,俺在电视里见过,是长这模样的,没错!” 不过黑白电视里的烟花是灰的,哪里及得上亲眼见烟花的震撼。 只听闻烟花嘭嘭嘭地接连巨响,仿佛在人的耳边炸开一般,轰隆隆宛如电闪雷鸣让人不由地心跳加速,心脏活跟要跳了出来似的。这帮从来没见过烟花的村民,盯着它仿佛盯着新大陆似的,快活又激动。 夜空中的烟花,色彩绚丽夺目,灿烂耀眼,能把人的眼看花。噗噗噗地狂喷的银黄彩光,又忽然飞跃展开的大朵红花,蓝光迸溅,抛出一团蓝色,烂漫非凡。烟花由盛转衰,亮灿的烟火星子由明转暗,融入黑夜之中。 让人看得如痴如醉,深刻在脑海中这辈子都无法忘却。 同一夜空之下,赵兰香赞叹道:“真热闹。” “我记得有一年除夕我在城里看烟花,会忽然想起柏哥儿,想着你可怜兮兮的样子,想着我走了以后你们是不是又省得不能再省,吃点肉都舍不得。当时就很希望你在身边。” 贺松柏不由地笑,他说:“那时咱们穷,也是真的穷。” “但也会盼着过年,年年盼着。只有过年我才能吃到腊肠,吃到肉。你回去的那年留了很多腊肠下来,我们全家整整吃了一个月……” “我特别感激你,兰香。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是穷得响叮当的二流子,不会有大学念、也不会有这么温暖的家。” 贺松柏慢慢地道。 当时的他们都是麻木的、为着吃饱肚子拼了命地干活,生活却看不见一点儿希望。妻子的到来,给他们全家都带来了光明。不仅仅是温暖,还有催人向上的动力。 现在他觉得她就像带着救赎的仙女一样,是特意来拯救他的。 贺松柏心头一热,把妻子拉回了屋子,吻起她来。 “有时候我很嫉妒上辈子的我,有时候又觉得上辈子的我一定很羡慕现在的我,这么一想我就平衡了。” “毕竟,最后你是来到我身边的。” 他温声地道,含着她的唇轻轻地啜起来。 一阵烟花将熄,人群开始沸腾起来,“好看!” “跟天仙似的。” 这群庄稼人用着他们贫匮的词语赞叹起来。 当他们注意到这丛烟花竟是从贺家放出来的,下巴都要掉了一地了。 “额的乖乖哟,贺老二一家是彻底翻了光景了,这么费钱的玩意儿也舍得买。” “讨了个城里媳妇,穷小子一家是遇水化龙,发大财走大运了!” 贺家有没有钱还不一定,但他们家的新媳妇肯定是个有钱的,当年大家可是亲眼所见赵知青是隔三差五地买肉吃,接济得贺老二一家白白胖胖的,现在变成人家媳妇了,还不得把家里的钱都留给他们? 不得不说,这一刻贺老二仿佛变成了大伙眼中的软饭男、小白脸,但却让人羡慕极了。 …… 大年初一,天一亮贺松柏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妻子赶去了市里。 初一的医院冷冷清清的,人很少,赵兰香不用排队直接就检查上了。她看着尿检化验单上的阳性指标,心落了下来。 贺松柏又带她去照了b超,拍出来的b超黑白片儿里那颗弱小的豆芽儿勾得他怎么看都看不够,稀罕得不得了。 他说:“再过几个月咱们就知道它是棠棠还是大海了。” 赵兰香噗地笑出了声,得亏她刚才没有喝水,否则一定得喷出来。 他们取小名的时候取得太匆忙,还没有来得及给男宝宝取名,她就有消息了。这个“大海”估计是他爹临时生智,胡诌出来的。 “大海这个名字好土。” 贺松柏挠了一下脑袋,问道:“大河呢?” “不能是堂堂吗,为什么要叫大海大河……”她在他掌心写下了“亮堂”的堂。 贺松柏坚持给闺女谋取福利,他摇头:“棠棠这么可爱的名字肯定是给闺女的,大海这个名字不土了,小名儿越糙越好养,咱农村都是这样的,你怕是没听过狗剩、猫蛋这种小名儿吧。” 赵兰香蓦然无言以对。 …… 二月初,龙抬头。 贺家大大方方地摆了一个喜酒,一共摆了十八桌,小院子里摆不下来,干脆搭了个临时的棚子,请来专门做酒席的大厨掌勺,热热闹闹地摆上了喜酒。 因为孙媳儿还有喜讯了,阿婆高兴得合不拢嘴,光是猪都杀了五头,流水一样的喜宴摆了三天。 这下可一口气把老一辈的社员们都震惊坏了,直说老地主婆娘的资产阶级风又复兴了!想当年贺家的大小姐摆百日酒的时候,也是请全村人吃了好几天的流水宴。 这会儿只不过讨个媳妇而已,把家底掏空了都要办? 杀猪场来送猪肉的伙计听了这些话,忍不住跟河子屯的人说道:“乱说个啥?” “俺们贺老板可不是啥吃软饭的。他要是还得靠吃软饭才摆得起这场面,那天底下就没有讨得上媳妇的人了。” “他有几间那么大的养猪场——”伙计比划了一下,比得比山头还大,直让议论的社员们连连惊叹。 “咱们养猪场可是n市数一数二大的,猪肉远销邻市,这么有钱怎么可能是个钻人裙底、靠婆娘的人?” 伙计又鄙夷地说了一通,说完后赶着空了的牛车离开了,徒留下一帮目瞪口呆的社员。 村民们闻言,不由地怒起来,“这贺老二,啧——忒不诚实了。” “啥时候开的养猪场?” “早知道俺家就早点下手了,乡里乡亲的难道不比一个外乡人亲近?” 一帮人痛惜着让贺老二这条肥鱼溜到了外人的田里,但又想想这么多年来都不走动关系,现在凑上去也晚了。当年他们一家在村子里受到不少人家戳着脊梁骨骂,很有可能还少不了自己家的,于是更没脸凑上去了。 不过这一顿喜宴吃得是真的开心,好肉好菜油水充足,比过年吃得还实惠。吃完了还可以把剩饭剩菜带回家,连接下来的几顿饭都解决了。好多农村的青年都不由地围住了贺松柏,谈天说地套起近乎,佩服也是真的佩服,但却也想去他的养猪场谋饭饭吃,出去见见世面。 李阿婆望着家门口前这一片红红火火的热闹,仿佛依稀间又重新见到了当年贺家兴盛时的姿态。 她笑眯眯地拍着孙子的手,“柏哥儿,你阿爷阿爸见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嫉妒上辈子的你? 让你尝尝老男人受过的滋味,你就知道老天爷对你多仁慈了。 柏哥儿傻乎乎挠头:是吗? 今天是老男人昏厥在厕所系列 身在福中不知福,气晕! 做个小调查,你们想看上辈子的番外吗? 柏哥穿回上辈子的番外,以后柏哥就是香香记忆里的老男人,老男人也就是后来的柏哥了。

132、132 贺松柏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笑了笑,他对老祖母说:“放心吧,咱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国家给了咱们希望, 只要肯努力, 总有出人头地的机会。阿婆只管等着享福吧。” 李阿婆想起许多年前,瘦巴巴的青年跑到她的床前硬声地征求她的同意去做生意。 他跟她说:“没有人会过腻好日子, 苦日子过得久了会让人丧失希望。” 李阿婆望着眼前的热闹繁华,灶边的薪火噼里啪啦一直烧个不停,象征着薪火生生不息。他没有令她失望,曾经许下的诺言全都一一兑现。 她笑逐颜开, 对孙儿说:“好,阿婆等着享福。” “还等着抱曾孙孙。” 贺松柏闻言,耳朵又红了。 他轻咳了一声, 目光逡巡着去寻了妻子。她怀有身孕, 头三个月更要慎重, 不能喝酒不能受凉不能受累。很快他在人群里找到了正在招待客人的赵兰香。 “去里边坐着休息一会儿?”贺松柏说。 赵兰香招待的正是一群昔日在乡下的知青,他们起哄让夫妻俩喝酒、还是喝交杯酒。 贺松柏毫不犹豫地喝了,交杯酒却没喝。他含笑着道:“今天大伙冲着我来就好, 不要为难我婆娘。” 大伙又是一阵哄笑, 把一瓶瓶的酒全给贺松柏满上了。他们可还都记得好多年前贺松叶结婚时, 贺松柏把他们一帮人全都喝趴下的仇。 贺松柏虽然没有穿着新郎官的衣服,但是也穿了一套比较得体干净的中山装,胸间带着一朵小花儿,看起来精神奕奕的。赵兰香也入乡随俗, 并没有穿珠光宝气的红嫁衣,而是穿了一件红褂子,跟乡下出嫁的新娘子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是她随便穿的红花褂子,配上那对明亮清澈的眼眸,有着迎面扑来的清秀妍丽,白得能掐出水的皮肤映着阳光仿佛会发光似的,言笑晏晏之间有着读书人的气质,自信又优雅,怎么看都打眼得紧。 吃过这场喜宴的人回来之后都说贺家这媳妇讨得是十里八乡最俊俏的。 虽然也有好几个为难新媳妇的人,但李大力以及李家的大牛大马大狗几个人站出来,跟结实的围墙似的,把这些人全都给堵住了。赵兰香感激地望了他们一眼,赶紧回了屋里歇息。 喜宴从早摆到晚,中途的时候贺松柏回来喝过几次醒酒汤,给媳妇揉揉腿脚。 他呼吸间喷洒着浓郁的酒味,惹得赵兰香不免心疼。 “少喝点。” 贺松柏摇摇头,整个人窝在床上躺着,他仰着头一脸满足地道:“今天我很高兴。” 妻子用热毛巾给他擦着脸,贺松柏像个孩子似的享受地蹭了蹭,低声说:“以前我不敢跟你谈对象,因为害怕被别人招来耻笑。” “我们只能偷偷摸摸遮着掩着自个儿谈,连家人都不敢告诉。那时候我多么希望别人知道我在跟这么好的女人谈对象,然而我只能憋在心里。” “七八年那会儿你走了以后,还有人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贺松柏露出了牙齿,俊朗的面庞带着自嘲的调侃,“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癞蛤.蟆不就吃上天鹅肉了吗?我得让他们都看看。” “莫欺少年穷……” 赵兰香听着他把自己比成癞蛤.蟆就忍不住笑,她把毛巾扔到了一边,俯下身来凑到他耳边说:“天鹅肉是主动送进你嘴里让你吃的。” “你欢喜不欢喜?” 贺松柏喉咙一阵干渴,冒了烟似的。 天鹅肉主动地贴上了他的唇,旋即一阵香喷喷而热烈的吻淹没了他。 …… 贺松柏很快拍了电报把这个喜讯告诉了岳父岳母。城里刚过完年便收到女儿怀孕消息的赵永庆心里跟过山车似的,又喜又怒,回了电报让小两口早点回来。 满了三个月之后,夫妻俩去医院照b超能看得出宝宝的性别了。 果然是棠棠。 贺松柏被医生告知之后,高兴得都懵了,一股巨大的狂喜涌上了心头。 如果他有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儿,她一定会长得很像她的妈妈,娇气又可爱,声音甜丝丝,让人怎么宝贝都来不及。他一定会每天给她梳好看的辫子,亲手给她挑选好看的小裙子,把她养成跟她妈妈一样漂亮的姑娘。 医生还以为面前的这青年又是个重男轻女的,他不咸不淡地劝道:“女孩也很好。” “重男轻女的思想要不得。” 贺松柏从沉浸在棠棠的喜悦之中一头拔出,他兴奋地点头,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喜糖请医生吃。 “是啊,是啊,闺女多宝气。” “是爸爸的小棉袄哩!” 他两句话把医生的“流产不利身体健康”的话生生地噎在了喉咙里,医生被塞了一口袋的喜糖,鄙夷的神色逐渐转成目瞪口呆。 贺松柏一脸喜气地走出了检查室,声音嘹亮地对妻子说:“是棠棠没错了,我就说它是个闺女。” “怀孕这么久了都没怎么折腾你,是个贴心的。” 赵兰香也忍不住笑了,手掌覆在肚子上,她也很高兴。 贺松柏并不重男轻女,是因为他很崇敬的阿婆很强悍,即便是女性也能挑起一家重担,女孩儿培养好了也是能令人刮目相看的。 赵兰香对孩子的性别也不挑剔,她的思想也比较贴近后世,没有男孩更贵重的观念。只要有一个孩子,就是上头的恩赐了,男女都无所谓。 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盼着生个会撒娇的闺女儿,又甜又软。 贺松柏翻出检查结果说:“医生说你营养还不够,开了些叶酸给你,叮嘱我让你多吃点饭。” 回家后他把这些医嘱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婆,阿婆让他每周杀只鸡炖汤给媳妇喝,天天炖骨头汤补身体。 因为正值春天,大队上的人家开始去集市购买鸡苗鸭苗喂养了,贺松柏想了想,大刀阔斧地整弄了一番养猪场,把养猪场旁边的山头围起来,建起了养鸡场。他购买了三千只鸡苗,找了有经验的老农民做起了鸡养殖。 赵兰香有些哭笑不得,“柏哥儿真是阔气。” “不过等鸡养好了,棠棠也应该出生了。我是没福气吃到了……” 贺松柏隔天抓了几只成年母鸡回来,他手里裹着玉米碎儿喂着鸡,淡定地跟妻子说道:“养鸡场的鸡留着给别人吃,你吃我养的。”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赵兰香喝鸡汤喝到发腻。 日子进入了三个月后,肚子跟皮球儿似的鼓了起来。年后,贺松柏乖乖地带着妻子回了g市,他果然挨了岳父一顿揍。 不过冯莲却是很高兴的,她建议女儿休学一年备孕,赵兰香慎重考虑后答应了,她两辈子加起来最渴望的就是拥有一个健康的孩子,无微不至地照顾它。两次流产的噩梦令她不敢掉以轻心,赵兰香很快打好了休学报告,提交了上去。 只不过遗憾的是贺松柏不能陪她待产,开学后得老老实实回学校上课。 阿婆得知孙子要继续完成学业,孙媳在家待产,怕她得不到照顾于是拍电报来劝赵兰香回乡下。 她在电报里说:“乡下风景好、山清水秀,让人看着心情好,平时家里还有人照料,盼归。” 赵永庆正在艰苦创业期,事业蓬勃发展还得兼顾女儿的产业,冯莲课业繁重,确实照顾不好女儿,夫妻俩一合计便把女儿送回了乡下。 贺松柏跟着妻子一块回了河子屯,趁着没开学的日子每天炖骨头汤给她喝,一直挨到了开学才肯走。 他愧疚地说:“兰香,对不起。我会很快回来的……” 赵兰香说:“我在家里还有大姐照顾着,你安心学习,不要考虑那么多。” 贺松柏俯下身来贴着她凸起地小腹道歉,“棠棠,爸爸很快回来。” 赵兰香望着男人背着行李渐渐消失的身影,眼泪差点没有掉下来。 多少艰难都熬过了,偏偏在这种时候娇气得想哭。 她憋回了眼泪,转身回屋跟阿婆聊天了。 …… 五个月大,日子进入了夏天,赵兰香的肚子已经圆滚滚地初具规模了。 她碰到嘴馋的时候就会让大姐把食材买回来,自己自力更生下厨满足自己,嘴巴越来越挑剔,但是人也愈发地圆润了。照着镜子的时候,昔日那纤秾合度的身材已经消失,腰身跟揣了个球儿似的。好在她心态好,并不在意外貌,依旧努力地吃东西,把肚子里的棠棠养得很好。 不过半夜的时候腿脚开始抽筋,她才会埋怨起消失不见的贺松柏,而且是日渐不满。 有一天夜里,她抽得腿都麻木了,艰难地揉了几下舒服了之后,眼泪不禁地滚了下来,连她自己都不知觉。 她把脸埋在枕边,当做贺松柏就睡在她身边的样子。 很快,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在深夜响起,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悄然地潜入了她的房间。 赵兰香惊得眼泪都凝在了眼眶里,连旋都不打了,深深的恐惧漫在心上。 忽然灯被摁亮了,来人见了她满脸的泪水,震惊又愧疚地道:“兰香,你怎么哭了。” 他携带着一身的汗臭味,丝毫没有注意到是自己把妻子给吓坏了。 他笨拙地揩着她脸上的泪水,不断地道歉。 “对不起,不要哭。” “我以后可以待在家里陪你生棠棠了,不走了。” 他忽然意识过来了,跪在她的面前,恨不得扇自己几耳光,“我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下次我走路出点声,我怕吵醒你了,所以没吱声。” “我连夜坐的火车,末班车也没有了,搭了人家的汽车回了乡下。想你明早醒来第一眼就能看见我……香香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连夜赶回来结果被当成盗贼吓坏媳妇的柏哥儿,求你心里的阴影面积 柏哥:“……” 沧桑地点支烟,默默地跪搓衣板。

133、133 赵兰香当真是被贺松柏吓得不轻, 深更半夜有个男人偷偷摸摸地潜入她的房间,她在一瞬之间想到了很多,也想起了多年前的吴庸。她凝神屏气的时候, 一只手甚至已经慢慢地挪到了床边的小桌柜, 摸索着她用来削皮儿的水果刀。 突然灯亮了,她看见了贺松柏, 这一刻她没说话,只是眼泪流得更凶了。 紧握着的水果刀自手间滑落了下来。 贺松柏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寒光,连忙搂住她,拍着她的背, 检讨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我该早点写信回来, 给你通个气儿的。” “别哭了, 哭得我心都疼了。”他擦着她的眼泪, 愧疚地说道:“阿婆在信里说你很坚强,每天都吃得很多,很少给人添麻烦。” “我知道你肯定是不愿意麻烦她们, 我看着信心里难受。不过兰香你放心, 接下来可以陪你在家里待产了, 因为我提前修完了学业。” 说着他把大掌罩在了妻子的肚子上,那里圆溜溜的鼓起,非常硕大。昔日纤细窈窕的腰肢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孕妇臃肿硕大的肚子。 但贺松柏觉得它没有哪一刻能比现在这样更美, 让他心里热得发烫,忍不住亲着她的肚子。 “辛苦你了,等棠棠出来,决不让你再受苦了。” “真的修完了学业?”赵兰香不确定地问。 贺松柏肯定地点了头。 她一脚把他踢到了床下,她说:“我脚抽筋。” 贺松柏“哎”了一声,赶紧放下行李蹲下身来给妻子揉起了脚。他的手艺还不错,因为早些年经常给老祖母揉腿揉僵硬的肌肉,揉得赵兰香渐渐恢复了知觉,脚丫揉着揉着筋脉就疏通了,渐渐发热。 赵兰香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困倦袭来渐渐睡熟了。 贺松柏换下了一身汗臭味的衣服,出去洗了个澡,浑身干净清爽地钻入了被窝。 夏季炎热,孕妇的体温很高,不多时他就注意到妻子被热醒了。 他探了探她湿漉漉的衣服,擦干了她的汗,顺便拍着她的背哄着说:“睡吧,睡吧。” “我给你摇扇子。” 他从角落里翻出了蒲葵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顷刻间清爽徐徐来……赵兰香嗅着男人身上清爽的味道,舒舒服服地沉入了梦乡。 这种感觉如在梦中,梦里他来过,特意来照顾她。 次日,清晨。 赵兰香醒来睁开眼便看见了贺松柏放大的容颜。 她用拇指不太确定地捏了捏男人的面庞,下一刻贺松柏也醒了过来,含糊地问她:“饿了吗,今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赵兰香看了眼日头,说:“起得太晚了,大姐这会儿早就做好早饭了。” 贺松柏把她的手抓过来,顺着亲了亲她的手指。 “产检都有按时做吗?” “给我看看棠棠的b超?” b超的照片赵兰香都有让人特意打印下来,希望能留给纪念。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贺松柏还留在b市,她自己就生完宝宝了。她知道他很喜欢棠棠,在遥远的北方想着棠棠,她得寄一些照片给他留个念想。 贺松柏看了黑乎乎的照片,其实没太看得清是什么,只有一团浓浓的阴影。怕是大晚上随便照着某处拍出来也能拍得出这种效果。 但他却是怎么看都看不够,稀罕得不得了。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边看边指着照片模糊的地方,很兴奋地同赵兰香说:“这一定是棠棠的脑袋,圆溜溜的。” “这个是手或者脚。” “她有点胖?还是这张照片太黑了……”贺松柏不满地嘀咕着,这严重地影响到了他的判断。 …… “她可能在笑。” “咱们的棠棠长得真俊!” 贺松柏一张张看完之后,笃定地道。 这一句令赵兰香猝不及防地“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她把手放在肚子上,轻轻地摸着,温声道:“五官都没有长齐整,你就知道她长得俊了?” 贺松柏脸上洋溢着初为人父的骄傲:“她是个漂亮的姑娘,这一点毋庸置疑。” 赵兰香没有反驳他,脸颊也露出了粉红的色泽,酒窝深深,非常开心。 阿婆知道孙子回到家了也很高兴,她说:“也不知道让你们结婚这么早到底好还是不好,耽搁了兰香的学业不说,也累得你两头跑。” 但她显然是误会了,贺松柏说:“我提前修完功课了,两个月后去考个试领毕业证就可以了……” 老祖母听完有些惊讶,但看了看他们两个并肩坐在一起的身影儿,到底也是明白了过来。那么艰难的岁月都挨过来了,能走得到现在感情自然深厚。 她说道:“既然回来了,就在家好好陪陪兰香吧,女人怀孕都不容易。” 贺松柏想着再不容易,能比得过当年他吃过的苦头吗?陪着妻子,再苦再累他也觉得心情愉快。 不过很快他就尝到了伺候孕妇的不易。 赵兰香怀孕初期的时候孕吐得挺厉害的,闻见一点点肥肉的味道都吃不下饭,以前爱吃鱼的她变得闻腥变色。五个月后,她的孕吐又席卷重来了。 有时候喝口水都吐得稀里哗啦的,说话说着说着,突然急匆匆地找痰盂吐了起来。 贺松柏看着妻子备受折磨的样子,一颗心都被攥得稀巴烂了。 反复地搓来揉去,他愧疚地问:“以前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的吗?” 赵兰香嫌弃地换了一身衣服,她有些狼狈地漱着嘴儿,“不会,以前她很乖的,可能是见到你她就变得娇气了。” 殊不知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赵兰香渐渐地变得容易孕吐、吃不下饭,她的胃口极淡,无酸不欢无辣不喜,为了迎合她的口味,贺松柏不得不每天都专门做一份孕妇餐给她单独吃。否则跟着大伙一块吃,她一定又是吐得稀里哗啦。 赵兰香摸着肚子苦恼地道:“不知道是怎么了,最近总感觉肚子动得很厉害。” 即便是软糯可爱的棠棠,这样闹腾得也让贺松柏恼了。 他半蹲下来凶巴巴地对着肚子商量道:“你不要再折腾妈妈了好不好,乖一点,出来以后爸爸给你糖吃?” 赵兰香听见男人这番孩子气的话,哑然失笑。 她说:“等过段时间去检查一下吧,吐得太难受了。” 说着她忽然扶了一下腰,“哎”了一声,肚皮儿又被棠棠用力地踹了一脚,薄薄的裙子隐隐被她闹腾的手脚撑起。 贺松柏大掌轻覆在上边,凝视着妻子的肚子看了很久,苦大仇深地道:“这肯定是个调皮的娃。” …… 时间难熬,但也缓慢地推进到夏天的末尾。七月流火、天气渐凉。某一天晚上,临到快要入睡的时候,赵兰香翻来覆去睡不着。 贺松柏问她:“怎么了?” 赵兰香有些为难、却又渴望地说:“我想吃紫苏梅了……” 贺松柏打开灯来看,赵兰香的脸已经憋得通红,唯独一双眼睛亮灿灿地、含着水光,睁得大大的令人难以忽视。 他叹了一口气,认命地问她:“什么是紫苏梅?” 赵兰香茫然地摇了摇头,她说:“我也没有吃过。” 这个东西是她偶然听见一个怀了孕的女人说过的,紫苏梅是什么味道的呢?它是一种酸酸甜甜的梅子,吃完了以后顿顿能下很多饭。 但是梅子在她的印象里,也都是这种描述,她面对贺松柏真诚的脸,有些难以启齿,脸蛋都烧得红了,不知是想梅子想的、还是因为无理取闹给臊红的。 媳妇的这个回答令贺松柏陡然很心塞,然而他看不过眼她眼里极力压抑着的渴望,他轻抚着她的柔发道:“你等等,我去问问阿婆。” 为了怀这个宝宝,她这段时间吐得很厉害,辛苦得日渐消瘦。她好不容易有了点想吃的东西,贺松柏怎么可能忽视。 幸亏得老祖母并没有入睡,她正在听着收音机、看书。 贺松柏直截了当地问她:“兰香想吃紫苏梅,我想给她弄一点来吃,阿婆知道什么是紫苏梅吗?” 阿婆摘下了老花镜,仔细地回想了很久。 她说:“这可能是一种青梅做的梅子,用紫苏包裹,酸酸甜甜、入口生津,气味很独特。孕妇吃了确实也有点帮助。” “让我好好想想……” 李阿婆想了很久,提起笔大概地写了一个粗糙的做法。她很久以前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大家闺秀,远离庖厨,但这个东西她做未出阁之前还真捣鼓着玩过,因为它是一种并不算难做的零嘴儿。 贺松柏一字一字地看着老祖母写做法,他心头热乎乎的,看完了立马强记在了心里。 他恨不得马上去摘了青梅,给媳妇做紫苏梅吃。他辞别了祖母,理智让他去睡觉,但他还是任由脑袋发热,摸黑跑去外边人家屋外种的梅树边,冒着被家养狗追的危险,囫囵摘了一兜的青梅回来。 贺松柏用刷子、粗盐把青梅挨个洗了干净,按照方子一步一步地把紫苏梅搓揉、杀青、压榨、只等明天再捞出来晾晒一天。 他做完了这一切,才满意地把梅子收好,掏了几只洗干净的拿回去哄妻子。 赵兰香左等右等,熬到半夜也没等到贺松柏回来。她侧躺着几乎要睡着了,门外的脚步声渐渐地响起。 男人讨好地把几只干净的青梅递到她面前,“吃吧,没有紫苏梅,只有青梅。” 赵兰香坐了起来,虽然心里渴望得犹如千万只爪子在挠,仍是捻起了青梅吃了起来。 入口生津,她一点也不觉得酸倒牙,连吃了五只。 次日清晨,贺松柏起床后阿婆又来找他,老人家苦恼地说:“柏哥儿,这个紫苏梅你做不成了,起码得腌四个月以后才吃得上。” 方才把梅子放出去挨个晾晒的贺松柏听完后,脸上的表情都不对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事,我做不出来,我可以去买别人做的。” 他吃完早饭,不声不吭地出了门。挨家挨户地向人打听紫苏梅,连续打听了好几天,一双鞋都给他跑烂了,某一天他才从远方的一个不知名的村落带回了一缸黑乎乎的梅子。 他掀开盖子,递到媳妇面前,憨憨地笑着说:“你尝尝看,是不是你想吃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霸总们,久等了~ 我五体投地、摊平任捶…… 柏哥儿:捶不捶你,我不管 你记得早点把棠棠弄出来 可熬死她爹娘了! 心酸地擦一把慈父泪。 柏哥儿:以后我也是能跟小屁孩儿炫耀,想当年我为了你妈,跑了十几里路买梅子的人了。 贺狗剩:“……” 平生君:“……” 可把你能得,要不要上天啊? 注:七月流火:指大火星西行,夏去秋来,天气转凉。

134、134 赵兰香捻了两只紫苏梅来吃, 说来也奇怪,她以前一直很抵触紫苏这种东西,一点都沾不了的。 但是含着紫苏气味的梅子, 她却吃得下去。梅子表面凝着一层久腌的霜华, 入口软弹,酸甜可口, 果肉充盈,沁人心脾,拌着吃下饭极了。 她的视线落在贺松柏变得黝黑的脸,他薄薄的唇瓣干涸得起了层皮, 脑袋上的汗珠不住地流下。他这段时间总是早出晚归,赵兰香还以为他是去看养猪场了,但今天看见他手里的紫苏梅, 赵兰香才明白过来。 那天清晨得知吃不成紫苏梅, 她失望的表情他全都看在了眼里, 并不是无动于衷的。 赵兰香心里的滋味复杂极了,既觉得他又傻又憨,又羞愧得脸颊发热。 她摸着这缸冰冰凉的梅子, 心里又暖又羞。 “柏哥儿, 谢谢你。” “夫妻俩的说什么谢。” 贺松柏赶紧给妻子盛了一碗粥, 让她合着梅子送粥喝,“你尝尝看,有没有胃口吃?” 她点了点头。 贺松柏紧张的视线紧紧地攫住了妻子,注视着她吃一口梅子、喝一口粥的动作, 虽然她进食的有些缓慢,但是吃到了底也没吐,他大喜过望。 “以后顿顿拿它来送饭吃,这个听说腌了好久呢,味道相当好。” 贺松柏说着也挖了一只来吃,又酸又甜又咸,酸味已经被中和了,变得柔和而绵长,蜜糖的甜味淡而鲜,只是增了些底味而已,并不喧宾夺主。 他见赵兰香笑了笑,粉润的唇瓣细细地抿着,吮掉了勺子边洁白的米粒。红唇与白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完毕后她伸出柔软的舌舔了舔,直看得贺松柏嗓子眼一阵冒烟。 赵兰香见他嘴唇干裂,推了推手边没喝完的第二碗粥,“喝点粥水,解解渴吧。” “不用。” 他凑到她的身后,从后面探过脑袋,深深地攫住了她水润润的唇。 从她的嘴里汲取解渴的水。 她刚喝完粥的唇,冰冰凉凉,嘴里含着一丝紫苏梅的甜味儿,宛如清甜的泉水,浇灭了他的干渴,然而却让他冒起火来。 正午,充满阳光的屋内传来了惹人心跳的急促喘息声。 贺松柏大掌团着她日渐丰满的盈润,喉结滚了滚,“兰香你这里变胖了。” 它又胖又软,拇指一拢从指间溢出的雪白,仿佛能被捏爆一般。 赵兰香眼风一扫,堵住了他恼人的嘴巴,拇指拧起他腰间的腱子肉、又摸了摸他腹间硬邦邦的肌肉,登时嫉妒不已。她的身材因为怀孕早已经走样了,他却越长越健壮,他在乡下这几个月好吃好喝的,把在学校因辛苦学习而掉的肉全都补回来了,浑身都是爆棚的男人味。 她气愤地剥光了贺松柏。 贺松柏正沉浸在脑袋一片空白的极乐之中,大姐来找了。 “柏哥儿,你在吗?”贺大姐敲了敲门。 赵兰香白皙的脸蛋已经一片粉意,面红心跳,她的声音却十分淡定:“柏哥儿出去了,可能晚上才回来。” “这样啊——”大姐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贺松柏猛地闷哼了一声,濒临被夹断的痛苦和快乐之中。 …… 一番云雨停歇,已是将近黄昏。 贺松柏饶是脸皮又厚又黑,这会儿都红了,他跟当年谈对象一样支支吾吾地心虚地溜出房间,跟做了贼似的打了一桶水,还顺便把对象吃光的碗取了出来准备洗。 “我打点水给兰香烧水洗澡。”他遮遮掩掩地同在井边洗衣服的大姐道。 他回来打第二桶的时候,大姐问他:“你去哪了,找你兰香说你不在。” 贺松柏埋下头来使劲地刷碗,“出去给兰香找梅子了,大姐有事吗?” “阿婆说让你早点准备准备,过几天送兰香去医院待产。” “会不会早了点?” 毕竟这会儿才八个多月大,贺松柏挠了挠脑袋。他的眼前浮现起妻子的肚子,虽然才八个月大,但是看起来已经挺大的了,她吐得那么厉害,却还能把宝宝养得这样,很多时候贺松柏见了都觉得愧疚不已。 贺大姐看了弟弟一眼,“早点准备总是好的,万一有个头疼脑热地半夜忽然发动了,乡下这边赶不去医院。” 贺松柏点了点头,“我准备准备。” 去医院就意味着像今天这种时不时的福利就没有了,怀了孕的妻子热情得让贺松柏宛如焕发了第二春似的,滋润得他浑身精血旺盛,每个毛孔通透舒畅。 但为了宝宝着想,贺松柏接纳了阿婆的意见。他回房窸窸窣窣地收拣着她的衣物,侧过头来还能看见她脸蛋酡红香甜熟睡的模样。 她身上的汗水污渍他已经通通擦干净了,此刻浑身清爽地睡觉。 怀了孕的她皮肤变得愈发的柔白,白生生得跟地里的小白菜似的,仿佛轻轻掐能得出水。他满心熨帖地给她盖了张夏凉被,亲了亲劳累的她。 …… 赵兰香原本预计九个月的时候再去医院的,但拧不过贺松柏,提早了半个月去医院待产了。 他非常“财大气粗”地给妻子弄了个双人间,医院里普通的床位是八人间、甚至十人间的,大热天就几个风扇转悠,能把孕妇热出一身汗。 贺松柏拆开买来的冰块,给她冰镇着芒果,融化的冰块丝丝缕缕散发的凉气,沁人心脾。 “知道你受苦了,再忍上一个月?” 赵兰香拭了一把热汗,吃了几块芒果,“没关系,我受得住。不过城里确实好热,还是咱们山沟沟里的风凉爽一些。” 贺松柏把买来的冰碎成小块的,放入冬天用的暖水袋里,贴在她的腮边,“凉快点没有?” 旁边床位的孕妇看着这个男人无怨无悔地伺候着妻子,羡慕极了。 她也热得流汗,她也想吃冰镇的水果,但是只能沾点别人的光,吹吹冰块的凉气。 赵兰香让贺松柏把剩下的一只芒果送给了隔壁床的产妇。 她含笑地道:“吃点果子消消暑吧,你的待产期是几时?” 隔壁床的回答:“八月下旬,二十五号这样。” 赵兰香听完就羡慕极了,她说:“我的还得到九月中旬,来得太早了,遭罪。趁早生了好……我这胎怀得特别调皮,整天地胎动折腾我。” 隔壁床的笑了笑,“都是这样的。” “你晚点生,到时候天气凉了,坐月子舒服点。” 赵兰香抿起唇笑了,虽然是抱怨的话,但也掺着她的欢喜。因为贺松柏面面俱到的伺候,平复了她孕期暴躁的情绪。 她把手贴在自己圆滚的肚子上,一天天地愈发强烈地感受到棠棠的存在,即便是痛、也让她痛并快乐着。 在乡下坐胎的期间,日子虽然平淡无奇、却也平平安安,几乎没有什么波折。唯一折磨人的就是她的孕吐太厉害了,但最后也被贺松柏买来的梅子解决了。 这也是她头一次这么笃定,她的孩子一定能平安生下来。 隔壁床的善意地提醒道:“趁着没生之前,多走走路,增强体质,到时候生产更顺利些。” “你的肚子看起来挺大的……” 赵兰香也知道她的肚子大,跟吹了气儿的皮球似的,一日日地胀起来。以前是怕营养不够,勉强自己吃。现在是好不容易能好好吃饭了,于是忍不住多吃。 贺松柏见了妻子担忧的眼神,轻咳了一声道:“你吃的东西阿婆都有算过的。” “她老人家看了很多专业的书,你也吃得很科学,不必担心。” 九月初。 隔壁床的孕妇预产期迟了一周了,她变得急躁不安起来,半夜常常啜泣。 连带着赵兰香也紧张起来,半夜起来无意识地摸了一下,探到身下一片濡湿。 她紧张的声音仿佛含着水汽一般,湿湿润润的,“柏哥儿……” 贺松柏的耳朵晚晚都被隔壁床的孕妇折磨着,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转病房了,让自家媳妇心态稳一点。 赵兰香又巴巴地叫唤了一声,“柏哥儿……” 这回的声音里掺了一丝的惊恐。 “我的羊水好像破了。” 这一句话,宛如深水炸.弹一般,把犹在梦乡之中的贺松柏炸得一个激灵,连忙跳起来。 他摁亮了灯,看了一眼她的裤子,赶紧摇了医院的铃。等了一会儿,值班的护士迟迟不来,他双臂大力地托起了她,步伐急促又稳定地走向产房。 “别怕——啊?” “镇定点,听见没有,不要浪费太多力气。先吃点东西,等会好生孩子。” 他把妻子放在产房的床上,手抖脚软头晕地连忙泡了一杯奶,喂她喝完。 他想了半天急匆匆地回病房,取了一袋东西出来。 赵兰香睁开眼一眼,是一排巧克力。 “抓紧时间再吃点。” 赵兰香还没吃完半排,医生就把贺松柏赶了出去。 她发动得很快,阵痛如潮水一般一波波不断地袭来,她咬破了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发出疼痛的嚎叫。 但是从唇瓣里溢出的支离破碎的声音,啜泣的声音,却让产房外的贺松柏听见了。 他把赵兰香送进病房后,就一个人呆在走廊上枯站着,再也没有了里面的消息。夜里寂静,每一分每一秒,手表轻微的走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贺松柏煎熬得仿佛度日如年。 他看了眼腕间的手表,已经是凌晨的五点了。 走廊的窗外,漆黑的夜幕渐渐地消散,被微弱的晨曦刺破。 在这漫长的等待的时间里,他想起她当年也是踏着这样微弱的光,背上背着绿豆糕,脆生生地同他说:“我这辈子只服家里人的管教,我爸我妈,我爷爷奶奶,你是谁……要来管我,嗯?” 后来她成了他的婆娘,事事依他。 再后来她成了他对象,某一天也是踏着同样微弱的光,去杀猪场找他,隔着远远地泪眼朦胧地看他。 她说她不嫌他,再脏再臭都是她男人。 嗯,后来她也真当了他的女人,不嫌他穷也不嫌他寒碜。 晨光愈浓、愈盛,白茫茫的光驱散了黑夜,她迎着晨光在他耳边唱:“我愿逆流而上,找寻她的踪迹。” 贺松柏这时也像是听见了这歌声似的。 一阵嘹亮的婴儿哭声响起,过了一会儿产房的门开了。 医生摘下了口罩,眉眼疲惫却掩不住喜意地道:“是个女孩儿。” 贺松柏大喜,脑袋里一切的回忆都骤然停止,眼前满满的全都是她躺在产房里辛苦生孩子的样子。 “等等——医生,好像还有一个!”产房里的护士突然说道。 然而产妇生完一个孩子,已经精疲力尽,满意地仿佛睡了过去。 “怎么会还有一个呢?b超照的明明只有一个。” 贺松柏脸上的笑意顿时凝滞住,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用力地拍了拍赵兰香的脸,“兰香醒醒,醒醒——” 赵兰香生了一晚上的孩子,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 她又睁开了眼睛,勉强地笑道:“好像还没生完。” 她的声音已经颤抖了。 头一个孩子脑袋太大,羊水快流干了她还是不肯出来,还是医生把她吸出来的。 她隐隐约约知道肚子里还有一个宝贝,因为它在动、在踢她,她又努力地熬了一个上午。 贺松柏手上沾着的都是她身上流出来的血,他不断地喃喃道:“别怕,撑住,我在这里陪你。” “兰香,勇敢点。” “这是大海,我们的大海,要努力点把他生下来。” 贺松柏腕间的手表,此时短针已经指到了下午的六点,夕阳温热的光从窗子里漏了一点出来。 同样的夕辉中,那天她在一片灿烂的云霞下含笑带泪地盯着他送的木棉花,那火红的花瓣也仿佛像从她身上流出来的血液。 棠棠被护士清理干净,因为没有奶喝,饿得咕咕呜咽,贺松柏也分不出心神去管她。 他半跪在地俯下身来凑近妻子,不住地鼓励她,连新生的女儿都来不及多看,手忙脚乱地把身上的钱全都掏了出来,求护士给她讨点奶喝。护士可怜地叹息了一声,摇摇头抱着扯着嗓门嗷嗷大哭的婴儿,转头去找起了她的口粮。 贺松柏攥紧妻子的手,他流下了眼泪,一个大男人在产房忍不住哭了起来。 “兰香,再用力一点。” “吃点巧克力,好不好?” …… 赵兰香迷糊之间仿佛看见了暮年之时坐在轮椅上的老男人,她把脑袋轻垂在他的膝上,他低下头,虔诚地在她的发间落下了一吻。 他微笑地鼓励着她:“兰香,加油。” 他是那个曾在每个街头拐角,捧着最新鲜的花等她的男人。那个在每个清晨替她准备好最妥帖的衣服、在傍晚牵着她的手去散步、看夕阳的男人。青春不再,风采却不减。 橡树下,坐在轮椅上的老男人扶起了她,他认真地说:“无论你去到哪里、人在哪里,我都希望你勇敢、坚强。” “我……最爱你。”他轻喃道。 赵兰香茫然地从他的腿上抬起头来。 “去吧,回到他的身边。” 赵兰香睁开眼睛,贺松柏滚烫的眼泪溅到了她的手上。 轻轻的,仿佛带着温度的雨水。 她的拇指蓦然地颤抖了一下,“大、大海……” “醒了醒了,别说话,专心用力。” 她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下腹一疼,一团湿热的东西从身下滑落了出来。 医生接住孩子,用力地打着他的屁.股,打了很久,赵兰香几乎都哭了,孩子才微弱地呜咽了一声,嘹亮地扯起了嗓子。

作者有话要说:  * 柏哥儿凝视着嚎啕大哭的儿子 又抹了一把慈父泪。 平生君:抢狗子的踢砸抢大军来不来,不来我就把狗子收好了。 柏哥儿:“……” 注:产检b超单胎结果生下双胎的情况确实存在,一个胚胎挡住了另外一个,照出来的图像重影了导致判断失误。 这种情况至今仍不少见。

135、135 因缺氧而变得浑身发青的大海, 呼吸通顺了之后被送去了重症监护室。他在产道憋得太久了,怕损坏了脑子,需要进行治疗。大海跟他的姐姐相比起来, 个头很小, 非常孱弱,因为体位不正的缘故, 迟迟不肯出来,让他的母亲吃尽了苦头。 赵兰香生产完大海后,提起一口气来看了他最后一眼,筋疲力尽地昏过去了。 贺松柏抱着才诞下半日的女儿, 不知该是哭还是笑好,他的眼眶通红、视线朦胧,目光紧紧却地攫住床上昏睡过去的妻子。 他怀里的小婴儿哭啼声不止, 一声比一声嘹亮。 …… 赵兰香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转醒, 她睁开眼入目的便是贺松柏那趴伏在她床边的脑袋。 她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 那颗青郁郁的脑袋便噌地抬了起来。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喃喃道:“你吓坏我了…你以后再也不要这样吓我了。” “你很争气,把棠棠和大海都安全地生了下来。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冒险生孩子了…” 说着他的眼泪不觉地流了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 看着怀里面色雪白的妻子, 平复了心中的颤抖。 赵兰香擦掉了男人的眼泪,轻声道:“不要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男人不自在地抹了一把脸,声音沙哑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饿了没有?” 他说着便要揭开她的被子,探看她的伤口。 赵兰香蓦然地红了脸。 贺松柏仔细地看了几眼,又询问了她一些身体的感受。赵兰香支支吾吾地连连摇头,说没有。他才放下心来。 “棠棠和大海呢?” 贺松柏声音里有些克制和不容拒绝:“先吃粥,吃完了再告诉你。” 他盛了一碗猪肝猪血粥端到妻子的床前,拇指捏着勺子,慢条斯理地放到嘴边吹着。吹凉了一勺喂一勺,碗中的大米熬得发亮出油,仿如镀上一层釉质,褐色的粥拌着葱花,香喷喷的,入口即化。 赵兰香饿了一天了,肚子粒米未进,新鲜食物的香味令她肚子泛酸抽疼,她张开嘴急急地吃了一勺又一勺,很快一碗粥就见了底。 她问起了两个宝宝。 贺松柏看了眼终于恢复了一丝血气的妻子,年轻的面庞才终于绽放出了初为人父的喜悦。他一夜之间多了两个血缘至亲,这种双倍的惊喜让他又高兴又疲惫。 他把女儿棠棠抱了过来,小小的粉团子,脸蛋红通通的,毛发稀疏却柔软如锻。 赵兰香抱着软绵绵的宝宝,轻飘飘的一点儿重量,于她而言却重得仿佛整个世界一般。 她的眼睛不由地含起了泪,嘴唇贴着小姑娘嫩嫩的肌肤,吻了一吻。 她问:“大海呢?” 贺松柏说:“大海身体有点孱弱,医生不给我抱,等会我带你去见他。” 他的声音沉稳又浑厚,有着男人低沉的沙哑和悦耳,赵兰香听完心却一窒、仿佛呼吸不过来了。 贺松柏最怕她月子期间太过伤心、太操劳,才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同她说。 他摁住了妻子,镇定地道:“你别胡思乱想,大海只是需要调养一下身体,放在保暖箱里,辅助治疗。” “你先喂喂棠棠,她出生到现在还没喝过奶呢……喂完奶了,咱们去看大海。” 棠棠适时地哭了起来,婴儿软软的哭声撞入了赵兰香心里最柔软的深处。 她掀开衣服,让孩子吮了起来。 婴儿的吮吸力道很大,棠棠努力地吸了起来,她委屈地瘪了瘪嘴,松开了没有奶汁的乳.头。 贺松柏把孩子接了过来,放在床上,他拧了一张热毛巾,给她捂胸口。 赵兰香揉了半天,脸颊一片通红。 贺松柏看了半天,把帘子拉了起来,他接过妻子手里的热毛巾,温柔又不失风度地问:“我来帮你?” 赵兰香没有说话。 他便低头含住了一边,使了劲地吸,手指握着热毛巾灵巧地按摩着她的雪润。 反复重复尝试了好几次,棠棠的口粮终于流了出来。赵兰香赶紧抱起了女儿,淡黄的初乳源源不断地流入棠棠的口中,小奶娃眼皮下睫毛纤细而稀薄,微微地眨着。 小婴儿黑乎乎的眼珠仿佛凝着泪水,滴滴溜溜地转着。她满足地狼吞虎咽地喝起奶来。 赵兰香看得整颗心都融化了,掌中的婴儿无意识的吞咽,让她心窝暖乎乎的、涨涨的,发酸发涩。 她把棠棠喂了个饱,她支唤贺松柏用开水泡奶瓶,自个儿小心翼翼地把另一边的初乳挤入了瓶里,她说:“把它留给大海喝。” 他们双双去重症监护室看了他们的孩子,小小一团的大海捏着拳头阖目熟睡,洁白的婴儿衫穿在他的身上,像一朵洁白的云彩。弱小又可爱。 此后的每一天,赵兰香和贺松柏频频来看大海,他们会隔着透明的玻璃,渴望地看着里边。赵兰香站在病房外,看着看着不知觉地泪水流了下来。 贺松柏说:“坐月子的时候,不要哭。会熬坏身子的。大海……他也会好起来的。” 大海在重症监护室里呆了两天才转到普通婴儿房。 赵兰香生产后的第三天,贺大姐和李大力都来了。 他们带来了营养品和一些婴儿用的东西,大姐抱着棠棠稀罕得不得了,她一转身看见弟弟还抱着另外一个,惊喜得不得了。 她一会儿看看棠棠,一会儿又盯着大海瞧,情不自禁地说:“他们长得可真好。” “棠棠哭起来有劲儿,以后准是个机灵的娃娃。” “大海性子文静得像姑娘,好乖,看得我的心都软了。” 赵兰香说了谢谢。 “我得赶紧回去给阿婆报喜,她要是知道你生了双胎,嘴巴怕是笑得都合不拢了。”贺大姐笑眯眯地说。 她又稀罕地抱了棠棠和大海一下午,晚上用医院的厨房给赵兰香亲手熬了一锅鸡汤,熬完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医院。 喂晚餐时,两只小团子同时放在她的身边,贺松柏哄着一个,赵兰香喂着一个,她整个心房涨涨饱饱的、止不住地暖。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一周后,棠棠渐渐地褪去了浑身的红意,变得白皙。她的奶水喝得特别多,身体很壮实,个头比早她十几天出身的婴儿还要大。她的身形多半遗传了她的爸爸,爸爸是个大高个儿,她的身子也不短。 两周后,大海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合格了,也被准许回家了。赵兰香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觉得仿佛拥有了全世界,软软地贴心。她吻了棠棠、又亲了亲大海。 两个宝宝虽然是同一胎的,但棠棠个头大性子也闹腾,像足了折腾父母的淘气包。而大海从生下来就是安静的,憋不住屎尿了饿了才扯嗓子眼嚎几声,仿佛多喊一声都浪费,但也有可能是他生下来身子就孱弱的缘故。 赵兰香喂奶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偏心先喂着点孱弱的大海,再让棠棠拣剩喝个饱。棠棠也不嫌弃,反正最后剩下来的全都是她的,她能一个人霸占亲妈好久。 出院那天贺松柏抱着大海、赵兰香抱着棠棠,夫妻二人站在医院门口迎着秋日灿烂的阳光,开心地笑了。 …… 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几乎各个人都知道贺老二得了一对龙凤胎,羡慕得不得了。 说贺老二晚结婚吧,但他却一口气得了俩,这速度反而迎头直追那些结婚早的人,一时之间羡煞了无数人。一男一女易得,龙凤胎却难得。它的寓意特别好,吉祥如意,天赐之福,他们纷纷觉得老地主家这一顿喜宴是少不得要大办了。年头吃了一顿喜宴,年尾再吃一顿百日宴,整个年过完都飘着香气。 贺松柏不知道自己在孩子方面俨然成为了别人艳羡的对象,一连数日为幼子担忧的心,在回到家中之中终于得到了安慰。 他睡在家里软和的踏上,舒了一口气老父亲疲惫的气。 休息了没一会儿他便开始洗起两个娃娃的尿布来,这尿布是赵兰香亲手用棉布裁出来的,柔软亲肤透气,比外边卖的时髦的纸尿布好了不知多少。 只是苦了亲手洗尿布的贺松柏,天气热洗起来特别难熬,不过贺松柏本人却不觉得苦。 他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从小挑屎尿沤肥料习惯了,后来养猪也是天天与臭烘烘的猪仔相伴,不嫌脏也不嫌臭,打点两个奶娃娃一点儿也不困难。 他洗完尿布后,发现儿子拉了,大海秀气地哭了几声,柔嫩的臀被粑粑糊了通红。 贺松柏利落地把大海剥了清理个干净,给澡盆满上热水顺便给他洗了个澡。 他一手托着小奶娃,另一只手却搓着泡沫,大海的皮肤被热水洗得粉红,扯着嗓子眼哭了起来。贺松柏却哼起了歌谣,拇指安抚地抚摸着儿子柔软的身体。 贺松柏不得不换了好几个姿势托着他,伺候得他舒舒服服地,眯起眼睛昏昏欲睡。 “臭小子。”贺松柏点了点他,迅速地擦干奶娃娃的身子用布裹起他。 赵兰香看见男人这流利娴熟的手法,听着他轻轻哼着的歌谣,脑海里不禁地浮现起当年他给小猪仔洗澡的情景,当年他也是这样快活又自在的,贴心地伺候着浑然融入其中,仿佛手心里捧着的不是小猪仔而是他的孩子似的。 赵兰香看着便不觉地忍俊不禁。 贺松柏处理完了大海,棠棠又嚎了起来,贺松柏换了一盆水顺便也给女儿洗起澡来。因为生了双胞胎,他干活从来都得干双倍的,大海干啥棠棠也得跟着干啥,否则棠棠那霸道的性子肯定不依,保准地哭得惊天动地。 贺松柏温声地哄着女儿,“咱们棠棠是个爱干净的小姑娘,每天都闹着爸爸要洗澡。” “爸爸唱歌给你听吧。” “红星闪闪放光彩,红星灿灿暖胸怀,红心是咱工农心……” 赵兰香看着一盆盆倒掉的热水,自己也不由地羡慕了起来。 贺松柏洗完了女儿,得到了一个香喷喷浑身充满了奶香味的奶娃娃,登时又对上了媳妇渴望而艳羡的眼神,他喉结不由地滚了滚: “你也想洗澡?” 棠棠洗完澡后心满意足地甜甜睡下了,贺松柏低声地跟妻子说:“阿婆说,坐月子不能洗澡。” 赵兰香数了数日子,“也不差这几天了,趁着天热让我洗一洗吧。” 在这秋老虎一样的季节里坐月子,简直是一种煎熬。浑身的汗臭味混着奶香味,那个酸爽的滋味,让爱干净的赵兰香难以忍受,这段时间绝对是她这辈子过得最狼狈的日子。赵兰香沉默地看贺松柏。 贺松柏被看得彻底没有了脾气,他又打来一盆水,拧干了毛巾。 “擦擦身子可以,洗澡不行。” 他也不想代劳,这种勾得人心火荡漾的活计令人痛苦大于欢愉,但如果他不盯着,她肯定贪干净,整个人泡在水里不知轻重。 他默不作声地解开了她睡衣,拇指划开了最后一颗纽扣,顿时满目炫目刺眼的白跳进了他的视野之中。 女人成熟又优美的躯体,微微屈着,折成诱人又羞涩的姿势。 赵兰香看着他盯得傻愣了的目光,从脸颊一路红到脖根儿,不由地抱起身体含羞地道:“我自己擦。” 灿烂的阳光映在她的身上,露出来的肌肤雪白柔嫩,宛若少女。她含羞带怯的表情,与平时的大胆热烈迥然不同,贺松柏被她羞涩的眼神奇迹般得看得燥了,上火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平生君:多年苦练的洗猪猪技术,终于派上了用场 灯光话筒递给柏哥,请问柏老师,您有什么心得体会? 柏哥:洗猪(赶紧改口)呃……不对,洗娃的时候姿势要正、歌声要温柔 香香:“……”

136、136 赵兰香最后还是夺过了贺松柏手里的毛巾, 她声音低低的。 “别看了,很难看。” 她垂头看着肚子上留下的痕迹,那里一道道的妊娠纹, 让她难以启齿。 贺松柏看着她起初虽然遮掩着、但最后却大方地露出来的肚子, 目露深思。他蹲了下来,顺手重新洗了毛巾拧干, 贴在她的躯体上一道道地擦拭着。 他说:“不难看。” “这些都是你为生棠棠和大海留下的功勋章。” 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肚皮儿,仔细又认真地擦拭了一遍,迎着她躲闪的目光,俯身落下了一吻。 但这并没有安慰到赵兰香, 她依旧耷拉着脑袋。 贺松柏轻咳了一声,眼前的姑娘果然是爱美成性的,从谈对象那会儿他就知道了。当年她可是宁愿多花几倍的力气干杂活, 也不愿意顶着烈日锄地。下乡一年别人浑身都是农民的糙样, 唯独她还养得白生生的, 一看就是干活没少偷懒的模样。 他认真地说道:“你还年轻,好好休养它会渐渐消失的。” “放心吧,你还是那么好看。我还是那么喜欢……” 赵兰香心里虽然很别扭, 但听了男人的甜言蜜语, 胸口郁结的气儿散了不少。怀孕期间他就是靠着两片儿嘴皮子把她哄得开心的, 现在坐月子了他的功力见长。 贺松柏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衣裳刚套上,她的乳汁便溢了出来。 他盯着那片湿漉漉的痕迹,喉咙一阵干哑发涩, 声音紧绷着道:“我、我把棠棠抱过来。” 他说完一溜烟地就消失在了屋内,身影略显得狼狈。 赵兰香裹着衣服,轻轻抿起唇笑了。 …… 孩子快满月的时候,冯莲终于请到假来探望女儿了,一同来乡下的还有小虎子,他走在乡间的路上稀奇极了,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珠不住地打量,河岸边放着的水牛、游走在田间的鸡鸭都让他稀罕极了。 他拎着他以前玩的拨浪鼓、小铃铛,一路走一路问:“姐姐真的在这里吗?” “这里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它有点像书里写的世外桃源。” “不过住在这里是要吃草喝露的。” 李大力来接他们母子俩,听见小虎子这童言稚语不禁哑然失笑。 他说:“有肉吃的,乡下就是这样的,比较穷,没有城里这么好玩,房子也没有城里这么密集,路多不好走,要走好长一段才到。” “你叫小虎子是吗,叔叔背你好吗?” 小虎子扭头说不要,他深受爷爷军人作风的影响,坚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完,决不拖别人的后腿。他就这样鼓起腮帮坚持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姐夫家。 他见到赵兰香的那一刻,眼眶都红了。 “大妞,原来你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赵兰香见到自个儿的亲娘、又看见弟弟,惊讶极了,心中的喜悦无法抑制。她搂住了小虎子把他抱了起来,她问:“你怎么来了,不上学吗?” 小虎子一脸真诚地说:“我们刚刚考完期中考试,要适当地劳逸结合。” 赵兰香闻言有些忍俊不禁,她点了点他的鼻子,“你的成语用得可真不错,爸爸没少下功夫。” “小外甥和小外甥女呢,我要见见他们。” 小虎子说着飞奔着跑到了姐夫的跟前,他跟着姐夫钻进了屋子,一股脑地脱下鞋子蹭上了大床,趴在床边看着正攥着拳头排排躺的婴儿。两只小团子睁着雪亮的眼瞳看着他,他们对忽然出现的小虎子很好奇。 小家伙盯着两只粉嫩嫩的团子,血缘亲情在这一刻产生了奇妙的作用,他心中头一回燃起了身为舅舅的浓浓的责任感。 赵兰香也走进了屋子,担心弟弟年纪小、手脚毛糙弄哭了小婴儿。然而当她凑近的时候,却听见小虎子轻轻地摇着铃铛,闭着眼睛深情地唱着童谣。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飞到这里……” 他把他从小玩到大的铃铛带了过来,铃铛上系着长长的彩带红绳,吸引着两只小团子的注意。 小虎子低头亲了棠棠,又亲了大海,他稚气白嫩的面庞涌上了一抹激动的羞意,刚换牙豁了口的嘴巴紧抿着,小小声地笑,很得意地说: “他们喜欢我。” 赵兰香摸了摸弟弟不住流汗的后背,道:“走了那么远的路,累坏了吧,去喝点酸梅汤解解渴吧。” “今晚想吃什么?” 小虎子听见酸梅汤,双眼登时宛如被擦亮的灯,又听见姐姐询问想吃什么,幸福得冒泡。他嗷嗷地在床上翻起滚来,开心得手舞足蹈。 “我要吃土豆泥、吃松鼠鳜鱼、吃糖醋排骨!” 赵兰香便把贺松柏唤来,让他去大队养的鱼塘里捉条鳜鱼回来,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物资紧缺了。大队的鱼塘虽然还是集体一块养的,但却秉承了“交够国家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原则。大伙想沾点肉味解解馋,花钱买也可以吃得到的。 至于土豆是自家种的、排骨也是自家产的,想吃再容易不过。应季蔬菜随便到地里捋一把就行,种类还挺丰富的。合人的口味,非常嫩。 晚饭是贺松柏亲手做的,他出去外边捉鱼捉了许久才回到家,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摞沉甸甸的网。 经过了妻子孕期月子期挑食的折磨,贺松柏的手艺被磨炼得更上一个台阶了。丈母娘特地来乡下了,头一回登门拜访,他非常重视。除了小虎子亲自点的三个菜之外,他另添了清蒸螃蟹、酸菜鱼两道菜。 螃蟹是湖里人工放养的大闸蟹,八月桂花飘香,螃蟹膏腴肥润,他和赵兰香都很喜欢吃,但寒凉的东西月子期不能多吃,于是他也一直没让她沾,今天给她吃一点也无妨。 几个大菜被他一一地端了上来,冯莲看着操持家务的女婿,笑眯眯地道:“辛苦柏哥儿了,坐下来吃吧。” 亲家的老祖母先落筷了,冯莲才开始吃。率先夹了一筷子的莴笋,咬合的时候嘴里发出嚓嚓的声音,脆极了,又嫩又脆,刚刚从地里新鲜摘下来的,吃起来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赵兰香给弟弟夹了排骨,“多吃点,好不容易来一趟,吃得饱饱的。” 小虎子努力地啃了七八块骨头,咕咕地咬着脆骨,肉香味进了骨髓里似的。 贺松柏给妻子剥了蟹壳,挖出肥得油汁的蟹黄送到她碗里,“吃吧,你之前就念了好久。” 冯莲一边吃一边留神观察夫妻俩,见到女婿这样关照女儿,照料孩子不说、饭桌上还拆螃蟹给女儿吃,冯莲这个岳母是越看越有滋味,心中十分欣慰。女儿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火速地订婚结婚怀孕生子,一连串动作把他们夫妻俩都弄得发蒙了、至今还没反应过来。心里没点担忧是不可能的。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们膝下却已经有俩外孙外孙女了。 冯莲被丈夫叮嘱“眼睛擦得雪亮些”,密切观察女婿家的情况。 如今见到这一切,冯莲还有什么不满都烟消云散了,她现在是对女婿是满意得不得了了。 贺家的人也挺随和的,贺家的女婿早早地就去火车站接他们,到家了后贺家大姐上下忙活端茶送水,嘘寒问暖,把女儿回家待产的趣事儿都一一说给她听。 贺松柏也有意表现,早早几天前就把房间收掇得纤尘不染,天天熏艾草去蚊虫,窗户还安上了纱窗。天气热,虫子最爱挑小孩儿叮咬。务必让岳母住得舒服。 晚饭后,大家聚在一块二闲聊的时间里,贺松柏把大海抱了出来给岳母。 大海虽然年幼,但却很乖巧文静,性子特别沉,不怕给人抱。在别人怀里也能安安稳稳地睡着,贺松柏常常是把大海拿出来炫耀的。 但女儿棠棠就不行,她性格活泼又霸道,只爱给爹娘抱,给生人抱她都能扯嗓子哭一阵。她还爱跟大海凑在一块,大海不见了她也哭。 冯莲瞅着怀里白嫩脆弱的大海,又瞅了瞅女婿怀里的棠棠,稀罕极了。 她说:“大海长得跟大妞以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秀气得不得了,我还以为他是个姑娘。” “棠棠生得也很漂亮,眼睛大又机灵,鼻子又高又挺。” 说着她摸了摸棠棠,棠棠眨了眨眼,黑白雪亮的眼眸仿佛琉璃珠子,漂亮得惹人怜惜。 冯莲就更喜欢外孙女了,看着她心肝都化了,她啧啧地称奇:“这孩子模子这么俊俏,等长开了得多讨人稀罕才够。” 说完了她不忘摇了摇怀里安分的大海,低头看他:“你也是。” 大海适时地打了个奶嗝儿,把冯莲一颗慈母心都软化了,软成了一滩水。 真该让赵永庆也来乡下一趟,让他亲眼瞅瞅自个儿的亲外孙外孙女儿,保证心窝都得看软了。能生得出这么惹人疼的孙孙,冯莲心里对女儿火速结婚一点儿芥蒂都没了。要不是这么迅速的动作,哪能抱得上这两个小奶娃。 贺松柏笑了笑,把孩子抱了回去让妻子喂奶,也跟岳母道别。 “妈,你就住咱隔壁,晚上要有事叫我成。” 李阿婆在屋子里适时地喊了孙子一声,“柏哥儿你过来。” 贺松柏闻言走到了祖母跟前。 李阿婆沉吟道:“改天找个日子,去把咱家的石头书画都挖出来吧,亲家难得来乡下一趟,得给点回礼。” “你结婚的时候,他们只意思意思收了点彩礼,婚礼的排场都是你岳父撑起来的。” 贺松柏闻言,回想起年前那个极其盛大的婚礼,是近年来绝无仅有的阔气。得亏他脸皮厚,能够坦然受之。他当时接受了,想着以后在别的地方还回去。但今天阿婆放下话了,他便也微笑回道:“好的。” 阿婆的想法很朴素,却也实在。送点岳父喜欢的翡翠珠玉,就是投其所好,恰好能搔到他的痒处。他们家的宝贝,搁以后可是价值连城的稀罕物!一点都不寒酸。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阿婆:是时候该让亲家刮目相看了。 柏哥儿,去把你阿公阿爸留下来的明清瓷器书画挖出来,翡翠玛瑙玉石来一箱! 若干年后 突然又暴富了的赵爸:何止刮目相看,膝盖不要了,给阿婆! 推文时间: 推荐基友阿宁儿新文《穿成黑红影后》,苏爽撩,感兴趣可以去看一下。 文案:薛玉莹出身好,老爹是影业大佬,女儿奴,对她百依百顺,可惜身体不好,年纪轻轻香消玉殒。 没想到穿越成了影后薛盈。 薛盈公认的人品差,耍大牌、欺负新人、虐待助理、抢戏、傍大款,被人设计遭世人嘲笑,落水身亡被掩盖成自杀。 迥然不同的人生,她要用这个健康的身体,活出精彩的人生。 顺便,把那个很难吃下的男人搞定。 陆聿成:“呵!很难吃下?” 薛盈:“事实如此。” 陆聿成:“你可以换个方法,比如,送上门给我吃。” 薛盈:“送过了,你不要。” 陆聿成:“那是以前,现在,欢迎。” 链接: 网页版→ 手机版→

137、137 李阿婆之前把家里藏的宝贝一分为三份, 孙子孙女各一份,她留一份。贺松柏的那一份她交给了孙媳,让孙媳代为保管。说着她掏出了一张纸递给孙子。 “听说亲家公喜好金石玩物, 这个是你阿公当年从别人手里淘来的挺有收藏价值的金石。” “现在它们虽然还不值几个钱, 收着等若干年以后会慢慢涨回价值的,你把它挖出来之后阿婆帮你选一份, 让你带回g市。” 说到这里她有点伤感,现在的热闹不知还能维持多久,孙子和孙媳都是做生意的,不可能在乡下一直困着。 生意人总免不了奔波, 这跟当年她的丈夫、儿子聚少离多的情形又多么相似。她看着眼前的青年,从昔日沉默寡言、自卑敏感,渐渐地成长为如今能够独当一面的男人。 李阿婆也意识到他也要离开她的身边了, 就像雏鹰终有一天要离开巢穴展翅飞向蓝天, 开辟新的天地。 贺松柏听出了老祖母的愁绪, 他微笑着说:“阿婆,跟我们走吧。” “当初阿婆不是说过要亲手教我的孩子的吗,棠棠和大海现在还不会说话, 阿婆可要为他们负责。” “你说, 要像教我一样, 教会他们……” “不同我们一起去g市,你怎么教棠棠和大海呢?g市那边的发展很快、风土人情也很不错,我和兰香商量过了要买一个带院子的房子,给阿婆住绰绰有余, 阿婆喜欢养鸡咱就养鸡,喜欢种菜就种菜,要是您喜欢醒来一眼就能看得到山,咱们住郊外也成。” 贺松柏满怀着憧憬地叨叨絮絮说着未来的计划,李阿婆听完眼眶发热。 她喃喃说:“对,我答应过你的,要教棠棠和大海……教他们国文、算术、绘画……像教你一样。” “我要把自己脑子里存下的东西,全都手把手地教给他们。” 贺松柏握紧了老祖母干枯如老树枝的手,用着鼓励而温暖的眼神注视着她。 …… 很快,贺松柏拿着老祖母给的“藏宝图”,带着人去挖祖产。同行的有姐夫李大力、好友梁铁柱。 阿婆给的图一共五处,其余的三处倒是不难找,难找的是埋在牛角山附近两处的宝贝儿。当年的山崩毁掉了这座巍峨壮美的山、毁掉了大伙日日夜夜勤恳开拓的梯田。山崩过后的满目疮痍、宛如蛛丝开裂的山峰,如今已经翻了个模样,裂缝处重新长出了青松野草,眼前是一派欣欣向荣之象。今日再一看,不得不让人唏嘘。 尤其李大力还是在这里遭遇了生死劫难,最后却活了下来的幸存者。 他们进山之后在岔路口看见了几年前立下的社员的衣冠冢。这些是已经找不到遗体、完全销声匿迹的遇难者的安息处。 一个个的小土包上野草丛生,一岁一枯荣,若非常有逝者的家人来扫墓,怕是能长半人高。 贺松柏三人凝视了许久,鞠躬敬酒,才从这条弯路上小心翼翼地绕上山。牛角山的山脉庞大,当年坍塌的只是山腰上开垦梯田的部分,它一共有一座主峰两座伴峰。 贺松柏仔细地探测着地形,顺着阿婆给的地图找点。他回忆着的当年牛角山的一草一木,再对照如今改变的环境,思考了良久才划出几个最有可能埋藏点出来。 贺松柏说:“土地制度改革了以后,村里现在有承包山头了,我得把这座山承包下来。” “还有埋着咱家祖产的山头也包下来。” “咱们有时间慢慢挖。” 梁铁柱拍了一下脑袋,“俺的个乖乖哟,包下这些山头得多少钱,柏哥家的宝贝儿能值这些钱吗?” 他这些年来没有像李忠一样跟着他柏哥一起混,所以不知道柏哥现在究竟混得怎么样了,今天重逢了之后乍一听他柏哥的口气,又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但梁铁柱想起自己多年前早已被打肿的脸,现在听了他柏哥的话也麻木了。这对夫妻俩都是出乎人意料的能人,梁铁柱只需要盲从就够了。 李大力这几年一直没离开村子,虽然人民公社已经消失了,他的大队长头衔名存实亡。 但因为他带领着社员们一块摁红手印、豁出了身家性命推行家庭联产承包制,在社员们的心目中地位俨然无法动摇了。一年前他就被大家实名推举担任了河子屯的村长一职。 他点了根烟,四平八稳地道:“承包的合同我这里也盖过章,这座山属于集体财产,到时候我开个集体拍卖会走完流程就可以了。” 贺松柏探测完了牛角山这个变动的藏宝点,又去踩了其他几个,当年贺家的老地主埋祖产的时候非常匆忙,只要找对的地点,往深掘一二米深便能挖得出宝贝了。 贺松柏找到了另一座山藏宝点,一行三人说干就干,挖了十来个坑,耗费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挖出了两处宝物。 梁铁柱抱着半人高的箱子,如果不是这几年为了厨艺一直苦于磨炼臂力,恐怕他抬不起这口大箱子。 他迷瞪着眼问贺松柏:“可以打开看看吗,让我见见世面。” 贺松柏爽快地应了。 铁柱儿摩擦了一下手,提起斧头用力地砍着锁头,叮叮的一阵火花过后,他冲箱子吹了一口气,大掌一拍把箱子掀了开来。里面是用厚厚的稻草垫着铺满了一整箱的草木灰。 预想中的金光满目、流光溢彩的宝贝儿并不存在,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堆黑乎乎的灰和腐烂的稻草。任谁看见这堆东西都不会以为有宝贝的存在。 铁柱儿噎了一口气。 李大力用手探摸了下去,摸着摸着摸出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硬邦邦的同木炭混在一起形成了炭石头。他用衣服擦了擦,就着水洗,渐渐地洗出了一点儿轮廓。 夜色将暗,蒙尘的美玉露出一角,如凝脂般的乳白色润人眼目,凝润沉厚,触手生温。仅仅这流光一闪的羊脂玉,便足以让铁柱儿看得眼都尖了。虽然翡翠宝玉不值什么钱,但这种色泽的顶级好货搁在哪个年代都是烫人手的,有市无价。 他赶紧把箱子合上,心脏扑咚扑咚地跳,“真的是宝贝儿!” 贺松柏当机立断地说:“等天全黑了咱再把箱子抬下山。” …… 赵兰香这一天没有吃到丈夫亲手做的晚饭,晚饭是大姐做的。 大姐的手艺很一般,连大队长一半的手艺都没有。但赵兰香也吃得很香,因为有亲妈的陪伴。 冯莲用她亲手养大了两个孩子的经验,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带孩子、还给了她止恶露的法子。棠棠原本不太喜欢陌生人,但接触到浑身温和极具亲和力的冯莲,也不哭不闹了。 冯莲吃饭的时候就抱着外孙女儿,一片心肝儿都被这只粉嫩的小团子融化了。 她指着棠棠被口水润得粉嫩的唇,“他们俩都长得很像你,越看越像。” 冯莲的一颗外祖母的慈祥心都被这两个宝宝勾得满满的、饱饱涨涨的。她皱眉替外孙们嗔怨道:“也不知道柏哥儿上哪儿去了。” “害得棠棠哭了一整天。” 赵兰香不由地笑,“是啊,棠棠最黏的除了大海,其次就是她爸爸了。” 老祖母只含蓄地透露了柏哥儿和李大力有事,今晚可能不回来吃饭。大伙吃完饭后,赵兰香只好把饭温在锅里,让他们俩回来吃。 一直临到深夜大伙都歇下之后,她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赵兰香起身开了门,贺松柏披着一身浓稠的夜色归来,他秋天穿的外套脱了下来,狠狠地擦了一把的汗。 黑夜里,他把手里的一口大箱子轻放在地上,缓缓解开。 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里泄露出一丝的轻快和得意,“香香,开电灯——” 其实当那用烂木头箱装着的宝物,不必开电灯,仅仅凭借赵兰香手里微弱的油灯照映着,也能让人呼吸也能紧紧地一窒。 箱子完全打开的那一刹那,光芒夺目,太、漂亮了。 满箱都是金银玉石,精致的银器折射着耀眼的光泽、散发着粼粼的冷光;白玉晶莹润泽,油灯靠近一点,模糊的古文字镌刻其上,一股古朴、属于历史的厚重感扑来,圆形大诗文壁上刻文“载瑞合祥”;金光夺目的鎏金器,华丽浓艳宝石镶嵌的龙凤器皿、珐琅,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 还有田籽玉镂刻的栩栩如生的卧莲观音、清代白玉雕双龙赶珠双耳瓶、碧玉雕西园雅集图笔筒…… 为什么赵兰香能这么快就认出它们。 因为上辈子的时候,老男人的收藏室里都有它们的身影,但显然当年已经遗失了许多祖产宝贝,赎不回来了。现在她眼中映着的,才是贺家原原本本的宝贝儿们。 她拿起了一枚玉璧出来,轻轻地吻了一口。 “柏哥儿,你是去挖祖产家产了吗?” 贺松柏点了点头,他擦了把额头上满满的汗水,“阿婆说拣几样让咱送给爸爸,爸爸他最喜欢这种收藏品。” 赵兰香闻言,心里百感交集、眼圈渐渐地泛起红意来。 她说:“阿婆总是记得我们。” “操心完这个操心那个,连爸爸的爱好她也记着。” 其实清贫了半生的老祖母除了这些她眼里“不值钱”的烫手货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傍身的东西了。她把自己最值钱的东西统统都掏了出来,毫不吝啬地分给了他们,不怕分完了宝贝之后老年无依。 慷慨而大方,在老人家眼里情谊永远比金钱来得珍贵吧。 “她对我们真好……” 贺松柏摸了摸妻子感动得泛红的眼角,轻声地安慰道:“别哭,月子里不能哭的。” “咱们记得阿婆的好,以后加倍孝敬她老人家就好了。” 赵兰香鼻音浓浓地嗯了一声。 次日清晨,贺松柏把昨夜他挖掘出来的金石玉器提到了老祖母的屋子里。这些东西虽然一件件地数量加起来挺多的,但大部分都是小物件,精致而小巧,所以也并不占地方。 李阿婆摸着这些她熟悉的东西,眼前仿佛浮现起了当年贺家老宅的一景一物,哪一样东西搁在哪里,她甚至都还能清晰地记着。 这一块扳指圈上刻着的字被她的爱人常年抚摸,字迹渐渐圆润模糊。 那一只珐琅缺了个口,其实是某一年她发了大脾气,摔在地上磕破的。 就连一颗金豆子底下刻着的先夫的名讳,也让李阿婆老泪纵横。她摸了许久,从里边取出两件最有价值的玉雕观音、白玉雕双龙赶珠瓶。 “这两件你带去给亲家公,他会很高兴的。” “其余的你们存着当收藏品也好,等以后值钱了再拿出来做点别的投资,你们也能过得好一点。” 以前贺松柏可能还存着把祖产变现的想法,但今天见到了老祖母一对老眼中饱含的依恋,贺松柏就决定把它们统统都存好,一件件地留着给棠棠、给大海、祖祖辈辈一代代地传下去。 他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等家里的百日酒摆完了,咱一块回g市。” …… 几乎全村人都翘首盼着贺家的百日酒,上一次亲自包喜宴的大厨梁铁柱做的那顿烤乳猪、全猪宴把全村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那股三天三夜不消散肉味,香得深入骨髓。吃了贺家的酒肉,那就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记忆。 贺家摆百日宴的那天,足足摆了一条村,全村人都来吃贺家的酒。排场铺得特别大,贺松柏认为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摆百日宴,一口气得了两个宝宝,喜酒当然要摆双份的。 梁铁柱也铆足了劲儿,把这几年所学的精华全都用上了。 养猪场那边足足拉了九头生猪过来,寓意长长久久,杀猪师傅每天新鲜杀三头做喜酒。鸡鸭家禽、活虾活蟹、河鲜等等不一而足。 梁铁柱这是把“松兰”的排场都搬到了乡下来,百日宴的佳肴美味而丰富,让村里人都大饱口福。 百日宴当天,当地的习俗叫“出登”,烧香祭拜山神土地、放鞭炮庆祝,红红火火的鞭炮屑铺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肉香味,让人恍惚错以为新年。 赵兰香穿着红色的外套,抱着大海,温柔地亲了亲。 “妈妈的宝贝儿,今天爸爸帮你祈福了,希望你们余下的日子平平顺顺、健健康康。” 贺松柏抱着女儿,满了百日的棠棠脸蛋白嫩圆溜,被裹得胖乎乎跟一只汤包似的。 她带着一顶红色的小毡帽,看起来洋气极了。 她兴奋地抓着贺松柏的衣服,咿咿呀呀的流着口水。浑身跟扭股糖似的,躁动不安。 赵兰香说:“有时候我觉得是不是把他们俩的性别生反了,大海安静得像姑娘,棠棠霸道得像小子。” 贺松柏疼惜地把女儿架在胳膊上,让她到处看她好奇的地方,“不会啊,女孩儿活泼点更讨人稀罕。” “你自己瞧瞧,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调皮。” 贺松柏这么一说,他们两个人都想起了许多年前两人骑着单车从市里回来,在半路上分享过的童年回忆。 赵兰香的叛逆埋在骨子里,机灵又淘气,常常阳奉阴违干着自己喜欢的事。唱禁曲看禁.书还早恋,劣迹斑斑罄竹难书。 而贺松柏从小就是被阿婆压着学习文化的小子,年复一年地对着大队里的肥猪画素像,老实又木讷,多年后遇到心仪的姑娘老实得连对象都是被逼着处下来的。 赵兰香噗嗤地笑了出来,眉目开朗地道:“好像真的是,棠棠像我。” “不过我却希望,大海不像你。太老实了,一生良苦。” 她的后半句声音轻得几乎淹没在风声里,轻得贺松柏仿佛听出了幻觉。 “苦吗,一点儿也不苦,现在过得有滋有味,生活有盼头。”男人精神奕奕地说道。 赵兰香眼前浮现起了那个苦了大半辈子的瘦削男人,他在象征着生命的老橡树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 劝她回去。 回到“他”的身边。 贺松柏既是他,却又不是他。贺松柏今天所拥有的一切,大抵是他心中曾经能够幻想出来的最圆满的样子。他希望贺松柏继续美好下去,他让她回去。 赵兰香渐渐地收住了隐忍的眼泪,她在低头的的那一刹那,眼睫眨了眨,温暖的眼泪流到了大海的面颊上。 大海破天荒地咯咯地笑了,脸颊带着浅浅的梨涡,像足了他的母亲。 赵兰香说:“风大了,把宝宝抱回去吧。” “我眼睛都进了沙子了呢。” …… 百日宴过后,贺松柏一行人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启程回g市,冯莲和小虎子正好跟随着他们一趟回家。 同行的还有李阿婆、三丫、大姐、李大力。阿婆和蔼的面庞露出一抹深笑。 她问三丫:“要去g市上学了,你跟以前的同学道别了吗?” 贺松枝使劲地点头,她攥紧了自己的小书包,“阿婆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最爱的就是阿婆了!” 李阿婆抚摸了一下小孩子毛茸茸的脑袋,她让孙子把她的杂物也一并整理了出来,一块寄去g市。老人家沉甸甸的书籍占了一大箱子,但衣物却少得可怜,她本人也是一年从头到尾每季两三身换洗的衣服就够了。勤俭节约得很,看样子的确是过惯了苦日子。 贺松柏整理出老祖母的一堆废纸草稿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说:“以前我们随便涂鸦的东西就不用捎上了吧。” 阿婆咕哝着说:“这些都是宝贝,怎么能不带呢?” “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回来第二次了。” 贺松柏闻言,忍着羞耻把祖母的手稿连同他的猪连环画都塞了进去,打包送到邮局称量重量足足有三十斤。这些老书很多都是改革开放后才渐渐从地里挖出来的,本本都是老人家的心头肉。 一天一夜的火车过后,很快他们来到了g市。贺松柏头一件事就是去医院把老祖母的轮椅换了,换成了更省力的机械。 回到g市的他开始忙活起扔了大半年的公司,忙碌得不可开支。每天夜里回到家的时候,他能看见老祖母抱着棠棠,念着外国诗。 老祖母在床边哄着两个小娃娃念睡前童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岁月如梭,老人家的头发渐稀,精神却仍旧矍铄。她能坐在轮椅上拉起蹒跚学步的大海,鼓励着他站起来走路。 她捏着棠棠的手,教棠棠涂鸦画画。 灿烂的阳光照在老人的身上,和煦温暖,她脸上的皱纹比阳光更温柔,小宝宝猝不及防地亲了她满脸的口水。那一道道沟壑笑开了花。 有一天,棠棠和大海都去上小学了。贺松柏长途跋涉在大清早回到家,却不见了老人家的影子。 赵兰香给他倒了一杯水,盯着他吃完了早餐,言语轻快地请他去大学里散步。 z大偌大而清净校园里充满了绿意,新一届的学子晨读的声音隐约可闻。赵兰香拉着他走进了某一间大教室里,贺松柏坐在一片黑乎乎的脑袋后. 忽然他看见了一道身影,确认了是谁后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唇角渐渐地抿起一线。 他的老祖母坐在轮椅上,缓缓地从门口滑了进来,她声音和蔼而温和:“早上好啊,同学们。” 先前还躁动的教室,霎时静默下来,仿佛被人摁下了暂停键。 赵兰香小小声地跟贺松柏说:“他们可喜欢阿婆来着,阿婆教的数学特别好。” “你知道吗,当初你觉得麻烦,特别嫌弃的那堆废纸里夹着阿婆以前的研究。去年它被来咱们家的顾工看到了,顾工把阿婆的论文整理了一下发给学术期刊,引起了轰动。” “你看看,阿婆就是被你们三连带咱们那两臭小子给耽误的。” 贺松柏震惊极了,惊讶之余,他回想起许多年以前老祖母流着眼泪却还坚持写写画画的破符号,他没有想到多年后变成了有价值的东西,也让她站上了讲台重新发光发热。 “嘘——不说了,我们听听阿婆上的数学课吧。”赵兰香说。 作者有话要说:  * 柏哥儿:阿婆原来是被我们五个拖累的。 我有罪。 我忏悔。 阿婆:“……” 蠢孙孙。 兰香和柏哥的故事到这里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是大姐和大姐夫的,以及兰香前世的,你们想先看哪个? 另外,还有备选番外棠棠大海长大的、蒋建军的、唐清的、阿婆年轻时的。 你们先选,我写不写另外再说,哈哈哈。 欠扁的平生君顶锅盖逃跑。

138、番外·棠棠和大海 赵兰香怀孕五个月的时候, 夫妻俩恳求了老祖母取名字。老人家深思熟虑了几日,取了好几个名字让他们俩挑。 赵兰香在这些名字里一眼就相中了“嘉树”和“嘉月”这两个名。嘉树出自《九章·橘颂》,有美好的树木之意。如果是个男孩子, 她希望他像他爸爸一样, 做一个坚毅、勇敢的人,正巧贺松柏的名字里的“松柏”也是树木。 嘉月出自《九怀·危俊》, 嘉,美好,嘉月有良辰之意。跟嘉树排在一块,有如出一辙之感。赵兰香觉得老祖母取出这些名字特别有心意。 后来她生了双胞胎, 两个名都用上了,不可谓不是意外之喜。嘉月和嘉树也成了棠棠和大海的名字。 生完孩子后的某一天,夫妻俩讨论起名字来, 赵兰香还吐槽过贺松柏。 “亏你还是当年的状元, 给孩子取个名儿都丢三落四, 咱大海差点没有小名了。” 想当初贺松柏可是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说孩子的名字包在他身上的。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她除了生了女孩儿之外,还多生了一个儿子。 赵兰香庆幸着说:“还好大名没让你取,否则大海该要怨咱一辈子了。” 贺松柏不以为然, “大海这个名字寒碜吗, 要不是后来他的身体变好了, 我都想给他取个‘狗剩’的小名。贱名好养活,你不知道吗?” 赵兰香怒着捏他的痒痒肉,“你还敢顶嘴?” 贺松柏被对象捏得浑身发软,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呼呼哧哧的,他滚烫的大掌不由地包住了身上作乱的白嫩的手。 贺松柏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地说:“我的名字是阿公特意找大师取的,开过光的。” 他同她说话的时候,不由地想起了阿婆珍藏的那轴书法。因为它不是什么古董、也不是名家之作,而是阿公亲手写下来的,不值什么钱,因而逃过一劫。过了许多年雪白的宣纸已经变得泛黄,但它一直挂在他们家的墙上。 他永远记得,那副书法上写着的遒劲的字,“落尽最高处,始知松柏青。” 这幅书法一直激励着他,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心态,不抱怨、不气馁。 赵兰香在被窝里听见了男人情不自禁地念出那句诗,男声模糊又低沉,跟低音炮似的,酥得她整颗心又烫又麻。 平复了好一会的心情,她也凑近了他,含笑地说:“你知道当初我怎么给‘松兰’取名的吗?” 她不疾不徐地念道: “为草当作兰,为本当做松。兰秋香风远,松寒不改容。” 贺松柏听完后心头发烫,动容极了,把妻子用力地搂在了怀里低低地笑。 “你看连在诗里咱都是一对儿。” …… 名字寄予了父母对儿女的希望,贺松柏和赵兰香都希望棠棠和大海一样人如其名,美好而令人欣喜。 棠棠和大海也没有让人失望,翻身、学说话、走路都比别人快一些。 尤其大海,模样安安静静的,有时候赵兰香看着过分安静的孩子,还担心是不是当年产道窒息给儿子的智力造成了影响。然而日日夜夜陪着两个宝宝的老祖母却很很肯定地说:“大海没问题的。” 她笑着说:“他精着呢!” 她把大海抱过来,温暖粗糙的手掌抚摸着他头顶的软发,“他只要乖乖不哭,我就会多抱他一会儿。” “也给他喂点奶。” 两个孩子都已经断奶了,哭得不能自已。赵兰香在这段时间基本不敢抱孩子,奶娃娃沾了身,他们就跟小猪崽儿似地一个劲往她怀里钻,她会心软地喂奶,喂着喂着,自己就被长了牙的小团子们咬疼。 赵兰香听了老祖母的话,并不以为大海这么一个小不点儿能懂什么,只不过心却是放下了。 每个孩子的性格都不一样,他只是偏安静一些而已。 不过大海却是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展现出智力上的与众不同了。 李阿婆表现得很淡定,因为在她的意识里小孩子年幼的时候智力的开发是最迅猛的。当年的蠢孙孙虽然愚鲁了些,但是背书学算术一点都不含糊。 大海花了几天的时间把李阿婆买的五百块碎片的拼图独立拼完之后,终于迎来了赵兰香和贺松柏的关注。 赵兰香惊喜地把大海从地上抱起来,使劲地亲了他好几口:“咱们大海真聪明。” 她说完之后,李阿婆把她独自拎了出来,认真地说:“以后不能再夸他聪明了。” 赵兰香记在了心里,往后贺大海又自己动手用父亲买回来的零件拼了飞机模型、顺利无阻地把课本倒背如流、出门能把家附近的公车线路记得清清楚楚,夫妻俩也见怪不怪、没有表现出异常。 身为母亲,赵兰香开始心疼起了女儿。 棠棠作为大海的姐姐,从幼儿园开始就一路遭受来自弟弟智商的碾压。 幼儿园的时候棠棠十分沮丧,常常思考着自己为什么考不到双百分,为什么拼不完拼图。大海玩的游戏她玩到一半就玩不下去了,棠棠一直觉得她好笨。 长此已久,家长们温柔贴心地不过问孩子的期考成绩,也不把它当成衡量孩子的标准。 贺松柏常常带女儿去玩,市里新开的游乐场、动物园、植物园……只要他周末不忙而且在家的时候,他都会带两只小团子玩,大海喜欢安安静静地躲角落思考,棠棠则喜欢热闹的游戏。 贺松柏常常带她踢足球,给她买缩小版的球衣,一大一小满场跑着踢球。 这时候赵兰香也会把大海带出来,让他计分,赵兰香则在一旁给女儿鼓劲喝彩。舅舅小虎子也常常带棠棠一起玩乒乓球,玩得很快活的贺棠棠很快就遗忘了来自弟弟的伤害。 一路平安无事地顺利念完小学。 棠棠的性格越来越活泼,颇有大姐头的霸道范儿。而大海却喜清净,爱泡在角落里自己独处。一个常常代表学校去参加乒乓球、羽毛球比赛,另外一个门门考试年级第一。 棠棠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只比赵兰香矮半个头,苹果肌的脸蛋又圆又可爱,爱动又爱吃,被她妈妈的每一顿饭喂得饱饱的。大海就可怜一些了,男孩子发育晚一些,他还没有来得及展现出他爸继承给他的优良基因,硬生生地比双胞胎的姐姐矮了一个头。因为身高的差距,第一次见到他们俩的人,绝不会认为他们是双胞胎。 而且大海皮肤白、长得秀气,常常被姐姐取笑是女孩子。 到了初中要军训的时候,向来喜静的大海在军训的时候被太阳晒得晕倒了,这可把两家的父母都吓坏了。冯莲把女儿女婿拎到家里去,同他们说:“以前小虎子的身体也不怎么好,不爱动。” “后来大妞她爷爷做主把小虎子接去了大院,以后每逢周末寒暑假,小虎子都得去爷爷那里训练。这么多年下来,小虎子的身体素质比别人都强很多。” 回去以后贺松柏让妻子收拣儿子的行李,准备过几天就把他送到赵爷爷那里。他跟儿子说:“为了你的身体素质考虑,以后周末爸爸都会送你去你曾外公那训练。” 贺大海听了抿起嘴,已经抽了条的男孩子葱郁郁地跟株小白杨似的,要面子得很。 这会儿又被父亲提起了军训时的糗事,他脸忍不住黑了黑。 大海说:“那是因为教官先前罚我跑了十五圈。” 贺松柏呵呵地说:“十五圈都受不住,你好意思提?” 他开始翻起了当年自己的英勇事迹,“你爸爸当年一口气跑十几里都没晕,搁在你身上还不得要命了?” 棠棠这会儿放了学也蹦了回来,她开心地放下书包猛喝了几口妈妈煲的清补凉。 她说:“大海怕什么,我陪你去!你不会连这个都怕吧,部队什么的听起来就很有趣,你们男孩子不都挺向往那里的吗?” 贺大海最怕贺棠棠说他女气,他淡淡地对姐姐说:“我有说过我怕了吗?” “倒是你,女孩子还是不要自讨苦吃去军训了,晒了几天脸都晒黑了,再晒一个月怕是不能看了。” 贺棠棠听得“哇”地一声冲上去把弟弟摁在沙发里搓揉欺负了一顿。 赵兰香看着这闹腾的两姐弟,既是头疼又是哭笑不得。 周末的时候,棠棠和大海背上自己的东西去了曾外公的家。 赵兰香的爷爷赵雄已经退休好多年了,临到老了才幡然悔悟,但两个儿子已经渐渐对他的疏远了。 直到有一天二儿子成为了市杰出英才模范上了电视,报纸上刊登了孙女婿贺松柏拨了希望工程十万元的巨资善款,赵雄才回过神来。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当初二儿子、小儿子忤逆他的意愿,从事了他们喜欢的工作,如今也各有所得。 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发挥着自己的作用,是建设社会主义的人才。 赵雄开始有意修补父子关系,对待大海和棠棠态度可谓非常热情。俗话说“隔代亲”,他们隔了两代,赵雄夫妻俩待两个小娃娃好得不得了。 说是来军训的,结果棠棠和大海倒像是来享福的。 赵雄依旧召集了大院的小孩,组建了一支童子军。一群年岁相近的孩子组在一起,天天踢正步站军姿,围着军属大院跑圈圈。 但饶是这样,赵雄该抓紧的地方也一点不含糊。当年小虎子鼻涕横流哭着经历的折磨,棠棠和大海也一遍遍地亲身体验过了。 大海的身体越来越结实,肤色依旧白却不是以前的苍白了,一年之后他一口气跑个十来二十圈不是问题。念完初一的那年,大海再和棠棠比身高,已经高她一个头了。 身姿挺拔,像棵青郁郁的小白杨。他继承了母亲秀美的基因,俊美高大,骨架均匀,学习好打球也棒,在这个十分注重知识的年代,他可算是学校里女孩子崇拜的对象。 棠棠帮他收情书、收吃的,收得她手都软。不过大海除了继承他母亲的美貌之外,却没继承她的主动。脚踩着女孩子们的芳心,接二连三地跳级,很快跳到了高中部。 高中的时候,棠棠也在大院里遇到了她暗恋的男孩子。 那天大海被一群穿着球服的男孩子们怂恿着,去球场打球决一死战。棠棠去给他们喝彩加油,她特意穿了一身美美的球服,拉着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当拉拉队。 她在人群里头一次见到了能把白球服穿得如此帅气的男孩子,一颗少女的芳心砰砰砰地直跳。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大海:我不主动? emmmmmm…… 你怕是没见过我主动的模样 大海:大家好,我是你们的狗剩儿~ 初次见面,请小姐姐们多多关照 小姐姐们要不要试着喜欢我,狗剩儿的数学英语化学物理生物地理都很不错 平生君:“……” 卖萌可耻你知不知道! 来人,把这只狗子叉下去,炖了!

139、番外·棠棠和大海 白球服男生身上有种超越同龄男生的成熟, 虎背蜂腰,高大俊朗。看起来倒像是北方来的汉子,少了点南方男孩的清秀。 棠棠从小看着弟弟大海长大的, 他那张比女人还秀气的脸庞, 令棠棠对这种清俊精致美彻底免疫,反而对这种浑身男人味爆棚的人毫无抵抗力。 白球服一米九的个子矗立在场上, 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修长的大腿跑起来压根没有其他人什么事。他是下半场的时候才加入的,一出场就给人带来了压力。 大海因为跳级的缘故,比别人都小两岁。十六岁的他还不到一米八, 生生比人家矮了大半个头。 虽然球技精湛,但是白球服上场之后,大海明显落于下风。即便他之前拿到了全场最高分, 但到了下半场体力开始渐渐不支, 局势陡然发现变化, 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紧接着射篮的时候大海被对方球员误伤,撞落在地扭伤了脚。 棠棠身为大海的姐姐,对这个唯一的弟弟爱护得不行。她第一时间冲了上去, 把大海扶了起来。眼神冷冷地打量着推搡大海的人, 直到把那个人盯得面庞涨红。 她长着一双妩媚的狐狸眼, 眼尾狭长微微上翘之时锐利的眼神给人严厉的感觉。 大海额头冒出了汗,唇瓣发白。 他摇头冲着姐姐抿唇,“算了,扶我去那边。” 听说白球服是对方的队长, 此刻棠棠心中对那白球服的好感烟消云散,她扶着大海走到了旁边的石凳坐着。她的发小围了过来,安慰大海。 “嘉树表现得很棒呢!” “刚才是那个人故意推你的吗?” 棠棠问弟弟:“脚疼不疼,我送你去医院。” 她像小时候一样地想背起大海,但是大海个头窜得特别快,一直自诩力大无穷、饭桶的棠棠也背不起他。 大海默默地喝了一杯水,淡淡地说:“不疼了,你看比赛吧。” 他的声音清淡,眉目开阔俊朗,这种气淡神闲的姿态,不知让女孩子看了多着迷。但是他说完便挨了棠棠一记后背钻心掌,嘭得拍得他顿时噎了水。偶像的姿态顿时支离破碎。 棠棠把他扶了起来,冷冷地说:“我说去医院你就得去。” 这时推大海的人来了,他硬着头皮跟大海道了一声歉,末了跟他鞠了一躬。 “对不起嘉树,我应该遵守规则。” 男孩子说着把大海背到了背上,朝着军部医疗室走去。 棠棠抬起头来,她看见了远处正对面的白球服,他漫不经心地朝这边看了一眼,擦了擦额头的汗。 …… 棠棠跟大海说:“咱们以后不跟他们玩了,一个个眼高于顶得跟小少爷似的。” “大海也是妈妈的心头肉呢。” 她的视线落在大海微微发肿的脚踝,心想回家后亲妈肯定心疼得不得了。 大海露齿笑了,他说:“小伤而已,你不要这么紧张。” “说起来你好像很讨厌之礼哥?今天都没有跟他说过话。” “之礼是谁?” 大海抿了抿唇,决定不告诉这个傻大姐。这是一场欢迎顾之礼回归的篮球赛,不过好像棠棠已经忘记了这个人。 棠棠对着弟弟那双微微闪动的眼眸,哇地一声挠了他痒痒。 “你在想什么使坏的事情。” 大海受不了地扯开了姐姐的手,他埋汰地道:“你都多大了还这样,丢不丢人。” 棠棠从小就喜欢黏大海,已经黏习惯了。她最喜欢看弟弟冷清克制的脸上出现龟裂的表情,逗得不亦乐乎。 大海把她作乱的爪子掐住,镇定地道:“以后看哪个男人能受得住你。” 棠棠的脸黑了一个色。 她叉着腰说:“在这之前你先想想怎么被妈妈收拾吧。” …… 棠棠确实不记得顾之礼这个人。 两天后,父母的朋友顾爷爷大老远从b市回来了,棠棠去顾爷爷家作客吃顿饭。 顾怀瑾把棠棠叫了过来,打量了一下又长了个儿的小女孩。 他说:“棠棠去年就说要给我做蛋挞吃,蛋呢?” 他已经很老了,但却谨慎抖擞,一直是个可爱的老爷爷。他常常给她寄北京的特产、漂亮的衣服,虽然棠棠的亲爷爷早就不在了,但是顾怀瑾不是亲爷爷更似亲爷爷。 棠棠把她拿手的绝活抹茶蛋挞带了过来,低糖,个头小巧圆润,杯心浅绿犹如一点碧翠的凝脂。摸一摸还有点余热,可见是刚做完就带过来的。顾怀瑾非常窝心,只道没白疼她。 顾怀瑾吃着吃着,想起了什么说:“棠棠还有吗,这点儿恐怕不够。” 棠棠想问怎么不够了,这么多只两个人吃绰绰有余。 她还在想着这件事的时候,从楼上下来了一个穿着整齐白衬衫的男孩从楼上走了下来,他走路的时候一板一眼,腿长腰挺,衬衫在日光下白得能发光似的,衬得他星眸俊朗,英挺落拓。 顾怀瑾说:“棠棠不认得了,这是你小时候最亲的铁蛋哥。” 顾之礼同棠棠打了一个招呼,眉目舒展,声音轻轻的。 棠棠手里握着的蛋挞差点没惊飞,她的眼睛瞪得大大,心里顿时又惊又怒。 这……怎么能是顾铁蛋呢? 顾铁蛋是顾硕明伯伯家的儿子,比棠棠还大两岁,但是小时候他挑食、身板儿长得瘦削,连棠棠让他一只手都打不过。棠棠小的时候可是大院的小霸王花,欺负过顾铁蛋的次数数都数不清。 棠棠望着面前这个高大如山的男孩,跟小时候的形象简直重叠不起来,她顿时结巴了。 “铁蛋已经回大院好几天了,棠棠没见过吗?”顾怀瑾和蔼地问。 顾之礼下楼只是想取一本书,他从书架上找到了书才漫不经心地说:“见过的。” 说完后他便拿着书上楼了。 顾怀瑾把孙子叫住,“你不熟悉这里,让棠棠带你去走走,认识一下g市。” “以后你爸爸工作都调到这边了,你也好适应适应。” 棠棠的小心脏又扑咚扑咚地跳了起来,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心里拔凉拔凉的。 这是一种少女时期青涩的感情还没来得及萌芽,顿时就被暴风雨残酷摧毁的感觉。她看着眼前的冷漠高大的男孩,有点矜贵有点难以接近,棠棠几乎回忆不起来当年跟他交情好到同穿一条裤子的友谊了。他现在英俊得逼人,有着足够让女孩子心动的面庞。 但只要想起小时候他流过的鼻涕,所有脸红心跳的感受都灰飞烟灭了。棠棠顿时获得了一种对他身上爆棚的吸引力的免疫力。 顾怀瑾又说:“铁蛋要跟大海一块上学了,听说大海成绩很不错,是吗?” 棠棠机械地点了点头。 “是,他门门功课都学得很好。” “那正好,铁蛋因为特训了一年,成绩有些下降了,让大海给他补补课吧。” “铁蛋,你收拾收拾,去你柏叔家。” 就这样顾之礼被顾怀瑾逼着整理了几本课本,跟着棠棠去了贺松柏家。 大海正在家里玩着自家公司生产的游戏机,他接到了来自顾之礼淡淡一瞥的眼神,他随便地翻看了一下顾之礼的作业。他说:“来吧,趁着寒假把它都搞定。” 大海虽然功课很厉害,但他不太耐烦教人,教了几天之后就约了朋友出去玩耍。 他离开之前拍了拍顾之礼的肩膀,“你的理工科目都挺不错的,英语差了点。” “你在这里好好写试卷,遇到不会的问我姐也可以。她的英语很不错的,我爸去m国出差年年都带着她。” 大海走之前还托了棠棠,让她帮帮他。 棠棠只好硬着头皮,给顾之礼补起了英语。她的美式发音很流利,念起英文来非常好听宛如吟诵,她念一遍顾之礼也跟着念一遍。 变声期的男孩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点点磁性的小沙哑,听得人的耳朵鼓膜微微颤抖。 湿热又温软,棠棠听着听着就听走神了。 大海隔三差五地逃掉自己的责任,棠棠便担负起了大任,跟顾之礼一起学习。一方面是有愧于顾铁蛋,棠棠生起了弥补之心。另一方面棠棠觉得顾铁蛋还挺有礼貌的,教起来也不费劲。 她让顾之礼写英语试卷,自己却翻起了他的课本看。她从他的课本意外地抽出了一张浅蓝色的信纸,已经熟悉得不行的棠棠心虚地多瞄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把课本放回顾之礼的面前。 后来顾之礼再来贺家,棠棠也没有再答应过帮他补英语了。 光阴似箭,愉快的日子总是流逝得飞快。 暑假很快过去,散漫的大海也不得不收起了心思努力学习。大海长得清瘦,高三压力很大,赵兰香常常琢磨着合他口味的吃食,给他补身体。 课业轻松的棠棠常常去找大海,给他送母亲亲手做的课间点心,棠棠穿过高三实验班的走廊,她看见了年级黑板上新贴的前一百和单科成绩,同时她也看见了英语科的名单,顾之礼单科英语排列的位置比大海的还高。 她不禁地自言自语,“顾之礼这么厉害吗?” 旁边一个和大海同班的学长回答她:“当然厉害啊,你们家大海就是太骄傲了,学习不用功。” “顾之礼来了以后他就没办法轻松了。一山不容二虎,何况这只老虎还是从别的山头跑来的山大王。听说顾之礼在原来的学校也是很厉害的。让大海认真点吧。” 学长不太厚道地笑了笑,顺便跟棠棠讨了一块紫菜饭团吃。 棠棠把妈妈做的饭团放到大海的抽屉,眉头蹙得老高。

作者有话要说:  * 平生君:你们猜错了,白球服不是小蒋的崽崽。 你们的大白菜没有被男配家的崽崽捋走。 顺便,为顾铁蛋掬一把泪 顾铁蛋:我在你这里啥人设? 平生君:emmmmmmm……一顿骚操作结果因为对象太傻骚不起来的角色。 顾铁蛋:“……” 大海:我咧我咧? 平生君:偶像包袱十万吨重的校草君 大海:我为什么要想不开问你这个问题……

140、番外·棠棠和大海 大海和顾之礼是同一个班级的, 大海从回到教室后见到桌面上放着的饭团,是他爱吃的虾仁紫菜和梅干排骨饭。 青春期的男孩肚子饿得很快,他三两下就解决掉了一半的饭团。 赵兰香也给儿子准备了满满的一盒, 绝对够他的食量。顾之礼朝大海这边瞥了一眼。 大海大方地把饭盒递到了顾之礼的面前, “饿了没有,吃点吧。” 顾之礼依言取了一个饭团吃。 贺嘉树彼时穿着学校统一的白校服, 清隽、干净,眯起的桃花眼里仿佛闪烁着碎光。顾之礼也亦是,穿得一模一样校服却穿出了男人一丝不苟的整洁,干净得能发光似的。他腮帮缓缓地咀嚼着, 时不时滚动的喉结带起一片细微模糊的吞咽声,让同桌的女孩子听了心脏暖热得砰砰跳。 贺嘉树还完全是男孩,但顾之礼已经有了男人性感的模样。常常令人不敢直视, 看得面红耳赤, 他英俊得就像电影里的男主角。 顾之礼称赞道:“很好吃, 香姨的手艺一贯很好,回头替要我谢谢香姨。” 他的眼神深深,唇角微扯。 大海当天回去之后, 跟亲妈说了这件事。 赵兰香想着顾之礼跟大海是同个班级的, 这个节骨眼正是男孩长身体的时期, 无论是顾工还是顾硕明都是他们的老熟人,于是之后的每一天赵兰香顺带着多做了一份。 棠棠每天也多带了一份属于顾之礼的加餐。 高三理科实验班的学长们都认得大海这个可爱的姐姐,早已经习惯了她来送饭。而顾之礼跟大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便也默认了棠棠是顾之礼的青梅竹马。 三人常常放学同行, 渐渐地变成了惯例。 如果大海放学被约去打篮球,顾之礼多半是会在高一教学楼下等棠棠。头一回去等人的顾之礼没等到棠棠,直接去了她的教室。 他看着踌躇着在座位上写作业写了老半天的女孩,狭长的眼闪过一抹极淡的情绪。 他用轻淡的语气,直言不讳地道:“怎么,还躲着你铁蛋哥了吗?” 顾之礼这样自黑的自称、又这样风轻云淡地戳破她的尴尬,让棠棠蓦然地瞪了他一眼。 她说:“躲、躲什么……我也想等大海,没关系,我写完一张数学卷子他就打得差不多了,你先回去——” 顾之礼把她拎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嗯,到时你可怜兮兮地饿着肚子写试卷,他已经回到家吃上饭了。” “他不会记得你的。” 棠棠找到了一点熟悉感。 这么欠扁的话,也还真是铁蛋的风格。 她记起了他小时候两片嘴皮儿轻轻碰就能把人气得跳脚的日子。 顾之礼又说:“你们女孩子青春期了,都是这么别扭的吗?” “以前跟话痨一样,现在一棍子打不出几句话。嘉月长大了,变得——淑、女、了。” 棠棠宛如被踩中了痛脚一样,他要是知道她曾经在某个时候对他产生过一点迷乱的情绪,他一定会笑掉大牙的。 棠棠的心思千回百转,捋到了末尾脸上也还是镇定的表情。她一字一句地咬道:“对、啊,现在、变成、淑女、了嘛。” 顾之礼沉静的面容浮起一抹极淡的笑,唇角微微扯开。 “嗯,我知道了,淑女请你快点收拾东西。我饿了。” 顾之礼问起她的课业,棠棠跟妹妹似的,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交代完了。 语毕,她问起了上次月考张贴出来的红榜,“你的英语原本就很好?” 顾之礼沉默了片刻,轻咳了一声道:“不太好。” “如果成绩好,何必找你补呢?” 他淡定地反问道,语气平稳,不疾不徐。 如此正常的语气,在这一瞬间让棠棠怀疑是不是戳中了人家的痛脚。 棠棠撇过头补救地说道:“你能做到不耻下问,很谦虚也很努力。大海他骄傲得不得了,不会的东西他宁愿关自己几天,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不会。” 顾之礼闻言,沉默极了。 不必回头看也能想象得出来此刻她脸上是何种表情,他甚至掏出了耳机听起了英语听力。 呵……呵。 之后的一路无话,顾之礼载着后座的姑娘,安安稳稳地把她送回了家。 他对棠棠说:“你还小,不要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好好学习就够了。” 棠棠听得莫名其妙,她忍不住问,“乱七八糟的事?” 顾之礼想起那天回去后发现夹在英语书上的不知名的信件,从那以后她的态度就变了。 他只道她该机灵的时候迟钝极了,该傻的时候却又敏感得不行。 顾之礼跟大哥似的一本正经地教训她:“高中生最务必做的事就是好好学习。” “我和大海都不会早恋的,以后不用帮我们收信了,随手带的也不要。” “记得了吗?” 棠棠点了点头,记住了两个重点。她不用再收信了,以及顾之礼亲口承认他不会早恋。 她上楼之前回头望了他一眼,“这可不一定,大海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你不能代表他。” 顾之礼只冲她挥了挥手,没有说话。 很多年后贺嘉月问起顾之礼为什么高三那年他能信誓旦旦说出这句话。 顾之礼回答她,“大海那样的性格,就是注孤生的一块好料子。他在高中能谈得到女朋友,我跟他姓。呵呵……” 那时候呵呵还不代表内涵的笑意,顾之礼冷清的脸已经能够准确表达出它的精髓了。 …… 冬天,顾之礼和大海在紧张地备战着高考,一个学期下来攒下的试卷厚厚的能当柴烧。 赵兰香跟大海说起当年他们高考时候的情景。 她仰起头来,深有感触地道:“高考改变了一代人的命运。你爸爸当年是山沟沟里穷得吃不上饭的农民,饥一顿饱一顿,要靠老天吃饭吃一辈子。” “忽然恢复高考了,他意识到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削尖了脑袋地念书,彻夜不眠地学习。要知道,之前你们的爸爸一天正经的学都没有上过的。但后来他考上了省状元,当时的情况是如果他考不上状元,凭他的成分他就没机会念书。其间经历了多少磨难,可以想象。所以——” “大海,棠棠,加油吧。你们前半生经历的平顺都是父母努力奋斗的结果。珍惜高考,不要轻视它。它对于爸爸妈妈这一代的人来说是扭转命运的唯一机会。”赵兰香感慨地道。 大海深深地记下了亲妈的这番话。 他开始努力地备战,冬天手指僵硬了放在嘴边呵一呵又继续执笔写题。 他的父母当年都是千军万马过了独木桥的人,尤其父亲还考了省状元,大海意识到自己不能堕了父母的英名。新年的前夕家属大院发了一堆的福利补贴,购物券代金券还有电影票,顾之礼把这些票券送给了大海。 大海把它闲置在了角落,顾之礼用这些票把棠棠骗了出来看电影。 他气定神闲地道:“偶尔娱乐一下,学习才更有劲。” 九十年代的电影院已经很有规模了,起码不是父母那代人的露天敞篷的黑白胶片映白布的电影。靠在崭新的棉质座椅上坐的时候,棠棠困顿地打了个呵欠。 顾之礼一个人默默地把整个电影看完了,散场的时候才把棠棠叫醒。 棠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脑袋正靠在顾之礼的肩边,他一米九的高个被迫地屈膝深陷座椅上,她暖和和地贴着他的脖子,喷了一场电影的热气。 热得他的耳朵微微发红。 棠棠清醒过来后便跳了起来,不知今夕是何年地说道:“对不起,睡过去了,电影结束了吗?” 顾之礼点了点头,面色却很温和不见一丝不悦。 棠棠向来知道他是小气的人,多半要生气,顺便冷冷地呵一声。 但他却默默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地道:“没关系,不是什么好看的电影。” “以后早点睡。” 棠棠习惯了他的冷冰冰的毒舌,头一回见着他温柔的模样,心里忽然难过极了。以后他的轻声细语和温柔都会属于别人。 她跟在顾之礼身后,踩着他的影子,忽然很想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实际上她也问出来了。 顾之礼思考了一会很快说:“喜欢高一点的,南方的女孩子太矮了。” 棠棠看了看他修长笔直的大腿,又看了看自己的小短腿,默默地消声了。 同样也是很多年后,她偷偷翻了顾之礼的笔记才知道嘴贱贱的顾铁蛋难得的温柔是为了掩藏自己的心虚行为。 那天在黑洞洞的电影院里,他抵挡不住诱惑可耻地偷偷亲了她一口。 以至于后来她问的问题,引起了他的警惕,让他坚决地矢口否认。 …… 冬去春来,春逝夏临。 顾之礼和大海双双走进了高考的考场,同千千万万名高考考生一模一样,贺松柏和赵兰香都破天荒地停下了工作,接送儿子顺带接送顾之礼。 成绩公布之前,大海很有信心地填了父亲的母校t大,棠棠问了顾之礼填去了哪里。顾之礼回答自己填了一所军校,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中。因为他高二的时候就休学过一年,跟着他父亲参加了特训。 因为从小在军属大院里长大的缘故,棠棠知道他报的军校全程封闭教学,仅有寒暑假少得可怜的几天假期。 她跟顾之礼感叹,“祝好运。” “谁让你自虐填了这种学校。” 顾之礼目光深远,目含极淡的笑,口吻却是一派的认真:“它是我心中的梦。” “捍卫祖国安定,保护人民财产安全。” 大海和棠棠都笑了,因为他们的曾祖父也常常是这么说的。 大海说:“去吧,你去捍卫祖国的稳定。我去发展祖国的经济!” 成绩下来之后大海毫无悬念地摘下了省状元的桂冠,顾之礼紧随其后,挺进了省前五。学校一下子出了两个成绩优异的硕果,高兴地拉起了横幅,赠与了资金奖励。大海把奖励的钱拿了出来,顺带贴上自己的零花钱请了全班的同学去新开的酒楼吃散伙饭。 他高兴得喝了个醉,还拖着顾之礼耍酒疯。顾之礼用大哥大给贺家打了电话,表示自己会把大海送回家。 棠棠接到电话后跟父亲驱车来到了酒楼,很快他们回到了家。 顾之礼把喝得烂醉的少年扔到了床上,一张冰毛巾罩头盖了下来,刺激得大海哼哼地扭了个身背着他睡着了。 顾之礼向来整洁得令人发指的衣服上沾了大海的呕吐物,棠棠赧然地把一件崭新的男士衬衫递给他,“换一换吧,不是大海穿过的,是我、我让家里的阿姨新买的。” 她也知道顾之礼不习惯穿别人衣服的洁癖。 顾之礼淡淡地看了棠棠一眼,拿了衣服去浴室换了下来,顺便洗了个澡。 刚从浴室出来的男孩头发湿润,素日里清冷的面容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发梢的水珠缓缓淌下沾湿了面庞,也沾湿了夏季薄薄的白衬衫。轻薄的衣料模糊地勾勒出他胸膛的肌理纹路,冷峻的高大男孩顿时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青春张扬又禁欲。 仿佛在她的面前展现出了每一个将要入睡前的夜晚的顾之礼。 棠棠瞥过了头,“我先去睡了。” 顾之礼取了大毛巾胡乱地擦了擦发顶的水珠,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在门锁即将落下前的一刻,叫住了棠棠。 棠棠啊了一声,疑惑的尾音扬起。 顾之礼说:“虽然我没办法在学校盯着你了,但请你记得不能早恋。” “被我发现,呵呵……” 棠棠没有应他,含糊地噢了一声,转身落荒而逃。 有些人实在是可恶,把人迷得神魂颠倒之后自己却一本正经地装家长,轻飘飘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是可恶至极了。 许多年后棠棠问顾之礼羞愧不羞愧,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实在是双标得很。 顾之礼毫无愧疚地、坦然说道:“那时候我成年了,而你没有,这就是差别。” “懂?” …… 金秋九月。 新生陆陆续续报道,顾之礼去上了大学之后,比传说中的军校生更更忙,他寒暑假从来没空回家,大海和棠棠曾经一度以为昔日的旧友失联了。 要不是能隔三差五地收到他的信件,他们恐怕就要把他遗忘在脑后了。 大海这么说的:“小的时候走也是走得匆匆忙忙,大了一点回来了,让我们重新记住他了,他倒又消失了个彻底。” “大忙人哦……比咱爸还忙。” 大海非常鄙视顾之礼信里潦草敷衍的一两句祝安、祝顺利、盼重聚。要不是高中那年攒下的铁一般的友情,大海早就把他排到不知后面多少位了。 “不过看在他这么帅的份上,我还是决定默默跟他好吧。” 大海拇指弹了弹顾之礼寄来的扛枪的军装照,每个男孩心中都有一个松枝绿的梦想,他丢弃了而别人却一直紧攥手中。虽然顾之礼话少人骚,但是却是极少能让大海敬重的朋友。 他埋怨着,提笔给大海写了一封关于水木清华的精彩生活,“让他嫉妒嫉妒吧!” 棠棠默不作声地看着弟弟写信,心神忍不住飘向了她锁着的抽屉里顾之礼给她写的一封封叨叨絮絮的长信。 她决定不告诉大海,让他继续乐观下去。 春去秋来,棠棠升上了高三,也迈入了弟弟当年曾经走上的战场。 她沉着地下笔,用着这辈子绝无仅有的细心耐心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的试卷,窗外知了鸣声正盛,栀子花香浓烈醉人,暖风吹得人心焦躁。 棠棠想起弟弟想起顾之礼,他们创造的骄傲的成绩,心房被涨得鼓鼓的暖暖的。 写下最后一个科目最后一行字的时候,她的黑色水笔陡然一弯,利落地在草稿纸的空白处涂画了一颗小小的心。 顾之礼,我爱你。 …… 高考完后,棠棠以市第二省前十的佳绩为母校再添辉煌。她毫不犹豫地填报了大海的学校,也是顾爷爷任职的地方。 开学后不久,她就迎来了她和大海的成年礼。 棠棠和大海的十八岁的生日在秋天,传说十八年前的秋天,她和弟弟在产房差点把妈妈折腾得没了命。 十八岁这年,大海和她亲手做了一顿饭给亲妈吃,蛋糕是他们合力做的。 穿着层层粉浪叠着的裙子的小公主旁边站着两个小人,为了绘制好这个细细的彩线缠绕成的裙子图案,棠棠耗费了几块蛋糕胚代价。大海把铁柱儿叔的拿手绝活学了过来,苦练已久,一朝终于有发挥之地。他做了一个佛跳墙,掀开盖子香飘满屋,令人食指大动。 赵兰香看着这两个孝顺的孩子,感动得眼眶泛出了泪花。 棠棠凑在她的胳膊边撒娇,“妈妈快吹蜡烛,快许愿!” 大海十分绅士地把生日帽给亲妈戴上,趁机把他寒暑假挣钱买的项链戴到了她的脖子上,“妈妈,谢谢你。” “谢谢你这么辛苦,仍然要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来。” 赵兰香又感动又讨厌,眼泪模糊了眼睛,她不断地擦着眼泪。 “这明明是你们的生日,快坐下来,该你们吹蜡烛,十八岁快乐,我的宝贝儿们。” 棠棠和大海打开了香槟,喷了起来,彩带礼花齐飞撒了一地。 他们请来了很多高中初中乃至幼儿园就开始打下友谊的同学、朋友,开开心心地唱着生日歌,喝了个尽兴。 晚上九点,生日派对差不多散了,棠棠和家里的阿姨打扫着屋里的狼藉。 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男人醇厚的声音性感又低沉,“生日快乐。” 他喘了一口气,微微急促又有些撩人。 “虽然祝福有点迟,但是我送你一个礼物。” 棠棠接到电话听着很生气,挂了电话。 那边又坚持不懈地打了几个,最后一次棠棠终于接了,他无奈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替我送礼物的人好像到了,你去开开门。” 棠棠穿上了外套跑到了楼下,深秋簌簌落叶的行道树边,颀长的一抹影子被月光悄悄地拉长。 她气息忽然急促了起来,两步并做一步地跑到了他的跟前。 她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这一刻嗓子跟被人点了穴似的,发不出声音来。 两年不见,他愈发地健壮高大了,褪去了男孩的青涩蜕变得更成熟稳重,带着硬朗的英气,目光坚定而深邃。淡淡的月光衬得他的面容愈发沉静,俊美无俦。 他看着棠棠穿着拖鞋、身上歪歪扭扭的衣服,性感的薄唇扯开了一个弯弯的弧度,笑容深深。 “乖乖地,没早恋吧?” 他顿了顿,眼眸里蕴着无尽的温柔,一字一句地道:“我现在正式提问你,贺嘉月小姐,请问你愿意跟我谈一场以结婚为前提的成熟恋爱吗?” 作者有话要说:  * 哇,这一章有好多小剧场要写。 平生君:人艰不拆,狗生艰难。 来吧来吧,大伙一块热热闹闹炖狗子。嘿呀哟嘿嘿呀哟~ 小剧场1: 林荫道上 铁蛋:对牛弹琴弹不动了。 默默听会英语冷静一下。 棠棠:他真的不是装的吗,真的不是吗,他的语气好坚定,他的表情好淡定。 再看一眼沉浸在英语世界的铁蛋,蓦然脸红。 多年之后—— 铁蛋,你的蛋壳仔细点,我要剥了! 小剧场2: 电影院里 铁蛋:一瞬间的目光好锐利。 心虚。 嗯,咬死了喜欢高个的姑娘。矮棠棠不要自己对号入座。 棠棠:“……” 多年之后—— 铁蛋,你蛋下的那块皮仔细点,还要吗? 小剧场3: 浴室门口 铁蛋:默默地打点心机水,露出我的两块胸肌八块腹肌 棠棠:默默流口水 多年之后—— 铁蛋,来吧,卸下你纯洁的蛋白,露出你金黄的心。 床上洗白白躺好! 你就是一颗铁蛋,我也要把你从头剥到脚! 铁蛋:“……” 平生君:啥也不说了,炖狗吧。 炖狗大队来不来,我已经烧好开水了。磨刀霍霍ing……

141、番外·婚后卷 贺松柏和赵兰香结婚的周年纪念日是在隆冬。 彼时贺松柏的“香柏”还扎根在北方, 还没有来得及迁移到南方。棠棠和大海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贺松柏就开始了两头奔波劳累的日子。赵兰香常常觉得他是一辈子的劳碌命,无论穷得吃不上饭的从前, 还是日子渐渐变好的今天。 她心疼极了, 让b市的李忠多照顾照顾他。 他们夫妻刚回到g市的那年,碰巧顾硕明的调令也来了, 他被调去了首都b军区任职。顾硕明离开之前,特意带着妻儿来贺家作客。 他的妻子是明朗大气的北方姑娘,唤作明雪。她的皮肤白净,个子很高, 性格热情又大方,在军部任军医。七九年的时候顾硕明听了赵兰香的意见去了中越战场,在战场上立下了实打实的功绩, 虽然途中遭遇了许多波折, 部队一度传来他光荣牺牲的噩耗, 但最后他回来了。 那年的他除了披着一身的荣耀归来,还带了一个白净的北方姑娘。顾妈总是嫌弃儿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眼见着就是打一辈子光棍的命。结果他出去了一趟, 除了把人生大事给解决了, 连娃娃都造好了。 顾妈从此再也不用念叨他只会窝里骚了。 赵兰香问起他们相识的情景, 明雪笑着说:“我就是他的随行军医,他这个人平时看起来挺稳重的,但在战场上就是不要命,我带的绷带都不够他用。当时弹尽粮绝, 我和硕明都在想过完今天也许就没有明天了。于是在最后一战前的那晚,我们在几个首长的见证下结了婚。” 顾妈凭空冒出了一个儿媳妇,那心情是又惊又喜。几个月以后她的大孙子铁蛋呱呱地坠地了,顾妈简直喜极而泣。 铁蛋是在战场上孕育的,纷飞的战火没有击溃他、严重的缺粮缺食也没有打倒他,明雪曾经一度有流产迹象结果他也好好地活了下来。他生下来的时候还不足五斤重,呼吸微弱得让人有种他随时会离开的错觉。 但铁蛋依旧顽强地活了下来,为了让他好养活,也为了纪念战友,顾硕明给他取了“铁蛋”这个小名。明雪和顾妈整天抱着铁蛋不撒手,顾硕明怕北方的天气太严寒,甚至都不敢把体弱多病的儿子带去北方。 顾硕明离开前的那天,同明雪来了贺家作客。 铁蛋已经三周岁了,他的小手勾着妈妈的手,坐在贺家的沙发上。当他吃着赵兰香特意做的儿童营养餐的时候,澄澈的眼眸闪了闪,小手抱着橙心蛋啃起来的模样,萌化了若干长辈们。 顾硕明特意前来恳求赵兰香做些调理身体的膳食给铁蛋吃,彼时赵兰香的“松兰”正在试行调理身体的膳补、食疗,对体弱气虚的老人孩子妇女对症下药。 赵兰香见顾硕明吞吞吐吐难以启齿,还以为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要拜托他们。结果却是膳补给铁蛋吃。 她很爽快地应了下来,低头温柔地摸着铁蛋柔软的头发含笑道:“铁蛋以后就来香姨家吃饭吧。” 铁蛋被他香姨做的好吃的饭饭诱惑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顾怀瑾为了孙子兼任了g大的建筑院的教授,特意来到温暖的g市陪着铁蛋长大。好吧……他其实也很喜欢吃贺家的饭菜,厚着脸皮每天都来贺家吃饭,变成了贺家餐桌上的常客。 日子一天天如流水,铁蛋渐渐地熟悉了贺家,把贺家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暖窝。他常常逗着襁褓里的大海弟弟和棠棠妹妹,陪着李阿婆一起看书、散步。 一周年的时候,贺家的两只小团子已经长得白白胖胖、喜气迎人了。两只团子加上顾家的大宝,贺家一时之间可谓热闹非凡。 很好地弥补了贺松柏偶尔缺席的遗憾,让哺乳期的赵兰香生不出那么多心思伤感。 她和贺松柏结婚一周年的时候还在乡下,那是的新婚夫妻俩正沉浸在给孩子们举办完百日的甜蜜之中。 两周年的纪念日,贺松柏在离家几千公里的城市,为着事业奋斗拼搏。 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丈夫的赵兰香,突然很想念他。她把孩子托付给了放假的母亲和阿婆照顾,买了机票飞去了s市。 贺松柏彼时正戴着安全帽,在工地里指挥着工人劳动,对工地的建设进行监督、检查。内容听起来挺体面的,但赵兰香去工地时,看见的却是戴着土黄帽满脸灰扑扑的男人。 贺松柏为了拉近跟工人的关系,有时候甚至会同工人一块干活,同吃同进退。在这短短的几年里,不仅学会了开拖拉机、还会开挖掘机、装载机……他就像一根稳固的螺丝,哪个岗位都能胜任,哪里缺了人他就补哪里。因为这个年头,技术就是金钱。会技术的师傅太稀罕也太少,传统的建筑行业正临着进口的新兴技术的挑战。 连李忠都不得不服气,一边骂他闲得发慌,一边默默佩服他。 赵兰香来到工地,看见的就是他坐在推土机里操作的模样。隆冬的日子,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他的面容肃穆认真,肥大的工装把他衬得跟千千万万个普通的工人一样,灰扑扑的。 但却是她最爱的模样,她爱他努力工作的模样,认认真真,干一行爱一行。 虽然他所从事的工作都是很苦很累的活,也并不像别人眼中所想的那么光鲜。 八十年代初的时候,物资紧缺,猪肉的价格依旧贵得大伙吃不起。女孩子都想嫁养猪户,全国掀起了养猪的热潮,个体户如雨后春笋一样地冒出头,资金纷纷流入养殖业,乡下的杀猪佬干一年就能攒够彩礼讨最漂亮的媳妇。 人人都艳羡这一份活计,但却不知这份人人艳羡的活计背地里的真正面貌。几年前贺松柏做杀猪佬的时候又脏又臭,每天回来都沾着一身的猪屎味,他需要一天洗几次澡才收拾得干净,有多能挣钱就有多遭人嫌弃。 这一回,赵兰香也是头一次见到工地里的贺松柏。 贺松柏一顿操作完已经错过了饭点,好在他提早用保温盒装了饭来,等到他吃饭的时候饭菜已经变得温温的几乎不热了。 他拌着这些蔫掉的菜叶肉块,大口大口地享受地吃了起来。味道虽然一般,但是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却是无上的美味。 吃了好几口,他才发现周围打量的目光不太对。 他抬起头来,他日思夜想的温柔甜软的妻子映在他的视线里。贺松柏愣住了,揉了揉自己的视线。 “你、你……怎么来了?”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赵兰香说:“你今天忙吗?” 贺松柏已经过了一个月强制吃素的和尚生活,媳妇来了他必须得不忙。他连忙摇头,摸了摸后脑勺。 “下午不用来工地了,可以陪陪你,兰香你吃午饭了吗?” 赵兰香摸摸饥饿的肚子,摇头。 “还没吃呢,刚下飞机就来找你了,看你在工作就没打搅。” 贺松柏放下了他的饭盒,抓着妻子的手领着她去了他落脚的筒子楼里。 他想带她下馆子吃饭,赵兰香却去菜市场买了点肉菜,在出租房的里动手做了简单却温馨的三菜一汤,热腾腾的排骨汤让人的胃暖极了,玉米排骨胡萝卜构成了醇厚味美又营养的汤。 贺松柏吃了一碗肉汤,他问妻子:“还饿吗?” 赵兰香放下了汤碗擦了擦嘴,含笑地道:“不饿了。” 贺松柏把她搂入了怀里,深吸了一口气,啃着她的脸蛋。 用力的怀抱仿佛要将她揉入他的骨髓之中,他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道:“想死我了。” “真想把你打包带过来,搁在身边天天看。” 刚一结婚就怀上了孩子并非贺松柏所能料想的,实际上他和妻子还没有过上几天二人世界的生活。隔着衣料他捏了一把她的雪润,他蹙着眉头问: “棠棠和大海断奶成功了吗?” 赵兰香脸颊浮起了一片绯红,她小小声地说:“嗯。” 贺松柏在这一刻变成了穷凶极恶的饿狼,两眼骤然发出暗光。他一把将浑身香甜的妻子搂入了怀里,抱上了暖和的榻上。 他气息急促又紊乱,连剥带扯地褪掉了她厚重的衣裳。 看完眼前这幅美景,贺松柏叹了一口气,果然不亏了他的日思夜想、牵肠挂肚,过了哺乳期的妻子身材更窈窕丰润了,成熟的风韵令他倾倒。他埋头含糊地亲吻了起来。 多日不见的思念化成了渴望,恨不得将她永远糅如他的骨头里。动作竟然急迫得像初尝情味的毛头小子。到底最后还是不忍,狂风暴雨变成了和风细雨,他享受着她带来的甜美,像发掘宝藏一样耐心而温和,不疾不徐。 赵兰香双手抚着他微微沁出一层薄汗的脖子,她的指甲深深陷入了他的头发中。他青郁郁的脑袋发梢短而硬,就像他的人一样,利落又干净。 窗外一片寒风呼啸,雪花飘落。 室内却一片融融的春意,暖和融冰。 …… 完事后,贺松柏搂着妻子合衾同眠。 他含糊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你来看我,我真开心。” 赵兰香在他的腰上掐了一把,睨了他一眼,“我不来,你都不知道回家。” “你怕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 贺松柏被妻子掐得浑身酥麻,身体僵硬起来,他隐隐地笑了出声,呼吸间喷洒的气息温热又滚烫。 “怎么会忘了呢。”他在她的眼角吻了吻。 “你不来,我做完上午的活,也会去赶飞机的。” 赵兰香听完渐渐地笑了,心尖如裹浓蜜。 她稍微抬了抬头,支起脑袋打量了一番男人的屋子,果真有整理出来的行李包裹。 她亲了亲他,轻声地道:“那机票作废啰?” 贺松柏贴着她酡红的脸庞,低低地笑了,“不作废还能怎么办?” “谢谢你来看我。” “陪我这一天。” …… 夏天的时候,贺松柏难得结束了冗长繁重的项目,他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 他带着思恋故土的阿婆回了乡下,同行的还有他的妻子、两个小奶娃以及同样放假回乡下的铁柱儿一家。 大海已经学会走路了,走得很顺畅,一岁多的小娃娃漂亮得跟姑娘似的,皮肤白白净净、嫩嫩得仿佛掐得出水。两个小团子头一次坐火车,贺松柏还以为会引起一场灾难,没想到两个小奶娃却出奇地乖巧。 阿婆拿着故事书给他们念童话听的时候,小娃娃纯净漆黑的眼睛仿佛能盛下整个世界。 贺松柏难地地奖励了大海坐在他的脖子上。铁柱儿嫂子推着李阿婆的轮椅,跟在后边儿。赵兰香抱着棠棠,一行人浩浩荡荡,好不热闹。 贺松柏在乡下的养猪场给他挣了很多钱,养殖的规模已经发展五千头猪了。当年他为了挖自己的祖产承包下来的山头,经过两年的时间化废为宝,变成了果山。他把养猪场跟果园、禽类养殖结合起来,建成了畜禽鱼生态养殖基地,高效地利用了各个部分的产出物,把资源循环地利用了起来。 第二年他承包的山头果树结实累累,出乎意料地高产。从此以后“香柏”养殖场除了产出肉类,还产出水果、蔬菜,使得“香柏”后来变成了生鲜的名牌。 “香柏”在房地产行业成绩还不突出的时候,已经在市民的菜篮子里打响了头一炮。 回到乡下后,两只小团子并不熟悉他们出生的地方,但却非常热爱乡下。 棠棠常常追着家里的老母鸡跑,她三姑姑拦都拦不住。大海则喜欢吃乡下的水果,夏天乡下的杨梅、杨桃、芒果、西瓜都是他的最爱,他常常守在人家的树下,等着他亲爹给他摘果子。 棠棠和大海都喜欢跟着他们的三姑姑去玉米地,大海掰玉米,棠棠帮姑姑捉虫子喂鸡。 赵兰香去找孩子的时候,俩个小奶娃从茂盛的玉米地里钻了出来开心地叫妈妈,白嫩嫩的脸蛋沾了土,脏兮兮地跟泥潭里滚了一圈回来似的。 贺松柏把孩子带了回家洗白白,然后发现妻子仍没回来。 他又去了一趟玉米地,他在苍翠的玉米茎叶里看见了阳光下掩映着的女人窈窕的身影。他呼唤了一声:“不回家吗?” “摘了这么多玉米了,够吃了。” 他的话音刚落,女人忽然撩开玉米叶子,清脆地叫唤了一声:“同志你等一下,我有困难,你能不能给我搭把手?” 她的声音婉转清甜,水灵灵的跟山间的百灵鸟似的。 贺松柏的目光凝滞了,对象撩开叶子盈盈地冲他一笑,那个姿势、那个表情,活生生的画面骤然地跳出了他的脑海。 他和她的第一次相遇与眼前的情景重叠起来。 他蓦然地一笑,钻进了玉米地里,粗着声问她:“哪片地是你的?” 赵兰香扔下了满满一篮的玉米,把他扑倒在了地里,开始止不住地笑。 她亲了亲他,认真地道:“这一整片都是我的,干不完活不许走。” 贺松柏背部压着毛糙糙的草、以及硬邦邦的黑土,面上迎着的却是笑容灿烂的女人和湛蓝湛蓝的天宇,阳光映得女人的肌肤白腻如雪,仿佛会发光。 当年他还是穷小子的时候,在玉米地里帮她干完活,他一眼都不敢看她。 他知道她在看他,她赤.裸裸的目光滚烫地落在他身上,他一瞬都没错过。她炽热的渴望于他而言就是甜蜜的毒.药,令他避之如洪水猛兽。 他说:“你下乡的第一年,跟我第一次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 “起来。”贺松柏难耐地抵抗了一下,推了推身上的妻子。 她纹丝不动。 男人拍了拍她嫩生生的脸,发了狠地道:“知道吗,再惹我你就跑不掉了。” 赵兰香伏在他的胸膛忍不住地笑,一双澄澈的眼眸紧紧地盯着他看。 她抱住了他劲瘦的腰。 贺松柏仰起头来渴望地吻了吻她,拇指温柔地解开了她的秀发,纽扣,钻入了她的温软之中。 “嗯,惹了我跑了也没用。” …… 九十年代的时候经济发展迅速,工厂如雨后春笋地遍地开花,重工业轻工业迎来了春天般的温暖,城市的流动人口越来越多。随之而来的房价也愈来愈贵,居高不下,“香柏”也迎来了它的第一次飞跃。 贺松柏早前东拼西凑买下的地皮的工程陆陆续续地开启了,摩天高楼拔地而起,建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商业圈、花苑别墅小区楼盘,成交量达到了数万次,整企业的资产在千禧年前轻松地破了亿。 他的名字头一次出现在了内地富豪排行榜上,“香柏”这个个人的品牌赶上了时代的浪潮,走在了最前锋。 虽然有人诟病贺松柏是凭着岳父起家的暴发户,肯定富不过三代。但是后来有人在慈善拍卖会上看见贺家人出售的古董瓷器,几套瓷器成交总价近千万元,如数捐赠予希望工程。这么大的手笔,引起了社会的哗然。 这时某些有心人才发掘出了贺家的背景,贺家原是x省的一个代代耕读传家的世家,追溯祖上曾出过二十一个秀才,三个进士。便是放到当今社会上,也是足够让人侧目的,妥妥的清清白白知识分子家庭,论富贵,贺家可是富贵了好几代。虽然曾经如流星般灿烂过后便一闪而逝地没落下来,但现在可不就又崛起了吗? 又有人寻根究底地往下查了查,翻出了贺松柏的女婿是军部杰出的英才、亲家是g军区的领导,儿子女儿都是那个行业很杰出的名人,大伙才彻底地歇了气儿,彻底地服了他。 贺松柏这一辈子除了年少时家境贫寒因为时代的缘故遭受了不少苦头,余下的一生却是一帆风顺。他很有钱,却很低调,除了支持慈善业社会上几乎没有他私人的新闻,但几乎人人都知道他很爱他的妻子。 八十五岁那年他的妻子离开了人世,他也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紧跟着妻子的步伐离开了人世。 贺松柏在临终前,仿佛依稀地看见了当年清澈如水的女人,她的皮肤白得仿佛能发光,温柔的眉眼含着笑意,犹如繁星点缀。 他跟子女说:“我要去找你们的妈妈了。” 盛夏,窗外栀子花香浓烈的香气宛如夏梦的乐曲,绚烂而醉人。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妻子对他说,她是因为他喜欢栀子花香才喜欢上的,爱屋及乌。可是他也是因为她才喜欢上栀子花香的,同样的爱屋及乌。时间顺序和逻辑上仿佛出现了一点分歧。弥留之际的贺松柏忽然明白了,他的嘴边弥漫着淡淡的笑容,安详而愉快。 炽热的夏风拂过,栀子花落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问题来了,前世卷你们想看简简单单的老男人,还是希望老男人就是柏哥,回去拯救香香。

142、番外·前世卷 密不透风的监狱里, 门吱悠地被打开。 “贺松柏,你刑期已满。” “这是干净的衣服还有一点钱,出去以后好好做人, 不要那么冲动不要再犯事了。”看守的胖狱警微笑地说道。 他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遭遇, 他亲手杀了一个大学的老师因而获刑四十年。这种冲动杀人的青年,监狱每年都能接收到几个, 狱警们对这些社会的毒瘤报以鄙夷的态度。 后来才他们知道,贺松柏杀的是强.奸犯,不免纷纷扼腕痛惜。 他真的很聪明,短短的几年里他在监狱里自学了很多知识, 还帮着监狱简化出了一套档案算法,用这种方法有效地减少了档案室人员的工作量。从此引起了大伙的注意。他获得了更多的接触书籍的机会,两年后他吃透了物电原理, 发明了节能环保的led灯泡。有效地减少了80%的电耗量。 现在他发明的节能灯已经在全国推广了, 他也因此获得了五年的减刑。接下来他再接再厉, 他用晶体管弄出了一个叫做运算机的东西。狱警不知道这个东西有什么作用,但是它流出了监狱之后,有学者教授亲自来监狱探他。 他就获得了十年的减刑, 接下来的几年里他一个人几乎承包了整个监狱的发明创造, 他积极参与劳动、接受改造, 业余时间苦心钻研知识,此后的五年里监狱不断地流出他的发明创造。 贺松柏因此陆陆续续共获得了二十五年的减刑。也就是说,他只坐了十五年的牢就出来了。他实在太聪明了,这样的人才正是社会需要的。这是胖狱警头一回见过最厉害的劳改犯, 如果他没有失手杀人,未来的路子该走得多宽。 贺松柏映着日光,眯起了眼睛。他捏着肩上的包裹,微笑地对胖狱警挥了挥手。 “我会的。” 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的眼神里闪过了一抹暗光。两年前他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被关在监狱里了。 原因是失手杀人,判刑四十年。他多番打听询问之下才知道自己杀的人是吴庸。 情理之中、却又意料之外。 他被关在了监狱里,他的家人、他的对象怎么办? 一个月之后,大姐来探望他了。贺松柏在和大姐的聊天之中才发现他并没有对象,贺家先前也没有接待过所谓的知青。那些知青知道他们家的地主成分,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又怎么肯住在他们家? 而且知青里头也没有一个叫做赵兰香的人。 贺松柏揣着满心的疑惑,离开了监狱。他先乡下安抚了一顿老人家,阿婆精神还是那么矍铄,但是眼睛已经不大好了。 听说是他入狱的那一年,眼泪流得太多了,几乎瞎了。 富贵了大半辈子的贺松柏见了老人家晚年仍吃青菜豆腐、过着贫寒的日子,贺松柏心痛难安。 他掏出了全身上下仅剩的一点钱,用了最快的法子,赚了他在这个世上的第一桶金。 他把乡下破旧的房子修葺了一遍,买了很多营养品给老人家补身体,带她去医院检查身体。 李阿婆见了出狱的孙子,沉默中老泪纵横。她干枯的手掌寸寸地抚摸着他的面庞,含泪带笑地说:“出来了就好。” “出来了就好。” 老人家素来整洁干净的头发变得乱糟糟的,面庞比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苍老了许多,腰背佝偻弯曲得几乎不成样。大姐后来告诉他,这是因为当时她在床上养病,阿婆用用拐杖走路、照顾她、洗衣做饭种菜种地干了各种杂活。 饶是坚强了大半辈子的贺松柏,在这一刻也流下了眼泪。 他把家里祖产挖了出来,典当拍卖了其中几件,用换来的钱做了原始资金,到证券交易所疯狂地买金子,等金价飙升到最高点的时候又全部卖出。他把赚来的钱如数交给了祖母,安定了她的心。 贺松柏坚定地说道:“我会让阿婆过上好日子的……阿婆也要乐观些,心态好一些,我还等着阿婆教我的孩子国文算学画画哩。” 李阿婆被孙子逗得破涕为笑,欣慰地搂着孙子香香地睡了一觉。 梦里,她还真梦见了乖巧白嫩的曾孙和漂亮的曾孙女。 ……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 贺松柏驱车g市的某条熟悉的大街上,他踌躇着来到了一座筒子楼下,抬头遥望着某一户。 他敲响了赵家的门,里面钻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庞。 冯莲问:“你是?” 贺松柏回道:“请问这里是赵兰香同志的家吗?” 冯莲点了点头。 贺松柏说:“我是赵兰香同志的朋友,请问她现在在家吗?” 他不疾不徐的声音有种令人耐心倾听的味道,冯莲破天荒地回了这样一个陌生人:“她不在这里,应该在部队大院。” “找她有事吗?” 贺松柏捕捉到了冯莲眼里一闪而逝的莫名情绪,注意到她眼睛苦熬出来的血丝。这是伤心至极才能有的样子。贺松柏知道岳母其实是个心态很平和的人。 十年过去了,他进监狱的这段时间里,对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过得怎么样? 他摁下内心的翻涌的疑云,驱车去了g军区的军属大院。在这个世界里他也认识顾怀瑾,凭借着顾怀瑾的引路,他得以走进了军区大院。 “呲——” 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骤然地划破了寂静的马路,贺松柏连忙打了方向盘,车头撞到了马路行道树上。 顾工探出头来问:“没事,你别急,没撞到的。” 贺松柏快步走下车来,看见了路边躺着的女人。 微微的细雨打在浓密的树叶上,偶尔漏下的一两点雨滴打湿了她的身体。贺松柏静默了一会儿,伸手撩开了女人的发丝,拇指探着她的脖颈的脉搏。 微卷的发丝被撩开,贺松柏看清了她的面容。 温柔,清丽,让人看得很舒服。在这一刻,他的心脏仿佛感受到了一种被人用力攥紧的痛觉。 他掏出了大哥大打了一个电话,有力的双臂抱起了这个女人,驱车去了医院。 …… 赵兰香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睡在医院的床上,她问护士是谁送她来医院的。 护士只简单地描述了一番:“瘦高,气质很儒雅。” 赵兰香听见护士的描述,并不是蒋建军,她松了一口气。 “现在要找他吗?” 彼时的赵兰香三十来岁,因为保养得当,皮肤很白皙。她看起来有一种年龄上的模糊感。年轻的护士踌躇了片刻该如何称呼她,下一刻她说:“你不要着急,那位先生还在的,吩咐我好好照顾你。” “他应该是给你买早餐了,等会他就回来了。” 赵兰香扯掉了手腕上的针管,挣扎着站起来,她很快就跌回了床上。 护士严肃地说:“这位同志,你刚刚经历了流产,身体很虚弱。” “如果你不希望这辈子再也无法孕育的话,好好躺着。” 赵兰香摸了摸眼角,那里已经干涸得流不出眼泪了。 昨天她的杰杰头七刚过,因为不是顺利生下来的孩子,不能办灵堂。赵兰香只能一件件地把以前亲手给他做的小衣服烧给了天堂的他,她抱着他的骨灰寻了一片墓地爱惜地埋了下去。 她疲惫地抱着被子缩在床上阖起眼来。 负责她这一床的护士拿着怜悯的目光看着这个神情已经呆滞的女人,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很早之前我倾向的是柏哥就是老男人的前世。 萌生这个想法的时候,是香香和柏哥去s市的时候。 之前有看过一个读者评论,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对他再好,感情上也终究意难平。 所以萌生了这个脑洞,大家看看就好。 纯正的老男人的番外,我会放到微博。么么哒。

143、番外·前世卷 贺松柏在离开医院去买给赵兰香早餐的路上, 跟顾工稍稍打听了一下她的事情。 顾工认得这个姑娘,她是军属大院里蒋营长的对象,顾工曾经去过蒋家吃饭, 这个姑娘做饭的手艺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他摇了摇头, 叹息了一声,“这姑娘最近的日子过得有点坎坷。” 顾工同贺松柏简明扼要地说了蒋营长的对象是如何两次流产的事情, 又提了一嘴儿的蒋营长夫妻可能感情不太融洽。他只顾着说,却没有留意到眼前的男人拳头上渐渐浮起的青筋。 贺松柏紧抿着唇,面无表情的脸渐渐结冰。 顾怀瑾的媳妇是大院里资历较深的老大姐,嘴巴也挺会说话的, 唬起人来一套套的,因此兼任着大院里军属的思想工作。顾妈前几天就刚从蒋营长家里回来,做了一通他们夫妻俩的思想工作。 顾怀瑾也从媳妇那里听了几耳朵的传闻, 正好足够学给贺松柏听。 贺松柏满脸寒意, “畜生。” 顾怀瑾对面前这个年轻人突然阴沉下来的脸, 颇有些看法。 他诧异极了,“你好像也不认得小赵吧,怎么对这件事这么愤慨。” 贺松柏收敛了脸上的寒意, 平静地道:“就事论事。” “能让妻子接连两次小产, 还让小月子里的妻子晕厥在路上, 这种男人不是畜生是什么。” 顾怀瑾想起了蒋建军,他是大院里数一数二难得优秀的将才,顾怀瑾不想指责他什么,只摇起头来。 “蒋营长这件事上确实不够仔细, 但也情有可原,他太忙了,一年都不沾几回家。” 之后的一路无言,贺松柏默默地买了赵兰香爱吃的汤包、豆浆。 他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里怕摔了的女人,却被别的男人这样糟蹋作践,不被珍惜,贺松柏心里何止怒意滔天。 对象从来没有细细同他说过她前世痛苦的遭遇,关于前一段糟糕的婚姻,她三言两语平静地带过了,贺松柏没有想到这几句简单的话概括的竟是她含着血泪受苦受难的日子。 他此刻只恨不得把她夺到身边,爱护她、疼惜她。用余下的每个日子,平复她受到的伤害。 但贺松柏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容易冲动的青年了,他清楚现在的自己根本无法同蒋建军抗衡,十几年毫无建树的空白,使得他们之间的差距宛如天堑。蒋建军不必做什么,随便伸出拇指便足以扼杀他的一切。 贺松柏捏着油纸包着的汤包,像是谋算着什么事情,眼神暗沉而可怕。 顾怀瑾说:“你和从前一样,还是那么热心肠。” 贺松柏简略地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他儿子顾硕明的情况。 他得知顾硕明情况还是和前世差不多,依旧那么耀眼,似乎父亲影响并没有牵连到他,虽然不像上辈子那样一路顺畅,立功升迁,但起码混得也不差,贺松柏很替他高兴。 最后他跟顾怀瑾约好了晚上去他家作客,顾怀瑾高兴极了。他现在能好好活在世上,多半是托了贺松柏的照顾,他把贺松柏当成了恩人一样地对待。 顾怀瑾说:“你进了监狱之后我没帮得上你什么忙,这回你来g市了,千万别和我客气。” 贺松柏看了看眼前的顾工,他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老而沧桑。 他的唇瓣蠕动了片刻,想问他最后平反了没有,但却终究没有问了。他脸上的痕迹已经说明了一切,顾怀瑾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已经洗刷了冤屈,正在t大教书育人,是莘莘学子眼中值得敬佩的老师。 也亦是他的恩师。 但眼下他眼里的自信和骄傲被磨得一干二净,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回城后的日子恐怕也不太好过,想必吴庸死后,他也一直没平反冤屈。 贺松柏捏了捏兜里硬硬的钱币,淡笑地道:“不会跟你客气的。” “日子总归是要变得越来越好的。” 因为他……回来了。 贺松柏迎着灿烂的日光,黑眸划过了一抹暗沉。 …… 赵兰香安然地在被窝里酣睡,她很快被吵醒了。 面前的男人冷着脸看着她,低低的帽檐将他凌厉的眉遮住,他俯下身来掀开了被子。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一大清早地让全家人找你?” 他紧蹙的眉头泄露出他的不耐烦,男人低沉的嗓音透露出责问的意思,喑哑又冷漠,像是面对无理取闹的孩子的家长。 赵兰香沉默地把脸撇到另一边去,阖眼又睡了起来,苍白的脸蛋透露出不愿争执的表情。 几日之前,她还挺着粗肥的腰身,现在那里已经平了。虽然这个孩子不是在他期待之中产生的,但日久生情,人都是有感情的。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在抚摸他调皮的胎动时候,也会生出成为父亲的喜悦,也许他已经渐渐爱上了这个家了。 蒋建军看着她平坦的肚子刺眼极了,他移开了目光。 蒋建军唇瓣蠕动了片刻,问道:“你把杰杰的骨灰拿去埋了?” 赵兰香听到儿子的骨灰,蓦然地睁开了眼,声音清清淡淡:“你没有资格提他。” “他没了,总算趁了你的心了。他是运气不好,托生到我膝下,生来不被期待,死后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我不埋,留着给你们家的人扔垃圾桶?” “世上只有你的方静是宝贝,那也仅仅是你以为的而已。请把你的狗牵好,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哪天我想不开自己就去首长那里诉苦的…婚内出.轨这个名声你总该不想要的吧。” “我跟方静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你滚出去。” 赵兰香蓦然地红了眼,钻进被子里不可抑制地咬着唇哭了起来。她的肩膀颤抖着,极力地压制着自己的哭声,不让它泄露出来。 蒋建军紧抿着唇,他摁了摁腹部的伤口,脸上出现了一丝苍白。 他走过去坐在床头,看见了床上隆起的凸起,一颤一颤。听见空气中微弱的啜泣声,他的胸腔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扩散开来。 不好受。 蒋建军摁住了她的肩膀,揭开盖在她身上的被子。 他还来不及端详她的面容,便迎来了响亮的一巴掌。 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被人掌箍,而且是被他素来自称深爱他的女人掌箍,他的脸蓦然地沉了下来。面庞一阵火燎的烫意,令他有了一瞬间的无措。 他紧抿着唇,恢复了素来的镇定和冷淡:“你冷静一下,收拾收拾等会跟我回家。” “我这个月不出差了,陪你坐完小月。” 他说完拿起了帽子,戴了上去。 蒋建军自打结婚以来,在事业上的心思越来越重,夫妻聚少离多。他以为他这样的软话是在示好,但在赵兰香听来心头涌上一阵悲凉。笑得不可遏制,几乎笑出了眼泪。 眼泪苦涩又咸,流进她的嘴里,连带着把她身体的最后一点水分都挤掉了。 “你走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以前不需要,以后也不再需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多留言啊,最近平生君丧得很。 需要你们给点魔法,让我复活。

144、番外·前世卷 蒋建军又怎么可能会把她留在医院里, 他拎起她的手腕就要把她从床上捞起,给她穿好鞋。 蒋建军的心不住地往下沉,他不喜欢看到她这样的眼神。悲凉又带着释然, 那双水灵灵的眼眸里含着的笑容, 带着极尽的讽刺,已经不再是昔日热切甜蜜的眼神了。 蒋建军感觉自己好像要失去了什么, 但他不愿意往下深想,避开了她的目光。 蒋建军声音喑哑地道:“你别闹脾气了。” 贺松柏拎着热乎乎的早餐回到医院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女人露出病态的面容,疲惫地闭上, 脸上的泪痕仿佛还没有干。而男人却强拉着她下床,她并不情愿,极力地躲避着。 贺松柏腾起了怒意,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她这样可怜的模样, 以前的她很坚强, 即便是哭,也骄傲得让人侧目。 现在的她,孱弱得直让人心疼。 他压下怒火, 手从掏出怀里的口罩迅速戴上, 攥紧拳头冲上去上前照着蒋建军的面就是一个拳。 此时蒋建军的手正放在赵兰香的腰上, 准备把她背在背上,贺松柏横插.进来的这一拳头把他整个人都打得懵了。 “放开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怒声道。 蒋建军虽然避开了这个拳头,但是拉扯之间,他腹上的伤痕更加重了。 他皱着眉, 面庞黑如锅底,“你这同志想干什么?” 带着口罩的男人用严肃的口吻说道:“这位女同志晕在路边,是我送她来医院的。” 蒋建军面上的薄愠,因这句话而消散了。 “医生说她身体很虚弱,经不起大的情绪波动。你刚刚是在做什么?没有看到她不愿意走吗,不要告诉我你是她丈夫……” 他顿了顿嘲讽地说:“你知道她今天早上是怎么躺在路中央的吗,如果开车的不及时踩刹车,你来医院可能只能给她收尸了。” “现在你却对生病的女人动手动脚?” 贺松柏和蒋建军这边的争执吵闹引来了医生和护士。 医生用严厉的口吻批评着蒋建军:“这位女同志身体状况不好,需要静静休养。你们有这个时间争吵,还不如回去给她拣几件换洗的衣服。另外,这个女同志的医药费是这位热心的路人垫付的。” “你来了正好顺便还给人家。” 蒋建军闻言掏出了钱包,把医药费如数地还给了眼前这个戴口罩的男人。 贺松柏并不想要这个钱,心里止不住地嫉妒得发酸,无论这个男人多糟糕,现在都还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他却没有立场为她做一点事。 他在众人的目光下坦然地接过了钱,另一只手把怀里热腾腾的汤包放到赵兰香的面前。 “好好养病……再见。” 他的声音简短而利落,放下东西便离开了屋子。 连回头多看她一眼都没有。仿佛多看一眼,他都不忍心离开。 赵兰香接过了热腾腾的包子,虽然一颗心被伤得流血,但却仍抵不住陌生人的这份萍水相逢的暖。 她撕开了一只来吃,热烫的肉汁裹着葱花鲜香的滋味流入了口中,就像小时候父亲给她做的包子一样好吃,她吃着吃着伤心地落下了眼泪。 …… 当晚贺松柏如约奔赴顾家,在顾家吃了一顿晚饭,他虽然是第一次同顾硕明碰面,但却在书房同顾硕明彻夜促膝长谈了一夜。 顾硕明听说贺松柏要做生意,这个人虽然坐过牢,但是学识却很渊博,他分析市场的见解之绝妙,点子之新颖,很快征服了顾硕明。 他意识到父亲这个朋友身上的潜力。次日,顾硕明把自己的积蓄三千块如数给了贺松柏。反正他吃住都在部队,衣食无忧,单身汉一个,膝下没有养家的负担,他投资得很爽快。 贺松柏用这笔钱做了一点金融方面的投资,他知道九三年的股市将会涨到新高,这个记录是六年来从未攀登过的高峰。对于经历过那些年的人来说,今年注定是不一般的一年,他记得很清楚。贺松柏怀抱着这笔巨资,去了深市证券交易所。这个交易所是八十年代末新成立的国内第一家证券交易所。 他一眼扫过,从数十支少得可怜的股中挑选出短期内劲头最强势的绩优股购买。 顾硕明的三千块加上贺松柏典当祖产换来的五千块被他一眼不眨地哗啦啦投入股市,换来几组虚拟的数据。 他的大手笔此时还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直到几周后,他名下的几只股一路飘红攀升,随着他频频进入证券交易所连带偶尔指点了几个股民,他渐渐地引起了股民的关注,成为了股市颇有名气的猎人。他开始为有钱人服务,操纵的账户稳赚不赔,冷静而睿智,年轻却沉稳。 半年后,财经报纸首次刊登他的消息,贺松柏打开了局面,开始有了接见商业大鳄的机会。 他前后约见了几位他前世打过交道的企业家,他拿着自己的策划同他们谈了一笔生意。 他自信而笃定地款款而谈:“20世纪最后的十年里,电子产品的规模日益扩大,有望成为未来进出口最有潜力的产品。市场对软件硬件的要求也越来越高,‘香柏’拥有一套最先进的芯片技术,一块拇指大小的芯片能够集成五千万个晶体管,投入使用后产生的效用超乎人的预想……” 贺松柏展示了他制作出来的芯片样品。 漫长的一年的奔走,贺松柏给他自己新成立的“香柏”拉拢来了千万级别的投资,九三年春天,他的电子工厂在深市拔地而起,盖了长长的几座红砖瓦房的工厂。 他在忙着发展自己、疯狂积累资金的同时,还不忘顺带把顾硕明给捎上。让发展中的顾硕明迅速壮大,用以牵制蒋建军的发展,顺带恶心恶习蒋建军。上辈子蒋建军虽然发展得比这辈子的好,但仍是比不上顾硕明的。但这辈子的顾硕明却是落后了一大截,贺松柏闲暇时花钱给他活动了一番,让顾硕明恢复他原本的光彩。 顾硕明非常感激他,他想不到三千块的投资换取来了这么巨大的回报。九三年的夏天,贺松柏回到g市后吩咐了顾硕明一些事,顾硕明才了然。 贺松柏这两年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查着蒋家的黑料,顾硕明也在积极地关注中,他以前不太明白,但贺松柏在临走前叮嘱他好好照顾“小赵”。 顾硕明目光幽深地打量着这个男人,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他知道贺松柏这两年几乎没有停留在g市的时间,所以也不可能跟小赵有联系,无缘无故对一个女人好,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贺松柏平静地道:“就当我开车差点撞过她,心里愧疚,一点补偿罢了。有什么为什么?” 顾硕明得到了解释,也不再往下深问了。他开始关注起了赵兰香。 贺松柏也在关注,但他的关注是悄然无声的。即便身处忙碌的工作,他每个月也会拨出几天的时间去探望她,暗中关注她,却从来不出现在她的面前。 因为她没有离婚,他绝不能出现败坏她的名声。 …… 又是一个大雨天,贺松柏撑着伞来到了据说是赵兰香新铺开的成衣铺子。 他透过狭窄的店铺,看见了里面不知疲倦、努力工作的女人。 他就坐在对面破旧的饭店里点了两个菜,茶水一壶壶地不断续上,他一个人坐到天黑。此时他已经了解到她仍没有离婚,但却同蒋建军分居了。作为一个爱惜她的男人,他对她最大的爱护就是默默关注,暗中使劲。 一点点脏都不舍得让她沾上。 贺松柏眼底深处划过一抹凉意,仿佛见不到光的深渊。 店里最后一个客人走了以后,铺子里的女人累得伏在桌上,差点忘记了关门。 她最后是被客人善意地摇醒的,一张白纸落到了她的桌面,赵兰香看完了纸上的几行字,沉重的心情变得轻松了些。 “加油哦。” “阳光总在风雨后。” 她会心一笑,把铺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她落脚的出租房。 贺松柏在工作的同时,已经把老祖母接来了城市,老人家已经很老了,但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同孙子在一起,全家人团聚。 贺松柏抚摸着她苍老的面容,心疼不已。 他对老祖母说:“阿婆,柏哥好好孝敬你。” 贺松柏现在已经不必为了生意全国到处跑了,他的下属们将会孜孜不倦地给他工作、把控好‘香柏’的运转,他空闲的时间会在家里陪老祖母看电视,给她揉揉腿,带她去公园散步。 李阿婆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孙子变得出息又上进,孙女在城里找了一份工作,渐渐变得开朗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 柏哥儿:再给我一辈子,我也是你男人 香香:这是谁,我不认得…… 柏哥儿心塞。 嫉妒、心酸、心痛。 默默开启痴汉模式、跟踪模式、护航模式、宠妻模式…… 五年后 —— 柏哥儿拍了拍小可怜的脸蛋,恶狠狠地道:认识你男人了没有,啊? 你男人终究你男人 香香:“……”

145、番外·前世卷 李阿婆经历了那么多事, 中年时丈夫儿子早逝,晚年孙女出事、孙子锒铛入狱。她同孙女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她已经开看了。看得很开, 她以前希望贺家开枝散叶, 亲手抱上曾孙。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不再幻想这件事了。 她抹了一把眼泪, 同孙子说:“够啦。” “柏哥不要太辛苦了,要注意身体。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了,有吃有穿,还能一家人团聚。” 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阿婆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柏哥多吃点、好好休息。你太瘦了。”她说着, 手掌抚上了孙子瘦削的面庞。 穿着齐整的中山装,一表人才,只是太瘦了。瘦得连颧骨都清晰可见, 让老人家看得心疼。 大姐笑眯眯地说打着手势:“柏哥儿, 今天, 多吃了一碗饭。” 贺松柏已经习惯了长姐轻柔和缓的声音,再看她打手势,他已经不太能适应了。他在乡下把祖产卖掉之后, 曾带大姐去医院看过, 因为已经错失了治疗的良机, 她的耳朵治愈的可能极低极低。 贺松柏这两年未尝不是天南海北地带大姐去大城市的医院里就医,治了两年,她也仅仅能恢复一点微弱的听力。 除此之外,他自己建的电子工厂里的重点扶持项目里就有医疗机械。这年头助听器的技术远不及后世那样发达, 贺松柏为了给大姐做最好的助听器,特意组了一支研发团队。 他注视着大姐,她脸上恬淡平静的笑容,有一种温暖的亲和力,让人看着不由地窝心。 他揉了揉大姐的脑袋,微笑地道:“大姐,我送你去大学念书吧。” 虽然这辈子他们的人生轨迹已经跟上辈子不一样了,但无论痛苦、坎坷,都已经是昨天的事情。 世界还那么大、那么精彩,人要努力往前看。努力让自己过得幸福、快乐。一个坏人,怎么有夺走他们幸福的资格? 贺松叶惊恐地摆了摆手,“柏哥儿、我不能的。” 贺松柏扬起唇,露出牙齿,“我说能,就能。” …… 军属大院。 赵兰香在医院里调养了半个月才回家,原本她小产之后就该好好坐小月,这回身体更差了,她乐得在医院把小月坐完了也不愿意回到那个冰冰冷冷的家。 她的脑海里永远都有那个鲜红的画面,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她和孩子的血流了一地,绝望地在地上挣扎。 她不敢回想,但是午夜梦回之时她就会梦到可爱的宝宝。他那么小,身体那么软,连话都不会说,笑起来像纯洁的天使。 整整七个月,他陪了她七个月,乖乖地在她的肚子里,不闹腾也不娇气。除了头两个月之外,孕期几乎没有折腾过他的妈妈,可能他知道,他不是在期待中降生的孩子。他乖得让赵兰香愧疚,心疼。她也最爱和他说话。 从三个月开始,赵兰香就开始给他织衣服,用毛线织小鞋子。他有五彩毛线织成的小帽子、有柔软的袜子、薄薄的夏衫、保暖的秋衣、厚厚的冬装,赵兰香虽然不去上班,但是却能挣钱。闲暇时给人定制衣服、设计衣服图纸卖给新兴地工厂。 她攒下来的钱,大半花在了孩子的身上。婴儿奶粉、浴盆、玩具、床零零碎碎、杂七杂八地几乎堆满了他们的家。 到处都是他的影子,他怎么……就突然没了。 赵兰香一点儿也不想回到那个家,回去看到那些东西,她一定会受不住的。她亲手把他埋下了冰冰凉的泥里,他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但她却还要承受失去他的悲痛。 养病的日子里,冯莲推掉了学校的工作来照顾女儿。她看着女儿日渐消瘦的面庞,心疼极了。她从来不敢在赵兰香的面前流露出一点伤心,私底下的时候不知哭过了几回。医生曾经找她谈过话,话里话外意指她的女儿很有可能已经丧失了生育的能力。 冯莲辛苦地守着这个秘密,不敢透露出去。 日子一天天地捱,赵兰香终于坐完了她的小月,她必须得回家了。 回家的那天是蒋建军来接她的,他把头发剃得干净短小,精神奕奕,虽然这段日子消瘦了不少,但仍旧英俊得逼人。 蒋建军沉默地给赵兰香收拾着衣物,一件件地叠好,仿佛用了他从来没有过的耐心,他驱车驶向军属大院。一路上车速缓慢得令人昏昏欲睡,几乎没有一点儿颠簸。 赵兰香回到了他们的家,推开门屋子依旧干净得纤尘不染,窗明几净。 只不过当初随处可见的婴儿玩具、小木床、推车全都不见了踪影,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年前的模样。仿佛时光抹掉了这一段痕迹,让她可以心安理得地自欺欺人。 蒋建军穿上了围裙,“你等一会,我给你做午饭。” 他很少有下厨的机会,因为训练太忙,加上家境优渥、养尊处优,他没有多少自己动手的机会。他缓慢又笨拙地做了一个番茄炒蛋、清蒸鱼,山药红枣炖鸡汤。老鸡汤还需要炖一会,他凝视着炉子上跳动的火焰,喘了口气,脱下围裙。 他找了找赵兰香,看见她在屋子的柜子前站着。 他问:“怎么了?” “去洗洗手,饭很快就好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三角平安符赫然地撞入他的视线。 它是去年春节的时候,赵兰香为了给孩子祈福,拉着他特意去庙里上头一柱香换来的。 他把所有关于孩子的东西一件不落地收好了,唯独忘了小小一件、被夹在柜子里的它。其实屋子里早就落满了孩子的痕迹,又哪里是一朝一夕能够清除得尽的? 透明的泪水盈满于女人的眼眶,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她的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蒋建军的心蓦然地一痛,他把平安符拿好,紧抿着唇,过了半天才说:“他在另外一个世界会过得很好的。” “我们……吃饭吧。” 赵兰香抹了一把眼泪,把平安符抢了过来纳入了怀里。 她说:“不吃了,你自己吃。” “我要回家。” “回家……”蒋建军喃喃地重复,心钝钝的疼,“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赵兰香什么也没拿,转身便朝着门口走去。 蒋建军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拉住了她,“你要去哪里?” 赵兰香挣不开他死死攥紧的手,垂头便用力地咬了一口。 “你不能走。”他另一只抱住了她的腰。 “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要去哪里?” 赵兰香凝视着蒋建军发怒的眼神,凉凉地笑。 这是她从十七岁开始就爱的男人,他高大威武,能把一身绿军装穿得一丝不苟,穿出阳刚之气,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军人。 他有着最好看的眼睛,寂静如深海。笑起来如同繁星坠落深海,深邃而动人。 他能把十七岁的赵兰香迷得团团转,几乎填满了她的世界。但三十五岁的赵兰香却累了,她松开了嘴里咬着的手,混着一口的血腥。 “你不要靠近我,我觉得脏。” 蒋建军眉头高高地隆起,脸色霎得白了一分。 “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我和方静——” “打住,我不想听你们的破事。” 她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些事情她明白了,但他却仍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痛不痒。这不太公平了…… 赵兰香看着他执拗又偏执的眼神,挣开了手,“好,我不走。” 蒋建军高兴地把她带到了餐桌前,把熬了一早上的土鸡汤盛到赵兰香的面前,朝她推了推。 “你喝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我去医院前就煨在炉子里了。” 赵兰香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汤上浮着的浮渣油一点点撇出来,撇了许久才勉强喝了几口。 她咽下两口鸡汤,说道:“这是你第一次给我炖汤喝。” “之前我怀着杰杰的时候,缺营养,脚抽筋,跟你提过几次。你从没想过给我炖过汤喝。后来我母亲知道以后,隔三差五地来大院送汤水给我补身体,她埋怨你对我不上心。但我从来没敢跟你说。” “因为抱怨在你这里从来没有用。” 蒋建军唇边的笑容微微凝滞。 赵兰香淡淡地说:“好在,这些都过去了。” 蒋建军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给她夹鱼肉,“多吃点鱼,你喜欢吃。” 赵兰香用筷子把鱼身上未除干净的细鳞弄掉,眉目寡淡地道:“腥,不吃也罢。” 蒋建军皱眉尝了好几块鱼肉,剥了鱼皮把不腥的肉留给她,“你吃这些吧,保证不腥。” 赵兰香又翻了翻炒蛋,从里面翻出了蛋壳,她淡淡地道:“你不知道,我不喜欢吃鸡蛋。结婚十六年了……” “同在一个屋檐下,你没了解过我的口味,但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知道你不吃韭菜香菜萝卜南瓜木耳蘑菇……” 蒋建军唇瓣蠕动了片刻,“抱歉。” “不要紧,反正也不是重要的人、重要的事,记不住就记不住吧。” 蒋建军的呼吸微滞。 晚上的时候蒋建军抱了一团簇新的蚕丝被,开了点空调。 赵兰香上了床,把枕头挪了位置同他一人各一头。 蒋建军默默地把枕头也移到了她的那个位置,轻声地说:“睡觉吧。” 他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睡到了另一头,离他远远地,蜷缩着身体睡在角落。 他把她的睡姿掰正的时候,拇指触到她的枕头,是一片湿湿的冰凉。 他以为是新买的空调漏水,打开灯之后发现是她流下来的眼泪。一边睡着觉,一边流着泪水。 她连在梦中也蹙起的眉头,让蒋建军看了许久。 …… 蒋建军提交了申请,请求调换了工作,换了一份安稳却碌碌无为的工作,因为它能让他一整年都呆在部队里。 蒋家父母知道他这个决定后,都以为他疯了。 不过领导却很快批准了他的申请,给他调动了职位。 他有更多的时间呆在家里了,朝九晚五,偶尔加个夜班。他承担起了家务,做一日三餐、拖地扫地整理屋子。 他以前做得不好,但现在努力尝试去做一个合格的丈夫了。耗尽了这辈子绝无仅有的耐心。 不过赵兰香的饭量却越来越少,人越来越消瘦,年底的时候瘦得几乎只有八十多斤了。 蒋建军无数次撞见她在厕所呕吐,那是种对食物抵触的呕吐。 并不是他熟悉的孕吐,因为这半年里,他们从没从没做过夫妻之事。 他看了许久说:“我让妈妈来给你做饭吃吧。” 赵兰香擦了擦嘴,淡淡地道:“不用。” “只是吐吐而已,又死不了人。” “你知道孕妇吐得多厉害吗,我刚怀杰杰的时候,闻到肉味就会吐,吃什么吐什么,饿得发慌了还是吃不下东西,每天都靠着喝糖水维持体力。” 这番话不禁勾起了蒋建军的回忆,怀孕初期的她非常忐忑,小心翼翼,唯恐他不喜欢这个孩子。 她做家务更勤快了,给他做很多好吃的饭菜,里里外外地讨好着他。 一点虚弱的模样都没有流露出来。 那时候的他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回家的频率变高了。 赵兰香平静地说道:“你不知道,我就告诉你。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你没把人放在心里,没有兴趣知道。我一度很羡慕别人。” “别的女人怀孕有丈夫无微不至的照顾,我除了要照顾自己、还要伺候好你、因为你不喜欢这个孩子而惴惴不安。我以为一颗心再冷再硬,捂了十年也该温了。但是十六年了,它依旧没暖起来。” “现在我明白过来了,强扭的瓜不甜。因为我瞎了眼所托非人,所以我认了,所有的苦水我自己吞、再苦再难我自己扛。但是——” 她哽了一声。 “我的孩子,他死了……” 她平静地念着“死了”,一阵难受上来,她剧烈地吐了起来,把胃里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 吐完后,她啜泣地哭了起来。 他的心沉甸甸地如同灌了铅,把胸口塞得难受极了。 “不要再说了……我照顾不好你,我求妈妈来照顾你好吗?” 蒋建军别过了脸,用手迅速揩去了眼里的水,仰起头来看着天花板。 …… 九三年秋天,贺松柏在深市的金融市场打响了名头之后,变得忙碌起来。但再忙碌,他在每个月的月末仍是会抽出几天完整地不被打扰的时间,回到了g市。 无论在哪里,无论在做什么。 他打听到赵兰香出院后回到大院里跟蒋建军过起了日子,他曾在部队的大院里远远地望着她。 看着她在楼上的窗户看风景看得出神,看朝阳也看日落。她足不出户,把自己禁锢在一方小天地里。 愈发憔悴单薄,弱不禁风。 他花钱买了糖果玩具,投其所好哄了一群小孩儿。这些小孩儿都是他曾经看着长大的,脾气秉性都摸得一清二楚。 热闹的孩子们在楼下嚷着让赵兰香下来玩,一天又一天,热情又执拗。 赵兰香起初不为所动,默默地看了他们在楼下玩,看了一个月。 看着他们,她就像看到了长大了的杰杰和囡囡。一团喜气,有着浑身使不完地的热情。 有一天小孩子们全都不见了,玩闹的声音也消失了,赵兰香才急急地下楼去寻找他们。 小胖子哇呜地巴住了她的小腿,小姑娘细声细气地求她一块玩家家酒,扮她的妈妈。 赵兰香无法拒绝这些渴求的眼睛,陪他们玩了一整天。 “姨姨,你为什么这么瘦啊?” “对啊,像我病了的爷爷一样瘦。” 赵兰香摸了摸孩子的脸,说:“因为姨姨不吃饭、挑食,又瘦又难看,你们不能学我。” “多吃饭,才能长肉长个。” 停留在角落里的男人闻言,目中划过一抹寻思。 几天后,小姑娘从口袋里掏出一团手绢,“姨姨,你吃。” 黑乎乎的梅子。模样难看,味道却很好,入口酸甜醇厚,生津止渴。 这时的赵兰香并不知道,它就是紫苏梅。 赵兰香被小姑娘的热情所迫,吃了几颗,小姑娘说:“好了,一闪一闪变魔法,回去多吃饭饭!” 赵兰香摸了摸她的脑袋。 天黑了人散了之后,小胖子跑到角落去问叔叔。 “明天可以带我们去踢足球吗?” “我们陪姨姨玩了好久过家家,很棒呢是不是?” 贺松柏掏出了进口的巧克力,每人分了两颗,他清癯的面容上微微含着笑,温煦平和,令人如沐春风。 “好,马上陪你们玩。” “记得这是大人之间的秘密,不许和任何人说它。” 几个小孩儿吃了糖,异口同声地说:“知道啦!” 一个大人和几个小孩儿组成了坚不可摧的联盟。 …… 赵兰香变得渐渐地愿意走动起来,胃口稍微好了一些。 她开始喜欢吃梅子,喜欢小朋友从草堆里给她摘的小野花,更喜欢那些活泼可爱的孩子,她脸上的肉渐渐地养了起来。 蒋建军乐于成见,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他买了一些礼物送给了这些孩子们的家长,感谢他们。 小姑娘眨着眼睛问爸爸妈妈说:“蒋叔叔为什么要送礼物给你们。” 孩子的妈说:“因为我同意你去陪阿姨玩。” 小姑娘认真地说:“我们不能要,明明是阿姨陪我们玩。” “他好蠢,他为什么不自己跟阿姨玩,我知道他肯定是太笨了。” 已经离开的蒋建军不知道听没听见这番话,孩儿妈惊恐地捂住了小姑娘的嘴巴。 作者有话要说:  * 柏哥:我还要在角落里暗戳戳看多久? 不高兴。 天凉了,素氏该倒了。 平生君:“……” 素氏小可怜卷铺盖准备跑路。

146、番外·前世卷 蒋建军对于赵兰香的改变非常庆幸, 每天下班之后就泡在厨房洗菜做饭,饭好了便催赵兰香回家吃饭。 他的战友私底下都说他脸上万年不化的坚冰跟融化了似的,是稀罕的大事。 蒋建军听见了只有苦笑。没有经历过那段糟糕的日子, 就不会知道正常的赵兰香是多么珍贵。他曾经一度下班回家之后头一件事便是去找赵兰香, 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她就会想不开寻死。 窗台是她最爱去看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呆在那个地方,某一天周末他跟赵兰香说自己要出去应酬。但实际上却是轻轻地掩上门,自己隐匿在走廊里,他想看看他不在的时候赵兰香在做什么。 于是他看见了, 这个女人从早上一直在窗边坐着、站着、趴着,从旭日东升一直到夕阳西落,她没有挪位置, 甚至连头也没回, 也不知道家里的门从头到尾都没锁上。 但只要她一回头, 她就能看见楼道里的他。 她始终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最后是蒋建军佯作回到家里,叫了她一声,她才终于挪开目光。回头望他的那个眼神, 映着熔融夕日, 有着说不出的孤单和苍凉。 蒋建军很快联系了装防盗网的师傅, 把家里的窗户封得严严实实,才能放下心来。 漫长严寒的冬季过后,大院里的小孩儿跟花蝴蝶似的闹成一团,把这份喜意和热闹传递给了赵兰香。小孩子们闹着楼上的她下来一块玩耍, 赵兰香也果真下去了。 她开始变得开朗、食欲增加,这一点点可贵的热气把她整个人都救活了。也许是她把对自己孩子的那份感情寄托在了这群孩子的身上。 蒋建军呼唤她回家吃饭的时候,凑在她耳边说:“这么喜欢孩子的吗?” “以后咱们生一个吧。” “这回我一定会保护好它……让它做最幸福的孩子。” 他叨叨絮絮地说了很多,说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她的回应,他抬起头来看赵兰香。 她用讽刺的眼神看着他,默不作声,漫不经心,一触即挪开。 蒋建军喉咙有些堵,他说:“算了……” “你不想就算了……吃饭吧……” 赵兰香低头继续吃饭,一声不吭。这大半年下来,他们的交流已经少得可怜了,蒋建军也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有一天竟有这样的耐心毅力去讨好一个女人。而且是近乎卑微地乞求。 蒋建军认为他做错了事情,正在试图补救。她落到今天这幅样子,他应该承担绝大部分的原因。 但他从来没想过,他有一天会爱上她这一种可能。 爱是什么,只要想起这个词,他的脑海里就没有一点影子。无论是年幼时聚少离多的家庭,还是长大后求而不得的感情。少时同他相依为伴的只有年幼的妹妹,家里的一只老猫、冷冰冰的保姆。他早已习惯了夫妻之间冷淡的感情,就像他的父母。 就连曾经有过的关于家庭美好的想法,也是同初恋的。但是这段感情最终迎来破灭,他遵从父母的意见,挑选了适合结婚的妻子。努力工作、同样的聚少离多。他以为这是常态,哪个军嫂不是这样熬过来的,一个人独处的时光总比两个人的漫长。 他在过去的十六年里虽然没有对她产生爱情,但却有了亲情。 她变成这样,实非他所愿。但她变成这样,他难咎其责。 蒋建军等着她回答,但她很久都没再开口,也没有再抬头看他,他心酸地说:“吃吧,你爱吃鱼。” “我特意跟食堂的师傅学了做鱼,以后你可以多吃一点了。” 赵兰香迅速地扒了两口饭,很快钻回了屋子。 她现在恢复了正常,并不愿意与他同寝,而是把旁边的书房收掇出来自己一个人睡。蒋建军也不勉强她,双人的床很大很大,她也仅仅缩在极小的角落里,抱头蜷缩,睡也睡不成样。让她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反倒能舒展开来。 她说:“我已经自己一个人睡了很多年了。” “不习惯有别人。” 蒋建军觉得她就像一个行走的刺猬,是专门来扎痛他的心、让他难受的。 每一句话都能勾起他的愧疚,没有哪个女人像她那样厉害。 “又没说不让你一个人,我给你收拾收拾好吗。” 但赵兰香很快拉出几块木板,这是当年他们结婚的时候购入的一张架子床。因为刚开始蒋建军是和她分房睡的,后来不分房了,这张床也没扔,拆成了木板存放在储物柜里。赵兰香就这样用着拆散的木板,三下五除二地架起了一张床,她有条不紊地清理着板床、铺上毯子、被子套上被套,动作利落又有力。 她一个人扛着比她还大的床板的时候表情很平静,力气看起来很大、动作也很迅速,仿佛男人不在家的每一天,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忙碌而坚强地度过的。 蒋建军看着她这样有力又辛苦的模样,喉结滚了滚,胸口有些闷得难受。 有些事就像一个开关,没有打开一切都安然无恙,摁下了之后仿佛如决堤的洪水,把尘封的东西都暴露了出来。 这些日子以来蒋建军从不敢回想过去,只要脑子里仔细想想,整个人都不好受。 “晚安。” 他凝视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再看看她恬静的睡容,头一回尝到了满肚子的话却无从开口的茫然。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 蒋建军在积极寻找治疗赵兰香的法子,曾经带她去看过心理医生,她确实有严重的抑郁症。春天来了之后,大院里的小孩儿陆陆续续上学了,带走了热闹,也带走了她的快活。 最后还剩下年纪比较大的小胖因为户口的原因没有落下学籍,一直呆在大院里没能去上学。 蒋建军已经几乎能够想象得到小胖走了以后,她的生活会变成何种模样。 他开始寻找能够转移她的注意力的事情,再给她一个孩子的念头疯狂地在他的心中扎根。 他们的年纪都不小了,如果那个孩子能保住,他们也算是“高龄”父母了。这几年如果再不要孩子,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但蒋建军带她去做了一次身体检查,看完检查结果的他脑子轰然地炸开了,一片眩晕。 妇科主治医生斟酌地道:“赵同志的身体条件本来也不太好,加上这次小产,孩子的月份太大了,伤了她的根本。她现在年纪也不小,属于高龄产妇了……生育的风险很大。” “建议不要孩子。” 蒋建军拿着病例在窗边深吸了好几口气,目光看向远方的时候一片模糊。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赵兰香总爱眺望远处,因为对着景物的时候,人可以毫无顾忌地流泪。没有人会笑话你的脆弱,也没有人会发现。眼眶含着泪水的时候,看着万家的灯火就像一双双深情的眼睛。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孩子,夺走了她做母亲的资格。 蒋建军默不作声地把病例撕了,让医生重写了一份。拿着这份“伪造”的病例,他镇定地去找了赵兰香,含着淡淡的笑。 “医生说你的身体恢复得很好。” “以后饮食要均衡,多吃肉多吃蛋白质高的食物,很快就能恢复健康了。” 街上的人非常多,市中心人山人海,张灯结彩甚至还放起了烟花,蒋建军来的时候浑然无觉,但做完检查开着车回家的时候却感受到了节日的气氛。原来是中秋到了…… 他在路边的花店买了一束玫瑰花,递到了赵兰香的怀里。 “送给你的。今天是中秋,咱们回爸妈那边吃顿饭,怎么样?” 他停顿了一会儿,看见了赵兰香摇头,苦笑道:“好吧,那咱们就在家里吃吧。” 他打了电话回家通知父母不回家过节了,顺道去菜市买了很多菜,准备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经过一年的练习,他已经能做出几道像样的小菜了,虽然味道及不上她做的半分好,但总归能营造出一点过节的气氛。他花了一个半小时做了鱼香茄子、萝卜炖牛肉、红烧鲤鱼、糖醋排骨、酸笋鸡皮汤、炒空心菜。几个菜端上来,卖相一般般,但是热腾腾的,很有家的味道。 蒋建军摆好了碗筷,他想起还缺了一样东西。 “兰香你先吃,过节单位发了月饼,我忘记拿回来了。我去去就回。” 赵兰香罕见地回应了他,点了点头。 蒋建军飞快地跑步去取他的月饼,一手抓着一盒月饼,沉甸甸的,透过月饼包装,他仿佛闻见了里边儿月饼香浓甜美的滋味。 他很快回到了家属楼下,走到了属于他们的屋子。 门是开着的,浓浓的饭香味溢了出来。但他清楚地记得,去时屋子的门是关上的。 侦察兵出身的蒋建军皱起了眉。 “兰香,我回来了……” 平静了许久,他听见了房间里争吵的声音,或者说是他母亲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们,如果今天没查出来,是不是想要瞒一辈子?” 蒋母冷静的声音透露出一丝居高临下的训斥,仿佛教训坏学生的教导主任。虽然没有骂人,但声音里鄙薄却是掩饰不了的。 蒋建军取了钥匙把书房的门打开,心里轰然地坠落。他看见她的脸色唰地发白,那一瞬间他几乎不敢去看赵兰香的眼睛。 他冲他母亲叫道:“不要再说了!” 他把赵兰香揪到身旁,捂着她的耳朵。 不堪入耳的话语仍在继续,不带脏字却好比锋利的刀,能一刀割得人血液横流。 “你回来得正好!你知道你媳妇她隐瞒你病史吗,她这辈子都不能生育了,不能生育了啦!” “你的年纪不小了,跟你差不多大的哪个的小孩不是已经上小学了的,你连一个孩子都没有。她明知自己不能生育了却还瞒着你,存心让我蒋家绝后!” “我可以接受一个有隐疾的媳妇,但绝不能原谅她这样故意的隐瞒!” 蒋母苦口婆心地说了很多话,说到最后她愤慨难当,句句诛心,“你不要孩子,但你知道我们盼着孙子盼了多少年吗?” 赵兰香突然咬了蒋建军一口,用力地挣脱了他的手臂,快速地飞奔跑去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一边胡乱地往袋子里塞衣服,还等不到蒋建军过去拦下她,她已经跑出了家门,连脚上的拖鞋也来不及换。 蒋建军其实可以追上她的,但是他没有脸面挽留她,一路尾随着她到了岳父家。 他说:“你别伤心。” “你在岳父家休息几天,过段时间我就接你回去。” 赵兰香甩开他的手,但蒋建军依旧是拉着她的手,不松开。 她平静地说,“我们离婚吧。” 蒋建军摸了摸她的头顶,“不要说这种话。” “我们能过一辈子的,这是他们的想法,并不能代表我。” …… 中秋节,回到g市的贺松柏也去部队晃荡了一圈,他在人家的楼下看着蒋建军开车带着她去医院,看着他们高高兴兴地大包小包买着菜回来过节。 男人身边落了一地的香烟,他枯站着等了两个小时,最终打算回家吃饭。然而这时他却看见赵兰香独自一人背着行李跑出来。 贺松柏清癯的面容闪过一抹浓浓的阴霾,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怒意。 眼下蒋建军又强迫地同她拉拉扯扯,贺松柏眸色暗沉,迅速地打了一个电话,“嗯,是我,没错。来xx路西大街120号,十个人。” 蒋建军正试图稳定赵兰香的情绪的时候,冷不丁地被一群地痞流氓缠上了。骤风暴雨般密集的拳脚落在了他的身上, 蒋建军虽然能够以一当十,但对方打完人就跑,他生生吃了闷亏,挨了好几个拳脚,俊脸上微微挂彩。蒋建军没有挂着一脸的伤去岳家造访,把赵兰香送上了楼才驱车返程。 不远处,贺松柏的大哥大又响了起来。砖头大的通讯工具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哀鸣声。 他平静的声音带着一抹无法掩饰的愉快,“好了,别鬼嚎了,少不了你们的钱。” 贺松柏正在积极地收集蒋家的罪证,另一面也在调查赵兰香流产的原因。 总要把一切弄得清清楚楚,他才肯安心。 很快他就查到了一些眉目,赵兰香流产的那天一个名叫方静的女人曾经登门造访,她离开后不久,赵兰香就打出了求救电话。 原本是要打给冯莲的,可是赵家那一天根本没有人在家,家庭电话响了几次便停歇了。 贺松柏是开工厂做生意买卖的,短时间内“香柏”迅速崛起,生意做得大,招惹的是是非非接踵而来。他取出一部分的利润拿来雇佣退伍的特种兵、有拳脚功夫的师傅当公司的保全。 他直接让人把方静绑了过来,蒙着她的眼睛,关了她一天一夜,这个女人把什么都招了。 他踩着女人的手,用力地碾了碾。从她的钱包的夹层隐秘处掏出了一张照片。 贺松柏暗沉的眉眼仿佛如骤然擦亮的火光一般,粲然含笑,他温和地道:“这张照片早拿出来不就没事了?” 他展开了折起来的照片,满意地观赏了一遍。 部队家属楼。 蒋建军回到家换下了挂了彩的便装,他被刀刺了两下,手臂留下了划痕。 他敷完了药,看着桌上精心准备的饭菜一动未动。桌上胡乱扔下的月饼也无人问津,开开心心的节日被搅和得一团糟糕。 他吃着凉了的菜,用冷掉的汤水泡着米饭吃。街上的热闹和屋里的冷清形成了强烈而鲜明的对比,让蒋建军不可避免地想着她,想着她在这间屋子里过的无数个应该热热闹闹、最终却冷冷清清的节日。 蒋建军抹了一把脸,沉默地独自吃完了一桌的菜。 …… 十一月份,进入初冬。 热了一个秋天之后,街上的人终于换下了薄薄的衣衫,穿上了外套。 赵兰香在娘家住了一多个月,冯莲和赵永庆都没有开口问她什么时候回家、要住到什么时候。 小虎子已经二十岁了,念的是警校,长得高大又俊俏。皮相白白净净的,但课业成绩数一数二,身手一点都不差。他拦下了父母的父母的疑问,拍着胸脯跟姐姐说。 “姐,以后就跟我一块过日子吧。” “等明年我毕业了,我的工资够养你呢!” 小虎子和姐姐年龄差距很大,小的时候是姐姐把他亲手带大的,他也跟着姐姐过了很多年。小虎子盼着外甥盼了很多年,也知道姐姐对肚子里孩子的爱护。这回的孩子又是脚滑摔跤流产的,说出来小虎子都不信。 他放假在家的时候就给姐姐做饭吃,熬汤汤水水给她补身体。他知道她爱吃酸的东西,弄了好多酸食给她开胃。 赵兰香看着这个日渐高大、逐渐承担起肩上责任的弟弟,感慨良多。 她握着小虎子的手说道:“哪里能跟你过一辈子呢?” “小虎子以后也要结婚的,等过段时间姐姐会找份工作,不要你养活。你那点死工资,还不够爸妈塞牙缝。” 小虎子清俊白净的面庞爬上一抹红意,他摸了摸后脑勺。 “我会努力地工作,破很多案子、拿很多奖金,到时候让你知道警察的死工资也能够养活你的!” 他喜欢跟赵兰香聊天,赵兰香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平时闲聊时已经把很多信心透露给自己这个“神探”弟弟了。小虎子把这些线索整合在一起,已经是出离愤怒。 赵兰香同弟弟说她是踩到厨房漏下的油才脚底打滑的,但深知姐姐秉性的小虎子知道,她绝不会让她心爱的厨房沾一丝丝油烟。那时候的地板怎么可能会有一滩油呢? 一个半月以后蒋建军再来找赵兰香的时候,小虎子摁住了姐姐:“你别出去,我给姐夫谈点话。” 小虎子把蒋建军领到了离家不远处的偏僻林荫道上,还没有开始说几句话拳头就已经招呼上了。 两个人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小虎子正值年华最好的时期,身体各项指标数据都是巅峰状态。但蒋建军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他经验丰富又正值壮年,让出一只手也能打赢小虎子。但是他看着出离愤怒的小舅子,渐渐地不还手了、很快就在打斗中落了下乘。 小虎子说:“你还敢还手,我打的就是你这种背信弃义的无耻之人!” “你当面跟我交代清楚,你跟那个方静到底纠缠了多少年,你知道是她害得我姐姐流产的吗?” 小虎子和他打得筋疲力尽,整个人把他摁在地上,用手掌拍了拍他脸,青年俊俏白皙的面庞透露出一抹凶狠。 “我姐姐是很善良的人,这辈子都没有伤害过别人。温柔漂亮又有文化……” “如果不嫁给你,她会过得很幸福的。” 他喘了一口气,对着蒋建军道:“你害得她两个孩子都没了,你还有脸来我赵家?” 小虎子松开了他的衣领,站了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冷着脸离开了。 他走着走着的时候看见了赵兰香,她撑着伞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她从怀里掏出另外一把雨伞。 “拿着吧,别淋湿了。” g市就是这样一个温暖多雨的地方,无论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总是在雨季中度过。 赵兰香走到了蒋建军的面前,问他:“你今天来是干什么的呢?” “决定好,要离婚了吗?” 蒋建军躺在湿润的草坪上,如水柱的雨水打在他的面庞,湿淋淋的,下一秒他的脑袋上便出现了一把素蓝的大伞,替他遮住了风雨。 蒋建军擦了一把嘴边的血迹,迅速站了起来。 他打量着她,她仍是没有长肉,依旧清瘦又孱弱,可能是那个消息让她伤透了心。 他用力地抱住了赵兰香,呼吸急促又慌乱,“跟我回家好吗,兰香?” “我不要离婚,我不能没有你。” 一个半月不见,蒋建军变得沧桑了许多,他的眼里布满了疲倦的血丝,眼窝深深凹陷,腮帮长满了络腮胡。少了昔日一丝不苟的英挺,多了一分潦草狼狈,落拓不羁。仍是英俊得逼人的眼,他卑微的乞求,那黑得发亮如同深海一般的眼瞳,能让人顷刻间心软下来。 赵兰香平静地道,“如果我让你把方静送去坐牢,给我的孩子一个公道。” “你办得到吗?” 她把手里的雨伞交给了蒋建军,自己打开了另外一把,但是蒋建军把手里的伞扔掉了。 他的脸上有着执拗和疯狂,他用力地禁锢着她的腰不放开。 蒋建军说:“最近家里出了很多事,我处理完这些杂乱的家务事,才能来找你。” “你就是我的妻子,这辈子永远都不会改变。” 偌大的屋子少了一个人的时候,会安静得让人感到孤单。尤其工作时的热闹退散之后,再回到冷冷清清的屋子,这种强烈的孤独感会越发浓烈。 蒋建军打量着寂静的屋子,眼里看到的每一处都会不觉地浮现起这个家的女主人的身影。 仿佛处处都留下了她单薄地倩影。 蒋建军调动了岗位之后,每天按时上下班,以前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赵兰香。洗菜做饭,呼唤她回来吃饭。赵兰香就算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待在屋子里吃饭、看书,也能让这个屋子变得有生气。 蒋建军偶尔做着饭的时候会想着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也是这样由笨拙到熟练、渐渐学会做饭的。整理的屋子的时候,他会发现她其实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屋子里布满了她的气息,一个个精巧的小物件都带着她的风格。属于他气息,在这个屋子里着实淡了点。 但是赵兰香离开了,她留下了离婚的要求,毫无留念地离开了。 家里那只为了讨她开心,新抱回来的小奶猫还在他的脚边蹭着,呜嗷地叫着让他把妻子找回来,但她从来没有回来的消息。仿佛他这匆匆的十七年,到最后只剩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一般。 蒋建军耐心耗尽了,打破了最后的底线,主动来岳家跟妻子求和。他的声音沙哑极了,罕见地含着恳求和委屈。 “跟我回家吧。” 赵兰香把手里的伞继续让给了他,平静地重复了刚才的那句话:“如果你能把方静送入牢里。” “如果你做不到,我会亲手办的。” 她顶着瓢泼的大雨,飞奔着跑回了家。 …… 赵兰香回家之后的日子,其实也并不好过。回娘家的一个月里,婆婆曾来找过她两次,方静也来找过她一次。 婆婆说:“当初我不应该强迫他,棒打鸳鸯,让他伤心之下匆匆领证结婚。” “前段时间对你说了重话,妈很抱歉。但是……请你体谅,我们是真的想抱孙子了。我和他爸已经老了,再过几年就走不动了,阖眼之前就盼着见一见他的孩子。我们蒋家叔伯哪个不是早就抱上孙子的,但搁我们这建军这根独苗苗连孩子都没个影儿,妈就狠心当这个恶人……你要怨就怨我。” 方静说:“对不起,我是真心喜欢建军的。” 当然这两个人全被放假在家的小虎子轰了出去,他拿着大扫把一棒打在方静的身上,“破坏军婚是违法,你不知道?” 赵永庆也忍无可无地黑着脸,皮笑肉不笑地同蒋母说:“去打离婚申请,批下来了我大妞保证麻溜地签字。” “大妞敬你是长辈,不会说重话。我就说一句,人不能倚老卖老,净丢人脸!慢走不送!” 赵家父子把人撵走了之后,家里一片寂然。 冯莲捂着嘴含泪着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这样……” “是妈妈隐瞒了你的病情,我想好歹给你一段耳根清净的休养时间,人不能这样忘本,你是没给他们家生过孩子吗?” “你有过两个孩子,他们没有好好保护好你,让你受伤让你难过。我可怜的妞妞。” 她抱着女儿哭了起来,年近六十的人了,老泪纵横。 赵兰香原本觉得离婚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但是眼下一看,心里揪着疼得厉害,她对父母实在愧疚极了。 她摸着冯莲的头,“妈妈不要难过。” “我已经不伤心了,真的。” 赵兰香决定去找婆婆,干脆利落地同她谈签离婚协议书的事。婆婆怕她不同意,答应她两套房产连带一万块的补偿,赵兰香细细地看着离婚协议书,淡淡地问: “你确定真的要我签吗?” 蒋母点头。 赵兰香平静地抿唇笑,迅速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深深地看了婆婆一眼,“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 “永远也不要再来找我。走到如今这一步,一刀两断,恩断义绝最好。” 赵兰香没有拿蒋家的这些补偿,但蒋母生怕她没有补偿会到处乱说话似的,赵兰香淡淡地道:“要是非得给,就替我把它们全都折成钱,捐给山区贫困孩子吧。” “记得捐款了之后把凭据寄给我。” 她留下了离婚协议书,拎起包果断地走出了蒋家。 赵兰香迎着冬日稀薄的日光,伸手迎接着温暖如金汞的光线,眯起眼扬起唇淡淡地笑了。 在她并不知道的角落里,一直有身形清瘦的男人默默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见她笑了,他也由衷地笑了,替她开心。 因为他的兰香,无论遭遇何等挫折,都是带着一身的温暖。 不气馁、不自弃。他等着她像浴火的凤凰一样,展翅高飞、骄傲又美丽。 …… 赵兰香开始筹划起了开自己个人服装店,九十年代的服装发展得已经很不错了,纺织工厂遍地开花。但是市场上流动的产品质量却良莠不齐,工人们为了赶工、赶业绩,生产出来的衣服实在难以满足爱美的女性的需求。 赵兰香把自己的存款取了出来,拿了一部分出来盘铺子。 她看上了一个三岔路口交汇点的店铺,附近新建了许多新型小区,无论是客流量还是人群的购买力都是很可观的。这个铺子盘下来比较困难,因为位置好,很是抢手,租金肯定也很高。 但赵兰香估计错误了,她去打听价格的时候,铺子的持有者曾先生说:“我要出国了。” “但不想把店面租给餐饮业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生意人、听你是做成衣的,我就放下心了。如果你愿意一口气租五年,可以300块一个月租给你。” 赵兰香听到这个价格,差点惊住了。 这种临近闹市、位置显眼的旺铺,仅仅三百块便能租下,对于赵兰香来说简直无异于意外之喜。虽然便宜,但赵兰香不敢贪图便宜。 她让小虎子帮她打听这个曾先生的情况,小虎子说:“我问过了同事,这个人月前确实办理了移民手续。下个月也要出国了,估计是急租,而且——” 小虎子的一对桃花眼熠熠生辉,“说不定人家是听说你有个做警察的弟弟,忒放心了,于是便宜租给你了呢?” 这么贫嘴,赵兰香忍不住拧了他一下。 “好啦,我知道小虎子很厉害了。什么时候当警察的小虎子给我带个弟媳回来让我们掌掌眼,那才是真的厉害。” 小虎子听到这个立马就怂了,他打着哈哈地说:“要打扫铺面卫生的时候,记得叫上我,我带一帮兄弟来给你做苦力。” 赵兰香含笑地应下。 赵兰香是恢复高考那一年第一批的大学生,因为当初考虑过丈夫常年出任务、不在家,赵兰香怕自己太清闲便报考了离家最近的z大。四年学习下来,她的基础知识很扎实。 虽然当年她毕业后便拒绝了国家包分配的工作,选择了当全职主妇。但赵兰香平时真没有闲下来,每个月都有按时给工厂设计服装样式,努力攒自己的小金库。多亏了当年这个英明的决定,让赵兰香离婚之后日子过得不太凄凉,尚还有养活自己的能力。 她熬了一个月赶制了二十来套春季款式女装,她翻了老黄历算了吉日,属于她的小小“兰香”铺子,很快就开业了。 开业的第一天,她的铺子迎来了很多她熟悉的人。 赵兰香的小姑子蒋丽来了,她傲慢地走进了“兰香”成衣铺,挑剔龟毛,数了一堆春裙的毛病,但最后还是挑了最贵的两套买了下来。 蒋丽跟她说:“何必呢,放着优渥舒适的日子不过,非要抛头露面做这种伺候人的工作。” 赵兰香淡淡地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和际遇。” 蒋丽眼里流露出不赞同的矜傲,但她没说什么,买完衣服就走了。 赵兰香的第二个客人非常大方,她是个很有亲和力的女人,皮肤白皙,安静又柔和。她说不了话,因而身边站着一个给她翻译的人。 女客人忍不住地打量着这间新开的店铺,店铺虽小,但是装潢和衣服摆设得都很用心,让人看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顺眼、舒适。处处透露出一股清新淡雅的意味,用以装饰的花卉盆栽、青花瓶,令人耳目一新。 极淡的花香使人心情愉快。 女客人一件件地试着,赵兰香非常有耐心地给她介绍适合的衣服。最后客人一口气买下了赵兰香的十套衣服,但凡合适她的衣服,她眼睛不眨一下全都包下了,临到付款的时候也没有讲价,要求优惠。赵兰香主动为她打了七折。 女客人笑眯眯地打着手势,翻译有条不紊地传递道:“咱们小姐夸您,很难得有您这么会打扮的店主,做的衣服都很漂亮。” “穿起来很有气质。” 她问赵兰香,“会做宴会的礼服吗?” 赵兰香点了点头,“以前我有给工厂设计过晚礼服的样式。” 女客人松了一口气,笑了笑,翻译又说:“咱们小姐说她正愁着穿什么去参加酒会才得体,你可得帮我这个忙。” 她主动地给了赵兰香她的名片,上面写着她的家庭电话号码。 赵兰香瞥了一眼名片上的名字,“好的,贺同志你稍等一下,我给你量量尺寸。” 贺松叶抿唇恬静地笑了笑,翻译又说:“咱们小姐说让你别叫她贺同志,听起来怪别扭的。” “叫她贺大姐,她说她听习惯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平生君:贺小姐,您好,小的给你揉腿捏肩。 给我小费吧。 贺大姐高贵矜持笑,从钱包里掏出一叠大钞奖励平生君。 给我多点镜头,我包养你。 在角落藏了三年的柏哥儿射来威胁的目光:天凉了,素氏…… 平生君心虚地揣票子跑路。 哇,临到末尾日了个万,平生君威武不威武?

147、番外·前世卷 贺大姐回到家之后脱下了身上穿戴的昂贵的饰品。 她笑得一脸的灿烂, 跟偷了油吃的老鼠一样,乐呵呵地盯着贺松柏看,还看了许久, 看得正在办公的贺松柏忍不住停下了工作。 “这是怎么了?”贺松柏问。 贺大姐打着手势, 眯起眼睛说道:“我去看过了,那个姑娘很温柔。” “很好。” “快去把她带回家吧。” 贺松柏不可置否, 对象刚刚离婚,后续的收尾工作他还没有处理完,现在去招惹她仍旧会给她带来舆论的压力的。 他小心翼翼、近乎跟踪狂地独自过了三年,可不是想给别人落下话柄的。社会总是对男人太宽容, 而对女人太严苛。他贺松柏的女人,一点点脏水都不能沾。他自己卑鄙无耻,但是她却是光明又干净的。 无愧于心、无愧于亲人, 也不给她曾经的军嫂名头抹黑。 贺大姐看着弟弟一副严肃正直却口是心非模样, 忍不住笑出了嘿嘿呼呼的声音。 “别人不知道, 我还不知道吗?那间铺子,它是你的。” 贺大姐经过三年的学习,已经能够进入“香柏”当处理账目的财务了。她原本就是阿婆亲手教导大的, 在弟弟入狱十几年之间, 老祖母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 把毕生的心血如数教给了她。焕发起她的希望,盼着她心里有个念想、有个寄托。 贺松叶不会说话,因此性格更沉稳、处理事情更稳妥。“香柏”起步初期,账目交给她来清算, 非常轻松。 现在企业越做越大了,贺大姐再也无法一人完成账目核算了,她变成了每天查查账的主管,“香柏”的账目交给高新聘请来的大学生就好。她能知道出市区那间旺铺原是“香柏”的产业,一点儿也不奇怪。 贺松柏恳求大姐,“不要去打扰她。” 这可不行,贺大姐在心里默默地说,脸上揶揄的笑意却是越发地深了。 这么孱弱、单薄的姑娘,她弟弟不心疼,她可替他心疼。 经过大姐善意的提醒之后,贺松柏当天便把那份房产证明找了出来,永远地锁到了保险柜子里,再也不让它重见光明。 他把路口那间香柏的产业租赁给赵兰香不是没有原因的,无论无论刮风下雨、无论严寒酷署,贺松柏下班之后就能顺便去看一眼对象。 “香柏”总部距离那间铺子也才步行十来分钟的距离,“兰香”成衣铺对面的饭店便是他私人的产业。 他续上一壶茶,能独自呆上一整天。 他也看见了偶尔迷糊的对象,她会累得睡着了,连店铺的门都忘记关。 有时候她也会接待到蛮横不讲理的客人,他看见了会顺手帮她解决掉。看不见的大多时候,她凭着自己的耐心和责任心,一一化解了客人的刁难。 她忙起来的时候,常常忘记吃饭,贺松柏不得不让这家饭店的大厨多做了一份样菜,让大姐来成衣铺子买衣服顺便请对象吃饭。 还有无数个赵兰香以为的生活中小小的善意,也多半是出自贺松柏的手笔。 生活中又哪来的那么多幸运的事情,全都让这个刚离婚的女人碰上了呢? 它不但是不幸运的,还常常会使人感到艰辛、让人流泪。 …… 就在蒋建军试图挽回伤心的妻子的时候,他突然收到了自己的“离婚批准”,里边还携带着离婚证明、离婚协议书。他拆开这厚厚的一沓文件的时候,心“轰”地急速坠落,一路沉到无尽的深渊。寒意从他的脚底一路蔓延到了心脏。 他拿着文件问自己的直系领导:“这是怎么回事?” 领导说:“这是你父亲亲自拿过来的,怎么,你不知道吗?” 领导诧异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丝的不赞同,他惋惜地叹道:“你是多么优秀的人才,却在这种事上犯了糊涂。现在不离婚,难道还要等丑闻出来了,才肯离吗?” 他话里话外的含义,让蒋建军窒息地喘不过气来。 他咬着牙问:“是我父亲?” “我有什么丑闻?” 一直很欣赏蒋建军的领导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文件袋,甩到他的面前,“拿回去销毁吧,不要太亏待小赵了,她是个好军嫂。” 蒋建军把牛皮袋连同那一沓离婚的文件一并取走,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心慌得厉害,怀中轻轻的份量对他来说如同山一般地沉,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带着一丝凉气的纸,凉意一路透过厚厚的衣裳,钻进他的心里。 他掏出了钥匙,拧开了屋子的门。 它依旧是赵兰香离开时候的模样、纤尘不染,空气中飘着她喜欢的暖甜的幽香。但屋子里的女主人却仿佛再也不会回来了。蒋建军手指无力地旋开了牛皮袋的细白绳,一份属于方静的投案口供赫然在目。 附带着一张他衣衫不整地拥着她入眠的照片。 蒋建军的眼睛几乎看得出了血,他捏碎了手里的杯子,血液滴在光洁的红木桌面,渐渐染红了洁白整齐的离婚文件。 他喃喃地道:“兰香,不是这样的。” “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没有。” 这是几年前的某一天,他和朋友喝得醉醺醺并没有回家的晚上。他在招待所开了一间房,醒来后便看到了臂弯里的女人。 蒋建军是个极其自律的男人,从来不近女色、也一直是部队里的千杯不醉,有没有发生过那种事,他自己很明白。但闹成那天那副模样,终究是女人吃了亏。蒋建军最终没有追究方静的错,只狠狠地训斥了她一顿。 他一面警惕起方静、暗自疏远她,另一面为认清了昔日完全分崩离析的感情而痛苦。 蒋建军从来没看见过这张照片,看完之后,他明白了前年流产前的妻子究竟看了什么,导致激动得在厨房滑到摔跤。他胸口蔓延开了一股锥心的疼。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次日他请了假,去赵兰香的成衣铺子寻她。 赵兰香见到蒋建军的时候几乎吓了一跳,他像是一夜未眠,眼里布满了血丝,面颊的冒出头的胡茬未剃、混合着汗味的脏衣服没有换,浑身弥漫着一股颓然的气息。 他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 好在赵兰香有先见之明雇了一个店员跟她轮流值班,她明白早上是没办法工作了,于是便让店员顶了她手上的工作,把蒋建军撵出了店铺。 “走吧。” 她料想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离婚这件事,她也早已准备好如何应付这一天的到来。 蒋建军跟她走到人烟稀少的街道,用力地搂住她,咬牙切齿地道:“你就那么想跟我离婚吗?” “十七年的婚姻,说扔就扔,赵兰香我不知道你是这么狠心的女人。” 他喃喃道,“当初是你要跟我结婚的啊……” 赵兰香仿佛陷入了回忆,仰起头凝视着天空,用着平静的语气叙述道:“孩子小产的那天,我也差点死在了手术台上。” “手脚发凉、僵硬,连心也一点热气都没有了。我很难受、痛苦得想要死去。但我听见我的父母在手术室外面哭得不成样,我连累他们临到老还要替我忧心,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我在想,如果我有活下来的机会,我一定会离婚的。人生而就不是低贱的物种,为什么能容忍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作践自己,被辜负、被亏待呢……” 她注视着蒋建军,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曾经很爱你,这辈子只想跟你过,还想给你生两个孩子。” 说到这里,她眼前浮现起了讽刺。“但是你呢,你做过什么?你不爱我,连一点妻子的体面也不愿意给我,容忍你心中的女人一次次侮辱我、践踏我。我恨不得回到十七岁那年,狠狠甩当年的我几个耳光,让自己清醒清醒!临到现在了,你过来问我……” “我为什么离婚?因为我受不了自己那么没尊严地活着。” 赵兰香抹了眼角一把,仰着头轻描淡写地道:“就这样结束吧……既然离婚了,过几天等我空闲下来,去你那里收拾一下我的东西。” 蒋建军听着妻子的痛斥,心里难受得厉害。 他执拗地拉着她的手、用力地攥着,不断地摇着头:“我会对你好的,不要离婚。” “我们一起过了十七年,怎么能那么容易就散了?” 他用力地搂住了她,紧紧地抱住,“兰香,你不要离开我。” 说着他的视线忽然一片模糊,男人滚烫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我知道错了。” 蒋建军从来不觉得他会爱上这个软得没有一点原则和脾气的女人,刚刚认识的时候,她大胆又热烈,还爱黏人。一度让他变成了部队里的笑话,她是多么令人烦躁的女人啊!她会用炽热得快要燃烧的眼神看着他,死皮赖脸地缠着他。 为他学做菜、为他学画画,为他一句话挑灯夜读,削尖了脑袋考大学。她的爱纯粹又直白,如果换了别的男人,或者天天都能沉浸在甜蜜之中。但是偏偏是他,他那么冷漠,没有感情,只有野心和抱负。他刚刚经历了一段无疾而终的恋爱,他讨厌起男女之间的感情。 她就这样跟热烈燃烧的流星一般,划过他的世界,“嘭”地粗苯地砸出一个深坑,冒冒失失地固执而强硬,留在了他的世界里。 他喜欢安静、不喜欢热闹,但她喋喋不休的声音让他渐渐喜欢上热闹。他很挑食,在饭堂常年只吃肉片土豆,她灵巧的双手让他尝遍了世间的美味,让他知道除了猪肉和土豆之外,还有羊肉牛肉鸡肉鸭肉鱼肉蟹肉虾肉、萝卜生菜竹笋空心菜菠菜油麦菜。她喜欢给他买礼物,从相识起她送出的每一份东西攒起来能堆满他的柜子,他从来不知道除了春节之外还有那么多值得纪念的日子,热闹的元宵节、吃粽子的端午节、爱人的七夕节、团圆的中秋节……他的印象里渐渐地有了这些节日影子。她的音容相貌、念过的每一首诗、给孩子唱过的每一支摇篮曲,他闭上眼睛就能浮现出来。 她曾经跟他说,最大的愿望就是陪他到老。 他的生活已经满满都是她落下的痕迹,他已经习惯了她在的每一天,她怎么能说消失就消失,感情说扔就扔呢?诺言被遗弃在昔日,爱恋也埋在回忆里,从此往后,让他一个人变老变蠢,孤单到死。 “你这么狠心的吗?” 蒋建军猝不及防的热泪流进了赵兰香的脖子,赵兰香的身体僵硬了片刻,旋即很快浮起了恼怒。 “请放开我,蒋建军,不要让我更厌恶你。” 蒋建军脸色霎时地发白,胸臆处窒息的疼痛蔓延开来,“可是我爱你。” “兰香,我爱你。” 他的声音很低,沙哑又颓废,跟被掐住了脖子发出挣扎哀鸣的困兽一样。他的眼角开始泛红,英俊的面庞渐渐地染上了执拗地表情。 “那样的离婚不算离婚,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签过字,你跟我回家。” “我纵容你、给你太多自由,让你心都野了。” 他拦腰搂起她,不顾她的挣扎,禁锢着她步伐沉稳而快地抱着她朝着车子走去。 平静的街道忽然传来了急刹车的声音,一个长相很清秀的女人从车上走了下来,很吃惊地打起了手势。 “天啊,大白天的,怎么会有这种事。” “快去,帮帮兰香。” 她车上的几个保镖冲了上去,把蒋建军怀里的女人抢了过来,送到安全的区域。 林荫道上那道清癯而颀长的身影渐渐地走来,迎着春天行道树上簌簌落下的花瓣,他走到了蒋建军的面前,微微含笑地道:“强迫女士。” “可不是什么绅士的做法。” “把他送去警察局,嗯……理由是公共场合猥.亵女人。” 赵兰香闻言,“噗”地笑出了声。她看着蒋建军被三个大汉死死地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心里就解气得不得了。她感激地对贺大姐说道: “今天多亏了有你们,真是多谢了。” 她深深地鞠了一躬,眼角扫过蒋建军如困兽一般寸寸凉掉的眼神,淡淡地道:“放开他,不用为他多费心思了。” 贺松柏看见她脸上生动的表情,眯起眼微微抿起的唇,可爱得让人心头犯软得厉害。 他浑身的血液都叫嚣着上去同她认识、搭话,但是他克制住了。他让人把送大姐和她送回了店铺里,自己却在蒋建军的身旁蹲下。 “啧啧啧,落成这个地步,真凄惨。” “要靠蛮力征服女人,算什么本事?”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平生君:一瞬间我忽然怀疑你是不是被小顾给魂穿了 柏哥儿:??? 平生君:嘴巴又毒又狠。 上辈子的你居然没被男配打死,这不科学 柏哥儿:呵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148、番外·前世卷 蒋建军听到这句话, 额头的青筋暴起,“放开我。” 他矫健敏捷的身躯开始发力,试图挣脱身上的钳制。 但贺松柏高薪聘来的这些人不是吃素的, 一两个人可能打不过蒋建军, 但一群人对付他一个,绰绰有余。 贺松柏让人一直摁着蒋建军, 他自个儿在旁边点了一只烟,等烟抽完了他才记起对象对他戒烟的责令。他戒烟已经多年,身上没有烟盒,但他今天高兴, 忍不住接了保镖的烟抽了一根。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被调动得兴奋极了,他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望着天空舒了一口气。 他在暗处伏蛰了三年, 一点点埋线做桩, 等到一切都成熟的时候再轻轻拉动手里那根线, 整座大厦轰然倒塌。他用他的耐心,赢得了这场博弈的胜利。 贺松柏在得知赵兰香正式离婚的那一刻,浑身的骨头都松了。 他用平静的目光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男人, 轻描淡写的声音中充满了愉悦:“既然已经离婚了那就好聚好散, 作为一个男人, 别做得太难看。” 蒋建军贴着地面的面庞冻得半僵,他的眼里划过一丝阴霾,“你是谁?” 贺松柏丝毫不惧他来找麻烦,大方地把自己的名片掏出来递到他手里, 淡淡微笑道:“‘香柏’董事长,贺松柏。” …… 赵兰香回去的一路上都捏着一把汗,她又忍不住跟贺大姐道了一声谢。 “如果没有你,我今天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脱身了。” 蒋建军今天忽然发了疯地来找她,言辞激烈,这是赵兰香所没有想到的。一直到现在,她都还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一直冰冷得就像没有感情的机器的前夫,有一天竟会说爱她。这对她来说无疑是更讽刺了,她掏心掏肺地对他好的十七年,他不屑一顾。孩子没了、尊严没了,她磨光了最后一丝感情,他却反悔了。 “你会,对他,心软吗?”贺大姐掏出纸笔,迅速在白纸上写下一句话递给赵兰香看。 赵兰香摇摇头,“怎么会。” 如果轻飘飘的一声道歉能换来原谅,她怎么对得起连这个世界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的杰杰?她永远记得这份婚姻对她的伤害,记得他冷漠的伤害,人不可能傻到两次都跳进同一个坑里。 那就好。贺大姐抿起唇,淡淡地笑了。 她那傻弟弟守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贺大姐支付了在成衣铺订制的礼服的尾款,它是一条天蓝色刺绣的晚礼服,这笔资金到账,让经济窘迫的赵兰香松了一大口气。 为了满足她心目中理想的成衣铺的样子,无论开店还是装修花去的费用已经掏空了她的积蓄,如果不是贺大姐这个大方的回头客的支持,赵兰香恐怕要吃糠野菜、艰苦创业了。 贺大姐仿佛明白了她的难处,温温地笑了笑,又写了一句话。 “衣服很好看,好多人问我哪里买的,我说‘兰香’。” 言下之意便是推荐她的成衣铺了,赵兰香惊喜得不得了。 贺大姐的笔尖未停下,顿了顿又写道:“如果以后你前夫还来骚扰你,打我的电话。” “我最看不惯欺负女人的男人。” 她心窝暖极了,离婚后能遇到这些热心肠的好心人,实在不容易。这令她的眼眶忍不住发热,她抿唇轻声地说道:“谢谢,我真的很感谢你的关心。” “老天爷让我认识你,我真幸运。” 贺大姐摸了摸她的头发,心里只轻轻地笑,傻姑娘。 这又哪里是老天爷的安排呢,她得好好帮弟弟看住媳妇才是。 贺大姐的笑意更深了。 “感谢倒是不必,不如做顿饭给我吃吧。” …… 周末的时候,赵兰香果真邀了贺大姐,她在家早早地开始准备,打算一顿丰盛的饭菜。 贺大姐如约而来,她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带了一个清瘦儒雅的男人。赵兰香认得他,前几天有过一面之缘,他和贺大姐一块帮她拦住了蒋建军,解决了她的窘迫的境况。 贺大姐在小本子上写道:“这是我弟弟,贺松柏。” “这是,赵兰香。” 男人温和地笑笑,冲她点点头,“你好。” 赵兰香由衷地感谢,“多谢你前几天的帮忙,你们随意坐,来得有些早了,我这里还没准备好。” 她说完话后便钻进厨房忙碌了起来。 贺松柏有些发愣,没想到和对象第一次说话便是这么匆匆地结束。 贺大姐捏着他穿的西装外套,冲他使眼色。 贺松柏大步地走进厨房,扫了一眼,面皮白皙的女人正低着头整理着身上的围裙,她微微的一个低头,面庞上淡淡的表情已经足够令久违的人感到熟悉。贺松柏的心头一软,眷恋的目光紧紧地流连在她身上。 他说:“等一会。” 他在没有碰到她的前提下,很温柔地帮她系上了围裙腰带,含笑道:“我来给你打下手。” 贺松柏很老实地拿了盆青菜去水龙头下洗,哗啦啦地洗完了又处理鱼,他那种闷声干活又背对着人的样子,着实没令赵兰香多想别的事。赵兰香只觉得很不好意思,连连说道:“不用不用。” “怎么好让客人干活。” 贺大姐这时也进厨房了,她帮着赵兰香切青菜,贺松柏快活地道:“没关系,劳动使人快乐。” “吃饭更香。” 他指着砧板上的鱼说道:“我来切吧,保证切得好。” 他握上了薄刀,落刀的速度快得只听得见噔噔噔的声音,刀光泛着一片的寒光,鱼肉被片成薄薄的一块,薄如蝉翼宛如轻纱。他知道她想做什么菜,看见她准备的配菜,他便明白了。 它勾起了贺松柏的回忆。有一年的春节,全家笼罩在一片惨淡的愁雾之中,她留在他家做了这样一道鱼生。精心地准备,在困难中也努力给他的家人带来温暖。贺松柏把薄薄的鱼肉整齐地摆在瓷白的盘中,白嫩透粉的鱼肉宛如轻轻薄雪上绽放的一点粉。 上辈子是她努力让他过得更幸福,那么积极、热烈得如同太阳,驱散他生命的阴霾。他自卑、胆怯、弱小,无论贫穷还是富贵,都有她的陪伴。这一世,换成他来保护她、温暖她了。 贺松柏觉得命运的安排很用心,能让他站在她的前世,报答她的来生。虽然彼此的感情曾在某段时间是不公平的空白,但她曾有勇气爱一无所有的他,他也有耐心等她五年。 保护她、爱护她,追求她。 正在一旁烧水的赵兰香听着案板规律的声音,侧过头来不禁地看得惊住了,她忘却了要喝停这个太过热心干活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柏哥儿:露出我一手的绝活,手艺这么好的男人留着干嘛 当然是留着过年了 这年头没点绝活都不好意思讨媳妇,这里指名批评蒋渣渣:) 连个鱼鳞都刮不干净,要你何用 香香:“……” 平生君:“……”

149、番外·前世卷 贺松柏做完几个菜后洗了个手, 让她们出去吃饭。 他的唇角含着微微的笑容,清澈的自来水哗啦啦地流下,从他的指尖流泻而出, 十分优美。他的身上有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不疾不徐的优雅, 褪去了青年人的青涩,焕发出中年人的成熟和稳重。 连贺大姐都觉得自个儿弟弟此刻很迷人, 体贴又绅士。但是她看了看眼前的赵兰香,目光半分没有落在他身上,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贺大姐的眼神不禁闪了闪,促狭地冲着贺松柏笑了。 赵兰香震惊于贺松柏露出来的绝活, 他做的菜肴很精致,好看得她都不忍心吃。作为一个男人,有这样的一番手艺很能镇住人。 但她知道贺大姐的弟弟其实出身不凡, 毕竟“兰香”铺子后面几条街都是“香柏”的产业。 “开动了, 吃饭。”贺大姐兴奋地比划道。 饭桌上的六个大菜一半出自贺松柏之手, 另外一半出自赵兰香之手。贺大姐尝着桌上的佳肴,满足得眼睛眯起,眼缝中泄露出毫不掩饰的愉悦的光亮。 大半生都是在饥寒交迫状态下渡过的贺大姐, 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食物, 尝到美味的食物她的脸上会不觉地露出幸福的光芒。这比给她很多钱都来得令她开心。 她给两个人都满上了酒水, 比划了说了一通话。贺松柏会意翻译起来:“干杯,祝生意兴隆。” 他看着大姐比划的手势,顿了顿,面色温和地继续道:“兰香, 我们希望你开开心心、顺顺利利。” 他轻声地道:“开始新的生活,也放过自己。” 他借着大姐的名义,偷偷地添上了这句话。说完之后的贺松柏目光温和地凝视着赵兰香,眼瞳那层伪装的冷淡变得温暖起来。 他的声音仿佛含着温度一般,暖又沉稳,从空气中一路传入赵兰香的耳朵, 她听着“放过自己”,鼻子泛起了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她的面上仍旧微笑,心里却忍下了泪意。 三只玻璃杯轻轻碰在一起,将气氛推到了最高点。赵兰香很久没有这样热闹地吃饭了,虽然同他们认识不久,但这一刻也仿佛他们已是默契多年的朋友。 贺松柏静静地抿着白酒,挪开了目光。 赵兰香埋头吃着热腾腾的饭,米饭的雾气几乎要迷住她的眼睛。 放过自己这个词听起来多么轻松啊,但赵兰香却没有做得到,她一直活在阴影里。多少个午夜梦回时分,她会梦见杰杰,白天咬牙坚强忍住的眼里,会偷偷掉下来。 她想他。失去他的日子,她一直自责。 离婚后的日子她不仅开了自己的店铺、还把铺子盘活过来,生意蒸蒸日上。未来靠它养活自己,不成问题。用它来养老,也绰绰有余。但赵兰香的心仍是灰暗的。 她尝试着让自己变得忙碌,让身体变得疲惫到极点,没有空闲的时间伤秋怀悲。 店铺打样了,店员早早就下班离开了,她还点着灯在缝纫机下赶制衣服,每天最早来、最晚回去。 当她听到贺松柏这句轻轻的“放过自己”,刺激苦涩的酒意涌上心头,她打起精神笑道:“我去趟洗手间,你们继续吃。” 贺松柏看见了她眼底难过的情绪,心里有股冲动,恨不得像以前那样搂着她、安慰她。 但他没去,他在大厅的窗边,点了一根烟慢慢地抽着,他隐约听见了自洗手间传来的细碎的哭声。他因这哭声,眉头紧锁,只想抽烟。 贺大姐仍没心没肺地吃着丰盛美味的大餐,贺松柏点完了一支烟,朝着洗手间走去。 他推开了洗手间的门,看见赵兰香慌乱地的背过身去抹掉了眼泪。 映着微光,泪痕点点。 贺松柏大方地递了一方手帕过去,温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的眼泪令他想起了当年,她带着一身的温暖来到他的身边,看着他挣扎着卑微地生活,她是不是也是如他此刻一般的心疼。 在那些生活的重担压得人喘不过气、看不见一丝希望的日子里,她是那样温柔地安慰他。一遍又一遍,耐心而细致,鼓励他从低谷走到高峰。 赵兰香抬起头来看见面前洁白的帕子,看见他脸上温和平静的安慰,眼泪流了下来。 她不住地摇头,窘迫又伤心地让贺松柏出去吃饭。 贺松柏纹丝未动。 …… 心大的贺大姐吃着吃着发现弟弟不见了,赵兰香也不见了,不由地走到卫生间探了一眼。 透过半掩的门,她只看见自家弟弟半蹲在地上,腰部微微向前倾,手仿佛撑着女人的面庞。以至于他只稍稍露出的一片俊秀的下颌。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糅合着从未有过的温柔。便是看不见,她也能猜得到他此刻的眼神该是柔和得不可思议。 他轻声地念道:“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贺大姐听见了他清浅的声音,也听见了赵兰香压抑的哭声,还有他无可奈何的轻轻一声叹气,她惊讶极了。她从未见过他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温柔得叫人窝心、踏实,也心碎。 贺大姐既是难过、心酸,又是高兴、欣喜,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轻手轻脚地、装作没看见回过身去继续吃饭了。 这一顿饭吃得她真是又开心又担心,开心是替弟弟开心的,因为他终于开窍了。担心却是为了他们俩,贺松柏一份、赵兰香又一份,悲大于喜。 姐弟两吃完饭从筒子楼走下来钻进车子里,贺大姐叹了一口气,忧愁地同弟弟比划道:“她,不适合,你。” 贺松柏沉着脸,此刻心情不太美妙,因为他看见了赵兰香难过的样子,心跟浸了苦水似的,又苦又涩。 他的心疼除了留给他姐,剩下的全都给了这辈子的赵兰香。他看见她痛苦的眼泪,他恨不得时光再倒流一遍,好让他回到她的十七岁。 他一定不会让她过得那么委屈。 贺松柏看了大姐的比划,摇了摇头,很坚定地说道:“没有比她更适合我的人了。” “我只想要她。” 贺大姐的心闷闷地酸,她努力地摇头,很担忧地比划:“但是,你太辛苦了。” 她想着想着,想起了他多年的辛酸也有了泪意,眼泪眼见着就要掉下来了。 她仿佛是明白自己做错了,她不应该支持他去追求赵兰香,他应该有更温暖的女人呵护他、照顾他。而不是像现在谈个感情也劳心费神、伤心难过。 贺大姐心头涌上了无尽的酸涩,觉得很对不起这个弟弟。 他从小没享过福,跟着他们吃苦受罪。好不容易大一点、有出息了,却被她连累得进了监狱、一辈子最好的光阴都在那里蹉跎了。 从大牢里出来之后他要承担起整个家的责任,这几年劳碌奔波,没有一天清闲。临到现在条件好一点了,家境宽裕了,他却又一头栽进了赵兰香这个坑里。 贺大姐一度觉得,她一定是弟弟的劫难。不然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让他过得更苦。 她没有想到他那么喜欢赵兰香,用情至深。而赵兰香也远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积极阳光、坚强。 她心疼得眼泪掉了下来,她劝弟弟,“她,不会,那么容易,接受你。” 贺松柏攥了攥大姐的手,安慰地道:“你别担心,她总会接受的。” “那么多年也等下来了,我不急。” “倒是你,我挺着急的。你什么时候考虑人生大事呢?” 贺大姐又哭又笑,仍旧是努着嘴不岔开话题,坚持地道:“放弃。” 贺松柏摇头,“如果放弃,我这辈子有什么意义呢?” “我是为她而来的,我们注定是夫妻,这是改变不了的事情。她现在很伤心,很难接受我,一年两年三年……十年八年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身边的人是我,我陪着她,结婚不结婚,都没有什么关系。” “以后你有空也帮扶她一把,她是你的弟妹,是我们的家人。” 贺大姐听得眼泪簌簌地直流,心疼得要命。 她心疼得心底一直念着“我可怜的柏哥儿”,埋头在膝间,心头发烫,感动又心酸。 “我真替她高兴,也替你难过。” 贺松柏给大姐系好安全感,忍不住笑,“我有什么难过的?” 贺大姐说:“你最让我,心疼。” “柏哥儿,过得太辛苦了。” 贺松柏自己到没有这种感受,他抬头看了一眼赵兰香的窗台,隐约地看见了人影、但却又可能是视力模糊把盆栽的阴影当成她的。他的视力在监狱里就毁了,长时间营养不良又挖空心思看书,熬坏了眼睛。 他望了一眼渐渐变黑的夜幕,轻松地道: “大概是我上辈子过得太顺畅了,所以这辈子是来还债的。” “我不觉得苦,反倒很满足。倒是你,我不知道你心里的负担这么重。你放下心里的负担吧。” “这能让我更快活一点的。” 曾经拥有过幸福、也尝过最美好滋味是什么感觉,贺松柏一辈子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如果有,那就是人生而太短,许多想要做的事情都没有来得及做,想要去的地方、想要陪的人,很多很多。但幸好他除了上辈子还拥有这辈子,他觉得很满足。 “我有什么不好的呢?生活稳定了,经济也宽裕了,除了偶尔加加班,还没有追上媳妇,也没有其他烦恼了。” 他发动了车子,一溜烟地离开了筒子楼。他微笑地对自家大姐说:“我努力点,早点把她娶过门,这样咱们家就热闹一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柏哥儿:多日不见,可想我否? 香香:不想。 柏哥儿:我是问读者朋友们的。 香香:“……” 柏哥儿:我现在就指望着你们拳打脚踢,督促平生君勤快点,给我早日娶媳妇了。 平生君:“……” 柏哥儿你、你信不信一百章也娶不到媳妇。 忽然燃起斗志的平生君拾起笔和纸,写下一百章的细纲剧情。 柏哥儿:“……”

150、番外·前世卷 赵兰香摸着颊边被擦干的眼泪, 一块洁白的手帕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栀子花淡淡的香气散开,仿佛盛夏狂欢的脚步。香气愈烈,甜味越浓。芬芳却不腻人, 映着白灼的灯光, 帕角露出极淡的“柏”字。 赵兰香怔忪着还未回过神,她耳边仿佛还残留着陌生男人温暖的话语。 那样的话语像是带着力量, 寸寸入耳,轻轻敲开裹在她心上厚厚的枷锁,赵兰香眼睛冲下了两行泪。 她手攥着帕子身体颤抖起来,呜咽的哭声变成了恸哭, 仿佛将这段日子隐忍和委屈都释放出来,把身体的水都挤出来,把攒下的眼泪都流干。 …… 贺松柏次日再见到赵兰香的时候, 他发现昨日情绪崩溃的女人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仍旧井然有序、忙碌而投入地工作。 但熟知枕边人性情的贺松柏知道, 有些东西已经悄然发生改变了。 她的眼里多了一丝的精气神, 笑容渐多,整个人虽然依旧柔弱,却带了一份韧劲。柔韧如蒲苇丝, 任凭磐石也无法转动。 贺松柏在对面的小饭馆看着的时候, 唇边不觉地弯了起来。作为一个习惯了精算的奸险商人, 他没有趁着她最煎熬心灵最脆弱的时机趁虚而入,已经算是耗尽了为数不多的自制力。 不知当初的她是怀着何种心思下乡去见他的,但贺松柏知道,无论怀着何种目的, 她对他的感情都是纯真而热烈的,不掺一丝的算计。他希望自己如此。 不过他的笑容只维持了片刻,便压平了。 “兰香”成衣铺里多了一道男人挺拔的身影,来人正是蒋建军。 但这一回的蒋建军脑袋是清醒的,进去了几分钟,没有做出逾越的举动。对面铺子并没有发生争执。 贺松柏摁下耐心一杯一杯地倒着茶水饮用,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茶水渐渐地喝不下去了,凳子是一刻也坐不稳了。 他匆匆地赶了下去,他走到店铺里环顾了四周,发现赵兰香常坐的位置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椅子早已凉却,贺松柏连忙问:“你们家老板呢?” 铺子看店的店员说:“不在里面,就是出去了。” 贺松柏挤入逼仄的杂物间,发现店铺后边还有另外一个门,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贺松柏穿过一条街快步跳上了自己停在路边的车,一阵轰隆的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响起,他驱车冲去了军属大院。 …… 赵兰香跟在蒋建军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昔日的爱巢。 住了十几年的地方,说没有感情是假的。房子前后翻修过两次,当年刚住进来的时候它还是部队最新的家属楼,雪白的墙壁,簇新的门窗,新婚、新房、新的亲人,一切都那么美好。 偌大的房子一点点地被她添上家具、装饰,还有人烟味儿,十几年过去,婚姻散了、感情也断了,赵兰香走进这个屋子,一点点地收拾着手上的东西,险些忍不住鼻头一酸。 蒋建军什么也没有做,就看着她拿着大大的纸箱子,把一件件的东西放下去,她的首饰盒子、她亲手做的工艺品、她的画、她攒了多年的书籍、笔记……林林总总地收拾下来,几乎能搬空半个屋子。 而剩下的另一半是带不走的笨重家具,关于蒋建军的东西,其实少得可怜。这个屋子满满的都是她的痕迹,早已经扎下深根,要连根拔起,家也不像家了。蒋建军看着看着,胸口好似塞了棉花,又疼又闷,喘不过气来。 爱如软肋,让勇敢的人变得怯懦。爱又如锋刃,抽刀见血,刀刀都是深深的伤口。 蒋建军坐在阴影深深的暗处,沉默得几乎仿佛不存在,他看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开口:“不要走,好吗?” “你走了,这个家也不像家了。” 赵兰香动作很利索,半个小时不到,她已然收拾出了三大箱子的东西。她平静地道:“世上没有后悔药。” “我收完了,要是还有剩下的,我不要了,你帮我扔了吧。这些箱子,你有空就给我寄过去。我走了……” “可是……” 蒋建军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屋子,她不翻的时候他不知道,小小的屋子能藏下那么多属于她的东西。她擅自翻乱了它,却又擦擦手翩翩然离去,让他往后收拾起来该有多难熬。 赵兰香请蒋建军把东西搬下去,蒋建军压着沉甸甸的心把纸箱搬到楼下,他回到家里的时候,赵兰香整理出了一堆废弃的杂物,她翻到了一本牛皮笔记薄,视线停滞了几秒,她随意地双手一撕,随后把废纸一股脑地扔进了垃圾桶里。 “啪”的轻轻的闷声,破烂本子落到废物堆里。 赵兰香抱着一只小木匣子,离开了屋子。 蒋建军从垃圾桶里拾起了白花花的废纸,一张张地捧到手心里,娟秀的文字映入眼帘的那一刻,蒋建军的眼睛几乎红了。 “1976年3月12日,晴朗。今天在操练场里见到你英姿飒爽的身影,希望你的理想终有实现的一天,你是个值得让人学习崇敬的同志。” “1979年10月5日,还记得你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要去哪里’,现在我只想去你去的地方,你在哪里我在哪里。盼平安,我在家里等你凯旋。” “1984年2月2日,北方的冬天冷,给你寄的衣服不知道你收到没有。今天你要多吃饺子,福气绵延不绝。盼你永远平安、健康。还有,新年快乐。” 蒋建军看得喉咙一哽,眼泪险些掉下来。 他追了出去,一直追到外面的街道上,直到把赵兰香抱在怀里。 赵兰香被吓得脸色一白,“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蒋建军强搂着她,说:“我去首长那里,重新打份复婚报告。” “你不能走。” 说着他低头,含住了她的唇,汹涌又压抑地亲着。 蒋建军刚亲上,那股柔软甜蜜的滋味涌入心头,仿佛蜜汁掉进了心里,冷硬了半个冬天的心脏仿佛在那一刻春暖花开,冰雪消融。 但他还没亲上多久,一个砂锅大的拳头迎面砸了下来。 拳头密集如雨,暴风骤雨一般,带了狠劲地使劲地打,蒋建军和男人缠绕在一起,打起了架。 来人正是姗姗来迟的贺松柏,他跟被激怒的藏獒似的拼命地想要咬下对方的肉,他把在监狱里打架的拳脚全都用上了,专门挑着蒋建军的旧伤下手,蒋建军的内衣隐隐浸出血迹,但是贺松柏仍旧不是军中将才的蒋建军的对手。 贺松柏被打得吐了血,跟着他来的雇佣兵才慌忙拥上,施以援手。 七八个大汉团团围住了蒋建军,把他拉着一同走到了偏僻的草地,偏偏蒋建军心里也窝着一团怒火,急于发泄。一场打斗在无声无息地激烈进行着…… 最后,贺松柏踩着蒋建军的手用力地碾了碾,他低下身来一脸凶狠地道:“你们蒋家的把柄全在我手里。” “再骚扰她,你们蒋家……不要也罢。” …… 贺松柏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迹,他回到原地,四处找了找赵兰香的身影。最后他在深深的巷道里找到了她。 她漆黑的眼睛抬起来的那一刻,雪亮极了。 贺松柏又擦了擦脸上渗下的血,温和地笑了笑,笑容极淡,“吓到了吗?” “你还好吧?” 赵兰香摇了摇头,“没事。” 虽然那一刻她很震惊、也很反感,但蒋建军最后受到了惩罚,付出了代价,赵兰香心里也解气了、胸口的恶心淡却了许多。 贺松柏却掏出了手帕,俯身给她擦了擦唇,仔细地、不容拒绝地。他说:“这里不能再让别人随便亲了。” “说好了,离婚了的。” 他仿佛不再是沉默又温和的那个男人,沾染着血色,褪下了他斯文儒雅的外壳,变得极具侵略性。 他有点凶地亲了她一口,吻落在她的手边。 醇厚低沉的男声带着一丝缓和的隐约笑意,醇如佳酿,“我可以追求你吗?”

151、番外·前世卷 赵兰香如同被火烙到一般地迅速地收回自己的手, 她脸上的神情仿佛凝固了,震惊布满了她清秀的面庞。 “你……你说什么?” 贺松柏气定神闲地重复了一遍:“我想要追求你。” 这回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了。 这句话仿佛一道雷轰隆地炸在赵兰香的耳边, 这一刻, 她觉得荒唐极了。 这两年,她徘徊在支离破碎的婚姻之中, 沉闷、失败写满了她的前半生。她从来没想过,在这么狼狈落魄的时候竟然有追求者。 在这个荒唐的时间、出现了这样一个荒唐的人,胡乱说了一通荒唐的话。赵兰香并不清楚面前这个男人的背景,但她却知道他很富有, 他的财富足以让他挑选年轻貌美的女孩。 此刻他却堵在她面前,说要追求她。 如果不是他脸上认真的表情,赵兰香几乎以为他是在捉弄人、寻人开心了。 贺松柏把她脸上复杂的情绪尽数收于眼底。 他一字一字地认真道:“我已经不再年轻了, 已经没有了年轻人的激情和自信, 能重新焕发你的爱情。没有那么多甜言蜜语, 能哄你开心,甚至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伴你、追求你,但我用我的人格担保——” “我会尽我所能, 让你余生顺遂无忧。” 贺松柏说到一半, 对象已经恼怒地推开他, 转身离开了。 他无奈极了,就着手里沾满了鲜血的手帕,又擦了擦额间浸出的血。他顶着这幅尊容跟她告白,地点那么随便、气氛那么糟糕, 只是被蒋建军刺激了而已,便像愣头青一样匆匆忙忙向她袒露心迹。 着实幼稚,他不禁哑然失笑。 贺松柏迈开了长腿,三两步跟上了她,跟着她坐上了公交车,直到走到成衣铺门口,他才沉默地吭声,“我可以进去处理一下伤口吗?” “我流了好多血。” 赵兰香没有答应,但看了看他不断渗血的额头,也不好对贺大姐交代。 她说道:“你受伤了就去医院,来我的铺子有什么用?” 贺松柏的助理默默地进了成衣铺,把医药箱恭恭敬敬地递了上来。 赵兰香一言不发地在自己工作桌边坐下,整理起了裁了一半的布料。 贺松柏慢条斯理地冲洗着额头,脸上、手上的伤,深邃轮廓带着中年男人独有的魅力,虽然狼狈却丝毫不能折损他的气度,儒雅而谦和,就连受了伤,也依旧英俊得逼人。 他松开了领带,稍稍解开了两颗纽扣,奢侈的名表被随意地闲置在一旁,他的袖扣、碎掉的眼镜,放在赵兰香常坐的位置。 男人摘下眼镜后,那双深邃无垠的漆目仿佛暗沉的旋涡,温柔而危险,能把人的目光吸得牢牢的、沉浸其中却不自知。 他浑然忘记了,这是别人的地盘,舒适得犹如在自己家里一般。 赵兰香看了几秒之后,心平气和地裁起布来。她垂下头哒哒地踩缝纫机的踏板,余光碰到他烫人的目光,猛然低头,拇指稍偏。 针头“嘚嘚”地流光一般闪过,细密笔直的一路针脚末梢陡然一歪。 赵兰香眉心微蹙,低头重新返工。 …… 贺松柏包扎完伤口后微笑地告辞了,进退有度、毫不恋战,仿佛简陋的深巷里那一句冲动的话犹如幻觉。 然而贺松柏的内心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因为面对的人是她,贺松柏总会忍不住替她设想,她一个离异的女人生活不易,而自己的举止是否不妥,惹她不快,到头来反倒举步维艰。 但贺松柏转念一想,想起当年她在乡下对他的步步紧逼,那么鲜活可爱,直让他不得不屈服,贺松柏又哑然失笑起来。 爱是放肆,爱也是克制。 他开始着手准备送她的花,周一送山茶花、周二送栀子花、周三周四周五……每一天他都能捧着最新鲜的一束花接她下班。因为担心她困扰,贺松柏十分自觉地站在街角,沉默而心甘情愿地等着人。 赵兰香因此改变了回家的路线、又或者拖到很晚才下班,为的就是和他错开,不过数次之后贺松柏又堵到了她。 他很自然地将手里洁白娇小的栀子花递到她手中,微微一笑:“以后不要那么晚回家了,你下班晚不安全。” “我送你一程吧,有人一块走会安心一些。” 春寒料峭,深夜里有这样一句温和平稳的关心话语,让人忍不住心里一暖。 但深夜让怀着某种企图的男人尾随,更是不安全才是。可是贺松柏这样的人,一身温煦气质,眼神深处带着温柔,赵兰香无法将他和危险联系在一起。 她看见他的时候,会会想起那天午后他安慰她而吟诵的那句诗。他的谦和而包容,更像一个年长的男人,用无尽的耐心和温柔追求她。 不疾不徐,耐心十足,温煦仿佛三月绵绵的细雨,淋湿了人的心房。 赵兰香冷漠的神色稍霁,硬邦邦了许久的声音变得缓和,她说:“对不起。” 贺松柏注视着她的面容,微微含笑。 “我只是想对你好,并不是向你索取什么。如果你觉得我好,那就和我在一起。觉得不好,你尽管不理会我、甚至对我发脾气,只是……我希望你能考虑考虑我。” 好话坏话全都让他一个人说完了,赵兰香只感到无措和迷茫。 她把花如数地还回了他手里,摇摇头。 赵兰香说:“你是个好人,但我不打算再结婚了,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对象。” 猝不及防被发了“好人卡”的贺松柏哑然失笑,他长腿大步向前迈,跟上了她,笃定而自信地道:“有什么用,可是我喜欢的人是你。” 贺松柏把她送到了楼下,他说起话来,声音被夜里的冷风吹得有些低沉,如春暖冰融后的潺潺流水,意外地暖。 “如果这辈子我能早一点遇上你,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会比蒋建军强百倍。不让你吃苦受累。你喜欢什么尽管去做,我负责赚钱养家。家务我都包干,决不让你操心,你看着我干陪我说话就好。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你喜欢插花多于设计,喜欢下厨喜欢吃,我都会尽力支持你的兴趣。在家里我都听你的,在外面我们一起商量。现在我还处于壮年,还有点力气,再管几年的公司,等退休了我们可以一起去旅游,把这个世界看完。” “尽管我们都已经不年轻了,但我们还有长长的后半生。前半生我迷路了,没有找到你,现在我来了,请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好吗?” 赵兰香听完了这长长的一段,不得不说他描绘的情景很是诱人,令人憧憬,也让她有些感动。 她哑着声说:“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对我说这些话。” “但是——我不行的,我不好,你走吧……” 赵兰香说完眼泪猝不及防地倾涌而下,晶莹的泪掉在贺松柏的面前,滴到地上,仿佛熔浆浇在他的心窝。 火燎燎地,烫得难受。 贺松柏伸手搂她入怀,轻轻地拍她的背,温柔地哄道:“别哭了。” “如果我说的这些让你难过,我同你道歉。对不起,兰香。” 对不起,我来得那么晚,让你受了那么多罪。 …… 又过了数月,贺松柏数月如一日一般每天捧着鲜花等她下班。 赵兰香很少接他的花,但他毫不气馁。这个男人仿佛不知道被拒绝是怎么一回事,无论多么冷漠的待遇,他好脾气地全盘接纳,转过头来还能笑着到店里给她送午饭。 他以一种强横的姿态,侵入了赵兰香的生活,一点一滴,密不透风。 这一天贺松柏又来了,他把筷子洗干净了递到对象的面前,“抓紧时间吃,看着我做什么。” 赵兰香看着他含笑的眼睛,拒绝的话停留在嘴边,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贺松柏说:“我听店里的许姐说你中午常常是吃冷掉的包子,这样对身体不好。来尝尝我做的鲈鱼,刚做好就带过来了,现在吃还很新鲜。” 赵兰香尝到了他家香软的米饭,吃到了他口中说的鲈鱼,还能听到他温和的叮嘱。 “等会困了就睡个觉,不要太拼命了,下午做衣服容易熬坏眼睛。” 赵兰香并没有说什么,贺松柏等她吃完收拾了保温盒很干脆地走了。店里的许姐不禁地羡慕道:“多好啊,男人顿顿来送饭。”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赵兰香喝了水,险些没有呛到。 她叹了口气,仿佛是对许姐说却又更像是对自己说:“我这种人哪里还会结婚。” 她想起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实,蹙起了眉头。很少有男人能毫无芥蒂地接受自己没有子嗣,其实赵兰香很早之前就和贺松柏袒露过她的情况。 贺松柏当时很震惊也很难过,虽然第二天他仍旧来接她,从此之后却关心起了她的身体。 许姐说:“他长得真像报纸里那个谁,噢……那个房地产老板,就是没有人家那么有钱哎。” “不过带出去也挺有面子的,虽然他经济条件没有你前夫好,但胜在关心你啊。这女人啊,就得从柴米油盐里找个贴心人,知冷知热比什么都好。他要是有心送满一年的饭,你就和他过日子吧。这年头好男人不太好找了。” “现在哪里还像咱们的那个年代,穷日子过得穷开心,吃饱穿暖是顶顶的要事。现在的人有钱了,花花肠子也多。我隔壁住的年轻姑娘一天到晚打扮得漂漂亮亮当别人的二奶,被原配找上门了还理直气壮,好不羞愧,这真真是笑贫不笑娼。我说你啊,趁着年纪还不大,遇到好的就嫁了,他对你挺好的。” 赵兰香拇指轻轻抚摸着桌上那盆栀子花盆栽,精巧美丽的花苞宛如羞涩的姑娘,亭亭玉立,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她低头沉默不语的模样,让许姐看了心花怒放。 贺松柏送饭送满了一年,他在她生日的那天包下了g市最高的摩天大楼,他为她放了满天璀璨的烟火。烟火很美,但短暂易逝,匆匆如同她的一生。赵兰香想起上一段婚姻的十几年时光,乏善可陈,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数不出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 她不希望后半生葬送在这样乏味的婚姻里,但是如果对象是贺松柏,她觉得她愿意再尝试一次。正好,他也送满了一年的饭。 贺松柏依旧准备了玫瑰花,递给对象,忍不住笑:“我老是送你花,可能你都腻了,但是这种日子得来一束,收下它吧。” 他温情地凝视着她雪白的面容,虽然青春已逝,但她在他眼里依旧那么美,连根头发丝都带着甜味儿。 贺松柏说道:“我希望下半辈子里每一年的今天,都陪你渡过。” 赵兰香从玫瑰花束里拣出一枚钻戒,她缓缓地张开了自己的手掌,任冰凉的钻戒缓缓地套上她的无名指上。 贺松柏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心房塌陷了一块,窝心得眼眶有些湿润,他搂住她道:“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 “我会努力让你过得幸福的。” …… 赵兰香接受了贺松柏的求婚,他们开始商量着结婚的事宜。 两人的婚礼就订在春节后,春寒料峭,这种时节穿婚纱还稍嫌冷。但赵兰香的心热乎乎的,便不觉得冷了。他们相遇在春天,两年后的这个春天,他们选择了缔结姻缘。 赵兰香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再结婚,虽然她已经不是头一次结婚了,也曾想过要低调结婚。但因为对象是贺松柏的缘故,赵兰香没想过要委屈他,他是那么热忱可爱的男人,生活很低调,但婚姻却喜欢高调,以致于他们的婚礼很盛大,一时之间全城皆知。 电视媒体、报纸杂志从婚礼前就开始跟踪报导,吹得天花乱坠,把婚礼的细节一一披露出来,诸如婚纱、钻戒、婚礼的酒水、送嫁的豪车甚至证婚人,以致于吹捧出了倾世婚礼这样的噱头,一时之间举国上下都知道这位后起之秀宣告结束脱离单身汉的日子。 婚礼当天赵兰香披着雪白的婚纱牵着赵永庆的手,缓缓步入教堂,牧师温和有礼地在全世界人民面前问道: “你愿意这个女人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英俊儒雅的新郎不假思索地应道:“我愿意。” “你愿意嫁给这个男人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赵兰香许下诺言:“我愿意。”

152、番外·前世卷 赵兰香和贺松柏结婚后, 贺松柏把自己的财产如数交给了她,赵兰香才意识到自己嫁给了一个多么富有的男人。 不过她依旧经营着她那间小铺子,兢兢业业, 勤劳刻苦。 贺松柏做到了他许下的承诺, 尊重她的一切,他虽然忙却依旧每天按时同她一块吃饭。贺松柏带赵兰香出席了许多拍卖会, 私人聚会,他一掷千金买了很多贵重的礼物送给她,赵兰香心疼极了,但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 他有一个很大的收藏室, 里面收藏着许多古董,听贺松柏说这些全是他们家祖传下来的宝贝,是他曾经因为贫困不得不贱卖掉、而后又加倍地赎回来的。木架上每一个位置都有名字, 有些是空下来的、有些则是摆着名贵的古董。 贺松柏曾指着满满一墙的收藏架对赵兰香说:“总有一天, 我会让把贺家的宝贝全都赎回来。” 四十岁的他, 已经赎回了一半。 木架的中央静静地躺着两个相框,黑白照片的男人和彩色照片的老奶奶。 赵兰香摸了摸玻璃镜框,相片里穿着中山装的男人极具风度, 眼神傲气又冷淡, 衣服的样式和男人留着的发型让赵兰香很容易认出这是民国时期的相片。她不由地赞许道:“你长得有点像爷爷, 都那么好看。” 贺松柏不赞同地哼哼道:“我比他长得好,我阿婆说的。” 赵兰香又凝视着旁边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她年复一年地给她老人家擦相框,这位老人经历了八年抗战的动乱、又熬过了文.革十年的艰难时期, 亲手拉扯大孙儿。贺松柏入狱之后,她以一己之力肩负起家里的重担,无疑是位极为坚强勇敢的女人。 赵兰香很惋惜这辈子都没见过阿婆,如果她能早一年认识贺松柏,可能还能见阿婆一面。 她跟贺松柏说:“如果我早点开铺子,也许就能认识她老人家了,说不定还能见上一面。” 贺松柏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话放在心里,他对老人家说:“阿婆,你在天上看到她了吗?没看到也没有关系,下辈子你们还会重逢的。为了孙子的幸福着想,您老人家务必要保佑兰香,让她身体健健康康,无灾无病。” 贺松柏很是紧张赵兰香的身体,每半年都会定期做一次全身检查。赵兰香也拉着他一块检查,结果并不如人意,她前几年的小产太伤元气了,后来也没有好好养身体,以至于落下了病根。而他经历了十五年的牢狱之灾,身体也不太好。 两个身体不好的人只好互相监督,努力过着老年养生的日子。贺松柏原本就是老年人的心态,而且是已经过了多年的老年生活,容易唠叨,天冷了管妻子多穿衣服、天热了不许她贪凉多吃冷饮。当他固执地把赵兰香的丝袜脱下来,换成保暖裤的时候,他多了一个“老男人”的外号。 贺松柏淡定地同妻子说:“老就老吧,老男人成熟稳重,阅历丰富,这是年轻人比不上的。” 他自己却是加倍地克制,滴酒不沾,也不抽烟。贺松柏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好不容易挣来了这一辈子,也许过完了此生,再也没有来世,剩下的日子便显得弥足珍贵,他要趁着还活着的时候,尽情享受二人世界、陪伴她、爱护她。 赵兰香曾经小心翼翼地问他,“现在医疗水平很先进了,医生如果我配合治疗,说不定我们还能生个宝宝。。” 她的眼神里有着愧疚。 孩子是上天赐予的福分,赵兰香这辈子没有、贺松柏也没有。但贺松柏知道他们下辈子一定会有,还是两个,一个棠棠、一个大海。 两个都是淘气却又孝顺的好孩子,贺松柏摸了摸妻子的秀发,含笑地道:“你不必为了我去冒险。” “如果我想要孩子,何必等到这个年纪呢?” “再说了,养孩子很麻烦的,我可不想让咱们剩下的日子都耗费在孩子身上。养一个孩子,起码要折损几年的寿命。” 赵兰香被贺松柏逗得哭笑不得,感动的泪花盈在眼眶里,心房酸涩又温暖。 “剩下的日子咱们好好过。”她喃喃地低语。 …… 赵兰香减少了成衣铺子的工作,开始洗手做羹,闲来研究插花、烘培,让二人世界更轻松、愉快。 某一天,赵兰香看到彩色电视里插播的一支广告,它是一个寻找民间美食节目,叫做《寻味》。她津津有味地追着看完了几期,周末的时候会亲自动手下厨,招来贺大姐,两个人一起品尝。 直到她碰上了一道工序十分复杂、不易做的食物的时候,赵兰香琢磨了百思不得其解,因此郁闷了数日。连同贺松柏说话的次数都减少了。 贺松柏知道之后,打电话给节目组,十分慷慨地拨了一笔赞助费,他厚着脸把自己的妻子送去了节目当嘉宾。赵兰香非常惊喜,守在电视前看节目的时候,她碰到感兴趣的食物,总忍不住动手尝试,十有五六是失败的。但丈夫这豪气的一笔赞助费,解开了她的烦恼。赵兰香从此过上了试吃的日子。 偶尔闲下来的贺松柏也会去现场看节目,拍摄完之后,夫妻两人就窝在人家的厨房里,大快朵颐地尝着大江南北的美食。 春天,他们在y市品尝着春天甘泉养着的脆笋、香椿,吸饱了酥润的春雨的笋儿,清脆净爽,香椿极嫩,新摘的椿芽儿香浓可口;夏天,他们在十万大山深处避暑,甜美的瓜果陆续成熟,取瓜置入井下,薄刀破开西瓜咔嚓裂开,新摘的西瓜酿制成酱,鲜浓诱人;秋天,他们在草原吃烤羊肉,切得薄薄,肥油滋滋作响,拌上大葱细嫩而甜;冬天,他们在川市里吃着滚烫麻辣的火锅,肉香酒美,辣椒驱寒活络,吃完浑身热汗。 每一个季节都是如此新鲜,春夏秋冬次第的过渡,赵兰香感受到了前半生没有体验过的欢愉。随着时间增长的不仅只有年龄,经验、阅历也在积淀。 贺松柏重新谈了一次恋爱,老年人的心态也变得年轻起来,虽然他总是被对象戏称为老男人。 唯一可惜的是贺松柏再也尝不到秋天肥美诱人的螃蟹了,每每看到肥沃澄黄的蟹黄,他的脑海里总是忍不住浮现起前世对象亲手做的蟹酿橙、蟹黄包、清蒸的红烧的油焖的螃蟹。两个人望着节目组红通通的螃蟹齐齐掉口水,不过出于替妻子的身体考虑,贺松柏还得淡定地同她说:“我不喜欢吃螃蟹。” “吃完了就不舒服。” 贺松柏有次尝了几口,连公司都没有去,全天都窝在家里。赵兰香见到如此情景,再也没让螃蟹出现在家里的餐桌上了。 尽管贺大姐很喜欢吃。 晚上,贺松柏还要加班加点看完资料,但赵兰香看了眼时钟,硬是把他拽上了床歇息。吃饱喝足的夫妻二人钻入温暖的被窝,夜深人静,此时的气氛正好。 赵兰香数落他不知道珍惜身体。 贺松柏灵光乍现,像是想起了什么,漆眸泻出了淡笑,他同妻子说:“不努力怎么行,现在咱们能过上好的日子,全都是勤奋的结果。” “年轻的时候尝透了穷的滋味,会更珍惜眼前所拥有的,加倍努力。我和你说过,咱们老贺家以前很穷吗?” 赵兰香想起他收藏室里那满满的祖传宝贝,直摇头不信。 贺松柏开始同她说起了那混乱的十年,那个偏僻贫穷却平静的小村子,姓贺的老地主一家的生活。 他忍着笑,漆眸深处盛满了怀念,用着低沉平静的语调说:“那时候我和大姐一天只有两个粗粮饼子吃,连粥都喝不起。” “大姐现在那么爱吃,都是在那个年代受尽了饥饿的苦。我也喜欢吃,我还记得第一次去县城里,人家国营饭店新蒸的白面馒头,我不肯走,但我很清楚我们没钱买馒头吃,那个香味我记了好多年。” …… 老男人叨叨絮絮地叙述了很多乡下的苦日子,喟叹道: “我们总是说相遇得太晚,有时候我会想相遇得早其实也不好,你要是见到那时候的我,保证连眼风都不带一个甩的。” “我又穷又落魄,狼狈得连条狗都不如,最大的愿望竟然是吃顿白面馒头,穿过最好的衣服是拣别人的。所以我也挺庆幸遇见你,是在我有能力的时候。” 赵兰香听完心疼得无以复加,她忍不住抱住了他,安慰道:“好在都熬过来了。” 她认真地纠正他的话:“不过有一点你说得不对,如果我能早点遇见你,我会让你过得更好的。” 她向他许起了空头支票,“那时候我家里的经济条件比较宽裕,如果我能遇见你,我保证让你顿顿吃饱,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贺松柏笑出了声来,亲吻了一下自己可爱的妻子,“嗯,好,养得白白胖胖。” 前世卷·后记 年老的贺松柏坐上了轮椅,被妻子推着出去散步。他们自在一起以后的每一个午后,都会携手共渡消食的时光。 年轻时走累了他还能背着她回家,现在他老了,而她也老了,她会推着坐轮椅的他回家。这一天,贺松柏在公园里享受着阳光的沐浴,他坐在一棵老橡树下,用手抚摸着落叶的脉络。 金秋九月,天高气爽,金色的叶子仿佛漫舞的蝴蝶,簌簌落下。 他依稀回想起了当年妻子生产两个孩子的情景,那一年的秋天,医院栽的树落起叶子也是这么漂亮。接着在一片朦胧之中,贺松柏依稀看见了生产中的妻子。 年轻的赵兰香流着眼泪说:“我好想你。” 贺松柏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了头发花白、正在远处小憩的妻子,又看了看眼前年轻的妻子正在生产的画面,他仿佛明白过来了。 他微笑地鼓励她:“兰香,加油。” “很快我们的棠棠和大海就要来了。” 贺松柏吃力地站了起来,仿佛能透过虚空触摸到她的手,扶着她的手,郑重地道:“无论你去到哪里、人在哪里,我都希望你勇敢、坚强。” “我最爱你。” 贺松柏凝视着她渐渐消失的幻象,不禁回忆起了自己的两辈子,他不由地微笑起来。 远处的赵兰香休息够了,便走过来推着他的轮椅,笑着说:“想什么这么入迷?” “风大了,咱们回家吧。” 贺松柏在想他们的两世,他们总是相逢于彼此微末的时刻,每一次的相遇都不是最美好的,一路都有痛苦和挫折的陪伴,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是对的人,无论何时的相遇,都是那么美好。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 柏哥儿:结果对象心疼了一辈子的男人,其实就是我自己? 香香:“……” 和同一个精分的人谈恋爱,谈出了心虚的感觉 平生君:你们开心就好 恭喜走完两辈子,祝福你们长长久久,幸福美满。 下面是来自配角们的鸣谢: 贺大姐:祝你们一切顺利,心想事成。 小顾:虽然番外没有我的份,但是非常感谢美少女们对我的厚爱 铁蛋:谢谢你们这么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们。 棠棠&大海:祝读者们考试顺利,我和大海的学霸光环笼罩你们呀~ 蒋建军:希望你们都能遇见对的人。 顾工:希望你们无论顺境逆境,都能保持初心。 小虎子:没什么话说了,祝福宝妈们都有我这么可爱的宝宝,吃货们都有一个善良勤劳的姐姐。 平生君:最后,感谢一波支持过这本书的读者们,因为你们的存在,才有鲜活的香香和柏哥。 我有很多缺点,更新渣、写得也不太好,多谢你们的包容和喜欢,我会继续,争取更大的进步。 我特别特别爱你们! 平生君离开的日子,会努力存稿,争取做一条奋进的咸鱼! 点进我的专栏,收藏平生君,咱们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