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山》 第一章 滞留山区 瓢泼大雨一连下好几日,让这间本就上年头的石棉瓦房在此刻显得更是破败。 雨水顺着瓦片的缝隙渗入到屋内,水滴声打在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和着滴滴答答的声音扰得谭溪宁心烦意乱。 谭溪宁在电视台工作,刚实习那会儿,下雨天没少跑事件现场。 这样的天气,她着实喜欢不起来。 本能地拿起手机想提醒同事注意安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辞职。 谭溪宁看了一眼亮起的手机屏幕,又把手机举高些。 许是暴雨的影响,这里的信号时有时无。 正想着,窗外两个身影匆匆靠近,没一会儿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谭溪宁手按在门栓上:“谁啊?” “小谭,我是李叔。” 谭溪宁打开门,李叔旁边的女人就挤进来,嘴里吧啦吧啦说了一堆。 谭溪宁一句没听懂,只得看向李叔。 李叔转头回了女人几句话,又朝谭溪宁说道:“她是我媳妇儿,想跟你说这屋长时间没得人住,又漏雨又停电的么,让你先住去我家。” “谢谢李叔的好意,不过等雨停我就回家,不用麻烦了。到时候,还请李叔给带个路。” “小谭,你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得去喽。”李叔沉默一会儿,抬头看向谭溪宁,“去镇上的那条路,被山上冲下来的泥石流,埋掉了么。” “啊?是路被堵了?” “对,就你来村里头的那个晚上。那阵暴雨太厉害喽,山上修的水池都冲没得了。说起这个事儿么,也不晓得是哪来的汽车,也一并埋起咯。” “啊?有人受伤吗?” “车里头倒是没得人。”李叔摆摆手,又陷入沉思,“唉……水池也冲没得了,那车要是卖废铁,能给大伙儿修个水池。” “那就好。不过车主……”谭溪宁忽然想到什么,问道:“李叔,是什么样的车?” “白色的,车牌能看到最后一位是6。” 谭溪宁脸上带着苦笑:“叔……好像是我的车。” “……咳咳咳,人没得事就好。”李叔眨着眼睛,赶紧转移话题,“小谭,我们起码雨停么才会去修路,通路还得有段日子。你一个人住在这地儿不方便,住我家么……又怕你不习惯。” 这时候李叔的媳妇儿打了一句岔,李叔瞬间眉头舒展开:“小谭,要不你去我们村的小学里边儿住上几日?那里有宿舍,还有个老师也是从城里来的女娃儿。你去的话,我让我媳妇儿给校长打个招呼。” 谭溪宁感激地点点头:“行,谢谢李叔。” “我还得去看看村里的五保户。你收拾一下东西,我让我媳妇带你去学校。” “好,谢谢李叔。” 谭溪宁收拾着东西,心里有些郁闷。 …… 一个月前,谭溪宁还是电视台黄金档节目的编导,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同龄人眼里“很有本事那女的”,单位里“剩余价值最高的优秀员工”。 就是她这个天天加班到凌晨两三点都不会累的‘永动机’,却有一个致命的痛点,那就是‘天重要,地重要,小命最重要’。 所以当谭溪宁在医院看着医生拿着她的体检报告书,翻一页叹三声的时候,她没有一点儿拖泥带水,下午就给单位领导交上了辞呈。 谭溪宁回到老家那日也问过她爸爸,这样的决定会不会有些草率。 毕竟走到黄金档节目编导这个位置,她花了六年,全年无休、夜以继日,整整六年。 谭溪宁的爸爸告诉她三毛有一句话‘人如果被自己的环境生的窒息,就需要去旅行’,辞了出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倒也是好的。 在家待了两天,谭溪宁在驴友圈看到一个特推的小众景点。本来想和家人一起去,结果她爸妈有别的计划,最后只有谭溪宁开始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在谭溪宁出发的第六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打破了这场还算不错的旅行。 当时的大暴雨真有‘如决河倾’那意思。路左边是高高的悬崖,导航语音还不断提示谭溪宁往左转再前进两百米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导航发生错误。再瞅一眼手机,已经显示没信号了。 谭溪宁不敢再开着车乱窜,刚停好车就看到前面山林里有人的影子,也顾不上打伞,拎起装着重要东西的包就朝着人影的方向拼命跑。 好在谭溪宁追上那几个村民,其中就有李叔和他媳妇儿。 李叔一眼就看出谭溪宁八成是走错了路,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遇到问路的人,娴熟地给谭溪宁看看自己手臂上印着‘李有发村长’的红袖套,又带着她往最近的屋赶。 仔细说起来,还好碰到李叔一行人,不然她现在已经同车一起被泥石流埋了。 之后就是现在的样子,谭溪宁被李村长安排在村头的石棉瓦房里,在普沙村待了三天。起先是全村都断了信号,现在村头这一片还停电,可雨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 谭溪宁收拾好东西,李叔的媳妇儿李张英热心地帮她拎东西,其实也就一些生活用品和衣服,还是李张英从家里拿来给她的。 李张英和谭溪宁语言不通,一路上也没说话,偶尔的目光对视,互相会友好地笑笑。 走了三十多分钟后,李张英带着谭溪宁来到普沙村希望小学。 谭溪宁环视了周围一圈,所谓的学校甚至没有一道像样的校门。 听到李张英的推门的声音,最近的屋里走出来一个带着竹编帽的女人。 两人交谈了几句,女人看谭溪宁的眼神变得友好不少。 不过似乎除去友好之外,还多了一丝她看不懂的意味深长。 女人笑着将他们往校园里迎,一边走一边同谭溪宁说着:“谭溪宁是么?我叫张金秀,是学校里头的生活老师,娃娃们都喊我张老师。” 谭溪宁朝她点了点头:“谢谢张老师,这次多有打扰,我也没想到会遇到大暴雨把路给堵了。” “哎,有哪样打扰不打扰呢,你不要嫌我们这地儿条件差就行哈。” 三人穿过一块泥泞不堪的黄土地,目之所及处一排整齐的青瓦房。 张金秀介绍着:“喏,最前面就是办公室和教室,宿舍么在教室后头。” 教室的白墙面已经掉了墙皮,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大大小小的裂缝,仿佛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随着脚步的靠近,孩子们嬉笑的声音渐渐清晰…… 第二章 希望小学 张金秀皱着眉走向声音最大的教室,没顾得上谭溪宁他们,快步走进去吼了几声,教室里一下子鸦雀无声。 谭溪宁站在教室门口,只觉得教室里光线昏暗,几盏摇曳的白炽灯勉强照亮黑板和课桌。窗户上的玻璃残缺不全,有些地方用几块纸板勉强装上。 靠窗的孩子注意到她这个不速之客,和同桌窃窃私语几句,又朝着她站的方向指了指。 张金秀一眼瞪过去,孩子们立马又老实了。 谭溪宁忽然觉得这些孩子有些可爱,不经意转头笑了笑。 “不好意思哈。”张金秀继续带着他们往办公室走,“一小哈不看着,就闹腾得不行。” 谭溪宁知道她是在说这些孩子,回答道:“他们还挺可爱的。” “可爱个啥子呦,一群小闹包。” 她们又路过了几间教室,有些班级有老师在上课,但是有些班级却没老师。 孩子们各玩各玩的,有些在折飞机,有些在画画,极少数在做作业。 谭溪宁本不想多管闲事,不过这个现象还是让她好奇。于是问道:“张老师,现在是上课时间吗?怎么有些班级没老师上课?” “是呢,现在是上课时间。”张金秀在谭溪宁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表情开始变得凝重,“唉……我们这地儿是个希望小学。附近寨子的娃娃们都在这地儿读书。不过么,我们这地儿条件太差,连去镇里头都得花三个多小时,老师实在是不够。” “这样吗?” 谭溪宁停下脚步,往教室里看了看。 一个教室里大概坐了二三十个孩子,没有老师给他们上课的这件事情,貌似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谭溪宁的心里有些同情这些孩子,但用同情这个词汇,又觉得不太合适。 或许是对普沙村帮助她的回报,又或许是一种本能的善良。 谭溪宁说道:“张老师,我觉得我在学校的这段时间,可以给孩子们上课。” “你是说真的嘎?”张金秀有些激动地抓住谭溪宁的手,眼里那抹意味深长被无限放大,“你能来给娃娃们上课么?” 原来张老师的意味深长,是学校能多一位老师的希冀。 谭溪宁点点头:“能是能的。只是我学历本科,非师范专业,也没有教师资格证。仅有的教学经验就是当过家教,如果那算教学经验的话。” “能能能,我们是小学,大学生的知识足够用喽。只是我们这里的娃儿,不像城里的娃儿,爹妈在身边从小就教,一门心思也只用放在读书上。我们这里的娃娃学习起来么……会有些吃力,老师们要多花些耐心呢。” “好。” 谈话间,谭溪宁已经来到办公室。 办公室里放着一排桌子,桌子上分别贴着老师的名字。 张金秀拎起水壶给她和李张英倒了一杯水,指着最近的一张桌子说道:“这张是校长的办公桌,校长现在上课去咯。谭老师搬来学校的事儿,还是得同他打个招呼。另外我们这地儿没有多余的房间……呃,谭老师,你和一个支教老师住一个屋……您不介意哈?” “不会不会。”她来打扰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哪里还敢介意。 “那就行。那个支教老师叫李晓燕,东北姑娘,性格大大咧咧的,很好相处。她来我们学校都快两年了呢,只是眼看一个学期又要过去了么,也不晓得她下学期么还会不会再来……” 谭溪宁没接话,同张金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李张英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有时候会问张金秀几句。 一直到下课铃声响起,老师陆续走进办公室,校长了解情况后答应让谭溪宁住在学校,她才起身朝着大家挥挥手离开。 谭溪宁对这个小学的情况也有一些了解。 普沙村希望小学是山区里唯一的一所学校,附近寨子离这里距离不一,远的寨子连摩托车都到不了,近的比如住村头的,天晴走着来也就十多二十分钟。 为了方便学生读书和老师的管理,校长把其中的四间教室改成宿舍。学生和老师都寄宿在学校,学生一个月回家一次,一次放五天假。 “谭老师,你能给孩子们上课,么就多谢了哈。” 校长一口一个谢谢,让谭溪宁有些不好意思:“客气了王校长,希望我不要给你们添麻烦才好。” 话音刚落,一个戴着眼镜的姑娘走进办公室,按着腰身扭了扭脖子:“累!心累!” 有老师搭话:“怎么了?是三五一十七,还是作文写了冬天下大雷,学校里全是雷,和老师一起扫雷?” 进来的老师拍拍脑袋:“今天没扫雷,写的是半命题作文,假如我是……” “他们怎么写的?” 老师扶额又拍了拍胸口:“假如我是一只猪,我就不用去地里干活,也不用去喂鸡鸭。每当我来到学校,同学们就会问我,我为什么会讲话呢?为什么猪会讲话呢?这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啊!” “噗……”谭溪宁都没忍住,笑了出来,“很有逻辑。” 那姑娘听见谭溪宁的声音,才注意到她,露出和张金秀一样的惊喜:“哎?来新老师了?” 校长朝那个姑娘招招手:“李老师,这是新来的谭老师,我们学校没有空屋了。你们俩住一间屋,没问题吧?” 那姑娘跑过来:“没问题,我有室友很高兴。” “行,那李老师带她去收拾一下住处。另外把三年级的课程表和课本这些交接一下。” “得嘞!” 李晓燕主动提起谭溪宁脚边的袋子:“我叫李晓燕,你也是被分来这里当支教老师的?” “我叫谭溪宁。也不算支教,我只是路过,然后路被堵了,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哦。”李晓燕看看谭溪宁,“怪不得什么行李都没有。” “唉……行李连着车一起,被泥石流埋了。” 李晓燕拍了一下谭溪宁的肩:“没事,宿舍里还有一套行李。是之前的老师留下来的,我洗干净收起来了。不管你介意不介意,眼下你应该没得选。” 谭溪宁回了个笑脸:“谢谢。” “不客气。” 李晓燕果然是直爽型的姑娘,刚进教师宿舍,她已经开始收拾空着的那张床。 “李老师,我自己来就行。” “客气什么,也算室友一场。而且你能来上课,我很高兴。” “真的吗?” 第三章 走出大山 李晓燕一边往床上铺纸板,一边说道:“是呢。这个地方太贫困,甚至在支教助学信息中心上面的希望小学里都算条件差的,很少有人愿意来这个地方。整个希望小学有7个班,将近两百个学生。可是你也看到了,刚刚所有的授课老师都在办公室,一共就五个人,根本带不过来全部的班级,很多时候孩子们都得自习。” 谭溪宁拿起剪刀又剪开一个纸箱递给李晓燕:“那孩子们的成绩……” “革命尚未成功,我们多多努力。”李晓燕坐在床上,眼里有些无奈,“谭老师,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在这里多待些日子?” 谭溪宁没说能不能:“通路得有段时间。话说我还蛮紧张的,毕竟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师范生。” “王校长以前也不是师范生,不过他已经坚持了大半辈子。普沙村大多数都是留守儿童,他们的父母去了外省打工,留下一群孩子和老人守着村子。王校长是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我听说当时学的还是兽医。毕业以后他就回到这个地方,一边给孩子上课,一边重新自学小学教育这个专业。 一开始整个学校只有他和原来的老校长,后来老校长生病被女儿接去了镇上。那时候学校几乎都没法开课,是王校长一个人给孩子上课,咬牙撑下来。他媳妇儿……哦,就是给你们开门的张金秀,看着他这么累,也一起在学校帮忙。只是你也看到了,她也没有知识文化,只能管理孩子们的生活方面。 幸好后来一些基金会关注到这个地方,派了一些支教老师来这里,但也有老师刚来就因为不适应这里的环境走了。大多数的老师都是短期支教,也就半个学期。我待了两年,算是老教师了。” “从东北来到这里,在地图上拉了一个对角线。你作为他们的领路人,是一个很高尚的决定,我很佩服你。” 李晓燕把被子抱给谭溪宁,摇摇头:“其实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也被这里的条件吓到了。我选的是短期支教,那时候任课老师才三个。王校长得知有孩子因为家庭困难辍学,还去做家访把孩子接来。孩子回是回来了,但老师还是不够啊,我每天要备两个年级的课,一年级的两个班进度还不一样。从早上六点起床,到晚上十一点查完寝室。之后回到教师宿舍,才是备课的时间。那时候我就想,熬完一个学期,我就不来了。” 谭溪宁温和地笑了笑:“可是你现在还在这里。” “是啊,我想我永远不要再来到这个地方。可是我若是不来,孩子们就没有老师给他们上课。他们还那么小,应该好好读书,走出大山,去看看世界,然后拥有世界。” 谭溪宁做的那档节目主要关于社会热点类,在电视台工作的时候,她见到过形形色色的当事人,也遇到过不少感人肺腑的正能量事迹。在听见李晓燕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忽然体会到那种恍若看到别人身上泛起光芒的感觉。 是触动吧? 她想。 谭溪宁叠好被子,转头看向李晓燕:“支教老师是一个很让人敬佩的群体,你们能把自己的知识和关爱无私地奉献给贫困地区的孩子。照亮自己,也温暖别人,我快找不到词汇来形容你们了。” 李晓燕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在其他人看来,支教是去到一个偏远山区,贡献自己的力量。听起来确实很高尚,充满浪漫主义的色彩。但在这条路上面对的困境很多,不单单是一项面对孩子的事。支教不该被视为一种高高在上的帮助,更不是站在高处指点乡村教育,而是应该以一种平等的心态走进乡村,与孩子们一起共同学习,共同成长。不好意思,说得好像有些多了,一提起这个话题,总是觉得怎么都说不完。” “不会。我想我懂你的意思,希望我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也能好好地陪伴和引领孩子们遇见更好的自己。” 叮铃—— 铃声响起,李晓燕连忙重新扎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谭老师,你先自己收拾一下东西。孩子们要排队打饭了,我先去帮忙。” “我也一起去!” “明天你也得照顾自己的班级。好吧,一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气息,伴随着风雨声,带来一丝丝的凉意。 谭溪宁和李晓燕跑到食堂,老师们已经站在屋里分配任务。 李晓燕耐心地解释着:“平时老师负责带着孩子在这里排队打饭。这几天不是下雨嘛,操场上又是泥又是水的,就让老师把饭菜拎去教室一个班一个班送了。你没来之前我负责二三两个年级,你一来三年级的孩子就交给你了。等吃完饭,我把课程的进度和一些日常的事项告诉你。” 谭溪宁站在李晓燕的旁边,她来到这里才不过二十分钟,总觉得一挑重任已然落在她的肩上。 尽管这样,谭溪宁还是点点头,在她的认知里就没有难的事情,觉得难只是说明自己还不够努力。 “一会儿你就去三年级盯着孩子们吃饭,也算给学生们认识一下新老师。” 谭溪宁把李晓燕说的事情记下,认真地应着:“嗯,好的。” “晚自习你上一下课。老师实在不够,现在都六月了,课程还没上完。” “好……”谭溪宁只能一一应答。 学校里的饭菜是王校长的爸妈还有嫂嫂在做,一个超大的大锅,一顿要炒三个菜外加一道用大汤锅煮出来的汤菜。 谭溪宁在心里默默感叹:如果自己是做饭的,她还真不一定能做出来这么多人吃的饭菜。 王校长的爸爸炒好菜之后,将大锅里的菜装进不同的八个大桶里,然后由老师拎去教室给孩子们分菜,一个班舀完菜之后,再顺着往下一个班级拎,形成类似‘滚车轮’的循环。为了避免后面的班级天天‘滚’在后面,每天先吃饭的班级顺序都在调换。 所有的工作顺序井井有条,每个人的任务也是心照不宣。 这是年复一年在雨季分饭菜中,不断改良出来的最佳顺序。 不过只是雨季比较麻烦而已,平时都是老师带着孩子在教室前的空地上排队,然后按顺序去窗口打饭。 第四章 星星老师 谭溪宁刚来,李晓燕本不想让她拎重重的桶,连王校长也说她既然是来帮忙的,去教室等着就行,他会把三年级的饭菜送去。 不过谭溪宁觉得这也不算什么事情,不由分说地把自己班级的菜拎进了三年级的教室。 谭溪宁沿着屋檐往前走,拎着沉甸甸的菜,脑海里幻想了无数孩子们对于新老师到来的惊喜场面。 比如,孩子们会围着自己问东问西,问她从哪里来;再比如要怎么给孩子们介绍自己的名字;甚至她现在还没走进教室,却她连自己离开时,大家不舍分别、感动到不能自已的画面都想到了。 唯独没想到…… 谭溪宁拎着桶走进教室,孩子们确实对她这个新来的陌生人有一点点的好奇。 不过这种好奇更多源于人本身所具有的好奇心,而不是对于新老师的期待和惊喜。 孩子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谭溪宁的身上,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一个身上脏兮兮的、本来手里摆弄着碎纸的孩子也停下了手中的小动作,好奇地打量着这位陌生的来客。 “同学们好,我之后会陪伴大家一段时间。现在先按之前的打饭顺序,排着队过来打饭。” 谭溪宁和陌生人打的交道很多,倒也不算紧张,只是孩子们依旧坐在座位上没动,双手抱着放在桌上的碗。 谭溪宁看看孩子们,直起身子:“开始上来打饭吧。” 终于有一个男孩子举了举手:“老师,饭呢?” “老师都没得拎我们的饭。” “老师的眼睛好好看,一闪一闪的,还有点反光嗷。” 谭溪宁笑着回道:“老师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只是老师近视,带了美瞳。” “什么是美瞳呀?” 孩子们听到谭溪宁说话,七嘴八舌开始活跃起来。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星星老师。” 听到有人起外号,其他同学一下笑起来。 “老师,我们可以喊你星星老师吗?” 孩子刚刚问完,李晓燕就从外面快步走进来,两只手分别拎着饭和菜:“谭老师,你跑得太快了。你们班的饭,我放这里。” 谭溪宁从窗外看去,这才发现其他老师都是饭菜一块儿拎的,向李晓燕道了谢:“谢谢啊李老师,你们班的饭也没拎吧?我去拎。” “不用啦,王师傅顺便拎过来了。” 李晓燕说完又朝着孩子看过去,这一眼像是收音器一样,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她撸起垂下的衣袖:“以后谭老师就是你们的新老师,好好听谭老师的话。之前怎么教你们的,还记得吧?” 孩子们左手搭在右手上,坐直了身子,异口同声喊道:“记得!” “起立!一组先来,顺着别挤!班长上来帮老师打一下饭。” 看着孩子们起立,李晓燕满意地看向谭溪宁:“你打饭又打菜忙不过来,平时是班长打饭。有时候孩子也是老师的得力帮手,我去忙我的班级了。就在你们班旁边,你不会的来找我就行。一会儿打完,把菜送来去四年级,我会把我们的菜送过来。” “好,谢谢李老师。” 李老师微笑着拍了拍谭溪宁的肩膀:“慢慢来。” “嗯。” 一连三个回合下来,谭溪宁的手臂开始微微发酸,原来看似轻而易举地打饭,也不是什么容易的活。 她正思索着,前面的班级已经把汤送来。 谭溪宁换了好几次手,才把孩子们的晚饭分配好。然后她现在只想坐着休息一会儿,撑着下巴看他们吃饭。 有孩子看谭溪宁的样子,疑惑地眨着眼睛:“老师,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呀?” “你们快吃,老师还不饿。” “哦。可是老师,今天有虾片哎!很好吃的。” 谭溪宁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虾片啊?你很喜欢吃吗?” “嗯嗯!很好吃的。” 谭溪宁还没回答,有个男孩子大声指着另一个女孩子叫起来:“老师!她挑食!我刚刚看到马明丽把番茄全吐出来,捏在手里了!她浪费粮食!” 额……谭溪宁也不爱吃番茄,她刚刚去食堂就看到了今天有一道番茄炒鸡蛋! 不过这种时候,她作为一个老师,还是走过去说道:“番茄里有很多的维生素。” “老师,什么是维生素?” “维生素就是……能让你变得更健康的东西。小孩子不许挑食,更不许浪费食物。” 小男孩像是胜利者一样看着小女孩:“马明丽,你听到没!快吃!我盯着你吃。” 名字叫做马明丽的女孩儿委屈巴巴地扒了几口饭,看着碗里堆着番茄的小角落,又抬头看看谭溪宁:“吃了番茄,眼睛会像老师一样亮亮的吗?” “呃……” 谭溪宁觉得不能骗小孩,琢磨着怎么回答,李晓燕端着一碗饭跑进教室:“谭老师你怎么还没来吃饭!” “李老师,你们先吃吧,我还不……” “哦莫,你真的是还没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李晓燕把一碗饭塞进谭溪宁手里,“快吃。我都不知道你还没吃饭,菜都没了。你今天用番茄鸡蛋拌饭将就着吃吧。多吃点,不吃饭哪来精力和这群捣蛋鬼斗智斗勇。” 还没等谭溪宁说话,李晓燕又像是一道闪电已经消失在教室门口了。 “唔……”谭溪宁看着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关键那个男孩子还仰着头问她:“星星老师你快吃啊!你怎么不吃!” 马明丽也盯着她:“老师是不是觉得番茄不好吃。” “番茄可能不好吃,但维生素必须得补。”谭溪宁面不改色地狠狠吃了一口番茄,又扒了几口饭,囫囵咽下去。 看到她吃饭,马明丽也学着她的动作,先囫囵吞了一口番茄,又嚼了几口饭。 谭溪宁看着马明丽被塞得像是河豚的小脸,鼓励地朝她竖起大拇指:“不挑食的小朋友,真棒。” 最好笑的莫过于三年级的同学向其他年级的同学炫耀他们有新老师,其他年级的同学也没见过猩猩,全部来他们班的教室门口看‘猩猩老师’。 谭溪宁无奈地看着孩子们,笑道:“现在真的成大猩猩了。” 孩子们也被谭溪宁逗乐了,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 来到希望小学的第一顿饭,就在和孩子们的笑声中结束了。 一起结束的还有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 第五章 星辰筑梦 天空的灰色渐渐淡去阴霾,露出一层若隐若现的蓝。 学校的铃声悠扬地响起,如同解放的号角,学生们从各自的教室中鱼贯而出。 其他老师在指导孩子们打扫教室卫生,谭溪宁还不熟悉每日必做事项,转头却发现孩子们已经拿着扫帚和簸箕主动走出教室。 泥泞的空地成了他们的‘战场’,每走一步都带起几滴黄泥,但没有人抱怨。被暴风雨席卷过的地方,落叶铺满地面。孩子们认真地将他们聚集起来,再倒入垃圾桶。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孩子们修一个像样的操场。”王校长走到谭溪宁的身边,“谭老师吃饱了没?” 谭溪宁点点头:“饱了,校长。” “我们这里的条件是有些差,谭老师要是差什么东西就告诉我,我尽量去弄来。” “已经不差什么了。” 王校长‘嗯’了一声,看向空地上的大大小小的水洼,学生们小心地绕过这些小水坑,或是用脚尖轻触水面,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山里最好的一点就是地大,这一块空地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教室宿舍后面那一大块也是平地,开发出来他们也能有足球场呢!”校长慈爱地看着操场上的孩子,似在同谭溪宁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可是能有多大呢?井口再大,大不过外面的天空,而他们应该离开这里,去往更广阔的地方奔跑。” “王校长,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王校长的脸上多了几分沧桑:“远远不够。乡村的教育担子比想象还要重得多,不管是这里的师资力量,还是教学资源都和城镇不可比拟。我遇到过很多的问题学生,他们有的是单亲家庭,有的是父母因病去世,有的几年也没见过父母……各种复杂的原因下,他们稀里糊涂就长大了。 而这种感情的缺失,早已经将他们变得麻木。在他们看来,好像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还是能栽种出来粮食,能有吃有住,满足了基本的生活,而他们的长辈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他们觉得这样也行。” “可是有你在努力,有很多的人在努力。”谭溪宁觉得不知道怎么安慰面前这个年近六十的大叔,又或者他现在要的也不是安慰。 谭溪宁也从校长的口中明白了一些地方贫困的原因,物质上的穷从来只是表面,而精神上不愿意去改变的才是真正的贫穷。 只是这样就算了吗? 不会的,总是有人愿意闪烁着身上的微光,像是散落在大山里面的细碎星辰,唤醒他们尘封在心底的那份温柔,筑起他们的梦想。 亦如王校长,亦如李晓燕,亦如在大山深处努力的无数人。 “是啊。”王校长看到一个学生去抬湿漉漉的垃圾桶,快步走了过去,“有问题我不在就找李老师,她是老教师了。” “好的,谢谢王校长。” 谭溪宁的衣角被拽了拽,她偏头看去,是那个衣服脏兮兮的孩子,这衣服一看就没少在讲台上打滚拖地。 “怎么了?” 男孩也不胆怯,揪着谭溪宁的衣裳角:“星星老师,你跟我来。” 谭溪宁跟着男孩来到教室后,上了一条坡,便看见校长所说的那一大片草场。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清新的草木芬芳。雨停后,夕阳的余晖透过层层叠叠的云,洒在这片空地上,如同金色的织锦。 远处的山峦在夕阳的映照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紫色,山峰之间的云雾缓缓流动,像是仙境中的飘带。 此刻的山顶景色宁静而祥和,偶尔传来的鸟鸣和身后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又让这种宁静多出几分生动。 没有汽车的轰鸣,也没有行人的脚步匆匆,没有电子屏幕刺眼的光芒。 取而代之的,是自然的和谐韵律。 站在这样的地方,时间似乎变得缓慢,谭溪宁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所有的烦恼和忧愁都随着雨后的潮湿一起消散。 谭溪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沁人心脾的空气,才注意到一边的男孩。 男孩糊着些脏泥的手局促地捏着自己的衣裳揉搓,他瞪大着眼睛,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谭溪宁主动同他说话。 “老师,我叫李金宝。” “哦,那么李金宝同学,你在找什么呢?” “找彩虹。”李金宝没看到彩虹有些失望,“我姐姐说这里的彩虹最好看了。星星老师,我看到你有电话,本来想让你拍下彩虹给我姐姐看的。” 谭溪宁蹲下身摸摸李金宝的脑袋:“你姐姐读几年级?等下次有彩虹,喊上她来一起看。” 李金宝却摇了摇头,撒腿跑了。 “哎!” 谭溪宁看着李金宝的背影,她想说看彩虹其实很简单,只是人已经跑远了。 李晓燕告诉过谭溪宁,吃完饭后还要检查学生的值日情况,检查完就能休息一会儿。 当然了,在希望小学的每一天都是时间紧任务重,如果想睡早一点的话,最好见缝插针地完成工作。 谭溪宁第一天来,她没打算一开始就给学生上课。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首先是从不排斥接触开始的。 她打算先用半个晚自习的时间拉近和孩子们的距离,这样才能更好地完成后续的教学工作。 宁静的夜晚,学校的铃声一如既往地准时响起,谭溪宁抱着一摞备课用的教材步入教室。 简陋破旧的教室里面,飞蚂蚁围着灯光聚集,学生们不时会拿起书拍飞虫。看到她走进来,又立刻规矩地坐回到原位。 谭溪宁站在讲台上,微笑着看向孩子们,然后开始点名。 她每叫到一个名字,就有一个孩子就回应着站起来。 点名结束,谭溪宁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大家好,我叫谭溪宁。以后是你们的班主任老师,也是你们的语文老师。现在呢,就算和同学们正式认识了。希望在之后的生活里,一起陪伴,一起加油,然后去遇见更好的自己。” 第六章 我的梦想 讲台下的孩子们,有的手里握着笔,有的瞪大着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 “明天开始正常上课,今天晚自习,我们先来写一篇作文。”谭溪宁又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字:我的梦想。 最后一排的孩子歪着身子,靠在墙上抱怨道:“老师,为什么又要写这个?”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满,似乎对这个话题已经厌倦。 谭溪宁听见声音也不恼,耐心地说道:“每个人都有梦想,无论大还是小,它们都是我们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渴望。 你们可能觉得这个题目已经写了无数次,觉得无聊,或者觉得梦想遥不可及,但我希望你们能试着思考一下。因为只有真正了解自己的梦想,才能找到为此前进的动力和勇气。 这次的作文和之前的不一样,不限制字数,也不用写得很优美,唯一的要求是要真实。这个星期的班会,我们再一起分享梦想,好不好?” “好!” 不限制字数的作文,孩子们一下子来了精神。 试问谁读书的时候,没有一个字一个字细数过作文字数? 谭溪宁给他们二十分钟写作文,为了拉近孩子们的距离,她决定采取一些更亲切的方式。 她走下讲台,来到孩子们的中间,坐在他们的旁边,开始和他们聊天。 询问学习进度,问他们的生活,最喜欢的老师,以及对未来的期望。 孩子们逐渐放松下来,开始七嘴八舌地分享自己的想法。 老旧失修的教室实在是没什么隔音效果,谭溪宁也注意控制孩子们的吵闹:“同学们声音小一点,不要影响到其他班的同学。” 孩子们很听话,果然声音小了不少。 聊着聊着,下课铃声就响了。 谭溪宁没回办公室,看着这些纯朴的一张张笑脸,说道:“学习委员让组长收一下同学们的作文,交来给我。” “好的老师。” 大山里的孩子很真诚,当你问他们问题,或者是要求他们做什么的时候,他们的表现欲通常很强烈,但是你只要仔细聆听,就会发现他们内心深处的自卑和敏感。 这时,谭溪宁才懂了李晓燕之前同她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孩子真正缺失的,是引导,是关爱,是陪伴。 普沙村希望小学的老师们一天的时间通常安排得满满当当,下半段晚自习都会让学生自习做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而老师也抓紧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备课。 谭溪宁拿着课本和教案认真地批注着知识点,在她来之前走了一个叫王忠明的老师,这些书看起来就是那个老师的,后来李晓燕接管了一段时间的三年级。 谭溪宁翻着书在心里模拟着第二天讲课的场景。 这一课的生字一共是八个,每一个生字要组两个生词。家庭作业就是生字用拼音本抄写,一个字一行,生词小楷本每个两行。然后她要给孩子们读一遍完整的课文。 可惜今天没有火烧云,不然还能让孩子们看看,身临其境更能激起人的记忆点。 谭溪宁想着,又开始回神看向课本,在心里默念着:“同学们拿出课本翻到第92页,今天我们要上的课文是《火烧云》,老师先给大家读一遍全文。晚饭过后,火烧云上来了。霞光照得小孩子的脸红红的。大白狗变成红的了。红公鸡变成金的了……” ‘啪!’ 安静的教室里发出一声铁盒声响,一下子全班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谭溪宁也一起朝着声源看过去,穿着红色毛衣的小女孩低着头,紧紧地捏着手指,也不见她捡文具盒。 谭溪宁看看座位表:“吴红梅?把你的文具盒捡起来呀。” 吴红梅怯怯地抬头看了一眼,赶紧蹲下身捡文具盒。 谭溪宁笑了笑:“东西掉了就捡起来。” 坐在第一排的张云龙举起手回道:“老师!以前的王老师不让捡的,下课才能捡。” “哦,故意弄掉的那肯定不准捡,我刚看到吴红梅不是故意弄掉的。” 文具盒的掉落,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声音匣。 看到谭溪宁很温和,讲台下渐渐有了窃窃私语。 有一个人讲话,就有了另一个人的回话;有人回话,就有人也心痒痒想跟同桌、前后桌,说上那么几句;有了其他声音作掩护,就有了下意识的再加大一点音量。 说着说着,学生的说话声越来越大,教室里乱哄哄的。 谭溪宁忽然站起来,面有愠色:“我这么久不说话,是希望同学们要有自制力,但我很失望。这是一个课堂,这里是教室,你们是学生。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为自己,也为他人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你们如果管不好自己,我来管的时候,可能就比以前的王老师张老师更凶了。” 讲台下鸦雀无声,学生们紧张地看着这个新来的老师,他们也拿不准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星星老师,凶起来会有多凶,至少目前看起来很不好惹就是了。 在学生们都被吓得缩小一圈的时候,张云龙突然指着墙角叫起来:“老师!那里有蜈蚣!!!” 张云龙的这一声惊呼,仿佛是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那墙角的移动阴影上。 女孩子中已有人吓得哭起来,男孩子也本能地往后缩。 尽管他们从小在农村长大,对蜘蛛、蟑螂、老鼠早已司空见惯,但这条十多厘米长的深褐色蜈蚣,即使“见过”却也并不意味着“多次见过”。 说起来,他们不过是九岁十岁的孩子,面对如此恐怖的生物,会感到害怕最正常不过。 谭溪宁也是本能地朝着张云龙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条大蜈蚣正顺着墙角嗖嗖嗖地爬行。 那场景让谭溪宁顿时头皮发麻,如果在以前,她的第一反应是尖叫,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跳上课桌,再死死盯着蜈蚣离开的方向。 第七章 他的梦想 如果可以的话,谭溪宁得再大喊一声:“爸爸!有蜈蚣啊!打死它!啊啊啊!” 谭溪宁只愣了两秒,内心有个声音在强烈呼唤:她不能这样! 她迅速扫视了一眼教室里的孩子们,总不能让他们挡在自己前面。 她现在是他们的老师,是他们眼中的大人,大人要保护小孩。 他们唤她一声‘老师’,这是她作为老师的职责,也是她良心里坚定的必须。 以上内容,谭溪宁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来思考。 当大脑发出指令的时候,她已经快步走到旁边堆放扫帚的地方,抄起一把扫帚,朝着那条移动的蜈蚣死死按上去。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以至于手中的扫帚都变了形状,看到蜈蚣没有逃脱,她又按着扫帚碾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蜈蚣已经彻底无法动弹,她才拿来撮箕扫了倒进外面的垃圾桶。 有孩子问道:“蜈蚣死了吗?” 有孩子小声回道:“死了,老师打死的。好厉害!” “星星老师好厉害啊!好勇敢!” …… 谭溪宁的勇敢行为,如同一道温暖的阳光,驱散了孩子们心中的恐惧。 她不仅解决了蜈蚣的问题,更用自己的行动,向孩子们展示了面对恐惧时的勇气和作为大人的责任感。 教室里的孩子一脸崇拜地看着谭溪宁,好像她的身影在他们的眼里高大了不少,又好像她就是他们眼中的奥特曼,而那只被打死的蜈蚣是不堪一击的小怪兽。 谭溪宁故作淡定地走出教室,直至走进阴影里,她才发现自己的心砰砰像是要跳出来,捏着扫帚的手心里全是汗。 只有她自己知道,哪里有什么勇敢,不过是故作镇定演出来的假象罢了。 谭溪宁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教室把扫帚和撮箕摆放好,又走到讲台上:“继续刚刚的话题。不准在上课时间讲小话,打扰别人,知道错了吗?” 孩子们坐在座位上,都低着头小声回答:“知错了。” 谭溪宁看批评得差不多,语气软下来一些:“你们已经三年级了,不是没读书的小孩子。老师想跟你们成为朋友,在课后我们怎么相处都好,在课堂上,我是老师,你们是学生,课堂上的规矩不能丢,听到了吗?” 孩子们异口同声道:“听到了。” 谭溪宁坐在凳子上,看到班上紧张的氛围,又说道:“行了,不用这么严肃,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张云龙举起手:“老师,你不怕蜈蚣吗?” 怕呀,魂都吓没了。 不提还好,一提手上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孩子们都注视着她,刚刚被吓哭的小女孩,脸上还挂着几颗没来得及擦掉的泪珠。 谭溪宁轻轻咳了一声:“不怕啊。同学们,蜈蚣有什么好害怕的。你们体型是它的多少倍,你们怕它?明明一脚就踩死了。 老师告诉你们,以后你们会遇到很多令你们害怕的事物,可能是灾害,也可能是各种各样的困难。到那时候,你们一定要相信,最强大的永远是你们自己。你们相信自己有多强大,你们就会有多强大,当你们越来越强大,相应的困难就会变小,最后变得不值一提。知道吗?” 孩子们思索着谭溪宁的一番话,有的孩子回答“知道了!”,有的还在思考。 谭溪宁知道,他们现在可能还小。不过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遇到困难的时候,会不经意想起这番话。 那就足够了。 晚自习结束,谭溪宁抱着孩子们的作文回到办公室,随手抽出一本看起来保存得还不错的作文本翻开。 本子上的字迹方方正正,第一句赫然写着:‘我的梦想,我的梦想是要当一只狗。’ 谭溪宁只看了一眼,李晓燕正好在门口叫她,她没来得及继续看后面,合上书扫了一眼,便朝着李晓燕走去。 希望小学的老师大多以“某老师”来互相称呼,谭溪宁也学着他们:“李老师,怎么了?” 李晓燕用一根竖夹把齐肩的短发挽起固定在脑后:“我班上还有几个捣蛋鬼作业没做完,要在教室里守一会儿。你洗漱的话去开水房接水,那里有热水。” “好的,谢谢李老师。” “行,那我走了。” 谭溪宁折回办公桌前,想到晚上还要去查寝,于是抱起备课用的书和其中两摞作文本回宿舍。 一方面教师宿舍离学生宿舍和开水房近,另一方面办公室的灯瓦数更大,一开灯整个办公室比教室还亮堂。 四五六年级的老师会花点时间在教室里再给孩子们单独答疑,至于一二年级…… 教室的灯已经关掉,他们的老师为什么没在办公室,谭溪宁不清楚。 总之,办公室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谭溪宁的家境不错,父母双职工,又是家里的独生女,再加上毕业后单位也不错。 在此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穷。而来到普沙村这种地方,人会自然而然地养成‘巨能省’的状态。 她抬头看一眼耀眼的灯,连忙抱起书关灯走出办公室,好似走得快些就能省下不少电费。 绕过那一排整齐的教室,往侧面走过一条石板铺成的小路,可以看到几张石桌,平时孩子们会在那里玩耍。 远处,村庄里星星点点的灯光如同散落在大地上的珍珠,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芒。而再往高处望去,夜空如同一块深邃的黑天鹅绒,点缀着无数闪烁的星辰。 与大城市的霓虹璀璨不同,高原的星空格外纯净,每一颗星星都像是被精心打磨过,散发着不加掩饰的光芒。 谭溪宁看了一眼手表,赶忙往宿舍走去,却在开水房门口看见孩子们排着队打热水,一二年级的老师正好都在这。 她的心一紧,一二年级的学生都有班主任老师在看着,她却没跟自己的学生在一起。 没来得及把怀里抱着的书放回宿舍,就朝着开水房的方向跑去。 队伍最后面的同学发现了她,仰着头冲她笑,亮亮的眼睛有些惊喜:“哎?星星老师,你不是不来吗?” 第八章 他的梦想 谭溪宁站在队伍最后面,轻声问道:“你们来打开水的时候,以前的老师要看着你们吗?” 小孩看着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嗯,来的。不过这久是校长来看着我们打水,他说你不来。嗯……还没排到我们班,所以他去屋里帮忙了。” 谭溪宁懂了。 希望小学的老师实际上的工作远远不止老师,校长当她是来帮忙的,很多她应做的工作都被他揽了去。 谭溪宁走进开水房,生活老师张金秀看到她,乐呵呵地同她打招呼:“谭老师,你来了噶?来,么拿你的盆来给我,我先挨你打水。” “不用了张老师,我是来看着孩子们打水的。” 校长走过来:“谭老师,我在这点儿看着就行哈。你今天刚来么累得很,回去休息早点噻,上的课也有精神。” “谢谢校长。现在还早,前几日就是吃吃睡睡。我等孩子们洗漱完,跟他们一起回去。” 校长看谭溪宁执意要留下来,也不再推辞,回开水房给灶台里加柴去了。 谭溪宁站在学生旁边,孩子们好奇地问东问西:“星星老师,我跟你说,我家柴房也有蜈蚣。么么,我太害怕了,下回见着,我喊你来帮我打蜈蚣哈。” 谭溪宁咽了咽唾沫,干笑了两声,心里暗道:真的,大可不必。 “星星老师,你给晓得村头有只大公鸡,会啄人!你路过要绕着走。” “对对,我晓得那只大公鸡,是赵家林家呢!” …… 没有课堂上的严肃气氛,孩子们一人一句说得热火朝天。 谭溪宁时不时回上一句,孩子们更加开心,不知怎么就说到了班上的同学赵家林。 有个孩子拉了拉谭溪宁的衣角,示意谭溪宁低下头,他要说悄悄话。 谭溪宁也很配合,弯下腰问道:“怎么了?” “星星老师,我挨你说!我下自习呢时候,听见赵家林单个人说你坏话了。” 这个名字…… 谭溪宁眨了眨眼睛,望着他回道:“是吗,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像狗。” “……”谭溪宁没有过大的反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回道:“真的?” “嗯!我听见了。” 谭溪宁微微笑着:“小狗多可爱啊,又能给家里看家护院,又是我们的好朋友。行了,老师知道了。” “星星老师知道什么了?”有孩子好奇问那个同学:“你跟老师说什么了?” “秘密,我才不告诉你。喂,张明,你明天把你的小汽车借我玩玩嘛。” “绿色呢?” …… 同学们寥寥几句已经换了好几个话题,谭溪宁双臂抱着书站在队伍后面。 张明同学说的这个事情,她倒不是小肚鸡肠。 有哪个老师在教书生涯里没被班上的小调皮起过几个外号,或者背地里骂上那么几句。 要是作为老师每一句都放在心上,那不早气成球飞到天上了。 她只是想到赵家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好巧不巧地还让她想起来这个赵家林是谁。 五分钟前,她在办公室翻了一篇作文,我的梦想是要当一只狗。 这篇作文谭溪宁没看完,只看了开头的一句,还有走的时候看到了书封上的名字。 正是赵家林。 谭溪宁真是觉得应该找这个赵家林谈谈话,他的态度很有问题,写作文写想当一只狗,现在又说她是狗。 谭溪宁皱着眉,灵光一闪:难不成赵家林想当老师? 当老师就直接写老师,为什么要写狗? 想起最后一排那个孩子,谭溪宁在脑海里还原了一下整件事。 起因大概是他们写了无数次‘我的梦想’,从而激起孩子们的逆反心理。大多数的孩子服从性强,而比较大胆的孩子会开始抗拒。 最后一排的那个孩子属于用语言反抗的,赵家林就属于不说话,直接用行动来反抗的那一类。 对于这样的孩子,要多加以引导。 谭溪宁自认为今天的表现还不错,一百分满分的话,起码能打个八九十。 只是不管她有没有问题,她得去把孩子心里的矛盾解开,不然抗拒愈发强烈,教学任务还怎么进行。 谭溪宁想了想,刚要开口问谁是赵家林。 张金秀恰好从开水房里走出来,招呼道:“三年级按顺序进来打水,不准打闹!不准挤哈!” 孩子们抱着布满条纹的‘西瓜盆’一一走进开水房,谭溪宁又把话咽回肚子,还是明天再找赵家林谈话吧。 等孩子们洗漱完毕,谭溪宁把孩子带回宿舍,自己检查完宿舍已经是十一点。 李晓燕还没回来,谭溪宁洗漱完坐在桌子前,打开了那一大摞作文。 放在最上面的还是赵家林的那一本。 谭溪宁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心里的波澜,再次打开作文本。 我的梦想。 我的梦想是要当一只狗。 我家以前有一只小狗,叫大黄。大黄全身黄黄的,毛茸茸的,是一只很可爱的狗。大黄爱抓老鼠,也会抓虫吴gong,是一只很特别的狗。星星老师也会抓虫吴gong,她像大黄一样勇敢。爷爷很喜欢大黄,总是夸它是一只好狗狗。每天当爷爷回家的时候,大黄就会朝着他摇尾巴。爷爷坐在家门口晒太阳的时候,大黄会坐在他的旁边。可是大黄死掉了,我来上学了,爷爷晒太阳的时候只是一个人了。 所以我的梦想是要当一只狗,一只像大黄一样的狗,一只能陪着爷爷晒太阳的狗。 三年级的作文,全篇不过两百多字。 谭溪宁读了一遍又一遍,原来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拿起红笔,把错字圈出来,再认真写在旁边,并在末尾写上评语。 愿你像大黄一样勇敢无惧,成为你爷爷的小太阳。 谭溪宁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时候李晓燕回来了。 她脸上有着明显的疲惫,看到谭溪宁打了声招呼:“谭老师,还没睡?” “嗯,今天让学生写了一篇作文。” 李晓燕笑着问道:“谭老师表情这么凝重,作文写得不好?” “倒也不是。”谭溪宁把作文本递给李晓燕,“李老师认识我们班的赵家林吗?” 李晓燕接过作文本看了看:“赵家林。哦,知道。这孩子从小就跟他爷爷生活,很懂事一孩子。” 第九章 免费风景 谭溪宁心一抽,后背似冒出一阵冷汗。 赵家林是一个懂事的孩子,而她差点不分青红皂白同他做思想工作。 李晓燕继续说着:“赵家林的爸爸在他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妈妈是其他村的,也跟着人跑了。家里就只剩下他和他爷爷,后来他爷爷前年在地里收包谷的时候割伤了一只眼睛。” “那……没医治吗?” “救治不及时,医不好了。赵家林的爷爷现在只有一只眼睛能看得见,平时就在地里忙。赵家林懂事得早,小小一个就跟着他爷爷在地里干活。为了他读书的这个事情,那会儿王校长没少去他家做思想工作,耽误了两年多,他的年纪也比其他同学大两岁。” 谭溪宁不知道说什么,心里五味杂陈:“相依为命的爷孙俩。唉……我今天还以为他写这篇作文是敷衍我。” “大山和繁华的都市一样从来不缺故事,这里的每一座山峰,每一户人家,都承载着丰富的情感和历史,同样值得被倾听和讲述。”李晓燕把作文本放回原位,轻轻拍了拍谭溪宁的肩,“加油谭老师,看得出来,孩子们都很喜欢你。” 谭溪宁心里涌现出一股淡淡的无力感,她拿起手机,虽然雨已经停了,信号还是没有恢复。 “李老师,我想问一下之前你说的那个支教的报名渠道,叫什么?” 李晓燕坐在桌子前,已经打开了课本和教案:“中华支教与助学信息中心。” 李晓燕在书上写了几笔,又望向谭溪宁:“谭老师想报名支教吗?如果想留在普沙村的话,你跟校长打一声招呼就行。” “我了解一下,看看能不能宣传宣传公益事业。” “嗯。” 谭溪宁也不再说话,投入到工作中,她们现在需要把第二天的课备完。 十二点半,两人默契伸了个懒腰,相视一笑:“睡了。” “好梦。” 没有多余的话,谭溪宁爬到床上,沉沉地睡过去。 大山的晨,非闹钟唤,乃鸟鸣,风吟,露滴之天籁,织就晨曦的赞歌,启希望之始。 谭溪宁洗了一把脸,抱着书走出宿舍。 见时间还早,她来到昨天李金宝带着她来过一次的草场。 夜幕的深蓝渐渐褪去,启明星孤单地守候着夜与晨的交界。 远眺群山之巅,晨雾如轻纱般缭绕,东方的天际泛起一抹温柔的绯红。 随着第一缕阳光突破地平线,金色的光辉倾泻而下,瞬间点亮大山。云海在霞光的映照下,幻化成一片片绚烂的彩锦,波澜壮阔。 谭溪宁慢慢闭上眼睛,似乎前几年她的脚步太过于匆忙,匆忙到没发现原来免费的风景竟然可以这般令人心安。 希望小学的铃声响起来,谭溪宁朝着学生的宿舍走去。 张金秀打开宿舍门看到谭溪宁朝她笑了笑:“谭老师,早上可以多睡一哈。” 谭溪宁往宿舍里探了探头:“孩子们起了吗?” “准时着呢。” “好,我去开水房等他们。” 张金秀拦住她:“谭老师!早上我们要给孩子准备早饭么,来不及烧开水哈。夏天水么倒是不凉,娃娃们都是用冷水洗脸。” “啊?” 谭溪宁脸僵了一瞬,普沙村夏天白日里的气温确实不低,但一觉醒来就用凉水洗脸,她还是觉得不太能接受。 现状是摆放在眼前的,困境无法改变也是真的。 “那冬天呢?”谭溪宁拢了拢半披半放的长发,“冬天的话也用冷水?” “冬天肯定不能用冷水,娃娃会着水冻起。么冬天就得辛苦一些了嘛,半夜就把水提前烧起来,等早上就可以用热水。” “哦,辛苦张老师了。” “唉……么得办法。就希望这些娃娃好好呢读书,好好呢考一个学校。” 谭溪宁点点头:“谢谢有你们。张老师,我进去看看他们。” “行。” 张金秀带着谭溪宁走进学生宿舍。 学生宿舍一共有五间,其中两间是女生宿舍,男生宿舍有三间。 每一间宿舍都跟教室一样大,里面挨挨挤挤地摆满了高低床,靠墙的地方摆放着破烂的课桌,桌面上放着孩子们的漱口杯,桌下放着摞在一起的脸盆。 高低床与高低床之间只有能放一把椅子的过道,甚至最中间的一排是紧紧挨着的,孩子们刚从睡梦中醒来,有的在揉着眼睛,有的在叠被子,还有的已经开始穿衣裳了,只是前后穿反了…… 大概是一个教室住的人太多,教室里似有若无透着淡淡的味道。 “谭老师好!”有孩子看到了她,高兴地冲她打招呼。 “你好。” 相比起谭溪宁,走进来的张金秀就没有这么温柔了。 她手里拿着一根固定窗户玻璃的胶条,啪啪啪抽在铁门上,被敲击的铁门发出哐哐的响声,嘴里吼道:“起了起了!赶紧起!我看谁在后面。” 孩子们一下子清醒过来,手里的动作也麻利了不少。 “谭老师好!” “谭老师好。” “老师好。” …… 孩子们陆续从床上下来,井然有序地端着盆去洗漱。 洗漱后该值日的同学就三五成群地朝着公共区域走去,不值日的同学就去到教室准备上早课。 早课时间是七点二十分到八点钟,一般也是孩子们自己上自习。 等老师把早饭拎来教室,学生就开始吃早饭。 做早饭的是校长的爸妈和张金秀,三个人做将近两百个人的伙食是一个大问题,所以老师会轮流去厨房帮忙。 剩下的老师一个人要负责看几个班的秩序。 谭溪宁本想去厨房帮忙,校长和生活老师却说她不熟悉厨房,在后厨反而拦脚绊手的,让她真想帮忙就去负责看早课。 谭溪宁知道他们是为她好,厨房里油烟重,才不让她帮忙。 “谭老师,帮我看着一点儿我们班。快期末考了,这些娃一点儿认识也没有,天天只知道玩。” 谭溪宁在走廊上冲那个老师点点头:“好。” 七点二十分,上课铃准时响起。 谭溪宁走进三年级的教室:“语文课代表带着同学们早读,从第一课课文必背段落开始顺着读。” 第十章 知识小偷 语文课代表叫吴红梅,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姑娘,脸颊上有两团红红的高原红,听见谭溪宁的话从座位上站起来。 谭溪宁见她有些局促,拿起第一排同学的课本:“第一课《古诗三首》,开始!” “第一课《古诗三首》,绝句,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晨光初照的校园里,教室中回荡着朗朗的读书声,宛如一首清新的晨曲。 谭溪宁注意到隔壁班的喧闹,那嘈杂的谈笑声与这宁静的早晨格格不入。 她手握着教棍,缓步走进隔壁的教室,原本喧闹的教室瞬间陷入寂静。 学生们抬起头,眼中的嬉笑被惊讶取代,全部的目光汇聚在门口的谭溪宁身上。 “继续啊,笑声呢?”谭溪宁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你们知道吗,一日之计在于晨,这是积累知识的最佳时刻。你们的老师没有布置早读任务吗?” 讲台下,学生们异口同声,声音中带着些许忐忑,“没……有……” 谭溪宁眉头微蹙:“真的没有?那我去问问你们的李老师。” “布置了,李老师让我们读课文。”学生们的回答迅速而整齐。 “那还不开始读?”谭溪宁的声音算不得严厉,却足以让人感到压迫感。 学生们纷纷拿起课本,四年级的教室里也响起朗朗的读书声。 谭溪宁不笑的时候有些臭脸,看起来凶巴巴的,学生都有些怕她。 然而,当谭溪宁刚以为秩序恢复时,走廊另一端的吵闹声又逐渐升高,仿佛是校园里的涟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巡视着,从三年级到六年级,似乎总有一股顽固的力量在与她作对。 每当她平息一处的喧闹,另一处的喧哗又接踵而至。 谭溪宁忽然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永无止境的游戏,一场与校园里孩子们的“打地鼠”游戏,而这些“地鼠”似乎总能在她的眼皮底下悄悄冒出头来。 好不容易到张金秀和王正付把米线拎开始吃早饭的时间,孩子们把早已经把碗放在了桌上,放下课本的动作比起床还麻利。 “我说停了吗?”谭溪宁听到铁口缸与课桌相撞的哐当声,又说道:“继续!该让你们吃饭的时候会喊你们,以后我说停下才可以停。” 孩子们又把饭碗重新放回抽屉里,拿起书不情愿地读起来。 谭溪宁看了讲台一眼,讲台上摆着一大筐米线,旁边还放着一桶汤,讲台上有一个小锅,里面装着酱料。 孩子们嘴是跟着声音动的,眼睛早已经穿透课本,落在讲台上。 “可以停了,排好队上来。” 谭溪宁轻盈地蹲下,手中套着一次性塑料手套,细心地为孩子们分发米线,每一根米线都承载着她的关怀与期望。 班长和学习委员在一旁忙碌着,一个负责打汤,另一个专注地搅拌着酱料,整个教室弥漫着家的温馨与幸福。 “够吗?”谭溪宁每抓起一撮米线,都会温柔地询问,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对孩子们的关心。 有的孩子回答:“多了老师,吃不完。” 她便轻巧地从口缸里拿掉一点,确保每个孩子都能享受美食而不浪费。 但对于那些吃得少,尤其是女孩子们,谭溪宁有着自己的坚持。 “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点分量必须吃掉。” 话语中透露着她对孩子们健康成长的殷切期盼,她认真地告诉他们,每一份食物都承载着成长的营养,不容忽视。 孩子们的早餐时光如同山间泉水,迅速而欢快。 餐后,他们迫不及待地涌向操场,仿佛一群释放出笼的小鸟,尽情享受着久违的自由时光。 连日的大雨终于停歇,他们三五成群,或蹲在地上拍着自制的小卡片,或折着纸飞机,又或是跳房子,又或者踢毽子,欢声笑语中洋溢着童年的纯真与快乐。 谭溪宁洗完碗,时间已悄然指向八点四十,这是上午第一节课的开始。 今天,她计划一鼓作气,完成《火烧云》这篇课文的教学。 这所学校师资力量有限,时至六月,课程却仍未结束,她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课堂上,谭溪宁的声音如同潺潺流水,引导着孩子们进入知识的海洋。 然而,她敏锐地察觉到,李金宝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他的目光不时飘向窗外,似乎被窗外的世界深深吸引。 连续三次,当谭溪宁的目光与他相遇时,李金宝才恍然回神。 “李金宝,我刚讲到哪了?” 在李金宝又开始走神的时候,谭溪宁用提问的方式,既提醒李金宝要集中注意力,又避免直接的批评,保护了孩子的自尊心。 李金宝站起身看着书,支支吾吾地说道:“您讲到明天上新课,要我们晚上先预习。” “嗯,坐下。” 被点名的李金宝终于没再走神,一直到下课铃响起。 “下课。” “起立。” “老师再见!” “同学们下节课再见。” 谭溪宁的微笑如同春风,温暖而和煦,她轻轻合上书本,准备离开教室。 李金宝的动作却比她的脚步更快,几乎在她起身的同时,他已如离弦之箭,冲出了教室。 谭溪宁原以为他是急着去洗手间,便没有放在心上。 两天后,经过她细致的观察,李金宝上课走神的现象越发严重,直觉告诉她,李金宝遇到什么事情了。 李金宝总是在课堂上注意力不集中,而且每当下课铃声响起,他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等待着他。 她翻开李金宝的作文本,那是一本崭新的本子,里面仅记录了她要求的那篇《我的梦想》。 作文内容中规中矩,李金宝的梦想是快点长大,成为一名老师。文字朴实无华,透露出他对未来的憧憬与渴望。 没能发现李金宝发呆的原因,谭溪宁决定采取直接沟通的方式,从而找到问题的根源。 第十一章 知识小偷 李金宝如果每一堂课都思想开小差的话,这里少听一个知识点,那里又少听一个知识点,累计起来就是丢了很多的知识点。 谭溪宁将李金宝叫到办公室,用温和的语气对他说:“李金宝同学,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上课时一定要专心听讲。如果遇到什么困扰,可以随时告诉老师,老师会帮助你的,好吗?” 李金宝嘴唇动了动,又什么都没说。 只是低着头,一副‘我知道错了’的样子。 人与人交心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谭溪宁在心里琢磨着:如果他不想说的话,她就慢慢开导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最容易卸下防备心的时候,只要努力一点,她能赢得他们的信任,成为他们最好的良师和益友。 “行,你先回去吧。” 当谭溪宁让李金宝返回教室时,刚刚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她注意到李金宝再次对着办公室的窗户发呆。 正是这一瞥,让她找到了李金宝发呆的原因,也抓到了一个‘知识小偷’。 李金宝转身离去,谭溪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他之前凝视的那扇窗户。 窗外一个陌生的面孔一闪而过,那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女孩,当她察觉到谭溪宁的目光时,立刻如惊弓之鸟般迅速逃离。 谭溪宁心中涌起一股不解,她急忙冲出办公室,试图追上那个匆匆离去的身影。 小女孩穿着一身灰色的衣服,衣服对于她有些小了,露出一截小腿和手臂在外面,她头也不回地朝着草场的方向飞奔。 谭溪宁瞥了一眼手腕上的腕表,时间紧迫,离上课仅有三分钟,但这个孩子显然没有返回教室的打算,反而加速向反方向跑去,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同学,停下!”谭溪宁焦急地喊道,“你要去哪里?有什么事情可以跟老师说,别跑了。” 女孩的奔跑并未因此而放缓,反而更加迅速。 草场位于山顶,再往前,就是陡峭的山坡,茂密的树林隐匿其中。听李晓燕之前说过这一片村里人没有特别着急的事情都不愿意走这边,所以形成了希望小学的天然屏障。 谭溪宁心中一紧,担心女孩在慌乱中会摔倒受伤。 “同学,慢点跑,我不追了,你小心摔倒。” 谭溪宁停下脚步,大声呼喊,试图用话语安抚女孩的紧张情绪。 女孩紧张地回头一瞥,又继续朝着山林深处奔去,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正当谭溪宁叉着腰,喘息未定之时,上课的铃声悠然响起。 同时,她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是一阵树叶的沙沙声和小石块的滚落声。 谭溪宁往下跑去,只见那孩子躺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脚踝,眼里满是泪水,眼睛不断地朝着上面看,嘴都吓得发紫了。 谭溪宁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她毫不犹豫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跑下去:“同学?待在那,别动!” 终于,谭溪宁赶到小女孩身边,心中充满了焦急与关切。 “伤到哪里了?”她温柔地询问,一边小心翼翼地扶起小女孩,生怕自己的动作会给她带来额外的伤害。 “没伤到,谢谢老师,我要回家了。” 小女孩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她试图掩饰内心的不安,但那细微的语气变化并未逃过谭溪宁敏锐的洞察力。 见小女孩试图站起来,谭溪宁迅速伸出手,轻轻地拉住她。 小女孩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她意识到自己的谎言已被识破。 谭溪宁并未继续追究,而是用更加温和的语气询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年级的?” “我叫李生弟,我没读书。” 小女孩的声音低沉而羞涩,透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 谭溪宁仔细打量着她,那稚嫩的面容,约莫十岁的年纪,却似乎承载着不应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重。 谭溪宁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可现在并不是深究原因的时刻,当务之急是带她回去检查看受伤的情况。 于是,她轻轻扶着小女孩,缓缓向学校的方向走去,打算先为她处理摔伤的脚,再请医生进行全面的检查。 上课铃声早已回荡在校园的每个角落,李生弟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她稚嫩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增添了几分脆弱与无助。 “李生弟同学,这一路都是下坡,无论何时,安全都是第一位的。” 谭溪宁的眼神中满是关切,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触及李生弟内心深处的恐惧与不安。 谭溪宁仔细打量着李生弟的脚踝,心中盘算着距离山顶草场的路程。 她半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肩头:“我背你,上来。” 李生弟紧紧咬着嘴唇,犹豫着后退了两步,声音细如蚊蚋:“不用的老师,我自己……能走。” 然而她那颤抖的双唇和不安的眼神,透露出内心的挣扎与无助。 “上课铃已经响了,我不能把你留在这里。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我陪你慢慢走,等我们到教室时,课差不多就要结束了;要么我背你,这样我们能更快到达学校,我可以把你交给生活老师照顾,同时还能赶去给同学们上课。” 谭溪宁耐心地解释着,声音中带着理解与包容。 “快上来,听话。” 李生弟的小手紧张地绞着衣角,最终,她鼓起勇气,慢慢靠近谭溪宁。她轻声抽泣着:“老师,对不起。” 那声音中,既有歉意,也藏着深深的自责。 “嘶……怎么还哭了呢?”谭溪宁小心翼翼地背起李生弟,轻声安慰道:“别哭了啊,其他老师看到了,还以为我欺负学生呢。” 她的话语如同一剂良药,渐渐平息李生弟内心的波澜。 李生弟看起来已经十多岁了,谭溪宁背起她,手臂被隔得肉疼,完全没感觉到一个十多岁女孩子该有的重量。 她实在太瘦了。 第十二章 知识小偷 谭溪宁背着李生弟走过草场,步入校园。 她首先需要去教室看看,确保学生们没有因为她的缺席而“造反”。 正如她所料,教室里传来一阵阵喧哗,那些调皮的孩子们正闹得沸反盈天。 谭溪宁背着李生弟,站在教室门口,声音严厉而有力:“老远就听见你们的杀猪声了。现在是上课时间,老师没来,你们不知道自己先看书吗?” 学生们看到她,顿时安静下来,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只是偶尔会偷偷抬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背上的李生弟。 谭溪宁朝着班长付兴磊说道:“老师现在有点事情,你们先自己看看课文。班长,维持好秩序,谁声音大,记下名字,一会儿报给我,听见没?” 谭溪宁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威严,实则更多的是她对学生的期望与信任。 坏习惯可以靠引导一点点纠正,再形成自然而然的好习惯。 班长付兴磊回道:“听见了老师。” 谭溪宁背着李生弟转身离开,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生活老师张金秀主要管理后勤的工作,此刻应该在看守校门。 在谭溪宁转身的瞬间,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人群中一道惊讶的目光。 谭溪宁的直觉告诉她,李金宝与李生弟之间有着某种联系。 “你这娃娃,咋能摔成这种?”张金秀心疼地望着李生弟肿胀如馒头的脚踝,“有啥事情也要注意安全啊。” “张老师,怎么样了?”谭溪宁焦急地询问,眼里满是担忧。 张金秀紧锁着眉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我只能处理一些小伤么,这得喊王乔明过来瞧瞧哈。要是骨头摔裂了,么就麻烦了。现在村子去镇上的车被堵住咯,耽误治疗可要咋整!” 张金秀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取碘酒,为李生弟的伤口消毒。 她抬头看向谭溪宁,眼中闪过一抹忧虑:“谭老师,你还在上课么?你先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谭溪宁点点头:“行。” 李生弟局促地坐在凳子上,她尽量蜷缩着自己,仿佛这样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不让他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别怕。”谭溪宁从口袋中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轻轻地放在李生弟的手中,“我先去上课,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张老师会照顾好你的。” 谭溪宁大步跨进教室:“付兴磊,有人不听话吗?” 她的眼神锐利,似能洞察一切。 付兴磊连忙摇头:“没有,老师。” “好。”谭溪宁满意地点点头,“抱歉同学们,老师遇到一点事情耽误了。现在,把课本翻到九十二页……” 谭溪宁转身在黑板上拉出一个大括号:“都翻到了吗?” “翻到了老师。” “《火烧云》这篇课文作者通过三个部分来向我们展示火烧云优美奇异的景象。首先是火烧云上来的时候,‘霞光映红了万物,天空像是着了火一样。’这是作者对于整体的渲染。” 谭溪宁在黑板上写好板书,又拿着粉笔转身看向同学们:“之后作者向我们描写了火烧云的变化,有哪位同学可以告诉老师,作者从几方面来叙述的?” “两个!” “三个!” 谭溪宁一手杵着讲台:“说两个三个的同学都有。张云龙,你声音最大,你来说说哪两个方面?” 《火烧云》正是从两个方面来叙述火烧云的变化,谭溪宁听到了正确答案便喊起张云龙。 同学一起读书,当有人回答了正确答案,受到老师的表扬或者奖励的时候,大部分人与生俱来的慕强心理能更加激发学生的思考能力。 谭溪宁期待地看着张云龙,连表扬的话术都准备好了。 张云龙信心满满地大声回答道:“植物!动物!” “……” 谭溪宁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她试着鼓励:“张云龙同学,再好好想想。” “老师!就是植物和动物!” “哪来的植物动物?”谭溪宁好奇地问道,“你说给我听。” “葡萄!梨!茄子!这些是植物;马,小狗,狮子是动物!” 谭溪宁差点气得吐血:“张云龙同学,你把这些句子完整读一遍。” 张云龙拿起课本,站得笔直,一个字一个字读道:“这些地方的火烧云变化极多,一会儿红彤彤的,一会儿金灿灿的,一会儿半紫半黄,一会儿半灰半百合色。葡萄紫、梨黄、茄子紫,这些颜色天空都有。” “好,停。”谭溪宁看向张云龙,“再想想,是植物吗?” 张云龙还没说话,其他同学已经笑起来:“不是!” 有人插嘴:“老师,是颜色!” 张云龙也跟着笑起来:“我就看到吃的了。” “莫不是又饿了?”谭溪宁缓解了一下课堂的气氛,继续问道,“知道答案是什么了吗?” 张云龙回答道:“是颜色。” 谭溪宁满意地抬手示意他坐下:“大家在做题的时候一定要认真。好,第一点大家都知道了,作者是通过颜色描写了火烧云的变化。还有一点呢?” 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动物!” 得,全被带偏了。 谭溪宁解释道:“马,小狗和狮子是真的在天上吗?” 学生们都做出思考状,然后摇摇头。 “对,这些东西不是真的在天上。作者描写的是火烧云,用比喻的修辞手法,把火烧云比作了马、小狗,狮子,那同学们再想想,作者写马、小狗、狮子,实际是在写火烧云的……”谭溪宁边说边做手势,在她的引导下,学生异口同声地说道:“形!状!” “对了,很好啊,同学们都很聪明。”谭溪宁又把板书补充完整,“第二部分写了火烧云的变化,变化是通过颜色和形状来展示的。这部分属于具体描写。第三部分比较简单,火烧云下去了先是看不清,然后很快消失。” 学生们都认真地跟着谭溪宁做笔记。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火烧云五光十色真绚丽,千姿百态变化快。” 谭溪宁放下粉笔,拍拍手上的粉笔灰拿起课本:“现在我带着大家读一遍课文。” 第十三章 小偷非偷 叮铃铃—— 下课铃声清脆响起,谭溪宁脚步轻快地迈出教室。 她在此之前没当过老师,可能不算了解孩子,不过在职场中也算混迹多年的‘老职场人’了。 谭溪宁的手上满是粉笔灰,水龙头就在操场不远处,而她担心李生弟的情况,无暇顾及清洁,径直向门卫室走去。 正当她迈出几步,一个熟悉的小身影悄然跟上。 李金宝如同上次,紧紧拽住她的衣角,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老师。” 谭溪宁停下脚步,温柔地回望,蹲下身与李金宝平视:“李金宝,怎么了?是课文哪里没听懂吗?” 李金宝摇摇头,眼神中闪过一抹犹豫,短暂的思索后鼓起勇气开口:“不是,老师,我姐姐在哪里?” 他生怕谭溪宁不理解他,又补充了一句:“就是你来上课之前,背着的那个人。” “你姐姐?你姐姐是李生弟?” “嗯。”李金宝重重地点一下头,他的眼神中闪过一抹焦急,“她咋滴啦?” 谭溪宁拍拍他的肩膀:“她没事,你跟我来吧。” 门卫室里,李生弟静静地坐在凳子上。 谭溪宁离开的时候是什么姿势,现在还是什么姿势,连凳子腿下面压着的纸屑都没移动一下。 李生弟看到谭溪宁走进来,连忙想站起来,被谭溪宁按住:“坐着,别紧张。” 李生弟翻起眼睛瞪着李生弟,拿着一根橡皮筋的手捏成拳头。 谭溪宁见王乔明也在屋里,问道:“校长,她怎么样了?” 王乔明把云南白药拿出来倒在一个小瓶子里递给谭溪宁:“莫有伤到骨头,还好只是崴着一哈。这些药给她涂,几天就好咯。” “谢谢校长。她是我们班李金宝的姐姐,我照顾她吧。” 王乔明一天到晚忙得不行,听见谭溪宁的话点点头退出了屋。 谭溪宁捋着头发弯下腰:“李生弟同学,你的脚现在需要静养,不能随意走动。一会儿张老师要去为其他同学准备午饭,你就跟着我去我们班,好不好?” 李生弟的苍白嘴唇微启,似乎想说些什么。 话未说出口,李金宝突然如箭般冲向李生弟,挥出一拳,动作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幸而,谭溪宁反应迅速,眼疾手快地将李金宝拉到一旁。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谭溪宁心中一紧,她看向李金宝,语气中带着严厉:“李金宝,你在做什么?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她可是你的姐姐。” 李金宝气冲冲地朝着李生弟吼着:“都怪你!爸爸喊你待屋头,你偏要跑来这点儿干啥子!天天来天天来!麻烦精!我讨厌你!” “李金宝!”谭溪宁厉声把李生弟呵住,“有什么事情好好说。” 看见他很喜欢的星星老师护着凳子上的人,他一下子就哭起来:“呜呜……都怪她!爸爸不让她来学校,她天天跑来看我们。” 李生弟紧紧咬着牙,任由李金宝凶她,她却什么都没说,一双清澈的眼睛蓄满泪水,在眼眶里涌动,最后泪滴落下打在灰色的衣裳上,印出一小片湿润。 “李金宝,回教室去。” “我不去,李生弟你回家去!以后不准来这里!你来我就告诉爸爸,喊爸爸打你!” 李生弟喃喃道:“对不起。” 谭溪宁挡在李生弟前面又重复了一遍:“李金宝同学,我再说一次,回教室去。老师的话都不听了吗?” 李金宝不服气地把头转在一边,看了一眼李生弟,才擦着眼睛跑出屋。 李生弟拽着自己抠得发白的手心:“老师,谢谢你,我要回家了。” “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乖乖待着,听话。” 普沙村希望小学的第二节课后要做广播体操,休息时间有二十分钟。 谭溪宁拉来一个凳子坐在李生弟旁边,给她倒了一杯糖水:“你摔了,是老师背你回来,还给你处理伤口、上了药,对不对?” 李生弟不敢看谭溪宁,怯怯说道:“我……我没有钱。” “……”谭溪宁觉得被噎住,端起糖水递到她的手边,笑道:“没钱啊,那可不好办。陪老师说说话,作为交换怎样?” 李生弟看着送到自己手边的杯子,才松开互掐的手,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杯子:“好。” “李金宝是你弟弟,他才读三年级,你大他几岁?” “弟弟九岁,我今年十一,大两岁。” “两岁,应该读五年级,你怎么没来读书呢?” 李生弟收紧手:“爸爸说,家里的活多,弟弟读书要花钱,我要在家里给弟弟赚钱。” “那你在学校……” 在谭溪宁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李生弟的手有些颤抖,还一下子惊恐地看向她。 面对李生弟的反应,谭溪宁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无意中触动了她心中的不安。 于是,她急忙以更加温柔的语气解释道:“别紧张,李生弟,老师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国实行九年义务教育,这意味着每一个孩子都有享受教育的权利,无论家庭背景如何,这都是你们应得的。知道吗?” 李生弟瞪大了眼睛,局促不安的手因为捧着杯子没有收紧。她嘟囔道:“可是爸爸说……” “你爸爸说什么了?” “爸爸说我是女娃,读书没得用。我家也么钱,弟弟和我只能去一个人读书,我是姐姐么就该懂事些。” “你爸爸说的不对,男女平等,你和你弟弟都有读书的机会。” 谭溪宁想了想,她知道了李金宝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真不敢相信重男轻女这种陈旧的思想就在自己的身边。 李金宝和李生弟的事情,只要稍微动脑子想一下,就能把整个事情画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李生弟和李金宝生活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从小他们的爸爸就告诉两人家里穷只有一个孩子能去学校读书。 李生弟作为姐姐,自然而然就被留在了家里。 可是十一岁的李生弟每天去地里工作,心里越来越羡慕那些可以来学校读书的同龄人。 第十四章 小偷非偷 时光悄然流逝,李生弟内心的渴望如同春日的嫩芽,终于在某一天破土而出。 在劳作的间隙,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向往,悄悄绕过蜿蜒的山路,向学校的方向奔去。 她只敢站在教室的窗边,远远地聆听,仿佛每一句话都蕴含着无尽的魔力。 老师的讲解,同学们朗朗的读书声,他们的欢声笑语,甚至是老师偶尔的责备,都成了她心中最美的旋律。 让她沉醉,又让她渴望。 一次不经意的窥探,让李生弟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那颗渴望知识、渴望与同龄人共享学习乐趣的种子。 她开始频繁地绕远路,只为再次站在那扇窗外…… 然而,李生弟的秘密并未能长久地隐藏。 有一天,李金宝不经意间发现了姐姐的身影,她正全神贯注地站在窗台边听老师讲课听得入迷。 他慌了。 他们的父亲曾对他们说过,他们家里穷,只能供一个人上学。 李金宝担心,姐姐的出现,会让他失去宝贵的读书机会。 他开始留意窗台,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无论窗外是否会有那张熟悉的脸。 这种担忧在谭溪宁背着受伤的李生弟出现在教室门口的那一刻,达到了顶点。 他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恐慌,冲动之下对姐姐出手,甚至搬出‘爸爸’的权威,试图让李生弟知难而退,保住自己读书的机会。 李生弟才十一岁,她应该在学校里读书。 可惜在发生了刚刚的那些事情后,谭溪宁要留下眼前这个女孩子,最关键的问题不再于李金宝的担心,也不是家里的阻力,最大的问题在于她的自我认知。 在李生弟小的时候,就被一种错误的观念所束缚。 在她的意识里,如果她选择上学,就是对弟弟的背叛,就是对家庭的不负责任,就是给全家带来额外的负担,就是给别人带来麻烦,就是她自身的不懂事…… 这些观念如同无形的枷锁,紧紧锁住李生弟追求知识与梦想的脚步,让她在内心深处不断地自我否定,自我洗脑,认为放弃读书,辍学在家里才是所谓的“懂事”。 谭溪宁揉了揉李生弟的头,温柔地提醒:“糖水要趁热喝哦,再不喝就凉了。” 李生弟的目光与她交汇,得到了谭溪宁鼓励的微笑后,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那杯温热的糖水。 一抹不易察觉的惊喜悄然爬上她的脸庞,如同晨曦中绽放的第一朵花,让她的世界瞬间亮了起来。 谭溪宁问道:“甜吗?” “甜,谢谢老师。” “不客气。” 谭溪宁听见外面广播体操的声音结束,说道:“生弟,看着老师。我要告诉你,每个孩子都有读书的权利,这不是不懂事,也不是与你弟弟争夺读书的机会,更不是给别人添麻烦。你受伤的事情,老师也有责任,所以我会照顾你,直到你的伤完全好起来。你家在哪?”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生弟摇摇头:“我要回家,家里的活,爸爸和爷爷奶奶做不完。” 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责任感,也透露出一丝无奈。 “你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你挖多少年野菜家里还是没有富裕起来,你没出现那几年,你家里人依旧好好的,对不对?可如果你好好读书,走出大山,你就能带他们过上好日子。记住,知识能改变命运。” 李生弟眨着眼睛,黑溜溜的眼睛里升起一抹希冀:“老师……真的吗?” “老师从不骗人。” “可是……” “我会让校长想办法给你家人带话,等放假的时候,老师送你回去。至于你弟弟,老师会来处理,好吗?” 谭溪宁苦口婆心说了半天,李生弟才犹豫着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现在跟我去教室。” 谭溪宁扶着李生弟走向教室的时候,她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伴随着的是更多的期待。 “同学们,停一停。我们班来了一个新同学,李生弟同学,大家欢迎。” 讲台下的孩子们兴奋地看着李生弟,除了李金宝嘴撅得老高,看起来又要哭了。 休息时间,李生弟被安排到一个位置上坐着,立刻有同学围了过去问东问西。 李生弟没有感受过这种突如其来的关注,看起来又要开始抠手。 谭溪宁叹了口气,李生弟这样的孩子不是几句话就能改变的,她需要更多的关爱和引导。 后面的两节课是五年级的数学课,三年级这两节课没有排课,学生们只能自习,这种情况在希望小学已是司空见惯。 一般老师会在给学生布置课后小练和做习题的时候,再绕去没有老师的班级看看。 谭溪宁生怕李生弟被欺负,好几次站在窗口观察。 情况还算好,谭溪宁安排给李生弟的同桌是一个性格开朗的女孩,鼻梁很高,看起来像一个混血宝宝。 她主要还是怕李金宝又去打人,但据她观察比她想的要好,李金宝只是在赌气,不跟李生弟讲话而已。 上午课程结束在十二点,课后孩子们没有休息,要排着队去后厨的窗口排队打饭。 吃完饭后学生们可以休息,之后回宿舍午休,中午两点半开始上课。 李生弟看着同学们每个人都从课桌里拿出来自己的碗,兴致勃勃地朝着操场上跑去。 她没有碗,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老师让她去教室,她就应该乖乖待在教室,不能给老师添麻烦,规规矩矩地坐在原位就对了。 “喂!你憨粗粗坐得起干啥子么!老师让我喊你一起打饭去。” 在李生弟捂着肚子做好挨饿准备的时候,李金宝从教室外面走进来,‘哐’一声把铁碗搁在桌上:“拿起!跟我来。” 李生弟望着李金宝,还没说上一句话,李金宝扭头就往门外走去。她生怕惹别人生气,一刻也不敢耽搁,小跑着跟上李金宝的脚步。 李金宝带着李生弟来到谭溪宁前面,瞥了一眼身后的人,意思是人他带到了。 “嗯,很好,归队。” 第十五章 懂事孩子 李金宝回到队列里,谭溪宁拉着李生弟插了个队。 希望小学的规矩是打饭的时候有特殊情况可以插队,比如生病,比如有急事,唯一条件是得有老师带着直接去后厨。 谭溪宁带着李生弟走进后厨,张金秀看到她高兴地同她打招呼:“谭老师来了,自己拿碗打饭菜就行。” 谭溪宁拿起李生弟的碗,对张金秀说道:“普沙村的老师不搞特殊,我等学生打完再跟你们一起吃。我先来给这孩子打饭,看她饿得脸都白了。” 李生弟小心地偷看一眼谭溪宁,她想起同学们私下都喊她星星老师。 她真的好像星星啊! 原来…… 原来高高在上的星星也会下落,还好巧不巧地落在自己的身边。 原来…… 原来星星有温度,轻而易举温暖了自己的世界。 谭溪宁转过身,将手中的碗放低,好让李生弟能够清楚地看到碗里的饭菜。她问:“饭够吗?” 李生弟点点头:“够的。” 谭溪宁的目光却停留在那半满的碗上,她轻叹一口气:“真的够?” 李生弟坚定地点了点头:“嗯。” 李生弟抬起了眼眸,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她似乎想要掩饰什么,又习惯性地想去抠手指。 见状,谭溪宁心中了然,她没有直接揭穿,而是默默为李生弟的碗里添了一勺饭,然后将盛好菜的碗递给她,温柔地说:“先吃,不够告诉我。” “好,谢谢老师。” “我要看着其他同学打饭,自己先回教室没问题吧?” “没问题。” 谭溪宁打开柜子看了看,没找到小碗,就用一个塑料小桶打汤。 “给你汤。” 李生弟伸手接过,一瘸一拐地走向教室。 等谭溪宁带着其他同学回到教室,看到已经吃完饭的李生弟。 傻眼了…… 希望小学的饭菜一般是三菜一汤,汤一般后厨煮得比较多,因为小学的后山盖了一个猪圈,里面养了三头猪和几只鸡。 孩子们吃不下的早餐和午餐也可以喂猪,等过节时候再杀掉给学生加餐。 谭溪宁无论是饭还是菜,她都特意给李生弟多盛了一些,生怕她吃不饱。 打汤的时候,她注意力都在思考李生弟的事情上。 等她回过神来,手中的桶已经装了小半桶的汤,远远超过了一个人的分量。 谭溪宁有些为难,倒回去显然不合适,就让李生弟拎了回去。 谭溪宁看着桌上吃得干干净净的碗和小桶,指了指:“都吃完了?” 李生弟一手端着碗,一手拎着小白桶,点了点头:“嗯。” 谭溪宁看着那小半桶汤,不禁问道:“这么多的汤……” 李生弟听后,心中一慌,急忙解释:“老师,我没浪费粮食,全都喝了。” “肚子胀吗?” 谭溪宁凝视着眼前的李生弟,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怜惜,心疼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 那些汤,足足装了小半桶,李生弟生怕倒掉会让人不高兴,即使她已经喝得几乎撑不住,还是硬着头皮将汤一滴不剩地喝下。 在谭溪宁询问她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诉说自己被汤撑的不适,而是担心老师误会她浪费食物,甚至因此而受到惩罚。 李生弟的心中,装满了对错误的恐惧,对给他人添麻烦的深深自责。 如果谭溪宁没猜错,李生弟的每一个行动,每一句话语,都如同在细密的网中穿行,生怕触碰到那根脆弱的弦。 她是一个典型的讨好型人格,总是试图通过自己的行为,避免任何可能引起他人不满的举动,即使这意味着牺牲自己的需求与舒适。 在谭溪宁已经展现出的温柔与理解下,李生弟的反应已经如此小心翼翼,更不用说如果她遭受了批评,那会是怎样的一种心理压力。 “星星老师对你真好。”李生弟的同桌张小英半个身子趴在桌上:“李生弟你脚痛,我等会儿一起帮你洗碗吧!” “谢谢老师,不涨的。”李生弟回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端起桌前的碗:“不用了,谢谢,我自己会洗碗。” 说完李生弟把碗抱在怀里,朝着教室外面走去。 谭溪宁默不作声地走回讲台上,看着孩子们吃饭。 有时候抓得太紧,李生弟反而心里更加慌乱,张弛有度是最好的方法。 谭溪宁看着孩子们吃饭吃得热火朝天。 有的孩子吃得过于急切,以至于饭粒粘在了脸上,像极了调皮的小花猫;有的孩子嘴巴塞得鼓鼓的,像极了可爱的小河豚。 那份纯真与无邪,让人心生欢喜。 看着孩子们的笑脸,谭溪宁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温暖。 她望向讲桌上的简单饭菜。 忽然间,她意识到,即便是这样一件看似平凡无奇的吃饭之事,也能蕴含着无尽的乐趣与幸福。 谭溪宁不爱吃饭。 在很久以前,她是家里娇宠的公主。 如果饭点在小区里看到一个老奶奶手里端着一个粉色双耳碗,又跑又吼的,不要惊讶也不必担心。 整个小区的人都知道,这只是谭溪宁又挑食不吃饭了。 追着她喂饭的是她奶奶,逮到她就猛塞一口在她嘴里。 开心的时候,她顺口咽下去;要是心情不好,喂到嘴里她还得吐出来。 在后来谭溪宁长大些,不用家里人追着喂饭了,她还是不爱吃饭,饿了就吃各种各样的零食。 以至于等她工作后,更不知道吃饭的重要。饿了就啃几口面包应付,要么泡面、饼干,吃饭这件事情就这样在她的生活中被淡化。 她此时也感到有些惊讶,第一次觉得吃饭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竟然是从这些小家伙身上来体会。 谭溪宁扒了好几口饭。 等旅行结束,她想回镇上去看看奶奶,不得不说奶奶做的饭真好吃。 “老师,洗好了。”李生弟从外面走进来,额上垂下几缕细黄的头发,“这个放在哪里?” “碗你就放在抽屉里,小桶一会儿我拿去还。” “谢谢老师,还是我自己去。” 第十六章 懂事孩子 谭溪宁已经吃完饭,起身看了一眼李生弟的脚:“桶放下,回座位上去。你再多走几步,这药算是白涂了。” 李生弟赶紧低下头检查脚上的纱布,还没抬起头,李金宝已经从她手里拿过小桶:“干啥都笨戳戳。” 李生弟看着李金宝的背影,露出一丝意外,又赶紧无措地看着谭溪宁。 “坐一会儿,等会儿我送你去宿舍。” 李生弟低着头,应该是又在瞎想。 谭溪宁刮了一下李生弟的鼻梁:“没添麻烦。你是学生,我是老师,老师生来就要保护和照顾好学生的。你也有一天会长大,等你长大就要用你的力量去保护比你弱小的人。” 李生弟站在原地,双手握在一起又开始较劲儿。 谭溪宁洗完碗回来,李生弟还站在讲台边,张小英站在一旁跟她兴致勃勃地讲话:“我爸爸说等我放假就领我去镇上,镇上有个铺子,卖的贴画,大洋芋和小米渣呢!” 李生弟羡慕地看着张小英:“大洋芋小米渣是个啥?” “么么!你晓不得大洋芋小米渣,就是一只猫和一只老鼠。” “哦。” 张小英打了个哈欠:“等明天老师给我发零用钱,我买片片,里面呢米花给你吃。你咋不说话?算了,我回宿舍了。” 李生弟没说话,点了一下头,看着张小英离开的方向,手上留下了一条深深的指甲印。 谭溪宁喉间发酸,到底什么样的家庭环境能让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变得这么小心翼翼。 她清清嗓子:“李生弟,过来。” 李生弟看到谭溪宁低下头:“老师。” “我背你。” “老师,我自己能走的。” 谭溪宁看着小路上的石桌:“走到那里,我们坐一会儿。” 李生弟似乎从谭溪宁的话语中听出了某种暗示,她点了点头,跟随谭溪宁的步伐,缓缓向石桌走去。 “坐吧。” 李生弟刚准备在石凳上坐下,却在谭溪宁的轻拉下停住了动作。 她说:“坐在石桌上。” 谭溪宁的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李生弟心中的固有认知。 “啊?” 桌子怎么能坐? 爸爸告诉她,女人和小孩不能上桌吃饭,连放碗都不可以,更别提坐在桌子上了。 李生弟有些呆滞,不明所以地看着谭溪宁。 这里是小学,石桌不算高,谭溪宁知道她肯定能做到。 “老师……石桌是桌子,不能坐。” 谭溪宁一屁股坐在石桌上:“为什么石桌不能坐?上来。” 李生弟犹豫了一下,她不知道谭溪宁为什么这么做,可她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哦。”李生弟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石桌上,与谭溪宁肩并肩。 这一刻,石桌不再是她心中的禁忌,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谭溪宁组织了一下语言:“现在石桌是不是可以坐了?生弟,有时候别人的话不一定是对的,你太在意别人的话,会弄丢了自己。在你的世界里,主人是你自己。 老师不否认在这世界里有一些规矩,比如作为学生不能迟到早退,比如我们不能偷东西,不能做坏事,这些是对的。但是在保证不伤害自己和别人的前提下,你没必要任何事情都按照别人的喜好来迎合。” 李生弟似懂非懂地低着头。 “生弟,你不用这么紧张。在学校里,你和其他的同学一样,饭不够吃要说出来,汤多了也不用勉强自己喝,懂吗?” “懂了。” “真的懂?”谭溪宁说道,“那你现在学小猫叫两声。” “喵~” “……” 谭溪宁无奈地刮了一下李生弟的鼻梁:“真懂了就不会学猫叫了,慢慢来吧。生弟,第一步要学会拒绝,从说‘不’开始。还有,你弟弟让我把这个给你。” 谭溪宁摊开手掌,一枚小小的纽扣,用棉线拴起来。 李生弟眼睛一亮,又看向谭溪宁,没敢伸手拿。 “拿着,真是他给你的。他说很高兴你能一起来学校读书,不用再借课本给你看了。” 李生弟把那枚纽扣小心地捏在手里:“谢谢老师。” 她的心在慢慢地发热,跳动得有些快。 原来…… 原来星星无所不能。 “谢我做什么,你弟弟送你的。他说这个拉哨算是今天那一拳的赔偿。生弟,他只是保护自己,用错了方式。你能原谅他吗?” “嗯,能。” 谭溪宁看了一眼时间:“走,送你回宿舍睡觉。” 本来小孩的伤恢复快,再加上李生弟在希望小学经过悉心的照料,脚伤几天就好了七七八八,被擦伤的地方也结了疤。 这距离谭溪宁来到普沙村已经过去差不多十天。 李有发突然来到希望小学,谭溪宁刚下课就被喊了过去:“小谭!适应得么?” 谭溪宁笑着以示回应:“谢谢李村长,适应的。王校长和张老师还有学校的其他老师都很好,这里的孩子也很讨喜。” “啊……那就好。” “李村长怎么突然来学校了?” 李张英跟在李有发身后,她只会说彝语,说不来汉话,与谭溪宁对视的时候会笑笑。 李有发拿出烟给王校长递了一根:“啊是……” 他的话还没说出来,李张英把他拉到一边,开始叽里呱啦说了一堆。 在李张英说完后,李有发拿起自己挂在腰上用得发亮的烟斗,用火柴点燃,抽了一口。 李有发背对着谭溪宁,在转身的时候见他面色凝重,像是在思考什么。 谭溪宁想起前几天王校长跟她提过,说是村里已经组织村民去挖路,她的车被埋在泥沙里,可能挖出来也开不成了。 李有发凶了李张英几句,李张英不再说话,站在一边忧心忡忡。 谭溪宁怕李村长他们因为车的事发生争执,在李有发走过来的时候赶紧说道:“村长?是不是我的车怎么了?那辆车坏了就坏了,本来也是按最坏的打算。这里找拖车不方便,留在这里吧。当做废铁卖掉能给乡亲们修个水池也好,就当做是感谢乡亲们对我的照顾了。” “啊……真的么?”李有发村长拿起烟斗又抽了一口,“我就是要来跟你讲这个事情了么!唉……还好人没得事。那个路……” 第十七章 离别在即 李有发向右上方看了一眼,继续说道:“那个路还在修么,这回堵勒太死了。小谭在学校再住几天,路一通我就来喊你噶!” 谭溪宁不知怎么就想起自己似乎在什么书上看过,人在撒谎的时候,眼睛会向右上方看。 她笑笑:“好,谢谢村长。车你们处理了就行,到时候出村我没有车,还得再麻烦你们捎我去镇上。” “没得事没得事哈,我们去镇上的车还是多!经常有人要去镇里买东西,再说了,经常会有外头做生意的来村里卖东西。路一通,这些么都不是事哈。” 谈话间,上课铃声响起。 “那李村长,我先去给孩子们上课。” “行行行。” 李有发身边的李张英脸上的忧心已经散去,催促着他赶紧走。 谭溪宁走了几步,李有发忽然又喊住她:“小谭!” “怎么了李村长?” “啊,没事,就想跟你说,你要是在学校缺啥子,一定要告诉我们。” “谢谢李村长,不缺的。” 谭溪宁挥了挥手,走进教室。 李有发和李张英走出希望小学。 “多好的女娃,干啥子骗人家。那个路么修好就是修好咯。人家本来就不是这地儿的支教老师,那正儿八经的支教老师,人家要走么咱们也留不住。” 李张英急得声音大了些。 “我晓得你意思。算了,先回家。” 谭溪宁步入教室,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孩子的面孔。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孩子们读完最后一篇课文,轻轻地将书放在讲台上。 “好了,同学们,我们整个三年级的课程在今天就结束了。” 谭溪宁的声音在教室中回响,带着一丝庄重。 “大家下去以后一定要好好复习,生词生字和要背诵的段落。下午我要检查所有古诗的背诵,背不出来的,什么时候背完,什么时候下课,我守着你们背。” 学生们望着谭溪宁,眼中满是苦涩与担忧。 背书,向来是整个学习生涯中的噩梦。 谭溪宁严肃地盯着他们,对可怜兮兮的眼神选择视而不见。 在求知的路上,半点心软都是对孩子们未来的不负责任。 希望小学因为师资力量的不足,课程进度已经慢于其他学校,唯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激发孩子们的潜力,让他们奋力追赶,不让任何人掉队。 知识是唯一能改变他们命运的途径,走出大山才能拥有远方。 谭溪宁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严厉:“都听到了?” 孩子们最怕的就是考试和背书,看到谭溪宁严肃的脸,都小声回应着:“听到了。” “懒精无神的,我一个人的声音都比你们三十多人的声音大。打起精神来!都听见没?” “听!见!了!” 谭溪宁合上课本:“这次背书采取抽背,背得不好的有惩罚,相应的,背得好的同学有奖励。” 一听到有奖励,孩子们来了精神:“老师,是什么奖励呀?” “保密。” 在希望小学的每一个清晨与黄昏,谭溪宁目睹了他们艰苦的生活环境,见证了他们匮乏的教育资源。 那些纯真的笑脸,那些求知若渴的眼神,如同一束束光,刺在谭溪宁的心房上。 每当夜深人静,谭溪宁会静静地坐在窗前,望着满天的星辰,心中思考着,这次回家后,她能为这些孩子们做些什么。 仅仅依靠学校的资源,难以满足孩子们对知识的渴求,他们需要更多的帮助,也需要更多的关注。 连绵的大雨已经停歇多日,虽然通车的时间尚未确定,但谭溪宁相信,即便再迟,也不会超过半个月。 谭溪宁开始在心中默默盘算,计划着在离开前为孩子们准备一些特别的礼物,作为对这段时光的纪念,也是对孩子们未来的期许。 “老师说说嘛!什么奖励?” 谭溪宁微笑着,一手杵在讲台边:“你们还是好好背书,背不好的话,可是有惩罚。” “我肯定背得出来,张云龙,你完蛋了。” 小调皮郑云龙拿着书冲那个同学做了个鬼脸:“哼,才不会。” 广播里响起音乐声,谭溪宁打断孩子们的闲聊:“安静,好好做眼保健操。” 孩子们规矩地坐在座位上安静下来,他们双手按在眼眶周围轻柔地揉着。 谭溪宁在教室中缓慢地走动,轻音乐回荡,阳光洒落,一片温馨与和谐的氛围。 铃声响起,谭溪宁走向办公室,李晓燕凑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头:“谭老师,等收假回来就是考试周,考完试就放假了,要不要去我家玩?” “东北啊?” “嗯,来不来?” “李老师在学校待了几个月,在家应该要陪家人吧?” 李晓燕甩了甩短发:“说实话不想回去,我妈肯定又要让我去相亲。谭老师,你家里不逼你找对象啊?” “还好,我爸妈常年不在家。” “行吧。哎,你还会回来学校吗?” 谭溪宁摇摇头:“可能不会了吧。” “噢,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谭溪宁嘴角轻轻上扬,眼睛扫过贴在书桌上的课程表,这周的最后一节课是班会课。 她刚来的时候让孩子们写了一篇“我的梦想”的作文,原本计划在上周的班会课上,与孩子们围绕这个主题,展开一场深刻的思想教育班会,共同探讨梦想的力量。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上周校长召集教师开会,说是课程进度太紧张,所以班会课被其他老师临时改为数学课,以补足教学进度。 这段时间,谭溪宁也一直忙于备课,那些承载着孩子们梦想的作文,她还没来得及一一细读。 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臂,轻轻拿起一旁的作文本,缓缓翻开。 当她翻开几页时,发现本子被什么黏住,只得用力撕开。 原来是一颗饭粒粘住书页,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夹在里面的饭粒,已经被风干成“标本”。 撕开的作文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标题:我的梦想。 第一句:我的梦想是@@@@@@…… ‘是’字后面跟着一个被擦得‘开了天窗’的破洞,再后面就是画得黑漆漆的‘麻线团’。 第十八章 她要走了 谭溪宁看了看书封上的名字,张志强。 她对这个孩子印象不深,在心里想了好久,又对应着座位表想了好一会儿,才依稀记起这个孩子不爱说话。 虽然也会跟其他孩子一起玩,但他都是跟在他们身后。有时候班上发生了什么趣事,他才跟着一起傻笑。 如果非要形容这个孩子,那就是没有存在感。 谭溪宁往前翻了几页,他的作文写得很差。 三年级的作文每一篇才写了三两句话,前面有其他老师的评级,基本都是差!差!重写!差!重写!…… 整本作文书里字数能过关的是两篇写人物的作文。 一篇是《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叫张小妹,她长着乌黑的头发,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白里透红的脸蛋就像一颗红苹果。她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弯弯得像月牙…… 这篇作文应该是之前的语文老师带着他写的,因为他的黑色字迹同样只有寥寥几行,通篇是老师的红色标注。 标注的字迹写得很用力,有几处笔划破了本子,看得出来那个指导老师应该有些生气。 谭溪宁又翻开另一篇看得下去的作文,写的是《我的同桌》。 我的同桌叫张小妹,她长着乌黑的头发,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白里透红的脸蛋就像一颗红苹果。她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弯弯得像月牙…… 谭溪宁呆滞三秒:嗯,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到正式考试的时候,批改试卷的老师也不会去研究他到底有没有一个叫做张小妹的同桌,但他现在读书自然是能多写一些别的更好。 怎么能一遇到描写人物就写乌黑的头发,葡萄一样的眼睛,等读到初中还是乌黑的头发,高中还写,到大学里准备交女朋友,写封情书还是:你有一头乌黑的头发…… 想想就觉得不妥。 谭溪宁把作文本放在一边,又看了接下来几个学生的作文,幸好另外几篇写得还算认真,主题也是想成为消防员、想成为老师、想成为运动员、还有一个想成为舞蹈家。 “谭老师,王校长找你。” 谭溪宁正准备整理一下三年级容易错的字词,一个学生站在门外臂弯里抱着一个篮球,伸着脑袋往里面探。 “好的,谢谢同学。校长在哪里?” “在那边。” 谭溪宁走出办公室顺着那个学生的手指看过去,王乔明站在操场边,站在他身边的是李有发村长。 他怎么又回来了? 谭溪宁走过去:“校长,您找我?” “李有发村长有事情要同你说。” “哦,好。” “你们先聊着。” 王乔明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了,李有发看着谭溪宁欲言又止,最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目光坚定地看向谭溪宁。 “小谭,对不住。我早上么是娄(骗)你的,进镇上的路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明天么应该可以通车。”李有发脸上有愧疚之色,“早上么……” 谭溪宁会意出李有发的意思,原来早上的时候李有发应该是要来通知自己路通,话到嘴边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村长早上说路没通,是因为这些孩子吧?这一周结束,学校就要放假了,放假回来就是考试周。村长想多留我几天,让我起码看着这些孩子能好好考个成绩。” 村长愧疚地看向谭溪宁:“是呢。你这个女娃太好了,我回去想想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本来就不是这里的老师么,也被困在我们村好几天了。本来就是帮忙,再说你还把你的车留给我们,娄你么我心里头也过意不去。明天我亲家要去镇上买东西,你坐的她呢摩托车去哈。” “好,谢谢村长。” 谭溪宁答应下来,却没注意到上完厕所的李生弟从他们身后走过。 他们的谈话,她听见了。 李生弟坐在座位上,抠着自己的手心。 “哎?你刚咋不来跟我们一起跳绳?” “哦,那下节课下课我们一起玩。” “嗯。” 谭溪宁走进五年级的教室,孩子们有些木讷地看着她。 “我们的课程已经全部结束,接下来大家不要翻书。老师带着你们从头到尾拉一遍整个学期我们学过的知识点,跟我一起回忆。”谭溪宁手里拿着粉笔,问道:“第一章我们学了什么?” 五年级的孩子专注地看着谭溪宁,整个班二十三个人,没一个人开口。 谭溪宁只能自问自答:“第一章我还没来学校里,但是呢,在此之前的老师肯定是教过你们的。第一章我们学了观察几何体,老师应该还带你们用粉笔盒摆过,对不对?” “对……” “第二章呢?” “……” 可怕的沉默。 这种安静让谭溪宁无法判断他们是会,只是不愿意互动,还是真的什么都不会。 谭溪宁无奈地转过身,低年级的孩子服从性高,课堂也相对积极,就算他们不知道答案,课堂也不会冷场,比起低年级,五年级的孩子显然太过于‘平静’。 每一堂课都是自己的独角戏,这对谭溪宁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你们一定要用心学,用脑子记啊。不要人在教室心在外,跟老师一起回忆。”谭溪宁把观察几何体的知识点说完,又问道,“第二章我们学了什么?真的不记得了?” 这个终于有一个女孩子回应她:“讲了因数和倍数。” “很好啊,有同学记起来了。对,第二章我们学了因数和倍数。在整数除法中,如果商是整数且没有余数……” 谭溪宁自己讲完一整节课有些心累,她翻看了之前的单元测试成绩单。 整个班二十三人,只有刚刚回答问题那个女孩考了六十三分,全班最高,唯一及格。 这样难看的成绩怪不得支教老师,在谭溪宁来学校的这些日子,支教老师的工作她都看在眼里。 他们从早上起床开始,不管是生活还是教学都要面面俱到,造成这样成绩的主要原因还是学生的态度出了问题。 第十九章 她的坚持 谭溪宁在下课的时候也了解过一下六年级的成绩,比五年级的同学好不到哪去,想考城里的好初中应该不可能了。 六年级的班主任头痛地按着自己的眉心,两个黑眼圈透出难掩的倦色:“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们的学习成绩尽快提高,来接手的时候他们的成绩比这还差。没办法,眼下离考试还有几天,能按着他们的头多学一点是一点吧。谭老师,三年级还能提高,不能让他们每一届都这样。” “嗯,我知道了。” 下午的背书抽查,班上有一半同学没背出来,谭溪宁就坐在教室里面守着他们背。 谭溪宁的语气有着不容反驳的威严:“今天的任务是古诗,没背完的继续背。吃完饭继续来教室,我守着你们。” 张云龙举起手,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支笔转个不停:“老师,今天是我们班先打饭哎……” “打饭?认真背完的同学自然是可以去打饭的。”谭溪宁双手环胸地站在讲台上,“你们以为我跟你们说笑呢?没事,我也不打饭,你们什么时候背完,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吃饭。” “啊……老师……” “装可怜也没用。开始!”谭溪宁盯着座位表,“马明丽,你先来。第一首《清明》。” 马明丽站起来:“清明,唐代,杜牧。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一个同学背完一首,她又点起下一个同学继续背。 谭溪宁在这里已经十几天,班上的同学成绩如何她心里都有一点谱,有些失算的是李生弟。 她明明记得李生弟是读书的好料子,前几天她试着让她背书,即使她没来教室读书,会背的古诗却有好几首,就是一些字背错了。 谭溪宁花了些空余时间,把班上几个不爱学习还捣蛋的学生抓去办公室开小灶的时候也带上了她,她听得很认真也很用心。 今日抽背古诗,李生弟却背得结结巴巴,上次背出来的《元日》这次还忘了。 谭溪宁记得李生弟很喜欢这首诗,现在说她背不出来,谭溪宁还真的有些不信。 “李生弟同学,你今天状态不太对。”谭溪宁把课本拿给李生弟,“读书不是一时兴起,你之前的态度哪里去了?先去那边自己背,会背了过来找我。” 李生弟抿着嘴,轻轻点了一下头。 谭溪宁也不可能一直不给孩子吃饭,只是一直守到其他班的同学已经打完饭。 最后剩下四个同学实在是背不下来,她才让他们先去吃饭。 当然了,吃完饭…… 继续。 谭溪宁平时和学生的关系是很好,大家都喜欢叫她星星老师,有时候中午休息前,学生还会去她的宿舍玩,围着她问东问西。 但在学习这件事情上,她有自己的坚持,一点也容不得商量。 晚自习后,各个班都会有学生完不成作业,另外六年级的老师最近在给学生补课。 老师们商量了一下,晚自习后所有班级没完成作业的学生都去同一个教室做作业,这样能省电费,也方便管理。 谭溪宁守着最后一个孩子在教室里做完作业,又看看站在墙角还没背完古诗的三个‘钉子户’。 张云龙看着谭溪宁朝他们走过来,哀嚎着:“老师,我这首死活背不完了。太难了,这对于我来说太难了。” “难?那是你没用心。” 张云龙也有些气呼呼的,把身子转向一边:“老师我就是背不下来,你不让我吃不让我睡,我还是背不下来。” 谭溪宁叉着腰,凶巴巴地盯着张云龙那张破罐子破摔的脸:“老大开飞机,老二丢炸弹,幸亏老三跑得快,炸死老四王八蛋。老五卖豆腐,拍得老六一屁股,老七老八都来看,老九老十都滚蛋。是你教其他同学的吧?一首诗才多少字,你这些废话都能顶两首了。心思没花在正处,当然背不下来。” “……”张云龙脸一红,一时间忘记问谭溪宁怎么也会他的顺口溜,艰难地给自己找借口:“那是因为我天天都说……” “哦~”谭溪宁弯下腰,“有这觉悟还不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背不下来任何书,背不下来只有一个原因,重复的遍数不够。” 谭溪宁摸摸那个孩子的头,看向几个孩子说道:“同学们,人脑的记忆规律本就是如此,大家都是一样的。你接受一个知识,就像我手上的这盒粉笔,刚记完是满满的,这个时候只是瞬时记忆。 二十分钟后,大概会忘记一半不到,一个小时以后可能记得的东西一半都没了。那么我们只能通过不断的复习,加深印象,让瞬时记忆变成永久记忆。 你说你中午的时候背会了,你可以在睡前复习一遍,午睡后再复习一遍。实在不行就复习两遍,对不对?你复习了吗?” 那个孩子摇摇头:“没有。” “对,这就是为什么老师要你们经常复习,跑得稳比跑得快更重要。再说了,你可以把这首背不下来的古诗看作自己的‘敌人’,你背下来的时候就是打倒它了。既然第一次打倒他,他能一次一次站起来,你也不能示弱啊!直到老师说题目,你都能记住,考试的时候也能记住,你就胜利了。” 那个孩子点点头:“老师,我能背的!我才是最厉害的。” “真棒。” 另外两个孩子也若有所思地拿起自己的书。 谭溪宁看了看时间:“行了,再背十分钟就回去睡觉吧。再耗着效率很低,但是你们背不完,明天继续,明天背不完,后天继续……” “好的。” 十分钟后,那个说自己背会的孩子真的朝着谭溪宁背完了古诗,他兴奋地把书塞进抽屉:“老师,我赢啦!” “记得经常复习,敌人会爬起来的。” “知道啦!老师再见!” “回去吧。” 第二十章 幸运降临 谭溪宁又向其他老师打了招呼,自己走出教室的时候,石桌那边突然窜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吓了她一大跳。 “李生弟?停下,别跑摔了。” 谭溪宁喊了一声,李生弟才停下来。 今夜月明,清风徐徐,月亮很亮,照亮身边的一草一木。 蝉鸣不绝于耳,遥远的星空上,被月亮映得发光的云灯。不用拿手电筒,也可以看清前面的路。 谭溪宁有些恍惚,这明明是小时候的外婆家。 月亮还是那个会跟着她走的月亮,只是她一直忙碌地往前,以至于忘记了时间。 “你怎么还在这里。”谭溪宁快步走过去,“怎么还没睡?” “老师……”李生弟又开始抠手指。 谭溪宁伸手拉住她的手,就像小时候奶奶拉着自己的小手一样:“老师送你回宿舍去,边走边说。” 李生弟任由谭溪宁拉着,心里有些发酸。 曾几何时,她看到有些小朋友的爸妈也是这样牵着他们的手,给她们买辣条,她也希望爸爸和妈妈能这样拉着她去街上。 他们不用给她买漂亮的裙子,她也不要文具店里很可爱的小熊玩偶,连小卖铺里一角钱一根的辣条也不用,能像现在这样牵着她走就行。 可是, 一次也没有。 她的爸爸爱喝酒,每天都喝得醉醺醺地回家,然后骂他们娘俩没用。一直到妈妈又生了弟弟,她才从爸爸嘴里‘只会吃呢拉粪猪’变成“喂”。 “喂,么饭呢?” “喂,老子衣服烂了,么不晓得缝?” “喂,你读书有个屁用么,明天起上山挖野菜挖药去。” “喂……” 李生弟不在乎自己的名字是‘生弟’还是‘喂’,也不在乎爸爸今天是不是又骂她了。 起码比起村里的有些小朋友,她已经很幸运了,毕竟她认识的好几个小朋友,几年都见不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呢。 已经很幸运了。 很幸运了。 不是吗? 谭溪宁见李生弟不说话,轻声开口:“生弟,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跟老师说的,好吗?老师会尽力帮你。” 老师说会帮她,老师帮她,是不是给老师添麻烦了? 那次动静闹得很大,李有发爷爷来了,村里的医生贺叔叔也来了,村里的人都知道了。 后来王校长的父母家经常莫名其妙丢东西,李生弟不敢问爸爸,为什么她家没养鸭子却有鸭子吃;为什么不让她去旱厕上厕所,而非得用小桶;又是为什么第二天学校门口到处都泼上了屎尿。 …… 李生弟依旧沉默,或许她真的不应该给别人添麻烦。 起码这件事不行。 多好的星星老师,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她没做错事情,不该被爸爸骂,她离开村子……其实挺好的。 这几天,已经很幸运了。 很幸运了, 不是吗? “生弟,说话。”谭溪宁停下脚步,歪头看去,却对上一双闪烁着泪光的眼睛。 “生弟,你怎么了?”谭溪宁赶紧蹲下身,一手放在李生弟的额头上探了探,“是不是病了?哪里不舒服?” 这着实又吓了她一跳,短短几分钟,她被吓了两跳。 “没有的,没有不舒服。”李生弟鼓起勇气,用小小的身子抱住谭溪宁,“谢谢您,星星老师,你对我真好。祝您每一天都快乐!” “啊?”谭溪宁不明所以地望着李生弟,“真的没事?” “没事。星星老师,我只是觉得你能当我的老师,真好。” 现在反而是谭溪宁有些发愣:“生弟,有事一定要跟老师说,好吗?” “没有事,真的只是谢谢您。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老师。” “呼……吓我两大跳。”谭溪宁拿出纸巾,轻轻擦着李生弟的脸,“生弟也是个很好的小朋友,很好的小朋友会遇到很多对他好的人。所以星星老师呢,不是第一个对你好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走了,哭得跟小花猫一样。” 李生弟破涕为笑,重新紧紧抓住谭溪宁的手。 “到了,快进去吧。” “星星老师再见。” “再见。” 谭溪宁望着李生弟跑进宿舍,才转身朝着自己的宿舍走去。 李生弟却连忙跑到窗前,眼巴巴地看着她的身影,在心里道别了好几声:再见,星星老师……再见…… 谭溪宁把手里的纸巾扔进垃圾桶,看来她除了做编导有天赋,还是很适合做老师的。 李生弟这孩子,终于愿意试着接纳她,给她信任了。 只是,她本就不属于这个地方,总是要走的。 到时候,这些孩子会有多不舍。 她,又会有多不舍。 嗡嗡嗡—— 谭溪宁的手机震了震,看来信号也恢复了。 电话屏幕上显示着七位数字,一看就是座机。 这么晚,搞诈骗的都不休息吗? 谭溪宁任由电话响停,准备放下手机去洗漱,没到半分钟又响起来。 她不耐烦地接起:“喂?你好。” “小谭,是我。” “啊?李村长?”谭溪宁心虚地说道:“抱歉,我以为是广告呢?李叔怎么了?” “哦,没得事呢。是这样,明天镇上赶街,去呢早,怕是得六点就要走了。” 谭溪宁平时六点半起床,一开始那几天她能早起半小时化个妆。 待上三四天后,她把这个步骤省了,早上起来简单护个肤。又过了两天,护肤也省掉,基本上六点半起床,洗把脸头发一挽起就去看学生了。 六点出发的话,也就提前起床半个多小时起床。 “行,谢谢李叔。我去哪里等他们?” “不用出来,你一个女娃子么天黑不要到处走。你就在校门口等起,我亲家开的摩托车来接你。” “行。” 谭溪宁调好闹钟,把三年级的安排告诉李晓燕,又把其他老师让她代买的清单装在包里,轻脚轻手地打开宿舍门。 第二十一章 人间烟火 老旧的木门肆无忌惮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咯吱’,可能李晓燕太累,门的声音倒没把她吵醒。 谭溪宁路过学生宿舍的时候,眼角捕捉到了一道身影——张志强。 他正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站在那扇铁门边。 等他看到谭溪宁时,眼睛瞬间亮起来。 他猛地挥手,动作夸张而充满活力,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学生宿舍外面有一道铁门锁着,张志强出不来,一只手平举着往外延伸,像是要拿什么东西给她。 谭溪宁也注意到了他,看了一眼时间,朝他走过去。 还没等她靠近,张志强便迫不及待地将手中的物品朝她抛掷过来。 那是一个纸团,轻盈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终落在她的脚边。 谭溪宁弯下腰,轻轻地拾起那团纸,正欲询问张志强这是什么,却发现他已经转身跑回了宿舍,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清晨的空气中。 铁门成了她无法逾越的障碍,时间也已指向六点,她将纸团小心翼翼地塞进包里,然后快步走向校门口。 校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骑车的女人包着一个头巾:“谭老师,坐好哈?哎,你咋会没带个帽子,风大得很!” “没事,我……” 女人憨厚地朝着谭溪宁笑,从摩托车的后箱里拿出一块毛巾递给她:“包起!大风吹吹么,头疼得很!你们这些小姑娘么,就是嫌不好瞧,身体好好呢么,管它好瞧不好瞧。包起包起!” 谭溪宁本打算当围巾用,看大姐一股‘你不包我帮你包’的气势,她只得给自己脑袋上裹了一个大红色的头巾。 大姐满意地跨上摩托车:“抓好哈。” 刚要出村口,李有发又在后面追上来,把一个头盔递给谭溪宁,还教育了一顿那个大姐:“说了多少次了,戴头盔戴头盔!咋不长记性!你们这些人么,就是嫌麻烦,身体好好呢么,管它麻烦不麻烦。小谭,戴起哈!安全。” 谭溪宁看大姐被训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谢谢村长。” 她一笑,大姐也跟着她笑。 追风姐妹,就这么开始了三个小时的进镇旅程。 村口那片曾被泥石流无情吞噬的地方,如今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黄泥土路的痕迹清晰可见,路面凹凸不平,如同岁月的皱纹,记录着过往的风雨。 出了村子,路况更是恶劣,坑洼不平的路面,如同一道道挑战,等待着追风姐妹的征服。 “谭老师,你们城里么不坐摩托车哈?”大姐从摩托车的后视镜看了一眼心惊胆战的谭溪宁,笑起来,“莫紧张噻,不怕得,我十三岁我家爹就喊我骑摩托车了!我的车开得好得很。” 谭溪宁的脸在凛冽的大风中被刮得生疼,每一缕风都像是带着锋利的刀片,割在她的肌肤上。 经过漫长的两小时跋涉后,她终于看到一条象征希望的柏油路,这意味着她们距离镇上近了一步。 过了一条岔路,前面一辆长达十多米的拉煤车,挡在了她们的前方。 狭窄的公路上,这辆庞然大物不仅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还阻挡了她们的视线。大姐几次想要超越这辆大车,但出于对安全的谨慎考虑,最终还是选择了跟随。 谭溪宁的头盔遮住一半脸,露出半个脸在外面。 大风呼呼地刮着,车框上被风吹下来的煤渣和灰尘不时打在谭溪宁的脸上。 谭溪宁去到镇上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用手机照脸。 果不其然,镜中的她脸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煤灰,更要命的是她用纸一擦,那些煤灰就在白皙的脸上拉出一条黑漆漆的‘尾巴’。 擦是擦不掉了。 大姐没注意谭溪宁的动作,她还得在天黑前赶回村里,来回差不多留个小时,只有短短的半天时间采买。 “谭老师,镇子上这一条就是主街道,走到尽头么有书店,往前走有文具店。这里么没得超市,只有一个百货公司,你么走到前面岔路口,左转走二十米就看得见咯。” “好的,谢谢大姐。” “没得事,不用谢。你买好你就去俱乐部门口等我么,那里有米线卖,中午吃饭么不用等我哈。”大姐有些为难地看着谭溪宁,“主要是村路不通么,我这些草药也是好久没拿来卖,可能耽误着时间么。不好意思哈小谭老师,我么尽量快点。” 谭溪宁了解地点头,又从衣服兜里拿出来一个小本,撕下一页写上电话给大家:“没事,大姐你快去吧。这是我电话,以防万一你记一下。” “好嘞。那我去了嘎!” 谭溪宁也朝着大姐指的方向走去,这是距离普沙村最近的镇子。 今日小镇上正逢赶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独特的热闹与生机。 村民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有的背着背篓,装载着自家种植的山药与水果;有的牵着马匹,拖着各式各样的货物,准备在这里售卖;城里的商贩也驱车而来,为小镇带来更多的商品。 街道上,人声鼎沸,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在人群中回荡,给这幅繁忙的画卷增添了几分纯真的色彩。 谭溪宁在这一瞬间,忽然理解了什么是人间烟火气。 被这股热闹所感染,谭溪宁在街上流连忘返,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个售卖竹编手工艺品的摊位前。 担子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竹编品,从小巧精致的竹篓到实用的筲箕,每一件都透露着匠人的用心与智慧。 摊主大爷热情地向她介绍着每一件作品,尤其是那个用来装冷饭的筲箕。 他自豪地告诉她,这是他们家族世代相传的手艺,不仅实用,还能让隔夜的饭菜散发出淡淡的竹香,既透气又卫生。 第二十二章 人生轨迹 谭溪宁听得入了迷,她被这份纯手工的匠心所打动。 尽管她并不需要用来装冷饭,但她被这种没有一丝科技痕迹的纯手工艺术品所吸引,它们不仅美观,更蕴含着老手艺人的情感与故事。 在仔细挑选后,她选中了一个最小号的筲箕,打算用它来装点生活的琐碎,让日常的杂物也能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 谭溪宁逛了一圈,然后折回百货商店,把其他老师委托她买的东西一一买好,又买了不少的英语练习簿和算术本,还有小楷本、铅笔、橡皮…… 其中的一些是给孩子们的奖励,英语练习簿是三年级以上每个人都有。 其他学校的学生三年级开始学英语,普沙村希望小学整个学校只有一个英语老师,忙五六年级都忙不过来,更别说三四年级的教学了。 谭溪宁不想孩子们输在起跑线上,她的英语这些年用得不多,教孩子们初级英语还不成问题。 她把几大摞本子拉到收银台的时候,那个店员手里正拿着一个包子啃,她感觉光线被挡住,站起来吃惊地看着她:“妹妹,家里孩子多吗?买这么多?” 谭溪宁拿出钱包说道:“不是,是买给学生的。” “哦,我以为买给自己家孩子呢。你是老师啊?镇中心小学的?” “普沙村希望小学。” 那个店员放下手里的包子:“捐赠的啊?” “算也不算吧。” “那你等等,我给老板老板打个电话,既然你买得多,我看能不能让老板给你打个折。” 谭溪宁道了谢,看那个姑娘给老板打电话去了。 她拿起一盒橡皮,思索着等到学校,这些橡皮就一个班放上一盒,几个人用一块。 英语练习本呢……三年级以上的同学都得发一本,其他作业本铅笔的分配看情况,可以用作奖励,也算是尽一点绵薄之力。 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小了,她拿起手机翻开手机通讯录。 可是她都没在电视台工作了。 想到这里又退出通讯录,在浏览器搜索着…… 英语老师怎么才能教好孩子? 从来没有接触过英语的孩子怎么学英语? 单词怎么背更加高效? 小学生英语语法 …… “妹妹,我跟老板说了。她同意了,让我给你打八折。” “多谢啊。” 谭溪宁看着店员把那些文具上的标价用计算器加了一遍又一遍,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不是要走了吗? 那搜索这些干什么呢? “姐姐,好了。一共是九百六十二,给我九百六吧。” “好。” 谭溪宁拎起这些东西,试了一下又说道:“要不我一会儿再来拿吧,我还要去一趟书店。” “好。” 镇上的书店跟文具店差不多,大多数也是卖文具,书只有一些字典、地图、电视报…… 谭溪宁从积灰的书架上买了几本儿童读物结了账,这个年纪的孩子除了读书,还有游戏、童话、音乐、美术…… 而普沙村的孩子,在家只有家务活,农活,在学校只有语文数学和自习。 多彩的童年,只有多,哪来的彩? 镇上的集市赶得早,散得也早,附近的村子听起来是‘附近’,实际上有些村民从半夜就要开始赶山路,天亮刚好到镇上,卖完东西大概十二点,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就得赶着回家。 李有发村长家唯一一辆摩托车,听说也不全是他家买的,而是村民众筹买的。 普沙村和附近的村子通婚,大多数人家没有电话,又没有手机。 家人之间不便于联络,有时候会写信回家。 写信容易,送信难。 他们就把镇上那个老中医家当做了中转站,有要送信的,寄东西的就放去老中医家,李有发村长的亲戚收草药卖草药的时候,就顺便给乡亲们捎东西。 谭溪宁看时间差不多,便站在俱乐部门口等候。 镇上的小学打响了下课铃,陆续有孩子们从街上走过。 “去小石桌做完作业,玩到五点半再回家嘛?” “不行,明天吧。我爸爸上早班,现在在家里等我回家吃饭呢。” “好吧。说起来我妈说今天要给我做酸菜鱼吃。” …… “你们班新来了个大学老师?” “嗯,生物老师,他的皮鞋会反光,贼亮。” “我们今天的英语老师穿了一双凉鞋,还穿着一双蓝色的袜子,我们笑了一节课。” “讨厌那个母夜叉,她抢了我们的一节体育课。” …… “要不要吃炸洋芋?我请你。” “好啊,你请我吃洋芋,我去买米酒,我们一起喝。” …… 谭溪宁看着孩子走远,靠在一边的石狮子旁边,想起早上张志强丢给她的纸团。 她拿出来,将纸团子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我的梦想是,谭老师能留下来。 谭溪宁心里的柔软被触动了,她不知道张志强是怎么知道自己要走的,仔细想想应该是李有发村长来找她的时候,他们的谈话被谁听去了。 她只是来镇上一趟,张志强以为她要偷偷地离开学校。 那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孩子,就想出了这个举动。 “我的梦想是,你能留下来。” 谭溪宁看着那张纸,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谭老师!小谭?”大姐的摩托车停在俱乐部门口,“看啥子呢?喊你好几声都么听见。” “镇上到普沙村,不过短短三小时的距离,你说为什么这么远?” 大姐挠着头,把头巾围在头上娴熟地打了个结,又带上头盔:“啥?又短又远的,我咋有点听不懂。” “没什么,大姐,你把车开去百货公司一下吧,东西太多我有点拎不过来。” “行。” 大姐的摩托车箱子后面还用铁架焊了两个放背篼的架子,东西刚好放得下。 回到普沙村已经是晚上八点,孩子们已经开始上晚自习。 谭溪宁和张金秀把作业本拎到办公室,她不在的时候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乱成一锅粥。 她拿起书朝着三年级的教室走去。 教室里昏暗的白炽灯幽幽地亮着光,孩子们认真地在做作业,还有几个在站着背书。 付兴磊像个小大人一样盯着那几个孩子,声音里带着责备:“都怪你们!如果不是你们老是不好好背书做作业,老师怎么会不要我们,才几天就走了。就是你们把老师气走的,你们今天一定要背完课文。” 第二十三章 大美河山 那几个孩子低着头,肩头一耸一耸的,有一个还抬手擦了擦脸。 付兴磊好像也哭了,他的话语带着稚嫩的希望,试图安慰着自己,也安慰着同学:“你们……你们好好背书,好好做作业,表现好了,不惹老师生气了,说不定……说不定她就回来了。” 张云龙反驳道:“付兴磊,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老师她不会再回来了。” “呜呜呜,老师就是被你们气走的!”付兴磊一个大男生趴在桌上,呜呜呜地哭起来。 孩子们的世界,多简单啊! 谭溪宁的回忆,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了孩子们的纯真与成长。 她想起来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个全班都很喜欢的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叫李曼清,在他们五年级快要考试的前一个月,那个老师突然收东西走了,留下了一群困惑和自责的孩子。 那时候他们也觉得李曼清老师走是因为他们表现不好,是因为班上有个很笨很笨的女孩子永远也不及格,才把老师气走了,他们还孤立了那个女孩子。 随着年龄的增长,谭溪宁逐渐明白,李老师的离开,其实与他们无关,只是因为——她退休了。 他们都欠那个同学一个道歉,某次同学聚会说起来,那个同学已经不记得了。 犯下的错,终究没有被原谅。 就像鲁迅先生踩坏弟弟的风筝,再也没有被修补的机会。 谭溪宁走进教室:“我就请了一天假,你们就不学习了?之前教你们的都忘了?” 孩子们一下子抬起眼眸,目光全部汇集在谭溪宁的身上,一双双眼睛满是惊讶和惊喜。 “老师,你没走!” “老师没走。” 谭溪宁把作业本放在桌上:“谁说我走了?” 她看向张志强:“老师保证,就算要走也不会偷偷摸摸地走掉,会跟你们好好告别告诉你们原因,好吗?” “呜呜呜,星星老师。” “好了。”谭溪宁也被他们传染的心里有些酸涩,她背向他们,面向黑板开始写字,“赶紧拿出书来跟我记,这些是易错的字词。我归纳以后,全给我记熟了。谁错抄五十遍,五十遍还错的话,抄一百遍。” “五十遍!天呐!” “快写快写,一会儿擦了。” “老天爷,么么!” 谭溪宁勾起嘴角。 罚抄是止住悲伤的良药,药到病除。 该拿他们怎么办,谭溪宁突然有些不想走了。 随着期末考试的临近,希望小学的氛围变得愈发紧张,如同一张即将满弦的弓,蓄势待发。 谭溪宁的脚步,也比往常更加匆忙,她频繁地穿梭于宿舍与教室之间,细心地检查,耐心地指导。 就像是被轻轻推倒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学习的热情如同涟漪一般,迅速在班上扩散开来。 有一些同学刻苦读书,其他同学看到也会跟着去学习,加上谭溪宁在旁敲侧击的表扬,如同点睛之笔,让这股学习潮更加汹涌。 晨光中的花坛,成了这股学习潮的又一见证。 不知何时起,谭溪宁清晨备课的身影,被敏锐的孩子们捕捉到。 或许是好奇心,或许是共鸣,他们开始效仿。 早起的鸟儿在操场上,背诵着课文,讨论着难题,空气中弥漫着勤奋与朝气。 这一幕,连一向忙碌的王校长都注意到了,他在例会上特别提到了这一现象,言语中满是欣慰与鼓励。 一晃眼到了周五,班上的最后一节课是班会。 谭溪宁把打印的照片贴在黑板上,开始了一期‘我的梦想’的思想主题班会。 “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我的未来不是梦,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 音乐响起,有了主题班会的氛围。 她不仅认真地阅读了所有孩子的作文,还细心地为每一篇作文写下了独一无二的评语。 这些评语,如同一束光芒,给予了他们最直接的鼓励与指导。她相信每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们的梦想也应当被尊重,被呵护。 “同学们,今天我们来谈谈梦想。” 谭溪宁站在讲台上,用教棍指着墙上的照片:“这个是离我们最近的小镇,去过的同学举手。” 有十多个孩子举起手。 “镇上距离我们差不多两个半小时的车程,这是镇上的俱乐部,最上面离我们最近的电影院,街上有新华书店,还有玩具店,文具店,百货商场……” 孩子们听着谭溪宁叙述着在镇上的所见所闻,有些孩子也小声地和其他同学说自己去过,镇上的镇政府可气派了,下面有一排石桌子,都是用瓷砖贴起来的。 谭溪宁接着指向第二幅图:“这是距离小镇最近的小城市,从镇上去到这个地方要一个小时。去过的同学举手!” 这次只有两三个同学举起手。 “市区,这里有镇上没有的游乐园,建在山上的海盗船,三米长,荡起来的时候,整个城市都能尽收眼底。市中心有一个湖,白天可以在湖里划船,一到夜晚,整个城市灯火通明。这里最高的楼有十七层,从高处往下看,小汽车一寸长。” 谭溪宁又往后退了一步:“这里是省会昆明,去过的同学举手。” 这次没有同学举手了。 “这是云南省的省会,也是中国西南地区的重要经济、科技、交通、文化中心。自古以来,这里就是‘南方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谭溪宁展示了一些照片,又往下指了一张图,“这是北京,我国的首都。这里有著名的万里长城,横贯中国北部,全程长两万公里,是世界上最长的军事防御工程。除了长城,还有故宫、颐和园、人民大会堂……” 讲台下孩子听得入迷,全部目不转睛地看着谭溪宁。 “接下来是最高的山峰——珠穆朗玛峰,海拔8848.86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山峰,称为‘地球之巅,’;最长的河流——长江,这是我国最长的河流,也是世界上第三长河;再下来是塔克拉玛干沙漠,位于中国新疆的南部,沙丘连绵,风沙滚滚,是大自然的奇观;……” 第二十四章 想走多远 张云龙举起手:“老师,长江是第三长江,那第一长江在哪里?” “尼罗河,在非洲的东北部。” “非洲,我想去。” “同学们,世界很大。”谭溪宁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我们想要走多远,取决于我们的心有多大,也取决于我们有多努力。这么多的地方,你们不想去看看吗?” 孩子们的回应,响亮而坚定:“想!” “想只是想,我们要让想变成真实。那怎么才能将这些变成真实?” 教室里,小手纷纷举起。 “好好学习!”一个孩子坚定的回答,他的眼中闪烁着光芒,那是对知识的渴望,对未来的憧憬。 “天天向上!”另一个孩子附和道。 “好好背书!”又一个孩子补充道,他的声音虽小,却充满了决心。 …… “同学们说的都没错,现在你们在这里。”谭溪宁指着第一幅图,“你们在普沙村,这个最小的地方。老师不敢保证读书是唯一的出路,但一定是最可行、最切实的途径。” “老师,我们要赚多少钱才能出去?”一个孩子天真地问道,他的眼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渴望,对未来的期待。 谭溪宁放下教棍:“同学们,我的老师跟我说过一句话,今天我把这句话送给你们。赚钱从来不是目的,而是你拼尽全力努力后得到的一个结果。” 孩子们茫然地看着谭溪宁。 谭溪宁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们要赚多少钱,能走多远。但是你们努力后的结果,一定不会差。班上有些同学的爸爸妈妈在外省工作,对不对?他们为什么不能陪你们一起长大,是不想吗?是不爱你们吗?” 孩子们低着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在他们的想法里,应该是的。 “大部分的父母爱自己的孩子胜过爱自己。今天我和同学们保证,你们的爸爸妈妈一年回家一次,甚至几年回家一次,绝对不是不爱你们。他们要努力工作,才能让你们吃好穿好。所以你们要好好读书,考一个好大学,建设家园也好,离开这里也罢,就当是为了自己,为了他们。” 谭溪宁看到李生弟和另外几个孩子埋着头:“而那些觉得自己不被重视的同学,你们更要努力,比那些被爸爸妈妈爱着的同学更努力。他们的身后有他们的爸爸妈妈,而你们如果没有人给你们依靠,你们就得自己更努力,自己做自己的靠山。” 谭溪宁一手杵着讲台:“老师从来不要求你们以后要成为多有名的人,要去获得多大的成就。老师只希望你们能多努力一些,以后得到的选择多一些,在被时间一步一步推着往前走的时候,不要变成被动的那个,要当有所选择的那一个。下面我们分享一下大家的作文,谈谈我们的梦想。” “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宇航员。” “嗯,宇航员,为什么呢?” 那个孩子站在讲台上:“宇航员能去外太空,我要走得比北京更远!” “行。下一个,童喏喏同学。” 童喏喏走上讲台:“我想当老师,像老师一样教人读书。” “不错。” …… 分享会如同一场心灵的盛宴,谭溪宁引领着孩子们,穿梭在梦想与现实之间,让每一个孩子都成为了故事的主角。 在分享的余温中,谭溪宁的目光转向了那几篇被选中的优秀作文,它们如同璀璨的星辰,点缀在孩子们的思维夜空。 “同学们,我们不仅分享了梦想。现在,让我们一起深入解析这些优秀作文,看看是什么让它们如此独特,如此动人。” 谭溪宁开始逐篇解析,从结构到语言,从思想深度到情感表达,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她的解析,让孩子明白优秀作文的构成,也让他们懂得了如何将自己的思想和情感,用文字精准而生动地表达出来。 这次梦想主题班会,谭溪宁不仅完成了思想教育,更是将作文课融入其中,让孩子们在分享梦想的同时,也提高了自己的写作能力。 她用实际行动告诉孩子们,每一次写作,都是一次心灵的对话,每一次分享,都是一次成长的机会。 课程结束的时候,谭溪宁又对孩子们说:“梦想是自己的,永远不要把期待放在别人身上噢……好了下课,留校的同学开始打扫卫生。其他同学,王校长已经通知过你们的家人来接你们了,一个寨子的互相约一下。另外我们班要留校的七个同学,打扫结束后在教室里等着,张老师会统一管理你们。” 孩子们收拾着书包,这一次放假是五天,回来后就是考试周,考完试就正式放暑假。 谭溪宁带着要离开学校的孩子们排队到操场上集合。 校门打开着一道小门,王校长一一核对家长证,才让那些家长进学校。 人群中一个大爷走进来,手里拎着十几个鸡蛋。 孩子们都垫着脚找自己的家人,赵家林看到爷爷的时候,扯着嗓子就开始大喊:“爷爷,爷爷这呢!” 大爷有一点点的驼背,看起来身体还算硬朗,听见赵家林的声音,朝着三年级这边快步走过来。 赵家林介绍着:“爷爷,这是新来的星星老师。” 谭溪宁站在旁边:“您好赵家林的家长。” 赵爷爷眉头拧成一个‘川’:“么咋个又换老师了哇?之前的秦老师走了?” “爷爷,说了好多次喽,秦老师后面还有李老师王老师,都走咯。现在是星星老师。” “哦。星星老师,我是赵家林的爷爷。这崽子么给你添麻烦哇?” “没有,赵家林同学在学校里很听话,作业也有按时完成。” “哦,好好好。”赵爷爷有一只眼睛看不见,侧了侧身子,把手里的鸡蛋递给谭溪宁,“星星老师,感谢你对这个小崽子的教育。小崽子从小就跟我么,也是有你们多费心了。这些鸡蛋么是我家自己下的,刚下呢!你收得起吃。” 第二十五章 林间盛景 谭溪宁摆着手:“啊?这不行。赵爷爷,带回去给赵家林吃,他快要考试了。” 赵爷爷的手紧了紧,语气中满是小心翼翼:“星星老师,您不要嫌弃,这些鸡蛋在城里面买不到。土鸡蛋,自家下的。我家呢鸡都是放养,我跟你说,会飞。这个鸡蛋好吃!” “赵爷爷误会了,不是嫌弃。我是老师,不能收学生家长东西的,会被处分。” “啊么么,就几个鸡蛋呢。” “原则,原则。” “行么,么我家在村头。星星老师来我们家吃饭,我给你杀鸡吃哈。” “有机会会来的,谢谢赵爷爷。” “行,么我走了。来哈!放假就来哈,我喊赵家林带你来。” “好,谢谢谢谢,您太客气了。” 之后陆续有其他的学生家长来接孩子,有态度极好的,想要送东西,也有态度不好的,连招呼都没同她打一个,也有不冷不热拉着孩子就走的…… 等班上孩子被接完,谭溪宁有空照顾李生弟和李金宝两个孩子的时候,才看到李生弟的手抠得破了皮。 李生弟和李金宝也是要回家的孩子,李生弟看起来神情紧张,李金宝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天谭溪宁做李金宝的工作的时候,和这孩子打了一个赌。 她保证让两个孩子都能一起去上学,李生弟的出现不会影响他的地位。 然,口说无凭。 谭溪宁和李金宝拉了勾: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的就是小狗。 李金宝才勉强接受李生弟,那颗纽扣也是谭溪宁要来的证物。 “你这孩子,小姑娘家家的,手上也是疤,脚上也是疤。” 谭溪宁拉着李生弟和李金宝走进办公室,拿出碘酒给李生弟擦擦伤口,又拿了一个小创口贴贴上。 “老师,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只是去买东西,不回来去哪?” 李生弟比李金宝大两岁,是姐姐自然比李金宝想得多。 李金宝白了一眼:“笨蛋哦,星星老师回来才好啊。难道你希望星星老师跟之前的那些老师一样走了就不回来了?” “嗯。” 李金宝怒道:“李生弟,你有病哈。” “我么有病。你晓得爸爸会骂人,上次……上次王校长……” 李生弟这么一说,李金宝也想起来之前的事情。 他委屈巴巴地哭起来:“都怪你,都怪你要来。” “怎么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我转身放个药的功夫。” 李金宝口齿不清地嚎着:“老师,爸爸不会来接我们了,爸爸不让我们回家了。” “你们的爸爸没来接你们,那是因为老师说了老师会送你们回家。”谭溪宁拿出几张纸,“赶紧把脸擦干净啊,被其他家长看到以为老师体罚学生呢。” 谭溪宁把学校的事情安排好,正好遇到一个男老师一起出学校。 男老师叫林毅,带的是五年级,两人不算熟。也是在路上遇到,两人搭了几句话,林毅才说他们同路,可以一起走。 不过林毅老师要送的那两个孩子的家比李金宝家还远,他建议谭溪宁在学生家先等着,到时候再一起回学校。 去寨子的路只有山路,谭溪宁和林毅一个走在前头,一个走在最后。 翠绿的山林间,一条银丝般的瀑布从悬崖峭壁上倾泻而下,水雾弥漫,如同仙境。小溪潺潺,蜿蜒穿过石缝,清澈见底。古树参天,树干上布满了青苔。 “老师,你看那是什么?” “嘘。” 谭溪宁也看到茂密的树木后,露出一个警惕的脑袋。 另一个班的孩子大喊道:“是鹿!” “不是鹿,是麂子。” 两人的争辩声音惊动了那只林中的精灵,它轻巧跳跃,消失在密林深处。 “金宝,你慢点。” “阿姊,那个东西可以吃。”李金宝指着前面的一堆野草丛。 孩子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当目标一致的时候,之前的什么气都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着姐姐先过去,再拉你。” 李生弟拉着李金宝走过去,翻开野草丛,摘出好几个像干枯的花一样的东西。 几个孩子不时朝前走,等谭溪宁跟上他们,他们就从衣兜里抓出好几个东西塞给谭溪宁。 谭溪宁拿起一个:“这是什么?” “星星老师没吃过吗?这叫炮仗果,可以吃的。酸酸甜甜的很好吃,试试。” 谭溪宁将信将疑地撕开‘干花’的外衣,里面露出一个黄生生的果果。 她学着李生弟把果子放在嘴里咬破,一股酸甜的味道就溢出来。 山间的野生果子和野生药材,是这片大山给山里人的馈赠。 谭溪宁感觉之前买来过山里,着实是遗漏了一番别样的乐趣。 路已过半,路边的石缝中,流淌出一股清澈见底的山泉水。孩子们快步跑过去,熟络地挽起袖口,洗洗手又用双手捧起一汪清泽。 “老师,这个水我们当地人叫‘美人泉’,可甜了。” 这一路都是上山路,谭溪宁也走得有些乏,跟着孩子们走过去,捧起一口泉水。 清凉的泉水划过喉咙,宛若夏日的微风,带走了夏日的酷暑。甘甜的滋味在舌尖绽放,在心里种下一片原始的平和与纯净。 又走了大概四十多分钟,李生弟和李金宝的脚步慢下来:“老师,我们家就在前面的那个寨子,那栋房子就是我家。” 谭溪宁走到岔口,林毅带着他们班的孩子还要继续往前走。她们要顺着岔路往山上走,看起来走过一百多米就到了。 谭溪宁站在算不得路口的路口,抬头往山上看去。 这个寨子的屋子和普沙村的都不太一样。 普沙村的村民屋子和一般的村子一样,自家的屋子是自家的屋子,自家的院子是自家的院子。 眼前的这个奇异的建筑群,谭溪宁还从来没见过。 从下往上看,这里大概有十多户人家。寨子布局依山而建,顺山而势,层层跌落。 十几户人家的屋子层层相衔,或是左右毗连,下家的屋顶是上家的庭院,家家有屋顶,家家有庭院。 第二十六章 软硬兼施 谭溪宁指着问道:“这……哪里是你们家?” 李生弟搓着手:“最边那里。” 谭溪宁问出一个有些傻的问题:“怎么上去?要从别人家过?” “嗯。我们寨子十几户人家都是相连的,进入一家,就可以从平台去到另一家,直至走通。” “绝了。这是彝族建筑特色吗?” 李生弟和李金宝相视后摇摇头:“没有吧,普沙村也大多都是彝族,但他们不这样。” “哦,那语言呢?” 李金宝笑起来:“也不一样,大部分能听懂,少部分还是有差异的。我和赵家林说话有时候都用普通话说一遍,才能听得懂。” 谭溪宁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又看向他们:“还有这说法呢?” “嗯,彝族是一个统称,实际上分支很多,习俗和语言也有不一样。” 他们正说着,李生弟刚刚指着的地方门突然打开,一个头发油腻的发亮的人从屋里走出来,扫看了几眼后,往左边倒了一大盆水。 “那个人,就是我阿爸。”李生弟本能地往谭溪宁身后躲了躲。 “没事,你们跟着我就行。” 谭溪宁让李生弟和李金宝带着她往家走去,越靠近屋子,两孩子的脚步就越慢。 然而,时间不会停下,路会有尽头。 李生弟抿着嘴站在谭溪宁身后,李金宝率先跑过去敲门:“阿爸!阿爸,我回来了。” 没敲几下,刚刚那个人打开门。 “回来了?放假?” “嗯,阿爸……”李金宝声音微弱地说道:“还有姐姐和星星老师也来了。” 那人抬起头,油腻成七八股的头发往后甩了甩,原本还挂在脸上的笑,在看到李生弟的时候一下子消失。 “饭桶么,回来做啥子?”那人开口恶狠狠地说着,“死在外面算球。” 李生弟打着胆子往前挤了挤:“阿爸……我……” 只见那人忽而抬起手,朝着李生弟的脸上扇去。 谭溪宁眼疾手快地把她往后一拉,男人的手和李生弟的脸相擦而过。 “李生弟的父亲,你这是要做什么?” 男人看向谭溪宁:“我生呢,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滚进去,这里么得你事。” “李金宝的家长,我是他们的老师,想跟你聊聊生弟读书的事情。” “聊哪样?给老子滚蛋。” “阿爸……” “有人给你撑腰了哈,滚滚滚!有本事去,就有本事不要回来。” 谭溪宁尽量心平气和:“这位家长,我想同你好好聊聊,希望你给一个机会。” “聊哪样?我儿子在学校读书,你教他,你就教。你来这里搞哪样?” 聊不了一点。 谭溪宁深吐出一口气:“李生弟和李金宝都是该上学的年纪,我希望你能同意生弟也一起读书。” “我不同意。她要去就去,莫回来就行。” “为什么呢?就因为她是女孩吗?现在男女平等,每个孩子都有享受教育的平等机会。” 男人一下子将手里的铁盆砸在地上:“老子说的很清楚,不管你是老师还是校长,老子的娃娃,老子不让就是不让。你敢领的她去,可以!以后都不准回来。” “阿爸,您别不要我。”李生弟看着男人要往屋里走,匆忙跑过去,拉住男人的衣角,“我不去了,我留在家里面挖野菜,挖山药。” “滚!” 谭溪宁很气,她一向先礼后兵,看来现在是没法好好说话了。 王校长之前也是这样被赶出来的吧? 李生弟的爸爸走进屋里,也没管谭溪宁在外面,猛地把门一砸,却被谭溪宁用脚抵住。 “你想干啥子!出去,这是我家!你不走,我喊人了。” 谭溪宁冷冷地看着男人:“李生弟的爸爸,我现在是要好好同你说话,但你似乎不想。那我就来谈谈我国的未成年人保护法。 第十三条,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应当尊重未成年人受教育的权利,必须使适龄未成年人依法入学接受并完成义务教育,不得使接受义务教育的未成年人辍学。” 男人怒气冲冲地吼道:“你莫挨老子讲这些,老子听不懂。” 谭溪宁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说道:“你不让李生弟读书,违反的就是第十三条。如果你因此不认李生弟,那你将违法了另外一条。禁止对未成年人实施家庭暴力、虐待、遗弃等行为。 当然了,你可能觉得这些行为判定取证很难,在你这一亩三分地,我确实不如你有本事。但出了这里,作为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现代女青年,一旦使用起法律武器,你觉得你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搞笑起,莫挨老子说这些。她一个女娃娃,读书有哪样屁用,过几年结婚了。” 谭溪宁见他语气不如刚才的强硬:“李生弟的爸爸,我现在是在跟你商量让李生弟去读书。现在是九年义务教育,她不用花钱就可以上学。你让她在家里挖野菜挖一辈子吗?她是一个读书的好苗子,以后能考起大学。她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赚的钱又何止是挖野菜的那三瓜两枣。” 男人狐疑地打量着李生弟:“就她?考大学?莫说笑了。么么噻,她要是能考得上大学,老子家鸡会下金蛋。” “您家的鸡下不下金蛋,我不能保证。但我希望你能给李生弟一个机会,你也知道你们这个寨子还没出过大学生。如果她能是第一个,那其他村里人怎么还能看不起你们家?” “你晓得个屁!他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势利东西。咋说李生弟,我儿子不成?” 谭溪宁故作可惜:“金宝不是不成,而是你说过的话。你说你们家只能有一个人读书,他每一天都在害怕自己不能去上学,心思早不在读书上了。两孩子都很聪明,如果出了两个大学生,那别说被人看不起,走路都得仰着头走了。” 李生弟充满希望地看着她爸爸:“阿爸……” “给她一个机会,打个赌怎么样?如果她的成绩在全班前十,您就让她继续读下去?收假后就考试,不过几天而已。” “如果考不好呢?” 第二十七章 贴心棉袄 李生弟嘴快道:“阿爸,那我不再提读书的事情,天天去山里挖菜,换酒给您喝。” “……”谭溪宁扶着额头,这孩子嘴太快了。 她心里想的是,如果考不过,就再想办法。 求助妇联也好,动用媒体舆论也罢,绝不能让这个孩子辍学。 男人扭头就往床上躺下:“管不起管不起,随你们,爱咋就咋。” “行,那就这样。等过几天,我再来接他们去学校。” 谭溪宁的话让李生弟和李金宝眼睛一起亮起来,这说明星星老师还会来接他们。 他们真的可以回学校了。 两个孩子看谭溪宁要走,一起追出来:“老师,你咋晓得我爸爸在村里被人瞧不起?” “考试考好了,就告诉你们。行了,回去好好看书,这次可是关乎着生弟能不能留在学校里读书。金宝,你也要努力,你考得好了,你爸爸高兴说不定就不计较了。” “嗯!” 谭溪宁站在村脚,眼前展开的是一幅生动的乡村画卷。 她能猜到李生弟家在村里不受待见,还经常被同村人瞧不起。并非凭空臆测,也非迷信算卦,而是从细微处洞悉了这家人的境遇。 整个村子,家家户户的院落都经过精心修缮,或以统一的尼龙绳加固,或以传统的麻绳环绕,甚至有些采用了现代的塑料扎绳,色彩斑斓,各具特色。 唯独李生弟家,院落的边缘被各色布条拼凑,新旧交杂,放眼望去就找不出来第二家。 这说明他们家和邻里关系可能不差,但绝对算不得好。 更引人深思的,是李生弟的父亲倒水的那一幕。 明明右侧是自然的山坡,水可顺势流入沟渠,他却小心翼翼,先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选择左侧,用力将水倾倒。这左侧,正是他们家院落与邻家屋顶的交界。在这些年代久远的土掌房之间,这种行为显得格外突兀,不禁让人疑惑,何以会有人这般行事。 在此之前,谭溪宁也找李生弟和李金宝谈过话,从他们的嘴里她大概也知道他们的爸爸是个怎样的人。 无非就是在寨子里最是没有出息,只能从家人面前寻找尊严与存在感。 对于这类人物,了解其软肋,洞察其在意之处,往往能更有效地与之沟通。 学校放假几天,谭溪宁回到市区。 谭爸爸听说谭溪宁去支教,显得格外担忧。 在他看来,那些地方遥远而陌生,民族文化的差异更让他心生不安。他恳切地劝说谭溪宁,希望她能重新考虑,留在熟悉的环境中,远离那些未知的风险。 谭妈妈的态度则截然不同。在她眼中,谭溪宁的支教之旅,是一次宝贵的经历,而非冒险。她说女儿已接近而立之年,拥有独立思考与行动的能力,有权做出自己的选择。 她还说:生活的意义在于追求内心的喜悦与满足,而非外界的评判。只要谭溪宁快乐,那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谭爸爸还想再劝,结果两人去马尔代夫的团要出发,没等谭溪宁改变主意,两人倒是先出国潇洒去了。 晨光微曦,谭溪宁告别了短暂的都市喧嚣,踏上了前往偏远山区的旅程。 她乘坐的大巴车颠簸着穿行于蜿蜒的山路,最终停靠在了小镇的边缘。 由于没有自驾车,她只得在镇上暂留一夜,去普沙镇还要看运气好,才能遇到路过的摩托车。 次日的午后,谭溪宁才幸运地遇到了一辆前往普沙村的车,却是一辆满载着生活气息的小三轮。 更准确地说,是一辆拉猪的车。 没有舒适的座位,谭溪宁只能蜷缩在车后的筐中,硬生生地忍受了三个小时的颠簸与尘土。 当她终于抵达学校时,夜幕早已低垂,星辰点缀着深邃的夜空。 明天就是学生们返校的日子,后日,便是紧张而充满期待的考试周的开始。 随之而来的,是孩子们最向往的暑假时光。 旅途的艰辛让谭溪宁在路上经历了三次呕吐,身心俱疲。抵达学校后,她几乎是直接倒在床上,疲惫得无法起身。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她便满血复活,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她将宿舍的被褥一一拿出,让它们在阳光下舒展,又仔细地打扫了整个宿舍。 正午时分,烈日高悬,炽热的阳光洒在大地上。 此时,那些居住在村里的孩子们,也陆续回到学校。 她正打算去接李金宝两姐弟,林毅已经顺便把他们接回来。 “谢谢林老师。” “不客气,我也是顺路。” 谭溪宁蹲下身,拉着他们的手问道:“你们出来的时候,你们爸爸没说什么吧?” 李金宝摇摇头:“没说什么,只是爸爸没给姐姐零用钱,给了我两块。” “嗯,行。”你们先回宿舍放东西。 本来中午她要去接着两个孩子,现在不用去了,她便计划打扫一下卫生。 谭溪宁打开教室门,阳台从窗外直直地照到屋里,让人觉得暖洋洋的。 教室里的地板用水泥块打成,常年没有修缮过,孩子们走得多的地方,有些水泥块已经翘起来,有些翘起来后被当作垃圾倒出去,露出被敲硬的黄土地。 谭溪宁将板凳翻倒在桌上,刚翻完四张就有几个孩子探了个脑袋。 “星星老师,你在做什么呢?” “打扫卫生。” 几个孩子嘴里嚼着东西,跑进教室说道:“我们帮您。” “不用,你们去做作业就行。” “老师,我们的作业都已经做完了。”几个孩子说着已经开始去搬凳子,他们学着谭溪宁的样子,把凳子翻过来叠在桌面上。 “你们去玩就好,这么小一个教室,老师自己一个人也能弄完。” “可是我们帮你的话,会更快弄完。” 谭溪宁拗不过他们,开始心安理得地使用‘童工’。 李生弟拿着扫帚把地面扫干净,露出黄土的地方越扫黄土越多,最后谭溪宁又把那些黄土倒回去,用脚压实。 孩子们抱着扫帚,像寻求表扬一样笑呵呵地望着她:“老师地也扫完了。” “谢谢你们,快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再洗一下地板。” “老师我们来!我们来。” 第二十八章 课本危机 阳光洒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谭溪宁灵巧地将水管与胶皮管子相连,打湿教室的地板,又拿出一袋从家里带来的洗衣粉,轻轻撒在地板上,最后拿起扫帚,开始刷洗地面。 这一幕如同磁石一般,吸引孩子们的目光。 他们没有选择嬉戏玩耍,而是自发地聚集在谭溪宁周围,学着她的样子,拿起工具,加入到这看似平凡却又充满意义的劳动中。 孩子们的参与,让整个打扫过程充满了欢声笑语,原本繁重的劳动,也因人多力量大,而变得轻松愉快。 不一会儿,教室的地板便焕然一新,泡沫与灰尘一同被清水冲刷而去,留下的是干净整洁的学习环境。 打扫结束后,孩子们虽满头大汗,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没有一句抱怨,没有一声疲惫。 他们围在谭溪宁身边,好奇地问这问那。 “星星老师,放假你在学校么?” “七月份。” 谭溪宁抹着黑板:“放假,你们全都回家去了,老师一个人在学校做什么?自然也是要回家的呀。” “老师,七月份我们有火把节,有长街宴,你来学校嘛!” 谭溪宁换上干净的水,又洗干净抹布挂在教室门背后的绳子上。 “放假学校就没人了,老师住哪?” “去我家住嘛!我家空房子多,你住在我家过完节再走。” “再说,还想着过节呢。课本上的习题全都会做了?必备课文都背会了?” “刚刚还说起,让我们休息。” 谭溪宁洗洗手,拿起浇花的喷瓶,看到太阳光,仿佛想到了什么。 她朝着孩子们招招手:“同学们,想看彩虹吗?” “彩虹?” “老师莫逗我们玩咯,大晴天又么下雨,哪里来的彩虹?” …… 谭溪宁拿起喷瓶,站到太阳光下面,一下一下地喷出水。 在无数的水雾之下,真的出现一条小小的彩虹。 “真的有彩虹耶!” 李金宝换了个位置,朝着李生弟惊喜地喊着:“阿姊!彩虹,快起过来瞧,你喜欢看嘞!么么,漂亮哈!” 李生弟看着彩虹忽然闭上眼睛,双手合在一起,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谭溪宁又喷了好几下,见孩子们恢复十万个为什么的本性,才放下喷瓶在窗边。 “好了,彩虹也看了,想休息的同学回宿舍休息一下,在教室集合的时间不要忘记。” 李生弟跟在李金宝后面,她没有课本,平时都用的是李金宝的书。 眼下考试复习,她也得优先李金宝。比如李金宝要看数学,她就看语文,李金宝看语文,她就借数学看。 谭溪宁刚到这里时,便已经知道希望小学课本短缺的紧迫性。 每个班级都面临着同样的困境,学生人数的不稳定,加之课本配发的限制,使得这一问题更加棘手。 王校长这位充满教育热忱的领导者,不断努力说服家长,让更多孩子走进课堂,但资金的匮乏却如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希望小学的收入来源,由三股微弱的源泉维系:政府的定期拨款、慈善机构偶尔的捐赠,以及学生交上来的食宿费用。 然而,仅凭政府的资助和慈善捐赠的不确定性,根本无法支撑学校的日常运营。 王校长创办学校之初,学生人数尚不多,学费的免除,让更多的孩子有书可读。 随着学生人数的增加,本应是学校发展的一大利好,收入的减少却让这一增长变得异常沉重。王校长虽已倾尽个人所有,试图填补学校的财务缺口,但终究是杯水车薪,难以维系。 因为这三笔进账中,第一笔是固定的死数,第二笔时有时无,第三笔由于部分家长的经济困难,只能以记账的形式欠着,收上来的寥寥无几。 支教老师们的补贴,每月七百元,却已连续三个月未发放。还好这些老师的大多数,并非为了金钱而来。 他们坚守在这片土地上,不为名利,只为那一份对教育的执着与热爱。 说这么多,孩子们没有课本的事情必须解决。 孩子们没有课本,如同士兵上阵却无枪无剑,面对知识的战场,他们显得格外无力。 谭溪宁知道要解决这一难题,需要的不仅仅是资金的补充,更需要社会的关注与支持,以及对教育本质的深刻反思。 谭溪宁在后厨找到王乔明:“校长,我有事找您。” 王乔明正在给学校里的大黄狗熬包谷面,看到谭溪宁,他洗洗手走出来:“谭老师,咋个了?” “校长,是这样的。我找您呢,是想同你商量一下学生课本的事情。暑假之后,就是新的一个学期了。咱们小学这个成绩……” 谭溪宁顿了顿,“说实话,说得好听些是一个小学文凭;说不好听一点,就是一个扫盲班。五年级以上,整个班级能考及格的人数不足五个。 我有个亲戚家的小孩在市里读书,我也知道那孩子的学习情况。她考93分,还是全班倒数。你知道这个差距有多大吗?” 王校长为难地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谭老师,你说的情况么我晓得。在这个学校里面,老师就是娃娃的家长,只要能保证娃娃们不出事情,教会他们好好做人,有自力更生的能力就是目标。 我作为校长,很痛心,也很无奈。我希望他们能走出这片大山……老师们都在努力,我也希望低年级的孩子能遇到一些有耐心,真心想让他们读好书的老师。” “对。可是目前的情况是,孩子们连教材都配不齐。”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办法,但是一点办法都没得。财政那边,我每次开会都说这个问题,但你晓得在我们这里地方,整个大趋势就是贫困。 上面给我的答复就是,咱们普沙村贫困,其他村比如底噶、老熊窝、阿卜村……比我们还穷,比我们还需要扶贫。 娃娃们的课本,一年一年地用,用完一届又收上来继续用,有些娃娃用的课本还是老版本,我都晓得,但是么得办法。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多。” 第二十九章 课本危机 谭溪宁望着操场上欢乐无忧的孩子们,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校长,课本短缺的这个事情必须要解决。不然就算再过多少年,他们的成绩提不上去,还是现在这个样子。既然这个学校给他们希望,我们就要让他们能伸手抓住这个希望。” 王校长背着手,看着谭溪宁语气凝重地说道:“有几个会给我们捐赠的机构,他们现在已经在动员捐赠和收购二手课本。下个学期,情况应该会好一些,完全解决还是有些难。” 谭溪宁想想说道:“校长,我以前是在电视台工作。我会找找我之前的领导,看看能不能通过电视台,让他们的工作更方便进行。另外我们不能完全地依靠别人,我的意思是,我想带着孩子们去义演,看看能不能再拉一些赞助,义演带来的资金能解决课本问题,还能购买一些教学设备。城里的小学已经有了多媒体设备,而我们连幻灯片机器都没有。” “义演?这个……想法是好的。不过暑假嘛,娃娃家里田地是最忙的时候,再一个,安全问题也要考虑进去。我们学校的娃娃美术课、音乐课、啥子课都么上过,能表演啥?谭老师,你说呢?” 谭溪宁了然地点点头:“这些确实是问题,我会想一想具体的方案,希望到时候校长能提一些意见。” “好。” 谭溪宁看了一眼时间,孩子们陆续回学校,她要去校门口招呼一下。 学校很快迎来期末考,考试周不上课。 谭溪宁和其他老师负责监考工作,不用上课自然会轻松些,当然早晨检查宿舍和带孩子打饭的事情还是得进行。 “谭老师,孩子们考完试就放假,有什么打算?” 谭溪宁看着手机,还是没有回复啊…… “嗯?还没想好呢。戚老师呢?” 戚艳梅手里拿着红笔在课本上勾画了几笔:“陈奕迅要开演唱会,就在我家门口,我打算去看看。总算又熬过了一个学期啊,这次回去下个学期我就不来了。” “嗯,挺好的。”谭溪宁笑了笑。 戚艳梅好奇地问道:“谭老师,我听说你是因为路被堵,才来到这里的?” “嗯。” “那是真巧了。其实我不来主要是我对象,他们家催我结婚了。我家里人也说希望我尽快结婚,把工作的事情落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嘛,不然我还真的舍不得这些小屁孩。” 谭溪宁了然地应了一声,戚艳梅说得没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那她的路在哪里? 她在电视台的六年,真的喜欢那个工作吗? 谭溪宁问自己。 好像不是第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却是第一次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以前她觉得应该是喜欢的,毕竟在电视台工作给她带来了一笔还算稳定的收入,爸妈也觉得她很成器,人人都在羡慕她。 现在真想想,倒是觉得在希望小学的这段时间,才是目前的整个职业生涯最开心的日子。 希望小学的工作任务紧,她要管好孩子的生活,又要教孩子读书,要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每天要做的事情都是繁杂又细致的一大堆,做起来她却能保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感。 以前在单位她要应付上级,又要安抚下属,那个编导的位置被无数人觊觎着,每走一步如履薄冰。甚至是简单的谈话,也要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就怕哪里又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普沙村地处山中,这里民风淳朴,村民们好客热情。 当路过村口那家阿嬷家,她们本不相识,她却热情地朝着谭溪宁打招呼:“老师!来吃饭么!” 谭溪宁本能地连连拒绝,自她懂事以来,她都知道小区里的吃饭只是一句问候,相当于‘天气不错、你好’,正确的回答应该是‘不了,吃过了,’。 等谭溪宁走了没几步,那阿嬷已经端着一碗饭塞到谭溪宁手里,她还是想要拒绝,人已经被按在饭桌前。 “你吃么!赶紧吃么!” 谭溪宁被叫得不好意思,于是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吃饭。 饭菜很简单,不知名的野菜,被连着骨头一起剁碎的鸡肉炒青椒,黑乎乎看不出原样的猪血旺,谭溪宁却吃得很开心。 第一次在陌生人家吃饭,想的不是‘他要我帮什么忙’,‘我要如何拒绝’,‘这顿饭多少钱,得还回去’,‘一会儿找什么借口走人’…… 哦, 原来…… 这里的‘来吃饭’是发自内心地希望你端起他们的碗筷,坐在他们身边一起把酒言欢,而不是一句‘知道你不来,我也只是随便叫叫你‘的搭讪;这里的‘老师’,是来自内心的尊敬,而不是笑着擦肩后的一句‘呸,有什么神气的’的不屑;这里的笑脸只是喜欢你而发出友好的真情实感,而不是笑里藏刀的嘲讽…… 谭溪宁望着窗外的景色,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真实而又顺其自然。 “谭老师?” 谭溪宁望向戚艳梅:“我决定留下来,这里还不错。” “喜欢的地方,永远不嫌腻;喜欢的人,永远不嫌烦。” “嗯。” 谭溪宁应了一声,桌上的电话响起来。 她接起:“喂?孟姐。” 孟晴回道:“你找我说的事情,我问了几个朋友。他们说愿意帮你们发布一下消息,一部分是提供二手书的购买渠道,另一部分是动员已经毕业的学生捐书。” “好的,谢谢孟姐,等我回来请你吃饭。” 孟晴坐在办公室里,又走到窗台前。她站在这块商业中心最大的地标建筑之上,看着高楼下的车水马龙说道:“谭溪宁,我要调离这里了。上头给了我消息,顶多半年就走。” 谭溪宁握着电话,孟晴是他的上级,有背景又有能力,往上调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恭喜孟姐高升,这次的事情真的很感谢。” “溪宁,我们在一起共事五年,你的能力我都看在眼里。你知道我刚刚的话什么意思。” 第三十章 义演计划 谭溪宁早已经不是当初刚进入职场的菜鸟,听话要听音是混迹职场的第一项基本功。 她在台里的时候是孟晴的下属,孟晴大她一届是她的师姐,不过入职比谭溪宁晚。但不知道为什么,孟晴一来就同有一年经验的谭溪宁在同一职位,晋升也很快。 主要还是有一次谭溪宁的稿子出了问题,谭溪宁就没竞争过孟晴,那次谭溪宁明明记得稿子是交了上去的,偏偏就是丢失了。 谭溪宁被通报批评写检讨,又经过几年打滚,她终于成为电视台的编导,孟晴成为她的上司。 有了高低之分,就有了求同存异。 这几年来,她们的关系不算紧张,也不算得亲密,就单纯的同事,利益间的合作。 孟晴刚刚的意思是她就要高升了,空出来的那个位置就应该是谭溪宁的。 谭溪宁握着电话,把桌子上的仙人掌往太阳光的方向推了推:“孟姐,我只是找到了我喜欢做的事情。” “你天生适合在电视台工作。” “可能吧。我适合,但我不喜欢。谢了啊孟姐,我现在忽然觉得,我离职后,倒是跟你更谈得来了。” 孟晴手里拿着那封辞职信:“真的不打算回了?” 谭溪宁挠挠眉头:“嗯。东西都收拾干净了,还能有假。” “那行,我也不勉强。有事情给我打电话,能帮我尽量帮。” “得嘞,谢谢我的姐。” 谭溪宁的辞职信一直被孟晴压着,她也知道谭溪宁一路走来的不易,还有她对于编导这个工作的能力。当时谭溪宁辞职,单位的同事大多都是不信的,孟晴也怕她后悔,就说她是去休假,辞职这件事给大家开玩笑呢。 那时候孟晴要升职的消息在单位里有多多少少的小道消息,他们也以为谭溪宁是出去度假,等孟晴一走,她就搬去孟晴的办公室,这收拾东西也合理。 孟晴望着信封上娟秀的字迹,拿着信往人事部走去。 谭溪宁此时半点没想电视台的事,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头发制成的小毛刷,一下一下地清扫着仙人球缝隙里的灰尘。 课本的事情能解决自然是好的,眼下的问题是希望小学的资金实在是不足。有一次她半夜上厕所,还听见王校长和张金秀吵架。 吵架的大致内容是王校长动了家里的一笔钱,那笔钱是张金秀存起来给他家孩子学游泳的钱。 暑假到了,怎么才能让希望小学筹备到资金? 义演。 义演是谭溪宁能想到的办法。 普沙村大多是彝族,民族文化是一大热点,尤其现在国家对于民族文化的重视,相应推出一系列的扶持计划。 义演可以筹集教学资金,帮助学校购买更多的课本和教学设备,改善孩子们的学习环境,更重要的是义演能带来一定的关注度,凝聚起社会力量,让更多的人关注到偏远山区教育的现状,激发社会各界对于教育公平的持续关注和支持。 谭溪宁白天和老师们一起改试卷,晚上就开始动手写策划案。 筹备义演面临着诸多的挑战,从场地选择、节目的编排,还有宣传策略每一步都要精心地筹备和执行。 成绩出来后,五六年级的班主任愁眉苦脸地望着成绩统计单。 六年级一共有16个人,只有一个同学考到镇上的优秀班,其他同学都考得极差,二三十分的数学语文,不足个位数的英语。 哪怕前段时间老师已经守着他们学习到很晚,没有奇迹就是没有奇迹。 六年级的孩子们似乎对此结果并不放在心上,依旧拿着篮球在操场上打得尽兴。 有个男孩子投完篮球,球朝着办公室砸过来,他连忙去捡球,看到成绩统计单非要挤进来看。 “老师,我几分?” 六年级老师唉声叹息地拿起那一摞试卷:“正好来了。王彪,过来看看试卷。” 王彪抱着篮球,一手揉着后脑勺:“老师,咋个还要瞧试卷,试都考完了么!” “考完也要看错在哪里了,过来。” 男孩把篮球丢出办公室,凑头过去:“么么,我才二十三?咋可能,我以为我起码四十呢。” “这里,我不是跟你讲过吗?求阴影的面积,这是课本上的课后练习呀,怎么会空着呢?还有这一题,最简单的统计图,你也不会?” 王彪摸着翘起几撮的头发,不以为意地憨笑着:“哎呦,老师你莫急。考不好就考不好噻,我出去打工也是一样呢!我爸上回回家里说了,我要是考不上高中,我就跟他去外省打工,守香蕉地也行,摘棉花也行,还不是一样。” 那个老师被气得脸发绿,当即抄起桌上的试卷气呼呼地砸在王彪的身上:“我跟你们说这么多,白说了是不是?打工,想打一辈子的工?” “有哪样不可以么?我爸妈还不是打工。不怕得老师,我不说是你教呢,得了吗?” 谭溪宁听到这话,以前自己的老师在学不会的时候,也喜欢说这句话:以后出去,别说我是你老师。 以为是气话,但她成了老师后,倒是希望他们能记得自己。 “管不了你了,真的是!”老师伸出手,“捡起来给我。” 王彪又笑着捡起地上的试卷:“那老师,我出去玩了。” 谭溪宁走过去,想安慰几句,那个老师自己先开了口:“么得办法,尽力就好。在我来之前的老师,他告诉我,有些观念是根深蒂固难以改变的,无愧于心,努力过就好。但我看到他们这个样子,还是觉得痛心。” “那个老师说得没错,我们当老师的,哪个会不希望自己的学生有出息,他们不懂读书的重要性。” “不止是这样,家长的教育也有问题。唉……谭老师,你教的是三年级,一定要把他们的态度给立正了。我知道这很难,咱们一起努力。” “嗯,当然。老师,下学期还来吗?” 那个老师抬起头:“来,我是打算扎根在这里了。” “那老师,暑假回家吗?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第三十一章 天生舞者 老师单手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镜:“谭老师,暑假在这里也没人,您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嘛。” 谭溪宁把自己想组织学生义演的事情告诉那个老师,没想到那个老师也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立刻同意了她的提议。 “谭老师,七月是彝族的火把节,我记得每年的这个时候,政府都会有大型活动,我觉得在活动之前,我们可以组织学生排练,然后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参与表演的门路。” “我之前在电视台工作,也认识一些朋友,他们的消息要比我们灵通得多。您说得对,我可以提前打听到各种活动的表演时间,到时候我们带着学生去参加。” 这个老师姓钱,名为钱兴华,年纪比谭溪宁稍微大一些,刚来支教半年。 “谭老师,我知道这种活动一般都要有硬功夫。我们村里的孩子连体育课都没有上过,哪里会跳舞唱歌?我觉得我们的首要问题还是培训学生表演节目,你说呢?不然就算我们真的找到能参加活动的机会,实际上也不一定能够选上。” 谭溪宁有一下没一下地滑着手机:“这倒是。” “我家是沿海城市的。在我们那边,一般有这种活动,单是学校抽出来的学生和一些企业,还有当地的歌舞团就已经够了,还有一些私人的培训机构,像是钢琴表演,还有古筝啊、街舞……那些孩子都是从小就被家里送去报课,一直学着来的。” 谭溪宁接了一口水喝下:“钱老师这倒是没说错,我那边也是。我家表姐家的孩子,还在肚里就做胎教,大了一些就开始学书法,还学了钢琴,才初中就已经考完钢琴十级了,听说最近又在学游泳。” “是啊,所以谭老师,你在挑选机会的时候,还是要看看我们的对手是哪些。这里的孩子很纯净,能有机会去参加表演,自然是好的,但我也怕他们去到那些地方,会影响到他们的心境。” “好的,我会想想。” “嗯,暑假恰好是田里最忙的时候,这些孩子花费时间去编排节目,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们也不好跟人家家长交代。” “好。那这样,我们先本着自愿的原则,看看有没有孩子自己愿意参加。我预计是弄两个舞蹈团队,一个低年级,一个高年级,有自愿去表演其他节目的另外编排。你看如何?” “行,这事情你同王校长说过了吗?” 谭溪宁拿着自己的策划案,整个学校只有一台复印机,前不久还坏了一直没送去镇上修,谭溪宁还是第一次纯手写策划案。 整整十几页的纸,还配不了图,只能将就着看看。 “之前说过,校长是担心学生的安全问题,我也让我妈去问了一下旅游团,看交通能不能通过旅行社来安排,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嘛!其他的我都写在策划书里了,王校长说一会儿会给大家开个会,我这不是看现在咱俩闲聊,提前问一句嘛。” “行,我暑假也没什么安排。” 下午王校长组织教师开会,一共有六个老师,其中有两个老师支教期限到了,他们说有其他的安排不能参加。另外的老师都觉得谭溪宁的这个策划不错,纷纷表示同意。 散会后去各班组织学生,没想到的情况是,低年级的同学都对这个义演很热情,四年级只有三个同学想参加,五六年级一个人都没有。 现在已经差不多六月过半,离七月已经很近。 谭溪宁知道任务重,还是要选择一些有天赋一点的孩子。 如果这次的表演成果不错,他们在学校里可以大力推广,教孩子们跳跳舞,丰富他们的生活。 以后这样的机会多着呢,只要热爱就不能剥夺孩子们参加的机会。 老师统计下来的结果是一二年级有二十一个孩子参加,三年级有八个,四年级三个。 人数还算多,在经过一轮的筛选,最后确定下来的人数是二十五个人。 谭溪宁在选人的时候发现一个特别厉害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读四年级,名叫田欣,是个皮肤黝黑的彝族女孩。 简朴的教室里,阳光投射下来,树影摇曳留下一片片光斑。 谭溪宁和孩子们把桌椅拉到墙边,露出教室的一大块空地。 王校长和几位老师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他们的眼神中,既有期待,也有评判。 田欣站在空地中央赤着脚,眼里带着一些局促,她从来没想到过学校竟然有让她出去跳舞的机会。 在她很小的时候,村里来过一次宣传活动,活动的内容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永远留在她记忆里的只有那次的舞蹈队。 在台上跳舞的姐姐们赤着脚,画着精致的妆容,翩翩起舞的时候就像一群白蝴蝶。 她期待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跳舞,挥动着自己的手臂,眼神坚定而自信,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田欣从那以后就开始自己学跳舞,没有专业的老师教自己,她就学着村里的阿姨们跳。每次村里有婚宴,或者逢年过节,她就站在台下学着他们跳。 记忆中的宣传队再也没来过,她的阿妈告诉她,等读了书,学校里就有老师专门教她。她开始期待上学,可是四年了,学校里没有开设过一次舞蹈课。 唯一和学习舞蹈扯上关系,是二年级的六一儿童节,学校里新来的张老师,教他们排了一支舞——《数鸭子》。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那个老师还教他们唱歌,除了国歌以外的第一首歌,叫《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张老师教的舞蹈田欣已经反反复复跳过无数次,早已经熟悉到半夜把她喊起来,她也能闭着眼跳完。 后来她的阿妈见她实在想学舞蹈,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破收音。 有时候收音机能收到音乐台,滋啦滋啦的电流声混着断断续续的音乐,就让她自己跳舞。 她也不懂怎么跳,偶尔村里放露天电影,全村人都会去看。 有一次那个电影恰好就有跳舞的片段,她就自己学,让阿妈和同学学着电影里扶她下腰,看她翻跟头。 现在侧翻正翻她都会,大家都夸她翻得可好了。 第三十二章 天生舞者 谭溪宁拿着手机:“田欣同学,你有想跳的曲目吗?有的话,我用手机给你放音乐吧?” 同学们记得每年的迎新晚会上都有田欣的表演,异口同声地喊着:“数鸭子!数鸭子。” 田欣站在教室中间,一脸的凝重:“老师,我可以不跳数鸭子吗?” “可以啊,你想跳什么就跳什么,我们也不是说跳什么就选什么,就是看看同学们身体的协调性而已。不用太紧张,按照你想的跳就行。” “好的。” 田欣的嘴唇动了动,开始自己数拍子,身子也开始跟着节拍慢慢抖动。 首先是一个看似简单的旋转,但在她的演绎下,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度与美感。她的旋转速度越来越快,紧接着,展示了一连串高难度的动作。 这一动作,即便是专业舞者,也需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才能完成,而在她身上,却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随后,她又展示了“后空翻接转体”,这一动作要求舞者不仅有出色的身体协调能力,还要有极强的核心力量。 只见她轻轻一跃,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迅速转体,稳稳地落地。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空中定格”。 在一系列快速而复杂的动作之后,她突然跃起,身体在空中呈现出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姿势,然后定格在空中数秒。 在场的老师和同学们都被她的表演深深吸引,每一个高难度的动作,都赢得了雷鸣般的掌声。 田欣的这一连串精彩绝伦的表演,没有受过任何人的指导,都是靠她自己摸索出来。 谭溪宁和老师们当场定下来,她将是整个舞蹈队的领舞队长。 三天后,老师们把成绩单发给同学们,又布置下去作业。 义演的事情王校长全交给了谭溪宁来筹备,他本是学校的领导,这样的活动他来主持更有说服力,可是这几天谭溪宁都没见着人。 谭溪宁拿着手机,她让孟晴打听的事情已经有消息了。 “谭溪宁,你让我问的事情有消息了。现在国家对民族文化、非遗文化都给了很大的扶持,你发给我的那个活动策划我也看了。” “谢谢啊孟姐,您说,我听着呢。” 孟晴把那堆资料丢在桌上:“谭溪宁,我真是看不懂你了。你好好回来就是升职,现在折腾这些做什么呢?真的想去当老师,你去考一个教师资格证,城里的私立学校条件不比你待的那里查吧。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七百块钱还不够你养你的纸片人。” “说这个影响感情啊,七百是附属品,快乐才是真谛。赶紧跟我说说,我让你帮忙的事情,孩子们还在教室里坐着等我去解析试卷呢。” “你说的义演,可以在银湖公园搭台,但搭台、灯光、租设备都是钱,我觉得不太行。有一个免费的场地是二中学校的体育场,那个体育场不在学校里面,学校的校长也很重视文化输出,经常在那里搞公益活动。我觉得你可以去联系一下看看。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一场演出下来有十几个节目,全是你们学校的孩子,我看也不行。到时候我帮你找找看本土的歌手,给你撑撑场子,这些事情你自己也得在心点。” “谢谢我孟姐,路子就是多。” “少拍马屁了。”孟晴又坐回到椅子上,往桌前移了移,拿起桌上的活动项目:“六月中旬有一个哈尼族的苦扎扎节,你们赶不上。7月1号有红色主题文化月开幕式,26号有市政府办的七月火把节活动,另外还有一个青少年的歌舞比赛,海选在八月初,这个比赛我觉得你们可以试试,对提升知名度有帮助,奖金也不错。具体的我拍照打包发给你,你注意查收。” “谢了。” 谭溪宁迫不及待地打开邮箱,这些活动都是能解决普沙村希望小学困难的路径,她得好好研究一下才行。这几个活动也不是说报名了就能参加,也是得选中才能上。 时间不等人,谭溪宁琢磨着她得赶紧和这些孩子的家长联系了,一旦都同意,她就去城里给他们找一个舞蹈老师。 她刚好有个高中同学是在舞蹈班当老师,还是科班出生的舞蹈老师,之前在电视台写新闻稿的时候,她每次市里搞活动,她们艺术培训学校都得抽人去表演。她对这种活动选什么节目容易上,还是比她这个外行人有经验。 谭溪宁拿起桌上的学生信息表,刚走出办公室就遇到王校长骑着村里的那辆摩托车回来,刚下车就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王校长怎么也开始抽烟了,难道发生什么事了? 这三天都没看到王校长,也不知道去忙什么,学校暑假的安全教育会还等着他来主持。安全教育会不开,学校就不会放假。 “王校长!”谭溪宁朝着王校长匆匆跑过去,“这是我请之前的单位帮我找到的活动,场地这些我接下来会去落实。” 王校长把烟吐朝另外一边,风一刮又朝着谭溪宁的方向吹去。 他踩灭了烟头,捡起扔进垃圾桶:“谭老师是编导,一定很熟悉这些事情。交给谭老师,我自然很放心。” “王校长,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您看起来状态不好。” 王乔明的眉头跳了一下,他眯着眼睛看着远处:“这两天去开会,才知道我们下面那个阿卜村被水淹了。 镇上说,教育资金专款专用,明年的拨款保证和去年一样。但我之前提议的多给普沙村希望小学批教材的事情,被上面驳回了。上面说这也没办法,今年的天气太反常,到处都被水淹,挤不出多余的资金来。” “放心吧王校长,如果我们暑假能上那几个活动,到时候我们的困难都能解决。”谭溪宁扬起手里的信息表:“我这就去给学生家长打电话。” “辛苦了,谭老师。” 第三十三章 天生舞者 普沙村的村民安装了电话的人家也很少,基本上一个地方有一家人安装了电话,附近的那几户都是留着同一个号码。 田欣的家里也没有装电话,电话信息表上登记的号码是同学田安宁家。 谭溪宁拿起电话逐一拨打过去,没有人接听。 她抬头看看天空,现在村民们应该还在田里工作,她只能等晚一点再打了。 谭溪宁走进教室:“从明天开始就放假了,没有报名表演队的同学,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下午校长给大家在操场上开动员会。作业不要忘记做,更不要玩一个暑假,临时赶哈,被我发现作业是赶出来的,所有作业重新做。听到了没?” 学生们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听!见!了!” “准备吃饭。” 这个学期的课程已经结束,难得的晚自习可以放松。 “这个学期的最后一个晚自习,大家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做暑假作业也行,但是不可以跑远。” 谭溪宁让李晓燕一起看着点自己班级,又站在教室外面给家长打电话。 “喂,你好?” “哪个。” “您好,我是普沙村希望小学的谭老师,是这样的,我们学校计划在暑假组织一个表演队,去市区里参加表演。您家的孩子赵丽梅报了名,我是来打电话告诉您一声,您能同意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粗犷:“啥子?你说让我娃娃干啥子?” “跳舞,市区里有舞蹈表演,我这边已经联系好了。如果您同意的话,接下来的一个月,她会在学校里面练习舞蹈,参加市里的表演有资金可以拿。 另外还有一个义演活动,那个没有钱,不过可以让社会关注到普沙村希望小学的状况,这对学校的发展有好处。” 谭溪宁诚恳地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对面只问了一句:“好多钱嘛?” “不让您交钱,我们学校会负责孩子的食宿问题。” “不是,我是说娃娃去表演,能赚好多钱回来?” 谭溪宁被问住了,她现在还停在组织人员阶段,还真不一定能去表演。 谭溪宁拿着信息表上面的缴费记录,赵丽梅家前几年的食宿费是缴过的,从四年级开始就没交过,上半年交了三百块,欠了三百块,下学期一分没交。 “咋个!我算是听出来了么,你是来找我要钱了哈?” 谭溪宁连忙解释:“不是的,赵丽梅的爸爸你冷静一下,我只是想请你让孩子参加学校的表演队,这个……” ‘不收钱’还没说,电话那边的声音已经发怒。 “我家么得钱,别个都么交,我家也么得钱教。读个狗屁呢书,当时我说了莫读了莫读了,读书有个球用!你们说不要钱,么我才给她去读书,既然要来要钱,你喊她明天回家。” “不是的,赵丽梅同学是说她想参加……” 嘟嘟嘟—— 谭溪宁又拨过去,男人不耐烦地吼道:“烦哪样?你莫打来了哈!我不同意。” “您别着急着拒绝呀,这次表演能选上的话能有奖金拿,对学校也是好事。主要还是孩子自己喜欢舞蹈,这个不收钱的,我刚刚同您说那些,也不是催您家交钱。如果这个舞蹈能按时表演,学校能得到关注,修缮教学楼,置购教材,还有孩子们的读书环境都可能会改善,这不是好事吗?” 电话那头有人在说话,说的是彝语,谭溪宁听不懂。 只听见男人回了几回,又烦躁地说了几声‘随你们随你们,反正么得钱’,说完就挂了。 谭溪宁没空细想这位家长态度,又赶紧拨通下一个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李祖妹家吗?” “不是,你哪个?” 谭溪宁认认真真地核对了一下电话号码:“哎?我是普沙村希望小学的谭老师,她家留的电话就是这个,您认识李春旺吗?” “哦,李春旺哈?你说李春旺我就晓得了,你要找他哈?” 谭溪宁拍着落在手上的蚊子:“对,我找他有事情。您方便让他接一下电话吗?” “行,我去敲他家门,你过十多分钟打过来。” “好的,谢谢啊。” “不消不消,我是他家小婶,一家人不怕得。” 谭溪宁挂掉电话,又打了好几个电话,这几个电话的家长都同意了,最后她打通田欣留的电话,这次接起来的是个男人。 “找田欣家爹,来接电话。” 电话那头响起男人的声音:“喂,哪个?” 谭溪宁把舞蹈表演的事情一一说完,田欣是这个舞蹈队最有潜力的队员。 她真的适合吃这一口饭,如果真的团队表演活动没选上,她也在心里笃定着,田欣是一个难得的舞蹈好苗子,更重要的是田欣自己愿意吃苦去学。 市里选表演节目,各个单位都会去,还有一些艺术学校也回去,她希望会有伯乐看到田欣,给她一个机会。 教育机构会花钱去找一些根本不用补课的学生,来当做自己的‘活广告’;艺术培训机构也会希望能找到有潜力的学员,来给自己撑牌子。 田欣家不会花高昂的费用让她接受专业的训练。 如果没有交钱学的机会,谭溪宁希望田欣运气好一些,能成为那个被选中获得免费教学的人。 一定要留住她。 谭溪宁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真诚:“田欣的爸爸,我作为她的老师,希望你能同意她参加这个活动。” “要交钱不?” “不交的,相反能去市里表演的话,她还能有演出费。主要孩子自己喜欢,她也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天生的舞者,应该被更多的人看见。” “哦,过几天我要出去收三七。她不在家,哪个来干家里面的活计?” 第三十四章 天生舞者 谭溪宁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是不同意的意思了。 谭溪宁笑着试图劝说:“田欣的爸爸,田欣这个孩子是真的很喜欢舞蹈,你们在家里也知道,她一有时间就是在自己学。现在有机会让专业的老师教的话,我觉得你们作为她的家人应该要支持她,这是她的梦想。” “梦想?梦想是哪样?”田欣的爸爸没有半点触动,“吃得饱,才能谈梦想。她的梦想就是吃得上饭,我们能吃得上饭。我和她家妈过几天就要出去了,回来么应该是年底了。家里面么得人干活,吃哪样?” 困境摆在谭溪宁的眼前,就像一条解决不了矛盾的麻绳。 田欣的爸爸说得没错,田欣家里一共六口人,她的父母和爷爷奶奶,还有一个没有读书的弟弟。 每年的九月十月田欣都要请假,她的爸爸妈妈要出去给人干活,家里的活就只能她来干,爷爷奶奶毕竟年纪大了,动作也不像年轻时候的灵活。 年轻人在田里四五点钟能干完的活计,田欣的爷爷奶奶得干到六七点,田欣要留在家里给他们做饭,还要照看弟弟。 “谭老师,这个就是普沙村。我们没得办法,我们做父母的,都希望单个(自己)的娃娃有出息,希望单个的娃娃过得好。我去过城里面打工,见过城里面的娃娃是哪样样子,我也希望田欣和她弟弟小车出,小车进,能上最好的学校,但我们么得一点办法,这个就是在普沙村的无奈。” 谭溪宁久久没说话,她被田欣的爸爸说得哑口无言。 是啊,如果有选择的话,谁会愿意住破破烂烂的屋子,谁又会愿意天天吃没有营养的野菜? “这也许是田欣离实现梦想最近的一次,能不能……” 谭溪宁说着,电话那头就发出几声呲呲的动静,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听筒里面传过来:“好呢,谢谢了噶谭老师。我是田欣家妈妈,等我和她爸爸商量一下给你回复。” 田欣爸爸在那头说道:“搞哪样名堂?你是说些哪样?田欣这久不回来,田地么是要荒的起?等我们回来,吃哪样?” “哎呦你莫抢电话,我来想想办法。” “你有个哪样办法?头发长,见识短呢。” 女人对着电话说了一句:“那就这样了哈老师,田欣在学校么就托你们多多照顾她了。我先挂电话,一哈给你答复哈。” “好的,谢谢啊姐。” 听起来田欣的妈妈是想田欣去参加活动表演,就是家里抽不出来人,谭溪宁也不能自己去给他们家下地干活。 谭溪宁望着电话,田欣的表演她看了一次以后,就觉得她的身影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要做出来那些动作,田欣该是吃了多少的苦? 她甚至在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时候,也在坚持不懈地做着自己的努力,像天上的星星那般,哪怕白天被太阳光隐去,深夜里被云层遮挡,她也还是那一颗挂在天上的星星。 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靠近谭溪宁,弱弱地喊了一声:“谭老师……” 谭溪宁抬手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田欣?你们班的老师不是在教室里教你们唱歌吗?” “老师,已经下课了。您刚刚是在给我家打电话吗?” 谭溪宁点了一下头:“嗯。” “那我爸妈同意了吗?”田欣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见谭溪宁没说话,她眼里的光黯淡下去,“他们没同意吧?这几个月是田里最忙的时候,爸妈如果出去给别人干活,我家里就能有一份收入。他们留在家里的话,来年我们就要吃包谷饭,没有多余的钱给我和弟弟读书了。阿爸和阿妈说以后我要考大学,他们得从现在就给我攒钱。所以他们不同意我去学舞蹈,我也能理解的。” “他们没说不让你去,但是大人做决定得把后路想好。你阿妈在和你阿爸商量呢,乖孩子,不用担心。” “嗯。” 两人说着话,电话响起来。 谭溪宁刚接起,田欣的妈妈就说道:“老师,你让田欣跟你们学那个舞蹈去嘛么,我跟她爹都同意。这个小娃从小就爱跳舞,还被我抱得起喂奶,听见村广播手就会摇起。” 一旁站着的田欣在看到谭溪宁冲她笑时,眼中的晶莹已经在闪着微光。 谭溪宁也跟着笑:“是吗?她真的很有天赋。那家里……怎么安排?” “我跟她家嬢商量了一哈,今年去收三七,就喊她跟田欣家爸去。我留在家里面干家里面的活,她家嬢的田地也在我家旁边,我一起去干完,她给我分一点劳务费。” “这行啊。” “么得哪样事,我就挂了哈。” “田欣的妈妈,别挂一下电话。”谭溪宁把电话递给田欣,“来跟你妈妈说几句。” 田欣小心的双手握着电话筒:“阿妈。” “哎,欣娃,你要好好学,用心学,听老师话,给晓得?” “知道了妈。” “行了,挂了,莫浪费老师电话费。” “阿妈,谢谢你和阿爸。我会努力,好好读书,考大学。” 田欣妈听得高兴:“是啦哈,只要你和你弟考得起大学,我们砸锅卖铁都供你读书。” “嗯。”眼看两人就快要握着电话哭,谭溪宁连忙说道,“放心吧,真考上大学,现在国家对于大学生的补助很多,也有绿色通道,无息助学贷款也有,国家不会让任何一个学生因为经济的原因辍学。” “哎,我们也不懂这些,到时候还麻烦老师。” “行,那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有一个学生的家长电话没打通。” “好好好,挂咯。谢谢老师,听话哈欣娃。” 电话挂掉,李祖妹的家长还是联系不上,打过去没人接,现在就差她家了。 李祖妹局促地坐在教室里,她不敢同谭溪宁说,她其实知道她爸妈不会让她去参加这个活动,她也不是真的想参加。 早在考试周前放假,她爸妈就同她说过,这次放假以后就不准来学校了,因为他们给她在隔壁村找了个活…… 第三十五章 口是心非 天阴沉沉似要下雨,教室里的孩子坐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自己学过的节目。 “我觉得之前跳的数鸭子就不错。” “天天数鸭子,迎新晚会数鸭子,六一儿童节数鸭子,中秋晚会数鸭子,咋天天数鸭子?” “要不还是《感恩的心》吧?老师教过呢,大家都会!” …… 李祖妹坐在最后一排,大家都在为同一件事兴致勃勃地讨论,可她就像是一只格格不入的小狗,可怜巴巴地坐在角落。 去年学校组织过一次春游,就在山那边的草地上,老师说每个同学都带上吃的一起去,全校只有她请假了。 有的同学带了自家种的水果,有的同学带了家里打的糯米糍,有的煮了稀饭…… 李祖妹本来想和家里说春游这件事,好几次想开口都没说出来。 那个晚自习,老师在教室里分配任务,教同学们唱歌,说是等第二天大家一起唱,一起跳。 整个班只有李祖妹没参加,她家没有种水果,只种了一些蔬菜,那些蔬菜阿妈要拿去跟其他村民换东西。 那次李祖妹也是像今天一样坐在角落,安安静静地写着自己的作业。 效率应该是不高的,不然为什么整整一个晚上,她连那首诗叫什么都没记住。 李祖妹低着头趴在桌子上,把自己的书收进包里。 以前总是觉得教室的灯太暗了,轮到自己坐在最后一排的时候,连课本上标注着的小字都看不清楚。 现在她又觉得教室里的灯为什么这么亮,如果再暗一点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了吧? “好了,大家先站起来排一下队形,我计划里有一个节目是大家一起表演。” 谭溪宁拍着手:“排成两排哈,高的同学站在中间,矮的同学站两边。” 李祖妹紧紧捏着手里的铅笔,望着其他同学走上去,互相比着身高确定自己的位置。 谭溪宁让孩子们报数,看到少了一个人,在得到其他同学的提示后,她看到坐在墙角的李祖妹。 谭溪宁走下讲台:“李祖妹,怎么不上去呢?” 李祖妹看着自己的桌子边,没敢抬头看谭溪宁。 看到她的样子,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李祖妹抱着布包起身说道:“老师,对不起,我不想参加这个活动了。” “嗯?为什么啊?” 李祖妹望着她说道:“就是不想参加了,我当时看着好几个同学都参加,所以我才参加的,现在我觉得我不想参加了。老师,可以退出吗?” “可以。这个活动本来就是你们自愿参加原则,如果不喜欢可以退出的。前提是因为不喜欢哈,不要是因为别的原因。” 李祖妹点点头:“嗯,谢谢老师。我不喜欢,那我走了。” 李祖妹把挎包挂在身上,用手抱着如释重负地跑出教室。 “行,先排队形。” 谭溪宁和另外一个老师一边讨论,一边调整着队形。 “钱老师,我觉得要么就从高到矮排下来,要么就中间高两边低,形成一个弧度。” “中间高,两边低吧。另外左边的这些同学把身子微微往里倾斜一点,右边的往这边倾,哎~不错不错。” “选曲目的话,我还是从儿歌和歌唱祖国这两块来定,您说呢?” 钱老师推了推眼镜:“他们是朝气蓬勃的少年,肯定要唱一些比较热情阳光的歌。谭老师不是有一个专门搞艺术的朋友吗?我觉得这个事情还是问问专业的人再定。” “嗯,不过我们也要准备一下预选节目。” 谭溪宁看时间也不早了,让孩子们先去休息。 当天晚上下了一晚上的雨,谭溪宁本想赶紧去城里谈表演的事情,结果下雨上路很危险,一直又等了三天,才等到一辆去镇上拉货的摩托车。 谭溪宁来到城里已经是第四天,刚下车闺蜜王子瑜就来接她。 “喂,宁宁你在哪里呢?” 王子瑜站在城郊的公交车站等了半天,迟迟不见谭溪宁的身影。 谭溪宁拿着手机坐在公交车站的凳子上,身边坐着一个拎着菜的大妈,看到她的衣裳,有些嫌弃离了老远,转头和另外一个大妈说道:“嘛!现在的这些娃娃在家里面跟个公主少爷一样呢!看起来人漂漂亮亮,身上那个衣裳是几个月都不换,么么么还不如我们这些老太婆。” 谭溪宁张望着:“鱼鱼,我在啊。我就坐在三路公交车站的凳子上啊。” 王子瑜又绕了一圈,最后像个傻子一样从凳子前面慢慢走过,一个一个检查着坐在凳子上的人。 最后停在一身黄泥的谭溪宁身前,难以置信地指着她:“宁宁,你……你这衣服认真的?” 谭溪宁看到王子瑜站起身来,身边的大妈一下子吓得抱起坐在左边的博美犬:“阿莫莫,你不要把泥甩在我身上。老天爷!洗不干净。” “抱歉,借过。” 谭溪宁走过,那博美竟是嗷嗷嗷吼了几声,又往主人怀里挤了挤。 很好,狗都嫌她了。 谭溪宁走到王子瑜身边:“这几天下雨,山里都是黄泥地嘛。我坐着摩托车来的,会甩泥。” 王子瑜一下子捂嘴笑起来:“谭溪宁,你也有今天啊!我就记得你以前洁癖可严重了,去一趟山里,倒是把洁癖治好了。上车!” “要不还是算了,我走路吧。回家洗洗,明天再来找你。” “上车吧,跟我还计较这个。”王子瑜把谭溪宁推上车,“宁宁,我知道你做这些事情是为了希望小学,不过你也知道这些活动名额是提前就定了的。” 谭溪宁尽量让自己的腿不动,避免裤腿上的泥蹭到车上:“还是要努力一下嘛。你说城里的少数民族学生其实不多,我是觉得原生态的民族风能更加打动人。” “行,试试吧。反正事在人为,尽人事听天命。” 王子瑜开着车:“宁宁,我这次看到你倒是觉得你比之前的状态好,有一种淡淡的松弛感。” 谭溪宁转头看她:“有吗?” “嗯,有的。以前你的性子太急躁,肯定是不会静静坐在凳子上等人的。” “你放假也可以跟我一起去,普沙村真的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第三十六章 待选单位 王子瑜呆滞地看着谭溪宁:“果然变了好多。哎,你记得我们有一次一起去三亚吗?我们都去看海上日出,结果你在酒店做ppt。我跟你说海上日出真漂亮,你记得你说什么吗?” 谭溪宁以前脑子只记录一些重要的事情,这些被认为是小事,她自然而然觉得没有储存的必要,早就已经忘记了。 她疑惑地问道:“我说了什么?” “你说不就是个太阳,天天抬头都能看到,有什么好看的。然后我们去爬山,你说不就是走路,有什么好爬的。我们说那个湖飘着很多漂亮的海菜花,你说那花能吃,倒也是有点用……” “有吗?我以前……这么不解风情么?” 王子瑜把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有啊,还是现在好。” 谭溪宁苦笑着,倒也是以前的她会说的话,原来她竟错过这么多的风景。 谭溪宁回到家洗了一个澡,拿起电话约她的同学周梦迪。 周梦迪不知道为什么没接电话,谭溪宁想了想直接打了个车去那个舞蹈培训班。 周梦迪在的那个舞蹈培训机构是在城里也很有名的公司,刚走进门她就看到一面摆着无数奖状的奖状墙。含金量最高的是国际上的大奖,含金量最低的也有地方性质的一些小比赛。 整面墙都是用各种各样奖状奖杯作为装饰,足以用此来说明这个机构的专业。 谭溪宁驻足欣赏着这面墙,前台小姐朝着她走过来,在得知她的来意后,将她引去接待室等待。 谭溪宁起身看了一会儿照片墙,又往外走去,路过办公室的时候听见里面在说什么。 “周老师,每年你都是评委。我家茜茜从小在你们这里学习舞蹈,你知道这孩子多在乎优秀学员。公众投票我动员我们公司的员工给投了,现在就是老师这一块儿。” “这位家长我们每年的优秀学员除了线上投票,还有线下投票,老师综合评分。我们单位用事实说话,绝对没有暗中操作这种说法。” “嘶……周老师你别说这么难听啊,我也不是让你暗中操作。五万块买你的一票,行不行?你晓得她去年不是优秀学员就闹了好几天!” 五万…… 谭溪宁心里一痛,这就是区别吗? “这位家长,我这里还有事情,没有其他事你可以走了。你与其在我这里耗着,还不如让她去学点自己喜欢的东西。说实话,你家的孩子学了八年的舞蹈,其实她并不适合这行。她自己不喜欢,跳出来的舞蹈只有技巧,没有一点灵魂。” “周老师,周老师,你别走啊!” 谭溪宁转身回到接待室,拿起桌上的茶水饮了一口。 “谭溪宁?”周梦迪还穿着舞蹈服,走进来坐在她的对面:“好多年不见了,怎么样?找我是要做节目?” 谭溪宁之前没说清楚,只是在手机里问周梦迪舞蹈的事情,她们又很久没联系,她还以为她还在电视台工作。 谭溪宁放下杯子:“我没在电视台工作了,这次找你是希望能聘请你,去给我们学校的孩子们做指导老师。” “哈?你不做大编导,去当老师了?” “嗯。” 周梦迪给自己倒水的手顿住,转头看着她笑道:“你来真的?怎么想的,明明混得不错,要去当老师?一时兴起?” “纯属偶然。我现在在普沙村希望小学当支教老师,现在孩子们的课本短缺,教学设备也不齐全,教学楼也很多年没修缮过。环境很差,所以我想带着孩子们出来参加市里的活动,另外准备一场义演,希望能引起社会对于这些孩子的关注。我们学校没有舞蹈老师,连体育老师都没有,我能想到的就是请一个老师去教他们。” 周梦迪坐在谭溪宁的对面:“你这算是请求吗?” “算是吧。” 周梦迪伸了个懒腰:“以前我妈老是夸你,你说我们从幼儿园就在同一个班。为什么你就是别人家的小孩?” 谭溪宁扶额道:“不是吧?那都多久了,你还记着?” “没办法啊,从幼儿园到高中,每次考试你都跟魔法攻击似的,记忆太过深刻。”周梦迪杵着下巴看向谭溪宁,“这段时间……我们舞蹈培训机构确实很忙,你也知道市里有很多的活动,我们公司肯定会参加。” “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周梦迪瞟了一眼门:“刚刚你应该听见了吧?那个家长给我五万,买我一票。你觉得我的一个表演推荐位值得多少钱?” 谭溪宁把玩着手里的纸杯:“那只是一个希望小学。” 言外之意,钱真没有。 “周梦迪老师,我找你不是想让你给我们推荐位。”谭溪宁拿出活动的计划书,指着计划书上面一大排表演团队下面的‘待选单位’,“我只是希望能按你的授课费用请你去给孩子们授课,这个位置我们会自己去争取。” 周梦迪有些意外,继而脸上浮现一抹笑意:“谭溪宁,你怎么想的?这里的待定位一共就五个,你凭什么觉得你们能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成为其中之一?” “凭我相信他们,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周梦迪往凳子上靠下去:“有意思。谭溪宁,你知道是什么人竞争这几个表演位吗?有些是学习了十多年的舞者,有些是专门参加这种表演来获得奖金的非专业团队,有的是已经退休的舞蹈老师团队,跳舞跳了一辈子……” “嗯。” “嗯?”周梦迪起身说道,“这段时间我挺忙的。如果你只是想那些孩子能学习舞蹈,丰富课余生活,那么等七月过后,我会向公司提一个‘关爱山区孩子’的活动,到时候免费给孩子们授几节课是可以的。我们公司做公益也多,大多数是通过第三方。既然你开了口,反正做公益都是做,也可以去你说的希望小学看看。” “那就算了,我来这里也不是要钱的。如果你这边忙的话,我还能找不忙的老师。” 第三十七章 无谓比较 谭溪宁说完,起身走出屋子,顺手带上了门。 “喂,真走啊?”周梦迪追出来,叹了一口气,“我没什么信心他们一定能拿到表演位,也不会去推荐任何一个单位。我能教他们,不过到时候如果没拿到表演位,学费不退啊。” 谭溪宁听到这,转身看向周梦迪:“学生有点多,你得去学校。” “有下乡补贴没?” “没有,但供食宿。” 周梦迪叉着腰:“算了,这里一顿饭也得十块,一天就是三十块。一天一百二学费,没问题吧?” “可以。” 周梦迪在省里也拿过很多的奖,读大学那几年还去给明星伴过舞,加上有耐心,不少家长专门找她开课。 她的舞蹈课是按课时收费的,具体多少谭溪宁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一百二一天。 谭溪宁坐在办公室想了一会儿,冷不丁问出一句:“周梦迪,你那会儿非得学舞蹈,不会是因为我生来四肢不协调,你才选了一个我最弱的赛道来打败我吧?” “想多了吧你!”周梦迪白了一眼谭溪宁,整理着合同说道,“好吧。其实一开始确实是,不过后来我发现我是真的喜欢舞蹈。” “我们幼儿园认识的吧?你现在还讨厌我?” 周梦迪穿上一件外套,把合同递过去:“看一下这个合同,没问题的话你签字就行。你可以先付一个定金,尾款到时候结。” 谭溪宁拿过文件夹,一一细细看着上面的条约。 周梦迪拉上防晒衣的拉链:“我们幼儿园就认识,还住在同一个小区。我不懂得大人们为什么提起到两个,一定就要放在一起做比较,好像两个人之间一定要有一个强者一个弱者。” 谭溪宁静静地听着,没回话。 “不管是什么样的孩子,他总是有自己的闪光点。我从来就不否认这个世界上有天才,可是普通孩子之间难道不是应该互相取长补短?上学前,大家都说我听话,上学以后只是因为我考试考不过你,所以我就一文不值。” 周梦迪陷入到自己的回忆中,继续说道:“我就不想跟你在一起玩了。高中那次,你什么都没做错,我听了太多人对你的夸奖,就看你不顺眼。后来你有了自己的朋友,又分了班。”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小时候……” “小时候的喜怒哀乐都是挂在脸上,长大以后谁不是带着面具生活呢?谭溪宁,说起来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优秀不是你的错,不过我也不差。” 谭溪宁拿起桌上的笔,签上自己的名字:“你何止是不差,很优秀的好吗?” 她朝着墙面挑了挑眉,示意着周梦迪身后的那一个摆满奖状的置物柜。 “这不就是你这些年打下来的江山?” “也就那样。” 周梦迪伸出手:“谭老师,合作愉快。” “定金已交转过去了,我下午来接你。” “下午?这么急?” 谭溪宁起身把茶水仰头喝干净:“嗯,时间太紧了。能多联系一些时间,我们的胜算也更大。两点,我在三路公交车的终点站等你,现在我还有事情。” “大姐,我好歹得交接一下工作吧?” 谭溪宁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才十一点,还有好几个小时能让你交接。梦迪,谢了。” “哎!” 谭溪宁走出公司,又给王子瑜打了一个电话:“我现在就往二中赶,还能来得及吗?” “你赶紧来吧,人家十二点就要下班了。我已经到学校门口,你到了打我电话。” “这样,你先去校长办公室去等着,万一我没有赶上,你得托住他。” “我……” 王子瑜还没说完话,谭溪宁已经挂掉电话,朝着最近的地铁站跑去。 一个小时也不晓得赶不赶得上,二中的那个体育场就算最后谈下来要租金也很划算。 谭溪宁气喘吁吁地赶到学校的时候,王子瑜正拉着校长语无伦次地说着天气。 “校长,您好,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您是?” “我是普沙村希望小学的支教老师,希望请求您帮个忙。” 校长看起来六十多岁,穿着一身运动装,已经是下课时间,不少的学生从他们的身边走过和他打招呼,他就笑着一一回应。 “有什么您可以下午来。” “校长,请您给我一点时间,不会耽误太久。”谭溪宁拿出手机,点开了一段视频,“这些是我们学校的环境和状况,校长我想带着孩子们来城里面表演。” 屏幕里的孩子穿着朴素,脚上穿着一双很大的拖鞋在跳绳。有些在操场上打篮球,篮球的外皮已经掉光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羊皮球。 视频中的姑娘冲着镜头笑着:“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舞蹈家。” 说完,她又不好意思的双臂抱住了脸。 谭溪宁试着说道:“校长,我希望你能帮帮他们,乡村里的教育资源实在太匮乏,我们学校每个学期的课本都凑不够。这些孩子有梦想,我希望社会能帮帮他们。” 校长把手机递给谭溪宁:“去办公室说吧。” “谢谢,谢谢校长。” 校长打量着谭溪宁和王子瑜:“你们都是支教老师?” “她是我朋友,我是……” “你也不是吧?”校长端起桌上的陶瓷杯,“你以前来过我们学校。” “啊?” 校长指指墙上的照片,谭溪宁这才发现墙上有一张获奖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是校长和这个学校的一群学生。 照片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谭溪宁起身看向照片,上面的标注是:2003年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铜奖。 “这篇报道是我写的。”谭溪宁一下子想起来。 校长也走过来:“2003年我还不是校长,是一个物理老师。当时带着我们学校的这些小孩儿参加比赛,没有经费,也没有很厉害的团队指导,凭着一腔热血,成为那一年的黑马。” “校长。” “既然有梦想就去做,你说的体育场我会去申请。希望我们学校能收到你们学校的优秀生源,加油。” “谢谢,真的谢谢!” 第三十八章 努力足矣 谭溪宁连连道谢,校长留了一个她的电话,说是一旦体育场的使用权批下来就告诉她。 解决了一件大事,谭溪宁心里如同石头落下:“子瑜,谢谢你。” 王子瑜挽着谭溪宁的手臂:“说谢谢就生疏了。一中和二中是我们市的重点初中,哎宁宁,你们学校考上了几个?” “没有。考得最好的同学考上了十七中的优秀班,其他的成绩都不行。” 王子瑜‘啊’了一声:“我记得以前我在镇上的时候,农村里的孩子很会读书。” “镇上不如城里的资源,比起村里却好了不只是一星半点。镇上五年级开始有微机课,虽然一个星期才一节,那也很好了。” 王子瑜拉着谭溪宁往前走着,看到一个奶茶店和咖啡店:“我请你喝咖啡吧?冰美式吗?” “一杯咖啡十块,不喝了。”谭溪宁看看周围,走向街角处的自动饮水管前面,把嘴凑过去喝了一口。 “宁宁,你真的变了好多。以前我说想喝柠檬水,你说柠檬水两块钱,还是要喝咖啡。” “宁宁,你别难过啊,我觉得努力的意义不一定要得到某些好的结果。” 谭溪宁望着王子瑜:“人要努力不为了结果,那为了什么?” “唔……”王子瑜低着头,用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的凸起的石头,“我觉得比起结果更重要的是努力的过程,还有以后当某天回过头,来看以前发生的事情,自己心里不要觉得遗憾。” 谭溪宁又看了一眼奶茶店:“柠檬水,喝吗?” “不喝了。”王子瑜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宁宁,你去当支教老师也要放平心态。你努力了,哪怕力量很小,只要一点一点的进步,就算最后不如你所愿,也不要自责给自己压力,因为你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帮了他们很多了。” “嗯,好。” 王子瑜指指前面的公交车站:“我送你去坐车吧?宁宁,你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我真为你高兴。” “谢谢。” 谭溪宁上了公交车,终点站下车的时候,看到周梦迪已经在站台前面等候。 她把长发用竖夹竖在脑后,穿着一件坎肩t恤衫,拿着手机斜靠在指示牌下面,黑色的指甲上面嵌着碎钻,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谭溪宁怎么来这么晚,以前没发现你有迟到的习惯啊。” “去解决场地的事情了。” “校长答应了?” “嗯。” 周梦迪问道:“你自己来,没开车?” “没有,我的车被埋了,所以我们得坐着村里的车回去。”谭溪宁把一大摞旧报纸递给周梦迪,“帮我拿一下。” “你拿这么多报纸干什么?” “有用就是了。”谭溪宁背上双肩包,神秘兮兮地说道,“你运气真不错的。我之前来的时候,还得在镇上住一晚,你刚好就碰到了一辆去村里的车,我们也不用在镇上停留了,今天晚上就能到。” “那是自然,本姑娘运气一向很好。” 嘀嘀嘀—— 一辆小皮卡车加高了车筐,朝着她们打着喇叭。 “来啦!”谭溪宁朝着皮卡车挥了挥手,“这呢老板。” “谭老师,啊么么……你们穿这种干净么。” “没事。” 谭溪宁推搡着周梦迪:“快上车。” “你……”周梦迪难以置信地看看车灯罩碎了一边的小破车,又指指自己。 “梦迪,快上车。” 司机好像看出来周梦迪的顾虑,打开了车灯:“好着的,就是罩子撞了一下,等我回家用胶布粘起来。” “……” 谭溪宁打开车门,把报纸铺在座位上,又把周梦迪推上车。 旧报纸的用途在这呢,周梦迪瞪了谭溪宁一眼:“真是上贼船了。” “嘻嘻,会送你回来的。” 一路颠簸。 在周梦迪问了第十次“到了没”的时候,谭溪宁看到一棵笔直的大树。 “到了到了。” “两个小时前,你就是……就是这么说的。” 谭溪宁竖起三根手指:“这次是真到了,我发誓。” 周梦迪晕车,在路上吐了好几回,最后到小学门口的时候,额头上的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精致的妆容已经花了。 “叔到了,我们就在这里下车吧。” 谭溪宁扶着周梦迪一步一步走向希望小学,真有了一种‘下山掳压寨夫人’的错觉。 “周老师,到学校你就先去我宿舍休息吧。” “在哪?” “到了。” 谭溪宁和张秀英说了几句,校门打开,一群孩子站在操场上看着他们。 “孩子们欢迎周老师,以后就是她来教我们节目了,大家一定要好好学。”谭溪宁在两天内办完所有事情,心情很是愉悦,“听到没?” “听到了~” 周梦迪已经没力气打招呼了,半天的晕车让她脑袋发晕,天旋地转。 于是,她抬手挥了挥。 “大家先去教室,我一会儿来教你们唱歌。” 谭溪宁带着周梦迪回到宿舍,周梦迪说什么也不想吃。 “那你休息,明天开始给孩子们上课哈。” 周梦迪躺在床上,连身都懒得翻了。 谭溪宁换了一身衣裳,又从包里拿出一摞a4纸,上面印着很多的歌词。 “谭老师!”钱兴华喊住她,“怎么样了?解决了吗?我听学生说,你已经把舞蹈老师带来了。” “嗯,二中的校长说会帮我们申请体育馆的使用权。” “那真是太好了。” “钱老师,晚自习我来上,您去休息休息吧。” “明天其他老师也要离开学校了,我去看看他们有没有要帮忙收拾的。” 谭溪宁走进教室,把a4纸发给孩子们:“晚自习我们来唱歌好不好?” 不用学习,孩子们比往常兴奋,大声喊道:“好!” 谭溪宁拿出来一个小音箱:“刚刚发给同学们的是我们的预选曲目,大家都练会,到时候我们选什么节目都有准备。我给大家放一遍,第一首歌叫《我和我的祖国》。” 第三十九章 选曲定舞 谭溪宁轻轻地按下小音箱的播放键。 那一刻,教室里仿佛被一种温暖而庄重的氛围所包围。 《我和我的祖国》的旋律悠扬而起,歌词中流露出的深情与自豪,与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跳产生了共鸣,仿佛每个人都能在歌声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对祖国的热爱与依恋。 播放完一遍,谭溪宁就开始教孩子们唱歌:“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 谭溪宁唱一句,孩子们就跟着唱一句。 周梦迪被饿得醒过来,用手指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走出宿舍发现天色已经暗下来。 纯净的天空星光点点,风吹起她的长发,萤火虫在远处的农田间飞舞。蛙声一片,不远处的村庄那头不时传来几声犬吠,是静谧又活泼的夏夜。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 周梦迪听见孩子们的歌声,顺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一排破旧的教室,其中一间教室闪着昏暗的暖色灯光。 谭溪宁站在讲台上,笑着教孩子们唱歌。 铃声响起,谭溪宁看到窗外的周梦迪,朝着她走过去。 “怎么样,好点没?” “好不了一点。”周梦迪说道,“他们是不是连音乐课都没上过,而且普通话的发音也有问题啊。” “问题多才请你来呀。要是没问题,我不是自己就教了。” 周梦迪一时没接住谭溪宁的话:“你真行。我饿了,有吃的没?” “饿了啊,跟我来。” 谭溪宁带着周梦迪来到后厨,把碗和筷子放在桌上,像是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包泡面,拎过墙边的一个水壶往水里倒水。 “这不是厨房?为什么要吃泡面,你不能炒个蛋炒饭什么的?” “不能。学校有规定,不能开小灶。已经很不错了!路过镇上的时候,我贴心地买了一包泡面给你,还是白象牌的。” “那我谢谢你?” “不用不用,你教孩子们舞蹈,对你好些也是应该的。” 周梦迪嘴上不屑,肚子却很诚实地叫了几声。 “马上就可以吃了。” 谭溪宁看着周梦迪揭开泡面袋,拌了拌碗里的面:“周老师,我们现在还是把歌曲先定下来怎么样?” “《我和我的祖国》这首歌适合各个年龄段的人演唱,它能够培养孩子们的爱国情怀,增强他们对国家和文化的认同感。 但是这首歌的旋律优美却有些复杂,对于音乐基础薄弱,或年龄较小的孩子们来说,在音准,节奏和情感表达上存在一定的难度。你一会儿把节目单给我,我再选选看吧。” 谭溪宁看着歌单若有所思的样子:“其他的呢?” “希望小学的孩子们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选歌的时候要尽量避免需要技巧和编曲复杂的歌曲,我的意见是他们本来就是孩子,孩子就选孩子的歌曲。7月1日是建党节,红歌会比较讨喜,这几首是不错的。” 周梦迪在歌单上勾画出几首,依次是《闪闪的红星》、《祖国在我心中》、《祖国颂》、《共产主义的接班人》…… “舞蹈的话,我还要看看他们的情况再定。” 说起舞蹈,谭溪宁很有底气。 在这片充满韵律与热情的土地上,孩子们自幼便浸润在大人们的舞蹈世界里,音乐如同召唤的号角,一旦响起,便能瞬间唤醒他们体内的舞蹈之魂。 就算四五岁的孩子,音乐一响,他们也能随着旋律左扭右拐地舞上一会儿。 在这里,舞蹈不仅是一种艺术形式,更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情感的表达。 孩子们在长辈的引领下,学会了用身体去感受音乐,用心灵去演绎节奏,每一次旋转、跳跃,都是对生活热爱的诠释,对传统文化的传承。 “既然是民族,可以挑一些有民族特色的舞蹈来编排。这里不是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吗?火把节是一个很具有民族特色的文化。” 见谭溪宁在考虑,周梦迪指着节目单上面的名字说道:“《七月火把节》,我看这个就很不错。我看过原视频,学起来很简单,并且旋律是他们耳熟能详的节奏改编而来。这个舞能跳整齐的话,观赏性也相对高,热情的曲调能带动起现场的氛围。” 谭溪宁在这里产生了一点分歧:“但是民族舞简单好学,受众没有爵士舞和一些比较热血的舞蹈广,在舞蹈类型上会不会比较吃亏?” “不是舞蹈比赛的话不用考虑这个。只要能展现出民族的文化和特色,甚至这个还属于加分项。”周梦迪慢慢地抬起头,“难道你还想带他们参加舞蹈比赛?” “我听我在电视台的朋友说的,还有一个舞蹈比赛。既然都练了,让他们去试试看也不错嘛。” 谭溪宁以为周梦迪在听到她有这个想法后会嗤之以鼻打击她,没想到她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说道:“那就做好两手准备,稳中求胜。民族舞必须学,这是你们唯一靠舞蹈主题能加分的机会,然后再重新编一个舞蹈,我建议也是民族文化加现代舞元素,这样创意感也有了。” “好,交给你了。” 谭溪宁把一堆资料塞给周梦迪:“今天赶路太累了的话早些休息,你就睡刚刚那张床吧。铺盖行李都是干净的,另外这个老师已经回家去了。” “嗯。谭溪宁,你是怎么想的来这个地方支教?要什么没什么的。” 谭溪宁把泡面碗端起来:“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来旅游然后迷路来到这里,后来发现这个地方很不错,就留了下来。” “你还真是性情中人。” 谭溪宁走出屋子:“面只有一袋啊,看在你吐了一路的份上才给你买的。下次在饭点就得吃饱,还半夜肚子饿,可没有给你开小灶的条件。” “不就是一袋面,你至于吗?” “真至于。” 两人好好休息了一天,谭溪宁养成了早上六点起床的习惯,天还没亮她已经起床去给张秀英帮忙了。 “谭老师,都放假了么,又不上课,咋不多睡一会儿么?” “习惯了,躺着也睡不着。张老师,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张秀英端来凳子:“我都做习惯了,谭老师要是想帮忙,就捡葱吧。” “行。” 第四十章 上音乐课 早上后厨的活以往有张秀英和王校长的父母一起干,放假期间王校长的父母也没留在学校,这二十几个人的饭菜就得靠张秀英一人。 王校长又去镇上开会了。 之前他在镇上提出希望能给普沙村希望小学多赞助些教材的请求,尚未没得到肯定回复。王校长就说想去找找看看有没有在这块地上干工程的老板能帮忙,他打算再去走走门路。 “啊!哈哈哈。” “钱三妹!你等等我!” “你等等我洗漱!” “啊!你把水弄我身上了!” “你都弄我脸上了!” “哈哈哈哈!” …… 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在空气中回荡,一声更比一声高,直至狂笑声如浪潮般席卷,最终在一阵尖叫中达到顶端,在嘻嘻哈哈的笑声中又归于平静。 周梦迪翻了个身。 刚要入梦,一阵砰砰砰的跑跳声又入了耳,震得她头皮发麻,心跳加速。 无奈之下,她只得“强制开机”,从半梦半醒中挣扎而出。 愤怒与困意交织,她猛地将原本捂在头上的枕头掷向床面,如同对这突如其来的干扰宣战。 “搞个球!大早上吵哪样,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谭溪宁,能不能管管这群熊孩子。” 周梦迪没听到回应,转头看去,狗窝一样的床上早没了人影。 她用五指钉耙在头顶抓了两把,又换上一身衣服打开门,正好碰到走回来喊她吃早饭的谭溪宁。 “你起了啊?我还担心你没起,赶不上吃饭。”谭溪宁示意了一下墙边的水壶,“里面有热水,洗洗脸来后厨,晚了只有洗锅水。” 周梦迪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七点。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凝神多看了几秒钟,然后把屏幕怼到了谭溪宁的眼前:“七点钟,我没看错吧?” “没有啊。这里七点吃早饭,早了没有晚了也没有。赶紧下来啊,吃完早饭也不能跳舞,我们就先教孩子们唱歌。” 周梦迪叉着腰望着谭溪宁的背影,真上贼船了。 要知道舞蹈学校的上课时间不固定,但绝对不是在早上,就算在早上,也绝对不会是七点。 周梦迪有耐心,专业也过硬,再加上她从毕业就一直从事舞蹈教学工作,她学生的家长很乐于去给朋友推荐她,业绩在舞蹈培训班一直不错。 她仗着自己的这些优势和老板谈了条件,第一条就是不上早课。 七点钟,她正在和周公bettle得热火朝天好吗? “速度啊!我们吃完就收了,没人等你。” 周梦迪还没回过神,谭溪宁站在楼下又吼了一声,还喊来其他学生一起对她打招呼。 “上面那个是你们的舞蹈老师,快说老师好。” “老!师!好!” 周梦迪眉心跳了跳,她到底是哪根筋没搭对,怎么就答应要来山里教舞蹈了?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周梦迪绷出一个不太真实的笑,冲谭溪宁点了点头,又转回宿舍认命地开始洗漱。 晨光微曦,早饭的香气尚在空气中萦绕。 谭溪宁提议,既然在假期,也别这么严肃,来个打破常规。 这次的学习不再局限于四面墙的教室之内,而是要体验一番别样的课堂。 她让大家移步至学校后方的草场上,那里有无垠的绿意与清新的空气,让自然美景成为课堂的背景。 孩子们围坐一起,以歌唱为媒介,让心灵在旋律中交流,这样的氛围定能激发更多的灵感与乐趣。 这个新颖的主意一出,孩子们的眼中瞬间闪烁出兴奋的光芒。 他们欢呼雀跃,有的甚至高兴地跳了起来,纷纷拍手表示赞同,空气中弥漫着欢声笑语,仿佛连风都带着愉悦的旋律。 在无边无际的绿意之中,孩子们围成一个温馨的圆圈,仿佛是大自然中的一颗颗璀璨明珠,散落在碧绿的绸缎之上。 谭溪宁和孩子们坐在一起,周梦迪站在圆心,像是一位引领者。 她的身影在晨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温暖而亲切。 “先给大家唱一首《我的未来不是梦》吧,这首歌送给同学们,就当是见面礼。我希望同学们以后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记得你们的梦想,勇往直前。” 谭溪宁率先拍起手:“同学们,掌声呢?” 热烈的掌声中,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喊道:“谢谢老师! “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头,流着汗水默默地辛苦工作……” 周梦迪轻启朱唇,悠扬的歌声如泉水般流淌而出,孩子们的眼睛闪烁着好奇与期待,随着旋律的起伏,他们轻轻摇晃着身体,与音乐的韵律产生共鸣。 辽阔的草场边缘,一抹抹雪白如同晨雾中的珍珠逐渐显现,先是零星几点,随后越来越多,汇聚成一片流动的白云。 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羊群缓缓上山。 一位牧羊老人步履稳健地跟随着羊群,待羊群找到了心爱的草料,开始悠闲地觅食,老人便找了一处树荫下的石头,悠然自得地坐下。摘下一根青草,轻轻衔在嘴里慢嚼。 他闭上双眼,任由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脸上洋溢着满足与平和。 羊群在草场上自由地觅食,偶尔传来几声悠扬的羊鸣,与孩子们的歌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田园画卷。 绿色的草场与蔚蓝的天空在地平线上交汇,天边的云朵仿佛是大自然的画笔,勾勒出一幅生动的水彩画。 微风拂过,草尖轻摆,似乎在为这场景伴奏,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清香。 如此景色,最抚人心。 当最后一个音符缓缓消逝,孩子们的脸上还洋溢着兴奋与期待,他们簇拥在周梦迪身边,眼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纷纷请求她再唱一首。 孩子们的热情炽热而纯粹,周梦迪一时有些恍惚,似乎在这一瞬间明白了谭溪宁为什么会留在贫困的普沙村希望小学。 面对孩子们的期待,周梦迪微微一笑,脸颊上泛起两朵红云。 她轻声说道:“谢谢同学们的喜欢,有机会的话这首歌我一定教给你们。我们现在要开始学表演的曲目了,之前老师给你们上过音乐课吗?” “没有。” “没有上过。” “美术课也没上过。” “老师太忙了,语文数学课都上不完!” …… 没错, 其实这是普沙村希望小学,第一堂真正的音乐课。 第四十一章 舞蹈教学 周梦迪喉间有些发酸,她微笑着看向孩子们,语气尽可能地温和。 “音乐是生活的调味剂,任何时候我们都能用歌声来表达情绪。ok,现在跟我一起唱。我们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 四十分钟的音乐课结束,谭溪宁让大家在原地休息。 周梦迪把头发挽起,迎着风看向远处。 谭溪宁瞅了她一眼:“你这什么表情?” “有些感慨而已。谭溪宁,我很同情这些孩子。” 谭溪宁也眺望着远处:“开始我也跟你一个想法。不过从某些角度,他们很富足,他们要的是关爱和鼓励。” “我会尽心尽力地教他们。” “谢谢。” 身后传来学生的嬉笑声,谭溪宁和周梦迪一起看过去。 几个学生围在刚刚那个牧羊老人待着的树脚,两人朝着人群走过去。 只见老人怀里抱着一只小羊羔,小羊就像一颗棉花糖,毛茸茸的身体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它的眼睛就像两汪清澈的湖水,好奇地看着周围。 孩子们在地上抓起一撮草放在它的嘴边,小羊羔就兴奋地晃晃尾巴,发出稚嫩的咩咩声,再吧唧几口。 胆子大一点的孩子伸手摸摸小羊羔的脑袋,小羊便摇头晃脑地往老人怀里钻。 “老师,它可爱吧?” 谭溪宁也情不自禁地摸摸了小羊浓密的羊毛,像带着治愈的魔力,在得到牧羊人的许可后,她抱起小羊:“嗯,这小羊看起来还小,是吧大爷?” “刚刚一个星期么。” “老师,我也想摸摸。” 谭溪宁看着孩子们,他们太过热情以至于吓得小羊身子微微发抖。 “它跟你们一样,还是小孩子,你们吓到它了。这样吧,我们跟小羊拍一张合照,好不好?” “好啊好啊!” 周梦迪在得知这里的孩子和城里差距这么大的情况后,对孩子们更温和了些,接过谭溪宁的手机说道:“我帮你们拍吧。” 周梦迪刚拿过手机,孩子们已经把她推到谭溪宁的身边:“周老师也一起来。” 谭溪宁只能调整好手机,让大爷帮他们拍照。 周梦迪打量着谭溪宁:“你还真是融入到这里了。” “嗯,现在不好吗?” “不是不好。”周梦迪对向镜头笑着,又回了一句,“说不出来好不好。谭溪宁,我承认我输了。” “什么?” 周梦迪转过头,像是有些敷衍地摸摸小羊的头,又看向孩子们。她拍着手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好了,同学们,上课了哈!都过来!” 谭溪宁放下小羊羔,小羊就朝着羊群跑去,吃几口草就看看大爷,见大爷还在晒太阳,它又甩甩耳朵低下头继续觅食。 周梦迪开始教孩子们跳舞。 孩子们站成两排,距离两臂宽。 她站在孩子们前面:“跳舞前我们要活动一下全身,做好舞蹈前的热身活动。跟我来,头部运动,会吗?” “会!” “好,跟着我的口令。”周梦迪做着示范,“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孩子们好奇地跟着周梦迪动着脑袋,热身运动过后,她开始教孩子们跳舞。 “我们今天要学的这个舞蹈叫做《七月火把节》,火把节是我们的民族节日。我先给大家跳一遍完整的舞蹈,之后教大家分解的动作。我们刚开始学,慢一些没关系,但动作要给我做标准了啊!” 周梦迪用手机播放着音乐,每个动作都在传达着民族的热情和活力。 她的手臂像是节日中燃烧着的火把,在空中划出一道炽热的弧线,舞步轻快,每一次的落地都像在大地上点燃一簇簇热情的火焰。整套动作随着音乐的节奏,流畅又自由。 “好看!” “哇。” 周梦迪最后以一个双手展开的姿态结束舞蹈,孩子们都被她的舞步打动,好一会儿才停下拍得发麻的手掌。 “老师,我们要学这个舞蹈么?” “嗯,怎么了?” “好看,但是感觉好难,我阿妈以前就教过我打跳,围着火把大家一起跳,我四岁就会跳咯。” “难的话,你们有信心学会吗?”周梦迪拿出手机,点开视频,“这是参加少儿舞蹈比赛的视频,他们跟你们一样大。他们能学会,你们有信心学会吗?” 孩子们受到鼓舞,纷纷点头:“能!” “好,那我们现在开始学第一小节。慢一点没事,动作一点要标准。手臂该打直的给我打直!” 周梦迪在舞蹈课上的严厉是一点也不减的,她看到大山里最艰苦的环境,她也会对这些孩子产生同情,然而更是因为这些,她才希望他们能做到最好。 孩子们一开始热情高涨,动作也是努力去做到最标准。 太阳爬得越来越高,在同一段舞蹈跳了七八遍以后,他们开始有些疲倦。 周梦迪在孩子的身边走过,眼睛如炬:“手手手!这个动作手一定要往高处抬,抬高过头顶。别给我懒洋洋的,公园里的大妈都跳得比你们有劲儿哈!” 付兴磊穿着运动裤,趁着周梦迪不注意,发酸的腿偷偷屈着。 周梦迪刚好擦身而过,手里拿着的小树枝一下子打在他的小腿上:“绷直!这个舞蹈一定要有力道。你们手不直,腿又弯,看起来就没精神。” 谭溪宁站在一边看着,在心里叹道:还是得专业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哪些动作不对。 “最后这个站姿,一定要绷起身子来。不是站着就行,懂吗?手放在你们屁股上,绷紧的话,肌肉是硬的,而不是松松垮垮的肉。” 孩子们练了一遍又一遍,周梦迪站在他们前面一一考核着,过关的就可以休息。 眼看操场上就剩下五六个同学,周梦迪又一一纠正他们的动作,直到最后一个同学都能过关。 “好,同学们,这才是第一段,第二段的话我们的动作有些变化。” 周梦迪看孩子们坐在草场上,一个个额上都流下了密密麻麻的汗水。 她走到他们前面说道:“读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舞蹈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才是第一段,另外《七月火把节》这个曲目也不是最难的一支舞,如果舞蹈从简单到困难按一颗星到五颗星来排的话,这支舞蹈连两星都达不到。” 孩子们发出一声吁叹:“啊?” “是这样的。同学们,这样的苦你们能不能吃下来?如果这点苦都吃不下来的同学,我希望你们现在站出来,离开舞蹈队。因为后面我们要面对的,将会是更加巨大的困难。” 第四十二章 突发意外 孩子们严肃地看着周梦迪,谭溪宁也觉得她说的话有些重了,站在队伍后面朝她使眼色。 田欣是舞蹈队的队长,她依旧崇拜地看着周梦迪,认同地点着头也不说话。 “好,没人退出的话,我继续讲。同学们,你们不管在现在还是未来,都会遇到很多的困难。老师希望你们能勇往直前,永远都有直面困难的勇气。” 周梦迪说这是唯一一次退出的机会,错过便再也没有了。 半个多月的时间,周梦迪陪着孩子们一起练歌跳舞,舞蹈队从一开始连动作都做不对,到现在已经把五支舞蹈都练整齐,只有老师和孩子们知道其中的艰辛。 “梦迪,谢谢。” 谭溪宁靠在树边:“如果没有你,我还真是有些束手无策。” “你别太抱太大希望,市里面选节目,我们公司不会有推荐名额,大家都是凭着实力去选。” “想什么呢。不管能不能选上,我觉得他们能做到这么好,已经很棒了。王子瑜说,有时候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努力的过程。 一事成百事成的意义根本不是说做成功了一件事情以后,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会成功。 而是在做最初的那件事情的时候,他学会的努力和坚持,从此以后他做的每件事都会用那种态度去应对。” “嗯,你倒是想得开。” 谭溪宁从身后拿出一瓶苏打水递给周梦迪:“请你的。” “我以为你去了城里,应该会帮我带杯珍珠奶茶。” “想多了,珍珠奶茶得五块,太贵了。” “你……”周梦迪接过苏打水,“不过田欣的事情,我觉得我应该跟你说一下。” 谭溪宁疑惑地问道:“怎么了?田欣一直以来都学得很认真,她每跳一遍都是在进步的。你能看得出来吧?其他的孩子在同一段舞蹈跳了十遍以后,或多或少地会有些疲倦,但是田欣就算脸上头上都是汗水,她都会尽力去做好。我并不认为她有什么问题。” “她没有问题。”周梦迪饮了一口苏打水,说道,“是我有问题。” “你有问题,你有什么问题?” “这个孩子是个天生的舞者,她很有天赋,我一直教她的话,说实在的有点屈才。我们城里我家算是比较有名的舞蹈培训机构,但是同一二线的大城市相比,我们只能说是混口饭吃。这个孩子我认为她应该去跟更加优秀的舞蹈老师,我说这些也是对她好。” 许是入夜,谭溪宁拿着苏打水瓶的手有些发凉。 “你们舞蹈学校一节课多少钱?” “问这个干嘛?一百二啊,你不是知道吗?” “一百二,是啊。那你说一二线城市的舞蹈课,多少钱一节课?” 周梦迪听懂了谭溪宁的意思,这个地方的生活水平,连基本的生活甚至都不能保证,哪来的钱让田欣去学舞蹈呢? 众所周知,艺术类的课程比一般的课程还要贵上几倍,什么钢琴,美术,不都是家里经济条件好一些的孩子才会去选择。 “那就这样了?” “问得好,但我不知道。” 谭溪宁没想到时间会过得这么快,半个多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明天他们就要去参加市里的表演预选了。 周梦迪在感觉到谭溪宁翻来覆去,扰得她根本睡不着一点的时候,她终于出声说道:“谭溪宁,你能别翻了吗?” “我总觉得有些心乱。” “你那是紧张吧?我这个带队老师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如果没选上,可是会砸我招牌的。” “行行行,睡觉。”谭溪宁实在是睡不着,起床翻了一下往年的活动舞蹈。 舞蹈队现在练得还算不错了,而且中学那个校长也给她答复,说那个体育场的使用权限已经在批了,就算活动的舞蹈没选上,他们还能去体育场表演。 她安慰着自己的心神不宁,刚刚要有一点睡意,村里的鸡已经开始打鸣。 “嚯,谭溪宁,你这黑眼圈是要吓死谁?” 周梦迪给自己画了个妆:“终于要回家了。” “恭喜你。” “谭溪宁,我还真有点舍不得这群小屁孩。等表演结束,你有空就带他们来城里看看我。” “首先呢,车费贵,其次呢,住宿贵,最后呢,吃钱也贵。这些开支省下来应该能给学校置办一台电脑,没有电脑实在是太不方便。” 周梦迪抬手拍了谭溪宁的肩头一下:“我说你这女人,这么就这么现实呢?” “我只是从实际出发考虑。” “你……” “我最好了。给你的晕车药,这次晕车别吐人家车上哈,洗车也得花钱。” “谭溪宁你是掉钱眼里了吗?” 谭溪宁从包里拿出来一板晕车药递给周梦迪。 “不好啦不好啦!老师!不好啦!钱三妹摔了!钱三妹摔了。” 两人正说着话,几个孩子边喊着边跑过来。 谭溪宁的心一下子揪起来:“谁摔了?” “钱三妹!” “钱三妹怎么了?” “她摔了!” 周梦迪眉头皱起:“都要上车了,她怎么会摔了?摔哪里了?” “脚,摔到脚了。张老师先送她去村里的卫生所了,现在还不知道咋样,应该是走不了路了。她从校门口跑出去的时候滑了一下,那不是有三个台阶么?她整个人滑下去了,脚就这样坐在了屁股下面。” “能走吗?” 那孩子摇摇头:“不知道。” “周梦迪,你看着其他孩子,我去看看。” “好,快去。《七月火把节》的舞蹈有队形变化,她的形象好,站的是火焰中心的位置,如果她去不了只能把边上的人往中间替,问题还是差一个人。” 谭溪宁把行李塞在周梦迪手里:“不说了,我先去看情况。” 谭溪宁去到村里卫生所的时候,张秀英正满头大汗地弯着腰问医生情况。 “轻微擦伤已经处理好了。倒是没有骨折,不过最近不要频繁走动,崴到了不好好注意,很容易留下后遗症。” 卫生所的医生看起来和谭溪宁差不多大,手里拿着笔在病历上刷刷刷写了好几行字,又递给张秀英:“去药房拿药。” “好好好,谢谢医生。” 张秀英去拿药了,谭溪宁扶起钱三妹问道:“三妹,疼不疼?能走吗?” 第四十三章 进城表演 钱三妹低着头也不说话,等她抬起头来,泪水已经湿了脸:“星星老师,我想去跳舞,我已经都学会了。医生姐姐,我想去跳舞,我脚不疼的。真的……不疼的。” 钱三妹试图让大家都相信她,一边说着,一边伸着脚小心地往地上踩,还没站稳就又跌坐在了凳子上。 她咬着唇,几滴眼泪又滚落下来。 医生看看谭溪宁,又看看孩子,柔声说道:“小朋友,等脚好了就可以跳了。” 谭溪宁接过医生递过来的纸,帮她擦着眼睛:“三妹听话,以后机会多着呢。我们先回学校,等你好了再跳。” 钱三妹不说话,只是默默哭泣。 听星星老师说,城里面晚上也是霓虹闪烁,五颜六色的彩灯到处都是。 她在脑海里想了好多次,实在想象不出来什么样的灯会是彩色的,还能把湖照亮,天知道她多想去城里看看。 看到城里的大巴车,她就兴奋地三个台阶并作了一步跨下去,然后就摔成这个样子。 钱三妹鼓起勇气看着谭溪宁:“星星老师,不疼的,你让我去参加吧?” “三妹,老师的话都不听了吗?你现在要好好休息。老师答应你,等你好了,老师一定带你去一次城里,行不行?” “那不一样!” 钱三妹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张金秀手里拿着药,听见钱三妹哭得抽抽,大声道:“一声歇掉!不听话了。” 钱三妹被吓得闭起嘴,嘟起的嘴跟唐老鸭似的。 “听话三妹。” 钱三妹这才抬起手,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泪。 嘀嘀嘀—— 谭溪宁走出卫生所,看见车正停在门外。 车上的周梦迪在副驾驶上对她招手,脸上看不到一点焦虑。 谭溪宁尽量不让自己脸上露出担忧,摸摸钱三妹的头说道:“三妹,要好好听张老师的话,下次我们一起去城里跳舞。你要是不医好自己的脚,到时候你还是不能去。” 钱三妹懂事地点点头:“知道了星星老师。” “乖。” 等张金秀和钱三妹走远,周梦迪从车上走下来。 谭溪宁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脸颊上紧绷着,嘴角不自觉地向下撇:“现在怎么办?要是去到场馆,再调换队形也来不及了。” “先上车说。”周梦迪拉着谭溪宁上车,然后指向田欣旁边的位置,“放心吧,钱三妹的位置已经有人补上了。” “谁?”谭溪宁说着转头看去。 李祖妹正在和田欣有说有笑,看到谭溪宁看向她,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僵在脸上,随即局促地低下头,赶忙站起来。 谭溪宁朝着李祖妹笑了笑,示意她坐下,又问周梦迪:“李祖妹?她能行吗?” “我看过了,让她在边上跳还可以。原来这孩子在我们教学的时候,偷偷地躲在远处学。毕竟没有人纠正细节,不过都是小问题,我把边上的跳得还可以的同学往钱三妹的位置站,她跳边位影响不大。至于走位,边位变化不多。放心吧,没问题。” 周梦迪是老舞蹈老师了,既然她都说可以,那一定是真的可以,谭溪宁还有什么不放心。 谭溪宁担心的是李祖妹的家人知不知道她要去城里的事情,这种事情如果家长不知道的话,出事就是另一个说法了,没人敢承担这样的责任。 在仔细询问后,才得知李祖妹瞒着家里人。 大巴车已经行驶了好大一段路,再掉头把孩子送回去反而折腾。 周梦迪想批评李祖妹几句,被谭溪宁制止了。 “现在批评她会影响孩子的上台状态,等他们跳完舞再说吧。” 李祖妹身子僵硬,一动也不敢动:“老师……” “我现在打电话去村里,告诉你爸爸一声,没事的啊。” 谭溪宁没打通李祖妹的预留电话,她想了想给村长打了一个电话。 村长在得知这件事情后,也没怪她行事莽撞,他安慰谭溪宁说这是大好事,让谭溪宁不要有压力,李祖妹的事情他亲自去说。 李祖妹小声喃喃道:“老师……对不起。” “行了,我请村长去告诉你爸妈了,这种事情下次不准出现。不要想了,现在你只要好好在脑子里把舞蹈的动作过上几遍,确保不要忘记动作。” “好的老师。” 谭溪宁拍拍李祖妹的肩头,又拿出一盒清凉糖,每个人发了一颗:“润润嗓子。” 市里节目选评的场地在篮球活动室,谭溪宁带着孩子们到会场的时候,已经有不少的团队到了。 观众台上有陪同家长,手里拿着手拍,有些拿着相机给自家的孩子拍照。 孩子们穿着整齐的舞蹈服装,梳着好看的发型。有几个家长正在帮孩子们化妆,孩子们排着队;有些老师聚在一起说话,检查着孩子们手上戴着的手花…… “周梦迪老师!” 门外走来一个女人,手里拎着两个大塑料袋。 周梦迪走过去:“淘淘老师,衣服都在这了吗?” “嗯,但是大号衣服没了。” “行,谢谢。” 谭溪宁看着周梦迪手里的袋子:“表演服?” “对啊,我找人帮我借的,既然要参加,就好好的准备。” 周梦迪带着谭溪宁和孩子走进一间空房:“大家把衣服换一下,东西放在这里面,跳完舞我们再来拿。” 孩子们换好衣服,周梦迪又让那个叫淘淘的老师帮孩子们化妆。 三个老师帮孩子们化好妆的时候,已经有五六个团队表演结束了。 “赶紧,跟上。” 周梦迪以前也经常带着舞蹈团队去到处表演和比赛,但在此之前没有一次像今天紧张。 “转圈的时候是从左边转,别转反了,还有手一定要打直。”周梦迪示范着,“这个动作的时候要定一下,不要甩。这段时间的努力,看今天了同学们。” 孩子们都严肃地听着周梦迪指导,再郑重地点点头:“知道了。” “好,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主持人站在篮球场中心,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下面为我们带来表演的是来自普沙村希望小学的舞蹈队,他们的表演曲目是——《七月火把节》。” 谭溪宁看着孩子们走向篮球场,裤兜里的手机传来震动。 她连忙接起来:“喂……哎,是我,校长您好。” 突然她的笑意僵在脸上:“不好意思,我这边有些吵,您说什么?” 第四十四章 再生意外 电话那头的校长语气中带着歉意:“谭老师,是这样的。体育场使用权的事情没批下来,那几天体育场的场地被本地的一个本土乐队包下来了。他们要开一个音乐节,非常抱歉。” 在充满活力的舞台上,欢快的音乐响起。一群孩子身着绚丽的彝族服饰,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脚步踏着音乐的节奏,时而轻快跳跃,时而稳健踏地,整个舞蹈表现出少数民族对于火把节的热爱和对传统文化的自豪。 观众席上,人们不时发出热络的掌声和欢呼,有的观众甚至随着音乐的节奏轻拍双手,完全沉浸在了这一场视听盛宴。 现场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一种喜庆的气氛,彩色的装饰和灯光交错辉映,营造出了一片彝族节日独特的气息。 “谭老师?要不往后推两天?” 谭溪宁心里有了一个主意,她问道:“校长,能不能告诉我是哪个乐队?” “这……” 校长有些为难,不过他也没有瞒着的必要,音乐节在开展之前肯定要进行宣传,谭溪宁以前又是在电视台工作,她想打听这点事情轻而易举。 “校长如果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还是很感谢您。” “乐队名字叫做铁锅炖白菜。” 谭溪宁道了谢,把手机捏在手里,继续看孩子们的表演。 周梦迪双手环胸:“怎么了你?” “体育场的事情没批下来。我要定那几天的原因是刚好赶上火把节,到时候人流量一定会大,这样的宣传更有影响力。校长说推几日,如果推几日的话,就要到八月份。八月份赶上中元节,本地人都不出门,并且表演还是在晚上。” “那就没有意义了。”周梦迪用手肘动了谭溪宁一下,“放松。看他们,跳得蛮好的,没有一个同学忘记动作。” “周梦迪,你认为被选上的概率有多大?” 周梦迪没说话。 在这个世界上,多的是优秀的人。有时候觉得自己是最优秀的,其实看了别人发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才是常态。 “谭溪宁,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知道。”谭溪宁看着这些来自大山的孩子,“他们很优秀,他们一直很优秀。” 表演结束后,由市文化局宣传部的评选老师给出入选名单,名单里没有普沙村希望小学。 孩子们一个个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狗,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田欣作为队长先开了口:“老师,怪我们没跳好。” 谭溪宁把孩子们带到换衣服的地方:“不怪你们,我们已经做到最好了。对不对?我们没有被选上,是因为我们优秀,可别人更优秀。当这种时候,我们要做的不是气馁,我们要做的是分析自己,然后去吸取别人的优点,争取下一次超越自己,超越别人。” 孩子们被谭溪宁的话鼓励着,他们把衣服叠好,乖巧地听着谭溪宁的安排。 “现在我们去宾馆,好好睡一觉,准备下一场活动。” 谭溪宁鼓励着孩子们,在走出篮球馆的时候,有个老师追上来,朝着谭溪宁的手里递了一张名片。 周梦迪认出了那个老师,她是州歌舞团的编舞老师李红梅。 “你好,我是一个编舞老师。孩子们的表演非常棒,我个人很欣赏他们,尤其是这个孩子。”李红梅老师看着田欣,“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亲自见见这个孩子的家长,我希望她能够跟我进歌舞团。” 田欣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星辰一眼闪亮的眼里期待混杂着胆怯,她往谭溪宁的身边靠了靠。 谭溪宁接过名片:“这进不进歌舞团,还是要看孩子和孩子父母的决定,我只能做一个牵线的工作。李红梅老师,等我们回村里的时候,给您电话吧?” “好的,谢谢。” 七月红色文化主题那个活动没选上,半月后的火把节活动还能去参加一次,八月初的比赛谭溪宁想让孩子们也去试试。 “梦迪,明天我打算带孩子们去动物园和博物馆逛逛,然后就回学校了。这段日子,谢谢你。” 周梦迪高冷地眯着眼:“给钱的,谢什么。明天我来宾馆找你们。” 谭溪宁惊讶地问道:“你不是明天就要开始给一个孩子上一对一的舞蹈课了吗?” “我推了一天,怕你们迷路,不用谢了。” 谭溪宁笑着,她请的是市里的当地司机,怎么会迷路,周梦迪无非是帮她分担一点工作罢了。 周梦迪看着孩子们和谭溪宁上了车,跟他们道了别。 谭溪宁提前联系了动物园,再得知他们来自山区后,动物园在学生半价的优惠下还给他们打了团队的优惠票。 谭溪宁看着银行卡的余额见底,还真不知道那个比赛能不能再来参加。 她本来想借着市里办的活动拉一波宣传,现在没选上,比赛的资金也不够了。 这大半个月来的努力眼看就要功亏一篑,只怪她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跟六年级小升初一样,奇迹永远只会出现在书里。 谭溪宁站在汽车前面,为期两天的城里游就要结束了。 汽车在山间颠簸地缓缓向前行驶,谭溪宁跟孩子们说,这两天起床起得早,困的话在车上睡一会儿,二十多个孩子竟然没有一个人选择睡觉。 大多数孩子是第一次去城里,一切对于他们都是新奇的,城里的行道树是神奇的,城里的高楼也是新奇的,好像城里的空气都是新奇的…… 谭溪宁索性也不睡了,带着孩子们在车上唱歌。 “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 一路的欢声笑语盖过路上的崎岖,孩子们望着窗外快速掠过的风景,这将是他们永久的记忆,很美好的记忆。 李红梅去了田欣的家,在她的劝说下,田欣的爸妈同意了田欣跟着李红梅去了歌舞团。 谭溪宁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不过这一次去城里的选择是对的吧?田欣遇到了她的伯乐,不管未来如何,她现在已有了奔赴远方的幸运。 第四十五章 英语教学 谭溪宁在回到普沙村的第四天接到了一个电话,铁锅炖白菜乐队的队长从校长的口中得知了希望小学的事情,他特别邀请孩子们去音乐节上表演。 谭溪宁是希望孩子们去的,可她已经没有足够的资金支付这一场旅途,本以为这件事情就此作罢。 没想到那个乐队说可以录一个视频,到时候他们会在音乐节上为希望小学拉一波宣传。 谭溪宁感激不已,孩子们艰苦的生活和现在面临的困境被几个爱心人士关注到了。 同年的金秋九月,两百套课桌椅送到普沙村希望小学,孩子们的课本也总算凑够,尽管其中不乏缺页脏污的二手课本。 但有总比没有好,不是吗? 谭溪宁在八月中正式通过支教助学信息中心提出成为普沙村希望小学的支教老师,助学中心统一对支教老师的资格进行审查,有进行培训,培训合格通知下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前往普沙村的路上。 九月,当城市还沉浸在夏末的余热,普沙村已悄然换上秋天的衣裳。 黄土路右边的树木叶子由绿转黄,点缀在翠绿的松柏之间,绕过蜿蜒的山路,村寨的轮廓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李晓燕站在村头,看到小三轮,她挥动着手臂:“谭老师!这呢!” “李老师。” “没想到你真来支教了。”李晓燕接过谭溪宁的行李,“我喊了这个大爷帮我们用马托行李。三轮车不是不去学校吗,我特意在这里等你。” 谭溪宁跟在李晓燕身边:“这个学期有个老师不来了,我怕学校的课程没法开展,反正在家歇着也是歇着,来这里还心情愉悦,感觉身体都好不少了。” “就说这些小屁孩调皮是调皮了些,时间待久了,还真是舍不得他们。” 两人走到学校的时候,办公室传来王校长的声音,他似乎有些生气:“我不管你们怎么安排,我们普沙村需要一个英语老师!” 谭溪宁和李晓燕站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听王校长又吼了一声:“那咋办!你们也知道小升初英语是必考,我们没有英语老师,是让孩子们全部交白卷吗?喂喂喂!喂?” 李晓燕和谭溪宁对视一眼走进办公室,王校长看到有人进来,放下电话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谭老师李老师来了?” 谭溪宁试探着问道:“王校长,刚刚不是有意听你打电话的。” 王校长平静了一下心情,声音冷静下来:“没事,新学期能看到你们,很开心。谭老师,也谢谢你。” 李晓燕在千里之外都听说谭溪宁把希望小学的视频放在音乐节上,就是她的这个举动,吸引了不少爱心人士,他们联合给希望小学送了两百套新课桌椅。 “我应该做的。”谭溪宁端起窗边的仙人掌,移到太阳光底下,“校长,是我们没有英语老师吗?” 校长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我们学校唯一的英语老师走了,我希望能给我们学校重新安排一位英语老师。” 王校长没继续往下说。 他不说谭溪宁也听见了,电话那头回绝了校长。 需要老师的学校很多,英语老师又是一个很大的缺口。 别说英语老师,能有老师就不错了。 “校长,别担心了。”谭溪宁拿起杯子,把没喝完的水顺着仙人掌倒下去,“实在不行我先去给孩子们上英语课,肯定是比不上专业的英语老师,不过我会尽力。困难终究会过去,办法总比困难多。” 被谭溪宁一说,王校长背过了身:“对,以前比现在困难得多,都坚持下来了。这不算啥,么你们先忙,我去看看娃娃。” 李晓燕在王校长走出办公室以后,挨着谭溪宁站过来:“谭溪宁,你真要去教这里的孩子英语?” “没有人教的话,总不能就不学吧?”谭溪宁拿起一把小剪子,把仙人掌边上的枯萎了的花苞剪掉。 “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校长尽力了,我们也尽力了,只能说问心无愧。” “英语课是必需学习的科目,中考英语一百二十分,高考英语一百五十分,都不要了?那读哪门子的书。” 谭溪宁修剪好仙人掌,又用腮红刷的一头轻轻地扫去灰尘。 “你说的大家都知道,这也是我们当老师的不愿意看到的。” “孩子们的英语课一定要开展。六年级小升初的成绩我们都看到了,这不是英语老师教得不好。 我在之前就了解过,刚刚毕业的六年级同学,去年才开始学的英语课,在此之前整个学校没有上过英语课。” 李晓燕点点头:“是的。希望小学连语文数学课的老师都很紧凑,更别说英语老师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来的时候,王校长就向信息中心提过需要一位英语老师,那时候报名支教的英语老师只有一位。我们这里的学生少嘛,同时需要英语老师的还有另外一个学校。” “那个老师被分去了另外的学校吗?” “是这样的,我们报名的支教老师是分配的,但如果支教老师有特殊要求,就会给予相应的调整。普沙村的条件实在是太严峻了,也不能怪那个老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对不对?” “嗯,支教本来就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情。” 李晓燕端起谭溪宁的仙人掌:“那个英语老师是后面才来的,没想到一年过得这么快。她来的时候,孩子们欢迎她的场景我都还记得。” “不说她了。我去找校长,在学校里没有英语老师之前,我带孩子们的英语吧。” “溪宁,我知道你是为了孩子们好。但是我作为你的朋友,还是想提醒你一句,这里的教学虽然没有强硬的指标,但还是有考核的。” “我知道,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谭溪宁把仙人掌放回窗台上,“其他地方的孩子三年级就开始在接触外语课,我们学校刚毕业的一届,一年学人家三年的课程,根本没有可比性。” 李晓燕看出来谭溪宁已经做出决定,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说道:“已经不知道这盆小小的仙人掌是哪年的老师留下来的,我记得有段时间它蔫了吧唧的,这一浇水就又活过来了。” 第四十六章 英语教学 谭溪宁拿起桌上的滑盖手机:“仙人掌是一种很坚强的植物,在降水稀少的荒漠也能存活。等续存够一定的养分,它就能开出美丽的花朵。哪怕花很小,哪怕花期短暂。李老师,麻烦您帮我收拾一下桌子,我现在就去找校长。” 王校长正在一年级的教室里面,讲台上放着一摞摞的旧报纸。 谭溪宁走进教室的时候,看到张金秀也在。 “张老师,王校长。” 张金秀看到她,乐呵呵地笑着,露出一排牙:“谭老师,找校长有事么?” 谭溪宁点头,歪了歪身子:“嗯。” 王校长手里端着一个缺口的土巴碗,碗里面装着半碗乳白色的糊糊。 “谭老师,有哪样事么?” 王校长转头看看谭溪宁,又转回去望着崭新的课桌。 “是这样的校长,我想了一下,就算我们学校没有英语老师,孩子们的英语课也不能不上。从眼前来看,孩子们不上英语课,他们考不上好的初中。 读书就跟盖房子一样,地基没打好,后期的工程都做不好,房子很容易倒塌。从长远来看,现在我们国家在发展,不管在什么行业,和国际接轨是迟早的事情。我不是崇媚洋外的意思,在某些领域,外国人的东西先进是不争的事实,英语早晚都是要学的东西。” 谭溪宁记得李晓燕说过王校长是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那他应该知道在大学里,外教的课都是全英文授课,英语差就跟听天书一样。 王校长拿起碗里的毛刷,蘸了一点碗里的糊糊,小心地往课桌的周围涂了一圈,又拿起报纸一点点往涂过糊糊的地方粘上去。 听谭溪宁说完,校长已经贴好了一张课桌。 他站起来看着谭溪宁:“谭老师,你说的都对哈。过两天会有一个支教老师来我们学校么,主修课程是思想政治教育。我也希望么能给我们分配一个英语老师,唉……莫得办法。” “校长,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去带孩子们的英语课。三到六年级的英语课,我一个人带。现在六年级和五年级是上过一年英语课的,三年级和四年级没有上过英语课,所以我的打算是,五六年级到时候一起上;三四年级一起上。” “谭老师,你么不是英语老师。说实在的,我么读过大学,也考过四六级。”王校长把碗递给张金秀,“英语这东西嘛,如果不经常用,几年下来其实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单词能记得一个abandon,句子么能记得一个howareyou,除此之外还有哪样?” “校长,我之前的工作能用到英语。我不否认,应试英语和口语有很大的差别,但请你相信我,只要我决定去做,一定能做好。” 张金秀蹲着身,把报纸一张一张贴在课桌上,转身的时候她偷偷朝着谭溪宁竖起大拇指,眼里的鼓励之色一览无遗。 谭溪宁吸一口气:“校长,你也说了。新来的老师是一个思政老师,既然是文科的课程,我的语文课教学交给她没问题。” 王校长搅拌着瓦盆里的糊糊,过了很久才说道:“谭溪宁,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你噶考虑清楚了么?” 谭溪宁郑重地点头:“我做任何事情之前都是考虑清楚过的。” “不是一时兴起?” “不是。” “么你来普沙村的时候,做好准备了么?” 谭溪宁被问得语塞,她来普沙村确实是一时兴起,连天气预报都没看,所以才被留在了这个地方。 王校长又看看谭溪宁的样子,又继续开始搅拌糊糊:“谭老师,我不是为难你。我晓得英语课的教学对孩子们意味着哪样。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老师,即便哈,你不是师范生,你也能把他们的语文成绩带到很好。 语文数学最主要的课程了嘛,他们能学好,起码能拉起分。你如果去教英语了,我不晓得你带英语的情况,也不晓得新来的老师带语文课的情况。” 谭溪宁静静地听着王校长的顾虑,他的考量不是没有道理。 她的语文课教得不错,数学课的任课老师也是优秀教师,起码语文数学成绩保证了。如果她去带英语,万一到最后她交出来的英语成绩很差,语文成绩还差了,到时候又该如何应对。 在这个地方,谭溪宁没有试错的机会,没有实验室里的控制变量法,也没有失败以后大不了再重来,有的只是残酷的现实和结果。 孩子们不是实验室里面的小白鼠,他们的青春只有一次,上学的机会也只有那么一次。 “英语老师的事情,我会再去想想办法。” 王校长说着会想办法,可谭溪宁听出了他根本没有底气。 希望小学根本请不起老师,也找不到支教老师,还能想什么办法呢? 又不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还能从千里之外虏个英语老师回来,要么凭空变出来一个。 “校长!”李晓燕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她敲敲门走进来说道,“你们的话我听到了。其实这个问题很好解决,您不就是担心新来的思政老师嘛?您看这样行不行?让新来的思政老师带低年级的课程,我来和谭老师搭档,她原先带的语文我来带。” “李老师,二三四年级的孩子是你一路带着来的。现在换老师……” 王校长还是有顾虑。 “校长,让谭老师试试吧。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我能保证语文课的教学质量,如果您找不到英语老师,让谭老师试试有何不可?” 张金秀也说道:“老王,就让谭老师试试。我觉得她说的么也有道理,你说去找英语老师,大家都心知肚明么,这个事情有多难。” 王校长看看几人,终于松口道:“行,么谭老师要提前备课。单词不能读错,语法也不能搞错。” 谭溪宁看看偷偷对她笑的张金秀,应了一声:“好。” “娃娃们普通话也说不标准,你要多费心,要是读不对,就多教几遍。等我去申请个录音机,教材配着磁带。”王校长忧心忡忡地看看谭溪宁,“还有,你要先试讲,三节课我会亲自来听课。” “好。”谭溪宁和李晓燕相视笑了笑,又问道:“哎?校长,您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第四十七章 课桌穿“衣” 王校长还没说话,张金秀已经先起身端着碗走过来,从瓦盆里舀出来一碗糊糊。 她解释道:“这个是面浆,有点像胶水。不过这个不像胶水难闻有毒,这个可以吃呢。以前我家糊报纸在墙上,我阿妹从田里面回来,看见锅里面有这个东西,还以为是吃的呢。加了两勺子盐巴,呼呼呼就吃进去了。” 谭溪宁和李晓燕听得哈哈大笑:“那……那是墙掉皮了才贴报纸吧?这些课桌椅都是新的,为什么要贴报纸呢?” “呦呦,新桌椅要好好保护起呢!给它们穿上新衣裳,用的时间长。”张金秀走上讲台拿起报纸,“下次给娃娃用新课桌椅晓不得要到多少年以后。这些小娃娃晓不得课桌来之不易,调皮捣蛋的喂!一哈子用刀刻桌子,一哈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几天不得,这个桌面就凹凸不平了。” 王校长用手摸摸课桌,摇摇头:“报纸么还是太薄了,还不防水,沾水上去就烂掉了。我去瞧瞧能不能找点别的东西,么把它包起来。” 普通的课桌, 是需要穿衣服的课桌, 是来之不易的课桌。 谭溪宁想起以前有一篇课文是鲁迅先生写的,名叫《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具体故事谭溪宁不记得了,有点印象似乎讲的是鲁迅先生迟到,在课桌上刻“早”字的故事。 她不知道那时候班上的同学有没有被启发到什么,但大家都在课桌上刻了一个“早”字,刻完之后还用笔在凹槽里硬生生又填上颜色。 她也刻了。 说起来,八分淘气,两分启迪。 如果王校长看到,不得气得脸发青。 谭溪宁不自然地把手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校长,我觉得那个装饲料的纤维袋可以。” 李晓燕也赞同道:“对对对,纤维袋不容易破,还防水。” 王校长觉得可行,让张金秀继续贴报纸,他去找纤维袋,两百课桌椅学校里的纤维袋肯定不够。 谭溪宁和李晓燕也留下来一起给桌子贴报纸,等王校长回来的时候,还有村长媳妇儿李张英也来了,另外一起跟来的还有几个大姐。 “她们是来帮忙呢!”王校长对于谭溪宁想出来的办法高兴不已,“用纤维把桌面和凳子包起来,再用针线把四个角缝起来固定住,能多用些日子。” 人多力量大,有了附近村民的帮忙,才花了不到三天就给课桌椅全部穿上了新衣裳。 孩子们返校的日子到来,看到谭溪宁一个个热情的不行。 晚自习时间,谭溪宁核对着座位表点名:“付兴磊!” “到!” “马明丽!” “到。” …… 谭溪宁喊一个名字,孩子们就回应一声。 她最喜欢点名的环节,声声有回应的感觉真的很好,体会过的才知道。 “张小二。” 无人回应。 谭溪宁又大声喊了一遍:“张小二!” 还是没人回应。 她抬起头对应着座位表,看到了那个空座。 “张小二同学没来吗?” “怎么会没来呢?”谭溪宁放下座位表,“班上哪位同学跟张小二家是同一个寨子的?” 谭溪宁问了两遍,才有一个女孩子慢慢举起手:“老师,我家跟他一个寨。他家在小甸坡头,我家在小甸脚。” “噢,郭兴奴同学,你知道张小二同学什么情况吗?他怎么没到校?” 郭兴奴摇摇头:“我不晓得,今天我阿爸带我来读书,路过他家我阿爸敲门了,么有人在家,不晓得给是搬走了。” 普沙村孩子的父母大多数外出打工,有些在外面存到了钱,也有搬去镇上的。张小二家要是搬去镇上,也是好事情。 谭溪宁在花名册上画了五角星,一会儿下课她得打电话去核实。现在才四年级,可不要是什么家里不让读书了才好。 谭溪宁让班上几个男同学把教材拎到教室,一组一组将课本发下去。 “同学们,先别忙着把课本收起来。往年我们的课本都不够充足,有时候两个同学看一本书,今年大家的手上都有课本了。要知道这些课本得来不易,大家一定要好好爱护,因为你们用过以后,你们的弟弟妹妹还要再用这些书来学习。所以我们一定要……什么?” “好好爱护。” “不撕书折飞机。” “不乱画。” …… 谭溪宁认同地点点头:“对!一定要好好爱护我们的书籍,不能在书上乱涂乱画,更不能损坏书籍。然后,大家看封面上写着什么?” “人教版。” “语文。” 谭溪宁把课本举起来,指着中间的位置说道:“这里。” “四年级上册。” “对,四年级。从今天开始,你们不再是三年级的小朋友了,一定要拿出态度来哈。不要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读书是重中之重。 这个学期老师将带你们开始学习英语课,依然是大家的班主任。课后我们跟朋友一样的,该带着你们玩的时候,我们一起玩得尽兴。该上课的时候,给我拿出点认识和态度来!教学任务很重,同学们,用心再用心,努力再努力。听到没有?” “听!到!了!” 谭溪宁满意地点点头:“行,那今天第一天晚自习,我们不上课。没收心的赶紧收回来,放牛的别放了,逗狗的也别逗了,进入一下学习的状态。暑假作业,组长收一下交给学习委员,没交上来的报给我。” “老师,我们要学英语课吗?英语课不是六年级才上吗?” 张云龙说完,接着有个同学反驳道:“张云龙你瞎说,明明是五年级学,我姐姐去年就学了。” 谭溪宁手杵着讲台:“正常的英语课就是三年级开始学,我们比其他地方的同学少学了一年,大家更是要加油。今天跟大家说一下英语这门课程要怎么学,明天我们就要开始上课。” 谭溪宁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english’,转身指着黑板上的单词:“这个英语单词读作english。我们学的是汉语,你们的母语是彝语,英语是一门语言,是世界上的通用语。” 第四十八章 英语教学 谭溪宁话音刚落,张志强从文具盒里面拿出一块橡皮,嘴里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 声音太小,谭溪宁听不见。 “张志强同学,你有什么疑问吗?” 张志强站起来:“报告老师,么得。” “把你刚刚的话重复一遍,我听见了。” 张志强转转眼睛:“星星老师,我希望你给我们上语文课。英语课我用不着,我阿爷一辈子去镇上去过两次,学英语没得用。” 张志强说完,几个同学都看向他。 付兴磊是谭溪宁的忠实粉丝,听见有人反驳老师,他一下子站起来:“张志强,你说哪样?英语要考试,老师教,我们就学,咋个么得用?” 付兴磊在班上年纪比其他同学大,从一年级开始他就是这个班的班长,彻彻底底的孩子王。 他说完,经常跟他一起玩的孩子也起哄。 “就是就是,你懂哪样?老师要教我们英国历史。” 谭溪宁听得疑惑,她刚刚有说要讲英国历史了吗? “英国历史有哪样了不得呢?”张志强黝黑的脸上有些不自在,“我家还有我爷爷的放牛史,我祖爷爷还会在田里头抓鱼史。星星老师说了,英国历史是语言,我也会英国人不会的语言,为哪样我要学他们的语言!” 付兴磊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站直身子,尽量不露出失败者的姿态:“反正星星老师就是对呢!” 谭溪宁看着他们一人一句争个不停,摆摆手打断他们:“好了,同学们都不要吵了。付兴磊同学刚刚有一句话说得不对,星星老师不一定是对的。大家在学习的过程中有什么问题都要说出来。” 付兴磊还是有些不服气:“不管英国历史是哪样,星星老师喊我们学,一定有星星老师的道理。” “付兴磊同学,首先很谢谢你。您作为我们班的班长,是老师的小帮手。张志强同学会提出来这个问题不是错,我们有任何的疑问都要说出来。只有让老师知道你们的顾虑和不懂的地方,老师才能去和你们沟通解释。” 张志强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大概是因为和爷爷生活在一起,他都表现出来的是一个懂事孩子的形象,今天听到要学英语课,提出那些问题大概也是想了好久。 谭溪宁说道:“张志强,您先坐下。是老师的疏忽,我在开课之前应该跟大家说一下学习英语的意义。 英语是一个语言技能,刚刚我说过,英语是世界上运用最广泛的语言。这不仅是一项语言技能,更是一种跨文化的交流能力和全球视野的培养。 可能在大家的意识里,目前英语是用不上的,但是你们能在未来保证用不上吗?老师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最经常跟你们说的一句话就是,老师希望你们能走出大山,看看世界,去拥有世界。而学习英语,能帮助我们深入地了解世界。”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谭溪宁继续说道:“正是因为我们要看的是世界,我们就要去学习别人的东西。这样说可能太过深奥,大家不妨这样跟着我来想。 你们在见到一个新同学的时候,是不是会想要去了解他,想和他做朋友,但如果你们的语言都不通,你们听不懂彼此说的话,你们要怎么成为朋友呢? 再一个理由比较直接了。我们考试需要,很多人把高考看作是一场决定未来命运的人生考试,在高考里,英语跟语文数学一样重要。同学们,在其他经济比较发达的地方,有些小朋友在幼儿园就开始学英语。我们四年级开始学,已经慢着人家了。” 被谭溪宁一番劝导后,孩子们开始有了一点理解。 英语不是跟美术音乐一样可上可不上的课程,从今天起,星星老师要给他们上英语课了,并且每天没周的英语课安排和语文数学是一样。 孩子们有些紧张,张云龙问道:“星星老师,学英语要不要背书?我真的背不下来,我们背语文课文都好难了。” “你个大傻狗!学语言要背哪样书,老师都说了,英国历史是一门语言,多说话就好了。”李金宝说道,“星星老师,对不对噻?” 谭溪宁暗笑了一声,孩子们还是太单纯了。 这英语要是这么好学,她不至于头发一把把掉,翻译文献的时候,更不至于被导师骂了一顿又一顿。 谭溪宁作为他们的老师自然不能骗他们,但是也不能打击孩子们的积极性。 “不是,英语是一门语言,但英语不是我们的母语,没有一个特定环境去学习,所以学起来自然会很吃力。但是同学们不要害怕,你们学英语就学就行了,看看老师,要教会所有的同学,比起你们,还是老师的压力比较大,对不对?” 孩子们抓抓头,觉得谭溪宁说得有道理,都配合地点点头。 “同学们,我们不要去惧怕它。再跟大家说一个消息,汉语是世界上最难的语言,但是我们不是说得很流利吗?最难的语言都不在话下,你们怕英语做什么?” “老师……你说的是真的吗?”有个女孩子翻着英语课本,“这些都密密麻麻的,我怎么觉得比语文难得多?” 谭溪宁摸了摸耳朵:“怎么还觉得老师骗你们呢?好,下面我举个例子。” 谭溪宁在黑板上写上一个字‘行’,她用手指指着问道:“同学们,这个字怎么读?” “一行字的行!” “行人,行走!” 谭溪宁鼓励着他们:“没错。汉字的一个字有多音字,行人和一行字不一样,意思不一样,读音不一样,等你们大一些,还要学到文言文里面的通假字。再一个,行这个字放在方言里面意思又不一样。” 孩子们专心致志地听着,在谭溪宁说完后,他们认同地点着头。 “再举个例子,我们的汉语的一个词汇,在不同的语境中意思也是不一样的。比如白这个字,它可以是单纯的代指颜色,马明丽今天穿的白裙子;或者‘明白’,明白就是懂了,知道了……好,顺着这个思路,大家告诉我还有什么?李生弟同学,你说。” “白忙活,就是……就是没有意义的忙活;还有空白,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还有这是一张空白的纸。” 第四十九章 缺席的他 谭溪宁示意李生弟坐下:“对了,这就是汉语的博大精深。那英语呢?英语我跟同学们说,最重要的东西,单词+语法,你们学会这两样东西,就全部学会了。” “真的吗老师?单词是什么?语法又是什么?” “单词就是我们学的汉字,词汇;语法就是把单词和字,组成一句话的规律。我们的汉语是没有规律可寻的,只要能听懂,怎么说都行,至于意思,你得自己去琢磨,一句话可以解读出不同的意思。英语不用,英语有规律,我们学会这两点,就全会了。” “英语真这么简单啊?” 谭溪宁信心满满:“嗯,就是这么简单。” 当下课铃声叮铃铃响起,谭溪宁对于英语教学的铺垫也结束。 希望这一晚上没有白费,孩子们在背起那些单词的时候,不要觉得枯燥才好。 “谭老师。” 谭溪宁听见有人在喊她,回头看过去:“你是新来的那位思政老师吧?” “嗯,你好,我叫李飞。我刚刚听见你给孩子们说英语的学习方法,我都听得想重新学了。我读大学那会儿就是因为四级考不过,一直没拿到学位证。” 谭溪宁望着年轻的李飞:“李老师是西南这边的人?” 李飞好奇地回道:“谭老师听出来了?” “嗯,感觉有一点像,但不确定。” 李飞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皮肤也有些偏黑,大大的眼睛,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 “我家是绿春的,离这里一百多公里。我学英语的那会儿是初中了,不知道是不是学得太晚,英语一直很差,高考的时候一百五的总分,我就考了个七十九,还是考得最好的一次。” 李飞很爱笑,好像能给人带来活力。 “是吗?这边的英语确实……我以前读书的时候,也有几个这边的同学,他们学英语确实有些吃力。” “加油啊谭老师。” “谢谢,大家一起加油。” 李飞被王校长喊去,谭溪宁还惦记着班上的张小二。 这都开学了,怎么会没按时到校呢? 谭溪宁回到办公室,拿出学生的资料,联系电话那行空着,只有家庭住址。 她见办公室还有两个老师在,问道:“哎,钱老师,林老师,你们班上有家住在小甸坡头的同学吗?” 林毅拿过手边的学生资料翻看着:“小甸坡头?那地方有点远,我找找看。” 钱兴华停下手里的笔:“我班上没有。谭老师怎么了?” “有个学生没来上课,电话也没留。我想打听一下情况。” “哦,我们这个学校学习突然不来的情况太多了,有时候是家里面有农活,活干不完,他们就会迟到一两天来。现在是九月份嘛,田里面要干的活可多着呢!你别担心了。” 班上学生放假后,没来上课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学校老师少,要立刻抽出时间去接孩子做家访确实不切实际。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普沙村希望小学都是有电话先打电话,或者联系看有没有同村的学生,让家属去询问一下情况。 很多时候学生没来是因为家里有农活,会来晚一两天。 老师心里急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私下去做学生和家长的思想工作,争取让他们下次要按时来学校,不然会影响学习。 个别同学还是会有效果,大部分该不来还是不来。 老师有时候说重了几句,家长就会反驳:饭都么吃的了,读书有个球用! 如果等了三天学生还是没有来,老师就要上报给王校长,王校长会请村委会的人去敲门。 当然了村委会也不是万能的,整个村委会办公室一共就四个人,有一个村长,有一个书记员,还有一个报账员,剩下一个给村里人处理事情,做做宣传啊,解决一下村里矛盾之类。 村委会的工作忙起来,有时候办公室两三天不开门,村民有急事只能晚上去敲村长家的门。所以当王校长把情况报给村长,还要看村长有没有空去处理。 大多数是没有时间的,王校长就只能把这个事情记录在案,等周末喊上村里人一起去家访。 谭溪宁说道:“那就这么干等啊?我要不还明天去看看吧?” “谭老师,我们的主要工作是老师,教学进度不能落下。你去了就没人给孩子们上课了。 再一个,你是女孩子。一个人在村里也不要乱跑,虽然现在普沙村多次进行法制教育,已经没有抢新娘的陋习,该注意的人生安全还是要自己注意。” 钱兴华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校长明确规定的,家访必须有男老师陪同,出行三人以上才可以。” 说完,钱兴华说完看了林毅一眼。 看来上次去李生弟家的事情应该是被学校知道了,谭溪宁只得绕过这个话题,刚想说今天星星又密又多,明天应该也是大晴天。 林毅抬头说道:“谭老师,我班上有一个同学是小甸坡头的,不如你找她了解一下情况看看。搬家在村里是大事情,要是搬家班上的同学应该知道。” “好啊。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我帮你把她喊出来吧。” “多谢林老师。” 谭溪宁跟着林毅来到教室门口,那女孩正在教室里‘挑花被单’。 “方梅子同学!” 林毅在教室门口喊了一声,那两个正在‘挑花被单’的女孩子一下子把线藏到抽屉里。 林毅朝她们招手,方梅子从教室里跑出来:“老师好。” “你别紧张,现在是下课时间,课间做游戏不是错。这个是四年级的班主任谭老师,她找你打听一下他们班上同学的情况。” 方梅子知道不是自己做错事情,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好的。” “你们村里是不是有一个张小二的同学,他家是不是搬走了?这个学期收假,就只是他一个同学没按时到校,老师来问问你情况。” 方梅子想了想,摇摇头:“老师,我阿爸有一匹马。要是搬家的话了嘛,村里的人应该是会来喊我阿爸帮他们托东西。我没听我爸说有活,你说的张小二,是不是眼睛这里有一块印记那个?” 第五十章 英语课堂 一听方梅子说起这个特征,谭溪宁脑海里也想起来张小二的样子。 谭溪宁点了一下头:“对,就是他。同学,你是不是知道些情况?” 方梅子看看林毅,在得到鼓励的眼神后,她说道:“具体情况我倒是晓不得,不过我记得前些日子嘛,他爸妈回来了。” 谭溪宁回想起张小二家的家庭情况记录表上面,父母的消息都是填了的,她就本能地觉得张小二的父母也在村里。 现在听方梅子一说,大概这个孩子也是一个留守儿童。 普沙村的孩子百分之七八十都是留守儿童。幸运一些的孩子,家里日子过得困难一点,起码父母在身边;有些孩子才一两岁,父母就离家出去打工,一年回来一次是意外,几年回来一次才是常态,更有甚者生下来都没见过自己的父母。 现实生活是这么残酷,上天从来不会因为他们只是一个孩子,而对他们有所怜悯。 谭溪宁有些着急:“方梅子,你能把你知道的情况和老师从头到尾说一遍吗?” “我……我不知道。只听我爸爸说过,张小二家爸妈在新疆帮人收棉花,一年下来还是有几千块钱,有段时间我爸妈也想去,可是后来我弟弟出生了,他们就没有去,一直在家里做农活。张小二家的情况我确实不晓得,记忆里也没见过几次。” 谭溪宁问出来有用的信息,站直身子看看林毅:“行吧,谢谢方梅子同学,你先回去吧。” 方梅子刚转身,她想起点什么,又说道:“哦,老师。我还想起来,之前我弟弟喜欢跟他在一起玩。他好像说新疆是一个好地方,能赚很多的钱,想去看看。” “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了,我弟弟也就提过一次。他们岁数差得有点大,后来张小二只喜欢跟大一些的孩子玩,我弟弟就没跟他们一起了。” “好的,谢谢。” 谭溪宁和林毅走回办公室,看到王校长也在。 谭溪宁赶紧走过去:“校长,我跟你汇报一个事情。我们班上有个叫做张小二的同学没有按时来学校上课,我希望能让人去他家找一下。” “张小二吗?”王校长拿起笔记本记下名字,“好,今天刚开学,有时候是会有些孩子迟到一两天,先等等看嘛。” 谭溪宁还想说什么,最终把话咽回肚子。 张小二家在寨子里,一来一回又是一天,还规定得三个人同行,学校没有这么多的老师,还会影响教学进度。 看来只能期待张小二只是家里有活,所以来晚了两天。 谭溪宁却因为这件事一整夜没睡着,第二天要给孩子们上英语课,王校长特意还调了课来对她进行考核。 录音机王校长提出了申请,一时半会儿有磁带也放不出来。 谭溪宁用手机搜索着单词,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点语言,听了一遍又一遍。心里的事情只能强压下去,备课的状态却不是很好,一直到凌晨才备课结束。 李晓燕已经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轻抚着寂静的夜。 老旧的床铺谭溪宁一翻身会有嘎吱声,她躺下就没敢动。 这样失眠的夜里,蛙鸣声和风声也被无限放大,她开始回忆来到普沙村的开始。 她六月来到普沙村,没待多久遇到了放假,刚开学就有孩子没来。 张小二如果真的辍学,她该如何应对? 是顺其自然的妥协,还是坚持对抗? 李生弟当时面对辍学的时候,王校长也努力了,最后的结果是妥协。 谭溪宁想起一张张纯真的笑脸,他们是祖国的花朵,被散落在大山之中,他们需要阳光将他们孕育。 “谭老师,我们看起来很高尚,实际面对的只是普通的他们,做着普通的事情。无愧于心,尽自己的力量,去温暖他们就够了。世界上所多的是你无可奈何的事情,我们要做的只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谭溪宁想起来那个已经离开了希望小学的老师同她说过的话。 没错,她要做的只是站在他们看得见的地方,努力去温暖他们,让他们在需要的时候感觉到温暖。 足矣。 谭溪宁想到这微微叹了一口气,可是怎么办? 道理她都懂,她还是希望事情如她所想的方向发展。 张小二只是搬家,只是因为家里的农活耽误。 孩子们的样子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谭溪宁无奈地将手枕在自己脑后,睁开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 “谭老师?谭老师醒醒,你再不起床要迟到了。” 谭溪宁被一阵喊声吵醒,李晓燕已经洗漱完毕,外面催促学生起床的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谭溪宁睁开眼,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几点了?” “学生的起床铃都响了。平时你都和我一起起床,今天我看你睡得太熟就没喊你,结果我都洗漱完了,你还没醒。谭老师,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是累的话,你就请半天的假。” 谭溪宁坐起身,迫使自己的脑子赶紧清醒过来:“不用,可能昨晚上备课备太晚。” “不是吧你?是因为校长要去看你上课,才这么紧张?” “不是。”谭溪宁快速穿着衣服,“李老师你先走嘛,我一会儿就来。” “那行。”李晓燕抱起桌上的书,“要是身体不舒服就请半天假休息一下,别逞强。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本钱保住了,才有精力和这些小屁孩斗智斗勇。” “我知道了。” 谭溪宁快速穿好衣服,又叠好被子。看到桌上李晓燕烧的热水,她倒了半杯喝下去,思索之后又去水龙头那里洗了一把冷水脸。 检查卫生、早读、带着孩子排队打早饭、上课。 一早上的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什么时间应该做的事情分秒不差。 谭溪宁抱着英语课本走进教室:“let''sgetreadyforss.今天我们要先认识字母。” 谭溪宁在课前已经把二十六个字母写在黑板上。 “这些就是组成我们单词的二十六个字母,我现在带同学们一个一个读,正确写法也要注意。” 谭溪宁还没开始读,孩子们已经按照着自己的想法读出来。 “啊,波,呲,得,额,佛……” “……” 谭溪宁捏了一把汗,没去看校长发黑的脸。 貌似,有时候孩子太活跃也不是好事。 第五十一章 野蛮疯长 谭溪宁放下课本,喊了一声安静:“同学们,虽然黑板上的字母大家都见过,但是在英语里的读音是不一样的,现在暂时把拼音的读音忘记。大家拿出我昨天给大家发的英语练习簿,我们先学读音,再跟我一起写。” “英文字母一共有二十六个,其中五个元音和二十一个辅音。a读作ei,在单词里主要有以下几种……” 好在第一节的启蒙课不算难,谭溪宁还回想起自己刚刚学英语的时候,老师带着他们一起用唱歌的方式来背二十六个字母。 曲子是小星星的曲子,只是把词换做了字母:“abcdefg,hijklmn……” 孩子们很喜欢这种学习方法,谭溪宁本还打算用两节课,没想到孩子们在对新课程有着好奇心,仅仅一节课就唱会了字母歌。 校长见谭溪宁的教学,孩子们也很喜欢,并且似乎成果也还不错,便也没再说什么。 谭溪宁忧心地等了两天,到第三天张小二还是没来上课,她实在是坐不住了。 趁着早读结束立刻去找王校长。 王校长今天既没在后厨,也没在办公室。 谭溪宁朝着后厨走去,恰好碰见张金秀从宿舍后面走出来。 她迎了过去:“张老师,看到王校长了吗?我找他有事情。” “王校长啊,在宿舍后面训人。” “训人?怎么了?” “谭老师要不一会儿再去,先带着学生吃早饭。” 谭溪宁看了一眼宿舍:“我这事情有点急。” 张金秀说道:“行,那你去找他。” 谭溪宁绕到宿舍后面的时候,还老远就听见有孩子在哭,她加快脚步跑过去。 两个男孩子站在墙边低着头,身体不住地发抖,卷着的裤腿上露出一截黝黑的小腿,腿上有好多条微微泛肿的痕迹。 王校长眼睛泛红,发怒的样子就像一头狮子,手里捏着一根竹棍子。 “我看你们下次还敢不敢!” 眼看王校长又要扬起手里的竹棍,谭溪宁赶紧走过去:“校长!你这是做什么?他们犯了什么错,怎么打成这样?现在可不兴体罚学生。” 王校长没继续打,怒道:“下次么还敢不敢?” 宿舍后面有一条小水沟,墙边生长着茂盛的爬山虎,蚊子最是喜欢这样的地方。 孩子们卷起裤脚的小腿对于蚊虫来说就像免费的血站,好几只大蚊子停在上面,虎视眈眈地开始品尝今天的第一顿早饭。 一只苍蝇落在其中一个孩子的头发上,他也不敢动,生怕一动校长的竹棍又落下来。 “校长,不敢了。” “不敢?我看你们下次还敢,还有下次么我不让你们脱一层皮。滚去打饭,今天上课站去教室最后面,我不说回到座位不准回。听到么?” “听到了。” “滚蛋。” 王校长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擦镜片。 刚要戴回去,身子突然打了一个踉跄,手里的眼镜一下子掉在地上。 谭溪宁赶紧扶住他:“校长,你没事吧?” “没,站的时间有点长,头有点发晕。” 谭溪宁弯腰拾起眼镜,看到校长苍白的脸,扶着他往最近的石桌走。 “怕不是低血糖了,你等我一下。” 谭溪宁跑去后厨拿了一个包子,赶紧送去给王校长。 王校长吃下包子,脸色才恢复些血色:“谭老师没事。” “刚刚那两个孩子怎么了?您要是动手算得上体罚学生,这是不允许的。” “这两个学生,上次抢了低年级的同学的零用钱。我么对他们进行了批评教育,也是想着好好说。没想到不长记性,今天敢去撬办公室的柜。有个女娃子去办公室抱作业,就撞上了。这两个小崽子竟然打了同学,要挟女娃娃敢告诉老师就打死她。” 谭溪宁备受震惊:“抢劫,要挟,偷窃,他们看起来是六年级的学生,通知家长吧要不。” 王校长无奈地点燃一支烟:“上次就说过,父母管不起。人父母说交给我们,就是要我们来管。谭老师,发生这种事情,要是不好好教,以后走上社会么危险了。现在偷些小钱,抢同学的一两块钱,打人家女娃,要是不给他们长长记性,做些违法乱纪的事情,咋办?” 谭溪宁不提倡棍棒教育,在她的意识里,能动口不能动手。 作为一个老师绝对不能动手打学生,可是在这样的地方,他们的父母根本不管。 如果苦口婆心没有威慑力,那又要如何教育?请求社区还是村委会? 野蛮不能任其疯长,必要的时候惩罚是威慑之一。 “谭老师,你么可能觉得我太严厉哈。”王校长猛抽一口烟,“打在他们身上,我心里面也不舒服。这两个娃我从一年级领来学校的,我希望他们好好做人。左边那个娃娃,他爹偷老板的矿,被判了刑,现在还么出来。我也怕,怕没教好他。他今天撬柜,我慌了,真的慌。” 太阳光慢慢爬过了屋顶,照在王校长的身上。 墙上投下两个影子,一个是后背微微弯曲的王校长,另一个是肆意生长的爬山虎。 “谭老师,你说我还能咋办。” 王校长的语气不是询问。 在那一瞬间,谭溪宁忽然觉得校长沧桑了很多。 她没说话,往阳光里挪了几步,墙上又多出来一片影子。 “惩罚完以后,这些话您会对他们再说一边吧?” 王校长抬起头:“啥子?” “教育嘛,先教,后面还是得育。我们是他们的老师,也算半个父母。人不是小狗,打完就死记住这件事不能做。您一个人撑着这所希望小学,也许孩子们什么都懂,我觉得你可以试着用感情教育。 孩子们私下很怕你,因为你怕一旦让他们看到你温和的那一面,您的威慑力就没有了,其实孩子们比我们想象的懂事。” 王校长收起烟,似在思考谭溪宁说的话。 过了几秒钟,他问道:“谭老师,找我什么事?” “我们班上的那个张小二,还是没来。我希望你能找找村委的人,帮忙去问问。” 王校长指指教室:“边走边说。” 第五十二章 温暖远山 谭溪宁今天没来得及用头绳挽起头发,准确来说她最近睡得太晚,以至于早上特别难起床。 为了节省时间,谭溪宁干脆没有梳头,像‘五齿钉耙’的手掌在头上胡乱抓了几把,然后用一个竖夹把头发夹起,确保不会掉下来。 刚刚朝着这边跑,头发在颠簸中掉下一撮。 她重新夹起头发,说道:“校长,张小二还是没来上课,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我去问过学校里的其他班同村的同学,他们都说张小二家没有搬走。我实在是有些担心,要不校长还是找人去看看吧?” “谭老师,是这么个情况哈,我昨天么也统计了一哈缺席的娃娃,已经报给村委会那边了。李村长么……”王乔明怕谭溪宁不知道说的是谁,还特意提醒,“就是那个把你送来学校的李有发村长。” “嗯,李村长,我知道他。”谭溪宁着急地问道:“李村长怎么说?是不是今日会去看?” “谭老师啊……你先别急哈。” “我怎么能不急?王校长,我在以前单位的时候,同事们都喜欢说我是一个工作狂。我自认为我不算,我不过每做一件事情,都很看重结果。尽管有些事情确实不如我所愿,我还是会很在意,起码在做的时候我很在乎。” 王校长停下脚步看着谭溪宁,眼神中不是不解,也不是认同与否。 谭溪宁感觉到自己说话的语气似乎确实太急了,王校长只比自己的父母小一点,如果他们不是校长和老师的关系,说起来她也可以喊他一声叔叔。 跟长辈说话不应该这样,谭溪宁咽了一口唾沫,又把语气放软了一些:“校长抱歉,我的意思是,我们的课程已经开始两天了,今天是第三天,我们这几天一直都是在上新课。我不希望我们学校的任何一个孩子掉队,他们本来基础就差,再这样下去,我真不敢想象他们读到高中如何考大学。” “谭老师,没事,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哪样。”王校长收回目光,思绪却飘了很远,“我看着你么,就像看着当时刚刚办小学的自己一样。哪个都有过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我以前也是这么做的。班上谁没来么,急匆匆二话不说就自己去了学生家里,然后被赶了出来。” “可是……我们还是要去做,赶出来也好,不理解也罢。他们身在大山,如果走不出周围的墙,我们做老师的,只能努力去让自己往前面再爬一爬,能温暖他们就很好。其他的,另说。” “是啊,谭老师你能这样想么很好。我没有不管这些孩子,在昨天我就已经把未到的学生的地址和姓名报给李村长了。他们么上面派来了活,整个村委也就四个人,他们也难。 这个学期没有按时到校的么,一共有七个同学,有三位同学已经联系上了,他们说家里有活计,下个星期再来学校,这么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另外几个同学家住得远哈,他们要去寨里办事才会去。” 谭溪宁还想说什么,他们已经走到了后厨。 孩子们手里端着铁碗,站在操场上排着队,看到谭溪宁和校长,一个劲儿地踮脚张望。 “校长,可是……” “行了谭老师,我们希望小学的存在就是不让任何一个孩子辍学,我知道你所担心的事情。下个星期么,孩子们一定会到齐,好嘛?赶紧带着娃娃去打饭,他们等着你呢。” 谭溪宁看看自己班上的学生,只能等消息了。 她要走过去的时候还是同校长说道:“校长,我听你的话,你喊我等,我就等。既然来到这里,我就像你手底下的兵一样。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如果这个星期结束,张小二还是没来上课,又没有消息的话,我希望你们去做家访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同你们一起去。” 王校长点点头:“行。” 谭溪宁朝着班级走过去,没想到孩子们老远就关注着她。 看到谭溪宁走过来,有一个孩子问道:“谭老师,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这一问问得谭溪宁二丈摸不着头脑:“走?去哪里?” “回城里,不教我们了。你看起来不高兴,么不是你要走,王校长不让你走,对不么?” “不对,老师都开始教你们英语了,还能去哪?一天天这个小脑袋瓜子瞎想,又担心这担心那的时间,我让你们背的单词和句子都会背了没?” 听见谭溪宁不走,孩子们乐起来,想到单词没背会,又开始转笑为悲。 “老师,英语太难了,这一点也不简单。” “往前走,吃饭就别想这些,老师会带着你们一起背。不就背个书嘛,十遍不会就二十遍,二十遍不会就三十遍。” 谭溪宁安慰着孩子们,也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不就是教孩子们英语吗?硬塞也要让他们学会。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转眼来到周五。 张小二和学校的另外几个孩子还是没来上课,王校长只得组织老师去家访。 小甸头坡王校长去过无数次,那个地方在得深,比普沙村还贫困。普沙村好歹学校和卫生所以及老年活动中心是砖房,小甸头坡则是一间像样的屋子都没有。 如果说李生弟家那里是被时光遗忘的秘境,少数民族的建筑文化群,那么张小二家这里就是世外非桃园的原始村落。 谭溪宁和另外三个老师爬了两个多小时的山,看到已经中午便停在密林中歇息。 “谭老师,吃个鸡蛋吧。”同行的李飞递过来一个煮熟的鸡蛋,“早上张老师让我带上的,这一片都没落脚的地方。一人一个鸡蛋,补充一下能量。” 此时正值中午最热的时候,这片林子却是遮天蔽日,抬起头看不见一点光线,树木很高,倒算不上压抑。 谭溪宁接过鸡蛋剥去壳,咬了一口,扭头的时候感觉到脖子有些发痒,本能地伸手抹去,什么东西一下子爬进了她的衣服里。 她脱下双肩包丢在地上,整个人跳起来:“啊啊啊!什么东西爬进去了!” 第五十三章 原始森林 李飞离谭溪宁最近,抓着她的外套就往外拉。 “别慌,在看了。” 李飞是从农村出去的姑娘,胆子一向很大。 其他两个老师也想帮忙,碍于谭溪宁是女孩子怕她尴尬,远远地站在一边背过身。 “李老师,看是什么,你处理不了的话喊我们。” 李飞抖着谭溪宁的衣服,也跟着着急起来:“谭老师,你看清是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是从树上直接掉进我脖子里的。李飞啊啊啊!”谭溪宁一把抓住自己胳肢窝的衣服死死捏着,一动也不敢动,“我捏住它了,好大一只什么东西,有点软软的,它没死,还在蠕动。” 谭溪宁一点没夸张。 夏天本来穿的衣服就不厚,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还能清晰地感觉到虫子在手里蠕动。 出发前谭溪宁也是想到要爬山,山上的蚊虫多,所以出发之前她特地在身上抹了风油精,还穿了一件长袖的衬衫。 哪知道现在的情况是逃过会飞的蚊虫,结果没算到树上还会掉东西。 她喉咙处一直发痒,像是下一秒就要吐出来:“李飞怎么办?” 李飞胆子还算大:“你松手,我捏着下面呢。我们要回学校,也没带多余衣服。我看能不能把虫子从你的衣服里弄出来。” 她说完又打起一把伞,遮住谭溪宁的身子:“男士勿看。” 李飞小心地掀起谭溪宁的衣服,松开手发现是一只指头大的不知名虫,浑身黑白花纹相间。 她一时也不忍心用手去拿,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把虫从衣服上挑下去,趁着谭溪宁回头的瞬间,她几脚把虫踩进满地的树叶地下。 谭溪宁回头要去看:“是什么?” “就是很普通的虫子,没事。”李飞嘴上说着没事,实际上她已经看到谭溪宁的皮肤上开始出现红疹子。 那条虫看起来像毛毛虫,身上却能落下类似飞蛾身上的那种粉末,大概也是那些粉末让谭溪宁的皮肤过敏。 “谭老师,你还有别的衣服吗?” “我怕晚上冷,带了一件外套在包里。” 李飞巴拉着衣服:“那你就直接穿外套吧,那种虫子我看好像会落飞粉,飞粉会让人过敏。” 谭溪宁没有‘挂空挡’的习惯,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太草率。为了抓住那虫子,她想都没想就直接抓住自己的衣服,把虫包在里面。 “放心,没人注意你里面有没有穿衣服。”李飞安慰着谭溪宁,在地上又发现一条一模一样的虫。 李飞定睛朝着周围看去,又发现了好几条这种虫,抬头朝着树上看去。 不看还好,这一看,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赶紧把谭溪宁的伞立起来一点:“谭老师,你赶紧把衣服换了。” 谭溪宁不是扭捏的人,没有迟疑换上外套拉起拉链,脖子和后背有些发痒,她伸手挠了挠。 不用手挠还只是微微发痒,这一挠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发不可收拾。 “李老师,我怎么觉得那个虫咬我了。” 李飞拉着谭溪宁往前面走,又朝着另外两个老师喊道:“大家跟上,走快点。” 等他们重见天日,谭溪宁双腿已经开始发抖,小腿也感到酸胀,更讨厌的是被虫子咬到的地方奇痒无比,痒得她想把手伸进衣服,直接把皮肤抓烂。 羞耻感让谭溪宁强忍着不能去抓,毕竟同行的还有男老师。 “谭老师,你还好吧?”李飞让那两个男老师走前面,她看了看谭溪宁脖子的地方,衣服领子处露出一大片红。“我记得你带了风油精,你快擦点上去。” 谭溪宁见男老师走在她们前面,伸手就想去挠,被李飞眼疾手快地抓住:“不能抓,我家以前也住在村里面。村里面虫最多了,不过不管被什么虫咬到,我阿妈都说不能用手抓。” 谭溪宁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她的脖子和后背还有胳肢窝的地方一开始是痒,后来她抓了几次以后,痒的地方范围更大,而抓得最狠的地方有种不是自己的感觉。 即使看不见,她依然在心里有了一些预感,应该是肿起来了。 “那棵树遭虫了,我也不晓得是什么虫。山里面奇奇怪怪的虫很多,有些连名字都晓不得。先这种嘛,等我们回学校,你去卫生所喊贺医生看看,开点药。” 李飞接过谭溪宁递来的风油精,用棉签沾了些一点点往谭溪宁过敏的地方涂上去。 谭溪宁没说话,被虫咬的地方现在又痒又痛,涂上风油精也没半分好转,火辣辣的像是被灼伤。 李飞盖起瓶盖,偷望谭溪宁一眼:“谭老师,其实在山里的话,这种东西或多或少会遇到,见多了就习惯了。” 李飞这话是让她不要担心,村里的虫很常见,千万不要因为这点原因就离开普沙村。 谭溪宁小时候被家里保护得很好,但她绝对不是不能吃苦的女孩子。 她拉起衣服:“放心吧,我就是当时很害怕。有一次我在教室看到一条大蜈蚣,我用扫帚打死的。那次离得远嘛,这次直接就掉我衣服里,才会有些害怕。没事哈,我既然会来,就有心理准备。” “那就好。”李飞给谭溪宁递了一瓶水,“喝点?” 谭溪宁笑着接过:“李老师,你说你是绿春的?” “对啊,我是哈尼族。我家不远处有一条河,叫红河。你听过吗?” “听过,有个牌子的烟就叫红河。” 李飞笑起来:“对。” “那挺好。女孩子也能读大学,如果普沙村能像你家那里……” 李飞苦涩地摇摇头:“其实一样,只是我遇到一个很好的老师。” “是吗?” “对啊,一个很好的老师,有时候是孩子人生中的一束光。我遇到的那个老师叫杨渊……” 两人一人一句地聊着,谭溪宁倒是觉得身上没那么难受了。 等四个老师看到村子的影子已经快一点钟,小甸坡寨子屋子也是依山而建,一间一间的土坯房,从外面看去每一间的占地面积都得四十多平。 第五十四章 我要打工 谭溪宁一眼看到正蹲在房前的男孩,他的双手在地上不停拨弄着什么。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那个身影,生怕他会逃走:“是他。” 谭溪宁快步朝着屋子走过去,距离几米的时候,张小二才注意到他们。 她轻声喊道:“张小二同学!” 张小二正在晒玉米,粗糙的手指在玉米上来回翻动,听到声音有些迟钝的抬头。 “我是星星老师。”谭溪宁上个学期待的时间不长,张小二又不是舞蹈队的同学,她怕张小二不记得她,试着问,“你记得我吗?” “记得哈。”张小二站直身子,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似乎也不好奇他们为什么来找他。 谭溪宁笑着弯下腰与他平视:“张小二同学,我们这周一开学了,你记得吗?” 张小二点了一下头。 “既然记得,你怎么没去学校呢?我的身份是老师,你的身份是学生,是学生就要去学校读书上课。”谭溪宁看看张小二身旁的玉米,“是因为家里的活没干完吗?” 张小二歪了歪身子,看着玉米动了动嘴唇。 谭溪宁指指身后的老师:“这样啊……张小二同学,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关心你为什么没来上课,老师来这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哎?是不是因为活,那这样老师们人多,今天帮你把活做完,你跟我们一起回学校,好不好?” 张小二转身拿起背篓,看了谭溪宁他们一眼。 谭溪宁顿时有了一种铁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继续笑着:“张小二同学,你要是不说话,老师就当你同意了。你还有什么活没干完?老师们帮你。” 谭溪宁说着要去拿张小二手里的背篓。 手刚碰到背篓,张小二突然把背篓往墙角一丢。 谭溪宁的手停在半空,李飞有点看不下去,往前走了一步,被林毅拦下来。 谭溪宁已经保持着笑脸:“怎么了?” 张小二表情带着不耐烦:“老师,我决定不去上学咯。” “张小二同学,是你家里人不让你上学吗?还是学校里有同学欺负你了?你遇到问题和老师说,老师一定会帮你解决,好吗?你这个年纪是读书的时候,怎么能不上学?你不上学的话,以后做什么?” 张小二皱着眉:“都不是。跟别人没得关系,我爸妈没在家,也不管我。我和同学么也相处得好。是我自己想好的么,我不读书了。” 谭溪宁急了:“你听听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能不读书!不读书你要做什么?” 张小二义正言辞地说道:“我要打工!” 谭溪宁听得差点一口血没喷出来:“你多大,你去打工!你就是一个孩子,你打哪门子的工?我国任何单位公司不准录用童工,这是写在法律里面的。” “老师,我又不是现在去打工么。”张小二背着手,一副大人的做派,“我爸妈么前些日子回来了。她说他们厂里有十八岁的小哥哥,那些哥哥在厂里一个月也能赚两三千块钱!我决定不读书了,先在家里种地,等我满十八岁,就跟着我爸妈一起去厂里面打工。” “张小二!”谭溪宁听得气不打一处来,语气逐渐严厉,“你以为打工是这么好打的吗?你根本不知道外面的社会有多难混,你一点知识文化都没有,哪个厂子会要你?” “我爸妈……我爸妈在的厂子啊。我阿爸阿妈都么读过书,他们不会背清明时节雨纷纷还是雪纷纷,他们也不晓得分数是哪样东西。你教的那些几千万几百万五六位书咋读,他们都不会。我也觉得用不上,几千万几百万这种数,我永远都遇不到。” 张小二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像是蓄满了水的水池忽然开了闸,“你就说是不是嘛?我既然用不上,我为哪样要读书?我晒包谷就是晒包谷,我总不可能……总不可能要数数到底这一堆是有几万颗?” 谭溪宁被张小二的态度急得心跳加速:“张小二同学,你这个认知是不对的。我们学习古诗,能增强我们的表达能力,提高沟通技巧;学习数学能锻炼逻辑思维……这些知识看似在生活中用不到,但是它们对于我们的个人全面发展和思维培养至关重要。” “老师,你说的这些太远了。我只晓得我要吃饭,我要赚钱,但是我爸妈都没读书,他们靠打工,也能赚钱也能不挨饿。” “张小二,打工不是出路,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走你爸妈的路?你明明可以拥有更璀璨的人生。” 张小二努了努嘴:“谭老师……我不晓得哪样是璀璨的人生。我爸妈打工一个月能赚两三千块钱,你是老师,在我们学校能拿多少钱?” “我……” 在张小二的眼里,支教老师是来工作的,他们一个月的补贴是几百块,他们只是为了那几百块钱来到这里。 当初她被困在普沙村的时候,李晓燕对她说支教听起来是很高尚的决定,充满浪漫主义的色彩,实则不过是一件很平凡的事情。 这些话此刻在她的印象里有了具体的表现,谭溪宁的心口宛如被利剑刺进胸膛。 有时候孩子们的童言无忌,最是伤人不见血。 李飞走过来:“张小二同学,你知不知道你们的星星老师,在原来的单位……” 谭溪宁拦住李飞,把她拉到身后。 李飞看着谭溪宁的样子,问道:“谭老师,你还好吧?” 谭溪宁挤出一个笑脸:“没事,那根本不重要。” 张小二看到老师的反应,有些自责地低下头。 他觉得自己说的话明明没有错,可老师说的话也是对的,那是自己错了吗? 好像错了。 那哪里错了呢? 谭溪宁叹了口气:“张小二同学,你确定要打工?” 李飞和另外两个老师看着谭溪宁,难道她要放弃了? 第五十五章 打工赚钱 张小二以为谭溪宁不再劝说他,又蹲下身翻包谷。 谭溪宁却说道:“张小二,先跟我回学校。你要是真的想打工,我明天带你去打工。” 四个人齐刷刷地看向谭溪宁,她是吃错药了?还是被张小二气得脑子不清楚了? 张小二现在才四年级,也就十岁左右。谭溪宁作为一名老师,知法犯法,真当《未成年保护法》是摆设不成? 李飞真怕谭溪宁是气糊涂,拉拉她的衣裳。 “谭老师,他还小,你……” 谭溪宁没理会李飞,走过去把盆子递给张小二。 “敢不敢去?你真想打工,我就带你去打工。” 谭溪宁的样子很严肃,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谭溪宁从劝他回学校,一下子变成带他去打工,态度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张小二吓得不敢出声。 他阿爸阿妈都说了,等他成年也带他出去外省打工,没想到不用等成年,还是谭老师带他去打工。 张小二伸手接过盆子:“星星老师,你给说真的么?” “真。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谭溪宁松开捏着盆边的手,“赶紧把你的包谷收起来,跟我去学校。” 李飞和那几个老师对视一眼,原来谭溪宁是要把小孩先骗去学校。 张小二也这么想了。 他把盆子放在一边,从墙角抓起一把菜叶和葱叶,放到一边的木板上,再从墙角拿起一把生了锈的菜刀剁着菜叶儿。 谭溪宁看着张小二:“干嘛?你不想打工了?” “星星老师,你莫骗我了,我晓得你在想哪样。你就是想把我骗去学校读书,反正我家离学校远,不等到一个月以后,我都出不来。” 林毅看着谭溪宁,张小二早不是拿一颗糖就能骗走的年纪,看来他想辍学的决定很坚定,谭溪宁怕是一时半会儿动摇不了。 他比谭溪宁早来普沙村半年,像张小二这样的学生在他的班上也出现过,无非就是后来家长出面死活不让读书,他们做老师的只能去尽力劝说。 如果是家长的原因还好,学校还能去找找村长。村长一般都是村里比较有话语权的人,大部分的家长还能说通。 要是辍学是孩子自己的意思,或者像李生弟家那种强硬的,村委会也没有办法,只得顺其自然。 那里是学校,以读书为主要的责任,你要是真的不想读书了。那坐在教室里也没有用,还整天过得不开心,我留你在学校还不如让你回家,还能照顾你的爷爷奶奶,让你做点农活。” 张小二切着菜的动作慢下来:“你说真的带我打工赚钱去?” “对。” 张小二想了想,又动作迅速地把菜切碎,朝着鸡圈外面的塑料瓶投食盒里倒进去。 “好,我跟你走。” “去收拾一下东西,跟家里人说一声。” 张小二彻底相信谭溪宁要带他去打工,脸也没刚才那么冰。 他从屋里搬了个用铁丝捆了又捆的凳子,乐滋滋地钻进屋里,并大声说道:“老师坐,我去拿件衣服。” 等张小二走进屋里,李飞才靠近谭溪宁:“谭老师,你这是做什么?真带他去打工不成?他才十岁多,谁会要他?” “他现在已经在心里萌生出打工的美好生活。要是不让他知进而退,他这几年唯一的想法只会是什么时候能长大去打工。张小二的脑袋很灵光,我让他造句,他能举一反三。不读书,太可惜。” “可是……” 李飞想问谭溪宁上哪里去找一个让张小二打工的地方,张小二已经从屋里跑出来。 “老师,我好了。” 谭溪宁点点头:“跟你家人说过了没?” “我爷爷奶奶随着我,我爸妈联系不到。要是他们回来,我阿爷会跟他们说呢。” “……” 李飞惊掉了下巴:“这防范意识也是足够差。得亏我们不是坏人,要是人贩子,这娃就被一句打工拐跑了。” 张小二背着一个单肩手缝的布包,傻笑着:“李老师,那不会。我么也不是啥人都跟呢!” “那走了。你要带的东西都带上了吧?” “带上了。” 谭溪宁他们跑一趟也不全是因为张小二一个人,另外两个没去学校读书的孩子读五六年级,同样也是不想读书,想出去打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女娃,那个女娃读书晚,今年满十三岁,是王校长两年前家访在路上遇到的一支提亲队伍。 他和提亲队伍刚好同路,便跟着走了一段。结果道别时,才发现被提亲的对象是一个十一岁的女娃。 他哪能坐视不管,十多岁自己都还是孩子,结什么婚生什么孩子! 后来找了村委会,才把提亲队伍赶回去。 那个女孩就去了普沙村希望小学读书。 听林毅说,那个女孩的学习很差,放假前就说一些读书无用论。 谭溪宁他们到女孩家地址的时候,院里没看到那个女孩。 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娃在跳橡皮筋,她把橡皮筋的一边捆在树上,另一头用板凳固定住,一个人在院里跳皮筋也跳得开心不已。 林毅走过去问那女孩子:“同学,张小妹在吗?” 女孩好奇地看着他们,压着橡皮筋一个转身跳,板凳被拉倒在地上。 她也不跳了问道:“你们找我妹么?” “我们找张小妹,她是你妹妹吗?” 女娃点了一下头:“她在做饭么。” 林毅顺嘴问道:“能请你帮忙把她喊出来吗?” “张小妹!有人找你!” 女娃对着屋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又把倒了的板凳扶起,调整了一下高度继续跳:“小熊猫,上学校,老师讲课它睡觉,左耳听,右耳冒……” 林毅看女孩年纪也不大,便问道:“同学,你多大了,怎么没去学校读书?” “我?我么十七了。” 林毅想说她这个年纪该去上学校,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喊。 “美红!娃娃哭了!你赶紧来喂奶哈!天天在那里干哪样!小娃哭也不管,咋个当妈呢!” 第五十六章 马兰开花 谭溪宁和李飞脸上露出不解,女人口中的‘美红’总不能是这个姑娘吧? 她自己还在跳皮筋的年纪,怎会已为人母。 那些母亲的责任,她当真准备好了吗? 叫‘美红’的女孩听见屋里的声音,也不见她回答,继续跳着自己的橡皮筋:“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们在说话,请你马上就开花,就开花。” 谭溪宁特别想走过去问一句,如果有选择,她当时会嫁人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又苦笑了一声。 她嫁人的那个年纪,选择是什么?责任是什么?未来是什么?自己没走的另外一条路又是什么? 她根本就不知道啊,又何来的选择之说? 谭溪宁只能转过了头,心里再次泛起一阵酸涩。 张小妹面无表情地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林毅他们几个老师扭头就要往屋里走。 “张小妹同学!等等!” 林毅及时喊住她,张小妹才不得不走过来:“老师,你们来了。” “张小妹同学,你怎么没去学校上课?” 张小妹看看林毅:“林老师,我以后不去读书了。” “为什么?” 张小妹吸了吸鼻涕:“我爸妈说有人给我提亲了么。” “提亲?怎么又提亲,王校长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你现在是学生,你的任务就是要回学校读书去。”林毅往前走了一步,“你爸妈逼你嫁人了?” “我爸妈没逼我,是我自己想清楚么。上回王校长把给我提亲的媒人赶回去咯么,这个事情在我们这边么是不吉利的事情,是看不起人的表现。 提亲那户人家比我家有钱,这两年来一直不让我家好过。我家人也一直被笑话,我爸爸也是没少给媒人送东西,才给我说了这一桩事。” 林毅蹙起眉:“所以呢?” “我爸妈为我太操心了么,还花了不少钱。我要是不嫁,再把这桩婚事搞砸,我就是不孝女。” “你想嫁吗?你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吗?张小妹,结婚意味着要去另一户你不熟悉的人家生活,给人家生孩子。生孩子,你自己的都还是孩子。”林毅把张小妹拉远了一些,“她是你的嫂嫂吗?” “我表嫂。” “你表嫂就是前车之鉴,她才多大就生了一个孩子。幸运一点,你生了男孩,可能日子过得轻松一些;如果一直生不出男孩,你们村里的女人是什么情况。想必不用老师多说,张小妹,你应该去读书知道吗?” 张小妹咬着嘴唇,一只手捏成拳。 “张小妹,你去读书。现在我国是九年义务教育了,你起码能读到初中毕业,你努力去考高中再考大学,你未来做什么都可以,比你嫂嫂一辈子待在山里好,对不对?” 张小妹的眼里闪着亮光,林毅理想的设想让她着迷,很快又黯淡下来。 她摇摇头:“老师,不可能的,不可能会好的。就算初中是义务教育,我读完了书,我高中大学的学费从哪里来?我弟弟也要读书,我是姐姐,我要给他存钱讨媳妇。我现在结婚的话,对方说会给彩礼。” “彩礼?多少钱?” 林毅想给张小妹算一算,她的人生到底值多少钱。 是一笔在她目前看来还算可观的彩礼多,还是可持续发展的无限钱力多? “一万块两头猪。”林毅一时语塞,继而气得一脚踢在旁边的树桩上。 张小妹抬起头:“老师,你也觉得人家给得多,对么?” “多,多什么多!”林毅敲敲自己的头,气得半天没缓过来。 谭溪宁走过去:“张小妹同学,一万块两头猪配不上你。老师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担心你的学费,但是老师现在告诉你。现在各个学校的对于贫困生的补助都很多,有对学生的学费减免,还有一些基金会的爱心捐助。” 李飞也走过来说道:“老师跟你一样是大山里的孩子,当年读大学的时候就是贫困生。我当时高中毕业,高考成绩还没下来,老师就自己去了城里找了一个洗碗的工作。也不知道洗碗一个月能有多少钱,那个老板给我的工资是一个月六百块。两个月刚好一千二,我就拿着那一千二去大学,走的绿色通道。” 张小妹问道:“哪样是绿色通道?” “这是各个学校对于贫困生的一种政策,现在我们国家不会让任何一个学生因为学费而失学。绿色通道就是先去学校就读,然后等毕业后再赚钱把学费还上。 其实也只是第一个学期困难一些,后来知道学校里面有勤工俭学的岗位,比如去食堂给同学打饭,比如做辅导员的助理,再比如一些校外的合作方来找兼职……这些都是能赚生活费的法子。每年学校还有各种各样的奖助学金。你看老师现在,也是大学毕业,可选择的工作多了,不用再留在大山。” 张小妹看看美红,又看看李飞:“老师,如果我么有考上高中呢?” “还没考就说考不上。你一定会考上!退一步讲,你要是没考上高中,去读中专,读一些技术学校,有一技之长也比在大山里生孩子强,对不对?” 张小妹突然哭了,她抬起衣袖擦着眼睛:“老师,我么不想嫁人。我的姐姐就是生孩子死的么……我不想像她一样。我害怕……呜呜呜呜……可我要咋个办?如果再拒绝这门亲事,我就是老姑娘……就嫁不出去了。不光是我,我家里人也会被我影响……” 林毅有些生气:“瞎说。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我爸妈。” “张小妹,老师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你生怕你的家人因为你受到别样的眼光,但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你是你爸妈的女儿,是你弟弟的姐姐,是你爷爷奶奶的孙女,是老师的学生……你有很多很多的身份,可你要坚定的告诉自己:在这些角色之前,你首先是你自己。” 谭溪宁耐心地拉起张小妹的手:“那些也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不按别人的想法走了。你可以选择不一样的人生,他们没法再控制你,所以只能通过指责你的方式来宣泄心里的不快。 你可以去在乎他们的想法,但你要知道那不是为了他们,而是劝慰自己。最有力的回击不是内疚,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更优秀,让他们只能仰望着你!” 张小妹点点头:“我知道了老师。” “现在能跟老师回学校了吗?” “能!” 谭溪宁和几位老师的笑意还挂在脸上,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回什么!老子不准!” 第五十七章 发生冲突 老师们朝屋里看过去,一个男人抱着酒瓶从里面歪歪斜斜地走出来,看到张小妹,扬起手里的酒瓶子就往她的身上砸。 “赔钱货!老子养起你么十多年,你说干啥就干啥哈?” 谭溪宁把张小妹好护在怀里:“打到哪里没?” 张小妹摇摇头:“没有。” “滚过来!老子彩礼都收起了!你说不嫁就不嫁么,咋个可能随得起你!” 林毅和另外一个老师拦在前面:“这位家长,现在国家九年义务教育,有什么什么你不要动手,好好说!” “说什么说,我没有哪样跟你们说呢!你们这些打着老师旗号招摇撞骗的人贩子么。” “你怎么血口喷人呢!”李飞从包里拿出一种介绍信和教师资格证,“我们就是老师,正儿八经的老师!这个娃娃也说想读书,你凭什么不让她读书?” “她是老子的娃,老子是她爹!你们算个球么!张小妹,滚过来哈!你认不得老子为了你这门亲事花了多少功夫!” 张小妹害怕地朝谭溪宁怀里躲:“谭老师,要不我还是过去吧。” “别怕,老师今天在这里呢,谁也不能阻挠你去学校。” 男人有些站不稳,见张小妹不过去,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妈的!真是翅膀硬了,老子的话都敢不听了哈。看我不打死你这个赔钱货。” 谭溪宁拉着张小妹往后躲:“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老子不敢动你们,我教训我的娃娃,你管得着哪样!” 男人看准张小妹,朝着她冲过去,一手拉住张小妹的胳膊拽了没几下,竟是自己左脚绊到右脚摔倒了地上。 “阿爹!”张小妹看到自己爸爸摔在地上,赶着要跑过去。 谭溪宁拉住她:“别过去。” “阿爹平时也不这样的,他肯定是喝了酒。” 张小妹刚跑过去,男人手一伸抓住张小妹的头发,将她拉倒在地。 “张小妹!”谭溪宁去拉男人,“松手!你再不松手我报警了!” “报警么,警察也管家务事。” 张小妹的脸痛得眼睛挤在一起:“老师!” “你快松手,我真的报警了!” 男人看谭溪宁拿出手机,着急地松开张小妹的头发,又伸手去抓谭溪宁的手机。 结果谭溪宁没注意地上凸起的树根,一下子被绊倒,整个人朝着身后倒去。 “啊!” “谭老师!” “溪宁!” …… 谭溪宁只听见大家在喊她的名字,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喊:“你起来哈!” “谭老师!谭老师!” “……” “好多血,她摔到脑壳了,赶紧送医院。” “……” “妈的,晦气!你们都看着的哈,老子那样都没干哈!她自己绊倒么不关我事。” “……” 后来的事情谭溪宁就不知道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村里的卫生所里。 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一边的李飞坐在凳子上打盹。 “李老师。”谭溪宁想起身,昏昏沉沉的脑袋传来一阵剧痛。 她伸手朝着发痛的位置轻轻摸去,头上缠着一圈绷带。 李飞听见声音张开眼:“谭老师,你没事吧?我去喊医生,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我这是怎么了?” “你躺着别动。” 谭溪宁阻止她的动作:“感觉躺了好久,我坐一会儿。张小妹呢?” 你记得你头上的竖夹吗?那个竖夹磕到了你的后脑勺,把脑袋磕开了一个口子。医生说村里条件不行,只能先给你打针包扎伤口,她建议你还是去大医院去拍一个片。” “哪有这么严重?张小二呢?” “张小二也在学校呢。” “哦。”谭溪宁忍着头上的痛感,又歪头看看吊瓶,“我这还要打多久的针水?” 李飞说道:“还有半瓶。学校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我们也不知道你的脑袋具体是个什么情况。王校长已经同你爸妈说了你的情况,他们这会儿应该也要到了。” “我爸妈?”谭溪宁的头更痛了几分,“这种小事情,怎么还玩通知家长的?我都是一个成年人了,我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通知我爸妈做什么?” “这是学校的流程嘛。校长说这里虽然是普沙村,但也是要为老师着想。主要还是村里的医疗水平也有限,我们实在是拿不准你的伤势。学校老师又不够,调不出多余的人手来送你回家……就,只能打电话给你父母了。” 谭溪宁抬起手看看腕表:“现在是夜里十一点。不是,这种事情怎么要通知家长,就算我要去市里,我自己也能去。” “有风险,这从普沙村去到镇上,又要从镇上去市里。这路上要是发生点啥,你一个人不行。” 谭溪宁伸出手:“我手机呢?” 李飞把桌上的手机递给谭溪宁:“谭老师,其他事情你就别操心了。李晓燕老师已经替你了,你没来之前学校也是这样过来的嘛。” “我明天还要带张小二去打工。”谭溪宁一边按着手机,一边看看吊瓶滴下的速度,“李老师,帮我调快一点,我赶着回学校呢。” “哦,好。” 谭溪宁找到备注‘母后’的电话拨过去,彩铃只响了一秒钟,那边就传来她妈妈着急的声音:“校长!怎么了?我家溪宁怎么了?” “妈……”谭溪宁把电话拿远了一些,听着汽车那边的轰鸣声,“是我。” “宁宁!你还好吗?别怕啊!爸爸妈妈都来了。” 谭溪宁握着手机:“爸妈,你们别来了。我没什么大事,医生说了就是皮外伤。” “什么皮外伤,我可怜的孩子,你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伤。都怪你爸爸让你自己去旅游,那时候我就该陪着你去报个团。我们要是跟着旅游团,去一些大一点的名胜古迹,你哪里会出事情。” “妈……不是你从小就教导我,做人要知恩图报吗?” 第五十八章 那就打工 裴美莲换了一只手接电话:“妈是教你要知恩图报,没让你用小命去报。那种山沟沟里面,都是一些野蛮人。行了,你躺在医院好好休息,我们再过几个小时就到了。” 谭溪宁欲哭无泪:“不是。妈,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不用来。爸都六十多岁了,这山里的路不好走,您别折腾他了。到了镇上找个招待所住一晚上,明天就回去吧。” “挂了,天亮以前肯定能到。” 谭溪宁还想说几句,裴美莲已经把电话挂了。 “怎么就不听人说话呢。”谭溪宁看看李飞,“下次遇到这种事情……” 李飞无助地看着谭溪宁:“下次也得这样,程序,程序。” 谭溪宁闭眼靠在枕头上,现在麻烦了。 她本来打算带张小二去镇上的伐木场体验一下生活,好让他打消打工的念头,这要是她父母来,不得二话不说把她拎回家。 普沙村希望小学的事情怎么办? 这还不是重点,谭溪宁是独生子女,全家都围着她一个公主转,知道她在村里受了伤,肯定就算伤好了也不让她支教。 希望小学的条件很差,每年的专项财政拨款也少,这些年倒是把老师们的五险补上了,但还是很难有老师愿意来这。 就算有老师来了,也留不住人,本来老师都不够,她要是走了,谁给孩子们上课? 英语课才上了几节基础课啊…… 不能让她爸妈把她带回去! 谭溪宁抬头看看还剩三分之一的针水,一下子拔掉了手上的针管。 “哎哎哎!谭老师,你做什么呢?”李飞喊道,“你去哪!” “我们得先走了。”谭溪宁眼睛转了转,“要是我爸妈找到你们,你就说没看到我。” “哈?”李飞着急地跟上谭溪宁的脚步,“不是,谭老师,你现在不能走啊!你要去哪?” 谭溪宁出了卫生所,张望着门口的交通工具:“我们怎么来村卫生所的?” “先是骑牛,后来骑的摩托车。” “车呢?” “李村长开走了” 谭溪宁拿出手机打通李有发的电话:“喂,村长。对对,是我谭溪宁,你能送我一段吗?现在。” 没过几分钟,李有发骑着摩托车出现在村卫生所:“我还以为那个针水要打到夜里头,还说睡一小哈来接你们,没想到噶……打得挺快。” “上车,一个一个送哈,先送谭老师回学校,再送李老师。” 谭溪宁摇摇头:“不,村长。你先把李老师送去学校,然后送我去镇边上那个伐木场。” “啊?啥子?伐木场?谭老师去那个地儿干啥子么?” “这事慢慢我再解释,麻烦村长跑一趟。” 李有发掉了个头:“行,李老师上车。” 李飞脸色难看地望着谭溪宁:“你这是要做什么?大晚上的你去伐木场?” “李老师,我想了一下,你说没看到我也不行。” “嗯嗯,对。” 谭溪宁脑子里灵光一闪:“你就跟我爸妈说村里正好有去市里的车,我先坐着车回市里了。她电话挂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说,让我妈有什么事情打我的电话。” “谭老师,这不行。” “行,肯定行。你也知道张小二那孩子一门心思在打工上,我要是不让他打消这个念头,他根本不会好好读书。像张小二这样的孩子,可能一辈子也只有这一次机会能改变命运,你也想他好好读书,有出息对不对?” 李飞为难地不看谭溪宁。 “行了李飞,我答应你,这件事你帮我瞒住了,学校的事情我暂时先不管。等我回市里拍了片,确定没什么大问题我再回来,行不行?” “我……”李飞脱下外套披在谭溪宁的身上,“可是,大晚上你一个人去什么伐木场,我不放心。” “那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跟你说我真没什么事情。”谭溪宁原地转了两个圈,“我头不晕,就是伤口有一点点疼。正常范围的疼,手被刀子切到的那种。你不信,我再原地转十圈。” 李飞拉住谭溪宁:“你别转了,我信你。” “行,那说定了。”谭溪宁又对李村长说道,“村长,还有个事情麻烦你。明天你去学校,帮我把张小二接去伐木场跟我汇合。” “伐木场?干啥啊?”李村长纳闷地看着谭溪宁,“你一个老师,带着村里娃娃去伐木场搞哪样?” 打工! 那肯定不能说的。 谭溪宁笑着说道:“张小二这孩子的思维能力很强,但太强了也不是好事。他的有些想法呢过于天马行空,我这是带他去进行实地教育。这在教育里面叫做……叫课后实践。” 李村长也不懂做老师的那一套,谭溪宁是城里来的大学生,还是很有本事的那种大学生。她说什么,他都信。 “哦哦,这样啊……”李村长恍然大悟,“好好好,实践好!实践出真知嘛!好,行,我明天帮你把娃送过去。” 于是,谭溪宁大晚上被送到伐木场。 伐木场的厂长和李村长有些交情,这些年国家对贫困村镇的关注一直在提高,有时候建桥修路,李村长没少在伐木场要材料。 当然,伐木场每年也没少为普沙村经济发展做贡献。 一来二去,两人还算熟络。 谭溪宁一个姑娘也不能在男人的宿舍留宿,给她找了一个简陋的办公室将就一晚。 第二天一早,李有发村长按时把张小二送过来。 张小二看到谭溪宁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张老师,我还以为你昨天受伤,不会管我打工的事情咯。” “管,怎么能不管。我谭溪宁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头一天谭溪宁已经悄悄和赵光耀打过招呼,张小二要来体验打工生活。 谭溪宁是李村长带来的人,厂长赵光耀看在他的面上对谭溪宁也还算客气。 赵光耀笑着把大白馒头分给谭溪宁和张小二:“咱们早上都是吃馒头,谭老师莫介意。” 谭溪宁把张小二往前一推:“工人吃啥他吃啥,赵厂长给这孩子找个岗位吧。” “行,我看看哈。太重的他干不动,这样……去装锯末咋样?这个活计女人可以干,他也可以干。既然是李村长带来的人,我也不看是娃娃年纪了,跟工人一样,装一袋锯末两角钱。” 第五十九章 我要打工 离普沙村最近的镇子叫普沙镇,镇上有居住在山上的农民,也有挖矿的工人。 那年头工人们不仅要在单位上工作,为了赚钱养家,工人们下班后还会开块菜地种种地,在家里的阳台或者院子里养鸡养鸭。 伐木场伐木会留下大量的木屑,那些木屑是用来扫动物粪便的绝好材料。 鸡鸭不像狗猫拉的粪便能成形状,用扫帚一扫就行。 鸡鸭的粪便太稀,需要裹上木屑或者灶窝灰来清理。 镇子上的人们经常会来伐木场买木屑,七毛钱买一麻袋。 赵光耀时不时就招一些坐在家门口纳鞋垫的妇女来装木屑,一袋还能赚五毛钱,有时候镇上的孩子在周末也会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赚个糖果钱。 谭溪宁把张小二往前一推:“你看啊,老师现在呢负伤了,一动就头疼。老师就坐在一边看着你工作,行吧?” 张小二点点头:“嗯!谢谢老师。” 装锯末这个事情在他的眼里没有一点难度,上次他爸妈回来,告诉他他们一天的工钱是六十块。 60除以0.2是300袋,他不如阿爸阿妈,也不求一天能赚60块。 他赚三十块也很不错了,毕竟一个月下来,他捡瓶子也只能换十五六块。 按照30块来算,他得完成一百五十袋。 现在才八点多,一整天干十个小时,一个小时装十五袋。 “嗯,确实简单。” 谭溪宁看张小二自言自语,问道:“嘀嘀咕咕什么呢?还不赶快开始干活?” 张小二神秘地说道:“老师,我在算效率。工作总量等于效率乘以时间嘛。我已经算出来了,一个小时装十五袋就行,太简单了。” 谭溪宁朝张小二笑笑:“既然简单就开始吧,别一会儿赵老板来了,你还没开始。” 张小二撸起衣袖,拿起麻袋撑开,又拿起铲子,开始一铲子一铲子往麻袋里送。 麻袋拉起来的高度到孩子的肚子,起先张小二不用弯腰,蹲在地上就能操作。等着麻袋满满被装满,他就不得不站起来。 有时候麻袋放不稳,又得用力抓着袋子两边抖上一抖。 “谭老师,你戴着表哈?帮我看看我装一袋的时间是多少嘛。” 谭溪宁找来一个废木头钉成的凳子,放在太阳底下,悠闲地拿出指甲刀修指甲。 听见张小二喊她,她应了一声:“行。我说开始就开始啊!” “好!” 谭溪宁看着表上的秒针一点点指向十二:“开始!” 张小二卯足力气干劲十足,没多会儿一个麻袋就被装满了。 装好的锯末本来要拖去规定的地方,但毕竟张小二年纪还小。 这麻袋立起来都到他的腰了,如果硬撑着让孩子搬,生怕他扯到肌肉韧带啥的。 谭溪宁只能提前先和赵厂长说了情况,赵厂长也理解,特批他不搬锯末。 “可以了,老师,我要了多久?” 谭溪宁看了一眼手表:“十分钟。” “啊?我明明很快喽,咋个还是要了十分钟?照这个速度下去么,我一个小时只能搬起六袋么?” “小二同学,你再不加速的话,下一袋的时间只有九分钟了。一个小时下来,你连六袋都搬不了。一个小时五袋,十个小时五十袋,一天你干十个小时,也不过十块钱。” 张小二迅速撑开麻袋,又开始装锯末:“十块钱就十块钱!也比我捡瓶子强。” “行,你继续,赶紧的。” 张小二卖力了几分,等装了半袋以后,他就只能佝偻着身子去装。 一铲子又一铲子。 “老师,几分钟?” “十一分钟。” 张小二不认输地加快速度,等扎扎实实干了一个半时候以后,他的腰已经开始发酸,干脆站在原地撑着腰休息。 “怎么不干了?你现在就装了五袋,跟我预估的一样。” “哼。”张小二不理谭溪宁,有些生气地继续干活。 谭溪宁本想引导几句,让张小二意识到打工没他想的容易。 刚要开口,手机疯狂地响起来。 谭溪宁看一眼手机,看来她爸妈到村里了。 她只得走远了接电话:“喂妈。” “你个死丫头你在哪里?受伤了你到处跑,到处荒郊野岭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谭溪宁拿远了一点手机:“妈妈,你说什么呢?什么荒郊野岭,夸张了啊!我遇到一辆去城里的车嘛,想着我这脑袋不能拖等不到你们来接我,所以我就回城里了。你们不会怪我吧?这脑袋受伤可是大事,一不小心人就成傻子了。” “呸呸呸!你赶紧呸了。” 裴美莲着急地瞪了一眼谭国庆:“女儿已经回城里了。” 谭国庆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她都多大的人了,昨天不还说没事呢嘛。” “她说没事就没事啊?也就你放心,肯定是丫头怕我们担心才说不严重的啊,她都连夜赶回城里去了,这得多严重。赶紧上车老谭,车开快点,我们去追她。” 谭溪宁听着电话那头一人一句:“别追我啊!你们先去我宿舍待着,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忘记了,你们一起帮我把东西拿回来。” 谭溪宁知道她妈妈的那个臭脾气,肯定昨晚上爸爸是熬夜开车赶路来的,六十多岁的人,再开车回去那都属于疲劳驾驶了。 裴美莲看看时间:“丢三落四,多大的人了。” “再大的人,也是爸爸妈妈的小宝贝。行了吗,我给村长打电话,让他立刻把东西送来。” 裴美莲收起手机,拉着李飞就开始问东问西:“妹妹是哪人啊?这皮肤黑得好看,想巧克力一样。” “嬢嬢,我是红河嘞。” “哦,红河啊,红河好啊。这皮肤真的好看,阿姨跟你说哈,你现在就很好看,别去跟着人家要变白涂白的,那些化学产品对皮肤不好……” 裴美莲是个话痨,一拉到一个说话的就没完没了,李飞把他们带去谭溪宁的宿舍:“这张床就是谭老师的。” “哎呦呦,跟个狗窝一样。”裴美莲还想说什么,李飞有些招架不住,借口要上课逃走了。 谭溪宁等过了两分钟才又给裴美莲回过电话:“喂妈!” 第六十章 不打工了 裴美莲接起:“什么时候送来啊?我们现在在你宿舍里,你那个宿舍跟个狗窝一样,也不知道自己收拾一下。” 谭溪宁赶紧说道:“你别收拾,别给我收拾。我自己的东西我放哪我能找到,你一收拾,我东西都找不到了。跟高考找准考证似的,我那个狗窝是狗窝了点,好闻着味道找。” 裴美莲懒得和谭溪宁进行这个话题:“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忘记带了?要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你就等好了自己来收拾。” “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就是重要才让你们等着拿啊。妈,你们可得等着啊,人村长给我走着路送来。不过这路嘛……有点远,没个四五十分钟来不到,也不好催促人家,人家来回走一个多小时给我送来。” 裴美莲急得跺脚:“谭溪宁!你要知道这么重要你自己也能忘记。” “行了,妈,手机没信号了。我挂了啊!村长得四五十分钟才到,你让我爸睡我宿舍休息一下哈!我那个舍友老师要到吃完饭才回宿舍,我已经跟她说了。” “你这!喂!喂喂喂!”裴美莲对着电话吼了几声,“这死孩子。” 谭溪宁装起手机,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她转身折回去看张小二装了多少袋,却看见有人在欺负他。 “你是哪里来的小老表,也敢跟哥哥几个抢活干。你看看你瘦得跟只鸡样呢!” 几个比张小二壮实的孩子把他团团围住。 张小二像一只小老虎,半点没退后:“我是普沙村呢!谭老师带我来打工,你们干你们呢!我干我呢!我不打扰你们,你们也不要打扰我。” “笑死人了嗦!还不打扰,你抢了我们哥几个的活计,你说打扰了么有?”个头最高的男孩子轻蔑地看着张小二,“你要是想干,可以,干得五块分我们三块,干得十块,分我们七块。” 张小二毫无底气地抬头看着他们:“凭哪样!” “凭哥哥们人多,凭这个工作我们优先。” “好,你们优先么,这里我让给你们,我去那头干。”张小二拿起铲子想绕过他们去另外一边,那几个孩子往前一站不让他离开。 “想走,没门!” 张小二急了:“你们让开我,我不理你们。” “哥们,把他的锯末扛过去。” “你们不要动我的锯末,那些都是我装呢!是我呢!” 高个子男孩嬉笑着问周围的男孩:“他说是他装呢!你们哪个看见咯?” 几个孩子笑起来,纷纷做出回应:“小骗子,明明是我们装呢!” “我装呢!是我装呢!” 张小二没想到打工还会被人欺负,看着自己的劳动果实被人抢走,他无措地哭起来:“你们还我!那是我装的噻……呜呜呜呜,谭老师……” 高个子男孩看着张小二猖狂地笑着:“你们看他那个样子,哈哈哈哈……呜呜呜谭老师,还以为在学校呢,有事找老师。我告诉你,这个厂是赵老板的,他现在不在厂里,厂里每个人都很忙的!你看有哪个管你!” 张小二吓得不敢出声,谭溪宁站在一棵树后看着这些,直到他们把张小二最后一袋装好的锯末搬到指定的位置。 张小二抽泣着起身:“你们让开我,我走就走。” 高个子男孩却不想让他走:“哎呦,开玩笑嘛!你走哪样么,跟我们玩玩嘛。” 谭溪宁看时候差不多了,朝着他们走过去:“玩什么?要不我跟你们玩。” 高个子男孩看看谭溪宁:“你又是哪个?” “张小二同学,现在知道打工没你想的好打了吗?” 张小二点点头:“谭老师,我错了。” “老师?老师不在学校,在这里干什么?” 谭溪宁双手环胸:“当然是在这里抓纪律。” 也许是谭溪宁的气场太强,几个男孩一下子没了刚才的气焰。 只有那个高个子男孩嬉皮笑脸地抖着腿,吊儿郎当地说道:“老师,现在是周末,我们太穷了,来找点工打打也有错?” “为家里分忧啊?” “嗯,是了嘛!” 谭溪宁弯了弯嘴角:“那是好事,不过抽烟、去网吧,也是为家里分忧?” 谭溪宁说完这话,几个男孩一下子神色巨变:“老师,我们没有。” “没有是吧?”谭溪宁目光扫过他们的裤兜,“是我动手,还是自己交出来?自己交出来,没收这事就算了。要是我来掏,请家长来管,还是记过,自己选。” 男孩们被吓到,都从裤兜里把烟掏出来交给谭溪宁。 “小小年纪拿自己的健康不当数。才几岁你们学这个,抽烟会得肺病,严重还会影响心脏,你们以为你们有几个肺?”谭溪宁把烟收进包里,“行了,这件事情我会报给学校。不过看在你们自己交出来的份上,我会帮你们说说好话,我再发现你们抽烟,新账旧账一起算。” 几个孩子苦不堪言地互相对视着,又低下头。 “行了,都别杵着了。不是要给家里分忧,该干嘛就干嘛去。” 男孩们朝着不远处的锯末堆走去,一个推着一个。 谭溪宁把他们的动作都看在眼里,扶着张小二往堆放麻袋的地方走,漫不经心地补充着:“对了,我提醒你们一下。我不是中心小学的授课老师,我呢……专门抓纪律。大多数时候也不在学校抓人,这个镇上乃至乡下都我都会出现。所以你们起侥幸心理,想做点什么的时候,记得多观察一下周围,说不定我就在你们看不到的角落……偷偷盯着你们呢。” 谭溪宁说完,几个孩子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知道了老师,我们不敢了。” 赵光耀忙完回厂里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几个围在一起,想来看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他又被几个技术工人喊了过去,一直到刚刚他才忙得来看锯末堆这边。 “谭老师,刚才怎么了吗?” 第六十一章 攒钱买鞋 谭溪宁耸耸肩:“没什么,教育小孩子不能抽烟。” 赵光耀给谭溪宁递烟的手愣在半空中:“是是是,小孩子抽什么烟,抽烟有害健康嘛。” 谭溪宁把张小二的手推向前:“有药箱吗?这孩子的手被木片划到了。” “哦,有的。” 谭溪宁把张小二带到一边的屋子:“伸手。” 张小二意识到打工会被欺负,今天是他的老师恰好在这里,不然肯定要被吃亏,自己装的锯末要被他们抢走不说,估计他再说上几句就会挨打。 张小二不敢看谭溪宁,任由她抓起自己的手:“还好是小伤。” “老师,不痛。” 谭溪宁没理张小二,望着赵光耀说道:“只有酒精吗?酒精涂在伤口上会痛,有没有比较温和一些的碘酒?” 赵光耀点起一支烟:“么得,只有酒精。老师,你就莫要嫌弃了,我们这里的工人平时哪个不是这里伤一块,那里疤一处。都是家常便饭咯么,这个酒精还是上次我媳妇儿买来呢。” 谭溪宁在药箱里翻找了一下,只找到一袋发黄的棉球和酒精,药箱下层还有一瓶过了期的云南白药药粉。 “你们是工厂,平常孩子妇女做兼职的又多。再说了,工人做的活都要碰到这样那样的机器,这些东西也不贵,我觉得还是预备一些好点。” 赵光耀看谭溪宁拿起一坨棉球,沾了一点酒精擦了擦张小二的伤口,仰起头说道:“得,那谭老师先忙着起,我还有事情。” 赵光耀转过身,谭溪宁抬起眼眸喊住他:“赵厂长啊,他的手也划伤了,你去算算他有几袋,给孩子结一下工钱吧。” 赵光耀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撵了一圈:“行。” 张小二憋着眼泪,酒精擦伤口带来的辣痛让他手抽了又抽:“老师,疼。” 谭溪宁恶狠狠地回道:“你还知道会疼啊?不就是几袋锯末吗,干嘛非得护着?” 她嘴上冷言冷语,实际手上的动作却轻柔了不少。 张小二见谭溪宁开始收药箱,他赶紧伸手帮忙:“谭老师,这是我第一次打工么,我哪能让别人把我的劳动成果给抢了去么。我还想赚钱给我阿爸买一双鞋,给阿妈买一顶帽子。” 谭溪宁合上药箱的手愣住:“你赚钱先给你爸妈买东西啊?” “嗯!张小二用力点了一下头,眼睛亮亮地看着谭溪宁,一想到赚钱能给家里人买东西,被人欺负的不愉快一扫而光。 谭溪宁抱起药箱放在一边的柜子上问道:“如果你赚了很多钱,你打算怎么用?” “给我阿爸买鞋子,给我阿妈买帽子。我爸妈说了,他们新疆秋天就开始下雪了,早晚么冷得很呢!他们前久回来,我看见阿爸的鞋子都破了一个洞,大脚拇指都露出来了。我阿妈也是,她经常会头疼,如果我能送她一顶帽子,她早上起来就不会挨冻。我真的想赚够钱……” 谭溪宁拍张小二的肩膀:“还有呢?” “还有的就交给爷爷。” “你自己赚的钱,自己一点也不留吗?” 张小二摇摇头:“不留,我用不上钱。再说了,我自己能赚钱,我比爷爷跑呢快么,我捡的瓶子也比他多。” 谭溪宁摸摸张小二的头:“小二同学,可是现在你也知道了,打工没有你想的好。你现在的力量不够大,等你长大了,就没有人能抢走你的锯末了。你如果好好读书,那么赚得会比现在多得多。” 张小二和谭溪宁说话的时候,两人已经跟着赵光耀走到锯末堆的位置。 张小二看到那些自己装的锯末就开心,这都是他赚的钱。 “谭老师,我星期天的时候去过集市了。那个开着小三轮车来卖鞋的嬢嬢说,我爸爸穿的那种鞋子十六块一双。我手上已经存了六块了,今天我装了这么多袋,起码能有两三块。我觉得么下回爸爸回来,我就能把买给他的鞋子拿给他。” “小二同学真棒。你现在还是一门心思想打工吗?” “嗯!我妈妈跟我说,这个世界上都是好人多。我今天遇到的那些人,也不是天天都遇到,说不定换一个地方我就能好好地干咯。” 谭溪宁的微笑僵在脸上,她本来的目的是让张小二知难而退,让他通过实践打消辍学打工的念头,没想到他对于十六块钱的目标这么执着,都被人欺负了还要坚持。 “张小二,我跟你说……” 谭溪宁正要说话,赵光耀走过来:“一共是十三袋。” “真的啊!”张小二在心里盘算着,十三袋也行,十三袋就是两块六,一个瓶子才五分钱,两块六他得捡很久的瓶子呢! 赵光耀拿出皮夹:“么给你一块五。” 谭溪宁和张小二都惊道:“不是说一袋两角钱吗?十三袋应该是两块六啊!” 赵光耀把他们喊过去:“真不是我跳墙。你们自己看看哈,始终是没有经验。这种锯末呢装到差不多就得拎着麻袋抖抖,这样才能装得满。像他装的这种……” 两人看着赵光耀双手拎起其中一袋的两边,用力往地上磕了磕,只见锯末一下子落下去好几厘米,本来装满的袋子看起来还差五分之一。 “真不是我诓骗小孩的钱。我卖给人家一袋七角钱,人家拿回去颠颠就发现不满,缺斤少两以后哪个还找我买东西。 一袋锯末么不值哪样钱,但是这种东西我也怕因为一点小东西让我的客户不信任我。得不偿失,晓得么? 现在这十三袋没装满,我还得找一个人来装满,么还不是要给人家钱。对不对嘛?一块五都是我给的多了,不然像这种我是不给钱呢,除非挨我装满。” 张小二有些委屈地看了一眼谭溪宁,又点点头:“行,叔叔,一块五就一块五。” “这就对了嘛。” 另外那些装锯末的孩子,干着手里的活,不时往张小二这个方向看。 谭溪宁嫌弃地看着赵光耀:“拿两块来算了!赵老板也不是缺五角钱的人。” 赵光耀从钱夹里…… 第六十二章 一块五毛 赵光耀从钱夹里拿出一块钱,在皮夹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五角,这个衣服兜里翻翻,又从裤兜里翻翻,只差没从内裤的小兜里翻了。 “不得行呦。一块四……还差一角钱。”赵光耀把钱递给张小二,“你先拿着,我再去找一角钱来。” 谭溪宁无语地盯着赵光耀的皮夹:“不是,你至于吗?直接拿一块给他得了。” “哎呦,谭老师不行呢!规矩就是规矩哈,你们等我一哈。” 等了一会儿,赵光耀终于从厂房里小跑着出来:“呐呐呐,一角钱!结清了哈。” 谭溪宁夺过那皱巴巴的一角钱递给张小二:“拿着。” 张小二乖巧地鞠了个躬:“谢谢赵老板。” 谭溪宁虽然觉得这个老板抠门,转念一想他倒也没做错什么,仔细算下来还是他给了张小二一个实践的机会。 她不再说什么,也朝着赵光耀挥了挥手:“行,那谢谢赵老板了,我们先走了。” 张小二把一块五毛钱紧紧拽在手心里,一路上数了一遍又一遍:“老师,下回还能不能让我来这里打工?” “你还想来?打工比读书好?” “其实不想。”张小二收紧手指,捏成小拳头,“读书比打工好多了,不过打工有钱。我一定要给爸妈买东西,这是我呢目标。” 谭溪宁蹲下身,苦口婆心地说道:“张小二同学,你在这里装一辈子的麻袋,能赚几个钱?还有你以为这里的环境差,会遇到坏人。老师跟你说,你爸爸妈妈打工的情况跟你一样,只是他们不会告诉你。如果你好好读书,等以后大学毕业有知识有文化,你做的就不是装麻袋的工作,而是……” “赵老板吗?”张小二接嘴问道,“赵老板很神气。” “赵老板也行,刚刚从赵老板身边路过的那些叔叔也行。” 谭溪宁和张小二他们来的时候,看到赵光耀还被几个穿着统一服装的叔叔凶了。 张小二问道:“那是不是说明他们比赵老板还厉害?” “赵老板是老板,这个厂子里他说了算。你看到的那几个叔叔是技术工,他们就读书多,有知识文化,像赵老板呢……需要他们给他干工作。” 张小二思考着:“那还是老板厉害。” “那可不一定。那些叔叔有技术,离开了赵老板能找到其他的王老板,李老板,孙老板……他们有技术,不缺工作。张小二,不管赵老板还是那些叔叔,他们都是读过书的,知道吗?你想成为他们那种人,靠着装锯末是装不出来的。” 张小二盯着手上的一块五:“老师,即使你说的都对。我还是想打工,我想给我爸妈买东西。” 谭溪宁摸摸张小二的脑袋:“这里距离镇子很近,先去吃东西。” 张小二摇摇头:“我不吃了。谭老师,我们回普沙村吧。” “现在早就该吃饭了,不饿吗?” 张小二用左手抓紧握成拳的右手:“镇上的东西贵,一个包子得五角钱。我回家里吃,不要钱。” “可是老师饿了,你陪老师去吧。” 谭溪宁走进一个米线店,要了一个五块钱的中碗米线,又让老板加了一个空小碗。 张小二不敢吃,他还从来没来过普沙镇,一碗米线就得五块钱! 天哪! 五块钱! 他得捡一百个瓶子! 谭溪宁把挑出来的米线推到张小二眼前:“吃吧。” “我不吃。老师,还是你自己吃么。” 谭溪宁知道张小二是怕钱的事情,说道:“赶紧吃吧。老师一个人吃不了,给你吃点,你要是不吃就浪费了。” 张小二哪能让食物浪费,在他们家,包谷饭一半米一半饭,吃不完的第二顿吃,第二顿吃不完的留到第三顿……一直到吃完为止,就算吃馊饭也不能浪费粮食。 他确定了一下谭溪宁碗里还有很多米线,才埋头大口大口吃起来。 谭溪宁看着如饿狼进食的张小二,又给他倒了一碗米汤:“米线不够可以加,不要钱。” “够了够了。谢谢,谭老师。” 谭溪宁看着张小二吃得正开心,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未接来电,十多个。 谭溪宁暗道不好,赶紧回过去。 “谭溪宁!宁宁!你是不是晕倒了?你是谁?我是宁宁的妈妈……” 谭溪宁心虚地回道:“妈妈,没呢。我在吃东西,好好的,能别咒我吗?” “小崽子!你急死我了。知道你妈妈有多着急吗?啊!” 谭溪宁捂着耳朵离远了一些:“裴美莲女士,你的女儿已经快三十了,有成年人的觉悟好吗?能照顾好自己。” 裴美莲都快哭了:“那你在哪?我刚遇到你们校长,他给村长打了电话,村长说你压根没让他送东西。你骗我们就骗我们,你别不接电话啊……” “哎哎哎,母后大人你别哭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刚刚在忙呢手机又调成静音就没注意。但我确实没什么事,正在吃东西呢。” 裴美莲抽泣了几声:“宁宁,你要是不想让我们管你,我们就不管你了。你下次别不接电话,爸妈就你一个女儿,也会害怕。” “对不起了妈,我爸呢?你别让他疲劳驾驶。要是没回来就先在学校等我,我一会儿就来了。” “你不是去市里拍ct吗?”裴美莲抓住谭溪宁的重点,“你没去拍片?谭溪宁!你胆子越来越大了!都敢骗你妈了?” 电话那头谭国庆有些无奈:“你小点声,怎么话不能好好说,大声吵她就听了?” “闭嘴吧你,谭溪宁都是你宠出来的臭毛病,她都敢上梁揭瓦了!” 谭溪宁挠挠头:“妈妈妈,你小声点,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啊。我还有一点事情,先挂了。” 谭溪宁舒了一口气,斜眼看看一边看着她发呆的张小二:“吃完了吗?吃完走了。” 两人走出米线店,就看到赵光耀朝他们挥手:“谭老师,等会儿。” 谭溪宁和张小二对视一眼:他追来这里干什么? 莫不是还嫌一块五给多了? 第六十三章 一块五毛 赵光耀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两人面前,张小二快速往谭溪宁身后一躲。 谭溪宁往前走了一步:“赵老板还有事?总不该是赵老板还觉得给他的一块五毛钱给多了吧?” 赵光耀笑着摇头,从皮夹里面又拿出一块五:“误会了,我是给孩子送钱来的。” 张小二听到不是来找他要钱,从谭溪宁的身后露出一个脑袋,藏在身后的拳头却是一点也没松:“送钱?” “早就听李村长跟我说过这孩子的事,也是不容易,看他的衣服袖口都磨成什么样子了,给孩子买件衣服吧。” 谭溪宁回道:“赵老板,买衣服就不用了,给孩子送钱也不用。你真愿意送的话,他十三代锯末应该是两块六,你给他补上一块一。” 张小二点着头:“嗯。” 赵光耀拿着一块五递给张小二:“拿着吧孩子,我刚刚在厂里该什么制度就得什么制度。如果我看了他的锯末没装满,还是给了他一样的钱,那么其他装锯末的孩子也会一一效仿,到时候我给还是不给?对吧?” 张小二看着赵光耀手里的一块五毛钱,又看看谭溪宁,最后从自己的手里拿出来四角钱放到赵光耀的手里:“叔叔,我该要多少就要多少,多的我都不要。” 张小二推辞了几次,赵光耀才把那四角钱收回到皮夹,又指着街头的百货商店说道:“么带孩子去买一件衣服哈?” 张小二却紧紧拉着谭溪宁的手往前拽。 谭溪宁对着赵光耀抱歉地点了一下头,跟着张小二走远了一些。 张小二示意谭溪宁蹲下身来,她才俯下身问道:“怎么了?” “我不想买衣服,我衣服好好呢。我爸妈说了,我们家里确实没得钱,但我有家,不是要饭娃娃。” 谭溪宁摸摸张小二的头:“好。” 谭溪宁谢绝赵光耀带着张小二买衣服的想法,碰到一辆要去普沙村的摩托车,两人骑着车回到普沙村。 摩托车进村子一路都没有看到人,一般这个时候村里人干完农活刚回家,没看到人就很反常。 “这是怎么了?” 开摩托车的师傅回道:“我刚跟我姑打电话。听说是有一家出去外省打工的夫妇回来了,男人的大拇指被机器绞断了。现在干不了活计,被同村人送回家里来休养。” “脚拇指还是手拇指啊?” “右手的大拇指。” 谭溪宁看着村里坑坑洼洼的路问道:“右手的拇指可是很重要的,如果医不好这算残疾了吧?城里的医疗条件好,村里只有一个卫生所,为什么不在城里面看?” “城里面医药费高啊!尤其是在外面的大城市,不过他这个属于工伤。我听说那个老板送他去医院处理的费用免了,还额外赔偿了两万块钱。哎呦呦……两万块钱呢!” 谭溪宁不觉得两万块钱很多,有选择的话谁愿意受伤呢? 心里刚回完,那司机就说道:“如果我也能赚两万块钱么,断个指头么就断个指头了。” 谭溪宁无敌地瞥了一眼倒车镜:“师傅这种话还是不要说的好,能平平安安的不好吗?” 谭溪宁进村后看到村卫生所围着人,有些乡亲的手里拎着煮鸡蛋,有的乡亲端着一个土碗…… 那些是普沙村的熟面孔了,不过大部分人语言不通,就连现在也是用着他们的彝语打话。 谭溪宁听不懂,一般遇到他们就微笑点头,乡亲们也会很高兴笑着回应她。 “谭老师!”谭溪宁刚刚下车,一个男人刚好从他们身边路过。 谭溪宁看向声音的来源方向:“哎,张大哥。” “真是你呀!还远远望着有点像。” 这个人叫张福金,是某班的学生家长,具体哪一班谭溪宁不记得。 不过这个张大哥很热情,刚迷路在村里的时候,他和他媳妇儿听说他是大学生,时不时就给她带鸡蛋吃,还每次都要重申一遍那是土鸡蛋,别看个头小,真正的安全绿色无污染。 此时张福金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瓷碗,头上用一个更小的瓷碗倒扣盖着,憨厚地笑着问谭溪宁:“谭老师也来看学生家长啊?” “啊?受伤的是学生家长吗?” 张福金指着卫生所说道:“是嘛。是我二舅的嫂子的表兄的侄儿子。哎,他家娃娃也在希望小学里面读书噻。” “是吗?那……这是全村都来看病人吗?” 张福金打开盖碗,碗里装着半碗用酱油泡起来的凉白肉:“是啦么。我们村里面的大多数人都是亲戚,寨里面的姑娘嫁出来,村里面的姑娘嫁进寨子。多少年都是这样,一来二去呢大家都是亲戚了。” “哦。” 谭溪宁跟着张福金聊了几句,看时间也差不多到要去吃晚饭了,于是拉着张小二跟他道别。 “李村长!人咋样了?” 李村长从村卫生所走出来:“大家都先回去,不要在卫生所门口堵的,影响到病人休息。人么得大事,就是大拇指确定么得掉了。” 谭溪宁看到他,想对他道声谢。 还没开口,李村长便从人群中朝着他们挤过来。 “回去了回去了!等人好点再来看。” 李村长遣散了村民,又对谭溪宁说:“谭老师,你回来了啊?” “嗯,这次的课后教育很成功。张小二同学已经意识到读书比打工好,就是他家里太困难,他还是想打工赚钱给他爸妈买鞋子帽子。不过村长这件事情也不用担心,我处理好了。” 李村长不时瞅瞅乖乖站在一边的孩子:“是么?谭老师真是好老师,我代表普沙村谢谢谭老师。” 谭溪宁不好意思地回道:“村长不用客气,都是应该的。” “谭老师啊,跟你说个事情。” 李村长突然表情变得严肃,他看着张小二慢慢开口道:“村民出去务工有些是村里面组织。谭老师也听说了哈,有个村民出去工作,被机器绞掉了一个手指头。” “我来的路上听说了,做什么活都有风险,还好只是手拇指。” 李村长面露难色:“手指这绞掉的那个村民么,是张小二的爸爸。” 第六十四章 一双球鞋 谭溪宁蓦然抬起头:“李村长,你说什么?” 李村长难过地点着头,取下腰间的烟斗放在嘴边抽了一口:“被绞掉一个指头的男人,是张小二的爸爸么,现在就在卫生所里面睡的。” “那这个事情……孩子父母怎么说?” “他父母说希望娃娃好好读书,让他晓得这个事情。我跟他爸爸说了他想打工的事情,他爸爸说让他晓得他能在学校里面读书有多不容易,还是决定等娃娃到了,喊他进去。” 谭溪宁回头看了一眼张小二。 张小二脸上洋溢着笑脸,拿着那四张钱数了一遍又一遍,数完后又把手揣在裤兜里,一脚一脚地踢着地上的石块。 李村长说道:“那我现在去喊他?” 谭溪宁心头涌上一股无力感,庆幸张小二的爸爸是受伤,那么其他同学呢? 有些孩子从小都没见过自己的爸妈,有些在五岁多的时候一个人面对父母去世的消息,当时他们是怎么走过来的? 谭溪宁不敢再往下想,她拦住李村长说道:“先等等,我带他进去吧。” “那行。我先进去病房,在005第四床,你一会儿直接带孩子进来。” 谭溪宁对着张小二招手:“小二过来。” “谭老师,我今天赚够了两块六。真好啊!我觉得我用不了多久就能买那双鞋子了。”张小二抑制不住的高兴,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他滔滔不绝地说道,“星星老师,那双鞋子可好看可好看!我爸爸就喜欢穿绿色呢,我倒是觉得白色呢好瞧。那个鞋子后跟上还有一个标识,叫后林。” 谭溪宁没忍住笑起来:“你说的是球鞋吧?那是叫石林。” “是么?”张小二揉着后脑勺,嘿嘿嘿地傻笑,“石林好,后林石林都行。” “张小二同学,鞋子呢……老师买了,但不是直接给你的。” 张小二思索着,他不是一直跟她在一起吗?谭老师怎么会去买了鞋子? 谭溪宁蹲下身,与张小二平视:“张小二同学,如果这次期中考,你能把所有的科目都考及格,老师就把鞋子当做奖励送给你;如果期末考能全部考到七十分以上,老师再把你要的帽子送给你。你要是考不及格,那老师就把这些东西当做奖励,送给考得最好的同学。” 张小二在学校里学习成绩算不得好,好在他聪明,很多知识点一点就通。考试考及格对于他来说,花点心思他还是有把握达成。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问道:“老师,你说真的?” “嗯。你去装锯末,一袋两毛钱,还是老板网开一面给你的。靠你自己捡瓶子的话,你怕没有几个月也买不起这些东西。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最容易达成的目标?” “要!” 谭溪宁伸出一个小拇指:“拉钩,盖章。” 张小二害羞地把手背在身后:“星星老师也玩拉钩上吊啊?” “你们小孩不是最信这个吗?” “行!”张小二也伸出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盖章!” 盖完章,张小二可高兴了。 一张黝黑黝黑的脸咧着嘴:“星星老师,我肯定先好好读书,保证读好书的时候,你再带我去打工。” 谭溪宁喊住张小二:“张小二同学,等等。” “老师,再不快点赶不上吃饭咯。” “你等等,今天我们在卫生所吃饭。” 张小二不明所以:“为哪样噻?” “张小二同学,老师有事要跟你说。” “不是。老师是要和你说,你爸妈回来了。” 张小二愣了一秒钟:“老师!你说真呢!还是骗我!” “真的,老师没骗你。”谭溪宁一手搭在张小二的肩膀上,“他们提前回来了,现在就在普沙村。” “那他们在哪里?” “张小二,你现在四年级,是家里的大孩子了。要学着稳重,成为爸爸妈妈坚强的后盾。一会老师跟你说事情,你不能哭,也不要着急,好不好?” 张小二终于从谭溪宁的只言片语中觉察出了一些不对劲,他小小的身子努力地站直:“老师,我爸妈在哪里?他们咋个了?” “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糕,老师说的,你能答应老师吗?” 张小二坚定地点头:“能!” “你的爸爸在外面使用机器的时候,被机器压到了大拇指。你妈妈和你爸爸都回来普沙村了,他们现在就在……” “在里面,爸爸!”张小二情绪激动地往卫生所里面跑,被谭溪宁一把抓住拉了回去。 张小二一个劲往前冲,谭溪宁险些拦不住他:“张小二!你这样的话,你爸妈会担心你的。刚刚老师说了什么?你是小男子汉,做事要稳重!” 张小二哭着定住身子:“我……我……呜呜……” 张小二倔强地仰着头,眼泪不争气地往眼眶里往外面流:“对不起老师,我我……我忍不住。” “唉……见到你爸妈要安慰他们,告诉他们你长大了,会好好读书。”谭溪宁蹲着身子,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帮张小二擦着脸上的泪水,“你爸妈就是去打工,赚的钱在你眼里很多。其实他们打工很不容易的,你真觉得打工才是像装锯末一样?傻孩子,你爸妈为了你好好读书,他们从来没喊过一句苦累,也不告诉你他们在外面遭遇了什么。” 张小二抬起衣袖擦着眼泪:“呜呜呜呜……” “你爸妈希望你好好读书,知道吗?” 张小二点点头:“知道了。” “好,一声停掉,我们进去了。” 张小二因为哭得太急,一阵一阵地抽着:“老师,我爸妈在哪里?” 谭溪宁带着张小二走进病房,李村长看到张小二拍了拍坐在病床前的妇女。 妇女看到张小二,连忙转过脸,用手抹了抹眼睛,又笑道:“小二来咯!过来过来。” 张小二飞奔着撞进妇女怀里:“妈!” 第六十五章 咱要读书 妇女恍惚了一瞬,继而把张小二抱进怀里:“小二,你来了哈。” 张小二用手抹掉眼泪:“阿妈,爸爸咋了?” “你爸爸没事,他等这点针水打完么就回家了喃。” 病房里的骚动让床上的男人睁开眼睛:“小二,来了哈。你哭哪样么?多大点事情,哭成这样呢!” “阿爸……”张小二听到父亲的声音又爬过去一点,他不敢靠太近,怕碰到爸爸的伤口。 男人瘦得皮包骨头,脸上的皱纹一道又一道:“小二,考试了没有?考得好多分?” 张小二抬起头:“爸爸,我们还没考试呢。” “你好好呢读书,给听见,莫要像我跟你妈,就是吃了没得文化呢亏。” 张小二点着头,想起什么又问道:“爸妈,你们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用走了?” 张小二的妈妈一遍一遍揉着他的头发:“暂时不会去了。你爸爸的手不好,开不了机器。我跟你爸爸商量了一哈,以后就在家里面种种地。 小二你放心么,你只要好好的读书,考上大学么,我们一家子就算砸锅卖铁都要供你读书呢!” 张小二从身上拿出两块六毛钱放在病床上:“爸妈,我想好了。我也能赚钱,我赚钱养你们,读书我也不读了。” 啪! 病床上的男人气得一下子勾起身子,抬起打针的手一巴掌打在张小二的脸上,好在离得远,打得不是很伤,但张小二的脸上还是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巴掌印。 “你说那样子混账话!老子跟你妈克尼个远,一天天舍不得吃,舍不得用,就是在给你这个瓜娃子存读书的学费。你倒是好,一句不读就是了么?” 张小二一脸坚定地抬手擦眼泪:“阿爸是因为我才受伤,如果我不读书,我们一家人好好呢在村里面,有哪样的不好?我喜欢我们的村子,我不觉得外面有多好!不就是个大学吗,我不读也能过生活。” “你你你……气死我嘞,跪下!你个兔崽子,跪下!” 谭溪宁赶紧走过来,把张小二往后拉:“张小二的爸爸,我是他的老师,你先别激动。这孩子说这样的话也是为了你们,让我来跟他说好吗?” 张小二的爸爸看见谭溪宁,激动得想要起身:“老师,张小二是我们家呢希望,你好好说说他。” “李村长,快喊护士来。” 谭溪宁把张小二拉到一边,手指着张小二爸爸的鼓起包的手背,针管里已经倒流起一段红色的血液。 “阿莫莫!吓死人了。” 李村长着急喊着护士进来:“针穿了!针穿了。” “我不去,我要守着我爸爸。” “你给老子滚球!” 眼看男人的刚刚扎好的针又要因为他抬手而偏离,谭溪宁厉声道:“张小二同学!听话!你看看你爸爸的手。” 张小二知道爸爸一激动又乱动,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谭溪宁走出卫生所。 本来他们都打算在卫生所吃饭了,发生这个小插曲后,谭溪宁好说歹说才让张小二同意回学校。 回学校的路上,秋风瑟瑟,枯树上的落叶不时从高处飘落下来,两人就这么走着,谁也没有开口。 谭溪宁叹了一口气:“张小二同学,我们来的时候不是说得好好的。你要好好读书,没有知识文化出去打工没有出路。” “开始我确实这么想的,可是老师……我爸爸受伤咯。他的大拇指一整个么得掉了,以后他要咋个干农活,我妈妈也经常生病。我不想他们因为我读书还要累死累活呢,我跟他们一起干活,我多干一些,他们就可以少干一些。” 谭溪宁没立刻劝他,对于这样的孩子来说,急于去劝说的效果往往不好。 她只是轻声问道:“然后呢?” 张小二见谭溪宁没有劝他,努力地营造着心里的美好画面:“然后我就白天跟他们一起去田里干活,晚上一起回家做饭吃。我们一家人,肯定饿不死。我多种一些地,买一辆小摩托车,要是种出来的菜多些,我也去镇上卖掉。” “嗯,不打工了?” 张小二脸红成猴子屁股,摇摇头:“不打了。我爸爸妈妈就是在打工,他们也没好到哪里去,既然是这样我还不如不打工,就留在生我养我的地方。” “嗯,听起来不错。然后你们一家几口人就种地,种出啥吃啥。雨水好一些的那年,吃得好一点,雨水差一点的那年,可能还不够吃。如果遇到老天不长眼睛,有个灾害什么的,你们颗粒无收,全家一起喝西北风。” “哎呦,老师,哪有你说的这么吓人。”张小二慢吞吞地走着,“我会好好地种地,养我爸妈。我们一家三口,养我爷爷奶奶,没得压力。” “张小二,你有没有想过。你爸妈现在才四十多岁,他们也会有老的时候,等他们像你爷爷奶奶的年纪,他们还怎么下地干活?到时候你一个人要养四个老人,可能你还要娶老婆,生孩子,你想过后面的事情吗?” “不娶老婆不生娃,我自己养他们,我可以。” “傻孩子。你的爸妈不会让你自己种地,以他们的性子,就算到你爷爷奶奶的年纪,他们还是会下地干活。你不想让他们在年老的时候还下地干活,就要在他们还年轻的时候存够他们的养老钱。” 张小二被谭溪宁一提点,恍然大悟:“对啊老师。我会长大,长大后力气很大,我一个人种好几块地,多余的都换成钱,给我爸妈存着。” “嗯,你爷爷奶奶现在存了多少钱?他们也算是一辈子老老实实的农民,一辈子闲过几日,你比老师都清楚。” 张小二沉默了,他的爷爷奶奶是踏踏实实的劳动人民,一辈子都在田里,到现在依旧很穷。 “老师给你算一笔账。你种一辈子的地,可能赚不到什么钱,甚至以后你的儿子孙子还要继续种地。可是如果你能够读书,去外面上班最低也能有一千多块钱。你要是真的想种田,你也不是种这样的田,而是高产高科技的农田。” 第六十六章 不速之客 张小二抓着自己的衣裳边:“种田不都一样吗?” 谭溪宁说道:“不一样。你读过书就会用现代化机器,而不是什么都用双手亲力亲为,你会知道种什么蔬菜用什么化肥更高产,也会知道什么农作物怎么种口感很好。 再说一个最基本的,你现在种出来多余的菜,一斤五毛钱,一斤七毛钱,这是一个死数。你读过书以后,就会知道要么把菜按新鲜与否来分,然后标成不同的价格。两种方式下来哪种赚得更多,我们就用哪种方法来卖。” “老师……我……” 谭溪宁拿出纸巾递给他:“别哭,你爸妈也知道你的心思。你爸爸太急了,才会出手打了你,老师会替你批评他。不过张小二同学,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你爸爸,你努力工作为了他好好读书,他却说他不读书了。你什么感受?” 张小二抽泣着:“我会很失望。” “对。所以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张小二点头:“老师我错了。” “知错就改是好孩子。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准再说要去打工,不读书之类的话了。” “好。那我爸爸……” “你做错了事情,伤了你爸爸的心,你要去跟他们道歉,把刚刚跟老师说的话,再对他们说一遍。” 张小二忧心忡忡:“他们要是还生气怎么办?” “你是他们的孩子,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没事,下次见到他们,跟他们道歉好不好?” “嗯。” 第二天,尽管医生再三要求他再住两天院,张小二的爸爸打完针后依旧着急着出院了。 谭溪宁带着张小二去送他们,一家人在张小二保证会好好读书后,所有的忧虑都烟消云散。 张小二回到学校比之前更用功,虽然孩子的天性使然,他有时候有会很淘气,总体来说发展是好的。 谭溪宁抱着卷子走进办公室,心累地杵着头:“山里的孩子学英语,真的是困难,全靠猜了简直是。” 对面桌的李晓燕没回,谭溪宁抬起眼才发现她正看着手机发呆。 “李老师……第一单元测评出来了吧?你们班怎么样?” 李晓燕还是发呆,没回话。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谭溪宁放下试卷,悄悄走到李晓燕的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李老师!” 李晓燕被吓了一跳:“谭老师怎么了?” “我刚刚问你,你们班的第一单元测评出来了没?” 李晓燕翻了翻自己的桌子,又去打开抽屉:“出来了,我给你看看。” 谭溪宁觉得今天的李晓燕有些不对,那个单元测验的成绩表明明就在她的右手边。她提醒道:“那里呢。” 李晓燕‘哦’了一声,继续翻抽屉,找了几秒钟又意识到谭溪宁看不到自己的抽屉,继续看桌面。 最后从右手边拿起成绩单递给谭溪宁,自嘲着笑道:“真是晕了。” 谭溪宁拿过成绩单,关心地问道:“李老师,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是身体不适,你就休息两天。我帮你看着你们班就行,反正之前我有事也是你帮我看。” “没有没有,就是忙得有些头晕。”李晓燕又说道,“这次孩子们比之前倒是成绩提高了一点,及格的人数比上次考试多了六个人。比较难攻克的还是你的英语成绩,这些孩子才刚接触英语,又没有环境去练习。你知道我们省的英语成绩在全国都是相对比较差一些的,更不用说他们了。” 谭溪宁揉着额头:“是啊。你说我该怎么教呢?哎?李老师,我记得每过一段时间,校长都要去市里面开会吧,他能带一个老师去参会?” “嗯,谭老师是想……” 谭溪宁点点头:“对,我不是英语专业的老师,在英语教学上向市里的英语老师取取经也好。” “行啊,你去找王校长说一声。” 谭溪宁对于李晓燕的状态也没放在心上,只当她是最近太累,在希望小学的老师总是间歇性踌躇满志,有时候又特别容易累,她便也觉得她过段时间就好了。 事情是在半个月后发生的,那日希望小学门口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早上六点多疯狂地摇晃着希望小学的铁门,手里捧着一束有些枯萎了的花,整个人憔悴得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男人一边拍打铁门,一边喊声朝着学校里面喊:“李晓燕!李晓燕你出来!” 张金秀起得早,刚从厕所出来就看到这一幕,巨大的铁门被拍得哐哐直响。 她赶紧边提裤子边跑过去问道:“谁啊!你谁啊!” 男人一看到张金秀,更着急了几分:“姐姐,你好。这个学校有一个叫李晓燕的老师吗?我是她的未婚夫,我找她。” 张金秀迟疑地看着男人,他身后的小汽车里走下一男一女,说出的普通话就跟广播里一样标准。 两夫妇隔着铁门说道:“你好,我们是李晓燕的父母,麻烦老师喊她出来一下,好吗?” “李老师的父母?” 张金秀虽看着这几个人穿着板正,但学校里有孩子老师,她也不能让他们在没核实身份的情况下进入学校。 “对,我们找她说点事情就走。” 张金秀指指操场:“你们等一哈,我去喊他哈。要由她亲自确定你们的身份,你们才能进来。” “行行行。” 张金秀敲开宿舍门,谭溪宁正在梳头发,李晓燕听见她的家人来了,竟没看到她的脸上有半分高兴。 李晓燕说道:“张老师,你先让他们等等,我一会儿就出去。” “行。那你快点哈,莫要让家里人等咯。他们来一趟不容易,我先喊他们来屋里坐。” “不用了!”李晓燕说道,“让他们在外面等我就行。” 也不知道张金秀听没听到李晓燕的话,她急匆匆走远了。 谭溪宁梳好头发,又涂了点清凉油在蚊子咬的包上,说道:“李老师,我以前就听说你家是东北的,你父母都跨越大半个中国来看你来了。” 李晓燕不知道站在桌前在想什么,抱起教材往宿舍外走去。 她走出去的瞬间,谭溪宁好像听到她说了一句:“还不如不要来呢。” 第六十七章 不速之客 谭溪宁没把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人家父母也是担心女儿,才大老远跑来看望,本来想问问李晓燕要不要帮她代一节课,李晓燕却说不用。 普沙村在山头,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风大,谭溪宁的手和脸已经开始干裂脱皮。 女孩子要做好护肤,但眼下看来她每天从教室里回到宿舍一点做面膜的心思都没有,洗完脸后抠上一坨宝宝润肤霜已经是最后的倔强。 “哎哎!同志!你停下停下,那里是女老师的宿舍!” 谭溪宁擦完脸穿上外套就听见外面张金秀传来一声喊叫。 走廊上有男人的声音,谭溪宁加快扣纽扣的动作。 只听那男人说道:“晓燕,我们谈谈。” 李晓燕的声音接着响起:“你干什么啊!李润民!这里女老师的宿舍,下面写着的男士止步几个字看不见吗?” “晓燕,你都躲了我多久了?我要是不来这里找你的话,我们的婚事怕是要作废了吧?” 希望小学的铃声响起,李晓燕抱紧怀里的书说道:“李润民,我现在要去给孩子们上课,有什么事情能不能等我下课再说?” “不,晓燕我今天来也不是要逼你立刻跟我结婚还是怎么样,我就是来找你要一个答案,我们的事情,你到底怎么想的?” 谭溪宁抱着书从宿舍里走出来,李晓燕的脸色不太好,男人的脖颈上也激动地冒起青筋,两人的眼中都带着一点红。 她走过去说道:“晓燕,早自习和早饭我帮你看着,事情既然存在,我们就要去解决对不对?而且你的爸妈都来了,我先去处理你的事情嘛。” “不用。” 李晓燕刚从李润民的身边走过来,男人一下子钳住了她的手臂:“给我一个答案,我不想再等了。我不管你有什么梦想,有什么工作,我就问你,你在乎我吗?李晓燕我们是同班同学,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觉得都比不上这个地方吗?” 李晓燕甩开男人的手:“李润民,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分出一个高低呢?” “我今天就问定了,李晓燕我在你眼里还重要吗?跟你这个支教的事情相比,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李晓燕叹了一口气,看得出来她的眼眶微微泛红:“李润民,我没办法分出一个高低,因为你没有可比性。” “呵呵……”李润民愣住在原地,苦笑起来,看着李晓燕的背影,他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门外走去,“行,李晓燕,你真行。” 李晓燕像个没事的人一样,按时上课下课带着孩子们做游戏,而谭溪宁是在中午休息的时候听见老师们说起李小燕家的事情。 李晓燕是一个东北人,她刚刚来学校支教前谈过一个男朋友,就是李润民,后来两人因为未来的规划不统一经常吵架。 李晓燕家在漠河那边,父母也在当地开着一个小吃店,她就希望以后能留在漠河;而李润民的大学是在北京读的,他过了大公司的面试,现在能选择回到漠河或者留在北京,他便一心想去北京工作。 这个矛盾解决不了,李晓燕便快刀斩乱麻分手了。 李晓燕分手后,她的父母觉得她年纪也不小,就希望她赶紧去相亲结婚。 她为了避免家里的催婚,又恰好在支教信息中心看到普沙村希望小学的状况,所以就一人跨越千里来到这个地方支教。 李润民是个痴情的,两人都分手了。他舍不得两人这段感情,又把工作调回了漠河。 李晓燕没在的这两年,李润民时常一下班就去在李晓燕父母开的小吃店帮忙,小吃店晚上还卖烧烤,关门基本都是十点多。 两人分手的时候,李小燕的父母天天看着李晓燕躲在屋里难受,李润民这个名字早就被拉黑了。 这不是李晓燕一谈到相亲整个人就炸毛,又去了普沙村支教,一年就回来那么一两回。 两人分手差不多三个月后,李润民忽然出现在他们的小吃店门口,把工作调函放在两老的面前,说他已经想清楚了。 两个人如果真的相爱,那么什么困难都不会是借口。 李晓燕既然希望留在漠河,那他们就留在漠河。他已经把工作调回来了,希望两老能为他说说好话,让李晓燕原谅自己。 两老一开始也不愿意接受李润民,但李润民执着得要命,转眼过去快两年了,再大的误会都应该冰释前嫌,况且两老站在人家小伙子的位置想想,年纪轻轻想出去闯,倒也不是什么大错。 一来二去,李晓燕的父母自然对这个女婿相当的满意,平时打电话就没好说歹说地劝她。 偏偏李晓燕自己在普沙村一待就待了两年,眼看着她归期未定,大家都急了,当然最急的还是李润民。 这才带着两老直接来到这里,就希望把刀架在李晓燕的脖子上,让她给出一个答案。 李晓燕本人没想这么多,她一直没理李润民只是因为山里信号不好,要么就是太累了,上完一整天的课,她的喉咙就跟有熊熊大火在燃烧似的,只想静静地躺着,谁也不要跟她讲话才好。 不过她目前不想结婚倒是真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没考虑到在三十岁以前结婚。 以前是觉得现在经济发展得太快,她怕自己没本事养活一个孩子,来到这里以后则是觉得这里的孩子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大山里的孩子需要她,所以她怎样并不重要。 有些老师说佩服李晓燕的果断,她从来都很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有的老师说李晓燕傻,李润民这样彻头彻尾的‘恋爱脑’,那是打着灯都不容易找到的…… 各有各的想法,不过唯一统一的意见是,李润民这个小伙子工作稳定,又顾家,还孝顺,在择偶标准里确实算是不错的人选。 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发表了意见,见谭溪宁不说话,有老师问道:“谭老师,你觉得呢?” 第六十八章 她的抉择 谭溪宁笑了笑:“这个问题还得看李老师自己怎么看,毕竟我们过的是自己的人生。我回宿舍休息一下,不然下午总犯困,拜拜。” 谭溪宁回到宿舍的时候,李晓燕正坐在宿舍的课桌前发呆。 她走过去问道:“李老师,还是在想你男朋友的事情?” 李晓燕回过神:“是啊。我没想到他们直接来这边了。” 谭溪宁说道:“其实看得出来,你很喜欢那个小伙子。刚刚大家都在讨论那个小伙子,从他们的口中,我也觉得他人不错。” 李晓燕不语:“他很好。” “你也想走了吧李老师?你现在郁闷的原因只是因为放不下孩子们。” 李晓燕杵着自己的脑袋,手指穿进头发里揪着一把头发。 “是啊,放不下,怎么放得下。谭老师,说实在的,我们学校现在的教师队伍里,有许多老师都只是需要一份工作履历。像王校长这样的人又有多少,我从来都没觉得自己高尚,相反,我觉得我只是一个俗人。 今天李润民站在我前面的时候,我在想要不就跟着他走吧?可是我走了以后,孩子们怎么办? 我不在的时候,他们遇到不会的题目,新来的老师会不会因为他们的基础太差,没有耐心教他们一遍又一遍;他们的宿舍一到夏天就有一股子异味,新老师会不会因为这些味道就不去查寝?……谭老师,我一想到这些,我这个位置……” 李晓燕指着自己的心窝:“就很痛。” 谭溪宁问道:“那你会走吗?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奔赴的人生。” 李晓燕抬起头看着谭溪宁:“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离开希望小学,回去过我的人生?” “不是。”谭溪宁摇摇头,“不管你怎么选择,那都是你自己选择的人生。我作为你的朋友,只是希望你遵从本心,不管是离开,还是留下,做出了选择就不要去遗憾。事情往往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比如新来的李飞老师,她的工作很负责。” 李晓燕思索着:“我知道了。” “我午休了。下午我安排了一节排球课,打算带着孩子们打排球呢。” “好。”李晓燕见谭溪宁起身,又说了一句,“反正不管怎么选,我这个学期肯定要结束才会走。” “嗯,午安了李老师。” 下午阳光明媚,体育课上谭溪宁正在教一群活力四射的孩子们打排球。 只见她身穿运动装,手持排球,先是展示了精准的发球动作,然后细心分解传授基本技巧,包括站姿、传球和扣球。 孩子们全神贯注,跟随她的指导进行实践,欢声笑语不断。 谭溪宁保持微笑,适时给予鼓励和纠正,营造出积极向上的学习氛围。 突然,排球被一个力气大一点的孩子打飞出校门外。 普沙村希望小学平时不允许孩子进出校门,她让孩子们原地练习,她出去捡球。 路过校门口的时候,只听见门卫室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李晓燕儿,我不管这个地方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儿,你该跟我回家就跟我回家。我跟你爹大老远来,不是听你讲这些大道理的。” “是啊晓燕,你说的这些爸爸也知道。但是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改变的东西,你总不能村里落后一日,希望小学缺老师一日,你就一辈子留在这里吧?” 没听清李晓燕说了什么,谭溪宁跑出学校外面捡回排球又迅速折回学校。 “同学们,来!先练习。排球不够,我们分批练习,十五分钟后换另外一组。” 谭溪宁把球抛给孩子们,门卫室那边似乎爆发了争吵。 人家处理家事,张金秀便也没留在门卫室。 谭溪宁有些担心李晓燕,便朝着门卫室走近了些。 “伯父伯母,你们别急,我跟她说。” 谭溪宁第一次见到李润民,觉得他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小伙,不过经历了早上那一幕,他的脸上多了几分老气横秋。 说沧桑,好像也不为过。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晓燕,我这次来不是逼婚。我们以前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我不相信你是一点也不在乎我。我承认我早上说话太冲,我只是怕你……怕你真的不要我了。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好好想想,然后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李晓燕掐着腰站在窗前:“李润民,你要什么准确答复?你这一天天的,自从我们和好的这两个月以来,你问得最多的是什么?问你在我眼里是不是一文不值,问我学校就这么重要,说我天天孩子孩子,我的眼里只有孩子……” “对不起。晓燕,我怕你忘了我。你总是很忙……我……” “那你可以走了。我现在告诉你,孩子们很重要,学校也很重要……你要是接受不了这些,我们还是结束吧,我觉得很累,天天围着这些话题吵来吵去。” 李晓燕的母亲站起身说道:“李晓燕,你说话就说话。别一遇到点什么就结束结束。人家润民真想结束,怎么会千里迢迢来找你。他就是想问你,什么时候才能跟他结婚?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不知道。” “哎我说!我吃软,你爸吃硬,你这人油盐不进!” 李晓燕笑起来:“那就对了啊,一人占一半嘛。行了,你们也住不惯这里,差不多就回家去吧。反正我现在也不会回去,学生还等着我上课呢。” 李晓燕说完,李润民忽然朝着她走过去:“晓燕,我等你到一月一日元旦节,那天是我们相识的日子。元旦节,学校的迎新晚会……” 李晓燕怎么会忘记他们的相遇,那时候抱着吉他在台上唱歌的男孩,耀眼得像是天上最亮的星星。 “别说了,你让我想想。” 李润民握起李晓燕的手,把一颗钻戒套进了她无名指:“想好后,告诉我答案。如果你待完这半年就回漠河,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我保证你会是最幸福的新娘;如果我还是等不到你,这个戒指就扔了吧。晓燕,我很爱你,但抱歉我已经等得太久了……” 第六十九章 成绩垫底 李晓燕的手抖动了一下,如大家所说的,李润民是一个很好的对象,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里几乎很少吵架,争吵最多的一次就是:要留在漠河还是去北京。 李晓燕觉得他们之间应该完了,偏偏李润民杀了一个回马枪,为了她从北京调回漠河。她知道这种工作其实只有一开始调容易,一旦固定了岗位,想要再调就难了。 看着闪亮的钻戒一点点从指间滑进指肚,李晓燕的心里有万千话语。 他们之间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李润民一步一步一步地走向她,而现在李润民再次妥协,她也不应该在那么任性。 “润民,我……” 两人之间的事情像是走马灯一样在李晓燕的脑海里播放,她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大男孩,后面的话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李润民拉起李晓燕的手,在手背上吻了一下:“晓燕,我知道你的支教期限要到这个学期结束,我尊重你,也没有奢求过你现在就跟我走。所以你要是说不出来,那么你就等你能说的时候再说,好不好?” 李晓燕的父母着急地双手握在一起:“不是,润民,你这个孩子什么都听她的。明明我们来之前就说好的,这次怎么也要把这个事情办了。 李晓燕啊,反正我跟你爸爸都很喜欢润民,你们之前也是很相配。实在不行的话,你先请个假,回家去把结婚证领了。” “爸妈,我已经想好了。”李晓燕还没说话,李润民就转头对两老说道,“晓燕如果还没想好,我们就让她慢慢想。我……舍不得逼迫她。” 李晓燕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推开李润民说道:“那就先这样吧,我先去上课了。你们尽快回去吧,再天黑前赶到镇上才好,路上太崎岖又没有灯,你们走夜路也不方便。” 说完李晓燕就跑了,出门卫室的时候她看到了谭溪宁:“谭老师,给孩子们上体育课啊?” “嗯,晓燕,你还好吧?” “我能有什么事情,没事,我先去上课去了。” 李晓燕走后,谭溪宁没走远,看了一眼门卫室,两老正拉着李润民说什么。 表情和语气都很激动:“润民,你这孩子怎么来到这里就退缩了呢?晓燕是我们带大的孩子,你要是这么放着她,她一点压力没有,就是玩呢。 是我说你就拉着她直接去找校长,告诉他今天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到时候往车上一拉……” “伯母。”李润民打断李晓燕妈妈的话,“她要是不愿意回去,强行带她回去又有什么用呢?她整日在家里也不开心,我李润民又怎么做她的丈夫,我不是这样的人。我给了她时间,如果她真的不要我了……” 李润民看了一眼手上的戒指:“那我祝她幸福。” “润民,你别这样想啊。伯父伯母都很喜欢你,早就把你当做自家人了。” “谢谢伯母,我们回去吧。” 李润民带着李晓燕的父母走出学校,开车扬尘而去。 谭溪宁不知道李晓燕是怎么想的,反正那晚上她都睡醒一觉起夜了,李晓燕还盯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呆坐。 再后来,因为校长去教育局开会了,现在上头下的任务很艰巨,希望小学存在的意义从来都不是免费饭堂,孩子们既然去学校里读书,就一定要出成绩。 期中考试的成绩下来,普沙村希望小学‘光荣’垫底。 总会议结束以后,王乔明校长被局长约到办公室单独开会,大致意思就是说希望小学现在的成绩很不理想,虽然我国现在是九年义务教育,但是一旦小升初考试结束以后,学生们就要往各处的中学升。 这些孩子的基础太差,属于拖着上去的话,实在意义不大,说个比较自私的话,这些孩子还会影响学校的升学率。 现在国家都说了,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一直这个成绩的话,上头要追责批评,到时候大家都不好混。 王校长只能陪着笑脸说不是,说孩子们本来就生在大山,大山的教育比不得城里镇上,孩子们的父母从小就抓教育,要什么有什么。 希望小学的教材都是去外面拉赞助才凑齐,更别说一些先进的教辅资料。 教育局局长手指点着桌子:“老王啊,你说的这些我会听,上头会听吗?人家只要结果,你说的没错,我们确实属于边疆,这个教育资源比不上其他的地方,但是我汇报工作的时候,也得有人听我说。” “是是是。” 王校长回到学校立即召开了一个会议,他手里拿着三份成绩单,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今天开这个会主要是讲讲我们学校的成绩。”王校长拿起手上的几份资料,“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么。我们学校的成绩是垫底的哈,我们学校语文最高分九十一分,镇上的中心小学最高分九十五,市里面最高分满分一百。再说数学成绩,我们学校么最高八十三,镇上中心小学最高九十五,市里面最高分是满分。” 老师们都面面相觑,没人说一句话。 “我不晓得各位老师听见这样的成绩心里面是哪样感想,但是我很害怕。大家都知道说‘哦,读书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但是这种成绩,咋个可能改变命运?” 王校长敏锐地注意到了那名老师,他点名道:“张老师,你刚刚说哪样?” 那老师扭过头:“没什么。” “我们是一个团队,有哪样子问题都要说出来。说出来大家一起讨论,解决,不然这个问题么会一直存在起,永远得不到解决。张老师,你有哪样子意见,你说。” 第七十章 老师,别走 姓张的老师扶了扶眼镜,看向王校长:“既然都问到了,有些话我确实憋了很久了。我就直说了哈,也不要怪我说话直。 我们老师来到这个地方是作为支教老师,但实际上我们来到这里以后,所做的工作对得起孩子们,也对得起我们拿到的几百块补助,我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校长,说真的,孩子们的成绩烂成这样,你觉得是老师的问题吗?老师们在这里又给孩子当爹又给孩子当妈,吃个饭像是打游击一样,洗个澡得优先孩子,等轮到老师的时候,太阳能水早就洗完了,老师只有冲凉水。这些问题老师们抱怨过半句吗?”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张老师发言的声音。 “没错,我来到这个地方也是希望能有个基层服务的经历,但我来到这里没有一天对不起这个希望小学。我该教的我教了,这些孩子根本就学不懂。我总不能从幼儿园开始教他们吧?” 张老师身边的李飞拉了拉她的衣摆:“张老师,你少说几句。” “我要说,这些话我憋了几个月了。王校长,我也知道我来这里不是享福的,但也不至于这么受虐吧?受虐就算了,现在所有的锅还要让老师来承担,出成绩是你的功劳,你领导有方。不出成绩就是老师的锅,老师不好好教是吧?” “张老师,你说话过分了哈。”李飞听不下去,开口说道,“王校长只是说学生的成绩差,让我们想想办法,也没说是老师教得不好。这不是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再总结吗?” 张老师听到李飞的话脸色没好看多少,从抽屉里抽出一封辞职信甩在桌上:“正好话赶话说到这了,我想辞职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今天我也趁着这个会辞职,我也不要什么教育经验了。大不了找个私立学校,也不至于把青春耗费在这里。” 王校长摸了摸裤兜,谭溪宁觉得他大概是在找烟,大概觉得环境不合适,他又拿起桌上的辞职信放在抽屉里:“行,话说开了么就好。我们希望小学新来的老师还有哪个要走的么,都一起说了吧。大家的心思我晓得,也么得权利要求老师们要留下来。想走的都一起说了,我批给你们就是。” 办公室里,只有张老师起身。她说道:“既然这样,我也不用开会了吧。我就先走了各位,这个破地方我是半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张老师拉开门走了出去。 王校长咽下喉间的酸涩说道:“那行么,既然剩下的老师都愿意留下来么,我就说说我的意思。 我也晓得我们大山里头的娃娃么,基础不如其他学校的娃娃,尤其是女娃娃更得不到家里面的重视,各位老师们的尽心尽力我都看在眼里头。 我们眼前的问题就是如何提高娃娃们的成绩,我晓得这个问题很难,说实在呢,我觉得很多困难就像是一座山,一点点的爬,等我们回头看的时候,山已经在我们脚下了。” 林毅愁眉苦脸地说道:“校长,你说的是很容易,实践起来真的难。先说英语成绩吧,城里面的孩子从小看动画片,什么哈喽,嗨,yes,no,这些简单的单词根本不用教,我们这里的孩子真的得一点点一点抱着脑袋教。如果说,语文啊,英语还能靠背记,数学更是地狱级难度。数学背的就是一些概念,一些公式,但考试不考这些。那考试主要是会用这些公式,背记的东西只能是工具,不是分数。” 谭溪宁眼睛亮起来:“校长,这倒是和我想的一样。我前几天还跟李晓燕老师说了,我没教过英语,确实得向英语老师取取经。” 王校长点点头:“老师的难我晓得,我清楚。我会想想办法去看看再招几个支教老师,没得办法,我们选择站在这个位置,就算晓得前面的问题有多难,我们也要带着娃娃们勇往直前。 林老师,你说的问题我想了一哈,我以前去学习的时候,看到那些学校都有教学用具,比如那个圆柱体打开拼在一起是一个正方体,我挤出一批经费来,把教学用具买回来。你有时间的时候,做一下总结清单,看看哪些教学用具要买的报给我。” 林毅苦恼地应了一声:“行,我会努力的。” “那就这样哈,我确定一下交流会的日期么,大家做好安排。肯定不能一起去么,老师们就分成两批去。” “行。” 老师们开完会,从办公室走出来,正好遇到张老师拉着行李箱朝着校门口走。 学生们看到张老师离开,一传十,十传百地跑向操场。 “阿莫莫,又有老师要走了。” “走就走噻,反正我们的老师么换了又换,留不住的么。” “不晓得新来的老师给温柔。” …… 谭溪宁和张老师两人没有共同教课的班级,在办公室也是点头之交,对于她的离开,算不得有什么感想。 顶多是在心里暗暗郁闷,有老师一走,这个老师原本干的活又落在其他老师的身上,肩上的担子又要比之前重上几分。 张老师走到操场中心的时候,有个学生大喊道:“张老师,你能不能不要走!” 谭溪宁对那个学生有一点印象,好像是张老师们班的学生,她经常会来办公室抱作业,被老师喊来办公室布置任务,是一个很称职的小助手。 那个同学擦着眼睛说道:“张老师,能不能不要走?你说其他学校的同学都是提前学课文的,我们都学了,只是不太理解是哪样意思。虽然不懂,可是我已经会背了。我现在背给你听,给好嘛?” 张老师往前走的步伐慢下来,最后停住。 只听,那孩子擦了擦眼睛,一字一句地背着:“《木兰辞》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 一篇文言文背完,那孩子竟是没有一点停顿。她眼巴巴地看着张老师离开的方向:“老师,能不能不走?” 其他同学也跟着她哭喊道:“老师,能不能不走?” 第七十一章 英语黑洞 张老师转过身看着纯朴的孩子们,她松开拉着行李箱的手,朝着孩子们走过去,揉了揉背书那个孩子的头发:“会有新老师来带你们,你们要好好听话,以后走出大山。” 孩子擦着眼泪:“张老师,是不是我们太差,所以你不愿意教我们了。 “不是,你们是老师见过的最听话的孩子。只是老师也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老师也有自己要照顾的人。” 张老师拉着自己的背包说道:“孩子们再见,如果以后去昆明,可以联系老师。” 张老师回去了,新招来的老师却迟迟没有到岗。 谭溪宁又回到刚来到这个地方的那几个月,老师严重不足,有时候一早上五节课全满。 谭溪宁除了英语,还得教孩子们的语文。 一天跟陀螺似的连轴转,一个星期下来老师们苦不堪言,而老师的气性减弱,小孩子闹腾的天性释放得淋漓尽致。 在一次单元测验考试后,谭溪宁爆发了。 讲台下是无辜的孩子们,他们呆若木鸡地盯着讲台上的谭溪宁。 “看看你们的成绩!一次不如一次,十七分都给我考出来了!十七分,我用脚考都能比你们考得高。” 讲台底下的孩子肆无忌惮地笑着:“哦莫,老师用脚咋个写?我也想学呢。” “还笑!知不知道丢脸啊!十七分……张明,站起来!你要是一直这个态度,我看你也不用学了。十七分……你不用学,乱选说不定四分之一的概率还能考二十,还笑!怎么笑得出来。” 张明摇晃着身子,站也没个站相:“哎呦,星星老师,我是真能学不懂嘛。就像你们说呢,这个试卷摆在我们面前,他们认得我,我认不得他们嘛。” “学不懂就学,记不住记!用心学了吗,张口就来学不懂。” 谭溪宁气得七窍冒烟,看着教室里的孩子,猛拍了几下讲台:“回神!马明丽!抠手别抠了!吴红梅!你一直摸你那撮头发做什么!” 谭溪宁转过身闭了闭眼睛,平静着自己的怒气:“割橡皮的那个同学,橡皮给我放回文具盒里去。李金宝!你看什么别人,我说的就是你!” 谭溪宁拿起英语试卷:“都给我打开试卷。学不懂我不是教你们了吗?我让你们自己学了吗?这些都是常规题。看一下单选第一题的题目,howmany什么?回答是five。” 孩子们聚精会神地看着谭溪宁。 谭溪宁刚刚平复下去的怒气又噌一下蹿起来:“看试卷!看题目!看着我干什么?一天天的……图上有什么?” “有人。” “有……有字。” “……” 谭溪宁无语了。 啪一声把试卷砸在讲台上:“抬头。” 孩子们慢吞吞地抬起头,有的孩子不明所以地啃着自己的指甲,有的不时看向窗子外面,树上的鸟儿飞了一只落在外面的大树枝头。 “张小明!你在看什么?在教室里看得明不,要看出去看。” “老师不看喽。” 谭溪宁站在讲台上,撸起衣袖掐着腰,语气不容置疑地严厉:“你们读书就这个态度,这节课我不讲课,你们好好反思。当初你们没有老师的时候,大多数是自习,记得吧?” “老师记得呢。” “好,我来带你们课程,当你们的班主任,大家对我个人有什么意见吗?” 孩子们怯怯地看着她,又低下头:“星星老师,没有。” “行,那既然没有。最近大家的学习态度是怎么回事?作业完成的程度,还有你们的学习态度!我刚来的时候,一个班五个人不交作业,今天竟然有十个同学没完成作业。没交作业的十个,站起来。” 教室里没完成作业的孩子慢吞吞站起来,也不敢看谭溪宁,就是低着头不说话。 “是不是我对你们太好了?作业不完成,一整个晚自习做了什么?” 有个孩子举了举手:“老师,我不会做。” “不会做,我哪天不在教室里看着你们?我跟没跟你们说过,不会做的题目上来问?有人问了吗?借口!真以为我不是老师,你们的态度我看不出来?纯粹就是不用心!哪个学校的学生像你们这种态度!” 谭溪宁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我对你们是相当的宽容了,总是觉得我不说,响鼓不用重锤敲。结果你们看看你们的那个样子!考试考成什么样子,听力后的单选都是送分题,这么简单的题目,我讲过不下五次!你们用心记了吗?” 看得出来谭溪宁真的发火了,孩子们也不敢嬉皮笑脸了,都大气不敢出地看着自己的桌子。 “语文我之前怎么教你们的?古诗默写的时候,错一个字,抄十遍,十遍记不住抄二十遍。我看英语也要这样学,记不住给我抄。让你们用心记一次学会不长心,你们爱抄,爱用这种方式,你们就抄。” 孩子们愁眉苦脸地又郁闷了几分,罚抄书什么的,最要命了。 谭溪宁见孩子们认真了一些,拿起讲台上的试卷:“继续讲课,晚上再测试一遍。同一个知识点,还是错的,就抄吧。以后周三测一次,周五测一次,周三错的抄十遍,周五错的抄二十遍。要不要现在一遍听明白,学懂学透,你们自己斟酌。” 谭溪宁垂下眼眸看向手里的试卷:“第一题,看图,选择正确的选项。这种题是整一张试卷最简单的部分,一共三个选项,先看图。第一题,右边图上是什么?” 孩子们生怕回答错误,都不敢说话。 谭溪宁又问了一遍:“图上是什么?” 有人回答道:“小鸟。” “对,图上画的是小鸟。看选项,a是cats,b是bird,c是birds。” “单词的意思是什么?背过的。” 张云龙自信满满地大声吼道:“小汽车和鸟!” 谭溪宁走过去:“哪里来的小汽车?” “cat,小汽车!” 谭溪宁一眼白了过去:“想好再说。cat是小汽车,那么car是什么?” 张云龙抓着头发,开始翻课本:“嘶……cat是猫嘛!明明我就记得是小汽车噻。” 第七十二章 独门秘诀 谭溪宁过了半分钟又问张云龙:“看清楚了吗?” 张云龙不好意思地嗤笑着:“cat是猫,car才是小汽车。图上是鸟,所以要选另外两个。” 谭溪宁示意他说得对:“坐下。那么到底是b还是c?我们就要看题目了。这个问题howmany问的是‘有多少’鸟。可数名词加s变复数,回答说的是five,五只鸟,所以是单数还是复数?” 孩子们异口同声说道:“复数!” “对,所以答案选……” “c。” “好,还有问题吗?没有我们下一题。” 谭溪宁见没人举手,开始讲下一题。 正开始读题目,墙角的张明戳了戳前桌的后背,倒数第二排坐的是一个女孩叫毛丫。 被张明戳的不耐烦了,转头小声问道:“干嘛啊你?” “你就莫装咯,我们两个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你还是这个学期才来我们班呢,老师讲的那些,你听得懂么?” 毛丫往前挪了挪凳子:“听不懂也听。” “听不懂么听那样。我告诉你我哥哥前天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在镇上读初中了,英语每一次都能考五十分。你叫声哥哥,我就告诉你考五十的秘诀。” 毛丫不屑地扫了一眼张明的试卷:“你有秘诀?你个考十七分的,教我一个考二十分的,还说你有秘诀。” “我不都跟你说了嘛。我前天才跟我哥哥打电话呢,这个考试是上周考呢么。” 毛丫犹豫了一下,决定不信张明,又转回去。 张明又戳了戳毛丫的后背:“你信不信,下一题选b。” “信你才是有鬼了。” 没过两分钟,谭溪宁说道:“懂了吗,同学们,这题选b。” 毛丫傻了,张明真得秘诀了? 如果这么有用的话,她就不用被抓去教室补课,也不用被谭老师留到最后一个吃饭,也不用看着其他同学早早下晚自习回宿舍睡觉了。 毛丫偷偷看看谭溪宁,向后丢了一张纸条:“张明哥哥,你告诉我一哈嘛,是哪样秘诀?” “得嘞,以后看到我要喊大哥。听到没得?秘诀就是,两短一长选最长,两长一短选最短,如果一样就选c。独门秘诀,莫传他们,阅后撕毁,切记切记。” 纸条下面批注了一行小字: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毛丫背了几遍,还蛮顺口,确定是秘籍无疑了。 有了这个秘诀,她还怕什么考试。这可比老师教的那些知识简单得太多了,老师教知识的时候,这个是重点,那个要勾画起来下去背,这里背那里背,一整本书都是重点。 毛丫后面的课也没好好听,一个劲儿偷偷和张明传纸条了。 晚自习的时候,谭溪宁说测试,还真来测试了。 不过一共就二十题选择,她在下午饭过后抄在了小黑板上,都是早上讲过的题型,换汤不换药,单词也是从大家都背过的单词表里抽出来。 谭溪宁说道:“这就是今晚的题目,一共二十题。把英语课本给我全部放在桌子右上角,二十分钟后交上来。现场批改,错的知识点抄十遍。抄完上来讲给我听,什么时候讲会了,什么时候回去睡觉。爱耗的,我也不睡觉,陪你们耗。” 毛丫是做得最快的,靠着张明给她的‘独门秘籍’,抄完题目不到五分钟她就做完了。 “做完的就把本子交上来。” 谭溪宁坐在讲台前备课,毛丫第一个走上讲台。 谭溪宁心里暗道,难不成是早上的思想教育起了成效? 毛丫是后面才来学校的,王校长把孩子带回来的时候说了,这个孩子在另外一个村里上到三年级,听说学得不错。 后来谭溪宁相处了一段时日才知道,王校长口中的学得不错,压根就不是指学习成绩不错,而是这孩子在学校签到还不错。 用毛丫自己的话来说,起码其他同学、读了几个月就跑回家了,只有她坚持每天都去学校读书,虽然学校八点上课,五点放学,她十点到校,三点回家,毕竟是坚持签到最久的嘛。 后来那个学校没学生也没了老师,就干脆和另邻村的小学合并了。 这不是普沙村最近要搞什么乡村建设,她爸妈被选中来普沙村干活,她也就跟着来希望小学混上几天。 等工程干完了,她还是要回去原来的地方。 到时候,毛丫就不读书了。照她的说法,她爸妈打算存够钱去买一头小牛,她每天就放放牛。 普沙村希望小学的成绩很差,毛丫来了以后,竟还能给其他孩子垫个底。以往她是做题最慢,交卷最晚,她不会做题,又觉得全空着不合适,所以就熬时间。 等下课铃一响,毛丫在心理上就觉得,其实吧…… 主要还是时间不够,是下课铃响了,她才交卷的,不然这些题她还能再想一想;这跟看一眼不会做就交白卷,还是有区别的。 起码,态度上没问题了不是? 毛丫提前交卷,莫不是她早上把那些题都听懂了? 谭溪宁心里有些高兴,伴随着的甚至带着一点激动。 毛丫这样基础的孩子都听懂了的话,其他孩子的问题也不大了。 不对,也不用都听懂,做对一半,一半也行,一半也算是进步了。 谭溪宁安慰着自己,结果当她目光落在作业本上的时候,她傻眼了。 错,错,错,错…… 整整二十题,乱选也是三分之一的正确率,毛丫只对了一题。 谭溪宁脸一下子黑下来,把作业本随手丢在讲台上,冷声道:“毛丫,带着试卷出来。” 毛丫不解地看了一眼张明:“你那个秘诀靠谱吗?我怎么觉得星星老师不高兴呢。” “放心吧,肯定是表扬你。”张明做了个没事的动作,“快去。” 谭溪宁把毛丫的试卷放在桌上:“我早上讲课的时候,你听了吗?” 毛丫抓着衣裳边:“我听了,老师。” “听了?听了二十道题,你给我错十九道。” 毛丫惊讶张大了嘴:“啊?老师你说哪样?不会啊!这个是独门秘籍说,不会错的啊。” 谭溪宁望向她:“大点声,什么东西?” “独门秘籍。张明的哥哥教他呢,两短一长选最长,两长一短选最短,如果一样就选c。独门秘诀,莫传他们,阅后撕毁,切记切记。” 谭溪宁一时间气血直冲上脑,差点晕过去…… 第七十三章 独门秘诀 毛丫把自己的秘诀一字不漏地念给谭溪宁听。 谭溪宁深吸一口气,憋了好几秒才吐出来:“毛丫,你跟我闹着玩呢?你读书就这样读啊?靠着几个口诀就想做对题目啊?” 毛丫呆呆地看着谭溪宁,自言自语道:“明明早上有用噻。” “大点声,说什么呢!声音跟蚊子叫一样。” 毛丫歪了歪嘴,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谭溪宁瞪了过去,她才说道:“明明早上的那张试卷是有用的嘛!第一题选了birds,另外两个是cats,bird。老师你看看嘛,12345,另外两个单词都是四个字母,所以选的是字数多的那个。第二题也是啊,明明这个秘籍是有用呢。我也不晓得,为哪样子晚上这个题咋个会一题都没对。” “毛丫!”谭溪宁生气了,“考试要是真有这样的秘籍,那不人人都考清华北大了?读书考试,学知识是让你们学到真的,有用的知识,而不是让你们在这里找规律找不同!懂吗?还给我搞秘籍出来了。” 毛丫还是不死心:“可是老师,明明早上的那套试卷,就是按照这个规律来的嘛。” “行,实践出真知。” 办公室的东北角摆放着一个破旧的柜子,柜门的门把手已经掉了,正好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老鼠以为柜里有吃的东西,硬生生地在柜门上咬坏了半个角,老师们拿东西倒是顺着老鼠啃过的那半个角开柜门了。 谭溪宁走到一边的柜子旁边,两个指头抠进老鼠咬出来的洞,用力一拉,柜子门打开,里面放着一摞摞的试卷。 谭溪宁从里面拿出来一叠丢在桌子上:“来,这些都是之前的真题试卷,你现在来给我做,用个废纸把答案写在上面。我给你看看你这个破秘籍到底靠不靠谱。” 毛丫拿着一张报纸,靠着那个所谓的秘籍,她连题目都不看就可以得出答案。 半个小时后,所有试卷的选择题她已经做完一遍。 谭溪宁瞥了她一眼:“做完了?” “做完了老师。” 谭溪宁拿过毛丫的答案,又把试卷翻翻到最后的答案,核对着一一批改。 “出来了,自己看。” 毛丫看着满满的红叉叉:“老师,我错了。原来张明给我的这个秘籍,它就是一个屁,还不如我自己做对得多。” “你基础是差一些,但你读书的态度得摆正。你态度没问题,就算是你的基础差一些,你努力一些,我多给你讲几遍,也给你教会。但你不能给我专门搞这种小聪明,还是愚蠢的小聪明,读书不是投机取巧就能读好。” 毛丫低着头,脑海里只有三个字:完蛋了。 她这次一定完蛋了,谭老师虽然不至于会打她,可是早上说好的没有做对就得抄十遍。 她一口气错了十九道题,一百九十遍,还是回家放牛吧,真的,读书太难了。 毛丫静静地听着谭溪宁苦口婆心地教导:“星星老师,同学们都说了,你是一个温和又负责的好老师,可是老师……我的脑壳就是不开窍嘛,我不是读书的材料。要不你……你就莫管我了,反正我爸妈就是在这里干活计,等他们赚了钱买了小牛,我就不读书了噻。么总之都是不读书,早不读晚不读都么得哪样差别嘛。” 谭溪宁刚刚消下去一点的气,噌一下又直冲上脑。 高血压,迟早被这群小屁孩气得高血压。 “毛丫!你休想。”谭溪宁抓起桌上的杯子,大概是上次喝水拧得太紧,竟然没打开盖子,只好又放回原处。 她把试卷和课本啪一声拍在办公桌上:“我只要还在普沙村希望小学一天,你就不要想着不读书,不要想着放牛!还让我别管你,毛丫,你想得倒美。在我这里没有辍学两个字,你就算跟着你爸妈又回去你那个村,我也得给你捉回来。” “啊……老师,么得必要吧。主要我也不是自己真的不想读嘛,是真的学不好。一上课我就犯困,怪得很,看着黑板上的字,我就觉得这个横横竖竖在给我催眠,我也么得办法莫。” “你才来几天,试都没试过,给我打退堂鼓。我是老师,教你们知识是我的义务和责任,反正你说的这些我不同意。 你要是不好好的学,该罚我还是罚。所以毛丫同学,现在摆在你眼前的一共有两条路,一是你继续投机取巧,继续一天天的当咸鱼,这个后果就是我会罚你,抄书背书罚站……我有的是办法。” 毛丫抬起头:“老师,你莫说了。太害怕了,我不想抄书,不想挨罚,我选第二条路。第二条路是哪样?” “行,第二条路。第二条路就是你给我踏踏实实地用心学,只要学不死,就给我往死里学。你当真拼尽全力还是学不会的话,我也不强求你。” 毛丫的脸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焉了吧唧的:“老师,哪样算往死里学嘛。” “看看班上的李生弟,你学得有她用功,成绩还是出不来,我就不管你。” “真的?” 谭溪宁说道:“你出去打听打听,星星老师是不是言出必行?” “行,老师,我信你。” 问完,她又偷偷补上了一句:“一百九十遍呢,哦莫,抄完都明天了哈。” “你先坐下。” 毛丫大喜,脸上像是出现一道绚丽的彩虹:“老师,不要抄了吗?” “做梦吧你。”谭溪宁把本子拿给毛丫,“先抄题目,每个题目抄五遍。” “五遍啊?”毛丫掰着手指算了半天,“哦莫,还不是减半,减半都还有九十五遍。” “九十五遍?不认真写的话,翻三倍。” 毛丫拉了拉屁股下的凳子:“写写写,老师,我现在就写。” 谭溪宁说道:“记着只是抄题目,自己在办公室抄。我去看同学们,一会儿我再来,你没认真抄的话,今天就别睡了。” 第七十四章 神秘力量 毛丫点点头:“老师,我抄,我好好抄。” 谭溪宁回到教室,已经有同学陆陆续续地把做好的题目交上来,坐在最后一排的张明局促不安。 毛丫怎么没回来,莫不是被星星老师吃掉了。 听说学校的灵异事件最多,在我们的身边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星星老师一定就是其中之一。 张明趴在桌子上,眼睛迷离地看着谭溪宁,讲台上坐着的已经不是一个老师,赫然变成一个庞大的怪物。 只见,怪物双目猩红,扭着庞大的身躯向他走过来…… 张明看了一眼身后,抄起一根如意金箍棒,朝着怪物打下去…… “张明!”谭溪宁抬手钳住张明的手,厉声问道,“你要打我?” 张明这才如梦初醒,眼前的怪物还是和蔼可亲的星星老师,他手里的也不是如意金箍棒,而是一把扫帚。 张明结结巴巴地说道:“老师,没。我刚刚被一股神秘力量控制住了,对不起老师。” 谭溪宁没抓着这一点事情不放,把扫帚放回原位说道:“把作业本拿给我。” 张明不敢交出作业本,因为他压根就没写,连题目都没抄。 “不得了,你这是要造反啊。”谭溪宁把空白的本子丢在桌上,“是不是我管不动你了,那让王校长来管你,行不?” 谭溪宁一搬出王校长,班上的学生都抖了抖身子。 王乔明是一个很好的老师,他是普沙村里出的第一个大学生,明明有大好的前程,却一生都奉献给了大山。 他心疼孩子们的生活处境,他担忧孩子们的未来,他对待孩子们就像一个慈母,而在做人做事以及读书的一些原则上,他又犹如一个严父。 王校长总说自己做得还不够多,可多的定义是什么,少的定义又是什么? 谭溪宁见张明的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说道:“毛丫那个什么秘籍是你给他的?” “嗯,是我哥哥给我的。”张明的身子有些发抖,“老师,我不敢喽。” “我看你下次还敢。” 谭溪宁绕着检查了一圈,早上的震慑蛮有效果,都做得还不错。 她点了几个还需要再讲一遍的同学,又喊上张明去办公室补课,其他同学做完后由学习委员统一收上来交去办公室就行。 至于下半段晚自习,她让大家做各科的家庭作业,预习第二天的课程,自由安排时间。 谭溪宁刚刚布置完任务,正准备带着需要补课的孩子们往办公室走的时候,张明从座位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的头一阵发晕,恍惚间又看到谭溪宁变成了怪物。 “打怪……” 张明一只脚刚跨出座位,整个人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一边的女同学吓得双手捂住脸,惊呼道:“老师!张明晕倒了!” 谭溪宁脑子一片空白,她赶紧喊学生去隔壁教室找老师,一边大步朝着张明的身边跨过去,大声喊道:“张明醒醒!张明!” 只是一瞬,张明赫然睁开眼睛,失去了血色的脸上又慢慢变得红润。 谭溪宁去拉张明的身子,才发现他握着笔的手指僵硬得像是没有知觉。 “张老师!怎么了?” 在隔壁的男老师林毅和王校长听闻赶来,张金秀手里端着一杯红糖水递给张明:“来来来,先拉起来坐在座位上,把糖水喝了。” 王校长问道:“怎么回事?” 谭溪宁心有余悸地站在原地,她也被着实吓了一跳,这孩子要是有了三长两短,怎么跟孩子的家人交代,她作为张明的老师一定难辞其咎。 “就……他……我……” 谭溪宁站在老师们的身后,把她刚刚的话重新在脑子里捋了一遍,一定是她刚刚太凶了,才会让张明吓得晕过去。 张金秀看张明脸色好了不少,说道:“是不是低血糖了。张明,给好点嘛?” 张明点点头,把杯子放在桌上:“好点了张老师。” 林毅问道:“你自己能走不?” “能。”张明站起来,还蹦跶了两下,“么得事了老师,么得事么得事。” 张金秀说道:“行,能走的话,麻烦林老师带这个娃娃去村卫生院看看,吓死人喽。” 张明说道:“不用张老师,么得大事。” “听话,喊你去,你就去。” 最后王校长还是觉得孩子的身体最重要,让林毅带着张明去村卫生所检查身体。 处理完张明,王校长朝着谭溪宁说道:“谭老师,你出来一哈。” 谭溪宁跟着王校长走到办公室,看到毛丫在抄书,他让那孩子先回教室。 “谭老师,刚刚在教室里发生了啥?” 王乔明拿过谭溪宁的杯子,拧开盖用热水壶加了一半热水进去又递给她。 谭溪宁接过杯子,温度顺着玻璃杯壁传到她的手心,她才觉察到自己的手冰凉得可怕。 “刚刚……早上我给孩子们讲了英语题目。” 谭溪宁喝了一口水,水流顺着她的喉咙一路往下,似划过肩头再流入胃部。 “嗯。谭老师,我晓得你么是一位好老师。毕竟娃娃在你的课堂上晕过去,我还是要了解一哈情况,你莫紧张,发生那样就说那样哈。” “嗯。”谭溪宁继续说道:“我给他们讲了英语题,为了让他们用心,我就说同一个知识点再做错的抄十遍。毛丫没做出来……” 谭溪宁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起因经过说给王校长听:“我的错,我太急了。其实他们的基础差,我就该多些耐心,要是我不凶张明,他也不会被吓晕过去。” 谭溪宁低着头,手里抱着那个杯子又紧了紧。 她现在全身发凉,好像唯一的热源来自于那个小小的玻璃杯。 老实说,她来到这个地方是一场意外,决定留下来报恩也面对过各种各样的困难。 可那些她都不怕。 来到普沙村以后,偶尔的抱怨是有的,有时候她也觉得这个地方的老旧观念不可理喻,觉得太调皮的孩子让人烦躁不已,觉得这里的生活环境真的很糟心…… 一切的一切,她不怕,她都撑过来了。 心里的那束光指引着她,告诉她这些都不算什么事。她如今也跟李晓燕一样,跟无数的支教老师一样,似天上散落在大山里的细碎星辰,发着温热的光,用自己的微热温暖着大山。 张明的事情是第一次让她真的感觉到后怕,第一次让她…… 产生了想离开的念头。 第七十五章 变相停职 王乔明眯了眯眼睛:“我知道谭老师么是为了学生好,你的处理方式莫得问题。不过我看了么……既然是在你的课堂上出现的问题么,这两天你不如休息一下,等休息好了么,和其他老师换一下课。张明的事情,由我去处理哈。” 谭溪宁手里的杯子差点滑落,王校长说是休息,其实就是变相的停职。 以前在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是家里人帮他处理;工作以后她也遇到过几次比较棘手的问题,但不是什么很大的大事。 她一个做媒体的,做出来的节目要贴近民生,又要保证收视率。 很多的时候,她也会迷茫,但只要摸着自己的心,告诉自己在做的事情都是惠民利民的好事,再不济也不会伤害到别人,她就不慌了。 而张明这个事情上,她觉得自己的处理方式没有错,问题在于张明就是晕倒了。 她的身份是一个人民教师,还是一个深入大山的支教老师,本来身份就很敏感。 用她以前的职业嗅觉稍微一润色,起一个‘深入乡村的支教老师,将大山孩子逼入绝境’,这样带有引诱的标题,保证第二天一定是头版头条。 谭溪宁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本工作记事本往王校长前面推了推:“好的,王校长,我下去会好好地反思。这是我这段时间的工作笔记,还记录着班上孩子的信息。还有我每个时段要带着孩子做的事情,我都记录的很详细。” “好。”王校长起身朝着办公室外走,一只脚要跨出门槛,又折回来说道,“谭老师,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先去看看孩子的情况,休息的时候就看看普沙村的景色,这里的日出很美。” 谭溪宁坐在凳子上,一动也不动。 王校长呼出一口气,转头朝着校门口走去。 没过多久,谭溪宁从办公室回了宿舍,她的教案资料已经被其他老师代替了。 “谭老师,这里的娃娃皮糙肉厚的,有时候你用尺子打几下他们的手板心,他们也不往心里去,我看那个张明就是单纯的身体不舒服了。你恰恰就赶在了那个点,恰好么碰上了。” 李晓燕觉得自己说得不太好,嘴唇动了动,又说道:“我这么说的话,谭老师能理解吧?就比方是一个机器,它有个螺丝已经松了,然后你恰好碰了它一下,那个螺丝就掉了。你就是好巧不巧地碰到了,这也不一定就是你的错,他们还没从村卫生所回来呢。你自己别太内耗,你是什么人,我作为你的舍友自然最了解的。” 谭溪宁望向李晓燕:“放心吧,我没事的。” 李晓燕看看谭溪宁:“那行,我去看着孩子洗漱了啊,你早些回宿舍休息。” “好。” 李晓燕看谭溪宁拿出学生的本子,看要批改作业,心里虽然担心,也不好再说什么。 当李晓燕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谭溪宁落在纸上的钢笔已经印出一个大红点。她无奈地自言自语道:“那不还是因为碰到,螺丝才掉了吗?” 谭溪宁改完学生的作业,没急着回宿舍,而是站在石桌侧边的那个小坡上,那个鼓起的小山包刚好能看到学校门口的位置。 她想知道张明的情况,又害怕自己的出现让张明又气昏过去,只得远远地看着校门口暖黄的路灯。 那几张石桌是学校修给孩子们夏天休息乘凉用的,有时候孩子们会在那里下跳棋,有时候在那里下五子棋。 当然学校一共有五副跳棋,用了很多年,早已经这种颜色差一颗,那种颜色差两颗,但那也是孩子们最喜欢的一种娱乐项目。 至于五子棋,学校是没有多余的经费买围棋的,孩子们一般是捡一些马牙石,在石桌的表面画上格子,然后要么用包谷和石头下,要么是把石头涂上不同的颜色代替。 孩子们喜欢石桌仅仅是白日,只因石桌的后面种着很多的树,白日里是乘凉的好去处,一到晚上,这里就变成蚊子窝。 傻子才站在蚊子窝里,给蚊子当免费的自助餐。 此时谭溪宁就是那个傻子。 她穿着一双球鞋,露出的脚踝被蚊子咬得肿起一圈,还是毫无知觉地站在原地,心里琢磨着:他们怎么还不回来,怕不是张明真有什么事情了? 当心里起了这种令人害怕的想法,她又晃晃脑袋:不会的,张明的身子在班上算不错的,平时一个提一桶水,他能提两桶,能有什么事呢? 过了一会儿,谭溪宁还是没看到学校门口有人回来。 她的心理历程就从担心,变成自我洗脑,再慢慢往最坏处想,最后转变为暗暗的祈祷。 终于,谭溪宁远远地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踮起脚,吓跑了两只隔着袜子吸血的蚊子。 张明跟在林毅的旁边,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 距离太远,谭溪宁听不见他们说什么,见他们走进了教学楼,谭溪宁又把自己的身子往黑暗里藏。等张明走进教室,她连忙从黑暗里跑出去,一把拉住林毅的胳膊。 “谁!”林毅没被吓到,只是身子一僵,有些惊住,看清楚谭溪宁的样子,他才问道,“谭老师,这么晚还没睡啊?” 谭溪宁生怕两人谈话被张明听到,又拉着林毅往石桌那边拉:“我睡不着,林老师,医生怎么说?张明同学的身体,没有什么大事吧?” 林毅赶着蚊子回道:“没事。医生给测了血糖,说是正常,但医生也说了,低血糖只有在发作,又没吃进去糖的时候才能测出来。张明晕倒后,张老师给他喝了一杯红糖水,可能测量结果不准确。” “那怎么办?” 林毅摊摊手:“医生做了一些常规的检查,说看着没事。要进一步诊疗得去大医院做全身检查,贺医生说没必要。看张明的样子不像是有什么大病,而是像长时间不睡觉,过度疲劳引起的短暂休克。” 谭溪宁提取了关键字“不睡觉,过度疲劳……”,她问道:“难道张明已经很久之前就对自己有意见了,并且这种情况严重到失眠的地步?” 第七十六章 日出日落 谭溪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自认为以前读书的时候很喜欢心理学,专业倒是不说,察言观色的本领她还是有的,可张明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怎么会没看出来? 林毅挠着自己被蚊子咬起包的手臂,打了一个哈欠:“谭老师,你别这么忧心。这个事情我们还没跟孩子聊过,他才去卫生所出来,追着问他对你的态度看法,也有点目的性过于明显。放心吧,这个事情王校长说他会处理,他就一定会给你处理好的,快回去休息吧谭老师。” 林毅还得回去看自己班上的孩子,谭溪宁回到宿舍,哪里睡得着。 今天的事情早被刻入脑海,再加上自己一遍遍的循环复盘,张明和自己的每一个表情,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记得格外清晰。 谭溪宁拍拍自己的头:“算了,不想了。” 她回到宿舍,等孩子们都洗漱完,才出去偷偷跑出去接水洗漱。 生了锈的水龙头一拧发出一声吱呀,水流一点点装满脸盆,再从盆里溢出水来,泼湿了自己的裤子。 她竟没有察觉。 李晓燕端着脸盆出来,看到谭溪宁这个样子,没顾得上挤在手心的洗面奶,一把拉开谭溪宁,又赶紧把水龙头关上。 “谭老师!你没事吧?” 谭溪宁回过神,如梦初醒地看看自己的裤子:“再想事情,想得入迷了。” “你赶紧回去宿舍换套衣服,然后睡觉。”李晓燕没顾得上洗漱,把脸盆丢在一边,“走走走。你这干啥呢,别张明没什么事情,你倒是先把自己耗病了。” “我没事,没事。”谭溪宁换了一身衣裳,对着李晓燕担忧的眼神摆摆手。 “你这像是没事的人吗?” 李晓燕安慰着谭溪宁:“我问过了,医生说这孩子是疲劳过度。” “我知道,林老师跟我说过了。”谭溪宁露出一幅沉思的样子。 “你别想了。” “嗯。”谭溪宁应了一声,乖乖地爬到床上。 李晓燕刚舒一口气,床上的谭溪宁一下子又坐起来:“李老师,你说会不会是我的作业布置的太多。张明的成绩本来就垫底,被我这么一压迫,他自己就疲劳过度。” 李晓燕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得,全班这么多人,有比他差的,有比他好的,合着全校就他一个人劳累过度了?” “这倒是,行吧,我睡了。” 谭溪宁平平地躺下去,合上眼睛做出睡觉的样子。她真得睡了,不然她的室友李晓燕肯定会担心,因为自己的问题影响到其他人,这是不对的。 所以等李晓燕洗漱完,又备了一会儿课,偷偷掀开谭溪宁的蚊帐,给她掖了掖被子,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李晓燕便也安心地睡去了。 可惜李晓燕不知道的是,等她回到自己的床上以后,谭溪宁挣开了自己睡意全无的眼睛。 一夜无眠。 晨幕渐启,云海如未醒的仙子,身披轻纱静卧山峦之间。 曙光初照,犹似羞涩少女脸颊泛起的绯红,渐渐唤醒沉睡的天边。 一轮红日,宛若熔炉中跃出的火球,轻轻触碰云絮,顿时点燃整片天空,将云朵绘成一幅流动的油画,色彩斑斓,美得摄人心魄。 谭溪宁披着一件外衣,坐在学校后面那片草场的山头。 昨天她想了一整夜,一开始是一遍一遍回忆晚自习。 后面她把重点放在了劳累过度上,回忆张明写过的作文,希望从他的文字里找到一点一滴蛛丝马迹;回忆更早以前,甚至从她来到普沙村的第一天开始回忆。 依旧徒劳无功。 谭溪宁失望了,她不知道张明晕倒是不是自己的错,若是自己的错,找到问题所在,跟学生道歉,解开他的心结,才是正确的做法。 可她想了这么久,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谭溪宁想逃。 她生来不是一个懦夫,工作上遇到的问题越难,反而能越激起她的求胜心。 这次不一样,好像犯了一个大错,又找不到一点头绪。 她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离开这里。 离开前,再看一次日出吧。 她想。 谭溪宁曾无数次凝望普沙村的黄昏盛景,那是晚自习前的时光赠予的一份温柔。 夕阳西下前,天穹上演着一场绚烂绝伦的色彩盛宴,云彩仿佛是匠人精心锻造的金龙鳞甲,一片片重叠交织,秩序井然,熠熠生辉,构成一幅壮观的天然画卷。 遥望天际尽头,一棵古木苍然挺立,其历史悠久,岁月痕迹深深刻画在其沧桑身躯之上。据村里的老人讲,它曾遭雷劈过,定是为村子挡了劫,自此无法再生嫩芽,是村里的吉祥树。 然,命运赋予了它另一番风韵。 每当斜阳低垂之际,那颗失去白昼光辉的太阳,竟恰好嵌入枯枝缝隙,如同一枚巨大的咸鸭蛋蛋黄,橙红交融,温暖而诱人,给这片土地平添了几分神秘与浪漫。 “可惜,以后日出日落都看不见了。” 谭溪宁拿出手机打开相机,模糊的屏幕只能勾勒出隐隐约约的轮廓。 她收起手机,抬起头目光落在一个缺了口的土碗上。她疑惑地抬起头,张金秀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谭老师,啃包谷。” 谭溪宁也没客气,都要走了吃点天然的甜包谷挺好。 “好看哈。”张金秀也蹲着坐下来,跟谭溪宁一样望着远方,“这个包谷最好吃了,甜得很。” “张老师,张明今天怎么样?” “王校长亲自去管理,么得事。昨天吓着谭老师了哈?” 谭溪宁用手把包谷一颗一颗剥下来,再喂进嘴里:“开始是吓着,后来是自责,现在是迷茫。” 张金秀没劝她:“谭老师,你这种吃包谷么得味道哈,要像我,看我。” 张金秀双手抓着包谷的两端,一大口一大口地咬包谷,脸上沾了一些玉米渣渣也不在乎。她抬抬谭溪宁的胳膊:“快吃,这样吃才有味道。” 谭溪宁被喊得多了,也不好推辞,学着啃了一口。 “再大口一些,大口一些!”张金秀喜滋滋地看着谭溪宁,过了一会儿说道,“跟你讲一个故事哈。” 第七十七章 好人好报 饱满的玉米粒把嘴填满,甜甜的玉米味充斥着味蕾。 谭溪宁歪头望着张金秀。 张金秀望着远处,眼神渐渐放空:“大概在十多年前,村里面有个女娃儿么辍学了。我已经记不起具体是哪年,只记着路边的山茶花开得很茂盛,比以往都茂盛。” “留在山里面当老师的小伙子么,得到一个山头的通知,说希望小学是危房,上面决定拨一笔专项款翻新校舍。那时候的普沙村没有取款机,说实在呢,村民们也么得钱存银行。 上面的领导说这个钱如果么得专门财务人员管么,就要由他们公对公。小伙子是想,修缮校舍么,到时候希望从村里面找一些人干活,村里面的人不晓得干建筑用机器,好在有的是一身力气。用村里的人干活么,村民们还能有一笔收入。” 谭溪宁说道:“这是好事啊。” “是嘛。大家都觉得是好事情,学校修好以后,小伙子就把账单交上去咯。那些搞工程的是说,既然小伙子是一手张罗的人,么就把村民的工资给他发放。 哪个晓得那天有个学生么来学校上课,小伙子发了在场的村民的工钱。还有五个人不在村里面,可能去田里面干活。那时候的几百块是个大数目,小伙也不敢把钱放在学校里面,就背着钱去那个娃娃家家访,劝她回来读书。” 谭溪宁啃着玉米:“然后呢?” “然后小伙子去到学生家的时候么,就看见娃娃在剁猪草了嘛。小伙子那是一个苦口婆心的劝,么没劝动。眼看着天要黑了么,小伙子只能先回家。不曾想出屋子的时候么,摔了一跤,把身上的钱摔了出来。” 几百块钱对于普沙村现在的村民来说,依旧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更何况在十多年前。 谭溪宁着急地问道:“散了?然后钱捡起来就少了?” 张金秀无奈地说道:“钱是用橡皮筋捆的。但是么被那个娃娃看见了,那个娃娃就去屋里面跟家里面的大人说了。” “说什么了?那钱跟他们家有什么关系,还能抢不成?” “溪宁,我们这里是大山,很多的时候山里面有山里面的规矩。那家娃娃的祖爷爷是他们那个寨子德高望重的长老,在小伙子要出寨子的时候,几个人把他抓了回去。那个老人说小伙子抢了自己的孙女儿做媳妇儿,现在要出尔反尔,还把讨媳妇的喜钱抢回去。” “怎么会这样,明明是喊去读书,怎么……后来呢?” 张金秀抓起围在身上的围腰擦擦脸:“后来小伙就解释,哪个会听他的嘛。那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当晚就把小伙子和那个十多岁的女娃关在一个屋,一直到第二天才回来。” “怎么会这样,没报警吗?报警。” “还是那句话,山里面有山里面的规矩,最多也只是劝解调解教育。再说了这么多人一口咬定钱就是喜钱,人都往一边倒。” “证明钱的来路就行。” 张金秀摇摇头:“证明不了,小伙都不认识搞工程的老板,那是外面请来的人,来到我们这种地方,巴不得脚走下来都要拿个塑料袋套起,哪个会多管闲事么?” 谭溪宁郁闷道:“那意思就这么钱被抢?” “是了嘛。小伙在地上睡了一晚上,醒来的时候钱早就么得了。么得办法,他打算先回村。那个寨子讲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娃也跟着他来了村里,赶也赶不走。” “天上掉下来一个媳妇儿,真不敢要。那小伙子没钱给村民了?” “是啊,小伙给村民解释。村民们咋可能就这么算了,辛辛苦苦干了大半年啊,都是血汗钱。好在小伙平时为人好,又是村里面的第一个大学生,村民们喊他要把钱还上,就么再找麻烦了。” 谭溪宁松了一口气:“那还好。” “好啥。这个时候事情才刚刚开始……”张金秀闭了闭眼,似乎不想继续回忆。 谭溪宁能猜到这是王校长身上发生的故事,张金秀不说王校长的名字,而是用小伙子代替,不过是因为这些不好的事情已经成了过去,半点也不想让这些不好的事情和王乔明沾上关系。 “小伙子当时和两个老师守着学校,本来学校已经很难维持。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村里面慢慢地出了一些流言。 说小伙子办学校的目的是为了哄骗村里的女娃,某某寨子的女娃都给他做媳妇儿了,看起来人模狗样,实际是个畜生;他们还说女娃是被抢来学校的,女娃家至今没拿到半分钱;另外还有人说那几个村民的工钱,都被小伙子独吞了……办啥子学校,分明就是办赚钱的奴场。有一天,小伙实在撑不住了,竟然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都是些啥词?这件事从头到尾,小伙都没有事情,他的心是好的,为何被逼到这样的地步?” 谭溪宁根本不敢代入自己去想象,听着这些词儿她心里已是足够心惊。 “溪宁,你相信吗?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张金秀转头望向谭溪宁,露出一个笑脸,就像常年种地的庄稼汉遇到几个月的干旱,眼看着今年将颗粒无收,老天爷忽然心慈地下了一场大雨。 “他坚持下来了。那个女娃成了学校的学生,某一天在小伙子又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禽兽的时候,那个女娃歇斯底里地把所有的事情说了出来。” 谭溪宁不知道要说什么,看着已经露出光芒的太阳,刺痛了眼睛也没避开。她感叹着:“真好啊!” 张金秀又拿起一个包谷棒给谭溪宁,“逃避不是办法,勇敢面对才是。溪宁,如果你是因为对于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规划,不再喜欢普沙村这个地方,我和王校长不会强留你。但是如果是因为张明的事情,我希望你留下来……再看看,起码给自己一个明明白白。不然你走以后,还是会被这个事情困扰。这里的风很温柔,太阳也很暖,多待一会儿也是极好的。我先走了哈!” 第七十八章 网瘾少年 张金秀起身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谭溪宁坐在原地,抓着包谷的手有些颤抖,眼睛亦有些湿润。 太阳的光芒真强,都刺得流出了泪呢。 谭溪宁笑起来,张金秀说得没错。 逃避是没有用的,不去解决的麻烦会越滚越大。 不管是对于她,还是张明。 如果真是她的错,没有道歉一走了之,她将是一个不负责的老师,在张明的心里老师的形象将毁于一旦;对于她自己,这个事情不解决,哪怕时间走的再快,她心里始终会有一个疙瘩。 谭溪宁望着远处的云彩,重新回忆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会不会有什么细节被自己所遗漏了呢? 心静下来的时候,一些之前不注意的细节也会被挖出来。 谭溪宁之前一直在自己的身上找问题,从医生的话找关键,从自己的工作中找可能,但有没有一种可能,真如李晓燕所说。 出问题的也许不是自己,而是张明,自己正是恰好碰到? 她这一次从张明的话中找到了两个字“打怪”,还有一个抄起扫帚如古时候的兵将上阵杀敌。 这么一联系的话…… 谭溪宁站起身,快步朝着办公室跑去。 操场上学生刚刚打完饭一一回教室,李晓燕端着一盆酱走过办公室,一只脚迈过去,办公室里一只手生拉硬拽地把她拽进了屋。 “天老爷!谭溪宁,你吓到我了。” 李晓燕的手差点不稳,那可是一盆装着肉的酱盆,即使是肉沫,那也是学生最期待的食材。 李晓燕小心地摆好酱盆,又看看谭溪宁。 她的眼睛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眼睛还有些发青。虽然像是没睡好,有精气神就行。 这不有人说了,一觉解千愁。 真是极其有道理。 “能不能喊张明的室友来给我问问话?我想到一点东西,目前还不太确定,需要证实。” “张明的室友……我想想。吴刚?” “吴刚不行,他是张明的好哥们。” 谭溪宁说道:“不是好哥们儿才更容易知根知底吗?” “就是太好了,才不容易问出来。得找一个不那么熟,又熟的,最好是带点你来我往的……” “懂了。你的意思是说,要有点利益关系,比如抄作业,或者是有点利益那种?” “没错。” “我想想,你觉得林宝云怎么样?” 谭溪宁想了想,林宝云跟张明是一个宿舍,并且这个娃还经常给张明抄作业,林宝云的学习成绩还可以,看起来他是真的想学知识文化,也想走出大山。 她还想起来刚来的时候,让大家一起写梦想,林宝云写的就是他希望自己能够好好读书,以后当一个发明家,要发明很多省力的东西,让自己的阿公阿婆不要这么累。 谭溪宁点点头:“这个好这个好。” 李晓燕把林宝云喊去办公室的时候,谭溪宁正拿着他的作文看。 林宝云开口:“谭老师,你找我么?” “对,老师找你,是想了解一下张明的情况。” 林宝云挠着头:“老师,我跟张明不熟么,吴刚跟他才熟嘛。” “放心,你们宿舍的人我都会找来问一遍。所以不管老师问什么,你们都要实话实说,如果谁的回答不一样了。到时候就让王校长来定夺,到底是谁说了谎。”谭溪宁拍拍林宝云的手臂,“放轻松。就是单纯的聊聊天,不能说谎的聊天。老师来到这里给你们当老师,真的很希望你们能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 林宝云也不接话,有意无意地往窗外看。 “林宝云同学,你说,我是好老师吗?” 林宝云收回目光,认真地点头:“星星老师很好。以前我都么上过英语课,语文也不好,是星星老师带我考及格。我不喜欢背书,很讨厌背书,不过么,也是你严厉,我才把这些课本一篇篇背会。我想考上好一点的初中,想考大学。” “这就好。”谭溪宁做了一下铺垫,问道,“一般周末你们在宿舍做什么呢?” 林宝云有些紧张,神色也不太对劲。 “别紧张啊,刚说过了是普通聊天。你们就算翻墙出去了,老师也不跟校长说。” 林宝云连连摆手:“那是他们,么得我。我一直在宿舍呢,我我我……” “嗯?” 林宝云手伸进裤兜里,掏出两本小书放在桌上:“老师,我错了。” 谭溪宁拿起来,小书粗糙的纸质一看就是盗版,书大概巴掌大,印得歪歪斜斜的封面上写着两个大黑体字——《阿衰》。 林宝云本着坦白从宽的态度说道:“我周末都在偷偷看阿衰。” “拿回去吧。劳逸结合嘛,看漫画不是错事,但不能在课上看,知道吗?” “没有没有呢,我都是周末才看。”林宝云说完又觉得自己这个谎太蹩脚,于是补上一句,“课间也会看。” “保证成绩的时候,你们适当的娱乐有助于身心放松,老师不怪你们。”谭溪宁看着林宝云把漫画放回裤兜,又问道:“你刚刚说他们翻出墙,在周末出了校?” 林宝云看躲不过,点点头:“嗯。他们放假就会出学校,要等到上课前才赶回来。” “你知道他们去哪吗?” 林宝云摇头:“不晓得么。” “他们去网吧了吧?玩游戏,打怪,种菜,占车位,还是跳炫舞了?” 林宝云眉心跳个不停:“老师,我……你莫问我了。” “行。老师知道了,回去吧。” 谭溪宁已经从林宝云的反应得知张明他们去了网吧。 据她所知,最近的网吧在镇上,西南多山,寨子,村子和镇子都在山上,坐车的话都是绕着山在山沟里上上下下,走山路的话不绕远,也是最少要走两三个小时。 他们的零用钱是谭溪宁管的,一个星期有时候一块有时候两块,按他们的情况,张明他们一定是离校前的那顿多吃些东西进去,早上吃馒头包子,他们就省下来一个半个在路上吃,走着去镇上上网,再走着回来。 可不就是贺医生口中的劳累过度吗? 第七十九章 网瘾少年 谭溪宁撑着额头,生怕张明他们怀疑林宝云,依次又喊了其他孩子来问话。 除了吴刚张明和一个叫张小山的同学,其他人都实话实说了。至于这两人,他们也承认他们三人出了学校,不过统一话术是去山上挖药,并且一口咬定晚上是回了学校的。 为了掩饰自己去镇上上网的事情,他们还说张明晕倒不怪谭溪宁,真是山路走多了,累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谭溪宁知道他们在说谎,没揭穿,说自己知道了,都先回去上课。 王校长没喊谭溪宁回来上课的这段时间,被安排去守孩子们的自习课。 孩子又不是机器,上次开会还说了,教学一定要注意全面发展。 学校的舞蹈队从上次组织以后一直没解散,田欣跟着舞蹈队的发展还不错。人家有专门的学校上课,遇到团队要出去表演的时候,她还能给家里赚得一笔不错的收入。 谭溪宁对此很欣慰,而田欣也是知恩图报的好姑娘,回来学校的那次给学校买了不少的课外图书。 这些课外书每个同学发一本也不够,流动量也不大,各位老师商量以后在办公室的墙角弄了一个图书角。 学生们都可以去借阅,不过孩子们对于书的爱护不到位,有时候自己的作业本都撕得稀碎。 有老师提议设置了惩罚制度,要是弄坏了书,就得自己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用透明胶带修补好,不然就要从他们的零花钱里扣,一角两角在大人的眼里不算大钱,在孩子们的眼里这个数目已经大得不得了了。 规矩定下来,孩子们对于公物的爱护有了质的飞升,一个月下来,借阅的同学不少,而图书角的书还是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普沙村希望小学的自习课太多,巧的是之前谭溪宁申请的录音机到了。 她有时候会给孩子们讲寓言故事,有时候见没有老师上英语课的时候,就把录音机提来教室里给孩子们放儿歌,买来的录音机还送了两盘磁带,一盘是儿童故事,其中有一个小熊偷蜂蜜的故事,孩子们百听不厌,听到她都会背了,孩子们还是吵着要听。 希望小学的课丰富起来,加上了以前没有的美术课和手工课。 城里孩子的手工课花样极多,什么小桔灯、什么筷子搭成的宝塔,什么南瓜灯,刻刀泥人……谭溪宁找不出来那么多的材料,就算有几户人家勉强找得出来,好好一个南瓜,孩子们绝对舍不得用来做一个什么灯。 谭溪宁就教孩子们折纸,折千纸鹤、跳跳蛙…… 差不多过了两周,一转眼又是一个周末。 那日,谭溪宁刻意没睡。 月不明,亦无星。 云彩像是厚厚的棉被,把大地罩了个严实。 谭溪宁披了一件外衣,站在宿舍的侧墙边,手腕脚踝上涂了风油精。 她有些犯困,打了一个哈欠。 眼睛刚合上,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闭上的眼睛一下子睁开,她打起精神往边上挪了几步。 “林宝云,老师问起来,晓得咋个说哈?” “莫去了,谭老师都找我们问话了。” “怕哪样?你不是么说嘛。再说了你还不是只晓得我们晚上出去,又不晓得我们去哪里。我们早就跟谭老师说了,我们是去山上挖药材去卖。” 林宝云没回话。 刚刚说话的孩子又声音大了些:“赶紧回去,跟老师说可以锁门了。林宝云,你个怂头!我们都不怕,你是怕哪样?想想我给你买呢书,想不想看《阿衰》呢?肯定出下一集了,要是么出,我给你买《老土豆》。” “我……” “瞧瞧你那个雀样!走了,赶紧回去。明天老师问起来,该咋说还是咋说。” …… 林宝云没再说话,脚步声慢吞吞延伸向宿舍:“老师,可以关门了。” 张金秀披上衣服,半梦半醒地问道:“其他人都回了么?我感觉没进来嘛。” “进了老师,他们解好手就回去了。我是最后一个,可能你睡着了。” “哦。赶紧回去,莫冷到哈。” 张金秀说完,响起一阵铁门上锁链的声音。 谭溪宁恨铁不成钢地望了望宿舍门,快步跟上了张明他们一行人。 学校后山是一大块草场,那里有一条下山的路,就是李生弟之前跑来的那条路。 那条路不好走,又全是陡坡,一不留神得直接滚到山脚。 关键是这条路属于南辕北辙,大晚上这几个野孩子也不至于蠢成这样,自投罗网。 谭溪宁虽然怕被发现,没跟得太紧,但她能断定肯定有另外一条路。 她站在树脚思索了一会儿,石桌那边传来一阵说话声。 “踩上来,快快快。” “你娘的,踩老子耳朵了。” “你妹!声音小些。” …… 谭溪宁特意穿了一身黑衣,入秋以后的山里夜晚风声呼呼,脖颈处似有小刀割皮,冷得她打了一个冷噤。 怪不得都说小娃屁股里有三把火呢,谭溪宁眯眼瞧着正在翻墙的孩子。 只穿一件校服,都不冷的吗? 等那些孩子都翻过去,她偷偷叫醒张金秀给她开了学校的小门。 张金秀显然还没醒:“谭老师,大晚上你要去哪里?” “你是外地人,在村里晚上莫要乱走啊。村里到是对村民进行过教育,一些陋习不可取,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 “放心吧。没事,我要去镇上一趟,不用担心我。” “现在?” “对,没事,已经跟三轮车那户姐说了,她车在村头等我。” 张金秀抬起手背在冻红的鼻子上抹了一把:“那行。” 她说完又从门卫室拿出一个村里彝族妇女特有的头巾,围在谭溪宁的脖子上:“带着去,早晚凉。” 谭溪宁没拒绝,山里的早晚,真的冷! “行,开门,动作别太大。” 谭溪宁出了门以后,又在门边的柏枝树下等了两三分钟,才看着三个男娃子远远地从路上走过。 “去他呢狗屁学校!” “老子以后要去广州打工!一个月赚他几千块!” “你们莫说,骂骂学校就行了。老师还是很好呢!尤其是星星老师,你上回晕倒,她都急哭了。” “哎呦,我也不是故意么。这回我早上的两个馒头都么吃,不会晕了。” …… 第八十章 网瘾少年 谭溪宁跟上三个孩子,距离不远也不近。 走了大概四十多分钟,他们从主要的泥土路往山上走去。 谭溪宁一走进山林里,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大概是今日天阴的缘故。 这可苦了孤身一人的谭溪宁,为了不让孩子发现自己,她不敢打电筒,也不敢制造更大的动静。 她在希望小学的时候,也想过要不直接和孩子们摊牌。 经过深思熟虑以后,她觉得这不是办法。 什么是废话? 烟壳上的‘吸烟有害健康’就是。 在谭溪宁想来,难道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吸烟有害健康’,那些烟民就不抽烟了? 最有用的办法应该是直接从根源上杜绝问题,把烟厂一关,比那些虚的有用多了。 张明的事情亦如是。 一遍一遍跟孩子们说,你们年纪太小,要好好读书,上网是没有意思的,打游戏是浪费你自己的时间……难道孩子们真就觉得已经玩过的游戏不好玩了? 大家都不是圣人。 谭溪宁在城里的时候,也经常看电视剧看得停不下来。 再说了,抓了一个张明,还有李明,王明,还有刚刚入学的刘明,陈明…… 想要解决问题,还是得从网吧入手。 他们都是未成年,什么ktv、酒吧、网吧……这一类营业性的娱乐场所,未成年人是明令禁止入内的。 既是明令禁止,就一定有人管。 这也是谭溪宁非得现在在林子里遭罪的原因,这一趟她必须得跑,而且是在明知道有证据在的情况下才能顺利进行。 林中响起一声声怪异的鸟叫,像婴孩啼哭,又似恐怖电影中营造氛围的特效。 谭溪宁心里不害怕是假的,她尽量裹紧自己的衣服,束好自己的衣袖和裤腿,避免给上次那些奇奇怪怪能收了她三魂七魄的怪虫可乘之机。 她小心地顺着张明他们的灯光向前进行,大概又走了一个小时,前面的灯光突然不动了。 “啪啪啪!” “唰唰唰” …… 前面一阵骚动,那三个男孩拿着长长的棍子在周围的草丛里打来打去。 打了得有五分多钟,动静才小下来。 谭溪宁慢慢靠近他们,只听他们说:“上次搬的石头还在。哎!要不我们回来的时候买一瓶包谷酒藏起?等毕业了,一起挖出来喝?” “你想得倒美。去掉点卡费,还剩个球。” “那个书呆子不是给了我们一块?下早点机子,再剩一块不就得了。” “唛,那一块是给他买书呢。不好哈?” “吴刚,你做个球烂好人,平时你不是老喊他干这样干哪样,其实书呆子的零用钱多,要不……” “哈哈哈,狗批!在学校一天,你就莫想了。被王校长认得,不得脱一层皮。” …… 谭溪宁听得心慌,他们才多大的孩子,就因为上网,想对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学恃强凌弱? 她捏着手拳头,克制住自己想跳出去把他们教训一顿的冲动,努力地劝着自己心平气和。 头上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没过几分钟,又打了一下。 什么破树枝! 谭溪宁打算出手把这根讨厌的树枝折下来,当做前面的几个学生,狠狠踹上几脚。她在心里念叨:“事不过三啊。” 在谭溪宁第三次感觉到自己的头被树枝打了一下的时候,她猛地转头,朝着头上的树枝举起了手…… 谭溪宁很快又转过头,冷汗冒了一身。 刚刚打她头的哪里是什么树枝,是一条爬在树枝上的小蛇。 借着刚刚露出一点光亮的月亮,谭溪宁看清那是一条大概二十多厘米的蛇,三角的头不是有毒就是有剧毒,七寸以下圆圆粗粗的身子在细细的树枝上一晃一晃,随时都要往她的身上掉。 右上后方传来一阵嘶嘶声,似乎在问:“刚刚是你想踹我?要不大爷先咬你几口试试毒不毒呢?” 谭溪宁往前挪了挪身子,一声的冷汗被凉风一吹,黏在皮肤上像冰片一般凉到心里。 故人言‘打草惊蛇’,那是很有道理的。走山路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敲敲打打,昆虫蚂蚁蛇术听到动静大多都会跑开,毕竟人怕它们三分,他们怕人九分。 好在孩子们没待得太久,吃完馒头后,就伸了个懒腰继续往前赶路。 谭溪宁终于舒了一口气,在心里暗暗发誓道:等我把这几个野娃娃拎回学校,这个山林我谭溪宁再走一次就不是人。 越往山里走,猫头鹰的声音叫声越瘆人,那几个孩子却是兴奋不已。 大声唱着他们的班歌:“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真对待每一分钟!……” 孩子们的歌声帮谭溪宁抵挡了大部分的恐惧,她掐了掐自己的虎口,让自己打起精神。 劳累过度就是这么来的,她觉得她半个小时前就过度了。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谭溪宁听见了鸡叫,鸡叫意味着他们已经离镇上很近。 谭溪宁看看手机,快要五点了。 这些小破孩,真是能折腾人。 下次她得坐个车,就在他们出山林的地方等着他们,看到他们就抬手打个招呼:“halo呀,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那种时候最好能配上一碗热腾腾的米线,肉包子也行,得热乎的、香气四溢的、杀人诛心最为致命。 谭溪宁想着想着自己笑起来,看着自己满身的露水,满腿的泥,头发也早乱得像个鸡窝,她又使劲儿摇摇头:算了算了,还是不要有下次了。 到小镇以后,三个孩子连水都没舍得买一瓶,撒腿往一个停车场里面跑去。 停车场? 谭溪宁迟疑了一下跟进去,停车场最里面有一个十米的巷子。门开在巷子拐角,门前有一条阴沟,散发着阵阵的臭味,门上用粉笔草率地写着六个字“一网情缘网吧。” 原来还是个黑网吧。 谭溪宁没急着走进去,扭头就往小镇上的派出所走去…… 第八十一章 网瘾少年 这是一个农业小镇,前几年的时候据说在山里挖到了锡矿,引来不少的外省人背井离乡来到此地,其中不乏投资商和来做点小买卖的外地人。 结果没来两年,经过一番考察后,才知道这个小镇的地势高,石块不大,挖矿需要爆破深挖,安全隐患和投入巨大,得到的回报却不一定回本,那些个投资商一开始投的钱没多久就亏得血本无归。 抱着一夜暴富的外乡人陆陆续续离开这个地方,小镇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这几年来一年到头能看到的陌生脸孔,顶多是当地小镇的远方亲戚。派出所的工作清闲不少,取消了晚上的例行巡逻。 谭溪宁走在小镇的街道上,这个点街上的铺子都关着门,往派出所走的路上只看到一家包子铺的窗子开着,屋里的灯从窗子透出一行光线。 做包子的店铺开得早,他们一般四点就得起来和面调馅,这样才能保证在六点半以后,学生们和上班的工人能吃上热乎乎的早点。 谭溪宁从窗边走过的时候,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看到了她。妇女用手肘擦了一下额头,眼神奇怪地注视着她。 谭溪宁快速走过,她没打算在这里停留。 刚走过去五六米,包子铺外面的一个白炽灯一下子亮起来,照亮了前方的路。 谭溪宁回过头,看到那妇女正从窗子伸出头看她:“大妹子!哪来的?” “普沙村,谢谢姐。”谭溪宁露出一个微笑。 妇女又问道:“那现在这个点,你要去哪?” “派出所。” “派出所?干啥啊?” “报案。” 妇女从头到尾打量着谭溪宁,神色一下子从好奇变成可怜,那样子就像看到一只被人欺负的小狗。 她脱下自己的围腰,又从屋里拿了一件衣服追出来披在谭溪宁身上,手上的面粉都没顾得上擦:“可怜的小姑娘,姐带你去。” “啊?不用了姐,我知道在哪?” “别客气,我是妇联的。”大姐小心地环着谭溪宁的肩头,自顾自说道,“小姑娘,我知道这让你很难受,可是人活一世,遇到什么都是有办法的。 你能想到去派出所报案,是一个很聪明的决定。我叫江春梅,大家都喜欢喊我包子西施,你有哪样困难就来找我。我们妇联尽量帮你解决,晓得嘛?” 谭溪宁听得一愣一愣的,她都没说自己要去报什么案,大姐怎么知道自己去派出所是一个聪明的决定? 不过她很快又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遇到事情找警察总是没有错的。 她笑笑:“是啊,可不能因为这个,就把未来毁了。未来的机会多的是……” “不错不错,你这个女娃娃,觉悟不错。你能这样想,我就很高兴咯。姑娘,愿不愿意来我们妇联工作,你的这个觉悟不错,我们需要像你这样的人。尤其是……” 大姐没继续说,犹豫了一下,“我见过别的小姑娘被抢去村里给人做媳妇,一时想不开呢。你作为过来人,能给她们疏导疏导……” 谭溪宁停下脚步:“哈?大姐,什么抢去村里?” “你不是被抢去村里么,给人做媳妇又逃出来的嘛?” 谭溪宁连连摆手:“大姐,误会了误会了。” 她就说怎么大姐一路说的话都这么奇怪呢,原来是误会了。 “误会啥子了?” 谭溪宁只好把事情跟大姐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我是要喊派出所的人去帮我查查那个网吧给合规定,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好意思啊,大姐。” 大姐有些发愣,尴尬地笑了笑又挽着谭溪宁继续往前走:“啊,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还真是误会了。当老师好,老师能全心全意为娃娃好么,真的是太好了。 你说的这个情况,我们妇联这边我也会在会上提出来,娃娃是我们的希望,教育才是摆脱贫困的基础。关于这些镇上的网吧,娱乐场所,我也会喊人定期检查。” “那就真的谢谢了。” 谭溪宁道了谢,江大姐看她没遇到什么危险,指指前面的一栋房子说道:“前面就是派出所了,么既然没得我的事情,我就赶回家去做包子了哈。” “行行行,太感谢了姐姐。” 谭溪宁欲脱下衣服,被江大姐按住手:“这里冷,你这个衣服湿湿嗒嗒呢。先穿得起,等太阳出来热乎一点,你再还我就行。如果忙不得也没得事情,衣服我们都是自己缝的,值不了那样钱。” “谢谢,村里的人也很好,小镇上的人很好。” 江大姐挥挥手,急匆匆地往自己家赶。 谭溪宁走到派出所的值班室,一栋两层的小楼,看起来好些年没修缮过。二楼的屋檐下面有一盏路灯,好几只飞蛾围着灯光盘旋飞舞。 屋里昏暗的灯光映出窗前一个约莫近六十的叔叔,他趴在桌上睡着了,有节奏的鼾声阵阵,是安稳又平静的夜。 平静?那是对于其他人来说,谭溪宁一想到那个黑网吧,一点也不平静。 她哐哐拍了铁门,吼了一声:“有人吗?我要报案。” 屋里的大叔没醒,她走进了些,用力推着铁门:“醒醒!” “轰……轰……” 谭溪宁见那个值班的大叔没醒,干脆走到窗前,捡起一根地上的树枝戳了戳那人的手。 “啪。”那人伸手打了一下树枝,觉得不对劲猛睁开眼,“啥东西?” “这是派出所吧?我要报警。” 值班大叔看清楚窗外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乖巧姑娘,顶着一个鸡窝头,全身上下又乱糟糟的,一下子站起来,刚才的睡意消失不见。他皱着眉问道:“报警?咋了?” “是,我要报警。” 大叔很快从屋里走出来,把谭溪宁往大厅旁边的接待室迎。 “咋了?慢慢说。”大叔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玻璃杯,“姑娘,要茶吗?” “不要。什么都不要,我要报案。” 大叔把杯子搁置在一边,坐到谭溪宁的对面。 桌上摆放着一台‘大屁股的’电脑,大叔按开电源,想了想又关掉,从抽屉里取出一本笔记本。 见谭溪宁盯着他,他晃晃手里的笔记本:“上年纪了么,不太会用那洋玩意儿,还是本子记哈。” 第八十二章 网瘾少年 大叔皱起眉头,打开笔记本进入了工作状态,手里的钢笔在淡淡的黄页纸上流畅地写下一些字,问道:“现在我要记录一下,小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 谭溪宁之前也没报过案,一五一十地交代着:“我是外地的,在普沙村当支教老师。” “普沙村?”大叔抬起眼眸看了一眼谭溪宁,“普沙村……普沙村么李有发是村长嘛。支教老师也敢抢了?上回开会的教育莫不是当个屁放咯。 行,事发地点你晓得在哪里哈?他们有几个人?长哪样模样,说越清楚越好。但是姑娘,有个话我要跟你说一哈,普沙村是我们的贫困村,你如果是想要哪样赔偿的话,怕是有点难了……” 谭溪宁听得云里雾里,她立刻想起来江大姐也是把自己误以为被村民欺负了,赶紧解释道:“村长,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村里面的支教老师,我姓谭,名溪宁,谭溪宁。我来报案是因为我有几个学生来镇上的黑网吧上网,我来报案是举报那个停车场里面藏着一个黑网吧。 我的学生都是未成年人,根据未成年保护法,这些网吧之类的娱乐营业性场所,是禁止未成年人进入的。 学生是祖国的花朵,是我们村里的希望,我们作为人民的公仆,绝对不能放任这种情况存在,更不能坐视不理,对不对?” 谭溪宁一大段话听得大叔拿着的钢笔久久不能落下:“啊,所以你不是着村里面的人抢去做媳妇哈?” “不是。” 大叔舒了一口气:“那就行,那就行。” 他在这里工作几十年,落后的村里以前采花山就是男女找对象的机会,一些刚来这里工作或者是支教的老师,不懂得当地的习俗,发生过好几起被误拉去村里给人做媳妇的案子。 外面的姑娘,尤其是像谭溪宁这种有知识有文化的姑娘,哪能接受自己发生这种事情,关键是山里太穷,就算法院明确判下来了,应该有的赔偿受害者也拿不到。 大叔拍着自己的胸膛:“就是说了嘛。那种陋习早应该没得了,真发生么我怕是难退休了。娃娃去网吧么,这个事情我晓得了,你先回去哈谭老师,我等同事上班,会去检查呢。” “叔!”谭溪宁一下子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大叔,“我跟你反应的事情,远比你说的那件事还严重。你家里也有孩子吧?他们在镇上还是市里?他们能有父母照顾,有父母看着,大山里的孩子呢?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留守儿童,好不容易有一个走出大山的机会,却因为路上充满各种诱惑,让他们一辈子都只能呆在大山里。 你们不是经常说走出大山,改变命运吗?不是说要脱贫攻坚吗?孩子们是未来大山的主人,用科学的方式守护大山,发展村里的经济,彻底甩开头上的贫困帽,不是你们想看到的吗?还是说你们天天坐着开会,实际的执行上存在问题?” “你这个娃娃,咋说话的呢。” “我作为一个支教老师,我知道孩子们能去学校读书是多么不容易。我不否认,孩子们未来的路上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诱惑,我只是他们的小学老师,甚至他们上了初中高中,我没法去为他们铲除人生路上的诱惑,可在他们还是孩子,需要保护的时候,我不能坐以待毙。 你觉得去网吧是一件小事,孩子们现在的判断力还未养成,网络上的花花世界不是他们这个年纪能接受的。叔叔!你想想,如果你的孙儿现在正在网吧里打游戏,孙女正在网络上和不认识的人网恋了,你……” 谭溪宁还没说完,那个大叔已经站起来,从墙上的钉子上取下帽子戴在头上,把桌上的电筒拿给谭溪宁说道:“我去上面喊两个人,你带路。” “谢谢,谢谢。” 三分钟后,三个跟着谭溪宁朝网吧走去。 “就是这。” “一网情缘。你去车上坐的,莫出来。”其中一个警察拿着相机啪啪啪照了一张,又敲敲门,“开门。” 一个染着黄毛的胖子嘴里叼着一根烟,看到是警察后想重新合上门。 大叔一口扶住门:“例行检查,怕什么。” “啊,我这里是合法经营。哥几个,抽烟啊?” “接到举报,你这里面有未成年上网?” 黄毛陪着笑:“阿莫莫,哥哥,你们冒乱说哈。都是熟人熟客,哪里会有娃娃上网?” “营业执照呢?” “这呢。” 大叔检查了一下,交给身后的年轻警察:“过期,没审。” “啊,我都给忙忘记了。哥哥哥给个机会……”黄毛朝着身后的小弟使了使眼色,一条烟立刻递了过来,“这条烟是多的呢,你们拿去抽嘛。” “贿赂?罪加一等。” “么有么有。” “啊,都是熟客熟客。成年了,不用看。” “好一个不用看,跟我回去做个笔录。这几个娃娃,一起喊去。” 谭溪宁早已经坐在另一辆警车上,看到张明他们走出来,她急得差点跳下车去,又怕被那几个看起来像混混的记住样子,只能规规矩矩坐在车里。 大叔把那个黄毛和他身边的小弟喊去所里做笔录,其他几个孩子教育以后放回了家,张明他们喊上了谭溪宁的那辆车。 张明看到谭溪宁惊得说不出话:“谭……谭老师,你……你咋个在这呢?” “呵……”谭溪宁冷笑一声,也不说话,双手环着胸目视前方。 张明吴刚他们三个大气都不敢出,坐在车上规矩的双手交叠在一起,看着离前面的派出所越来越近,吴刚问道:“老师,我们要被抓进去咯吗?” “你们不是好好在山上挖药?这警车上有白芨还是草乌啊?” 张明下巴快要贴到胸口上:“老师,我们……” 谭溪宁打断他:“嘘,喊老师也没用了。有什么话等到了局里,跟警察叔叔说,好吧?” 第八十三章 网瘾少年 张明想再说点什么,抬起头偷偷瞄了一眼谭溪宁。 谭溪宁看着前方,没有半点为他们说话的打算,只得作罢。 如果说张明还算得上淡定的话,另外的吴刚和另外那个不知名的孩子可就情况不太妙了。 汽车没三分钟开到了派出所,两孩子从警车上下来,还没走进局里,吴刚已经哭起来。 “警察叔叔,谭老师,我错了。我晓得我不应该去打游戏,我上回说谎咯。我们没有去山上挖药,我们来镇上打游戏了。” 谭溪宁只当作没听见,站在他们身后。 两孩子要被带去刚刚的屋子做笔录,大叔看孩子们吓得浑身发抖,有点看不下去了,说道:“娃娃们,你们莫怕。那个网吧现在是营业执照过期,过期的这段时间呢它就属于违法营业。至于你们就是……” 大叔正要解释,谭溪宁的咳嗽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咳咳咳。” “哦……你们,你们是未成年,不管合不合法经营,你们都是国家的未成年保护法明令禁止去呢。跟我进来做笔录!” 谭溪宁也不跟着进去,等他们三个人被带进去询问,她才起身在门外的走廊上踱步了一会儿。 一楼的走廊上挂着一大块仪容镜,之前谭溪宁心里惦记着学生和网吧的事情,没有功夫瞟一眼,现在学生就在自己身边,网吧也要受到合法的停业整改,她才走到仪容镜前看看自己。 只见镜中的自己在昏暗的灯光下,脸照得蜡黄蜡黄,身衣裳有些地方被树枝划烂,满是黄泥的鞋子看不清楚原来的样子。半截裤管都是溅起的泥点,越是往下看,越觉得自己的两条腿是从泥巴地里拽出来的莲花根。 谭溪宁哑然,这也难怪一连两三个人都以为她是从村里逃出来的,要是换个时代背景,说她遭了饥荒都有人信。 谭溪宁走到值班室旁边的水龙头前面,拧开水龙头用手接了一点水,想把自己身上的泥巴弄干净,水是接过来了,从哪里开始洗却无从下手。 想了想她还是无奈地洗洗手,衣服裤子鞋子都洗不了一点,还是只能回学校换。 想到这,她又拧上水龙头。 “谭老师,问完了。” 天差不多蒙蒙亮的时候,警察才把那三个孩子带出来,对他们说道:“你们这些个皮猴子么,身在福中不知福。行了,可以走了。” 谭溪宁走在前面一言不发,三个做了错事的也不敢吱声,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挤眉弄眼。 张明手肘拐了一下吴刚,等吴刚抬起头,露出询问的样子。 他又指指谭溪宁:上啊,总得说点什么吧? 吴刚皱着眉摇摇头,又把手肘拐了回去:你说,我不敢。 两人用眼神和肢体交流了半天,一个也不敢走向前,又一起歪头看向一边的男孩子。 那男孩子就低着头视而不见,他们都不敢,他就敢了? 张明见那个男孩不理他们,干脆上手拉扯,男孩一急用力一甩,竟是甩到谭溪宁的手上。 三个男孩一下子呆住,前面走着的谭溪宁停下脚步。 “怎么?有本事做,没本事说?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张明对着另外两个同学指指,谁也不愿意先开口,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谭老师,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偷偷从学校跑出来,打着山上挖药的名头跑去上网吧。不应该瞒你,不该瞒着学校的老师,我们错了。” 谭溪宁还是不说话,他们已经走到镇子的街上,现在的小镇已经苏醒过来。 街边的早点铺子前面,卖米线的老板在忙碌地熬着汤,准备去工作的工人穿着上班衣匆匆地走在街上…… 谭溪宁没回他们的话,没有带着他们往车站走,在街口转了个弯,走进镇上的俱乐部。 小镇最大的活动中心在俱乐部,进门的左边往最里面走有五六张台球桌,右手边靠门是儿童乐园,进门的左手边还有一个当地镇上职工的图书馆。 俱乐部依山而建,山头上有一栋奇怪的建筑,是小镇上唯一的电影院,听说是法国人在旧社会建的娱乐场所,现在那个电影院只有周末会放一两场老电影。 山脚有几个卖花生米的小铺子,俱乐部门口有一个打气球的小摊点,再往儿童乐园那边走,并排着两个篮球场,篮球场右侧顺着山建了一个看台,台子的中间空出一个平台,平时镇上的表彰大会动员大会就在俱乐部举行。 篮球场的看台是顺着山腰建的,镇上的孩子们喜欢从山上爬到最高的地方。当然孩子家长在的话不让他们爬到最高的地方,因为平台靠着的墙差不多有五六米这么高,摔下去肯定得残。 三个孩子不知道谭溪宁为什么要把他们带来这里,在她的身后用眼神交流。 谭溪宁自顾自爬到看台的最高处,其实她是想跨上去坐着的。碍于孩子在场,她没有做危险动作,只是站在看台的最高处。 她没责备孩子们,而是朝他们招了招手:“过来。” 三个孩子面面相觑:“这次真的是把谭老师惹毛了。带我们来这么高,莫不是想把我们从高处推下去。” “你放屁,我看你是脑壳离家出走咯。” “管她呢,谭老师肯定有她的道理。” 吴刚走过去,谭老师站的看台最高处正处在半山腰,能看到整个俱乐部的布局。 他说道:“谭老师,看哪样?” 谭溪宁没回他,对另外两个人说道:“怎么,夜路都走了。也不怕山路里跑出来个人贩子,把你们给卖掉。现在一个个跟我装恐高?” 张明和另外一个孩子不敢不从,跟着一起走到谭溪宁的身边。 谭溪宁俯视着俱乐部下面:“说说看,看到了什么?” 三个孩子眨巴着眼睛,其中一个说道:“人,下面有人。” “我看到小摊,看到人,还看到儿童乐园里面的秋千。儿童乐园售价两元一次?按次数算钱,岂不是可以从早上再到晚上?” “吴刚,你幼不幼稚!多大的人了,还想去儿童乐园,儿童个喘喘!” 他们见谭溪宁没有责备他们的意思,胆子大了些。 这时谭溪宁问道:“对,下面有人,什么人?” 第八十四章 网瘾少年 “下面有人,男人女人,老人小人……” “小人是哪样人,哈哈哈哈哈……” 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似乎忘了他们刚刚犯过错。 谭溪宁也不点头,继续说道:“下面的人,俱乐部门口的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刚刚摆起摊。一碗花生三毛钱,一碗瓜子两毛钱,一份报纸五毛钱。” “这么……” 张明一下子找不到词汇,他想说这么便宜,又觉得似乎太贵。 谭溪宁又看向另外一个方向:“门口,看到了吗?蹲着的那些人。” “看到了老师,他们好像跟我哥哥差不多大。” “他们是镇上的混混,没有工作……” 谭溪宁正说着,俱乐部走过来两三个小孩,蹲着的几个人把烟头扔在地上,朝着小孩走过去,从包里拿出了几毛钱给他们。 要钱的男人好像很生气,推了那小孩一把,小孩被推倒在地。接着有女人走过来,说了几句什么,抱着孩子跑了。 “老师,他们在抢劫吗?”谭溪宁叫不出名字的男孩子说道,“老师教过我们,以大欺小,这是不对的。” 谭溪宁没发表看法,又示意他们看那个打气球的摊主:“打气球,一天下来没什么人打,经常会遇到那些小混混,打秋水。” 张明问道:“老师,哪样叫打秋水?” “就是不付钱。不管他们打没打中,摊主都得给一包烟。” 吴刚喃喃道:“那……那不是跟刚刚的抢劫差不多吗?” 正说着,之前蹲在俱乐部门口的那伙人似乎觉得今日没学生上课,保护费收得少,走到打气球的摊位前面,二话不说就拿起气枪来打挂在墙上的气球。 小摊主想争辩什么,奈何混混人多,他只能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两包烟。 那些人觉得不够,比了个‘三’,小摊主又慢吞吞拿出一包。 “谭老师,既然这样,他为啥子还要在这里摆摊摊?” 谭溪宁看了一眼孩子们,说道:“生活所逼,无可奈何。这个摊主家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先天性心脏病,小的孩子刚三岁。老婆患有癫痫,全家四口人需要他养活。” 那些人拿过烟,门口又走来刚刚抱着孩子的女人,她这次喊了一个大块头过来,手臂上纹着纹身,看起来就很不好惹。 混混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从裤兜里把早上收的保护费都掏出来,包括还没收起来的三包烟。 “呼……还好还好,我妈说纹纹身是坏人,我看着纹纹身跟坏不坏么得关系。” “是啊,那个摊主本来就可怜了,还好遇到这个叔叔。” 谭溪宁没发表看法,因为那个大块头很快从混混手里接过了钱,还有那三包烟,转头就走了。 “不是,咋会这种啊?” “他不应该把烟还给那个摊主吗?我从进来就看着了,那个摊主今天都没开张呢。” 谭溪宁收回目光,环视了一圈说道:“看那边。” 她说的方向是图书馆的那个方位,图书馆外面也有五六张石桌子,镇上学校退休的老教师,还有镇上退休的老干部会在那里下棋,每个石桌前都围得水泄不通。 “老师,那边什么都看不见,又是老爷爷,么得哪样看的嘛。” “没有看的吗?再看看。”谭溪宁把被风吹起的头发别到耳后。 他们那个方位离图书馆远,听不见说什么,但看了十多分钟,孩子们就得出了结论。 “老师,为哪样那些老爷爷的脸上都乐呵呵呢?一点也不像台球桌和门口蹲着的那些人,那些人看起来就好凶,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打人;另外这边的老爷爷我觉得他们对哪个都是笑呵呵的,还有往图书馆走的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好像……” 好像半天没好像出来,倒是谭溪宁接道:“和谐。” “和谐,哎对对对,老师就是和谐。” “这就是读书和不读书的差别,要成为哪种人?你们说了算。” 张明涨红了脸:“老师,我晓得你的意思了。我要是不读书,迟早会成那些门口的小混混,我哪样都不会干,总有一天还要被抓回去局子里。我应该好好读书,我读好书,考上大学。我有知识有文化,就算我成为一个打气球的摊主,我也能用老师说过的法律保护自己不受到欺负。” 谭溪宁欣慰地笑了笑:“走了一晚上,饿不饿?” 张明揉着肚子:“不饿……” 谭溪宁狐疑地看着他:“不饿?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 “行吧,另外两个人呢?想清楚了没?” “谭老师,想清楚了。我们要读书,要成为有知识文化的人,不能当混混。” 谭溪宁双手环胸,手指在手臂上一下一下点着,满意地说道:“行,都说得挺好。既然想清楚了……” “老师,对不起嘛,你给能原谅我们嘛?你是我们遇到的最好的老师,只是我们做错了事情,又不敢去承认错误。我们希望你还能回来当我们的班主任老师,星星老师,你回来嘛!” “老师对不起。” “老师我们错了。” …… 谭溪宁带着三个孩子一步一步走下看台:“你们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们自己。明明你们有这么好的机会坐在教室里读书,又人在教室心在外,浪费的是你们的时间,你们的青春。至于我回不回来,那得看你们的表现了。” 张明拍拍胸膛说道:“星星老师,你说,你喊我们做那样,我们就做那样。” “我看你们刚刚每个人都说得很好,那就每人写一篇不少于四百字的心得体会,在下周的升旗仪式上读给其他同学听,让大家以此为警戒。” 三个孩子差点露出痛苦的表情,但想到这是星星老师继续回来给他们上课的机会,几个孩子又把痛苦面具硬生生憋了回去。 “好!老师,只要你回来,我一定好好写。” 谭溪宁带着孩子们走出俱乐部,往车站走的时候,他们经过了停车场。 停车场外面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一网情缘网吧停业整改。” 谭溪宁不由多看了几眼,然后狠狠啃了一口手里的肉包子。 第八十五章 相信他们 书上说,天阴的时候别沮丧,明天可能又是一个艳阳天。 艳不艳阳天的,谭溪宁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次是走不了了。 周一的升旗仪式上,王校长对这件事情做出解释,并让谭溪宁回到原来的班级。 张明和另外三个同学做了检讨,回到教室给同学们上课的时候,孩子们的脸上都带着浓重的喜悦。 “星星老师,你回来给我们上课咯。我跟你说,你教我们的东西我们都记得了。” “星星老师,我还没背会第三课,但我在学。你莫走,张明不听话,你不要教他就行咯,但千万不要不教我们哈。” “是嘞是嘞。” “星星老师,前段时间你被调走么,我们都以为你不来了。” 谭溪宁示意孩子们安静,说道:“老师既然说了要教你们,就一定不会当逃兵,你们的英语课我一定会负责到底。” “真的哈?” “真的。其他老师给你们上到第几课了?”谭溪宁翻开教案,“怎么让你们说的时候,你们又一个二个的不吱声?英语课代表,上到哪里了?上次的新单词背会了没?给你们十分钟的复习时间,我们准备听写。” 被点到名字的英语课代表站起来,说道:“星星老师,我们的英语课停了几天了。老师给我们放了录音,然后就改成了别的课程。” “没按时上课吗?” 女孩点点头。 “行,老师知道了,坐下吧。” 谭溪宁翻出自己教案,又带着孩子们回顾了一遍之前的课程:“课程长时间不复习的话,会遗忘得很快,你们一定要及时复习。我们继续上课……” 谭溪宁复习几乎用了半节课的时间,刚讲完新课的单词,下课铃也响起来。 “大早上的一点精神也没有,别在教室里待着,都出去走走动动。想上厕所的同学去上厕所……快去。” 孩子们从教室里蜂拥而出,谭溪宁没抱着书离开,而是自己走回办公室问王校长:“校长,我这段时间没给孩子们上英语课,怎么没有其他老师给代课呢?” 王校长面露难色:“谭老师,你别急么。这个英语课只有你能来带,我晓得你的意思。小学英语课教学对孩子们以后上到高年级很重要,但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实在不是专业英语师范生。你看起来是小学教育,但教育的事情一点也不能将就。” “这怎么能叫将就,其实我已经带着孩子们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老师只要把单词和常规的课程教会给他们。这样一断,我给孩子们带出来的习惯就被打乱了,再去重新培养又要花费一定的时间。” 王校长给谭溪宁倒了一杯水,被谭溪宁摆放在一边:“王校长,我知道张明那个事情也是我的失职。我没有及时地发现学生的问题,才让孩子在课堂上晕倒。就算我后来发现了问题,并且解决了问题,我之前犯过的错误还是存在。这个事情我不……” “哎呦,谭老师,你先喝口水么。你不要急,我晓得你要说哪样。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没给娃娃们上课的那些课没让他们上自习,是有老师给他们上语文数学课的。 对于你来说,可能英语课的进度是慢了,但是语文数学课的进度快嘛,既然你已经回来,和其他老师调换一下课程,给他补回来嘛。” 谭溪宁听得很生气:“校长!我在说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你今天没吃的鸡蛋,明天没吃的鸡蛋,后天也没吃的鸡蛋,能放到大后天一起吃吗?” 王校长沉默了。 谭溪宁在课表上翻了一下:“算了,起码没让他们上自习。” 王校长扶了扶眼镜,拉开凳子要坐下去的时候,腿软了一下。他扶住凳子的靠背,又坐下去说道:“谭老师,我晓得你是对的。今天的饭不能明天吃,可能是我这个校长失职。 以前这个学校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想着给娃娃们多上点课,后来条件好了一点,有支教老师来帮助我们,我反而倒是觉得自己落伍了。你说得对呢,教育不是一个差不多的事情。” 谭溪宁看王校长自责的样子,又说道:“也没差几节课,我后面会追回来进度。校长,我晓得你觉得对于我们这个地方,英语本来就不行,孩子们要是实在学不来,也只是常态。反正普沙村这个地方,从古代的时候算起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地方用得到英语这门课程。” 谭溪宁见王校长不回话,继续说道:“你是普沙村的校长,你希望孩子们用知识去改变命运。王校长,我是真的希望孩子们能靠着知识走很远,走到北京上海大城市,走到国外。我相信他们能做到,我也希望你像我一样的去相信他们。” 王乔明从包里拿出一包烟,又装了回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烟斗,又从桌子下面拿起一个小塑料盒装着的烟丝。 “吸烟有害健康。”谭溪宁提醒了一句,走出办公室。 王乔明把菜叶子拿开,从盒子用两个指头夹起来一点烟丝裹成一个小毛球塞到烟斗里,再用火柴点燃。 猛抽了一口,呛得他一脸的鼻涕眼泪。 不好抽,真不晓得李有发怎么会喜欢这口? 王乔明想着,思绪又回到谭溪宁刚才的话上。 她说,我是真的相信他们能做到,我也希望你像我一样去相信他们。 他相信过他们吗? 王乔明忽然问自己。 他是普沙村希望小学的校长,是普沙村第一个大学生,他毕业以后回到这个地方,受到了尊重和敬仰。 他希望知识能改变大山里的孩子的命运,他一直希望,也一直相信。 直至今天,他才清楚地发现自己的内心,从来没有真正地相信过大山里的孩子们。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岁年年。 王乔明觉得孩子们应该学知识,他们要学数学,以后去做生意能算得清账;他们要学语文,以后才能会写字;要学自然课,因为他们生在大山,长在大山,以后要靠山而活…… 谁说他们一定要靠山而活,谁说他们一定要留在大山,认识那一千多个常用字就行了? 谁说他们不能去到大城市当财务会计,谁说不能去当大老板,谁说一定不会出国,用不上英语? 第八十六章 课程任务 王乔明晓得高考最主要的三门课程语文数学和英语,他没有重视英语的教育,是因为他受到这些年的情况影响,自然而然地觉得普沙村希望小学的孩子一定比不过大城市里的孩子,他们真不一定能考上大学。 这种日积月累的认知让‘孩子们用不上英语’这种想法根深蒂固,就像李生弟觉得桌子不能坐是一个道理。 所以王校长自然会希望多教一些孩子们需要的东西,比如计算,比如认字。 被谭溪宁提出来以后,王校长自责地坐在办公室里,他觉得好像真的错了。 谭溪宁回到教室,开始给孩子们补前几天落下的课程:“我落下的课程,会尽力补回去。同学们,这样一来我们的任务会比之前还繁重,大家有信心攻克下来吗?” “有!” 谭溪宁欣慰地看着孩子们:“是老师的错。经过张明同学的事情,老师也发现自己有时候对你们缺乏关心。希望你们有什么都可以和老师说,比如喜欢的图书,喜欢的歌曲,甚至是喜欢的游戏……我们一起进步,我们可以娱乐,但要在保证完成教学任务的时候。听到了吗?” “听到了。” “以后同学们晚自习结束后,再多加半小时的英语单词背诵时间。什么时候追上进度,什么时候取消后面的英语单词背诵课。” 同学们兴高采烈的脸上一下子戴上痛苦面具,像一只只被取消了奖励,而耷拉着耳朵的小狗。 “刚刚还说有信心呢。”谭溪宁说道,“好了,老师还不知道你们。等我们的英语教学角度赶上了以后,老师就给你们奖励。” 听到奖励,孩子们又高兴起来。 真是一颗糖就能哄开心的年纪。 谭溪宁神秘地笑笑:“反正这次老师也不玩虚的。奖励不是书也不是笔,也不是橡皮,反正跟学习一点不沾边。我们奖励就要走奖励的样子,好不好?” “好!所以星星老师,是哪样嘛!” 谭溪宁耸耸肩,神秘一笑:“都说保密了嘛。” 之后的一个多月谭溪宁带着孩子们赶着教学进度,上了英语课的年级比低年级的孩子要晚睡四十分钟。她这么一弄,倒是让孩子们把洗漱的时间错开了。 没上夜自习的时候,他们在开水房前面排队就得排好久呢。 李晓燕担忧地看着谭溪宁越来越重的黑眼圈:“谭老师,要不休息两日吧。看把孩子们都被逼成啥样了,平时他们晚自习前会在操场上跳绳打篮球,这段时间我看操场都被低年级那些孩子占了。” “快了。他们最少得熬过这个月,我们普沙村希望小学的孩子不娇气。”谭溪宁挑了挑眉,拿起桌上堆得跟小山似的试卷继续批改。 虽然还是扫一眼,三叹气一红叉,比以前直接打问号强太多了。 李晓燕看着谭溪宁那个拼命三娘的样子说道:“谭老师,我挺佩服你的。” 谭溪宁笑了笑:“怎么,这话原来是我对你说的吧?” “是啊,哈哈哈哈。”李晓燕笑着爬回到床上,平躺着看着蚊帐顶,“你说我们这里能不能有初中部?” “瞎琢磨。普沙村有希望小学已经很不错了,还想有初中部。主要是财政的问题,我上次还听李有发村长跟王校长说你上头又发话了,我们希望小学一年下来的开支太高。” 李晓燕转过头:“还高啊?已经能省就省了。孩子们现在正是长身体的阶段,总不能不让人吃饱吧?” “所以说呀,我们只要站好我们的岗,把孩子们一批一批带出去。” “真希望他们出去也能遇到像我们这样的老师。”李晓燕有些担忧,“据我所知,外面的很多学校都是分着快慢班的。考完试就按成绩分,我真是有些着急。你说我们希望小学的孩子本来基础就差,要是去了慢班,老师们头疼都来不及,怎么能尽心尽力地教,再者没有学习的氛围,他们是不是就要被‘放弃’了?” 所以王校长才觉得,普沙村的孩子读完小学,能上个初中已经很不错了吧?英语这种东西,对于大山里的孩子们,大概真的一辈子都用不上。 谭溪宁低下头继续改卷子,改完一摞卷子也没再听到大大咧咧的东北姑娘说话。 她以为李晓燕睡着了,转头才发现她正拿着那颗戒指看,连谭溪宁在看她,她都没有发现。 “在想事情?”谭溪宁收回目光问道。 李晓燕连忙收起戒指:“没有。” “同我还说谎。” “有一些迷茫。李润民他很好,起码在一起这么多年儿,心里是有些舍不得的。” “总是要做决定的。如果你想留下来,那就长痛不如短痛;如果你想跟他走,那是你的选择,也不用觉得对不起谁。会有更多的人投身于支教事业,普沙村的情况不会一直这样的。说不定等你过几年回来,这里已经焕然一新了呢?” 李晓燕穿上外套说道:“再看吧,我去上厕所。” 一个月以后,谭溪宁合上课本,又把试卷发了下去:“同学们,我们的课程进度赶回来了,但是,赶上不等于就会。这段时间同学们确实比较辛苦,这次的单元检测卷我们不考试了,就以作业的形式让大家做。 不准抄作业!我再说一次,谁被我发现抄作业,不光是抄作业的要受到惩罚,给抄作业的同学也逃不了。 明天开始我要和王校长去开会,你们别给我惹事啊,尤其这段时间的课程任务,一定要复习。三天后这两张试卷收上来,我批改,再对大家进行查缺补漏。” 教师交流会的日程定下来,本来这个会议是早就要进行的,还是因为张明的事情给耽搁了。后来谭溪宁又给孩子们补进度,一直没有时间去。 市里教育局那边王校长打了好几个电话,通过领导牵线搭桥,才让中心校的老师答应再补办一场交流会。 到了实验小学的时候,希望小学这边的老师陪着笑,而中心校的老师皮笑肉不笑地同他们打着招呼。 也不能怪人家冷漠,毕竟周末加班,也不是大家还能笑得出来的事。 第八十七章 教学交流 市里的老师从穿着就很不一样,她们滔滔不绝地发言,把自己的心得讲给他们。 “学习学习,既是要学,也要复习。我们实验小学的老师很注重复习,当天的课程,都是要发在家长群里,让家长盯着要过一遍。 另外学校为了方便孩子把不懂的知识点拎出来重复地听,我们学校是以小组为单位,每个学习小组六个人,一个小组有一个平板电脑。每节课的内容都是有录制视频的,方便同学们下去复习,也杜绝了家长不会教的情况。” 王校长嘘了一声,让她安静。 “另外,对于英语的学习,环境最为重要。我们经常带着孩子去市博物馆和景区组织活动,一些外国的友人对于我国的民族文化相当的感兴趣,那么我们学校会带着孩子去这些地方,鼓励孩子们和外国人多多交流。 比如上个月,我们就曾在博物馆举办过‘小小讲解员’的活动,孩子们都非常积极地参加,并且活动后得到的评价也是相当不错。” 谭溪宁听得大眼瞪小眼,很有用,但对于大山里的孩子用处不大。 难不成还能绑几个外国人进山,然后让孩子们冲上去问:“canihelpyou?” 谭溪宁摇着头。 正在发言的老师看到了她摇头,周末上班的不爽情绪被无限放大,她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谭溪宁:“这位老师,你对我的发言有什么意见吗?” 谭溪宁也不怂,站起身来说道:“我知道这几位老师都是优秀教师,跟我们开交流会也是为了我们好,可是我想说的是。你们的发言对于市区里的教学有用,但对于我们山区,上面说的方法我觉得都不切实际。” 教育局领导说道:“谭老师,坐下。” “首先,我们是希望小学,不想你们学校要收取学杂费,能够有资金去给孩子们买平板。其次我们去镇上也得几个小时,更不用说来市里办什么活动。最后,这位老师可能不懂大山里是什么情况。 那里的孩子都是留守儿童,平时就是我们这些老师又当爹又当妈。你说让家长盯着复习,他们哪算得上一对一,而在希望小学,老师不过一双手的人数,如何能面面俱到盯着每一个学生复习?” 那个老师脸色很不好看,气呼呼地说道:“交流会只让我们说我们的经验,我说的自然就是我们的经验。至于你们怎么去解决前提问题,我想这不是我这个老师要考虑在内的问题。” “嗯,所以我摇头。” 交流会的气氛一下子冷下来,王乔明只好出来打圆场:“抱歉了么这位老师,我们谭老师性子直嘎,也是从希望小学的实际出发么,提出问题也看看大家有什么好办法嘛。我晓得大家本来应该在家里面度过一个美好的周末,现在么……” 王校长愧疚地干笑了两声:“现在却陪着我们在这里开交流会哈,我也非常感谢大家么,也代表我们普沙村的娃娃们哈跟各位老师表示感谢。” “既然我们的教学方法不符合普沙村的实际,那还是希望请领导们给他们找跟他们一样情况的老师给经验吧,我们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各位老师别生气,我们的目标是为了把成绩搞上去,大家都没有错嘛。那行还有没有哪位老师要补充的?没有的话,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一片寂静。 谭溪宁快步从会议室走出去,王校长跟在后头追:“谭老师,你走慢点,你跑哪样噻?” “不跑快点,等着被他们用眼神杀死啊?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来,白白地浪费了三天的时间给孩子们上课。” “小谭!”王校长厉声喊住谭溪宁,“那天你说的事情我仔细想过了。我确实没有完全地相信过他们,我晓得英语同样重要。以后我们一起把他们的英语成绩搞上去,至于咋个搞么,你作为主帅,你来指挥。” 谭溪宁一下子笑起来:“谢谢王校长。” 走出学校的时候,谭溪宁没急着往公交车站走,王校长跟过去问道:“还不回去吗?” “王校长,我想先去一下最近的书店。” “去书店?” 谭溪宁说道:“对,我们这次来一趟城里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我刚刚去会议室的时候路过了他们的教学楼,我看到孩子们的书都摆放在桌子上。 他们除了摆放着课本和配套的练习册,还摆着一本绿色的辅导书。一般这种辅导书在学校最近的书店都能有卖,我去看看去,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买一本回去查缺补漏。” “行,那我跟你一块儿去。” “老师!老师!等一哈!” 王校长和谭溪宁听见身后有人喊他们,一起回过头看去。 一个半扎半披着头发的女老师朝着他们跑过来,这个老师刚才也参加了会议,不过没有发言。 王校长问道:“这位老师你好,有什么事情吗?” “你们是普沙村希望小学的老师哈。是这样,我们加一哈联系方式嘛。我有个学长在教育部教育考试院工作过,后来去了机构上班。他们经常会出一些模拟题,这些都是很有意义的经典题目。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我们学校去订购他们机构的模拟卷的时候,我给你们留一份?” 谭溪宁高兴道:“真的吗?那可真是谢谢了。这种贴近考试真题的模拟题正是我们需要的,因为真题就那么几套,那些题目被孩子们刷来刷去连答案都记下来了。如果有核心题,也更利于孩子们去反复做。” “那行,就这样。” 谭溪宁有些好奇这个老师为什么会主动帮她们:“为什么……” “你是要问我为什么我会帮你们吧?因为我关注过贫困山区的教育条件,我也想做些什么。不过我没有你们的勇气,很抱歉……”女老师露出难为情的样子,“我连镇上都没去过,一想到那里像个动物世界一样,我就害怕。” 谭溪宁笑着说道:“依旧很感谢你。关注也是一种帮助,而且你的试卷真的能帮助我们很多。” “不客气。” 第八十八章 英语教学 谭溪宁和王校长回到希望小学,远远听到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站在校门口,满意地看着教室的光亮。 “我希望他们都能走出大山嘎。是真的走出大山,不是去给人搬哪样砖头,也不是给别人去搬水泥块块。” “会的。我们让他们从小就树立起正确的学习方法,这样等他们去到别的学校以后,他们也会保持着这里的学习习惯。知道学习是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像鱼缸里的金鱼一样,戳一下才会动一下。” 谭溪宁端着一个大箱子回到教室:“同学们做得非常好,刚刚和王校长回来,在楼下就听到了你们的读书声。老师很欣慰,也为你们高兴,还有答应你们的礼物,老师买回来了。” “老师,是什么呀?”孩子们好奇地站起身,探着半个身子往前面踮脚看。 谭溪宁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来一盒子:“这是蚕宝宝。城里的小孩我看他们都玩这个,不过我们一起养,一起看蚕宝宝长大吐丝好不好?” “好啊好啊。好可爱啊,蚕宝宝。” “不能用手捏,不准打开盖子,平时给它们喂桑树叶。至于桑树叶,学校后面就有一棵桑树,不过你们只能在下面采树叶,不准爬树啊!”谭溪宁把蚕宝宝放在讲台上:“不过奖励既然给你们带来了,我们是不是要做点什么?” 孩子们挠着脑袋,做出思考状:“总不能还要写养蚕宝宝的心得体会吧?” 谭溪宁摇摇头:“养蚕宝宝能有什么心得体会。这次我们不写心得体会,我们写蚕宝宝的生长观察日记。” “哦莫,从一篇变成日记了。星星老师,我咋觉得还不如写心得体会么。” “不一样,观察日记旨在锻炼你们的观察力。同学们不要想着要写观察日记,你们要想着你们在长大的同时,蚕宝宝也在一天天地陪着你们长大。这么一想,是不是觉得老师送你们的礼物有意义多了?” 张云龙点点头:“确实。蚕宝宝天天睡了吃,吃了睡,而我们要读书,还要去观察它,还要给它喂食。” “好了这个是礼物一,礼物二是万花筒。”谭溪宁说道,“顺着从一组来,每个同学都有一个。这个不用写心得体会,也不用写观察日记,老师只是希望你们以后的生活,也像千变万化的万花筒多姿多彩。” 谭溪宁看着孩子们对于学习的态度越来越足,趁热打铁地每天带着孩子们背句子,背单词,还找来一些简单的英语故事书读给孩子们听,培养他们的英语兴趣。 出考试成绩的那日,谭溪宁皱着眉头拿着三份成绩单。 王校长凑过头来:“不错啊,我看过了。现在这一届的成绩比上一届好多了,刚刚毕业的那一届的英语成绩连一半都达不到啊。好多了好多了,辛苦谭老师。” “不够。”谭溪宁叹着气,“差太多了。” 她手里拿着的三份成绩单,一份是普沙村希望小学毕业的那一届的成绩单,另一张是这次考试的成绩单,最后的那一份是实验小学的英语成绩单。 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简直可以用天上地下来形容。 孩子们倒是觉得自己考得不错,起码及格了一半多呢! 谭溪宁冷着脸走进教室:“从今天起,我们的夜自习英语课开始进行。” “啊……楞个又要进行嘛!星星老师,你不是说我们的课程进度赶上了,我们就不用再上夜自习了嘛。” 谭溪宁拿来浆糊,把实验小学的成绩单和自己班上的成绩单贴在门口:“嬉皮笑脸,你们以为你们考得很好吗?我已经把你们的竞争对手的成绩贴在墙上了,下课都来看看。沾沾自喜,坐井观天。” 谭溪宁忽然发火让教室里的孩子大气也不敢出,她看着孩子们一张张委屈的脸说道:“你们都觉得努力了是吗?” “努力了老师,我记得你说的话。你说我们既然坐在教室里面学习,就要对得起自己。我已经努力了,我考到了五十九分,离及格只差一分了。” “五十九分,这个气势我还以为你考了九十五分。努力,这就算努力了?你们的对手远远比你们努力。前段时间,同学们也知道我和王校长去市里交流学习了。人家城里面的孩子是怎么学习的,他们在课上上完一遍,家长还要在家里听他们讲一遍今天的内容,讲顺了,所有的内容都记住了,才能睡觉。他们已经这么优秀,还在努力,你们不跑起来,只会远远地落后于他们。” “老师,那要咋办嘛。我爸妈说了,我脑子就是不灵光,我就不是读书的料噻。” “他们说你不是,你就真的不是了?你就不能拿出点硬气来,努力去学一把,证明他们是错的呀。” 谭溪宁看打击孩子们打击得差不多了,也是应该给点表扬的时候。 “大家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想李金宝同学,一开始连基本的句子都选不对,现在已经能做一些基础的题了。你的姐姐学习很好,不会的要跟她多学。 老师知道你们都有进步,尤其是你们这个学期才开始接触这么陌生的东西,也正是因为它是一个全新的东西,大家学起来才觉得难。万事开头难嘛,你们好好地打地基,等后面垒砖的时候,就容易多了。” 张云龙撇撇嘴:“上次也是这样说的。” “嘿,你还不信老师了。你就说是不是进步了?你就说考的是不是书上的知识。难的都学完了,还怕后面啊?真是的。我谭溪宁带出来的,就没有孬的兵,我有信心能教好你们,你们也给我拿出点态度气势来哈。” “好嘛。我要是下次能考及格,我就喊我爷爷给我妈妈打电话。” “不用,你要是下次考及格,老师帮你打给她。” 课堂上的气氛活跃起来,谭溪宁看着孩子们也露出笑容。 可是笑容的背后,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是真的没底。 要让山里的孩子学好英语,她得去真正对大山的教学有经验的老师才行。 第二日一早,李村长难得地来了学校,宣布了一件事…… 第八十九章 爱心捐赠 李村长来学校的时候,孩子们正在操场上做课间操。 “王乔明!王乔明,大事情哈!大事情!” 王乔明万年端着那个搪瓷杯子,看到李有发站在校门外面,对着孩子们吼道:“手,该打直的打直!脚,该踢高的要提高!一天到晚死眯养眼呢!我一个六十岁的老头都比你们有活力,真的是!” 张金秀打开校门,李有发校长就急匆匆地跑过来:“我和你说,有好事情。” “哪样好事情?你给希望小学找来几个老师了?” “不是,老师的事情不是解决了么!咋个还提起噻?人家教育局说了,我们的这个地方不止有我们一所希望小学哈,已经很优先我们了。你们提出来的要求,需要改善的帮助,我们要一样样的去解决,去汇报走流程才行嘛。” 王乔明蹙起眉瞪着李有发:“李有发,你是当村长当上头了哈?你跟我打哪样官腔,这些话你听听就算了,还来讲给我听。我要听这些哈?我要晓得我申请的教学器材,体育器材,还有我打算把这个校医室再完善一哈。” “哎呦呦,主要是上面咋个说,我只能咋个跟你说嘛。” 王乔明扭过头:“我跟你说,这个学期的课本是人家谭老师出去带着娃娃拉赞助拉回来呢。下个学期咋个整,你跟我拿出一点方案来。学校这些娃娃都是我们村里面的,算得上亲戚哈。” 李有发脸上有无奈:“王乔明,我们两个穿一条开裆裤长大呢。你说这些我晓不得哈?我也是没得办法噻,要是钱在我兜里面,我二话不说批给你,问题你也晓得么得办法。 现在要致富先修路,财政这边专款专用,人家盯着呢!再说马上年终又要汇报,你让我咋个整。哎呦你莫说了,被你一吵吵,我要说的重要事情都忘记了。” 王乔明没打算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李有发,娃娃是村里面的希望,我们村能不能脱掉贫困帽,看的还是这些娃娃。难不成你真的觉得,他们的爷爷奶奶吃低保,爸爸妈妈吃低保,等他们长大还是准备吃低保?” “我晓得。” 王乔明看李有发的脸色也很为难,看向正在做操的孩子们:“这个学期还没完,其它事情可以等等。校医室的事情不能等,每年这个时候,山里面虫虫蛇鼠多呢,这些娃娃的身上这里烂一块,哪里破一坨呢,一不小心就感染。有时候蛇都会跑到学校里面来,你帮我想想办法,找找门路牵个线也行。” 李有发面露难色,这些年他和王乔明在希望小学的事情上没少花心思,校医室这个也是头等大事。 山区里各种各样的动物植物千奇百怪,下过雨以后正是虫害泛滥的时候,孩子们免疫力低,每年都有孩子因为被蚊子咬,引发高烧不退的事情。 “行行行,我回去就想办法。” 王乔明见李有发松口,态度也好了不少:“你刚刚说发生哪样事情了?” “是这样。州供水厂和供电局做爱心慈善,订购了一批物资。主要是一些学习用具,还有体育器材,还有娃娃的书包,还有一些衣服裤子。” 王乔明听到物资两眼放光:“真的么?捐给我们的?” 李有发挠挠头:“不算,但没差别了。他们订购了一批物资,你晓得嘛,像一些大的企业,单位,有些慈善还是要做,对本身的形象和文化有帮助嘛。”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真心,还是为了形象的宣传。人家实打实是做了贡献的,既是做了贡献,我们就要心存感激哈。” 王乔明幻想着孩子们在操场上使用从没看到过的体育器械,老师们也能用到新的教学用具:“前天一年级的数学老师还抱怨说,学校里那把直尺都断成三节了,能不能去买一把,这不就想什么来什么了吗?” 李有发犹豫着说道:“不是,州上捐的东西肯定是先优先一些当地的学校嘛。那些体育器材,教学用具已经被学校留下了。现在就剩下一些衣服裤子,还有书包给送来了,有八九箱呢。” 王乔明问道:“你说哪样?你是说市里面的学校还要捐赠?” “你这个态度就有问题,还是那句话,我们难,别人也难。莫说市里面的人就一定富裕,市里面也有穷娃娃,市里面也有低保户。” “么,既然是这样,咋个还有东西留给我们的?” 李有发拿出烟斗,被王乔明拍下:“搞哪样?娃娃都在跳操,谭老师说这个是二手烟,以后在学校里面不准抽烟。” “你是规矩越来越邪门咯。”李有发嘴上是这么说,手上却老老实实地收起了烟斗,“捐赠的东西上面一般都会印上‘某某单位爱心捐赠’,衣服和书包上就印着么。市里面的娃娃有钱的没有钱的都多,要是穿着这样的衣服,背着这样的包包,这个脸面会挂不住。” “啥子玩意儿?面子能当饭吃呦。” 李有发摇摇头:“这不说你都读成书呆子了。我们这里的娃娃家家都穷得均匀,你不笑话我么,我不笑话你哈,大家都一样么。市里面呢,你背着一个爱心捐赠的书包,会被有钱的娃娃笑话。 以前市里面的老师也会把包包衣服送给贫困的学生,后来老师就发现,娃娃拿回去也没背过,有些还把那些字扣掉,涂掉,后面干脆就不要了,这才便宜了我们嘛。” 王校长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他觉得操场上的孩子们在阳光底下,好像更可爱了。 李有发跟着王乔明一起笑,王乔明奇怪地看着他:“你笑哪样嘛?东西在哪里呢,我喊人去搬呀。” “你笑我才跟着你笑嘛。东西都在村头,我已经喊人搬上来了。” 八九个纸箱子用小货车拉了小半车,从镇上拉到村里花了一百多的运输费,王乔明一点也不心疼。 他打开一个箱子,里面的衣服都是各个尺码的外套,防水的外层里面还带着一层绒,天凉一点的时候刚好合适。 第九十章 爱心捐赠 书包和衣服裤子一一搬到办公室。 王乔明带着老师们点了点,衣服足够多,每个学生发一套还能剩下二十多套,书包就不太够了,只有一百多个。 “老师们想想,这些东西要咋个分配?现在是衣服裤子可以一个学生发一套,书包就没办法了。大家觉得是每个班发几个,由老师自己决定给谁好,还是咋个送?” 李飞说道:“这里的孩子家境都不好,只能是老师来斟酌谁家最贫困。” 其他老师也表示认同:“对,我也觉得这样更为合适。” 谭溪宁看着那些东西,又回想了一下自己给孩子们第一次送礼物的场景。她突然站起来说道:“我觉得我们不能把这些东西直接送给他们。” “为什么?” “对啊,谭老师为什么?这些东西既是爱心捐赠,不直接送给孩子们,还要做什么用吗?” “大家误会了。我不是说不送给孩子们,而是说不能直接就这么送给他们。他们生活在大山里,他们中的大多数家庭都是贫困户。这些孩子已经习惯了别人给他们捐赠东西,给他们捐助,他们的认知上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我们不能让孩子们有这种心理。作为老师,我们是他们的引路人。得让孩子们知道,他们贫困不是坐享其成的理由,苦难是无奈,但并不值得歌颂。不能让他们产生他们越贫困,就能受到更多的帮助,就能得到更多的东西的这种错觉。就比如班上某个同学家最贫困,所以她得到的东西最多。他们还小,有时候思考问题就是这么直接。” 谭溪宁清清嗓子说道:“我说得不太好,但各位老师能懂我的意思吧?我的意思是,得告诉孩子们。不管什么东西,想要就要靠自己的努力得来,而不是等着别人无缘无故的赠送。” 听谭溪宁说完,老师们都赞同地点点头。 李飞也说道:“我认为谭老师说得对。以前我们学校评补助的时候,班上就有些同学说,如果自己的父母不是工人,就能拿补助买手机了。” 王乔明认同地点了一下头,放下手里的杯子:“那谭老师觉得这个东西要怎么送才合适?” “我觉得先是衣服裤子,我们把孩子们的尺码统计出来,每个班按人数领好衣服。然后告诉孩子们,现在有爱心单位捐赠的衣服。想要得到这些衣服裤子,就要去赚小红花,赚到一定的小红花,就能用小红花来兑换自己的衣服裤子。” 李晓燕叉着腰,撸着衣袖拍起手来:“我就觉得谭老师靠谱儿!这个主意真的是好。不仅可以让这些娃娃树立起努力的意识,还能激励他们学习的劲儿。” 林毅也说道:“我也觉得可行。后续的书包和多余的衣服裤子,也可以采用这个方法。” 王乔明嗯了一声:“好,下面就是讨论一下给小红花的标准。这个我就不管你们了,你们老师自己去讨论就行。谭老师,你出来一哈。” 谭溪宁跟着王乔明走出来问道:“校长,还有什么事情吗?” “对。我是想跟你说,我们去参加的那个英语交流会。那些发言的老师都是优秀教师,他们教英语是出过成绩的。我的意思是,你也不是英语专业的师范生,既然他们已经走出过一条有用的路,实在不行我们也跟着他们的脚步走。他们还是从教育大省学习回来的,我认为他们的经验可以试试。” “关键不实际啊。校长,你回想一下他们在会上提出的经验。什么让家长看着学,要把课程讲顺才睡觉;又是用平板把不懂的知识点重复听;尤其是那个博物馆最离谱,我们没这个条件啊。” “我晓得,这个困难是有。啊,既然是困难,总得有被解决的办法。家长我们老师来当,轮流守着娃娃。平板……我来想办法;另外我计划每周带五个娃娃进城里去,景点要花钱,我们就去免费地点。博物馆,公园……” 谭溪宁叹了一口:“校长,我知道你现在也希望孩子们能够好好地学习英语,不过我认为挤不进去的博物馆我们就不要硬挤了。也许换一条路走,我们就绕到博物馆摆着的那些文物发源地了呢?万一我们就绕到恐龙化石发掘地了呢?” “谭老师……” “王校长,孩子们没那么多的时间让我们去实验什么教学方法最合适,但我确定交流会上的方法对于农村教育不适用。我们不能过度追捧名校和优秀老师,我也不否认他们出过成绩。可产生这种差距的原因,它一定不是我们乡村老师的教学经验不足,而是从根本上的环境差距太大。” “谭老师……” 谭溪宁说道:“我已经在想办法了。我前几天给我认识的同学打了电话,请他帮忙找了一个乡村老师。那个学校的英语成绩很不错,我先听听看再说。同样的条件下,产生的经验会更有借鉴性。” “谭老师,你辛苦了。” “校长,我去看孩子们了。” “去吧。” 谭溪宁路过办公室的时候,老师们还在讨论小红花的问题。她只要指出一个方向就好了,具体的事项其他老师讨论出来更好。 李飞眼神好,谭溪宁只是路过,被她跑出去一把拉了回来。 “谭老师一起讨论,方案是你想出来的,细节自然也要你来说说。” “我?我觉得你们说的就很好。我得先去算一下试卷的分,不然统计不完了。夜自习开始上起来,这些工作就得见缝插针地做完。” 李生弟和付兴磊和另外三个同学站在门外敲敲办公室的门,见谭溪宁抬起头,他们说道:“老师,我们是来帮你算分的。你一个人算这么多试卷算不完,趁着我们下课,我们帮你算。” 谭溪宁呆呆地看着孩子们,他们清澈的眼睛像是一汪水,寥寥几句感动得她的心里泛起温热。 “好,进来吧,谢谢你们。” 第九十一章 古董电脑 李金宝从办公室的那些校服前面路过,看着箱子上的数字,快速跑到谭溪宁的桌前:“每箱35件,一共7箱,五七三十五!一共有8件衣服。” 谭溪宁听得迷惑,半天才理解过来李金宝是在算衣服的总数。 明明是乘法!他直接来了个除法。 谭溪宁把草稿纸递过去,愠怒道:“李金宝,你再给我好好算一遍,一共多少件?” 李金宝在纸上算了一下,才不好意思说道:“星星老师,我刚刚算错了,一共245件。” “这才对嘛。张口就来,你这样别人还以为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呢。” 这次换李金宝和另外几个学生发愣了。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李金宝才怯怯地说道:“可是老师,我们以前的数学老师,确实就是体育老师啊!张金秀,张老师嘛!” 谭溪宁如鲠在喉,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去接孩子们的话。 “那你们能不能帮我把分数加对?” 孩子们这次表情坚定:能的老师,你信我们。 有了孩子们的帮忙,高高的一大摞试卷一下子就被扫了一半。 谭溪宁的手机响起来,看到对方的头像,她连忙接起来:“你好你好。” “谭老师是吗?你们学校的事情我听说了,我这边已经把资料发在你的盘里了。乡村的教育不比在城里,尤其是英语教育,很多的乡村学校都不注重这个科目。谭老师能一心一意地为孩子们着想,我觉得很好。” “魏老师,谢谢你在百忙之中还能给我传授经验。” “现在没打扰到你吧?” 谭溪宁连连摇头:“不打扰的,不打扰的。” “那行,我们就开始说了。农村里的孩子消息闭塞,一些东西他们没见过甚至没听过,比如一些动物,像是考拉之类,他们学是学了,但存在一个问题就是不好理解。 所以我们老师在课堂上的讲解一定要仔细,用通俗易懂的方式来教他们。像一些教育比较强的地方,英语提倡的是全英文教学,实际上在乡村能完全听懂的孩子是很少的。” 谭溪宁赞同地回应着:“对,我也是这么觉得的。魏老师,你继续说,我在听着的。” “孩子们学习英语相当困难,我们还有一点要注意的是帮助他们树立信心。这门学科在他们看来比语文数学还难,起码语文数学他们认识题目,英语这个学科如果没认真学,在他们的眼里就像听天书。我们一定要树立他们的信心,让他们觉得英语并不难。” “好的。那在课堂上有没有什么好方法?” 魏老师不是本省的人,他翻了几页书说道:“我给孩子们上课都是通过做游戏的方法来教学,还有唱歌啊,跳舞的,通过肢体语言来让孩子们更好地理解和培养兴趣。我用的资料同样已经打包发给你了,这是我用过的很好的方法,弊端只是老师要边做动作边唱,还要带着学生互动,一节课下来,很累。” “我们既然都能来到这个地方了,那就说明我们不是怕吃苦的人。谢谢魏老师,希望对孩子们有帮助。只要让孩子们能学好,累一点也算是有回报。” “基本就是这些。孩子们现在是打基础的时候,谭老师,据我所知,很多乡村学校都没有开设英语课。大部分的乡村乃至小镇的孩子,他们在小学的时候英语教学空缺,都是上初中以后再把之前的慢慢补回来。 这就说明孩子们现在学的内容都很基础,像是词汇都是一些月份啊,数字,还有动物。学习的句式也很简单,一般疑问句,这些用心孩子们都是能学好的。” “谢谢魏老师,我知道了。” 魏老师又做了一些补充,因为他也是当地小学的主要老师,所以没说几句就挂了。 谭溪宁用手机点开邮箱,结果网速太慢,十多分钟过去屏幕上还转着大圈。 她需要一台电脑,在办公室没找到以后,只能让张金秀骑着自行车去村委一趟。 李有发办公室的那台电脑是全村的唯一一台电脑,平时也没人会用,就好好锁在柜子里,等他们到了办公室,再打开柜子的时候,电脑的主机上已经起了一小层青苔。 李有发看着谭溪宁说道:“这个么,也不晓得还用不用得成。以前有个单位来这里探测矿场,后来没探出来。那个人说电脑不好搬走,先放着下次来搬走。哪个晓得后面一直没来,我就想着这个东西在城里面都贵,干脆一直放着起。谭老师你们要是学校会用,就搬走嘛,放着也是放着。” 谭溪宁插上电,打开电源,电脑转了十多分钟进入系统。她连上网线把魏老师发来的资料保存下来,可网速实在太慢。 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第一课的视频都没过三分之一。 谭溪宁做出扶额状,看了一眼手表说道:“李叔,这电脑晚上也不要关,让它开着下东西。我现在还得回学校,明天再来搬电脑。” 李村长点点头:“行,我晓得。不如这种,我明天喊人给你送来嘛。” “那也行,谢谢李叔。” 谭溪宁道了别,看那网速就算下一整天也未必能下三课。能下多少算多少,她也不能把希望压在魏老师那里,她的计划是按着自己的进度来,然后在夜自习换成魏老师的方法来查缺补漏。 她把魏老师的教育归纳于快乐教育法,晚上本来孩子们经过一整天的学校就很累,夜自习带着他们跳跳舞唱歌做做游戏,也全然当作一种放松。 不过作为主要引导者的她,怕是跳上四十多分钟,精神处于亢奋状态,又得熬着备一个小时的课,才能达到落床秒睡的地步。 谭溪宁今天的晚自习上,看着孩子们认真做作业的样子,竟是忘记在备课。 她呆呆地看着孩子们,想象着等到第二天电脑送来,她就花一个午休的时间学会第一节视频,在夜自习的时候就带着孩子们跳。 那该多开心呀! 她已经开始期待孩子们像一只只活泼的小鸟,跟着她一起互动,在学习里娱乐,在娱乐里学习的快乐了。 第二天,电脑是送来了。 只是谭溪宁开机后,人傻了…… 第九十二章 古董电脑 李有发村长来得很早,他也没什么文化。 因为他的祖辈在村里比较有威望,又在以前读过几天的识字班,所以他才成了普沙村的村长。 虽说没文化,乡亲们的事情,孩子们的事情,学校的事情,还有为村里发展做贡献的事情,他那是一点也不拖沓。 天还没亮,李村长带着一个村里的老乡用扁担挑着电脑来了学校,一头放着显示屏,一头放着主机箱。 “谭老师起来没?电脑我给她送来了。” 谭溪宁刚洗漱完,听见校门后的动静,小跑着出来看。 “谭老师!电脑!”李有发看到谭溪宁,热情地打着招呼。 谭溪宁带着老乡往办公室走:“行,放这里。我来排线,谢谢了啊。” “好事好事,能用上就是好事。我听我姑娘说,市里面的学校都有电脑教室,等我们村经济好一些哦,我们也给娃娃们整一个电脑教室。让他们个个都能用电脑,不然出去连按这个块块都不晓得咋个按。” 王乔明刚从后厨出来,看到办公室亮着也过来看,一来就听见李有发在大放厥词说要给学校弄电脑教室。 他嗤了一声:“你么,竟是骗人。电脑教室哪个敢指望你,你把我们的校医室赶紧想办法整好,我就感天谢地喽。” 李有发被点了脸面,带着一些尴尬说道:“哎呦呦,我已经在想办法了噻。你个王乔明,一天天拿砍刀比我脑袋上。我这个脸也是要钱要得都抬不起头来了,你让我缓缓,缓两天。” 王乔明不理李村长:“哼。” 谭溪宁排好线,拍拍手按了一下主机的电源,屏幕闪了几下,顿时一片漆黑。 只映出电脑前的几个人影,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王乔明背着手俯下身,盯着电脑看了一会儿问道:“乍回事吗?坏了?” 李有发摆摆手:“咋个可能,昨天还好好呢,谭老师还下东西呢。” 他说着就要去拍显示器。 谭溪宁连忙伸手阻止:“李叔,做什么?” “拍几下嘛。我家电视也经常这样,拍几下就好了。” “……” 谭溪宁无语地让他站在一边:“电脑里面有很多配件,拍几下可能不会好,但多拍几下可能里面的零件能拍散架,彻底不会好。” 她昨天用的时候就发现这个电脑差不多是零几年的产品,屏幕后面的大屁股几乎要摆一张课桌,有些地方的塑料外壳都氧化了,哪里还经得住拍。 “有螺丝刀嘛?十字口的。” 王校长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递给谭溪宁:“这个行不吗?” “行。” 谭溪宁不是计算机专业,凭着自己三脚猫的功夫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这不拆还好,一拆才发现主机里有水。 “李叔,你办公室漏雨?漏雨也不可能啊,柜子里怎么会漏雨?” 李有发这才想起来:“谭老师,我昨天看这个电脑太脏了么,我就抱去水龙头那里洗刷了一哈。” “主机?你把主机洗了?” 李有发指指屏幕:“我晓得这个不能用水洗,只洗了一哈下面这个。就是一个箱箱嘛。” 谭溪宁赶紧从门后拿来一块干抹布:“这个相当于电脑的大脑,你怎么会把主机给洗了。” 她打开机箱,里面很多配件已经发生了变化,她有点不敢再往里面拆,只能用干净的抹布一点点擦拭,能擦一点是一点。 李有发局促地站在一边:“谭老师,我好心办坏事了么?还修不修得起嘛?” “我试试看吧。”谭溪宁见李有发村长自责的样子,又补充道,“本来这个电脑也好多年了,都停产了。有故障也是正常的,李叔不用往心里去。我用吹风机吹一下试试。” 李有发退到一边,也不敢说话。 谭溪宁看着他的样子安慰道:“没事的李叔,不是什么大事情。” “我真的是太蠢咯,明明这个东西是用电,我还头被门夹了。” “李叔,你别这样说。” 谭溪宁去宿舍把吹风机拿来,也没敢用最热的档位,轻轻地把主机里吹干。 看着孩子们都起床开始准备一天的学习,谭溪宁说道:“李叔,真没事,我再试试。” 谭溪宁按开电源,这次屏幕上有画面了。一连串密密麻麻跳动的字符,之后转而成为一片蓝色。 “好咯好咯。”李有发凝重的脸上也终于露出笑脸,“谭老师,吓死我了。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谭溪宁面不改色地说道:“放心了吧?李叔,你还要处理村里的事情,你先去忙你的吧。电脑已经好了,我代替孩子们谢谢你。” “不客气不客气。” 李村长乐呵呵地笑着走了。 王乔明抱着杯子:“谭老师,这个电脑咋一直是这个样子嘛,么得别的画面?我不是听你说么,你找的魏老师给你发了一个资料,你也放给我看看嘛。” 谭溪宁等李村长走远,才重新按了一下重启:“这个电脑还没修好,现在是蓝屏了。” “啊?还是么好?” “主要还是年代太长,在早几年,这电脑都可以进博物馆了。”谭溪宁看着屏幕上闪动的密密麻麻字符,“肯定是不知道怎么关电脑,直接拔插座,然后又进了水。” 王乔明看着李村长来到方向叨叨了几句,不过很小声。 他们都合作这么多年,王校长心里对李村长一直很感激,只是不愿意表露罢了。 谭溪宁凭着自己的记忆,在重启的时候仿佛按f8,又进行一拨她也没底的操作之后,这老古董还真被她给救活了。 “好了,这次是真的好了。”谭溪宁听到铃声响起,“王校长,我去给孩子上课。资料固然重要,孩子们最重要。我先去带孩子们上早课,上完我再来弄电脑。” 王校长看看电脑:“要不把办公室锁起来噻,不然被哪个小调皮鬼看见,一好奇又乱按按坏掉。” “不知道会不会有老师拿东西,锁起来不太方便。” 王校长看着那台珍贵的电脑:“么我写个牌,禁止触摸。” “行。” 话是这么说,等谭溪宁上完两节课来办公室接水,王校长一直守着那台电脑,姿势都未曾换一下。 就像一分钟不看,那电脑就会碎掉…… 第九十三章 一个不少 谭溪宁走过去:“校长。” 王校长一手撑着下巴,似乎在思考问题,听见谭溪宁喊他,才转过身道:“哎,谭老师,你下课了哈?那这个电脑你就看着了哈,我去看看后厨给要帮忙。” “行,你去吧。” 谭溪宁打开电脑,点开存放资料的文件夹,本以为一个晚上起码能存三课,打开才发现第一节课的压缩文件只下载下来不到三分之一。 谭溪宁只得取消文件,点开后面的四五两集下载着,又用手机下载第一集和第二集。 手机网速很慢,有时候下着下着就无限转圈。 谭溪宁看了看自己的流量,一咬牙只能用手机流量来下载了。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手机把视频下下来,又倒到电脑上,再插上耳机,画面里出现了一个外国人。 “openthedoor,openthedoor……” 画面上的英语老师一边唱着英语歌,一边配合着手上的动作,看起来倒不像给老师的教辅资料,而是像给孩子们自己学习的上课视频。 如果希望小学能有先进的教学设备该多好? 谭溪宁记得自己的大学就有那种先进的教学设备,有投影仪连接着电脑。他们的老师除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教授喜欢用粉笔做板书,其他老师讲课都是用已经做好的ppt课件。 谭溪宁不是害怕粉笔伤手……好吧,说实话也有一点嫌弃。 但这都不是问题,起码自己多擦一点护手霜就是了。而是对于孩子们的教学,大山里的孩子理解不了什么是车水马龙,也理解不了什么是金碧辉煌,能看视频的话,那自然是很好的选择。 上课铃响起,谭溪宁坐在办公室里开始学习第一课的英文歌。 “openthedoor,openthedoor……appletree,appletree” 跟着视频不过学了半节课,她已经跳得大汗淋漓,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体育课还是英语课,转念一想一举两得,其实还不错。 李晓燕下课走进办公室,看着谭溪宁的样子有些吃惊:“谭老师自己去跑操场了?每天这么忙,运动量还不够?” “你就别打趣我了,我给你跳一遍,看看什么地方跳得不好的,帮我看看纠纠错。” 谭溪宁当着李晓燕的面跳了一遍:“怎么样?” “我觉得这个可以,孩子们一定会喜欢这个。”李晓燕夸奖道,“很可以了,我是讲真的。我们也不是专业跳舞的,跳得不标准不重要,孩子们能理解你做出的动作就行。” “也是,魏老师可真帮我大忙了。” 谭溪宁如获至宝地关掉电脑,一整个上午没看到王校长的影子。 平时他每天在老师们上课的时候都要巡视一圈,在普沙村希望小学,有一条明令禁止的规定,那就是老师上课不能坐着,除非腿脚受伤。 谭溪宁半天没看到王校长,等发现学校后面的鸡圈里养的鸡跑出来,她才绕到后山去看看。 王校长手里拿着一把钳子,地上放着一个铁笼子。 谭溪宁跑过去:“王校长,我看到鸡飞到操场上去了,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王校长拎起铁笼子:“我把鸡圈的笼子改了一下,看看能不能把电脑锁起来。谭老师一哈么去试试噻,我觉得还可以呢。也莫嫌弃,我洗了好几遍的了,不臭。” 王校长演示着:“你把这个铁笼子横起来放,用的时候把这个门往上掀起,不用的时候扣下来,我再给你找一把小锁锁起。” 谭溪宁接过笼子:“谢谢校长,有心了。” “这是我们学校唯一的一台电脑,要是坏掉么又麻烦了。” “王校长,我觉得资料可以。唉,我们这里的条件还是太落后,我再想想办法,怎么才能让我们学校的孩子也用上多媒体。” 普沙村的孩子们很喜欢谭溪宁带来的这种新的教学方式,他们本以为每天多加的夜自习会很痛苦,要被谭溪宁留下来背书抄单词,没想到竟跟上体育课一样快乐。 孩子对于学习英语的热情很高涨,下课时看见孩子们在操场上,他们嘴里唱的歌也从一些流行歌转为英语歌。 谭溪宁发现这个英语歌教学最重要的一个点是这些歌的节奏都很简单,整个曲谱就是那么几句,重复地洗脑,孩子们自然而然也就记住了。 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雨水渐渐少了,天气愈来愈冷。 马上又到一个月的月假,谭溪宁站在讲台上说道:“放假期间我们要做什么?重复一遍。一,要……” “要注意安全!” “二要……” “二要完成作业。” “三……” “收假的时候要按时到校,一个都不能少!” 谭溪宁拍了一下巴掌:“行都记住了啊。还有一点,天气已经开始变凉了,等开学的时候,你们要带着厚衣服来学校,还有被子太单薄的要带上一床毛毯。同学们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好,都排好队。李生弟那个村的先在教室里等着,一会儿林毅老师来送你们回去。” 山路弯弯,笑声连连。 孩子们的歌声在山间回荡,谭溪宁要和王校长去村里找李有发,这次送孩子们回家的只有林毅和另外两个老师。 村委办公室。 李有发艰难地翻着笔记本:“我该打的电话都打过了,普沙村希望小学的时候解决不了。你们两个就这么守着我么,也是白白的守。现在到处都修路,只有修路才是致富的必然道路。路通了,我们跟镇上的交流就多起来,交流多了才能致富。” 王乔明拍案而起:“致富致富,我看你就是鼠目寸光!没人说你修路不对,但是我都说了好几次了。” 李村长也急了:“你说说说,你说那样说。王乔明!我不欠你呢!” 两人大鼻子瞪小眼,谭溪宁只能站在中间:“两位,你们这么吵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说事情就说事情,吵架没有任何的意义,好吗?” 谭溪宁的教学成绩有目共睹,两人也各转身看向一边没再吼,但也不搭话。 第九十四章 我不后悔 谭溪宁见他们冷静下来,说道:“我知道普沙村的情况,正是因为困难,我们的目标才是一致的。 李村长按着领导的要求修路,王校长希望能给孩子们更好的教学资源。你们两不管是修路,还是教育资源,这目的都是希望普沙村摆脱头上的贫困。所以吵什么呢?有问题我们就协调,去解决是不是?” 李有发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说道:“王乔明,当初这个学校只有十二个娃娃,哪哈我就说了么。要么把我们这个学校关了,你调去燕瓦山的小学去当老师,你偏不。 如果当时你听我呢么,两个同校的经费并成一个,情况会好很多。再说那个燕瓦山那是还有矿的地方,那里有一些出手阔绰的私人老板,给钱也大方。 现在怪哪个?按?我没帮你啊?你说你的校医室药品不足,是哪个帮你批啊!你现在在这里指责我!你扪心自问!我李有发哪点儿对不起你,你今天就跟我一次性说清楚!我!李有发,哪点对不起你!” 谭溪宁跑到李有发的前面:“李村长,怎么又吼起来了?王校长也是为孩子们着想,他眼看着普沙村孩子这么努力,最后的成绩还是差着别的学校这么多,他也心急。您消消气,消消气。” 王乔明被吼了几句,可李有发说的也是事实。 普沙村希望小学人数最少的时候才十几个人,当时只有王乔明一个老师,连上头都下了命令,这个学校要关停,合并到旁边的燕瓦山小学。 王乔明死撑着到处去找孩子,为了能让村里那些孩子都来学校上学,他还说了今生最多的谎话,说去学校读书能领补贴。 在上面考核的日期到的时候,王乔明前前后后凑出来二十二个孩子,勉强让希望小学开下去。 孩子是凑出来了,麻烦也随之而来,孩子的吃穿用度,书本用品那都是要花钱的东西。李有发也没少出力,这些王乔明都记着。 他没忘记,只是太急了。 被李有发吼过一顿之后,谭溪宁本还担心王乔明也会吼回去,一直在他的身边小声提醒着:“校长,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 王乔明确实没生气,也没大声再吼,可比起怒吼,他的脸上换成了一种深深的无奈。 他冷静的过分,轻声说道:“时至今日了么,我依旧不后悔当初的决定。燕瓦山小学距离这里二十多公里,娃娃们么得钱坐车,都是靠脚走。如果普沙村小学么得咯,他们根本不会去燕瓦山小学。” 王乔明说完,朝着门口一步一步走去,微微佝偻着的背影单薄得让人心疼。 “王校长。”谭溪宁喊了一声,急匆匆地跟上王校长的脚步。 留下李村长一人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两圈,他想了想再次拿出笔记本,又把桌上的电话挪过来。 眯着眼睛翻开了笔记本,拨通上面的一个电话:“喂,李秘书啊……哎,我是普沙村的李村长嘛,我想找一哈……哦哦,不好意思哈么,再见。” “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喂?张老板哈,我是普沙村的李有发村长,以前你们来这里探矿,还记得哈?……哦哦,不好意思么,再见。” …… 王乔明和谭溪宁回到学校,站在学校门口,王乔明心里一热,这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竟红了眼眶。 “王校长……” 王乔明指指一边的斜坡:“坐一哈嘛,坐一哈。” 谭溪宁知道王校长心里难受,只是坐在一边说道:“李村长是个大好人,我们的学校的困难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并不是不帮。” “我晓得,我咋个晓不得。”王乔明拿下眼睛,用衣袖擦了又擦,那副眼镜早已经被磨得发花,王校长也舍不得换,擦擦又戴回去,“我跟他小时候就认识。要是么得他,我早就出去打工了,更不可能当哪样大学生。” “是吗?” 王校长看着路上的孩子们,说道:“以前我家也在寨子里面,他家是普沙村呢。以前我爸妈不让我读书,我是有一次放羊认识的李有发。 李有发喊我去读书,还拿他的课本让我看。他那些课本我看过,我有个表哥就在学校读书,一眼就看到他做的那些题,一页下来就没对几题。我就说他那些题,我用屁股都会做。” 想到这,王校长笑起来。 “后来呢?” “李有发不相信,说我说大话。我一个连书都没读过的,咋个可能会做那些题。他就跟我打赌,说跟他一起去学校找老师,看哪个对的多。我看着羊在吃草,学校离那个地方也近,就跟着他去了学校。等我回去原地的时候,三只羊已经被偷走了。我不敢回家,在山里面躲了两天。” “没想到你们竟然是这么认识的,后来你爸妈出来找您了吗?” “没有,我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实在遭不住了。就回家去,结果晓得羊不见了,被我爸打了个半死。三只羊,我们家最值钱的就是那三只羊。 后来我睡在羊圈,差不多快要死了。李有发带着我的恩师找来,恩师跟我爸妈大吵一架,说我是一个读书的料子,差点被他们打死了。我爸妈对老师有一种敬意,可能是以前有知青来过山里,给我爷爷代写过家书,所以我爸妈让我去读书。” 谭溪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似乎大山里从来都不缺这样的故事。 “如果没有李有发,我根本不会去读书,可能早早就结婚生娃去山上抓山鸡野兔去了。后来我成了校长,他也没少帮我忙。” “校长,孩子们还等我们回去。” “好,走吧。”王校长揉了揉自己的膝盖,险些站不稳,看谭溪宁要扶自己,他示意不用,“还是上年纪了,天气一变化就膝盖疼,不比当年了。” 谭溪宁跟在王校长身后,等走进学校,要去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又回头对李村长说道:“校长,其实你不用这么强硬的。如果你觉得李村长不错,还是找个机会拉近一下关系才好,不然哪怕他跟你相熟,也不一定心里就没想法。心里的声音,有时候要说出来,对方才能听得见。学校的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 第九十五章 卖掉婚服 张金秀看到王乔明和谭溪宁脸上如同被打了霜的茄子,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事情没办顺。 她从学校里走出来,扶着王乔明往上走:“咋了?腿又疼?还是事情没有半点解决的机会啊?” 王乔明无奈地点点头。 “先回宿舍,我看着你这个关节又痛了,就跟你说了嘛。你这个脚,天气一变要疼,只能自己多注意,咋个不听?我给你织的毛套,咋个不套起来?” 谭溪宁不愿意当他们夫妻的电灯泡,说了几句回了办公室继续学习英语教材。她现在多了一个任务,不能耽误时间。 张金秀烧了一盆炭火端进宿舍,拿来毛套子烤缓和,又往王乔明的膝盖上裹。 王乔明却是觉得这个毛套太过于厚重,走路都不方便了。 他看着自己膝盖外面围的毛套,旋转了一下方向:“哎呀,非得套嘛?让学生看到多不好么。” “有什么不好的么,你这个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你以为我不知道啊?”张金秀拉来一个凳子,坐在火盆子前面,“老王,前两天说的给娃娃们弄一个多梅子教室,真的被否决了啊?” 王乔明没说话表示默认:“是,村里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了么。我们现在的主路都没修起来,你晓得镇上哪哈修的柏油路吗?03年。” “啊,03年镇上修的柏油路,也正常噻。03年是外地人最多的时候,在镇上雷打山发现了一处源头嘛,要把那里的矿产资源给拉出去,修路肯定是必要的嘛。我们这里人家探矿队的也来过,么得矿产么,哪个会帮我们修路噻?” “所以说,别个不给我们修,我们就要自己修。村长那边动员了村里面的老乡一起修路,么修路大家也不是白修,还不是要供人家吃饭么。看起来我们修路不要钱,其实一条路修下来也得花钱。” 王乔明想起来张金秀刚刚说的话,又纠正道:“还有这个不叫多梅子教室,而是叫做多媒体教室。 多媒体!多媒体就是电脑,谭老师的设想是每个教室都配上一套,我觉得不实际。去李有发前面的时候,我还只是说希望能有一间多媒体教室,李有发就直接把我给回绝了。” “他这些年也么得钱,你晓得我们村里的贫困户有多少么。过年过节的时候么,除了财政上发下来的慰问金,他有时候还得自己贴钱。他做村长的这些年,也是不容易。” “是啦嘛。大家都不容易,但是娃娃的多媒体教室一定要装起来一套。起码每一个星期,带娃娃们上一节多媒体课,让他们看看哪样是‘桂林山水甲天下’,让他们看看‘火烧圆明园’,让他们看看卢沟桥,赵州桥长哪样。” 张金秀不知道怎么说,王乔明成了普沙村希望小学的校长以后,她也是看着这个读书人有本事,又有知识文化,一门心思地想要嫁给他。 以前希望小学的学生少一些,王乔明的工资每个月还能剩下来几十块,结果这些年以来,家里的经济状况一年比一年差。以前省吃俭用剩下来的钱早已经花光,甚至父母每个月一百多块的养老金也搭进来。 张金秀说道:“那再……再想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么?”王乔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热乎的茶水滑过喉咙,他一下子看向张金秀,“阿秀,我问你,你是彝族姑娘嘛,我记得你每次火把节都穿的那套衣服……” 张金秀正在往水壶里加水的手一抖:“你在想哪样东西?” “就你那套结婚时候穿的衣服,我……” “王乔明!”张金秀毫无预兆地吼了一声,“你晓不晓得你在说哪样?” 普沙村是一个彝族的村寨,女人们有自己的民族服饰,衣服上的刺绣以彝绣为主,红为主色调,黄色为配饰的花纹,再以黑色辅助,整套衣服看起来喜庆而不失美观。 女子的婚服通常是自己家里的长辈在女孩子小时候就开始刺绣,而衣服上面的配饰多以银器为主,普沙村是一个贫穷的地方,所以女孩子的银器都是一代代传下来,没有添置过新的东西,算是一种文化的传承和对于后辈的祝愿。 张金秀的婚服是在她小时候妈妈和外婆就给她一针一针绣起来的,而银器也是不知道传了多少代。 她平时都不舍得拿出来穿,只有过火把节的时候大家一起围着篝火狂欢,她才舍得穿那么一两个小时。 穿完又把衣服上的配饰检查好,再收进木箱子,上锁。 说实话,她在嫁给王乔明的时候,也没想过要住什么大房子,要去城里,或是要多富裕。 相反,在普沙村希望小学最困难的时候,她也觉得一家人能围着这个希望小学转也是一种幸福。 既是做好了吃苦的准备,想好最困难的情况,真正过起来的时候,心里也没有落差。 只是亏待了两个孩子,她和王乔明以后有一天离开这个世界,也给不了孩子们什么帮助。 唯一能给的就是这祖祖辈辈留下来的银饰,银器不值什么钱,可是这是一辈又一辈留下来的美好期盼,就做个念想也是极好的。 普沙村在这些年的思想教育下,以前的男尊女卑已经改了不少,可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这种思想存在于每个女人心里,张金秀也不例外,王乔明是她的天,是她的地,也是她的全部。 而王乔明是有知识有文化的读书人,对张金秀也很感激,两人结婚以后就没急过眼,没想到这第一次急眼竟然是因为张金秀的衣服。 张金秀眼里泛起泪花,她把水壶哐当一声重重地放在地上:“王乔明,那个衣服是我妈妈和外婆留给我的,我们给不了娃子哪样东西,但是这个一一定要留给她。我告诉你,这个事情么得商量!” 王乔明用手抚摸着膝盖上的毛套:“阿秀,你莫激动噻。我也只是说,现在学校需要这笔钱,我偶然想起来么,问问你的意见。你要是不同意,我肯定不能偷抢啊。” 第九十六章 除非我死 张金秀套上袖套:“王乔明,我告诉你,这个事情除非我死咯,不然我不会同意。你要是敢再提起么,我们两个就滚球蛋!” 王乔明被一顿臭骂,平时温顺的媳妇儿,发起飙来一点也不温柔。 也是,白白捡来的媳妇儿,还给自己生了娃,关键自己做这个穷得都快喝西北风的校长多少年了,她依旧任劳任怨地给他帮忙。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张金秀生娃那两年正是希望小学最难的时候,他管学校的孩子都管不过来,还三天两头往山里招生。 张金秀又要看着学校,还得自己带的孩子,他甚至都不晓得娃是什么时候毕业,什么时候考得大学,又是什么时候工作。 反正等他有一天想起来娃说想要吃一次奶油蛋糕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娃已经不爱吃这些了。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现在,他竟然还把主意打到了张金秀唯一值钱的婚服身上。 王乔明想着想着,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我真不是个东西啊!” 谭溪宁跳完一场的时候,看到张金秀正在外面接水。她朝着张金秀挥挥手:“张老师,接水干啥?我忙完了,来帮你。” “谭老师啊,不用不用。你教这些小皮猴子么,平时就累得很了。你去休息嘛,我就洗洗鸡圈。不然臭得很,你们不习惯。” “习惯的,我都来这里这么久了。村里谁家不养鸡鸭,这个味道也是正常的,我帮你。” 谭溪宁说着就去拿桶接水,张金秀没有推辞:“张老师,你教我怎么洗。” “往这边倒水,用扫帚把里面搓一哈。再用干净的水冲干净,等里面干了,就可以把鸡赶进去。要干了才能赶,不然鸡睡了湿漉漉的地,会生病。” “好的。” 谭溪宁拎着水桶过去,才发现张金秀的眼睛有些肿。 “张老师,怎么了?我看你不太对劲。” “么得事,这个风太大了。” 谭溪宁直起身看看,阴天不假,但也没风啊。 “张老师,你要是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不过上次的事情我应该谢谢你,你要是心里有什么事情,想找个人说一下的话,你可以随时找我。” 谭溪宁冲完最后一桶水拍拍手:“冲干净了,张老师可以了吗?” “可以咯,去休息一哈。放月假了么,只有七个娃娃家里么的人要留在学校,十多个人的饭菜我一个人就能做了。” “哪能啊。”谭溪宁很想钻进被窝里睡上一觉,想到张金秀要自己捡菜洗菜,她又跟着走过去,“一起吧。我也没什么事情,突然闲下来倒是不习惯了。” “好嘛。” 张金秀蹲在地上刮着土豆皮,谭溪宁拿了一把韭菜,夸赞道:“真不错啊,看着就是纯天然无污染。我奶奶以前就教我买菜,尤其是韭菜不是越肥的越好,越是像这种细的,炒鸡蛋或者豆腐的话越是甜。” “是哈,这个韭菜煮汤最甜。谭老师要是想吃炒鸡蛋,今天给你炒一个嘛。” 谭溪宁拒绝道:“不了不了,哪有我自己搞特殊的。” “今天不是你生日莫?搞一个特殊也是可以的。” 谭溪宁捡着韭菜的手僵住,她有些感动地望着张金秀:“张老师怎么知道……” “你来的时候我看到你的资料了。我们学校的老师么,本来就不容易,我们给不了补贴,甚至答应的津贴福利都给不上,也只能整点这种小事了。” 谭溪宁低下头继续捡着手里的韭菜:“偏偏小事,最能触动人心。” “谭老师,娃娃们真的需要哪个多……多梅子……” “多媒体。” 张金秀刮着手里的土豆:“对,多媒体。我听王乔明说,娃娃们有那个多媒体会学得更好。” “怎么说呢?也没有这么神奇吧。读书这个事情最重要的还是学生自己,再优秀的老师,不适合孩子也出不来成绩;再厉害的教辅资料,孩子不去学,那也只是一堆没有意义的纸。 多媒体这个东西……主要是孩子们在大山里,与外面的世界有些脱节,如果有了多媒体,能让加强他们的理解。我会想办法的,放心吧张老师,你别忘了之前的课本也是我弄来的。” 张金秀刮土豆的动作慢下来,她问道:“那样的一套设备得多少钱?” “多媒体设备包含投影仪,互交式白板,还有电脑以及音响。便宜一点的投影仪在一千多,白板小一点的话四千多,音响往便宜了压,二手的几百块得要,至于电脑……李村长送来的这个电脑,连放视频都成困难了,肯定得换,也是在三千左右。” 张金秀的削皮刀切在土豆上:“那这样算起来,一套设备的差不多八千多,上哪找这八千多啊?” “也不是必须用的东西,我会林尽量去想想办法。哎呀,张老师,你就别想了。” 张金秀不说话,端着盆子走了。 村委李有发终于打通了一个电话:“喂,曹老板啊?哎,我是普沙村的李村长,记得哈?还在镇上莫?啊,之前你给我们修的水池,我们实在是太感谢了咯……啊,现在是全村为你做出来的贡献表示感谢,希望你能赏脸来吃个饭。可以可以噻,啊……吃本地猪,小事小事,我们这里别的么得,本地猪最多。那说定了哈!哎哎好。” 李有发放下电话舒了一口气,立刻给王乔明打了个电话。 “喂,王乔明,明天下午喊上学校的老师,还有娃娃来老年活动中心吃饭。” “干哪样嘛?” “你要的那个多媒体设备,有希望了。” “真的假的?” “真的。你还记得我们之前那个水池的事情不?再来一次,能要来多少钱算多少钱么。他说要吃本地猪,我家正好有一头可以杀了么。” 王乔明起身手有些发抖,他扶着杯子稳住说道:“既然是学校的事情,还是学校来杀猪嘛。” “得了,就你养的那几头猪,喝汤都么得几个油圈圈。反正人我喊上了,你到时候记得来,我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的那个多媒体设备么得问题。” 王乔明特地拉来一大条红绸,忙活了一晚上做了一个布标:“欢迎普沙村恩人曹建新老板!” 第九十七章 教学设备 谭溪宁带着孩子们和学校其他老师跟在王乔明和李有发村长的身后。 除此之外,为了显示村里的诚意,李村长还喊上了一些亲戚。 烟雨蒙蒙的村口,乡亲们人影涌动,大人小孩头上戴着草帽,身上披着平时雨天下田干活的塑料布。 人群中方细花抬头看看谭溪宁:“谭老师,恩人咋个还不来哈?我们都站了三个多小时了么。要我说,我还不如回教室里做一哈作业么。” 谭溪宁抹抹飘到方细花脸上的雨点:“老师怎么教你们的,做事要有耐心。” “好嘛。” “来,往我这边站一点。”谭溪宁紧紧靠着孩子,把手里抬着的伞往孩子那边挪了一截。 飘飘扬扬的细雨在大风吹过后下大了几分,人群中有人发出了抱怨:“咋个回事嘛?是不是不来了?” 李村长喊谭溪宁看看时间,又抬头看看愈渐暗下来的天色:“这样嘛,大家先去老年活动中心等哈嘛,我给曹老板打一个电话问问情况。” 人群散开,李有发赶着往办公室跑去,电话响了很久,久得李有发有些心急。 曹老板不会不来了吧? 那头猪已经杀了,如果曹老板真的不来,猪死不能复生,可咋办? 嘟嘟嘟…… 李有发等到电话筒那边传来机械的声音,着急地放下电话筒,又重播了一遍。 这次电话响了两声,好在被接起了。 电话那边很吵,有男人也有女人的声音,说说笑笑还有什么‘敬一杯’,“来年还得多多合作”,“曹老板生意兴隆”…… 李有发假装没听见声音,小心地说道:“喂,曹老板哈?我是李有发,普沙村的村长,昨天跟你约好请你吃饭哈?你们到哪点了么?” “你好,我们老板有事情不方便接听电话,我是他的助理。吃饭的事情我们忘记告诉你了,今天曹老板有别的事情,已经把行程推到明天。你知道的吧,我们曹总每天都要处理很多的事情,一时没想起来告诉你一声。” “哦,这样啊。那明天能来吗?”李有发有些局促。 电话那头没回复,应该是问了曹建新,过一会儿才说道:“明天可以。我们没告诉你们有别的行程耽搁是我们的错,明天一定会去。” 李有发心疼着那头猪,听到说明天会来,心里的石头落下来:“好好好,能来就行,能来就行。” “那就这样,有别的电话进来,先挂了。” “行行行。” 李有发放下电话筒,让乡亲们等到现在,回去还得做饭。 老年活动中心的厨房里,菜肉都已经切好的,现在说曹老板临时有事情来不了,这总归是有些耍人的意思。 要不今天就把菜给炒了? 那也不行,这不成剩饭了吗? 普沙村就没有这么感谢恩人的规矩,请客给人吃剩饭是看不起人的意思,更何况还是打着感恩的名义。 李有发捏了捏拳,走向老年活动中心:“乡亲们,听我说哈,曹老板今天有事情来不了,吃饭改在明天哈。” “阿莫莫!搞哪样莫,我们从地里面回来等到这个时候,说不来就不来啊哈?我们回家还要做饭,搞球不成嘛!” “就是噻。” 李有发摆摆手:“这也是么得办法的事情嘛。曹老板当时给我们村修了一个水池,要是之前下雨么被泥石流冲垮,现在我们还在用人家的水池。这几年了,我们用人家的水池么,要心怀感激。不就是他今天有事情嘛,多大点事情嘛,这样……明天大家再来一次,明天吃不完的菜,大家都去打包,咋样嘛?” “样嘛。算了,回家回家。” “我明天我不来咯,家在呢又远,回去都八点了。” 李有发抱歉地看着乡亲们:“么要不大家今天就在这里吃嘛,随便吃点,不要嫌弃青白苦菜就行。” 乡亲们一听,能剩下一顿饭,走出门的又折返回来:“行嘛行嘛。” 第二天没下雨,乡亲们又在村口等候。 曹建新坐在越野车上,远远就看到拿群笑得很烂柿子的村民。 助理小刘说道:“曹总,前面就到了。” “饭店订好么?” “订好了。” “来这种地方吃饭,就没有一天是吃饱的。”曹建新捏捏眉心,“把烟拿上。” 小刘拿出一条玉溪烟,曹建新皱了皱眉:“拿那个干啥?换成88.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平白无故请吃饭,一准就是要钱的。” “曹总,既然您知道,为什么还要来?这种鸿门宴,推了不就行了。” 曹建新放下手,拉了拉自己的西装:“现在国家很重视美丽乡村的发展,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投下什么项目。这些都是小钱,少喝一瓶茅台就在里面了,现在给他们一点小恩小惠,以后真来这里也好打交道。” 小六了然地拿上两条88烟:“曹总,我懂了。” “有时候就是这种山里面的人最难打交道,一个寨子都是亲戚,一有点什么事情,就是惹了一大群人。说实在的,我很讨厌这一点,同时我也是最佩服他们这一点。” 曹建新的车停在村口,刚下车七八个孩子就走过去,把野花编成的花圈挂在他的脖子上,乡亲们站成两排,一边笑一边拍手:“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曹建新的目光落在沾着水的花朵上,皮笑肉不笑地朝着李有发走过去:“李村长。” “曹老板,欢迎欢迎。”李有发瞪向一边站着的男孩,使了一下眼色。 男孩连忙跑到老年活动中心,门边立着的竹子上挂着一封炮仗,他一连擦了十几根火柴,也没见炮仗响。 等李村长和曹建新都走到门口了,拿原本被前夜的雨淋湿的炮仗忽然又被点着,噼里啪啦吓得人群四散逃开。 “曹老板,曹老板,么事吧?” 曹建新用手驱散烟雾:“没事,下次这个不用放。” “哎,这不是欢迎您嘛,一般人我们都不放炮仗的,嘿嘿。” 李有发把曹老板迎到老年活动中心的楼上:“这是最好的位置,曹老板你能来,村民都很高兴。这边这几桌都是普沙村希望小学的老师,大家对你给我们建起来的水池,深深的表示感谢。” 村民们坐好以后,一样一样的传统农家乐饭菜也一一抬上桌子。 李有发村长倒了一杯酒:“这第一杯感谢曹老板,我先干为敬。” 第九十八章 教学设备 曹建新冷漠地看着这个六十多岁的李有发将一杯二锅头一饮而尽,弯了弯嘴角:“客气了李村长,少喝一点。” 他嘴上是这么说的,实际上给李有发倒酒的手却没收回,直到杯子再也装不下,他才说道:“客气了,吃菜吃菜。” 曹建新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菜很实,尤其他们这一桌,碗的菜都堆尖,鸡头也被李村长夹在了他的碗里。 在普沙村这个地方,客人不能自己夹鸡头,而主人把鸡头夹给客人,意味着这个客人在他们眼里贵为上宾。 曹建新观察着碗里的鸡头,毛都没拔干净,他根本没办法下筷子。 就算能下筷子,他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会在乎一个小小的鸡头? “来来来,曹老板,再吃点这个,本地猪的猪蹄。” 猪蹄?同样没拔毛,隐隐还能看到猪蹄丫里的泥垢。 曹建新有些反胃,把酒杯往李有发那边推了推:“李村长,为农村做贡献是我们老百姓该做的事情。你们村里有什么困难,说出来能解决我一定解决。” 李有发不好意思地拿起酒杯,仰头又是一饮而尽:“干了,其实也不是哪样大事。普沙村希望小学的娃娃们,学习条件太差么,很多课本里面的东西都不理解。如果他们能有一套多媒体设备,就能让他们学习得更好。” 小刘看了一眼曹建新,曹建新依旧操持着那个笑容:“行啊,是好事。孩子是祖国的希望,是栋梁之才。我呢也希望孩子们能好好学习,这样我给普沙村希望小学捐两千块钱,表表我的心意。” 曹建新看看小刘,小刘立刻从包里拿出来两千块钱放在桌上。 两千……也不够啊。 他家的猪都得两千呢,如果两千的话,自己请的这个局还有什么意思,直接把猪拉去卖了就好了。 他会请这个曹老板的原因是他知道这个老板有钱,出手还特别大方,在村里有项目的时候给村里修了水池;隔壁燕瓦山的村长女儿结婚,他直接出手就是两万,怎么会才给了两千呢? 他一定得再抠点钱出来。 其实李有发也没想着要白嫖人家的血汗钱,他觉得借也好啊。 只要能把孩子们的多媒体设备教室装起来,这个钱他李有发记住了,以后一定会还上,他能养猪还,他最会养猪了。 李有发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管他的,得先哄开心这位财主,说不定他一高兴就答应借钱了。 李有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曹老板,不瞒您说么,我了解过一套多媒体设备的价格在八千多,还是最低的标准么。您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再借我们六千块钱。就当是借的么,我能给你打欠条噻。” 曹建新还没说话,一边的小刘就开口说道:“李村长,你这样就不对了。我们曹老板来这里吃饭已经给面子了,一顿饭两千还不够啊?你这吃的什么?龙肉?昨天就杀的猪了吧?你有诚意吗?两千不够还想要六千啊。” 李有发已经干了好几杯酒,脸上红彤彤的,他窘迫地说道:“曹老板,我晓得这样不对。但是我们村里面实在太穷了,这些娃娃只有走出大山才有出路。 我们这一代人已经这样了,死在山里面也是么得事,大半辈子都过来了,但这些娃娃不能再走我们走的路了。” “哎呀……李村长,说什么呢,小事小事,都是小事。”曹建新呵斥了一句,“小刘,给人家李村长道歉。” 助理小刘敷衍地抿了一口酒。 曹建新把杯子再次满上说道:“李村长啊,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是你知道现在的生意不好做啊。你看我平时西装革履的,都是装给人看的。你说的借钱,我答应了。都是为了孩子好,结善缘。” 李有发激动地问道:“您答应了?” “答应了,就是得表表诚意。” 李有发懂了他的意思,拿过酒杯,又看了一眼差不多过了半瓶的二锅头。 刚要倒酒,曹建新就站起来,一手拿掉了李有发手里的酒杯。 “诚意。”他重复了一边这两个字,然后把一桌上的土碗递过去,“用这个。” 李有发犹豫了一下,他今年六十多,半瓶二锅头已经到极限,再喝的话人得废。 曹建新见他不动,从李有发的手里拿过碗,把半瓶酒倒在碗里,又从衣袋里拿出一叠钱放在桌上,再用碗压上。 李有发深深地看了一眼酒,像是下了决定,手伸了过去。 “哎,这样就没意思了。”曹建新扶住里李有发的手,“既然是捐给普沙村希望小学,那请学校的老师来表表诚意好了。我花这么多钱,是要看到教学成果的,这碗酒我不看你喝,我要看在坐的老师喝。只有老师才能给我这个诚意,您说是吧?” 李有发身子有些站不稳,他看了看王乔明,轻轻地摇了摇头。 王乔明本就一身的病,半碗酒下肚,得先打通120的电话。 林毅刚要伸手,曹建新已经把酒碗放在谭溪宁的前面:“这位老师,我见过你,你来表这个诚意怎么样?喝了,下面的钱就是你们学校的。” “好。” 谭溪宁以前没少应酬,她只是不喜欢,而不是不会。 她刚端起碗,一边的王乔明已经夺过碗,满满的一碗酒在夺的这个过程中洒了一半,他仰头把酒喝得一滴不剩。 完事后把碗翻转过来,说道:“曹老板,我是普沙村希望小学的校长,校长的话么应该比老师更有分量了哈?酒我喝了。” “行,很好。”曹建新舒了一口气,起身拉了拉衣裳,“那我等着校长把这些花朵送出大山。对了,既然这酒是你喝的,那这桌上这个钱也不用还了。” 张金秀扶着王乔明,赶紧把桌上的钱拿起来数了数:“也是两千。” 李有发头晕的厉害,在张金秀说出两千的时候,他踉跄着靠近曹建新:“曹老板,这里一共才有四千,能不能请你再借我们四千。我们一定会还,我们能打借条,或者是以后多还你一点利息也行。” 曹建新推开李有发:“本来能借,但酒撒了一半,这游戏规矩不就得改了吗?另外四千,你们自己想办法吧。小刘,去开车。” “哦,好的曹总。” 曹总和小刘开着车走了,村民们早已经离场。 无月的夜下,李有发和王乔明像是并肩作战的老友相视一笑,而老师和其他的孩子们早已泪流满面…… 第九十九章 感恩星火 张金秀背过身擦了一下眼睛:“谭老师,你们先把娃儿带回学校。” 谭溪宁看看一边的王乔明:“张老师,你自己行吗?” “行,你快去嘛,莫让娃儿们在这里了。”张金秀把脖子上的围巾脱下往王乔明的脖子上绕,“我看着他们就行。” 谭溪宁回道:“好。让他们醒醒酒也好,别着凉了,送屋里去。” 谭溪宁和其他老师带着孩子们往学校走,从老年活动中心往希望小学走还得有一会儿,孩子们哭作一团。 有时候我们总是以为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在一点一滴的小事中,他们其实比我们想的要懂事。 方细花仰起头:“老师,我晓得王校长不能喝酒。他是为了我们,才去喝酒呢。” “是啊,王校长是因为我们才喝了酒。” “谭老师,如果我们读书要王校长喝酒,我们就不读书了。” 其他一年级的孩子有些懵懂地看着方细花,他们不知道什么意思,可是方细花是姐姐,她说的就是有道理。 孩子们停下脚步:“老师,我们不读书咯。” 王乔明从谭溪宁手里夺过酒碗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他明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应该喝酒,为了这些孩子,还给自己挡酒。 孩子们此刻却是什么也不懂,说什么不读书。 谭溪宁没来由地来了火气,她冷冷地看着孩子们:“你们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孩子们低着头捏着自己的衣角不敢看谭溪宁,她生气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方细花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谭老师,我虽然不晓得为哪样王乔明校长需要钱,可是我晓得,他是为了我们才去喝酒,才需要钱。都是我们的错,如果不是我们,王校长就不会喝酒。他们晚上又要吵架了……我不想他们吵架。” 谭溪宁看着孩子们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她蹲下身认真地看着方细花:“谁吵架了?” “王校长和张老师。王校长喝了酒,他们肯定会吵架。” “放心吧,他们不会吵架的。”谭溪宁把孩子们拉向自己,“你们也知道王校长是为了你们才去喝酒。对,你们没有错,他就是为了你们。” 当谭溪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孩子们的头低得更深了,一滴一滴的眼泪自责地往地上流。 “听着孩子们,王校长知道你们在学习条件上不如城里面的孩子,他在努力地拉近你们之间的距离。没错,王校长和李村长就是因为钱,才请了曹老板来吃饭。而他们需要钱的原因,是为了给你们装一套多媒体设备。 孩子们,你们不能因为他们这么做,你们就自责不读书,相反,你们更要把这种感激转化为学习的动力。你们自己想想,如果你们不读书了,王校长和李村长还要钱干什么?你们不读书了,他们今天的酒就白喝了。对不对?” 方细花被谭溪宁说动了,郑重地点点头:“嗯。” “你们不能辜负这一群为了能让你们走出大山而努力的人,要带着这一份心里的感激,一直走下去。记住他们今天的样子,记住他们今天的动作,记住你们慢慢变好的学习环境,记住他们的付出……好吗?” “好!知道了老师,我们会的。” 谭溪宁摸摸方细花的头发:“知道了还不快走?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学习。” “嗯。” 李飞和谭溪宁默契地相视一笑,迈着坚定的步子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老年活动中心。 张金秀和李张英分别把李有发和王乔明往屋里扶,李张英着急地晃了晃李有发。 这不晃还好,一晃李有发只觉得胸腔里满是异物,一个翻身‘哇’地吐出来。 二锅头酒劲儿足,李有发喝的时候就是仰头就干,一桌子的饭菜,生怕自己夹了会被曹建新嫌弃,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养了一年多的猪上桌,愣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手和嘴,以至于连饭都没吃上一口。 蹲在地上吐了半天,也只是吐出一些酒水混合着的胃酸。 另一边坐在凳子上的王乔明也没好到哪去,只是他在夺碗的时候故意用力了些,把碗里的酒洒出来一大半。即便是这样,对于一个做过胃部手术的人来说,这半碗酒也不能让他好受。 “张英,你去给他们煮两碗面。”张金秀吩咐着,“我看着他两。” 李张英用彝语回复了几句,往厨房匆匆走去。 张金秀看着屋里的两个男人,心里一阵阵地犯痛:“真是不要命了,还想看娃娃走出大山,我看你们俩这个破样子,早晚买棺材摆得起。” 说完又后知后觉地呸呸呸吐了几口唾沫:“我是乱说呢,莫当回事。” 她俯下身拍着李有发的后背:“老李哇,往死里喝这么多。两千块钱,这个钱还不如直接把猪卖掉,没赚还赔上自己的老脸,真是要命了。” 李有发已经不省人事,半合着眼睛,迷离地看看张金秀,吼道:“李张英!李张英!你去哪里了呦,水,我要喝水。莫莫!这个房子有点歪噻,你人呢!你个小婆娘赶紧扶好墙,莫让墙倒咯。墙……倒咯。” 李有发整个人往地上一躺,张金秀拉了几下拉不动,叉着腰说道:“墙没倒,人先倒了。” 等她从厨房里喊了一个男人把李有发架起来扶到凳子上躺着,捋捋头发就看到王乔明正呆呆地望着自己,不说话也没表情。 张金秀又走过去:“干啥?李有发是你兄弟,他刚刚摔倒咯,我把他扶起来。” 王乔明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动作。 张金秀心里一紧,总不能吃醋了吧? 他可别乱想,喝酒这个事情还没来得及吵呢!难不成今天要吵两架? 张金秀在心里盘算着,只要王乔明敢无理取闹,她就不带怂地跟他大吵一架,然后一身正气地带上自己的婚服回娘家,再也不来普沙村了。 “你望着我干啥子?”张金秀做好了要与王乔明吵架的准备,不管是扶起李有发这个事,还是喝酒这个事。 哪知王乔明咧嘴一笑:“秀,你真好瞧。” ??? 第一百章 卖了婚服 张金秀呼之欲出的几千字吵架文那是在脑子里打过草稿的,结果王乔明压根没想跟她吵,她一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那感觉就像是生死斗场上,你做好了十足的把握,对方出剑你就用盾挡,对方用火攻你就准备好了水灭,见招拆招,见鬼杀鬼,你都准备出手了,对方拿出一朵小花:“送你的。” 笑在这一场生死斗中不用两败俱伤,气在自己准备好的一切没了用武之地。 张金秀足足愣了一分钟才走过去:“王乔明,你怕不是脑子坏掉咯。” “没有,我说真呢。”王乔明拉过张金秀的手,“我媳妇儿最是好瞧。对不起了秀,又让你担心了么。” “真是疯了,酒喝脑子里去,晓不晓得说些哪样。肉麻死了……”张金秀嫌弃地说着,心里的那些不快倒是被几句话哄得四散开,“以后莫这么不要命了,有哪样事情我们一起商量着解决。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咋个整?我们学校的娃娃咋个整?你又会舍得把娃娃送去燕瓦山小学读书?王乔明,你是个大人了,要为自己负责,也要为别人负责。” 张金秀喋喋不休地说着,只觉得自己小腹一沉,低下头去只见王乔明已经靠着她的肚子睡着了。 李张英端着两碗面条走进来:“面热了。” “他们睡着了。”张金秀指指靠在墙边的两人,“要不放在锅里热着?” “噢。” 李张英放好面条,端着一盆水和两块布走进来,一块放在张金秀的手里。 “英姐,你家的猪杀了,过年等娃娃回来,连猪肉都给不了他们一条了。我记得跃生喜欢吃你熏的腊肉,去年还拉了一腿回去?” 李张英点着头,拧干布条给李有发擦着脸,说起自己做饭的手艺,她最是有底气,十里八乡都说她做的饭菜最是好吃,也经常夸她最是贤惠。 李张英叽叽喳喳地用彝语说着,大致意思就是,这次没有猪肉了,还有鸡鸭鹅。他们家的猪换了两千块钱,能给孩子们的希望小学买东西,她很高兴。 “你就不觉得一年到头养的猪,就这么白白地送人,甚至连自己都没吃上一口,心里会很不自在吗?” 李张英想想又摇摇头,她指指李有发,说自己很幸福,还好养了猪还能换两千块,不然都不知道李有发今天要喝多少酒。 张金秀拉着李张英的手:“谢谢你们。” 李张英也回握住张金秀,她说王乔明和她也很好,为了村里的娃娃做了很多。 “他们会好好读书,走出大山的。” 两个女人互相依靠着,累了就靠着睡一会儿,醒了再端来热水看看她们的男人有没有好好的。 鸡打鸣的时候李有发醒过来,一边的李张英坐在地上,头靠着他的肚子。 “钱呢?钱呢?”李有发喊着从凳子上坐起来,隔夜醉让他头痛欲裂。 李张英也醒了,连忙把钱从身上拿出来给他。 “好好好,就是还差四千多块钱。”李有发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把钱紧紧地拽在手里,又推推一边的王乔明,“老王,醒醒了。” 王乔明醒过来:“咋个了?哦莫,咋个在这个堂里面睡?” “拿着钱,我村里面还有事情。”李有发笑嘻嘻地说道,“这个法子行得通。我想了一哈,下回我们就杀小猪,多喊两个老板来,能借到四千也行噻。我们不要他们的钱,写欠条,用借的。” 王乔明没接李有发的钱:“这头猪拿去卖,也能卖两千。这个钱我不要,你们自己拿着了。钱的事情,我再想办法。” 李有发把钱往王乔明手里一塞:“搞么子!你能有哪样办法么?喊你拿着就拿着,反正是为了娃娃,你也用不到你头上。老王我挨你说,要是你一个人,我半个子都不给你,但是这个钱不是给你,是给娃娃呢。再说了,你咋个就晓得我们村会一直贫困下去?我早就听新闻了,国家要投入对农村的建设,构建美丽乡村,我们的好日子快要来了。” 王乔明把钱拿在手里,一张一张地把角整平,再用手绢把钱包起来放在内包。等放好了,他才后知后觉问道:“你们看到张金秀了么?” 李有发看向李张英:“张英,张金秀呢?” 李张英说昨晚上两人一直在呢,等后半夜他们聊了一会儿就睡着了,可能回学校去了。 王乔明身上拿着钱不放心,他喊了个人骑摩托车把他送回学校,却没看到张金秀。 他的心里有些慌张,难道是因为自己喝了酒,她一生气回娘家了? 王乔明把钱放在木箱里,大箱子装小箱子,小箱子再套铁盒子,整整锁了三层才放心地走出宿舍。 谭溪宁正在给孩子们晒前两天洗干净的被子,看到王乔明打了个招呼。 “谭老师,看到张老师了么?” 谭溪宁拉着被子敲敲打打:“看到了,她说她要去城里一趟,今天正好要去镇上的车嘛,她已经走了。” “去城里?去城里干啥?” 谭溪宁走过去:“这她倒是没说。我想着应该是王校长您的胃不太好养,她说了一句顺便给你抓药去。” “既然是顺便抓药,说明她去城里就不是抓药了。” 王乔明有些着急:“谭老师你再想想她还说了啥么?我怕她一个人去城里面,人生地不熟的,被卖掉都晓不得。” 谭溪宁想了想,倒还真想起来了。 “张老师今天奇奇怪怪的,问了我知不知道城里哪里外国人多。” 王乔明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没顾得上理会谭溪宁,着急地大步朝着宿舍走去。 谭溪宁怕出事,也跟了过去。 王乔明在宿舍翻了一下说道:“没了,不在了。” 谭溪宁看着王乔明的反应,问道:“什么不在了?” “她的婚服,她的婚服不见了。” “婚服怎么会不见了呢?” 王乔明自言自语道:“我前几天跟她说过外国人对我们的文化很感兴趣么,纯手工做的服装加上银饰,他们最喜欢了。她肯定是去城里,要把婚服卖掉。那是她阿妈和阿奶给她的念想啊……” 第一百零一章 进城卖衣 张金秀一辈子没进过几次城里,以前她家在山里的寨子,嫁给王乔明后才来到普沙村。 王乔明经常要去镇上开会,偶尔也有些教师交流会之类的活动。好几次王乔明说普沙村希望学校有两个名额,希望带着张金秀一起去,她都给拒绝了。 其实她每次听到有名额,心里也想去城里看看,可一想到孩子们在学校总得有人看着,她才装作不感兴趣。 有一次交流会正巧在月假期间,学校里只有八九个孩子没回家,她没经得住诱惑,让王校长的父母看着学校,才跟着王乔明去了一次城里。 另外还有一次是因为他们的娃娃急性阑尾炎,镇上的医院说条件差,不具备有做手术的条件,这才连夜去了市里医院。 至于第三次单纯就是路过,王乔明去参加了一个教师培训,整整一个月,张金秀去给王乔明送被子。 算起来这是第四次,张金秀心里有些紧张,手里拿着五十块钱,心里一遍遍重复着,下车后先问路找到博物馆,博物馆旁边有一个古镇是个有名的景区,那里会有外国人。 张金秀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包,看着窗外的景色越来越陌生,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一个人出行。 就应该喊上谭老师的,好歹她是一个英语老师。要是遇到讲价的么,谭老师还能帮帮忙,现在就她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到时候她语言不通该咋整。 想到这里,张金秀心里又紧张了几分。 从镇上到市里的车一共两趟,张金秀赶不上早上,只能坐下午的最后一趟,去到市里已经差不多晚上。 她一下车就有一堆人围过来:“大妹子,找工作啊?” 张金秀紧紧抱着包,摇头:“不用。” “那是要住旅馆啊?” 张金秀故作老成地直了直身子:“都不用,我要去做公交车,告诉我公交车站在哪里就行。” 背上背着一个招工牌子的女人见她这个样子,褪去了刚刚的热情:“那边就是。” 张金秀看了看,有些不太信任,看着下车的地方倒是停放着很多的公交车,像是一个汽车客运站。 她把女人的话在心里回想了一遍,决定不听女人的话,大胆地往车站里面走。 刚走到门口,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就拦住了她:“你要进去干什么?非工作人员不得入内。” 张金秀露出一个笑脸:“我要进去坐公交车,去博物馆。” 那人凶巴巴地看了一眼张金秀,有些没好气地说道:“这里是公交车总公司,你要坐公交车得去公交车站。那边就是,去博物馆坐296路,不过现在去的话,博物馆已经关门了。” “谢谢谢谢,谢谢同志。” 张金秀道了谢,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和那个推销旅馆的女人指的都是同一个地方,她信心满满地一直走,找到公交车站的站牌。 公交车来得很快,她让司机到博物馆站的时候喊她一声,车停下来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 张金秀下了车,看着面前宛若庞然大物的建筑,心里说不出的震撼。 到处都是高楼大厦,灯火辉煌,张金秀顺着马路走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一处天桥可以走到博物馆那边的马路,又围着这个建筑绕了整整两圈。 以至于门口值夜班的工作人员以为她在打什么鬼主意,警惕地看着她走了一圈又一圈,又低下头戳戳手机。 秋天的夜晚很冷,张金秀感觉到冷的时候已经午夜十二点,她看看周围的建筑有些关了霓虹灯,博物馆对面有一条商业街,她想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处招待所。 商业街上招待所没有,酒店有几家,最便宜的单间一百多,她没敢走进去。 街上各种小吃琳琅满目,香味扑鼻,小贩看着张金秀吆喝着:“烤面筋儿!烤面筋!甩手粑粑!甩手粑粑!姐!来一个?” 张金秀的知识教不了孩子,但跟王乔明在一起久了,字还是潜移默化地学会了不少,牌子上的纸她有些不认得,但上面的标价她也知道。 她全身上下就只有五十块钱,也不敢乱买东西,生怕一串烤面筋她就得走着路回家,可她不能走着路回家,等她卖掉了自己的婚服,她还得急着给王乔明送去,让孩子们在收假以后就能用上多梅子教室。 想到这里,张金秀咽了咽唾沫,捏紧手里的包快步离开了小摊。 人生就是这样,最舒服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比如我们的假期;比如我们的周末;再比如我们睡觉的时间。闭眼睁眼之间,时间就像开了八倍速,一晃就过去了。 而那些艰难的,那些让我们疲惫的时间,相反就过得非常慢。比如上课;比如上班;再比如我们背单词的时候,我们写论文的时候……明明感觉已经过了很久,看一眼时间才过了五分钟。 张金秀现在就是后者,她在商业街上逛了一遍,有十多岁的孩子从她身边走过,一只手里端着的饮料,一只手里抓着一把香喷喷的烤肉。她肚子饿得咕咕响,大风吹过冷得她打了一个寒噤。 今天的黑夜来得太早,而白日来得极慢。 张金秀走出商业街,在心里琢磨着,不闻到那些香味,应该就不会觉得肚子饿了。 她紧紧地把婚服抱在肚子上,按着肚子往博物馆那边走,在路边看到一个小三轮车。三轮车前面摆着几个凳子,牌子上写着:重庆小面,六元一碗。 张金秀走过去问道:“这面六块一碗哈?” 在三轮车前面忙活的是一个四川人,她看了张金秀一眼:“是哈,六块一碗,姐儿来一碗?” “我能不能只要四块的?” “四块?最低六块起哈。” “四块能给多少就给多少嘛,你看着给就行。” 四川妹子看看张金秀,想想说道:“行嘛,你在那边坐一哈。今天人少,我给你煮一碗嘛。你不是本地人啊?” “不是。” 四川妹子手脚麻利地抄起面夹在漏勺里,往滚烫的大桶里过了一遍:“来找工作?还是来看娃?” “我来卖东西。” “你?卖啥子东西嘛?” “彝族婚服。” 第一百零二章 文化传承 两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四川妹子听完她的话给她竖了一个拇指。 “厉害呢!我有个同学也是彝族,你们的服装最好看了噻,卖掉不可惜啊?” 张金秀摸着怀里的包:“不可惜么,为了娃娃值得嘛。” “行嘛。现在凌晨两点了,我要收摊摊。我家只有一个单间,住了四口人,也不方便收留你。这个凳子和这个垫子借给你坐,坐完你放在这边的绿化带里面,我明天来拿。” 张金秀端着一大碗面感激地点点头:“好,谢谢妹子。” 四川妹子骑着三轮车走了。 张金秀吃完面,把川妹子放在灌木上的垫子拿下来垫在凳子上,刚坐下去感觉屁股被扎了一下,她拿起垫子拉开拉链,里面放着她的四块钱。 她看向川妹子离开的方向,深深地说了声谢谢。不过张金秀还是没把四块钱拿走,她把钱放回垫子里面,又翻了个面坐下。 “真冷,早知道穿棉袄出来。” 张金秀紧了紧自己的衣服,又把围巾打开一半披在头上,距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她觉得自己再不找个地方落脚,熬不过半夜就得冻死。 博物馆值班室的灯已经灭了,张金秀起身张望一会儿,在商业街的对面看到了一个atm机。 真是一个好地方啊,起码能避风挡挡雨。 张金秀藏好垫子,拎着凳子往atm机的方向跑。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买了她的婚服,王乔明和谭溪宁拿着钱去给娃娃们买了多梅子设备,孩子们在多梅子教室里读书,她在门卫室里听着孩子们的读书声……她还梦见了孩子们学习成绩提高,好几个孩子考上了市一中。 普沙村希望小学里,王乔明一夜未眠。 谭溪宁也坐在办公室里给自己的朋友打电话:“能不能帮忙找找?张老师只会去有外国人的地方,博物馆和景区里找找吧?” “溪宁,不是我们不找。现在景区都关了,我们也进不去。你别急,既然张老师她识字,人就不会丢。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去找,好吗?” “行。谢谢了。” 谭溪宁把朋友的话转述给王乔明,王乔明起来很清醒,他连连点头:“对,我们先休息,有哪样明天再说。” 清醒是给人看的,失眠才是真相。 …… 大早上,张金秀被人叫醒:“这位阿姨,你如果不取钱的话,能不能麻烦您出去?”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张金秀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抱着包和凳子被人赶出atm机,她吸吸鼻子看了一眼暖烘烘的太阳。 真好啊! 出太阳了。 她把凳子藏在川妹子说的那个绿化带,见博物馆没开门,她先去了景区。 可是要怎么开始卖自己的衣服呢? 她大声喊了一声:“大家过来看一看瞧一瞧,彝族的婚服,亲手一针一线绣的,还有配饰一整套。” 一些游客被她的叫卖声吸引过来:“彝族服装?多少钱呀?” “四千块。” “这么贵!” “姑娘看看,这衣服都是我阿妈阿婆一针一线绣上去的花纹,还有这些纯银配饰,都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不要,四千买这个做什么。” “再看看噻。” 张金秀见那两人走了,又大声喊了几声,这次喊来的不止有好奇的客人,还有景区的工作人员。 “这里不能买东西,走走走。” “我这是自家的……” 工作人员有些嫌弃地看着张金秀:“还好你卖的是自家的,我现在把你赶出去就完事儿。你要是卖别人家的,你就得交罚款了。” 张金秀看着一边的汉服馆和照相馆:“他们也在卖东西呢,为啥他们就可以?” “看到他们的摊位了嘛?一个月五千,一天的话200,还有空着的位置。你要是摆一天摊,先交两百,他们旁边的那个位置就是你的。” 张金秀摸摸自己的口袋:“我还是走吧。” 她又走远了些,在大街上打开衣服,看到外国人就凑过去问:“要不要民族服装嘛?便宜的,都是人工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一个上午过去,看的人多,拍照的人也多,就是问价的人没有。 正在泄气之时,一个六十多岁的大叔走过来:“妹子,卖彝族服装啊?” 张金秀吃惊地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嗯,你要买哈?” “进屋聊,我的店就在那边。”男人指指不远处的古玩店,“那个店是我开的,你手上的民族服装我很感兴趣。” “哦。”张金秀跟着男人走进古色古香的古玩店,看着店里这些看起来很破烂,但是盲猜应该很值钱的物件,又看看自己怀里的衣服,忽然有些怀疑,“你当真要买?” “骗你做什么呢?”男人给张金秀倒了一杯茶,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可以买你的衣服,不过你为什么要卖掉?婚服在你们彝族人的眼里,意义非凡。” 张金秀只得又把多梅子设备的缘由再讲一遍:“所以我要卖四千块钱。” “这样吗?”男人看着张金秀把上等的好茶仰头喝干净,笑着又给她倒了一杯,“你的衣服我买了,四千就四千。并且我可以让它挂在我的店里三年,三年内你要是凑够了四千块钱,随时可以原价买回去。” 张金秀惊讶地望着男人:“真的嘛老板?” “喊我郭文青就行嘛。”郭文青推了推眼镜,“嗯……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我早上就看到你了,为什么你只想把你的衣服卖给外国人?” 张金秀看着衣服说道:“我听人说我们这种民族服装,外国人很感兴趣,他们会更愿意买。” 郭文青笑起来:“可能你这么想也没错。不过我国的民族文化不是只有外国人才会感兴趣,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同样很感兴趣,也愿意为了我们国家的民族文化传承做出努力。 大妹子,我告诉你哈。你这套衣服是传统的彝族婚服,包括银饰也是上了年头的老物件。你要是今天卖给外国人了,这套衣服和这些银配饰,可能就流落到外面,再也回不到它的故土了。我知道你想为山里的娃娃做些事,但卖给我,是不是比卖给他们更好?” 第一百零三章 文化传承 张金秀没想到古玩店主会跟她说这些,她念念不舍地看了一眼婚服:“您说得对,谢谢老板。三年如果我能有钱赎回来,我一定来找您。” 她的这句话说得很没底气,按照普沙村希望小学的情况,再来一个三年她也存不够四千块。 只是听到老板说,他这三年不会卖掉,意味着她要是想阿妈和阿奶,还能有机会来店里看到她们亲手刺绣的婚服,这样就很满足了。 郭文青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笑道:“大妹子,这套衣服我会一直挂在店里面,就算三年以后也不会卖。三年内你要是没有钱赎回去,三年以后你想看照样可以随时来看。” 张金秀感动地看着老板:“谢谢大哥。” “不客气,是这样的。我们国家现在也很注重对于民族文化的传承,比如非遗,再比如彝绣……妹子,如果我们有类似的活动,我倒是觉得可以让你们学校的孩子参加一下,在活动上表演也能有一些演出费。” “我觉得这不错。”张金秀想起学校里的孩子,刚吐出去的话又收了回来,“还是不了,我们学校的孩子还是要以学业为重。本来乡村里的教育也跟不上城里么,我希望孩子们能把时间么都多多花在读书上。希望小学是很需要钱没得错,不过我觉得不能让孩子们本末倒置。” 郭文青笑笑:“行,张老师,你说的也没错。这样吧,如果活动在假期,我还是给你们学校打一个电话,告诉你们一声消息,至于来不来,到时候你们再看。那你看,这卖婚服的钱,你要现金还是转账?” 张金秀说道:“现金。” “行。” 郭文青把钱拿给张金秀,又让自己的店员开车送张金秀去了车站。 店员回来后有些疑惑地问道:“郭老板,这一套彝族服饰卖出去绝对不止四千,之前还有人专门来找过民族的服装,尤其是这种纯手工做的。我之前有把那个客户的电话记起来,你看要不要联系买家?” 郭文青白了一眼店员:“好好上你的班,其他的事情不要多嘴。从我们国家流出去的物件还少吗?这套衣服找专人处理后,在店里挂起来作为非卖品,只供人欣赏,无论出多少价都不卖。” 店员挠挠头,莫名其妙被凶了一顿:“好的老板,我这就去办。” 张金秀回到村里的时候又是一个黑夜。 谭溪宁的朋友给她打了电话:“人我们还没找到,要不要报警?但我觉得张老师应该没问题。我问了景区周围的店主,他们说早上确实有一个女人在景区里吆喝着卖彝族服装,因为她的打扮有些……有些糟糕,所以好些人注意到了她。” 谭溪宁着急地问道:“张老师现在还没回来,她从景区出来后去了哪?” “这就没问到了。溪宁你看嘛,是现在报警还是怎么说?” “张老师一个人在城里,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晚上都不知道在哪里住的。” 谭溪宁看看王乔明,站在门口一直往校门口张望的男人,这一整日连屁股都没落在凳子上过。 “报警吧,也有二十四小时了。” 谭溪宁刚说完,外面响起一阵摩托车加油门的轰鸣声。 “张老师回来了!张老师回来了!” 李村长拉着张金秀就往学校里拽。 张金秀上气不接下气:“老李哥,你慢点慢点,我走不得这种快。” 李有发没顾忌被连拽带拉的女人:“你这个婆娘,一声不响就往外面跑,你怕是要急死王乔明。” “啊?”张金秀小声地为自己辩解着,“哪有,我说了我要去城里噻。” “你去城里搞么子?你一个人哪里是哪里都晓不得,你去城里面走丢咯,王乔明可咋个整?” “哎呦。你不要拽我,我要摔了。” 李有发感觉到张金秀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脚步慢下来,大声地朝着学校的方向吼:“张老师回来咯!” 王乔明抱着一大杯子茶,桌子就在旁边也忘了放下杯子,几步跨出学校操场,看到张金秀乱糟糟的头发和脏兮兮的衣服,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伸手把她捞进了怀里。 只是两秒,很快王乔明感觉到环境不对,往后退了几步说道:“张金秀,你去城里面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晓不晓得我们会有多担心?写检讨,你必须要对这个事情写检讨,不然这个事情过不去。” 张金秀抬起眼,偷偷看看万乔明,又把手伸进衣服的口袋,从里面掏出来一个手绢包着的东西:“钱,王校长,整整四千块钱,娃娃们的多梅子设备有着落了。” “什么多梅子,那是多媒体!”王乔明颤抖着手接过手绢包着的钱,不过一个大馒头的大小,此时在手上却似有千万斤重。 张金秀看着王乔明手里的钱:“我把婚服卖咯,卖了四千块钱。我想过了,你说的也对,我都这个年纪了,再华丽的衣服穿上也不好看,再说穿几次也么的哪样意思。再好看,再有意义,实质上还不就是一套衣服。我可以穿,也可以不穿。” 王乔明怔怔地看着张金秀,眼里泛起星星点点的晶莹:“张老师……” “莫想了。”张金秀咧着嘴强撑着笑容,“对于我就是一套衣服,但是卖掉换成钱,给娃娃们装多梅子……媒体设备,娃娃们就可以了解外面的世界,可以学习得更好。我倒是觉得卖掉么,更能体现这套衣服的价值。我阿妈和阿奶都是很好的人,他们如果晓得我是因为娃娃们卖掉衣服,她们也不会怪我,只会说我做得对。” “嗯,好。”王乔明伸手捋捋张金秀露出的乱发,“你的本意是好的,但你不应该事先不跟我们说一声,检讨必须写。” 张金秀抓抓自己的脸:“哦莫,好多字啊?” “八百起。” “八百呢啊?”张金秀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扭扭身子看了一眼厨房,“行嘛,我一天没吃东西,肚子饿了。我去瞧瞧还有红薯么得,吃完我再去写。” 第一百零四章 教学设备 王乔明拿着钱和李有发朝着办公室走去:“老李,娃娃们的多媒体教学设备有着落了,我很感谢你们。” 李有发带笑又故作生气:“那天还说我不帮忙,还骂我么。” “很抱歉,老李。” 李有发惊得呆了几秒:“你跟我道歉啊?你王乔明跟我道歉啊?” “嗯,那日是我不对嘛。我们从小就在一处,我是哪样脾气么你也晓得,有时候就是一根筋儿。一旦做了哪样决定么,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倒确实。” “这些年么得你帮忙,我这些事情都干不成,包括把这个普沙村的希望小学办下去这个事情。我是一直欠你一句谢谢和对不起呢,今日天了么,就索性一口气说说清楚。老李,我谢谢你。” 李有发表示对于王乔明这个样子很不适应,很快地撸起衣袖,又搓搓自己的手臂:“哦莫,你还是莫要说了,整的我鸡皮疙瘩都掉一地。行了,婆娘回来就去看看,她一个人在城里面,看哪个样子怕是一晚上在哪里都不晓得。我还有事情,我得走先了。” 李有发走到操场中间,王乔明看着他的背影补了一声:“谢谢!” 李有发背脊发凉,也不晓得单单凭着王乔明这一句谢谢,他还得帮王乔明多少事情。在跟领导汇报情况的时候,每一次提起都是缺钱,都是资金跟不上,脸都快比城墙还厚了。 王乔明勾了勾唇角,真诚地又轻声说了一句:“兄弟,谢谢。” 张金秀在atm机里睡了一夜,虽不至于被雨打风吹,还是病了一场。 学校还有两天收假,静谧的校园里不时传来张金秀的咳嗽声,一声接着急促的一声咳喘。 谭溪宁带着口罩去张金秀的宿舍送饭:“张老师,我看你还是去村卫生所看看,打点针才好。要你这么一直咳下去,我都有些担心是不是你的肺部有感染。” 张金秀抬起手:“你把东西么放在门口……咳咳咳,放在门口的凳子上。谭老师你不要再走过来了,马上学校要收假么,你是学校的优秀教师,千万不要被我传染咯。” “还知道传染我呀?”谭溪宁固执地把饭菜端到桌子前,“我戴着口罩没事。知道会传染人,你就更应该去卫生所看看,赶紧把病治好。” “哎呦真不用。”张金秀从被子里钻出来,从床旁边的布袋里拿出一块布,擤擤鼻涕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晓得,每次咳嗽我都是喝点枇杷叶煮水就好了,么得大事情。”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道门,你这脾气跟王校长真是一模一样。”谭溪宁说着坐到床上,“王校长已经联系了人,今天就有人来给孩子们装多媒体设备。” “真的啊?” 谭溪宁点点头:“嗯。张老师,我听王校长说,你离家早,那套衣服是他们留给你的,就这么卖了,真的不后悔吗?” “有哪样后悔的嘛。我要是后悔,当时就不会卖嘛。唉……咳咳咳……”张金秀看看谭溪宁,“你莫凑我这么近,会传染。” 谭溪宁拗不过张金秀,只得自己搬个小凳子坐到门口:“行,我就坐在这里,陪您一会儿。” “我十五岁么,村里面就有人来提亲,当时差点就嫁人咯么。后来是给我提亲的那家人,他家有个弟弟,去山上挑柴的时候么,看到山上有一个天生潭。” “什么是天生潭?” “就是一个很大很深的洞,山里面有很多这种洞。那家人的弟弟嘛,也才十多岁,他就好奇洞里面有哪样么……咳……一起的有五六个男娃娃,他弟非要下去那个洞里面瞧瞧有哪样。他就喊一起的娃娃把挑柴的绳子系在一起,把人往洞里面放。要晓得那个洞深不见底,我后来听说那个洞用电筒都照不到底,一块石头丢下去,十多秒才会响起来声音。” 谭溪宁听得惊悚:“就这么一点防护都没有,就把人给放下了?” “对。那个男娃被放到一半,绳子就断了,到现在人也么找上来。洞太深,么得人敢下去么。那家人三年不能办红事,我也就没嫁得成。”张金秀端起碗,舀了一勺粥喂进嘴里,“有时候人生就是这种戏剧,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谭溪宁还没回答,张金秀又说道:“我咋个能说是好事?好端端一个人,说么的就么得了;我要说坏事,我也因此么没嫁人,反而遇到了王校长,他教我识字,还教我很多以前我不晓得的东西,生的娃娃也离开了这个地方。我这辈子就没后悔过,很值得……” 谭溪宁说道:“对,很值得。孩子们都希望你赶紧好起来,我和王校长打算每周的周五晚上给孩子们播放一部教育电影。本来下周就要开始,方细花他们不同意,他们提出设备有一半的钱是你出的,他们希望第一部电影有你陪着他们一起看。” 张金秀放下碗:“好,我再多喝两碗枇杷叶水,可能明天就好咯。” 普沙村希望小学有第一间多媒体教室,安装师傅正在调试设备,没回学校的孩子和老师们整整齐齐地站在窗外,一起探着头往里面看。 “你是说这个白色的大板能像黑板一样写字?” “是呀,谭老师说的。还能放电影,放一些照片……你说我能不能把我爸妈跟我爷爷奶奶拍的照片也放在白板板上?” “你想哪样子哦?这是教我们读书用的,放你全家的照片干啥子嘛?” 被驳的女孩子低着头搓手手:“要是能放,我就能天天看到爸爸妈妈么。” “你们说,这个大板板能不能把我们之前跳舞的录像放在上面?” 几个女孩一下子讨论起来:“嘻嘻,能就好咯。” 谭溪宁听见孩子们的讨论说道:“孩子们,这套多媒体设备来之不易,我们要一起好好爱护对不对?” “对!” “更要将它用在最关键的地方,你们要靠着它好好读书。不过对于你们的要求,如果你们考试考得好,老师愿意跟校长申请使用。” 很快月假结束,普沙村希望小学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张老师的病也好了。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时,有一个孩子出事了…… 第一百零五章 绳细处断 那日谭溪宁正带着孩子们早读,张金秀带着一个妇女走到教室门口。 妇女穿着一件宽大的破羽绒服,头上裹着一块头巾,身上还扛着一个大蛇皮袋。 谭溪宁一眼就看出妇女要出远门,她走了出去:“张老师怎么了?” “这个是你们班的……谭老师自从你来了,我对你们班的同学都不熟悉了么。”张金秀转头问女人道,“叫啥?” 妇女往教室里看了一眼:“杨春娟。” “杨春娟的妈妈,她家在那个山后头。”张金秀把妇女往前推了推,那妇女不好意思地笑笑,又说了几句谭溪宁听不懂的彝语。 谭溪宁看孩子们在教室里开始窃窃私语,转身走进教室里吼了一声,孩子们立刻就乖乖地开始继续早读。 “两位去办公室说吧。” “我们走远一些说就行。”张金秀把谭溪宁往操场上拉了拉,“她是杨春娟的妈妈,现在的情况是杨春娟的妈妈要帮杨春娟办走读。” 谭溪宁抬头看看树,树上挂着晶莹的露水,那是前夜里结起的冰,太阳出来以后晒过后就变成露水。 “为什么要走读?我们普沙村希望小学就是因为孩子们上学不方便,这才让孩子们住校,这样方便统一管理。最主要还是安全问题,马上就要入冬,南方的雪下不大,但下雪就下雨,雨才地上冻成了冰。上下学的路上,这么小的孩子我也不放心。” 谭溪宁不同意孩子走读,安全问题最为重要,除了安全还有教学的问题,现在她的班级四年级,眼看着孩子们的学习一次考得比一次好,这下如果有人走读了,如果家在得远一点,早读不一定赶得上,为了让孩子在天亮前回到家,下午上完课就得让孩子回家。算起来少了早自习,下午的补课,还有晚上的晚自习。 她在普沙村里当老师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孩子们只有在学校里才会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回到家里以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就是家里的劳动力,他们要做饭洗衣还要养猪喂鸡,多的是做不完的事情,那还怎么读书? 杨春娟不是班上的尖子生,成绩在中上游,但在最近的一次模拟考试里,她的成绩进步最大。 谭溪宁看看妇女,心里有些不高兴:“这位家长……杨春娟在我们的班上成绩进步得很快,我作为她的老师,希望她能继续住校。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让她走读,每天花费时间在上下学的路上。我希望你们能再想想,有什么事情是比孩子的未来更重要的呢?” 妇女看看张金秀,一边用手无措地比画着,一边说了好大一堆话。 张金秀拍拍她的肩头,又说道:“谭老师,是这样的哈,她家出了点特殊情况么。杨春娟爸爸么在流水线工作,前几天晕倒在机器上压断了手掌。人么算工伤已经送去医院,诊断下来呢……晕倒的原因是脑瘤。她家唯一的经济来源断了么,她妈妈只能去找她爸爸。现在打算是她妈妈去那边工作,一边照顾她爸爸。娃娃现在还不晓得事情,大人也没打算让娃娃知道么。” 谭溪宁心里有些不忍,这就是绳子专挑细处断吗? 她看看妇女说道:“哦……这样啊,那没事,她去就是,杨春娟我会负责照顾。” 张金秀摇摇头:“谭老师,主要是他们家里么还有一个奶奶和一个弟弟。她奶奶半身瘫痪在床上,整个家只有杨春娟能来照顾她奶奶,么得办法么,这个情况你签字以后我去找校长说。” 谭溪宁还想说什么,妇女拍拍张金秀,指指自己的手腕。 张金秀拿出手机让妇女看,妇女叽叽哇哇地指着校门叫起来。 张金秀做了个去的动作:“行行行,你赶紧去,娃娃的事情交给我么。” 妇女拎着笨重的蛇皮袋,艰难地朝着校门外小跑着离开。 谭溪宁想说点什么,张金秀拉住她的手臂:“她老公是跟着劳务派遣的公司出去的东莞么,现在正好有一趟车要把劳务工送过去,她要是迟了还得自己花车费。杨春娟的事情板子上钉钉子,么得办法谭老师,我晓得你心里面不忍心,可是我们村里面哪个家不是这种困难?” “去办公室。”谭溪宁从走廊边走过,从窗外往教室里扫了一眼孩子们,杨春娟坐在最靠墙的位置,把课本放平在书桌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用食指指着读,丝毫没注意到教室外面的动静。 学校里面装着的是孩子们的梦想,教室外面露出的是无奈的现实。 谭溪宁收回目光,朝着办公室走去:“麻烦张老师把走读同意书拿去给王校长签字,我去看看这孩子的家在哪。” “好。” 谭溪宁拿出一张白纸,将杨春娟的情况说明,又在下面写上班主任批准的字样,再拿给张金秀。 简陋的课桌嘎吱声越来越明显,课桌脚也不再是垫上几张报纸就能不晃。 谭溪宁将课桌往前推去靠着对面的桌子,又伸手从桌肚里拿出那本早已经翻旧的学生家庭情况调查记录。 杨春娟的名字并不难找,只是翻了两次就精准地找到了资料,家庭成员调查,一共五口人,弟弟奶奶爸爸妈妈,就业情况,爸爸打工,妈妈务农。人均纯年收入一千二。 谭溪宁在备注上写上两个字:走读。 “谭老师,米线都已经抓好咯,就剩你了。”张云龙扶着门口往办公室喊。 谭溪宁收起记录表,从办公室若无其事地走到教室:“杨春娟同学,一会儿吃完来一下办公室。” “好的老师。” 孩子们纷纷看向杨春娟,有人用彝语互相搭这话。 谭溪宁听见又折回来:“在学校里统一说普通话,出了学校你们想说什么话没人管你们。一天天的,普通话都没说明白,以后你们去读书,那些写了梦想是老师的同学,你们的普通话要达到二乙,其他同学要达到三甲。现在不好好练习,你们怎么考?真是的。” 孩子们立刻往碗里埋下头,专心嗦米线。 第一百零六章 绳细处断 杨春娟走到办公室门口,敲敲门:“谭老师。” 谭溪宁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跟她说走读的事情,直到杨春娟站在她的跟前,她又开始有些不忍心。 杨春娟的妈妈不想孩子知道家里出事,谭溪宁索性也没跟她说,只是把她妈妈去了外地工作的事情,还有她要走读,开始当一个小大人照顾奶奶和弟弟的事情告诉她。 说完以后,谭溪宁悄悄地观察着她的反应,生怕这孩子瞎想,又安慰道:“春娟,你爸妈去外面工作是为了给你和弟弟提供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所以你要感恩他们知道吗? 你的爸爸妈妈也不想离开你,只是很无奈,他们为了养你们必须去远方赚钱。你要照顾好家里,可照顾家里的话,你的学习时间就比其他同学少,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你就要比其他的同学认真,懂老师说的意思吗?” 杨春娟不说话,静静地低着头。 谭溪宁在当老师以后去找过不少的关于教育心理学的书看,书上说有时候这样的反应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暴风雨’。 她有些担心杨春娟,毕竟这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 出乎意料的,杨春娟抬起头来看着谭溪宁,红着眼睛但没哭。过了一会儿,她说:“星星老师,我懂的。谢谢你,我会好好读书,照顾奶奶和弟弟。” “乖。”谭溪宁轻轻地摸摸杨春娟的头发,“你家要从村尾的山翻过去,路程比较远,以后你的早自习不用上,下午第三节课下课就可以回家。如果遇到下雪,下雨路上滑,安全第一,落下的课堂笔记你去找班上的李生弟借你,我会提前跟她说好。” “谢谢老师。”杨春娟捏着衣角,“老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啊,你问。” 杨春娟看着谭溪宁:“我阿妈来的时候,说她和阿爸什么时候回来没?” “可能过年吧,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好的,谢谢老师。” 从那天起,杨春娟成了普沙村希望小学唯一一个走读的孩子。 她的表现很好,尽管谭溪宁说过,如果下雨下雪她迟到也没关系,然而这个孩子不管下雪还是下大雨,从来都没迟到过。 唯一一次迟到是在三个月后,准确来说不是迟到,而是缺勤。 谭溪宁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十一月十一日,星期四。 付兴磊看着酱盆里面的最后一勺肉沫酱:“星星老师,还有一勺子酱,还是留起来给杨春娟么?” 谭溪宁往杨春娟的碗里又加了一撮面条:“给她放进去吧,送去后厨锅里热着。今天风大,昨天夜里又下霜冻,地上滑可能她来晚了。” “好呢。” 付兴磊端着杨春娟的面条往后厨跑去,直到第一节课上课铃响起,杨春娟都没到教室。 谭溪宁有些心神不宁,给孩子们讲完一个知识点,看了一眼墙上的二手挂钟,时针分钟正好形成一个直角,整整迟到一个小时了。 莫不是路上太滑,摔了? 还是她五岁的弟弟怎么了? …… 谭溪宁把脑子里不好的想法强压下去,又揉了揉自己狂跳的左眼皮,心里默默念着:左跳财右跳灾,左跳财右跳灾…… 没错。 谭溪宁向来最会安慰自己,左眼皮跳她就说‘左跳财右跳灾’;右眼皮跳,她立刻就说左凶右吉。这样一来,不管左眼还是右眼跳,都是吉利的兆头。 “同学们,翻到课后练习。给大家十分钟的时间做,做好举手我来看。” 谭溪宁放下粉笔和课本,又走出教室,朝着张金秀招招手。 “谭老师咋咯?” “杨春娟今天没来,我怕她是不是路上摔了,要不喊个人去看看?” 张金秀还要忙着给孩子们准备午饭,肯定是没空的。她想想说道:“我给村委打个电话么嘛,他们有喇叭么,有走过那条路的村民都会留意。” “好,谢谢张老师。” “说啥子谢,我们不说谢。” 谭溪宁上完两节课后,刚抱着课本从教室里出来,只见张金秀一头的汗水,其中一只手上还拿着一个碗口大的番茄:“谭老师!谭老师!” 谭溪宁第六感觉得是杨春娟的消息,不好的预感涌到胸口让她有些胸闷,最坏的消息不过摔骨折了、磕到手了? 她笑着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小孩子恢复很快,只要后续药跟得上不会留下什么毛病。 “张老师,你……” 张金秀把谭溪宁拉到一边:“杨春娟出事了谭老师,你别急啊……” “你快说,怎么了?” “杨春娟家着火了。今天早上的时候,我听村民说的是杨春娟在她家房子的屋山头喂鸡,不晓得咋了屋里面就着火了。等村民发现,一边救火一边喊的时候,才发现杨春娟也在屋里面。” 谭溪宁一把抓住张金秀的手臂:“人怎么样了?伤没伤到?” “杨春娟抱着她弟弟,被大火烧到身上么,救得及时没得生命危险。” 谭溪宁拍着胸口:“人在哪?我去看看她。” “在村卫生院,正在联系往镇上医院转。” “具体情况还晓不得,李有发已经找村委的人在处理了。这个娃娃家也么得钱医治,倒是读书的时候交了保险,可能也能报一笔医药费。” 谭溪宁问道:“她爸妈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娃娃醒过来说的唯一一句话是不要告诉她爸妈。” “除了杨春娟,还有人受伤吗?” “她奶奶腿部烧伤,也在医院么,她弟弟被李张英抱回家了,一点也没伤到。”张金秀指指教室,“谭老师你先去上课么,具体情况也不晓得,我有具体情况随时告诉你。” “好。” 杨春娟的样子在谭溪宁的脑海里不断地闪过,她才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却在承受这些就连大人都觉得心惊的大事。 她闭了闭眼睛:“要好起来啊……” 下午谭溪宁忙完后就急急忙忙地连饭都没吃赶去村委,村委办公室里,李张英抱着杨春娟的弟弟杨春明,杨春明张着嘴哭得撕心裂肺:“哇哇哇……要姐姐……姐姐……哇哇哇……” 第一百零七章 勇敢的她 谭溪宁跑到孩子身边,拿出两颗大白兔奶糖放在孩子手里。 孩子显然没吃过奶糖,好奇地把两颗糖放在手心来回拨弄,大概是因为注意力都在奶糖上,一时间竟忘记了哭。 李有发揉着耳朵:“小谭老师啊,还是你有办法,这个娃娃一睡醒么就哭天喊地的找姐姐,我们真是么得办法哄好。” “杨春娟的情况怎么样?” “送去镇上医院了,好在读书的时候交了保险,希望能补一部分医药费。” “医药费的事情我去想想办法,现在倒是有一些公益性的捐款机构,李村长看联系一下镇上的医院看看医院这边能不能一起帮忙想想办法。比钱重要的是孩子的情况,医院那边怎么说?” “医院那边说的是救的及时,没有生病危险,只是着火的时候么,屋顶上挂着的篮子掉下来哈,砸在了她的头上。烧伤的面积不大么,篮子砸到那女娃子的头和眼睛这一块。”有个村委的工作人员比画着自己的脸,说道,“伤不算严重,可是这一块儿烧伤么,医生说怕是会留下疤痕。” 谭溪宁抱起杨春明,被抱着的孩子拧开了大白兔奶糖的纸包装,小心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奶糖。 他还小,无法估量这一场变故带他家带来的伤害。 谭溪宁担忧地说道:“她是一个女孩,如果脸上留了疤……” “谭老师,我们已经喊医生后续尽量给她祛疤。我们也晓得噻,女娃娃本来就爱美,要是留下疤痕,也不晓得这个娃娃……唉……” “行了,这个孩子还得麻烦你们照顾。我作为她的老师,肯定得去看看她。等周末我安排好班上的孩子,去镇上看看。” 周末的时候谭溪宁坐着村里去卖药的三轮车去镇上,一来二去送药的大姐倒是和她熟络起来。 “谭老师在的时间倒是长哈,之前你来的时候莫,我还以为你等着通路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了,么想到你倒是回来了,还真的申请了支教。” 谭溪宁坐在三轮车兜上,把吹得发痛的脸埋进臂弯:“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东西,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我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快乐。我很喜欢他们一脸崇拜地喊我星星老师;我也喜欢看着他们一点点的进步;我喜欢带着他们遇到困难,再把困难按在地上摩擦的征服感……我希望我能看到他们走出大山。” 骑着三轮车的大姐听不太懂,配合地傻笑着:“谭老师,以后我们希望小学的娃娃会越来越少呢。现在我们村里的人出去咯,打工也好,娃娃们考试考出村子也好,等以后村里面的老人都去守山林了,娃娃们也不会有现在多了。” “你希望他们都离开这里吗?” 大姐笑呵呵地摇头:“不是我希望,我觉得出去能赚到钱也没得哪样不好呢。这是一块贫瘠的地方,以前有个老师就说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但是我们这个地方要哪样没得哪样。你瞧瞧旁边的燕瓦山嘛,明明我们两个村相邻着,那个地方就能挖出来矿产,我们这个地方就是穷山恶水。” 谭溪宁见大家吐槽得越来越起劲儿,也没去反驳她,静静地沉默着。 大姐骑着车没有要停下话匣的意思:“现在村里面就是还有老人了,等老人不在了么,都出去打工也好。希望小学怕是么得学生了,谭老师你说是嘛?这是一个么得希望的地方,留在这里也就是这个样子咯。” 谭溪宁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听姐这个意思,你也想离开普沙村?” “是嘛。我家一直都是挖药材卖,你说按照现在的情况,我辛辛苦苦去山上挖药,一个月下来能赚一千块钱。我要是跟着他们去摘棉花,一个月还能赚三千多。” 谭溪宁不知道要怎么去反驳她,转头说道:“姐,贫瘠是现状,却不一定是未来。我们的村庄未来的发展如何,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哈哈哈哈,谭老师你有文化,你说的这些道理我理解不来。不过我已经报名去新疆摘棉花了么,这是最后一趟去镇上咯。” 谭溪宁见大姐去意已决,也没说什么留下的话,蹲着把下巴抵在膝盖上,看着山那边微弱的灯火。 每个人都能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人生,向左走还是向右走,无人能干涉。 大姐见谭溪宁又不说话,以为她在担心以后进镇上的事情。 “小谭老师啊,你也莫担心噻。虽然我要离开普沙村,不过这个车我也带不走嘛。我打算停在村委给他们用咯,反正骑了这么多年,也不值钱啦。” 镇上的病房里面,被白色的绷带裹着头部的杨春娟躺在床上。 谭溪宁以为她睡着了,蹑手蹑脚地朝着床头的柜子走过去,放下一大筐水果。 刚走过去就看到杨春娟睁着眼睛,她也看到了谭溪宁,发干的嘴唇动了动,然后眼里就蓄满了泪水,再从眼角流出来。 谭溪宁心里狠狠一颤,从包里拿出一张纸轻轻地从她的眼角把流出的泪吸走:“春娟,不哭,不哭啊,星星老师在的。” “星星……星星老师。” “我在的,别哭。” 杨春娟想坐起来,被谭溪宁按住了肩膀:“乖乖地听话躺着,老师去问过医生了,医生说等打了针就好了。” “星星老师,我脸上会有一大块疤,对不对?你不用安慰我,我都晓得呢。”杨春娟又微微地躺平,眼睛定定地看着天花板,“我弟弟呢?我弟弟还好不?” “他很好,就是一直哭着要找你。现在在村长家被李阿姨照顾着呢,别担心,好好养病。前几天我让同学们选一部电影,说好周五一起看,他们都说不看,要等着你回来一起看。” 杨春娟嘴张了张:“哪样电影?” “电影的名字叫《阿甘正传》,至于讲什么,老师不剧透,等你好了,一起和同学们一起看。” 谭溪宁把杨春娟的头发拨到一边:“春娟,你很勇敢,老师为你骄傲。” 杨春娟听到这句话闭了闭眼睛,这句话触动了她内心的恐惧:“老师,我好害怕,我要怕死了……” 第一百零八章 连锁反应 谭溪宁继续帮杨春娟擦着眼泪,想到那些生命里的不能承受之轻,她轻轻地俯下身,单手扶着她的肩膀拍了拍:“不怕了,老师在的。你们都说老师是星星老师,那么不管发生什么,老师一定会陪着你们,好吗?” 杨春娟抽泣着:“老师,现在是白天……” “白天星星也在天上,只是太阳的光芒太亮,隐去了星星的光芒。安心在医院养好身体,落下的课等你好了,老师亲自帮你补。有信心吗?” 杨春娟抿着嘴唇微微点了点头。 “听话的好孩子,你的奶奶情况也还好,你不用担心她。” “嗯谢谢星星老师。” 从那以后,谭溪宁一到周末就会抽空去看看杨春娟,哪怕忙起来的时候,刚到医院看了几眼,问完情况她就得赶回学校。 住在杨春娟对面那床的病友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听说是被水蒸气熏到手,没有杨春娟严重,看着谭溪宁每周都不缺席,羡慕得连连夸奖。 “小妹啊,这个老师是你妈妈啊?咋个这么年轻。” 杨春娟就赶紧否认,反而谭溪宁看起来一点也不介意,手里削苹果的动作都又流畅了几分。 一个月过去,医生说杨春娟的伤口不用再包着,再过几天可以出院。 谭溪宁的时间凑不合,不能来接她出院。办手续的事情就由村委的工作人员代劳,她提前来医院看杨春娟的时候,那孩子正在卫生间上厕所:“春娟,还没好吗?” “星星老师,你要等不得你先回去嘛。我肚子有点疼,还没好呢么。” 谭溪宁看看时间,她来了快二十分钟,再等一会儿怕是要赶不上去村里的摩托了。她把拎来的牛奶放在桌上:“老师晚上还要去给同学们上晚自习,一会儿赶不上车了。老师给你买了牛奶,就放在柜子上,你记得喝。” 厕所里传来杨春娟的声音:“哦好,谢谢星星老师。” 谭溪宁走出病房,想起这孩子的疤还没好,这一个多月以来是忌口忌的贼严,医生说不能吃的东西一点不吃,连说少吃的东西也一并不吃。 想到这里,谭溪宁又从走廊外面折回来,补了一句:“春娟,牛奶你放心地喝,老师问过医生了,医生说能喝。” 厕所里的杨春娟呆呆地站在蹲坑的旁边,淡淡地回了一声‘好的老师’。 听着谭溪宁的脚步声远了,她朝着厕所门口走过去,靠门的左手边是洗手池,洗手池的正面安装着一块巨大的镜子。 杨春娟的视线从洗手池的边上一点一点往上移,身体、锁骨、脖子、下巴、鼻子……然后是那块丑陋的疤。 原本烧伤的地方已经长出了新肉,但跟她的皮肤不一样。 那块地方呈现出深粉色,疤痕超过了原来的伤口边界,像是凸起与皮肤表面的肿块,此刻伴随着瘙痒和疼痛。 杨春娟流着眼泪,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摸上脸上的疤痕狠狠往下面按,越按越肿,越痛越痒。 为什么? 杨春娟一次比一次按得用力,为什么她已经很听医生的话了,脸上还是留下了这么恶心的疤? 是她哪里做得不好吗? 是她哪里不懂事了吗? 还是说她当初就应该去嫁人? 她的手再次往下重重地按下去,直到那块增生的疤粉色渐渐淡去,再变成毫无血色的白。豆大的眼泪止不住地滴在地上,不过几分钟在洗手池的边上形成一块小水洼。 她死死地盯着手指按着的地方,再满怀希望地松开手,那块凸起再次显现出来。 是自己错了。 杨春娟拧开水龙头,抄起一捧又一捧的水朝着镜子泼上去,模糊的镜子在水冲洗后更加清晰。 她笑起来,心道:是自己错了。 为什么要读书呢? 如果当时她选择了嫁人,阿爸阿妈就会得到一笔彩礼钱,那他们也就不用去外面工作。阿爸也不会晕倒在车间里,阿妈也不用离开家,家里就不会有那场火,她的脸也不会变成这样。 这么多事竟然是自己不嫁人引来的连锁反应是么? “5床,杨春娟!杨春娟?”护士在病房里喊了几声,看到厕所又走过来敲敲门,“杨春娟在里面吗?” 杨春娟擦擦眼睛:“在的,姐姐药你放着吧,我上完厕所出来吃。” “那行。” 护士走出病房,杨春娟已经整理好自己走出来,她拿起柜子上放着的盖子,把盖子里的药倒在手心揉搓着,最后丢进垃圾桶。 既然没有用,那吃药做什么呢? …… “妹妹,你说你要出院?” “嗯。” 村委新来了一个大学生村官叫刘希,短头发个子不高的女孩子,目测不超过一米六。 刘希刚来普沙村的第一天,行李都没来得及放,也不知道自己的宿舍在哪,就被李有发推上了一辆三轮车,所以刚才从镇上吐了一路到了村子,又被推上车吐了一路去到镇上。 刘希望着杨春娟:“妹啊,我跟你说,出院这个事情呢,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姐姐说了算,你我说了都不算,我们得听医生的。” 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刘希只觉得这姑娘像是一个木偶人,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很听话,听话的像是一个被设置好的机器人。 今天是刘希来到镇上陪护杨春娟和她奶奶以后,第一次听到杨春娟和自己说了超过五个字的话,她说她想要出院。 “姐姐,那我们就去找医生嘛?”杨春娟不敢看人,把头发松松地扎起来,留出一大片的刘海遮住自己的半边脸,“我想我弟弟咯,反正我在医院住着也是吃药,这药在医院吃和在家吃,难道在医院吃的药效会更好?” 刘希被噎得说不出话:“妹儿,你说的倒也是。让你回家你还能照顾你弟弟,我听同事说你弟弟天天醒来就是找姐姐,有时候半夜也会醒过来找你。行吧,我带你去找找医生,如果医生说能出院,我们就办出院。” “谢谢姐姐。”杨春娟说完又变回那个冷脸的样子。 第一百零九章 她要退学 医院的主治医生查看了杨春娟的伤疤,给出的答复是现在出院回家也可以,药要按时吃,等吃完了药再来医院看看疤痕的情况。 镇上的医生是个很有经验的老医生,俯下身伸手把杨春娟垂下来的头发往耳朵上别,杨春娟极为敏感地退了一步:“奶奶谢谢您,那我去收拾东西。” 杨春娟撒腿就往病房里跑去,刘希回过头:“这孩子,人小鬼大的。” 老医生摇摇头:“这个孩子的情况你们要多在意一些,她现在的反应和来的时候不太一样。” 刘希不知道杨春娟刚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况,拉了拉下滑的单肩包:“我看她就是想她弟弟和奶奶了。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是什么样?我听她班主任说,这个孩子以前也不怎么话多。” “起码以前她的头发是扎起来的马尾,很精神。你们多留意吧,多开导她,这种疤痕不是没有办法医,现在有一种很先进的技术叫做植皮,就是把腿上的皮肤往疤痕的地方移植,就是费用高。” 刘希接过药单:“行,谢谢马医生,我去药房拿药。” “去吧。” 刘希带着杨春娟回到村里的时候是下午,她本想带着杨春娟去学校,吃个饭给谭溪宁和王校长说说情况,后者一回到村里就往村委跑。 “哎哎……春娟你跑慢一点。” 杨春娟也不回头,直接冲进李村长家。 李张英正抱着杨春明哄,这小祖宗抱也不行,放着也不行,五六岁的娃一天要哭好多次,一点不顺心就嚎着喊姐姐。 “李嬢嬢。”杨春娟走到院子喊了一声。 李张英看到杨春娟和善地笑了笑,用彝语和杨春娟聊天。 内容就是感觉怎么样,要好好休息,有什么困难就找她。 杨春娟回了几句,接过拉着她的手哭个不停的杨春明。 李张英哄着杨春明,唱着自己从学校听来的唯一一首汉族歌:“小乖乖来小乖乖,我们说给你们猜,什么长长上天,哪样团团海中间……” “哭哭哭,哭个屁。”杨春娟一把拉过杨春明,反手一巴掌拍在她弟弟的屁股上。 李张英被杨春娟的动作惊得张了张嘴,又赶紧去看杨春明。 本来以为杨春明会哭得更大声,没想到杨春娟的一巴掌像是有魔力一样,她手刚离开杨春明的屁股就不哭了。 “阿姊。”杨春明从兜里掏出一个扁扁的东西递给杨春娟,“给你。” 杨春娟接过杨春明手里的东西一看,竟然是一颗被压扁了的大白兔奶糖。她顿时热泪盈眶,把糖拿在手中轻轻地拨开纸包装:“姐姐不吃,给你吃。” 杨春明眨巴着大眼睛,摇摇头把脸别在一边:“阿姊吃。” “好,那我们一起吃,一人一半。”杨春娟把糖分成两块,一块塞给杨春明,这次他没拒绝,张着嘴就着杨春娟的手把糖咬在嘴里。 杨春娟摸摸杨春明的头发,半蹲下身:“上来,姐姐带你回家了。” 杨春明手里还拿着糖纸,朝着李张英挥挥手。 李张英喊杨春娟留下来吃完饭再走,她摇摇头说要去收拾家里,奶奶也还在家。 李张英见她坚持要走也没强留,叮嘱了好几遍路上小心。 普沙村希望小学的谭溪宁得知杨春娟出院的消息,让同学把她的课桌擦干净,又把这段时间漏掉的课堂笔记整理好,再提前下载好那部同学们期待已久的《阿甘正传》迎接杨春娟。 刚把一切都准备好,谭溪宁却被王乔明派出去市里面开会了。 “王校长,非得我不可吗?” “是呢。上面看到了你之前带着娃娃们去参加比赛的视频嘛,上面对我们普沙村希望小学也是少有的关注起来了么,我想了一哈么,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谭溪宁想着杨春娟的事情:“王校长,让李晓燕老师去吧。杨春娟同学出院以后,我还得帮她补课。” “补课,早补晚补么都是补,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你莫推辞了谭老师,主要是李有发也要喊我去开个会,我实在是分身乏术了嘛。谭老师你帮帮忙,帮帮忙,莫推辞了。” 王乔明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谭溪宁再推辞倒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只得答应下来。 等谭溪宁回来已经是三天后,她看了一眼时间,快步朝着教室走去。 等走到教室窗户前,却看到那张原本应该坐着杨春娟的课桌空空如也。 谭溪宁连忙朝着办公室跑去:“李老师!李老师!杨春娟同学没来上课吗?” 李晓燕听见声音抬起头:“谭老师,你别急。” “我怎么能不急,她是怎么了吗?是烧伤没医治好?” “不是。”李晓燕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练习簿写的纸递给谭溪宁,“杨春娟要退学了。” “退学?退什么学?她都已经治好病了,为什么要退学?是怕落下的学习跟不上吗?” 李晓燕正打算继续说,王乔明正好从外面走进来:“还是让王校长跟你说吧。” 王乔明手里抱着那个搪瓷杯,还没走到水壶旁边,谭溪宁已经大步走过去,一把夺过王乔明的杯子放到一边:“王校长,杨春娟要退学?怎么回事?” “我没同意呢。只是不太好办嘛,你去开会这几天哈,李老师就跟我说了么,杨春娟没来学校。我就和李村长去她家敲门,这个娃娃连门都没开,在家里也不出声。我就在她家门口等起,她不开门我就不走。娃娃倒是出来了,给了我一个退学申请。她说她不读书了,以后也不会来学校了,喊我们莫要去找她。” “你们怎么没告诉我?” “谭老师,不是我不告诉你们,这个事情了嘛……现在哪个提都么得用,这个娃娃的情绪不稳定。娃娃的姑妈说,家里面的人去劝她也是么得用呢。这个事情了嘛,说不得……” 谭溪宁纳闷地回想着杨春娟的情况,明明她之前每次去医院看她都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第一百一十章 星星暗号 谭溪宁拿出杨春娟的作业本和考试卷:“校长,我想亲自去她家一趟。” 王乔明摆摆手:“你要去,我可以批。谭老师,我晓得你心里面记挂着这个娃娃,你不亲眼见到她,你心里面就不甘心。” “不甘心?”谭溪宁把手里的卷子放在桌上,“王校长,你看看她的试卷,以她现在的成绩,再努努力一定可以冲到前十。我作为她的班主任,她在读书上下了多少功夫我是看在眼里的,说不读就不读了。实在不行,我们就给她爸妈打电话……” 谭溪宁说完想起谭溪宁爸爸的情况,又把后面的话咽回肚子:“我今天就去看。” “谭老师,我们看着这个娃娃心里面也很疼,她不能受刺激了,你去看她的时候,说话这些要注意方式。” 谭溪宁从王乔明的字句中剖析出来一点不一样的味道:“校长,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唉……一提到读书这个事情了哈,她反应么就很剧烈,整个人像疯掉一样呢。我们和村委的同志都说过哈,现在的科学很先进呢,脸上有疤不算哪样事情,等赚了钱植皮也是可以呢。她听不下去么,一开始不说话,后来就会伤害自己……不能说,千万不能说啊。” 谭溪宁备受震惊,杨春娟心思细腻,自尊心又强,火灾伤了她的脸,她在医院里面几乎是医生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想来是拆了绷带以后,她觉得自己脸上的疤痕丑陋,觉得天地不公,她都这么听话这么懂事了,为什么苍天还是没有饶过她。 谭溪宁拿起那些卷子:“我知道了校长。” “那你去嘛,喊上她的家人和村委的人陪你去。” “好的。” 谭溪宁晓得村长喊人陪她去的意思也是怕杨春娟受到刺激,她隐隐觉得这个孩子病了。 如果她真的病了,那她需要帮助,而不是将她丢在家里自生自灭。被所有人放弃的唯一结果,只会是杨春娟的人生彻底废掉。 谭溪宁轻轻敲了敲门:“春娟,星星老师来了!春娟,开门,星星老师来看你了。” 杨春娟在屋里抱着家里的小狗,听到谭溪宁的声音一把蒙住脸上的疤。 她蹲在角落无声地哭泣着,满脑子都是…… 这个疤好恶心,会吓到星星老师。 星星老师这么好,不能吓到她的。 为什么我的脸上要有这么一块疤呢? 好不了了,是我的错,恶心的东西,割掉就好了…… 没错,必须割掉,割掉就看不见了。 杨春娟的指甲抠进凸起的增生疤痕上,狠狠留下两道血痕,可她还是能感觉到脸上的凸起。 忽然,他她看到了桌上的小刀…… 院子外面谭溪宁又重重地敲了几下门:“春娟!你开门,我是星星老师,你不理星星老师了吗?” 在拍了几下以后,院子的门被打开。 杨春明从门缝里露出来一双清澈的眼睛,一只布满黄泥的手含在嘴巴里,另一只手还扶在门上,他看着谭溪宁就笑,显然还记得那两颗大白兔奶糖。 “春明,你姐姐呢?”谭溪宁抱起杨春明,又给了她一颗棒棒糖捏在手里,“姐姐在屋里吗?” 杨春明看着手里的糖:“嗯。” 屋里的门没关,谭溪宁抱着孩子顺手推开走进去。 余晖刚照射进屋子,谭溪宁看到惊悚的一幕。 杨春娟手里拿着一把弯弯的水果小刀,正对着桌上的小半块儿镜子,想要割上去。 “住手春娟。” 在谭溪宁喊出来的瞬间,村委的工作人员和杨春娟的亲戚也反应过来,两步跨过去夺过了她手里的小刀。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星星老师,你们都不要看我。” 杨春娟低着头用力甩着,大半的头发遮住了她的侧脸,她暴躁地想要摆脱禁锢。 这么一闹杨春明吓得哭起来:“阿姊……呜呜呜……” “春明,你是小男子汉对不对?”谭溪宁走过去把地上的小狗抱起来递给他,“它跟你一样是小朋友,它比你还小好几岁,你是大哥哥要照顾他,可以吗?” 杨春明听不懂,看看小狗又看看谭溪宁的脸,点了点头。 等杨春明出去以后,谭溪宁才走过去抱住杨春娟:“春娟,冷静……冷静下来,我是星星老师啊,你们的星星老师,能带给你们希望的星星老师……冷静,冷静……” 杨春娟别着脸,谭溪宁伸手想捋开她的头发,刚安静下来的杨春娟又躁动起来。 “我不看,我不看,好吗?”谭溪宁紧紧抱住杨春娟,“春娟呀,星星老师希望你能好好的。” 杨春娟没有反应,呆呆地看着地上,整个人往黑暗里躲。 “春娟,你相信老师,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谭溪宁轻轻拍着杨春娟的后背,又引着杨春娟的手往自己的手臂上摸,直到杨春娟的手指在谭溪宁的手臂上摸到和自己脸上一样的疤痕凸起。 在杨春娟震惊之余,她当着屋里的人的面脱下了一边外套,没了外套的遮挡,短袖下面露出了手臂。 谭溪宁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阳光里,众人才看到她的手臂上有一块从胳膊延伸到手肘下面的疤。 那块疤触目惊心,比起杨春娟的脸更甚。 “星星老师,这是……” “热气球爆炸留下的,我一度也没有勇气去面对,不敢穿短袖,也不敢撸起衣袖,就算四十多度的夏天,我依旧穿着长袖的衣服。可是,都会过去的,所有的灾难都会过去,然后重获新生……” 谭溪宁转头示意屋里的人出去,又拉着杨春娟坐在地上:“春娟,记得老师说过什么吗?我们要有战胜困难的勇气对不对?” 杨春娟抽泣着:“我没有,老师我没有。我很没用,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活着,我活着才给我爸妈带来灾难的。” “傻瓜,不是这样的,你的阿爸阿妈很爱你,比老师还爱你。如果你懂他们,你就会知道,哪怕你真的会带来灾难,他们也愿意直面那些灾难。春娟,你爸妈都这么努力了,你愿不愿意为他们也再努力一次?” 谭溪宁这次没去拨开杨春娟的头发,而是指指自己的手臂,轻声说道:“刚刚人多,所以老师没说。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这是星星的暗号噢……” 第一百一十一章 种植茶叶 杨春娟狐疑地瞅着谭溪宁:“星星的暗号?” “对。星星特有的暗号,别人都不知道。”谭溪宁伸出一只手,“老师找到你了,那么你愿意跟星星老师一样吗?” 杨春娟不作声,过一会儿才点点头:“星星老师,我愿意的。但……我还是不想回学校,同学会笑话我的。” “没人会拒绝和来自星星的人做朋友,不过你要是不想去,那就不去。” 谭溪宁的话让杨春娟放下了排斥,星星老师今天来,只是要告诉她这些,并没有打算强迫她。 杨春娟的身体放松下来:“那天我听医生说了,她说现在的科学很发达,能让我的脸回到原来的样子,我还是想回学校的。” 谭溪宁没说其他,轻轻地把杨春娟揽进自己的怀里:“好,到时候老师接你回来。” “嗯。” 谭溪宁看着乖巧的杨春娟,她看起来像是被说动了,其实真的假的,暂时还是永久,大概杨春娟自己都说不清楚。 谭溪宁也不强求,看她的情绪还算稳定,说道:“娟儿,你爸妈已经知道家里出了事,他们打算赶回来。” “啊?为什么呀?是我吗?因为我没照顾好奶奶和弟弟,是我的错。” 杨春娟的听到谭溪宁带来的这个消息,又开始抱着自己的头,双手用力一下一下地敲着。 谭溪宁赶忙钳制住她的手:“不是,傻姑娘,松手。他们回来的原因是村里面要发展农业,我听李村长那天还和王校长说了,看联系一下学生的家长看有没有人愿意主动回来。” “农业?那也农活哈?” 谭溪宁拉着杨春娟的手,从包里拿出来一片湿纸巾,一点一点地把杨春娟手上都的泥巴擦干净,又拿出指甲刀帮她修剪着指甲。 “我们国家本来就是农业大国,现在政府出台了一系列的扶贫工作,比如像是一些热带的地方,比较适合种植芒果;比如一些东北温带半干旱栽培区,就比较适合种西瓜;像我们这个地方,就比较适合种茶叶……” 杨春娟好像不太能听得懂:“老师,可是我们这个地方一直都在种茶叶呀,像那边的山里头,到处都有千年的古茶树。听您的意思,种茶叶就能致富?” 谭溪宁笑着拉起杨春娟的手:“来,跟老师出来。” 杨春娟她的家本来就在山头上,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郁郁青青,千百年来从没有人管过的古茶树像是野蛮生长的藤蔓,在林间悄悄绽放着光彩。 “现在国家有规划,从山的这头到山的那头,这一大片以后都会作为种植茶叶的示范基地。既然要发展,肯定需要人回来,只是刚开始嘛,一开始的收益肯定比不上在外面,所以李村长挨个给在外面的村民打了电话,也不见有多少人回来。” 杨春娟远眺着山林:“那我阿爸阿妈就愿意回来了?” “因为他们早就想回来了呀。傻姑娘,外面的世界再精彩,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那些地方都没有家。他们出去外面打工,不也是为了你们,看到现在有这样的机会,他们自然也就愿意回来了。” 谭溪宁拉着杨春娟的手:“你也不想让他们担心,对不对?明天老师带你去城里一趟,你会跟我去的吧?” 杨春娟被谭溪宁拉着,暗道:星星老师的手心真暖和,像小时候堆完雪人之后,冰冻的手忽然被妈妈拉进被子的暖和。 不过去城里一定得花钱,她不能再给老师添麻烦了。 杨春娟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她看着谭溪宁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好。” “好姑娘。” 谭溪宁带着杨春娟去到医院的时候,后者的脚步放慢下来:“星星老师,我不想再去医院了,医院治不好我的脸,而且我也没有钱。” “我们不去看脸,信不信老师?” 杨春娟恐惧地看着医院,在她看来,医院曾经是一个给过她希望,又将她狠狠拍向现实的地方。 谭溪宁在手机上给杨春娟挂了一个号,心理科。 等诊断结束之后,谭溪宁把杨春娟拉到外面:“等老师一会儿,不能乱跑噢。” 医院的心理科在十二楼,杨春娟站在医院的走廊上。 从窗子里往下看,街上的小汽车只有火柴盒那么大。她伸出食指和拇指放在眼前,那感觉就像用手捏住了一辆汽车,杨春娟乐得笑起来。 谭溪宁此刻站在医院的诊疗室里面,心理医生大概50多岁,抬头瞥了一眼她,语气似有不悦:“现在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当父母了,生下来也不管孩子,这么不负责任的话,还不如不生。” 谭溪宁弯着腰,有些愧疚地问道:“医生,这孩子什么情况?” “中度抑郁症,应该有一些日子了。你们当父母的,就一点也没发现孩子的问题?” 谭溪宁没说话,自从杨春娟办了走读开始,说实话他们相处的时间就少了。 明明她每次去医院看杨春娟的时候,这个孩子还好好的,也没有表现出来对学校的恐惧。 她在心里有些隐隐的猜测,可能是那场大火烧伤了脸,造成毁容的原因。 “医生,抱歉。” 谭溪宁把杨春娟被大火烧伤脸前后的反应跟医生说完,分析道:“所以我认为,可能是她脸上的伤疤。医生,这个孩子才四年级,而且这个她学习相当的认真,如果只是因为这一件事情就退学,我作为她的老师……” 谭溪宁没继续往下说,医生这才注意到,眼前站着的这个女人,除了头发凌乱了些,穿着打扮简单了些,其实看起来年纪并不大。 “原来你不是她妈妈,是她老师啊?抱歉。” 医生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孩子的病情,还是跟监护人说比较好。” “我是她的老师,是离她最近的监护人。她妈妈和爸爸都在外省打工,农村人不识字,也听不懂你说的这些。抑郁症在他们的眼里,无非是无病呻吟,不开心嘛,多笑笑就好了。” “这,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医生一时语塞,把杨春娟的病情一一说给谭溪宁听,又叮嘱道,“她的情况有时候哈很不稳定,环境的影响比较大。这些药配合吃,身边的人多注意关心,不可以再刺激她。” 第一百一十二章 等你回来 谭溪宁带着杨春娟回到普沙村:“星星同学,老师说的话都记住了吗?” 杨春娟手里拎着袋子,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谭溪宁又抱了抱她,“星星老师会一直陪着你。” 谭溪宁回到学校,计算着去看杨春娟的时间。 入深秋之后,普沙村的气温明显下降很多,每下一场雨,就冷了一截。 谭溪宁看着那个空着的座位,在一个转身之间,就忘了下一句要说什么。 “抱歉呀,同学们,老师刚刚讲到哪儿了?” “刚刚讲到uncle。” 谭溪宁收回思绪:“对,uncle就是我们叫的叔叔。” 谭溪宁刚说完,不知是哪个孩子忽然就大声问道:“老师!杨春娟不回来了吗?” 谭溪宁愣了一愣,平时同学们在课堂上思想开小差,或是问与课堂无关的问题,她肯定当场就发飙凶了过去。 这次谭溪宁难得的没发火,转身说道:“她会回来的,很快。” 讲台下面有人窃窃私语。 又有人大声回答:“可是过好久喽。老师,我们都已经上到第六单元了。” 李生弟第一次大声地在课堂上说话:“不管上到第几单元,课堂笔记我都留着呢。只要杨春娟回来,我的课堂笔记给她抄,她不会的知识点,我教她。” 课堂上顿时鸦雀无声,刚鼓足勇气说话的李生弟,脸红作一团,又偷偷地看了一眼谭溪宁,再低下头。 谭溪宁放下手里的粉笔:“同学们,你们是不是都很希望杨春娟同学能回来上课?” “嗯!” “希望。” “杨春娟平时不爱说话,可是她人特好。我个子矮,她会帮我擦黑板。李晓玲力气小,她也会帮她提水……” “对噻。老师,要不让我们去看看她吧?” 谭溪宁也希望杨春娟能回来上课,可距离上次去医院已经过了小半月,她也不敢去得太频繁。 “对嘛,对嘛。老师让我们去看看她嘛!” 谭溪宁摇摇头:“这样吧,同学们。既然你们现在说了这个事情,老师没法带你们去她家。你们是同学,又是朋友,老师想到了一个好的方法。” “什么方法?” 谭溪宁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还有十分钟下课。上次我们班会课,还有没用完的纸条。你们把想对杨春娟说的话,写在纸条上,再折成星星。一会儿老师去找一个瓶子来,你们把星星放进去,老师帮你们带给她。” “好吧。” “星星老师的这个主意好诶。” 谭溪宁把彩条发给同学们:“只有十分钟,开始吧。” 孩子们纷纷跑上讲台,撕下一张纸条,认真地用笔写起来。 “你们先写,我去把瓶子找来。” 谭溪宁说完走出教室,在办公室找了一圈儿,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瓶子。 在这种地方,想找到一个瓶子很简单,想找到一个好看的瓶子却很难。 “谭老师找啥呢?” 谭溪宁看到张金秀在身后,转过身继续翻着柜子:“找一个瓶子给孩子们装星星。” “装星星?” “嗯。” 张金秀想了一下:“我好像倒是有一个。” 谭溪宁跟着张金秀走到后厨,在摆放着各种调料的桌子上,倒是真的发现了一个很好看的瓶子。 “这个是一个……罐头瓶?” 张金秀不好意思地说道:“之前王校长做手术,有人给他送了瓶罐头。我看这个瓶子,用来装豆瓣酱挺好。” “那我拿走了,用什么装酱?” “装酱嘛,随便哪一个都行。” 谭溪宁道了谢,洗了好几遍瓶子,还是能隐隐闻到一股豆瓣酱味道。 在洗了三遍之后,她叉着腰放弃了。 “算了,说不定豆瓣酱还是学校的味道呢。” 谭溪宁拿着擦干的玻璃罐走进教室,讲台上已经放了好多的星星。 有的星星折得很丑,甚至捏得扁扁的,一点也不饱满。有的写了很多话,折起来以后还能看到字迹,然而,这些都是孩子们发自内心的真诚。 谭溪宁拿出那颗很丑的星星:“这谁的?” 李金宝扭捏地站起来:“报告老师,是我的。我不会折嘛……” 谭溪宁拆开,没看上面的字,又一点点裹起来,用力一捏,再放进玻璃罐。 去看杨春娟的那日,谭溪宁带着星星罐子假装不经意放在了她的灶台上。 “春娟,奶奶还好吧?” 杨春娟吃了药,情况比之前好了很多。她剪了一个齐肩的头发,厚重的刘海盖住疤痕,起码比起之前,她看到谭溪宁不会刻意的去用手抓伤疤。 “春娟,你爸妈坐着车回来了,过两天就能到。” 杨春娟没表现出多激动,偏了偏头看看一边抱着小熊的杨春明。 “谢谢老师。” “那老师先走了。” 谭溪宁走出杨春娟家,杨春娟立刻就发现了灶台上的玻璃罐子。 “星星老师,你的东西……” 杨春娟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谭溪宁没回头,抬起手背对着她晃了晃。 杨春娟抱着罐子,转了转漂亮的瓶身,才发现瓶口上拴着一张挂牌。 挂牌上面写着:我们等你回来! 杨春娟拧开盖子,一股熟悉的豆瓣酱味道扑鼻而来,她没嫌弃,反而贪婪地吸了一口。 星星上有字迹露出来,杨春娟拿起一颗小心的拆开。 “杨春娟同学,我们四(1)班么得逃兵!你赶紧回来,自己的桌子自己擦,你再不回来我把你桌子拆了哈。” “娟儿,你不在的时候,都没人陪我去厕所了,快回来回来回来回来回来……” “娟儿,还记得‘ihaveadream.’吗?我都会背了,你赶紧回来再教我两句。每次考试写这个,星星老师骂死我了。” “张见颖唱的那个《终于等到你》,我有歌词,偷偷借你抄哈,快回来吧……” “虽然你爱用笔戳我后背,但是你回来的话,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课堂笔记我都认真记着,可你要快点回来啊,不然我真的记不住前面星星老师怎么讲的了。——by生弟.” …… 杨春娟用衣袖擦擦脸上的泪水,再从罐子里拿出折得很漂亮的星星,一点一点慢慢展开…… “杨春娟同学,四(1)班有你才完整。我们,都在等你回来。——星星老师.”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冰花少年 杨春娟回学校那天,大雪,掉完了叶子的枯树摇曳着枝丫,风声不知疲倦地吹着号角。 谭溪宁关上教室门:“吃快一点啊,天气凉了,你们再吃这么慢,一会儿汤冻起来了。” 孩子们坐在教室里,一手抱着吃饭的口缸,一只手握着长长的筷子,不时地翻起眼眸偷看谭溪宁。 谭溪宁给孩子们分完早点,站起来把那盆酱肉剩下的分给打汤的同学,眼睛扫过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张阿卜呢?他还没到学校?” 有同学回答道:“老师,还没有看到他呢。” 上个星期张阿卜的爸爸来学校帮他请了假,说是冬天大人们要上山上砍柴,孩子周末得要回家给他们做饭。 普沙村的冬天,大人们要为了生计奔波,好些孩子都要在周末请假帮忙。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王校长不能说强迫孩子们周末必须留在学校,给出来的流程就是凡有家长请假都可以周末回家,周一再赶回学校来上课。 大部分的孩子们都能按时到学校,谭溪宁的班上只有张阿卜没到。 谭溪宁看看时间,给自己抓了一撮米线,再打上已经见了底的汤,没有热气腾腾,倒也不见得会凉胃。 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早饭,应付了一下发起抗议的肚子,谭溪宁又跑去后厨让张金秀把汤热着,毕竟还有学生没到学校。 谭溪宁回到教室的时候看到张阿卜站在学校门口,哐哐地拍着铁门:“谭老师,开开门,我来咯。” 谭溪宁加快脚步跑过去,张阿卜穿着破了好几个洞的棉衣,棉衣里面的大毛衣露出来,通红的小手露在外面,头上和眼睫毛上沾满了冰花。 从门卫室的抽屉里拿出钥匙打开门,谭溪宁伸手把张阿卜拉进屋里:“冷不冷啊?” 张阿卜嘴唇发紫,露出来皮肤冻得发红,听见谭溪宁的话点点头:“有点。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 谭溪宁拿出盆子又拿了一块布,把张阿卜拉到开水房,从水壶里倒出来小半盆子热水,把布浸湿再拧干递给他:“来擦擦脸,把脸上的水擦干净,这么冷的天气也不知道要戴个帽子手套呀?” “手套和帽子给我爸爸哈,戴着去山林里面了。” “那就用一块布包起来也行,一层布的作用也大着呢。” 谭溪宁让张阿卜把手伸进水盆里暖和了一会儿,又说道:“几点出门的啊?还知道自己来迟了,其他同学都到了。” 张阿卜喃喃道:“五点半就出了,下雪天走不快嘛老师。” 谭溪宁的话在嘴边,她怎么忘记了张阿卜的家比杨春娟家还远,他来上学一趟,得走两三个小时。 村里面的孩子就得这样,他们为了读书,付出的远远比城里的孩子多得多。 谭溪宁指着后厨:“去端你的米线,张老师给你热着呢。还有十分钟上课,十分钟赶紧吃完,听到没?” “好!” 谭溪宁还要说几句,张阿卜已经从开水房跑出去,像是感觉不到外面的冰凉一般。 她倒了水,把布挂在门上的铁钉上,还未转身竟听到校门口传来久违的声音。 杨春娟,回来了。 谭溪宁从开水房走出来,朝着校门口看过去,杨春娟穿着好看的毛衣,外面穿着一件崭新的羽绒服,站在她身边的是谭溪宁见过一次的女人。 女人看到谭溪宁笑着点点头,又把杨春娟往学校那头推。 “春娟同学,进来吧,要上课了。” 谭溪宁打开学校门,朝着杨春娟伸出手。 杨春娟任由她握着手走进校门口,看得出来治疗有效果,她现在扎起了头发,也没刻意去闪躲谭溪宁的目光,反而冲着女人叮嘱了几声。 “杨春娟的妈妈,回去吧。把孩子交给我,你放心好了。” 谭溪宁把杨春娟带回教室,教室里的孩子们正准备上课,看到来人皆是一愣,最后转为友好的问候。 “娟!你回来了啊!” “我可想死你咯,都么得人陪我上厕所。” “回来记得桌子自己擦了哈,下次我可不帮你擦桌子了。” …… 杨春娟大方地和同学们相视而笑,她的座位靠墙,有些同学歪着身子,探出半个身子想跟她打招呼。 谭溪宁清清嗓子,满意地看着孩子们:“安静!安静!既然都已经到齐,现在准备开始上课。拿出课本,回顾一下上节课我们讲到哪里了?” “family。” “很好,我们继续往后讲。” …… 谭溪宁讲了整整一节课,她的节奏喜欢一节课讲新课,包括单词和课文,第二节课开始讲一些句式,涉及语法和做练习。 往日她都不喜欢讲新课,今天的课却是下课铃已经响起,她也没觉得疲累。 “下课!休息就去上厕所,起来跳跳蹦蹦,不准趴在课桌上睡觉哈。现在天气太冷,稍微睡着一会儿就会着凉。马上我们的新课就要讲完了,后面准备期末考试,别给我生病了。” 被谭溪宁的声音一吼,孩子们都站起来,在教室里三五个人围在一起。 谭溪宁满意地看着坐满了的教室,拿着杯子朝办公室走去。 李晓燕看到她笑起来:“谭老师,人都到齐了?” “到齐了,杨春娟回来,这是一件好事。我打算今天晚自习带着孩子们,把上次没看的电影看了。” “霸王星老师格外开恩啊?” “霸王星?” 谭溪宁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看向李晓燕:“同学们私下这么喊我?” “嗯,我听我们班的同学说的,你现在抓英语比我当时要求他们默写古诗还凶悍,他们都偷偷喊你霸王星。” 谭溪宁噗嗤一笑:“霸王星,还不错。新课上完就是复习,然后期末考又是一道难关。这次我们的孩子考试成绩……虽然没指望要赶上城里,起码不能落后于镇中心小学太多。” “我也是这么想的。” 春暖花开的季节,孩子们迎来了他们的期末考试。 成绩下来的那天,王校长激动得一整晚没睡,手里面就拿着孩子们的成绩统计单看来看去,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真好,我们的高分比镇中心小学还高,及格率也跟他们差不多,这次我去开会都不用低头咯!好好好!太好咯!娃娃们厉害呢!老师也厉害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生生不息 老师们和孩子们的努力终于获得了回报,而在这样值得欢呼的日子里,普沙村希望小学一位很优秀的语文老师离开了学校。 一个月前,谭溪宁发现李晓燕又回到之前的那个状态,思想不集中,有时候开会也在发呆。 谭溪宁拍拍李晓燕的肩头:“晓燕老师,聊聊?” 李晓燕看到谭溪宁:“谭老师,是我们班的同学怎么了吗?” “没有,你们班和我们班的同学都很和谐。以下的谈话内容仅限于朋友,而非同事。” 谭溪宁坐在李晓燕的旁边拿出手机:“晓燕老师,你来普沙村算是最久的,作为同事我想你留下来,作为朋友我希望你遵从自己的内心。我知道你最近都在被这个事情困扰,我觉得你与其这么纠结内耗,还不如尽早做出决定。” “我舍不得孩子们,想继续留在学校。我以为我很坚定,可是……”李晓燕把手上的婚戒脱下来放在手里细细把玩着,“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普沙村的孩子们很需要我,这个地方需要知识,需要我们这样的人来温暖他们,然而我会想走。” “没有什么事情是必需你要去做的,没有谁的人生被规定过一定要做什么,又或者是不做什么他就是错的。你能在这里这么久,很了不起。我只是想同你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作为朋友都是支持你的。” 谭溪宁把手机递过去:“晓燕,现在我们的力量已经越来越大,全国至今一共有两万多名支教老师,并且我相信我们这个团队会越来越大,投身于乡村教育的教育者会越来越多。有些路,不一定要从头走到尾,光是有勇气站在那条路上,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李晓燕紧紧握着戒指,抱住谭溪宁,第一次哭得梨花带雨:“谢谢你溪宁,谢谢你。” “所以做你想做的吧,我会为你高兴的。” 李晓燕一大早来到希望小学的后山,下过雪的山上到处白茫茫的一片,很难想象这是往日绿油油的草场。 吹了一早上的冷风后,她把戒指戴在自己的手上,向办公室走去提出了辞职。 得知李晓燕已经辞职的李润民没逼她立刻回东北,而是体贴地让她等孩子们的成绩出来以后再走。 李晓燕和谭溪宁拿到成绩统计单的那日,本以为这一年多来没日没夜的努力终于等来回报,他们应该要喜极而泣,应该要敲锣打鼓,可是并没有。 普沙村希望小学的老师们都表现得异常的平静,似乎事实就该如此。 “谭老师,也算是有个好的结束。” 李晓燕打包好行李,抱了抱谭溪宁,特意起得大早,选了一个孩子们都没起床的时间。 她不喜欢道别,也不擅长道别,所以她还是选择偷偷地离开。 李晓燕拖着行李箱,箱轮的声音在寂静的学校里被无限放大,她干脆拎起箱子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突然, 学生宿舍的窗子透出一束亮光,第二束、第三束…… 接着无数的手电筒灯光从窗子里射出来,再交聚到她旁边。 “我怕我没有机会, 跟你说一声再见。 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 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 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学生宿舍里传来孩子们的歌声,唱着唱着全变成了哭泣。 李晓燕放下手里的箱子,背过身擦擦脸上的泪水,又笑着转过身来朝宿舍楼走过去,张金秀问要不要开宿舍门,李晓燕摇摇头拒绝了。 她向孩子们挥挥手说道:“谢谢你们!老师也不会忘记你们,老师答应你们,在你们毕业前,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女孩子们哭了,有人哽咽着说道:“李老师!祝你天天开心!” 又有人说:“李老师一路顺风!” 还有人说:“李老师我们会想你。” …… 说什么的都有,唯独没有那句:“李老师,请你留下来。” 大山里的孩子读书很难,而懂事对于他们总是那么简单。 李晓燕没能忍住,红着眼眶说道:“谢谢你们,老师也希望你们前程似锦,万事顺遂。” 在孩子们的声音中,李晓燕转过头走了。 谭溪宁站在走廊外面,对着李晓燕离开的方向说了一句:珍重。 年少时那些声势浩大的道别,在当时总是真诚得像是山盟海誓。 军训结束后,我们用最精美的笔记本记下教官的所在部队,哭着记下他们的地址,信誓旦旦地说以后会写信常联系;新来的实习老师离开时,我们加了qq号,说假期以后要经常去网吧打游戏;还有聊得很好的网友,每年准时定点的生日祝福…… 那些当初以为会镌刻在自己生命里一辈子的人,在时间的长河中被渐渐冲淡。早已经不知道被扔在哪个角落的笔记本;早已经许久未登过的qq号,还有早已经换了无数次网名头像,看到也想不起来的网友…… 无非是人生的过客,可是那些一起走过的日子,总是在生命里留下了一点什么。 眼前这些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也许总有一天他们会忘记李晓燕是谁,但谭溪宁知道,李晓燕教他们的东西或多或少会被他们记住,比如坚持、比如努力、比如乐观…… 反之,对于李晓燕亦如此。 生生不息。 随着春天的到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政府派来的扶贫队带着精心栽培的茶树苗来到普沙村,李村长让家里有人在的每家每户去拎茶叶树苗。 虽然早在去年的秋天开始动员,实际上愿意回来的村民却不多。 一批的新培育的茶叶树苗被堆放在老年活动中心的广场上,枯的枯死的死,根本没村民主动去领。 李村长和扶贫队望着那些茶叶树苗,心疼地抠着头皮:“完了,这么多的钱。” 王校长正好带着谭溪宁去村委办事,老远就看到他们这个沮丧样子。王校长问道:“怎么了这是?” 李有发站起来:“茶叶树苗么得人领,再不种下地,这么多的树苗就枯死了。” 谭溪宁问道:“明明是好事,怎么村民好像并不感兴趣?” 第一百一十五章 网络覆盖 李有发抽着烟:“以前政府也给村民发过果树的树苗嘛,后来因为村民么得种植经验,树苗都死完了。 再说村民们看不到收益,也就没管那些树了。现在么有些地里面还能看到以前的那些树,是李子树,有些村民地里还有呢。” 前来扶贫的工作人员手上拿着桶,往树苗的根部洒水,又说道:“这次我们会在村里面常驻,脱贫攻坚任务一日不完成,我们就一日不走。村民得给我们机会呀,李村长,我看你还是召集一下村民,我们来给村民们开一个动员大会。” 谭溪宁倒是想起来杨春娟家,杨春娟的爸妈已经回来村里,杨爸爸的情况不太好,他们却没法拿出更多的钱来医治,前段时间杨春娟的爸爸已经回家了。 谭溪宁走过去:“李村长,我看你们确实可以开一个动员大会。现在村民还以为是上面要走形式主义,并未真正地意识到这次上头下了死命令。 这个事情我倒是觉得王校长可以配合宣传,村民们对于我们学校的老师,有些还是很尊敬的,对于那些尊敬老师的村民,王校长说话一定能起到一定的分量。” 王乔明抱着杯子喝了一口水:“行嘛,等你们的动员大会定下来,我也去说几句嘛。么我的事情解决了,我的事情你有没有帮我解决呢么?” 李有发以往一听到王乔明这话,要么找个借口离开,要么装作支持很难,一个劲儿地转移话题。 今天他一改那些样子,底气十足地说道:“说了,上面已经给回复了哈,等下个学期开始,会给我们普沙村派两个支教老师,其中一个还是英语专业的师范生。哎呀,老王呀,你说我是不是把你的话都放在心上噻?” 王乔明面无表情地搁置下手中的杯子:“可以哈,但是我们之前不是说好呢两个老师?” “对啊,是两个老师啊。”李有发看看谭溪宁,摊开手,“是两个老师呀,没错,其中一个还是你念念叨叨的英语老师。” 王乔明接过话:“问题是那是之前说呢,现在我们学校的李晓燕老师走了,我们需要三个老师才行。” 李有发生无可恋地盯着王乔明,僵硬的脸上抽动了一下:“王乔明,你以为我孙悟空啊,从后脑壳上拔几根毛就给你变一个老师出来,你看我像不像老师嘛?” “又是一个新的学期,教科书问题又开始了。这样……老李,你去镇上开会的时候,喊上我一起。” 李有发扶着发热的额头:“我真是拿你么得办法咯。不是,你看看我现在村里面忙得很,我……” “行嘛么,那你不去也行,我自己去。” 王乔明说完带着谭溪宁回了学校。 谭溪宁不时回望村委的方向:“王校长,我们要不再去拉一笔赞助?我们学校的孩子们一直在上体育课,我教孩子们跳的舞,其实我认为练习得还蛮好。” “谭老师,我先去想想办法嘛。” 王乔明不管遇到什么难题,脸上永远都是这么波澜不惊。 谭溪宁回到宿舍换了一件外套,又走到学校的后山,张金秀正专注地望着山头。 “看什么呢张老师?” 张金秀看到谭溪宁往右边挪了一点,抬起手遮住落日的光芒,眯着眼往山顶上看:“谭老师,你瞧瞧那边!” 谭溪宁顺着张金秀说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好几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工人在忙活着什么。 她疑惑地问道:“这么长的钢条,是要建避雷针?” 张金秀乐得哈哈大笑,放下遮阳的手拍了几下谭溪宁的手臂:“说哪样嘛,往山尖尖上建避雷针搞什么嘛。 我听说是村里面要重新装信号塔,以后去山林里面也能有信号,要实现全网覆盖。装好后么就不像现在,这个手机的网络只能在办公室周围用,有时候去厕所都会打不出电话么。” “这好啊。” 谭溪宁的爸妈经常旅游,有时候好久也联系不上她,如若遇到雷雨天气,连打电话都会断断续续,更别说开视频。 “我们的国家强大了。谭老师,你晓得不?之前我们村里面装这个信号塔,就是可以装电话的时候了嘛,就有人说过我们这座山,山石太坚硬,根本就不能装在那个位置。这才短短几年的时间,我们村里面就要实现全网络覆盖,太好啦么!简直是福音!” 张金秀激动得语无伦次:“这些人都是从城里面来呢,我跟王乔明商量了一哈,等哈给他们送饭过去。早上就看到他们在那里忙,现在还在忙。” 谭溪宁点点头:“好,一会儿张老师可以喊我,我和你去。” “谭老师,马上要过年了么,你有哪样打算?” 谭溪宁看看手机上的日期:“确实要过年了呀。孩子们马上要放假,去村里打工村民也相继要回村。” 她倒是真没想过自己的打算,上次她爸妈见她没事,还执意要往村里面跑,索性叨叨了几句就又去旅游了。 上次通电话,裴美莲和谭国庆在厦门平潭岛包了一个民宿,说是要追蓝眼泪,也不知道追没追到。 张金秀指指后厨:“那我先去忙了啊,一会儿记得来吃饭。” 谭溪宁拿出手机,拨通谭国庆的电话:“喂爸爸。” 电话那头的谭国庆呼吸声极重:“溪宁啊,嘶……怎么了?” “爸,没什么,这两天不忙,孩子们的成绩都出来了。我们学校的成绩还可以,这不是想着没什么事情,我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们最近怎么样?” 谭国庆嘶嘶地吸着气:“哦,没什么事是吧?晚上说晚上说,我跟你妈在漠河追极光,现在在外面呢,太冷了,手都冻僵了。挂了啊……” 嘟嘟嘟嘟…… 谭溪宁怀疑地看着手机,确认被亲爸挂了电话,又把手机揣进兜里,对着远方说了一声:“爸妈,希望你们玩得愉快。” 一个月半后,一座高高的信号塔立于山巅之上,从希望小学的后山能看到太阳总是从信号塔下面慢慢绕过上面,塔身上涂着鲜艳的五星红旗标识。 那是村民们茶余饭后的热点,连村里不识字的老人,都要对着那座塔竖起一个大拇指。 第一百一十六章 乡村振兴 谭溪宁过年没回家,谭国庆说看见绚丽的极光是裴美莲的愿望,他们做足了要留在漠河守望极光的准备。 一开始他们打算租一个房子,后来查到最适合看极光的地方竟然是在一个村里,他们去当地的农村小学申请以劳付资,校方已经同意了。 谭溪宁千算万算,倒是没想到老两口还有这一茬。 要知道当初她要留在希望小学的时候,裴美莲是一万个不愿意,现在她倒是天天发在学校教孩子读书的朋友圈。 谭溪宁把手插在外套的包里,今年的春节大概又是自己过咯。 她拿出手机翻看着网页,现在的网速比之前真的好了不要太多,点一下图片,大图秒秒钟就跳出来了。 朋友圈里大年三十都在晒年夜饭,其乐融融的氛围,那是身后的祖国赋予我们的安全感。 谭溪宁从柜子里拿出一包泡面,刚准备去用热水壶烧水,宿舍外面响起张金秀的声音:“谭老师!谭老师在吗?” “张老师,怎么了?” 张金秀揽过谭溪宁的肩:“大年三十吃哪样方便面嘛,今年去我家过春节。就是我们家小,平时也没得哪样人嘛,霉味有点重。” “张老师,我就不去了吧。” 谭溪宁推辞着,她听说王乔明校长的孩子和亲戚今年都去家里过春节,她一个外人去打扰人家也不好。 张金秀拉着她:“走嘛!春节一个人在屋里面干啥子,去我家过。等哈你吃饱饭咯,我们一起去围着篝火跳舞,时间差不多,他们要喝酒呢管他们呢,你耍够了先回来也行嘛。 我跟你说哈,村里面的老年活动中心装了一个新的大喇叭,那个声音大得很!一响起来整个村子都能听见。” 谭溪宁笑着说:“声音,以前也是很大的,我们边走边聊。对了张老师,李村长和扶贫队的茶叶树苗种植起来了吗?我看过年回来的村民还挺多的,如果回来的这些村民都种植了茶叶树苗,应该也能种完吧?” 张金秀拉着谭溪宁走出校门:“都种上咯。虽然那段时间村委的人到处跑,有时候还得亲自上阵给村民们种,不过结果是好的么。树都种上了,也有像杨春娟的父母的人,他们积极配合村委,那些茶叶树苗都没浪费,全部下地咯。” “这就好。我看过我们这个地方,种植云雾茶很适合,扶贫队还是带着技术来的,我听说还驻扎在村里了。” “是了嘛。” 张金秀没多说这个话题,脸上带着一些隐隐的担忧。 谭溪宁和张金秀朝夕相处,早已经达成了看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意思的默契。她问道:“张老师怎么了?我看你好像不太高兴。” “我高兴啊,我当然高兴。”张金秀把放在谭溪宁肩头上的手收回,又换成挽着她的手臂,“溪宁,说实话我心里也没得底。以前我们村里面时不时就有树苗拉来,说是哪样扶贫的优质树苗,但实际上都是一开始的时候搞一头,后面就么人管了。我是觉得要是像以前那样,还不如现在不浪费力气搞这些。” 谭溪宁拍拍张金秀的手背:“放心吧张老师,我看过新闻了。这次不会像以前一样的,你看看这个。” 谭溪宁抽出手,在手机上输入了几行字:建设宜居生态,构建美丽乡村。 “十六届五中全会上提出来构建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重大历史任务时,提出来‘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等具体要求。农业部已经开展了2014年中国最美休闲乡村和中国美丽田园推介活动。你看下面这些是已经取得进展的美丽乡村,这个芒果种植示范基地,还有西瓜种植基地……这些东西都不是虚的,看得出来这是事实。” 张金秀看着谭溪宁点开那些照片,一排排的小洋楼,村里牲畜集中规范管理,到处绿水青山,哪里有半分农村的样子。 “我们村也能变成这样?” “为什么不能呢?”谭溪宁收起手机,“以前有的地方为了完成任务,把光秃秃的山铺上绿布,把临街的房子贴上瓷砖,那些事情早就一去不复返了。放心吧,我对这次的举措有信心。既然是这样,我们也不能给国家拖后腿,上面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积极地去配合扶贫队的工作。” 张金秀点点头:“我晓得了谭老师,我们会呢,希望我们村也能像图上这样子。” 大年三十那天,谭溪宁去王乔明家吃了饭,他们家杀了一头猪。 因为上次普沙村希望小学安装多媒体设备时,李有发家杀了唯一的一头猪,王乔明特地把小学里养的猪杀了一头,分出来一半送去给了李有发。 另外的一半好的部分就被张金秀腌制起来做成腊肉,等学生们开学再做给孩子们吃,一来二去养了一年到头的猪,就剩下肚子上的肥肉和一些‘边角料’。 张金秀拿着筷子在锅里翻来覆去,总算找到一块看起来还算瘦的肉,她的孙女儿看着她的筷子,碗都已经递了过去,张金秀的筷子一转,肉落在谭溪宁的碗里。 那女孩子气得当时就气哭了,小孩子总是能借着自己不懂事为所欲为,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大人们就没这么随意,王校长的孩子们脸色都很不好,又碍于大年三十和父母客人都在场,不能把心里的想法表现出来,陪着假笑训斥着孩子。 谭溪宁把肉夹出来,可碗里的汤已经沾到了。 “吃吃吃,谭老师赶紧吃,平时也吃不到哪样。”张金秀实在是翻不出来猪肉,又开始往锅里翻鸡腿,“吃鸡嘛,猪肉少么,鸡有一整只呢。赶紧吃!鸡腿!来谭老师给你。” “不要了不要了,我不爱吃鸡肉。” 谭溪宁端着碗站起来,鸡腿落在刚刚那个孩子的碗里,才又坐回原位。 王乔明难得的喝酒,他也冲谭溪宁举起酒杯:“谭老师,谢谢你留下来。” “一家人,不说谢了。大家一起喝一个!”谭溪宁也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王乔明家大大小小来了九个人,加上谭溪宁十个,而张金秀把肉渣和鸡煮在一起,也只做出来一锅汤菜。 一锅菜,人多,谁也不敢轻易去夹,生怕一人一块肉都不够分。 正有些尴尬之时,门响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邻里乡情 张金秀高声回了一声:“来了!” 有些破的门少了门栓的固定,来回在门框开开合合。 一双黝黑的手扶住门,往外面拉开:“王校长,张老师啊。” 来人穿着一件红色的衣裳,身上披着一个水红色的头巾,手上还端着一个瓷碗:“我家的菜炒多咯,吃不完给你家送点儿。” 来人是村里的孙奶奶,孙奶奶平时一个人住在村头,今年有七十多岁,身体还算得上硬朗,她养得一手好羊,有一年村里的羊得了羊瘟,全村就她家的羊没染上病。 张金秀连连拒绝:“谢谢孙嬢,不过不用了么,妞妞也回来了嘛,娃多吃点儿。” 孙奶奶快步走进屋,把瓷碗装着的一大碗羊肉放在桌上:“吃不完,你们就帮忙吃一点哈,不然都要浪费咯,一整只我家也吃不完噻。哎?谭老师也在哈,么更要尝尝我的手艺了,赶紧吃了哈,都是乡里乡亲的,莫要客气。” 孙奶奶搁下碗,火急火燎地就回自己家去了。 大家看着那碗羊肉,心里只觉得暖暖的,孙奶奶哪里是吃不完,明明就是刻意给他们家送肉来了。 张金秀刚往座位上走,门又被敲敲推开:“金秀啊!金秀?” “在呢,张姐。什么事呢?” “给你送点菜哈,炒得太多了,我们吃不完呐。送来给你们吃,不能浪费呢。” 张金秀还没开口,村里的张姐已经把那碗菜放在一边的柜子上:“吃完把碗洗干净哈,我改天来拿。哎我家里面还有事情,你们慢慢吃哈。” …… 张姐走后,陆陆续续又有好多邻居来给王乔明家送菜。不一会儿,大大的圆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菜,大家围坐在一起,二十寸的彩色电视机上播放着主持人的倒计时:“三!二!一!新年快乐!” 王乔明和几个他家的亲戚喝得有些醉了,在一起大喊出新年快乐以后,他端着酒杯:“新年!哎!我希望娃娃们了嘛,都能学习进步,以后走出大山。” 王乔明的女儿放下杯子,张金秀开始收拾桌子,谭溪宁被孩子拉着一起在院子里放礼花,村里响着噼里啪啦的炮仗声,远远地有村民的歌声传来,空地大一点的地方都点上了篝火,村民们正围着篝火打跳。 突然,屋里传来争吵声。 “阿爸!你咋个跟妈就这种倔嘛!你们看看你们那个身体,上回医生就说了,你这个检查结果么比正常指标高出来十多倍!要住院!要住院,哈,你又不住院,现在药也不吃,也不做检查,你就这种熬着啊!为哪样嘛!” 谭溪宁听见屋里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窗户,透过玻璃她看到王乔明的女儿激动地站在王乔明的前面。 王乔明放下酒杯:“哎呀,你喊那个大声搞么子嘛!我上一回就跟你说了,我的身体好得很。我去那个城里面搞哪样,到处都是车到处都是人,我们住惯了山里面,去城里面住不惯。 我挨你说了嘛,就连你那个床,软呢像是陷在棉花堆里面,晚上都喘不过气;还有那个楼梯,啊麻麻,不得行不得行。我这个眼睛又不好,看着那个黄线一道又一道,踩不稳就上去了,我害怕得很。” 王乔明的女儿歪着头,在亲戚的劝说下,终于坐回凳子上:“阿爸,你要是不愿意去城里面长住,行嘛,我也不管你。你跟我去市医院做一个检查,要是有病我们就治病嘛,阿么要是么得病,你就再回来。” “娇娇啊,我本身就没得病,花那个钱干啥子嘛。我跟你妈在普沙村好好呢,有病我们会去村卫生所看,你就好好干你呢工作,不要管我们的事情。再说了,希望小学离了我们不行。” “咋个就离了你们不行嘛!我不理解,再过两年你都七十多了,要你们在这个学校里面折腾啊!上面不能重新给派其他老师来啊!” 王乔明抬着手往下压了压:“娇娇啊,爸爸跟你说。这个学校之所以没有关,那是因为爸爸还在这里。如果爸爸么在这里了哈,希望小学就要和隔壁的燕瓦山小学合并。” 王乔明的女儿急得哭了,她抹了一把眼泪:“爸!合并就合并,你就是一个普通人。要是你跟妈都退休了,这个学校就关掉的话,那也是这个学校就应该关掉,你为哪样就是这种要强行去逆势而为嘛!” “因为这是娃娃的希望。”王乔明起身叹了一声,“因为这个普沙村最近的小学,只要我在一天,这个希望小学就会在一天,普沙村的娃娃就能在这个地方读书。他们不能选择自己出生在哪样家庭,不能选择自己出生在城里面还是村里面,但起码我会让这些娃娃即使在村里面,即使家里不富裕,也能有书读,通过这条路走出大山。” 王乔明喝的酒有点多,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把身体挺得笔直,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 王娇突然问道:“那我们呢?爸爸,以前你就只顾着学校,你的这一辈子,有没有想过我们?” 王乔明的背影一僵,他默默说道:“对不起,这辈子……是阿爸对不起你们,但如果再重来一次,或者说以后的日子,我还是会坚定地走上讲台。” 王娇心如死灰地甩开了手,走出门的时候看到了谭溪宁。 谭溪宁站在院子的一边,和小孩们玩得正开心,看到王娇从屋里出来,她笑着点了一下头。 王娇的脸上还是那副失望的表情,她弯了弯嘴角,喊上那个正在放礼花的孩子:“上车了,我们今晚就回去。谭老师,你一会儿跟我妈说一声,我先走了。” 谭溪宁身边的小孩奶声奶气地说道:“妈妈,我还想在公公家待一天嘛。” “待哪样待,走了!” 王娇从孩子的手里扯下礼花丢在地上,又喊上另外三个亲戚开车走了。 张金秀听到汽车的引擎声,从屋里走出来,手上的洗洁精泡沫还未擦:“娇啊!明天再走嘛,大晚上呢!” “妈,改天再来吧,我们明天还要去婆家。” 张金秀走到院门外,手里捏着那块洗碗帕子,依依不舍地望着车子消失在视野中。 第一百一十八章 支援教育 谭溪宁把地上熄了的礼花重新点燃,朝着张金秀走过去:“张老师……” 张金秀用手背抹抹眼睛:“哎,谭老师,一哈儿我送你去学校哈,我去冲一下手。” “张老师,你还好吧?” 谭溪宁站在厨房,看着张金秀娴熟地把洗好的碗放进簸箕控着水。 张金秀苦涩地笑笑:“还好,我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呢,早就习惯了。我这个姑娘么,从生下来好像就跟她爸爸犯冲,也不亲她爸爸。她倒是个好娃娃,还是我们对不起她了。这些年一直忙着学校,根本顾不上她。” “我认为她没有觉得你们对不起她,她刚刚就是希望王校长去市里检查身体。” “老王那个脾气么,这些年都是这个样子呢。普沙村希望小学是他的心血,这么多年了,他也没赚钱,看这个家就晓得。想要他离开普沙村,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不止是他,我也是这么想的,村里面的娃娃需要我们。” 谭溪宁把擦手布递过去:“可是张老师,去医院检查身体的事情,我觉得你女儿没错。就算学校的事情再重要,身体才是奋斗的本钱。我们检查了身体,如果有问题,及早治疗预防,总比病来如山倒的好。既然知道孩子们需要你们,你们就更应该去检查。” 张金秀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像是听懂了的点点头:“谭老师,我今晚上也住在学校宿舍,你有事情就喊我。” 谭溪宁没拒绝张金秀的好意。 如果像自己的大学,整个学校两千多平,她一个住还真是有点害怕。普沙村希望小学除了操场,就是那两排教室和宿舍,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但既然是张金秀的关心,她便也收下了。 开学前三天,孩子们还没回学校,村里来了一批老师。 王乔明亲自去镇上定了一个欢迎的横幅,李有发忙着茶叶种植的事情,实在是没有空来管希望小学的事情。 “大家听着哈,我宣布一哈这个事情。这两天村里面要来一批老师,这批老师是上面派来的优秀老师,他们特地来支援我们农村教育工作,都是一些有经验的骨干教师。希望我们的老师能发挥我们的特长,和这些老师们一起交流,与时俱进,不断地更新教学理念,提高课堂的教学能力。” 李飞老师高兴地拍着手:“行行行,那是要有专门的语文老师来了吧?我一个思政老师一直带着语文课,还真是需要向他们学习。” 王乔明等老师们发表完自己的意见,又继续说道:“另外,我们学校一直没有开设心理健康课程,目前我们学校确实不具备能配备一位心理健康老师的能力,但我认为这个问题在不久后一定会被解决。我上次和谭老师去开会,也给上面反映了这个问题,最近会有心理健康老师来我们学校开讲座,应该也是开学后的几天。” “好哎!这个确实好。村里面的孩子比起城里面的孩子更加坚强,但实际上在自信方面就很欠缺。我和孩子们聊天的时候,很容易就能感觉到他们的自卑和敏感,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尤其是在讲到自己的家庭情况,还有关于自己的爸爸妈妈,还有一些女孩子从小就生活在重男轻女的环境,这样的情况就会影响他们的心理,从而影响他们的性格。” “林老师说得对,虽然说生命是多样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我们不能说开朗的性格就比内敛的性格好,各种性格有各种各样的优势,现在孩子们这个年纪就像是一张白纸,只要引导得好,可塑性是很强的。” “我赞同我赞同。”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温柔地洒在宁静的山村,伴随着鸟鸣声,希望小学迎来了又一个学期的开始。 孩子们背着崭新的书包,踏着露水湿润的小径,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和对知识的渴望。 校门口,老师们热情地迎接每一位学生,空气中弥漫着新书特有的墨香。简朴的校园里,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象征着梦想和未来的种子即将在这里播撒,期待着绽放最耀眼的光芒。 “谭老师!”学校外面跑来一个女生刘希。 “哎,小刘。怎么了?” 刘希气喘吁吁地伏下身子杵着膝盖:“李村长让我来告诉你一声,支援乡村教育的骨干老师们来了。” 谭溪宁急忙走出去:“人在哪呢?” “还在车上,马上就到了。”刘希看看校园里,“王校长没在?” “王校长去家访了。” “怎么回事,还没开学就家访?” 谭溪宁从值班室拿来两个花环,一个套在刘希的头上,一个戴在自己头上,又拿出一袋子红旗。 “孩子们!现在跟老师去迎接你们的新老师!赶紧,要十个人。” 孩子们都举着手大喊着:“星星老师,我我我!” “好张云龙,李生弟,李金宝,方细花……” 谭溪宁点了十个孩子们的名字,又把包里的红旗每人发了一根:“统一一下,先往左边挥,再往右边挥动。不准弄丢,也不准弄坏,这些红旗用了很久,我们下次有欢迎仪式还要用的,好好爱护,都听到没?” 孩子们兴奋地跳着,像一只只欢乐的小兔子:“好呢老师,知道啦!” “练习一下,看到老师们,就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知道啦老师,这个我们最熟悉了。” 谭溪宁和孩子们一路走到学校外面的坡下,列队成两排,手里拿着红旗焦急地等待。 “现在老师们还没来,你们可以原地休息,等老师来了,一定要站直,把气势拿出来,知道吧?” “知道!” 谭溪宁站在李生弟的身边,她今天在校服里面穿了一件新毛衣,她的拉链拉到锁骨处,刻意露出毛衣的花纹。 谭溪宁问道:“生弟,妈妈给你织了新毛衣?” 李生弟羞涩地笑着:“是呢,我弟弟也有。我妈妈给我们织呢!” 女孩儿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自信,脸扬了老高,这个孩子比起她第一次见,开朗大方了不少。 谭溪宁蹲下身:“把拉链拉起来一点,这个坡是个风口,风吹着会冷。” 谭溪宁伸手拉李生弟的校服拉链,却瞥见那件毛衣从锁骨以下似乎不太一样,她不由地往下拉了一截,才发现那件新毛衣的下半部分毛线粗细不一样,而且颜色也不鲜艳,像是……旧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支援教育 李生弟害羞地低下头:“老师,我的新毛衣好看不嘛?” 谭溪宁连忙拉起拉链:“好看,老师觉得很好看。” “不然村里面个个都说我妈妈手巧呢。我阿妈前段时间去打工了,他们厂子里面有发毛线手套。我阿妈就把发的手套存下来,把线拆下来打成毛衣,给我和弟弟穿,很暖和的呢!” 李生弟眼睛亮亮的,看到李金宝在地上滚,生气地呵斥道:“金宝站起,你那个裤子再磨出个洞,妈妈不帮你缝了!” “哦。” 李金宝憨笑着站起来,看到谭溪宁也看着自己又规矩地站直身子。 城里面来的老师下午才风尘仆仆地赶到普沙村希望小学,看到孩子和老师们,他们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有,有难以置信,也有不适应的吃惊…… 其中一个剪了短发的老教师皱着眉,追上谭溪宁问道:“老师,我这个身体不好,要住在二楼。你们这个村里面,我看着太潮湿了,我有风湿关节炎,住不得一楼哈。” 谭溪宁露出一抹无奈:“抱歉这位老师,我们学校还没有盖起二楼,难为老师委屈一下了。我把最东边的那间宿舍让给你吧?那间宿舍是最早迎接太阳的,日照最好,一点也不潮湿。” “连二楼都没有?” 王乔明千交代万嘱咐,这些是骨干老师,特别有经验,一定要和气,尽可能满足他们的需求。 谭溪宁嗯了一声:“抱歉老师,村里面的条件实在太差,不然我们这里也不会缺教育资源。” 那个老师抱怨了几句,反倒是有几个大学生,一路上兴致勃勃,看到树上的蹲着的鸡也会掏出手机来拍几张,再问上一句:“哎?这村里面的鸡都是放着养的啊?还会上树呢,这才是正儿八经的生态鸡。” 谭溪宁笑着回应,又继续给他们介绍普沙村希望小学的情况:“我们现在一共有一百多个同学,低年级每个年级有两个班,高年级只有一个班。师资力量不够,也没有英语老师,现在的英语课只能几个年级一起上。” “哦,那娃娃们学得怎么样?基本的语法句式都懂吧,课文是要求背诵的,都会背了吗?” “普沙村希望小学的孩子英语和数学是短板,现在的五六年级也是上个学期才开始学。” “这样啊……行吧,我们先去听几节课,看看孩子们是什么情况,再制定出相应的合适农村教育的方法。” 谭溪宁虚心地带着他们往学校走,到了学校外面,孩子们陆陆续续背着大编织袋的行李赶来学校了。 “星星老师好!” “老师好!” …… 这里的孩子平时与老师打招呼的方式就是喊一声,然后再很快地跑掉,如果老师喊住他们问话,他们也是笑着羞涩地回答完再跑。 谭溪宁喊着:“跑慢点!” 支援老师们到普沙村要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教学工作,谭溪宁在这些老师来之前喊李飞收拾过空着的宿舍。 现在宿舍两人一间不太够,谭溪宁让男老师把原来老师的床搬在了同一个屋,从原来的两人间变成了四人间,给支援的老师尽量留出舒适的环境。 谭溪宁把那些老师带去宿舍,刚要去检查学生回校情况,身后忽然有个女生跑过来,喊了她一声:“谭老师!” “你好。”谭溪宁觉得眼前的人有点熟悉,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还差什么东西吗?” “您不记得我了吗?”女老师指着自己,“我们见过的。” 谭溪宁有些尴尬:“你是……” “之前你去过我们学校交流……” “哦,你是中心实验小学的老师,我想起来了。你之前给我过很多的资料,那些资料真的很不错,没想到你也来了。” 那个老师笑着:“对。” “谢谢,欢迎你们的到来。我们这里其实……风景很好,学生也很听话,待得久了就能发现它的美。” “嗯。谭老师你先去忙吧,我也去收拾宿舍了。” 谭溪宁挥挥手:“好,缺什么东西告诉我。” “好的。” 王乔明当晚把学生喊到操场,一一介绍了这些支援农村教育的老师:“同学们,请对我们的新老师们,表示诚挚的热烈欢迎!” 孩子们拍着手,盯着台上那几个衣着鲜亮的老师。 王乔明继续说着:“教育是发展的基石,感谢政府对我们的帮助。我们一定要让这次教学任务完美完成,一起取长补短,共同进步。同学们,接下来这为期一个月的时间,这些老师会代替你们原来的老师给你们上课,你们一定要好好配合老师,交出漂亮的成绩单!……” 校长还在做着讲话,人群中有人小声说道:“差不多就来一次,三天都待不住,还不是就走了。” “是噻,还不如不来哈。两三天能教个啥子么?” “他们来给我们上课,意思星星老师他们就不给我们上课了?” “真的假的?” “不晓得啊。以往不都是这样么,他们这些城里面来的给我们讲课,我们的老师坐在最后面。” “哪样不就是他们抢了老师的工作?” “那不行,我们……想想办法整他们,把他们赶跑,我们的老师才能回来给我们上课。” “嗯!” …… 谭溪宁把课程的进度,交接给代替她的老师:“现在我们的英语课,一般比较活跃。我们带着孩子们边互动边学习,我给这种学习方法归于快乐教育法。试下来的效果比之前好一些,只是对于语法的学习,还有开口说这一块还存在着问题。” “好的,我了解了。” 开学第一课,谭溪宁抱着书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那个短头发的英语老教师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拉拉过膝的职业装走到讲台上。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戚老师,接下来一个月,由我给你们上英语课。”戚老师放下课本,“现在把书翻到第三页,我们开始上新课。” 讲台下的孩子们乖巧地翻开课本,目光呆滞地看着她,又不时地回头看谭溪宁。 英语课代表忽然举手站起来:“老师,我们今天不唱歌嘛?谭老师都教我们唱英语歌呢!” 第一百二十章 支援教育 戚老师皱着眉看这个‘大胆’的女孩:“谭老师有谭老师的教学方法,我也有我的教学方法。现在是我在给你们上课,你们就得按我的来。” 女孩被戚老师威严的语气吓到,默默地坐在凳子上。 戚老师放下课本,习惯性去拿白板笔,又意识到这里的教学是黑板时,皱着眉不情愿地拿起了一支粉笔。 “怎么黑板也没擦呢?”戚老师严厉地看着孩子们,“下不为例!课间一定要把黑板擦干净。” 说完,戚老师看了一下黑板槽,没看到黑板擦,倒是在讲台上看到一块干燥的破烂抹布。 她想得没错,那块破烂抹布就是代替的黑板擦。 黑板擦买一块得两块钱,王乔明为了节省开支,没有买黑板擦,而是去二手市场批发了不少的劣质毛巾,算下来才七角一块,能省下来不少钱。 戚老师看着布满粉笔灰的破毛巾,嫌弃地用两个指头夹起毛巾一角,刚从讲台上抓起来,毛巾里藏着的一大包粉笔灰骤然跃动于空中,织就一场短暂却迷蒙的白色风暴。 这些细小的白色颗粒附在她那件整洁的黑色衣裳上,瞬间,戚老师整个人弄得灰头土脸。 整个讲台被这突如其来的雾霭笼罩,戚老师置身其中,被呛得剧烈咳嗽。 “咳咳……” 戚老师快步走到教室外面,孩子们憋住的笑声一下子迸发出来。 谭溪宁连忙走出去:“戚老师,你还好吧?” 教室里的孩子们好奇地往窗外看,一个个像是打了胜仗的胜利者:“老巫婆被赶出去了。” 戚老师看看谭溪宁:“他们是故意的,咳咳咳。” 谭溪宁怎么不知道他们是故意的,那块抹布每天值日生都要洗,今天还是第一天上课,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粉笔灰。 “戚老师。”谭溪宁下垂的手慢慢地攥紧衣裳,“你先去洗个澡吧,开水房就能洗澡。” 戚老师有些生气,瞪了一眼教室里的孩子们,气呼呼地走了。 谭溪宁折回到教室,孩子们像是邀功一样:“星星老师,我们要你给我们上课。” “胆子大了,都敢挑老师了。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你们没有老师给你们上课的时候?”谭溪宁肉眼可见地生气,“谁干的?自己站起来。” 教室里的孩子们被谭溪宁带着怒火的语气吓到,纷纷低着头不做声。 “要我再说一次吗?谁做的,自己站起来。” 谭溪宁冷冷地说完,教室里慢吞吞站起来一个张云龙,接着是张发财,然后是李洪亮。 这几个都是班上的小闹包,但谭溪宁没想到的是付兴磊也慢慢站起来。 “好啊,确实胆子大了。”谭溪宁拿起戚老师的教案,轻轻地把上面的粉笔灰拍掉,又问道,“班长带头气老师,说说为什么?” 付兴磊抿着嘴,平时做事情最有条理的是他,现在说话结结巴巴的也是他。 “星星老师……” 谭溪宁开口打断:“慢着,别叫我老师啊。我教不出来你们这么有能耐的学生,竟敢带头气老师了。厉害的,我都没你们有本事。” 隔壁传来激昂的读书声和四年级一班的安静形成强烈的对比,付兴磊鼓起勇气说道:“星星老师,我们不想换老师。我们不要新老师,只想要你给我们当老师。 这些老师根本就看不起我们这些穷地方,他们不是真心喜欢我们,来我们这里只是迫不得已来住几日,我们不想把时间浪费,我们喜欢你教我们唱英语歌,不想听枯燥的课程。新老师待不住走了,你才可以继续给我们上课。” “这是你们欺负老师的理由?还是说,你们只是打着这样的借口,想逃避真正的学习?我在英语课上教你们用跳舞唱歌的方式来激发你们学习,这只是培养你们的兴趣。 学习本来就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不止你们,就算是一些很厉害的人物,他们也不能保证这辈子每一节课都认真地听讲了,把老师教的知识一字不漏地记下了。但我确定没人敢像你们这样,在老师这么缺乏的时候,还能做出把老师气跑的行为。” 谭溪宁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子自己的心情:“对,我不敢保证这些老师来到我们学校,只是为了工作,为了完成任务,或者是为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报告,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但你们自己好好想想,他们是不是到了这里?是不是真的在给你们讲课?” 谭溪宁拿起戚老师的教案,一只手捏着教案顶端,把书页对向孩子们。 只见教案书上,到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各种不同的颜色,有蓝的红的还有黑色的,书页的首尾空白已经不够写,有些地方还单独贴上了便利贴。 “这里面的笔记是假的吗?戚老师是教初中的老师,并且是重点实验中学的英语老师,她本来没有必要备小学的课程,但为了你们,她能花一个晚上把今天要讲的课备完,而不是敷衍大家随便讲讲。 她能来这里教你们,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你们都应该感激。可你们非但没有半分感激之情,还把粉笔灰包在抹布里愚弄老师,我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付兴磊和站着的孩子似乎意识到自己错了,都不敢说话。 “另外,你们说戚老师看不起农村,说她讨厌这个地方。今天我就告诉你们,想让人看得起,永远不是靠别人去改变,而是你们首先要改变自己,让自己有别人能看得起你们的本事。 就比如你们觉得戚老师嫌弃这里的环境,你们要做的不是去气她,更不是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打小闹。 你们要在她在的这段时间,拿出让她看得起你们的真本事。等她走的那天,你们拿出一张不错的成绩单,甩在她面前,我们就算来自农村,那也是不输给城里人的。 再长远一些,既然你们觉得她看不起这里,你们就越发要建设自己的家园,让她觉得自己错了。这才是正确的方法,净给我整这些小手脚,有用吗?你们自己想想,有用吗?” 付兴磊和孩子们在谭溪宁的教导下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怯怯说道:“老师我们错了。” “你们气的不是我,该向谁道歉,还不知道吗?” 谭溪宁说完,下课铃也一同响起来,孩子们在第一时间跑出教室,整齐地站在教室宿舍的门外。 他们说:“老师,我们错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支援教学 戚老师从开水房出来,看到孩子们站在外面,即使心里还有些委屈,也不至于和几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过不去。 她淡淡道:“你们回教室去吧。” 带头的付兴磊说道:“老师,我们知道错了,希望你能回来继续教我们读书。” 戚老师用毛巾揉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同学们,你们的心思老师也是知道的,戚老师来这里是为了让你们的学习成绩更好。 谭老师谁也代替不了,一个月以后,她就回来给你们上课。这一个月老师会尽可能地好好教你们,但也请你们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和谭老师来发现问题,好吗孩子们?” “戚老师,是我们错了。” 戚老师笑着放下手里的毛巾:“先回教室吧。” …… “孩子们,老师说过很多次的,英语是一门语言。我们一定要自信大声地读出来!” “老师,我们总是读不标准。我们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以后才能改过来。apple我们总是读成阿婆,banana我们总是读成爸娜娜……” “你们就是缺乏自信,英语就是要多读。古人云,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你一直坚持读下去,总是会有收获,有个东西叫做语感。知道吧?” 孩子们还是犹豫着不敢开口,之前跟着谭溪宁唱歌,大家一起唱,重点放在了音乐上,现在被戚老师一纠正,重点就转移到了发言。 “这样孩子们跟我去学校的后山,我们就当做是一次放松。没人知道你们读的是对的还是错的,阿婆阿婆!来!” 孩子们奔跑在草场上,放羊的大爷依旧蹲坐在那棵大树下面,捏着手里的烟斗笑眯眯地问道:“娃儿!你们喊阿婆做啥子嘛?” 孩子们对视了一声:“阿爷!阿婆是苹果!是英语!” 戚老师和谭溪宁走在一起,后者背着手,目光随着孩子们的身影移动着:“戚老师的教学方法很好,语法变成顺口溜,他们现在都能随口就来上几句。” “英语是一门语文,主要范畴还是属于文科,需要背记。恰好这里的孩子们从小就很能吃苦,背书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最简单的方法。他们缺乏自信,带着他们喊出来,一点一点带着他们往前,总是会有收获。” “戚老师不愧是教学经验丰富,我作为普沙村唯一的英语老师,很感谢你们的帮助。” “客气了呀,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我看这里的英语辅导书很少,我能给你推荐几本比较适合孩子们用的工具书。之前谭老师是去过我们学校了吧?想来孩子们手上的那本绿皮书,也让你们下了不少功夫。” 谭溪宁怎么会不知道那本绿皮教辅书,上次她跟着王乔明去实验小学开会,她就是特地留意到了孩子们桌上的绿皮书,然后才在附近的书店找到这本宝典。 为了让希望小学的孩子们都能保证最少两个人能有一本绿皮书,谭溪宁和王乔明还去了教育局,教育局的领导看到他们就头大,无奈地摊着手:“王乔明,王校长啊!你也心疼心疼我们好吗?现在这经费就这么多,我这一个清水衙门,前段时间才去给你找齐了教材,你现在又来了?真当我是银行啦,这次说哪样都没得了,实在不行我跟你回学校,我用手抄,得不得行嘛!” 眼看教育局想不到办法,两人又去了一些公益机构,最后还是一个报社的记者看着他们的样子太过于寒酸,和大家眼里的老师校长形象形成强烈的反差,请他们做了一期专访,然后给他们推荐了一个省里比较出名的杂志社。 偏偏谭溪宁以前和这个杂志社主编有点过节,那家杂志社的主编看谭溪宁现在低声下气地求一个捐书广告,带着一点‘你也有今天’的幸灾乐祸,朝着两人冷嘲热讽了半天。 也幸好那人的心是热的,在知道希望小学的情况后,他说捐书广告的事情帮不上忙,但那本绿皮书的出版社他有认识的人。在这个杂志社主编的帮助下,绿皮书的价格被打下来,好歹达到了希望小学能承受的范围。 谭溪宁把一摞摞的绿皮书拎到教室的时候,看到孩子们那一双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时,之前那些东奔西走的委屈,便再也不是什么事情了。 孩子们也知道学校的东西,大到教室操场,小到一本课本都得来不易,他们对这些得来不易的东西格外的珍惜。 那本绿皮书也是在用的时候翻开,却坚决不会在上面写上一个字,做练习的时候,他们就用练习本抄下来做,谭溪宁给他们讲补充的知识点,他们也不会用笔在绿皮书上画,而是抄到自己的课本上面。 用谭溪宁的话来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多抄几遍还能多加深一些印象。 谭溪宁听到戚老师提起绿皮书,心里又想起和王乔明在市里奔波的时候,两人找了不少地方,也找到不少的人。为了尽可能地节省,他们去哪里都没打车,近一些的地方,甚至连公交车都不舍得坐。 她看向戚老师:“对,我们学校也是用的绿皮书,之前去过实验学校,我看孩子们都用这个教辅书。” 戚老师走进办公室,拉开凳子:“谭老师,坐着聊。” 谭溪宁知道戚老师讲了一个早上的英语课,也拉开凳子坐下:“好。” “以我多年的教学经验,这本绿皮书实际不太适合这里的孩子用。不是我说话不好听,实际上的问题我相信你们本校的老师也清楚。学校的孩子能吃苦,也不怕打击,因为是从头学习,进步的空间很大。” 谭溪宁怎么会不知道这些问题:“嗯,您接着说。” “那我就直说了。绿皮书这本书编写的很好,里面的一些练习,包括一些模拟题,还有一些课外阅读文章,都是选自很有名的《纽约时报》、《经济学人》,《英语世界》……这些东西适合拔高,却不适合打基础。” 第一百二十二章 支援教育 谭溪宁静静地听着,她是普沙村希望小学的第一个英语老师,在她来这里之前,学校没有一堂真正的英语课。 孩子们的英语启蒙在初中,就靠着初中老师一点点地往上拉,拉成什么样算什么样,以至于整个省份的英语平均分比起全国的平均分还要低。 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拉后腿。 她对于做一个英语老师没有半分的经验,她能从教师交流学校学习中认识到城市和农村教育的差距,也能意识到城市教育不符合农村教育,唯独对这个城里孩子人手一本的教辅书先入为主,没有怀疑过这本书不适合农村孩子们。 “他们的差距是很大的。实验学校的孩子最少从三年级开始学英语,实际上的情况,实验学校的孩子大多数来自很优秀的幼儿园。 他们中的三分一最早在幼儿园就接触过英语单词,家里的家长也很重视,给孩子们请家教,盯着孩子读书学校背课本。他们的基础是很好的,这本教辅书的难度更高,因为他们基础都会了,想要得高分只能冲难题怪题,再去脱颖而出。” 谭溪宁拿起那本教辅书翻看着,她之前也是觉得这本书上面的题对于孩子们偏难,但她觉得降维打击也是学习的一种方式。那种感觉就像,如果你考中考,就去学高考的知识,如果考四级,就去直接学六级,去学考研英语,然后学得高了,那些低难度的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可她忘记了,学习就像盖房子,那是需要一层层往上稳扎稳打学的过程。如戚老师所说,这里的孩子基础都成困难,这本书上确实太难了,再好的书看不懂也发挥不出它的最大优势。 谭溪宁放下书:“戚老师,您说得对。那你觉得我们学校的孩子用什么样的书合适?” 戚老师把绿皮书放在一边,拿出一张纸,在上面罗列出好几个书名:“我们现在的考试不是能力类考试,而是应试类考试。一张试卷上,百分之七十是基础题,百分之二十的中等题,还有百分之十的拔高题。 对于现在孩子们的情况,肯定是要把基础题都做对,中等题去冲击,拔高题能做就做,不能做就适当的放弃。 我写的这几本书都是比较适合的教辅资料,像这个母题集训,它基本上知识点都是给列出来,然后下面是举一反三,最后是真题归纳。” 谭溪宁把纸条拿在手里,现在希望小学已经没有多余的钱去给孩子们买教辅书,东凑西凑省下来的钱印刷了试卷,这些试卷被王校长锁在柜子里,每一份都显得弥足珍贵。 戚老师看出来谭溪宁的窘迫,说道:“你看这样,我帮你把你们学校的绿皮书回收了,然后你们再重新去换一本教辅吧?” 谭溪宁犹豫着:“还能回收?这些是上册的教辅,下册还没买。” “这倒是个难题。”戚老师打了几个电话,最后校领导终于同意回收普沙村希望小学的二手书。 电话那头的校长语气冷淡:“戚老师,你知道我们学校的情况,也知道孩子和家长的情况,用二手书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知道的秦校长,数量也不多,我们学校也有贫困生,不如这些书就统计出来看有没有愿意要的,其实我认为没写过的二手书也不是很糟糕,相反性价比还更好。” 秦校长不耐烦地说道:“你做主,别给学校惹出事情就行。” 戚老师松了一口气,尴尬地收起手机:“我会把这些二手书,按价格的百分之六十卖出,卖出来的钱走公账回你们学校,到时候差多少钱,以及最后有多少学生会要二手书,我也不确定,你要有个最坏的打算。” 谭溪宁倒是没在意:“谢谢戚老师这么帮助我们,尽力就好,如果卖不完,剩下的回收回来。我们学校也不一定全是打基础的学生,还是有一些在后期会需要拔高的,你说对吧?” 戚老师点点头:“嗯,你说得对。谭老师,加油。” “谢谢,一起加油。” …… 随着最后一缕晚霞渐渐隐没于山峦之后,为期一个月的教学交流活动,画上了温暖而略带忧伤的句号。 在这片充满渴望的土地上,希望小学的问题如同一颗颗亟待挖掘的宝石,隐藏在日常教学的缝隙之中。 从最初的探索、辨识,到后来的精心打磨与解决方案的实施,每一步都承载着不易与挑战。 老师们与孩子们共同经历的日日夜夜,不仅是一段学习之旅,更是在彼此心灵深处镌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离别的钟声敲响,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情感。 有的孩子泪眼婆娑,他们紧紧拥抱着曾经给予过无数鼓励和支持的老师,不舍之情溢于言表;而另一些孩子,或许因为生活的艰辛早已学会将情感深深埋藏心底,表面上看似平静如初,实则内心波澜壮阔。 当汽车缓缓启动,载着远道而来的教师支援团队驶向远方,留下的不仅是空旷的操场和安静的教室,还有孩子们心中那份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激与怀念。 然而,故事并未就此结束。 尽管表面上看来一切都回到了起点——没有喧嚣,没有陌生人的到来,只有熟悉的面孔和熟悉的生活节奏。但实际上,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寸空气、每一个角落,都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孩子们的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知识之光,是自信与勇气的火花。他们学会了提问,学会了思考,更重要的是,学会了自信,学会了大声喊出心里的声音。 在老师的鼓舞下,一些原本沉默寡言的孩子开始尝试着分享自己的想法,即使声音微弱,却是勇敢迈出的一大步。 课堂之外,他们不再只是被动接受者,而是主动参与者,积极寻找答案,探索未知世界的大门已悄然开启。 谭溪宁走向熟悉的讲台,孩子们欢呼起来:“欢迎星星老师!” “好的同学们,翻开课本第二十二页,今天我们学习的内容是:weather,天气。第一个单词,我们要学习的是warm,温暖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心理教育 随着春分的脚步悄然临近,普沙村的茶园迎来了复苏的迹象。翠绿的茶树在暖阳下伸展腰肢,新芽儿探出头来,仿佛是对世间美好的初次问候。 李有发带领着村民们自晨曦至暮落,辛勤耕耘于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之上。而另一边,谭溪宁与王乔明和其他老师好几次前往村委会寻找他,都是影子都没见着。 “听说村子里会有位心理健康老师来开讲座。”谭溪宁不止一次提起,“可两个多月过去了,怎么连对方的一丝消息都没有呢?” 疑问像藤蔓缠绕心头,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浓烈。 学校里的老师们都猜测,或许是种种原因导致计划泡汤,失落感油然而生。 就在所有人都逐渐释怀,认为心理健康老师可能只是个遥远的梦想时,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打破了沉寂。 一个温婉端庄的女人,拖着一只淡绿色的行李箱出现在学校门口,她那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卷发随风轻舞,身穿一条碎花白裙,即便历经长途跋涉,裙摆也不免沾染上乡野的尘埃,但她周身散发的柔和光芒足以让人忽略这一切瑕疵。 春日的普沙村,天空湛蓝高远,万物生长有序,唯独少了绵绵细雨的滋润。 邓勤勤顶着漫天尘土,步履匆匆地抵达希望小学。 那天,谭溪宁正带着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沐浴在阳光下,享受体育课带来的乐趣。 突然,倩丽的身影闯入视线,如同一阵清风拂过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孩子们停下手中的游戏,甚至忘记了平时爱不释手的篮球,纷纷投来探究的眼神,眼中闪烁着对未知的好奇与渴望。 她是那么与众不同,就像一首悠扬的乐章突然奏响在这个宁静的村庄,带来一股清新脱俗的气息。 “你们看,那个姐姐好漂亮哎。” “漂亮的说,不过还是星星老师最漂亮。” 有孩子们贼兮兮地笑着:“星星老师来的时候漂亮,现在嘛……” 在另外的几个同学恶狠狠的注视下,那孩子语气一转:“当然还是星星老师最漂亮了噻!” 其他同学满意地笑起来:“本来星星老师就最漂亮,星星老师是最好的老师。” 谭溪宁站在一边手里拿着几根葱和正坐在操场边上捡苦菜的张金秀聊着天,看到孩子们的异常,她顺着孩子们的目光看过去,在门口看到了一个打扮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姑娘。 “张老师,校门口有人。”谭溪宁放下手里的葱,“我过去看看。” 张老师也注意到门口的姑娘,仰头对谭溪宁说:“好嘛,你过去么我就不去了。” 谭溪宁刚靠近校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很香但沁人心脾,再仔细辨别一下,这香水味闻起来倒像是某种植物的香味,不讨厌,反而很淡雅。 姑娘画着精致的妆容,气质极佳,像是端庄的国风舞蹈演员。 谭溪宁不由得有些喜欢这个姑娘,她温和地问道:“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女孩穿着长裙,大风吹来,裙边翻滚起来的波澜就像海里的浪花。 她看到谭溪宁走过来,拿出纸巾弯着腰一点点地擦着皮鞋上的灰尘,又抬起头站直身体,不紧不慢地从背后的双肩包里拿出一张纸:“你好,我是受邀来你们学校举办讲座的老师邓勤勤。” 谭溪宁打开门:“你好你好,你就是那位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心理健康教育硕士,从事学生心理健康教育19年,现在在实验中学任职的邓勤勤老师?” 谭溪宁一下子说出来这么多的头衔,倒是让那位老师愣了愣,继而莞尔笑道:“是我。” “还以为没有心理老师会来了呢。”谭溪宁主动拎起邓勤勤的行李箱,“欢迎欢迎,很抱歉我们没有接到通知,也没有人去接你。” 邓勤勤笑起来:“这么说的话,其实我比较不好意思了。早就答应下来要来你们学校开讲座的,但是下学期涉及高考,很多的学校也请我去给同学们做心理辅导,一直到现在才有时间来。” “没事没事。”谭溪宁带着邓勤勤去到宿舍,“邓老师就住这里吧,这里太阳一出来就能晒到,一直到晒到太阳落山,晚上整面墙都很温暖,一点也不会潮湿。” 邓勤勤打量着宿舍:“好,谢谢,您叫……” “我叫谭溪宁,邓老师喊我谭老师就行。在以前就听过邓老师的名字,以前我侄女的学校也请你去做过讲座,那小妮子回来就把你夸上了天,到现在才见到您,没想到您这么年轻。” 谭溪宁的话语绝非客套奉承,邓勤勤在心理健康领域深耕多年,尤其在高考前夕的心理辅导上,她的专业与影响力无人不知。 许多名校争相邀约,只为让学生能在紧张激烈的备考过程中获得宝贵的内心慰藉与方向指引。 因此,能够有幸邀请到邓勤勤莅临希望小学,实属难得,这背后是她在繁忙行程中特意腾挪的时间,对于乡村教育的支持与厚爱可见一斑。 当初,当王乔明在教职工会议上首次提出关注农村儿童心理健康的重要议题时,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次提议竟能吸引到如此重量级的人物响应。 彼时,他仅是基于对学生深切的关怀,指出当前师资配备中缺乏心理健康教育专家的现状,呼吁学校管理层能够予以重视,填补这一空白区域。 面对领导的回应,王乔明深知仅仅一句承诺远远不够。 于是,他毅然决然地站起身,利用有限的发言机会,逐一讲述那些曾在心理咨询室内外徘徊,渴望得到理解与帮助的学生故事。 尽管身旁的同事,包括李有发在内的多位同仁,屡次暗示他注意场合,但他仍旧坚定立场,将一个个鲜活事例娓娓道来,力求触动决策层的心弦。 会议室内的气氛一度凝重,王乔明的真诚与执着终于换来了结果。 在一番短暂而深思熟虑的沉默过后,领导们做出了决定:立即着手为希望小学调配一名专业心理老师,进行为期三天的密集培训与辅导。 第一百二十四章 健康成长 回忆起那段往事,谭溪宁感慨万千。 起初,她并未抱有过高期望,担心高层官员的口头应允不过是例行公事。 然而,现实往往比想象更加美好。 这一次,领导们展现出的不仅仅是形式主义的姿态,而是真正将希望小学的孩子们放在心上,倾尽全力满足其迫切需求。 邓勤勤见谭溪宁发呆,笑着捋着头发别到耳后:“谭老师,你也很好看啊。哎,这里的空气闻着都有种清新的感觉,来的路上我还看到牛群,像是遗落的秘境。 哦对,就像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田园生活气息,到处都是大自然的天然美景。在城里待久了,来到这个地方倒是觉得身心都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呢。” 谭溪宁笑着:“学校后山才是最美的地方,邓老师有兴趣可以明天早上起来看看,那里的日出绝对不比海上日出差。” “是吗?那我明天得去看看。” 谭溪宁看看时间:“那邓老师,您先休息,有什么需求就告诉我。操场边上的那一排就是孩子们的教室,最边上是办公室,您可以去那里找到我们。” “啊等等。”邓勤勤喊住谭溪宁,“我这次来的时间也比较紧凑。我的安排是今晚上把讲座讲完,明天带着孩子们做一些游戏,然后有了前两天的基础,第三天就是收孩子烦恼的信件。我可能来不及在村里就处理好这些孩子们的烦恼,他们给我写的烦恼我会带回去读,批阅完再寄来给你们。” “行,我现在去安排。” 夜幕低垂,星河渐醒,希望小学的操场披上了一袭幽邃的黑纱,静谧中透着几分神秘。 谭溪宁站在操场中央,环视四周。考虑到多媒体教室空间有限,容纳不下全校众多渴求知识的小小灵魂,老师们一致决定将讲座搬到操场。 微弱的灯光下,一张简陋却承载着无限期待的课桌被安置于操场中心,充当临时讲台的角色。 邓勤勤老师端坐其前,眼神中满溢着慈爱与智慧,静静等待着即将展开的心灵交流。 孩子们则各自携带小板凳,按照秩序排列开来,形成一片整齐划一的小方阵。 夜空如洗,万籁俱寂。无数颗星星点缀其间,它们忽闪忽闪,仿佛是天空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人间的一切。 偶尔,薄云轻拂,星光便在这朦胧的面纱后时隐时现,增添了几分梦幻般的色彩。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晚风轻柔地抚过每一张稚嫩的脸庞,带来丝丝凉爽,却又无比舒适。 邓勤勤轻轻拿起话筒说道:“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好朋友勤勤老师。今天我想和你们聊聊天,主题围绕着‘守护成长,从心开始’。俗话说,少年不知愁滋味,但是我们在生活中,有没有过心理的困惑呢?” 孩子们呆呆地望着老师,配合着说道:“有!” “勤勤老师先跟大家说呀,这是正常的。我们在生活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那么什么是心理健康,我们常见的各种心理健康问题的表现又是什么呢?当我们遇到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们又该如何做。都别急,听勤勤老师讲完,大家就都懂了……” 邓勤勤带着孩子们以生动活泼的语言、贴近生活的案例,巧妙编织了一个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将抽象的心理学理论化作一道易于消化的精神食粮。 学生们坐在操场上屏息凝神,全身心沉浸在这一场知识的洗礼中,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向自我认知的新窗口。 谭溪宁和老师们也随着邓勤勤的讲座认真地反思着,尤其没想到的是,邓勤勤老师还设计了高潮迭起的互动环节,同学们争先恐后地分享自己的感悟,现场氛围热烈而融洽。 为了进一步评估讲座效果,确保每位同学都能从中受益良多,在讲座结束后,邓勤勤把精心设计的《心理健康核心素养测评卷》发放到了每一个人手中。 同学们回到教室仔细审题,诚恳作答,不仅巩固了所学知识点,也能为学校后续开展针对性心理健康辅导提供了宝贵的数据支持。 邓勤勤老师在短短的两个小时和希望小学的孩子们打成了一片,谭溪宁和李飞两人惊得目瞪口呆。 要知道他们虽然赢得孩子们的喜欢,但那可是下了不少的功夫,在与孩子们久而久之的生活中才培养出来的感情。 而邓勤勤只用了两个小时,就让这些孩子愿意对她敞开心扉,实在是很厉害。 “谭老师。”邓勤勤在讲座结束后走过来,“想要聊聊吗?” 谭溪宁耸耸肩:“邓老师,都说站在学心理学的人面前,没学过心理学的人就像一张白纸。这是真的吗?” 邓勤勤甜甜地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上,闪粉一闪一闪的:“那我来猜猜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为什么你和孩子们相处这么久,有些话孩子们没对你说过。而我,只是一场讲座,就套出了他们半肚子的心里话。” 谭溪宁撇撇嘴,打趣道:“这算是读心术吗?” “看来我是猜对了。”邓勤勤走在谭溪宁的旁边,“别郁闷了,谭老师,人与人的相处呢,暂时的信任和永久的信任是不一样的。 我能让孩子们说出他们的困惑,不过是我揣摩了他们的心思,知道了他们想要什么,我说些什么才会让他们愿意和我说后面的话。 你和孩子们之间那是在时间的沉淀中才一步一步积累出来的信任,我让他们说出的心里话,你如果问他们,他们也是会同你说的,只是你没主动问过而已。” “是吗?”谭溪宁有些气馁,“我认为我已经足够地关心他们,可能是关心还不够。” “如你所说,这里的孩子很单纯,在藏不住事的年纪,他们也有想保护的人。谭老师,他们在某些时候表现出来自卑敏感一系列的情绪,实际上在有些时候他们比我们想象的勇敢。就比如这些孩子晚上对我说的话,却从来没跟你或者其他老师说过,这不是因为他们觉得我比你们值得信任。 恰恰相反,他们只是觉得我这个人像他们的朋友,借着这么一个机会把心里话说出来,说了就说了,因为他们知道我是要离开这个地方的人。他们不会对你或者其他老师说,只是在他们的心里觉得你们更加的重要。” 第一百二十五章 健康成长 谭溪宁静静地听着邓勤勤的话:“你是说,他们生怕我或者其他老师不理解他们,生怕他们会受到责罚?根本不会的,我知道普沙村希望小学的老师比起其他学校的老师有些严厉,可……” 邓勤勤露出一抹微笑:“又错了,他们只是觉得不能给你们添麻烦而已。” 谭溪宁捏了捏拳,心里有些淡淡的酸楚:“怎么会是添麻烦呢?我们是他们的老师。” “他们太懂事,比我见过的很多孩子更懂得察言观色。这样的孩子他们的内心很强大,也很容易藏起心里的事情。 谭老师,有时候也带着他们出去户外活动活动。不是你跟我说的吗,大山里最不缺的就是美景,有时候美景能带给人力量和治愈。” 邓勤勤伸手拢了拢自己倩丽的头发:“谭老师,晚安。” “晚安,好梦。” 晨曦初破,金色阳光洒落在希望小学的后山上,为这片宁静的绿意镀上一层温暖的光辉。 普沙村小学除了运动会,很少会有户外的活动,这次邓勤勤的到来,让孩子们格外兴奋。 起床的铃声还未响起,孩子们已经三五成群地洗漱好。 早饭过后,由邓勤勤老师和学校的老师带领着学生们,踏上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户外活动之旅。 目的地正是学校后方那片广阔无垠的草场,那里不仅是孩子们偶尔玩耍的乐园,今日更将成为心灵成长的试验田。 “亲爱的同学们。”邓老师的声音温柔而充满力量,“让我们以班级为单位,围绕成一个圆。记住,每个人的身体都要尽可能地贴近彼此,留下大约半个手臂的空间。” 在她的引导下,孩子们迅速行动,很快形成了一个个紧密相连的圆圈,宛如自然界中最美的几何图案。 “现在,听我的口令,大家轻轻地坐下,你的臀部应该落在后面那位同学的膝盖上。” 邓老师继续指挥,眼中闪烁着期待与鼓励。 随着一声令下,孩子们小心翼翼地尝试,相互扶持,最终每个人都安稳地落座于同伴之上,形成一道壮观的“人体长城”。 笑声与欢呼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快乐与成就感的气息。 “这就是‘万里长城’游戏的目的所在,”邓老师解释道,“它教会我们要给予他人充分的信任,同时也接受别人的信赖。没有信任,我们的长城便会脆弱不堪,难以持久。” 她的话语如同春风,吹拂过孩子们的心田,唤醒了内心深处的共鸣。 “看那边的同学,”她指着一群正努力保持平衡的孩子,“他们相互支持,笑容满面,这正是游戏的意义所在。” 邓老师接着说道:“在这里,你们每天共度时光甚至超过了在家的时间。除父母之外,同学与老师便是你们最亲密的伙伴。我们应当像今天这样,建立起深厚的信任与友谊,携手并进,互相协助,共创美好的校园生活。” 阳光明媚,微风不燥。希望小学的后山草场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与欢乐。 在教会同学之间的团结互助之后,邓勤勤老师精心策划的另外一个活动也热烈上演,“两人三足”比赛是游戏中最具人气与乐趣的环节之一。 她详细讲解规则,强调这是检验团队协作与默契的最佳时刻。 “找到你们的搭档,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然后使用预先准备好的布条,将相邻的两只脚踝轻轻系在一起。” 邓老师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童真,仿佛自己也被这简单而又纯粹的乐趣所感染。 看孩子们直起身来,她笑着问道:“同学们都准备好了吗?” “老师,我们准备好了!” 随着一声响亮的哨音,邓老师宣布:“开始!” 顿时,草场上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加油声与欢笑声。 孩子们或兴奋、或紧张,但他们的眼神中无不流露着对胜利的渴望与对游戏的热情。 只见一对对小伙伴,口中齐声喊着“一二一二”的节奏,迈开步伐向前冲刺。 有的组合动作协调,几乎如同一人般流畅前进,引来周围阵阵赞叹;而有些初次尝试的小伙伴,则在起步阶段便遭遇小小的困扰,左脚右脚的混乱让他们一时手忙脚乱,场面既滑稽又不失温馨。 即便是在比赛中,孩子们也未忘记相互之间的关爱与支持。 当看到同伴不慎摔倒,总有另一双小手及时伸出援助,那份纯真的友情与集体荣誉感让人感动不已。 虽然并非每位参赛者都能夺得冠军,赢得小奖品,那天所有人脸上的笑容却是那么真实、那么灿烂,仿佛胜过了世间任何物质奖励。 游戏结束后,邓勤勤老师再次走上前来,她对孩子们的表现给予了高度评价。 “无论输赢,最重要的是我们享受到了过程中的快乐,学到了如何更好地与他人沟通与协作。记住,真正的赢家不只是那些冲线第一的人,还有那些勇于尝试、乐于分享、善于合作的每一个人。” 一早上的时光在游戏中迎来了尾声,午饭过后,依旧是孩子们的游戏时光。 邓勤勤只来普沙村希望小学三天,她中午和老师们趁着孩子们午休的时间开了一个小会,把一些通常心理健康老师会用的游戏交给老师们。 “像有的学校有条件,就会有一些沙盘游戏,但如果没有也不用担心。我这里给老师们介绍几个不用道具,或者是只用一些简单的道具,就能完成心理游戏。” 邓勤勤老师从桌上拿出来一副类似扑克牌的东西:“这个叫做情绪卡片匹配游戏。这是一套有各种表情和情景的情绪卡片,可以让学生们识别不同的面部表情及其对应的情绪状态。通过配对正确的表情和描述,帮助学生们提高情绪的识别能力和同理心。” “这是一种解压泡泡纸,这种东西在我们的生活中很常见。”邓勤勤扬了扬手里的泡泡纸,“这个很多老师应该都见过了,一些家电或者防止碰撞的盒子里面都会有。可以让孩子们在规定的时间内挤压掉所有的泡泡,这个游戏看着很简单,实际上可以帮助孩子们有效地释放压力。” 第一百二十六章 健康成长 除了上面罗列的一些心理游戏,邓勤勤老师还教会了老师们用心情日记贴画、角色扮演、模拟场景故事。 这些小游戏都能在潜移默化中增进同学之间的友谊,提高孩子们的社交技巧和决策能力。 午后,柔和的日光透过云层,轻抚着希望小学的每一个角落,带来了一抹温馨的色彩。 邓勤勤让老师们带着自己各班的学生继续进行游戏,她作为指导员,来对各个游戏进行引导和改善。 她不是第一次接触农村的孩子,对于生活在偏远乡村的孩子们而言,尽管拥有着淳朴的天性和强烈的好奇心,但长期的生活环境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削弱他们的自信心,限制了他们潜能的发挥。 于是,她决定让老师们引入一项特别的活动——“自我肯定镜”。 在她的指导下,全校教师积极配合,带领各自班级的学生聚集在草场上。 邓老师首先示范了活动的具体流程:同学们围成圈而坐,在他们的中心点放着一面普通的镜子。 由于没有马克笔,老师们只能找来一些草稿纸,再放上水彩笔在旁边。 “同学们。”邓老师温柔地开口,“请想象这面镜子就像一扇通往内心的窗户,它能够映射出你内心最真实的自我。接下来,我希望你们能够鼓起勇气,拿起手中的笔,在镜子上写下一句对自己的评价,或者最鼓舞人心的话语。” 话语刚落,教室内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孩子们脸上既有好奇,也不乏些许羞涩与犹豫。 见状,邓老师进一步鼓励道:“不要担心,没有人会嘲笑你的想法,因为这里只有爱和支持。 你可以夸赞自己的某个优点,比如‘我是一个善良的朋友’;也可以设定一个小目标,像是‘我要学会唱一首完整的歌曲’,又或者是‘我真的很勇敢’。 同学们写什么都可以,你们要有那种……你写下这句话,就等于是在告诉全世界,包括你自己,你是多么值得骄傲和珍视的存在。第一个同学谁来?” 张云龙平时最调皮,今日早上在活动中依旧最活跃。 当他被同学们推出去,他接过谭溪宁递来的水彩笔,一时望着镜子,竟然愣住了,看一会儿镜子后才说道:“老师,我写不出来嘛。我又黑又丑呢,还不会读书,连你教我的单词都背不下来嘛……” 孩子们都望着他,他一个活泼的人设顿时有些内向。 这时候有同学开始起哄:“写嘛!你助人为乐!还搞笑!” “是嘛!很搞笑。” “帅!” 张云龙一听抬手就捂住脸,手中的水彩笔在那双黝黑的手上显得有些吸睛:“你们莫说了。” 谭溪宁走过去,温柔地拍起手对大家说:“给张云龙同学一点鼓励。张云龙同学,写吧。同学们都觉得你很搞笑。你的存在能给同学们带来欢乐,这本身就是一种能力。 张云龙这才不好意思地放下手臂,有些脸红地在一边的纸上写下搞笑两个字。有了第一个,他又认真地写下第二个词汇‘孝顺’,最后又写了一个助人为乐。 “很好!下一个谁来?” 随着谭溪宁的鼓励,孩子们逐渐放下心中的顾虑,一个个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在白纸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有的写道:“我学习很好,要考上好中学。” 有的则写了:“我能战胜任何困难!” 还有的写了:“我是阿爸阿妈的小棉ao。” …… 每一句话都蕴含着孩子们对未来的憧憬与对自己的期许,它们如同一颗颗种子,种在了孩子们稚嫩的心田上。 完成书写后,邓老师又指导着老师们邀请每位学生站在镜子前,大声朗读出自己写在纸上的宣言。 起初,孩子们的声音或许略显颤抖,但在同伴们的掌声与喝彩中,孩子们渐渐变得自信起来,他们的笑容更加灿烂,眼神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等所有的班级都完成自我肯定镜的游戏,邓勤勤老师把大家聚在一起:“好,我看大家自己念都会害羞啊。那我们大家一起面向林子的那个方向,对着大山大声喊出来!好不好?” 同学们异口同声喊道:“好!” 静谧之中,草场和山林的交界线爆发出一阵阵激昂的呐喊,犹如久违的雷鸣划破长空,震撼着每一寸土地。 邓勤勤老师与全体师生共同发起一项特殊仪式——喊山,一场心灵与自然对话的独特方式。 这一刻,不仅仅是孩子们,就连平时严肃认真的老师们也难掩心中的澎湃,他们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重新找到那份纯真与勇敢。 刹那间,数百名师生齐声高呼,那声音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洪流,向着四面八方汹涌而去。 当一切归于平静,邓老师总结道:“同学们,今天的活动不仅仅是为了让你们在镜子上写字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们能够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学会欣赏和赞美自己。记住,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个体,都有无限的可能等待发掘。当我们敢于肯定自我,才能真正地拥抱生活的美好。” 有孩子举起手,问道:“老师,下面我们要玩什么游戏了?” 邓勤勤老师说道:“在认识了我们自己之后,我希望同学们能记得一样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感恩。我们的最后一项心灵之旅叫做,感恩链。” 孩子们接过笔和纸,低头沉思,试图捕捉那些藏匿于日常生活中的细微之恩。 片刻之后,纸条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跃然而出,每一道笔迹都承载着一段故事,一份深情。 学生们的感恩信上,好几个孩子写了谭溪宁的名字。 比如李生弟,她说是谭老师亲自上门,将她从简陋的农家小院带到知识的海洋,给予她飞翔的翅膀。比如网瘾少年张明,回忆起那段迷失在网络世界的黑暗时光,是谭老师引领他走出迷雾,重回光明之路。 …… 纸短情长。 孩子们用稚嫩的词句,在字里行间中,对那些给过他们温暖的人,表达了深深的敬意。 第一百二十七章 地震灾害 季节更迭,时光荏苒。 普沙村的茶叶种植基地上,村民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今年夏去极晚,秋来极迟。 在希望小学,一群群稚嫩的身影穿梭于教室与操场之间,他们是刚刚升入五年级的学生,眼里闪烁着对未知的好奇与憧憬。 不久前竣工的柏油路,如同一条银丝带,蜿蜒穿过田野与村庄,将普沙村与繁华的镇区紧紧相连。 这条路不仅便利了村民们的出行,也为希望小学带来了更多的机遇与可能。 不时有爱心企业沿着这条道路,载着满满当当的物资来到学校,书籍、教学设备等资源丰富了学校的硬件设施,也温暖着每一位学子的心房。 又是一个周日,谭溪宁要去村头取东西,看到李有发和带来技术的工作人员专注地和村民们激烈地聊着天。 她从茶田边上骑着小电驴路过,热情地同他们打招呼:“李叔!高老师!又来看茶叶了?” 听见喊声的李有发抬起头来:“谭老师啊!又要去村头取物资啊?” “嗯啊。去年我们村里的孩子的生活现状被发在了博客上,这不是马上就入秋了吗,镇上有一个做灯泡的厂子给希望小学捐了些帽子。”谭溪宁挥挥手,“我先走啦!” 普沙村是一个隐匿于山水之间的‘世外桃源’,它背靠绵延起伏的山脉。 在这片未受世俗侵扰的净土上,隐藏着一处传说中的仙境——一块幽深茂密的树林子,那里有着令人叹为观止的美景。 据一些驴友口耳相传,林深处藏着一条瀑布,它的美,足以媲美世间任何画册中的景象;更有数不尽的奇异草药散落其间,它们静静地生长,等待着有缘人的发现。 这一切的一切展示着原始森林山林独有的魅力,让这里成为了徒步爱好者口中“遗失的秘境”。 当初谭溪宁也是因为去找驴友推荐的那个地方,阴差阳错地就来到了普沙村,后来谭溪宁去希望小学当老师后,偶尔还能路过走错路的驴友。 去年冬天,一群远道而来的朋友就误打误撞进入了普沙村。 他们是来自邻省的自驾旅游团,本是为了追寻自然之美而来,却不经意间成为了村庄与外界联系的使者。 这群旅人在村中逗留的日子里,用镜头记录下了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容,以及老师们辛勤付出的瞬间。 谭溪宁桌子上摆着一张和孩子们的合照,就是那些人给拍的。 起初,这些影像仅存于她的手机相册里,有一次谭溪宁前往镇上处理事务时,花费了八元钱将其打印了出来,使之成为可以触摸的记忆。 这张照片如今静静地躺在她的办公桌上,每当目光触及,都能感受到一股温暖的力量。 本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结束,未曾想到的是,那几位旅人并非普通的游客,他们拥有自己的博客平台,致力于分享旅途中的所见所闻,积累了数十万忠实粉丝的关注。 回归日常生活的轨迹后,他们将普沙村的故事上传网络,文字与图片交织描绘出一幅幅生动画面。 孩子们淳朴的模样,以及当地艰苦朴素的生活条件,迅速引起了广泛关注。 这场突如其来的关注,无疑为普沙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更多的人开始了解到这里的美丽风光与人文风情,也意识到了教育资源匮乏等问题的存在。 于是,爱心与援助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不仅改善了孩子们的学习环境,也为村庄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还有几次是爱心人士亲自带着物资来看孩子们,捐赠的东西王乔明一一用本子记起来。 王乔明每一次都激动得说不出话,嘴里念叨着:“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回报这些曾经给过普沙村孩子们温暖的好心人好心企业一些回报。” 话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王乔明说出来这些话的时候,谁也没有当真,毕竟一个快要揭不开锅的希望小学,要怎么回报给别人呢? 有心而无余力,不过是说说罢了。 有大量的关注以后,普沙村希望小学在大家的帮助下一点点地变好,孩子们有了新的校服,也有了新的球鞋,还有了书包文具。 谭溪宁不时也会去茶田里看看,从一开始的七八个人参加的茶叶种植项目,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又回来了十多个村民。 其实谭溪宁知道李有发自己心里也没底气,今年的气候过于反常,先是过分的几个月干旱,在大家望着田里的茶叶焦头烂额的时候,老天给了一场很及时的大雨。 谭溪宁还记得下雨的那天,她带着孩子们在草场上体育课,忽然天空乌云密布,等他们刚跑回教室,倾盆的大雨就像是天漏了一个洞。 哗啦啦的大雨,谭溪宁却隐隐听见了欢呼,她打着一把伞往学校后面走去,走到高处才看到是茶田里的村民们。 他们站在田里高兴地淋着雨:“好好好!老天开眼了!” “老天开眼了!一定是个丰收年!及时雨!及时雨!” 谭溪宁怎么会不懂得这场大雨的含金量,从春天开始,她只要遇到李有发,一准能听见他说‘现在茶都种进去了么,小高说我们这里是最适合种植云雾茶的地方么,高原!有天然的气候么,天养着的开挂区。’ 李有发不懂什么是开挂区,但从小高教员的语气中,他就能觉得是一个天然的优势。 可是年过后的几月,都是村民们挑水去灌溉茶田。 一开始还好,后来村里面的山泉水从碗口这么粗变得只有猪尾巴粗,他们开始意识到干旱开始了。 所以村民开始把自己家的水缸都装满,还没等大家去挑水浇地,那股村民们赖以生存的水源变得只有手指头粗,几乎都不能维持正常的生活运作。 村民们只能将用水需求分出来一个事情的轻重缓急,那块茶田便真的成了‘天养’。 十多个村民看着这几个月以来的心血,眼看就要付诸东流,老天竟然开眼给了一场及时雨。 第一百二十八章 地震灾害 那时候的他们高兴得太早,丝毫没意识到几个月后的某个秋夜,一场灾难正偷偷地来临。 村民们兴奋地挥舞着手里的锄头:“下大点才好哩。” 学校里,低年级的同学正学习着一篇《下雨啦》的课本,孩子们看到窗外的雨水,读书的声音更大:“滴答,滴啦。下雨了,下雨了。柳树说:‘下吧,下吧,我要长大。’小草说:‘下吧,下吧,我要变绿。’……” 后来有几次,谭溪宁还在学校里听见,孩子们把课本里的“柳树”改成了“茶树”。 在大雨没日没夜地连下了五天之后,村民们的心理历程从一开始的‘下吧下吧’演变成了“其实也不用这么下,再这么下的话,茶叶田都给淹了。”。 茶叶田倒是没有被淹,当初来提供指导工作的人员就调查过普沙村的地质情况。 他们选的茶田种植地是在山腰上,像是‘梯田’一般,一层一层地往下开垦,到山的最下面是一条巨大的峡谷,能容纳下多少山石水源都行。 雨水一直下到十月中秋过后,好在普沙村的茶田土石都是经过严格的控制,透水性好,又加上有先进的科学检测仪,茶叶树的‘保护期’就这么安全地度过了。 谭溪宁看着讲台下面发呆的同学,用力地用书拍了几下讲台:“听课啊!窗外有什么呢?现在都是十月份了,明年就要准备小升初,你们怎么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老师,十月了。那个邓勤勤老师怎么还没来给我们开讲座,当时说的不是一年一次吗?” 谭溪宁生气地放下书:“还想着呢,邓老师的安排紧凑。你们要是下次模拟考考得好,我带就把她最近交给我的游戏带你们去草场上试试。” “真的?” “假的!”谭溪宁板起脸,重新拿起桌上的课本,“你们要是这个态度,现在就可以回家去了。一天到晚就想着玩,怎么不想想自己的书背没背完。真是的,看看哪个班像你们!一大早我从厨房那边顺着走过来,就是你们班声音最大!” “老师,我们班不还是你的班嘛?” “还敢顶嘴?你们真是我带过的最糟糕的班级。” 谭溪宁说完,整个教室陷入宁静。 在她以为震慑到孩子们的时候,一个孩子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 一个孩子笑起来,另外周围的孩子也笑起来,然后整个班级的同学都笑起来。 谭溪宁更生气了:“笑什么笑,说着都不知道反省吗?我真是太惯着你们了。” 她点起最先笑起来的那个同学的名字:“你笑什么?最糟糕的班级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那孩子紧绷起脸:“没有老师!我没有在高兴,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想起来,你上次也是这么说三年级的呢。”那孩子说完,又没忍住笑起来,接着哄堂大笑。 谭溪宁竟然也被孩子们逗笑了,以前她的老师们也总是喜欢说:“你们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谭溪宁清了清嗓子,拿起书:“行了,别笑了。继续上课!” 她拿起书看看课本上的内容,又放下书朝着孩子们说道:“你们好好考试的话,刚刚说的游戏我会带你们做。就算邓老师没来,我也会带你们做。” “好耶!”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谭溪宁上完课叮嘱道:“晚上大家多穿点衣服,入秋以后天气变凉了。”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喊道:“知道了!” 晚自习上,谭溪宁带着孩子们做戚老师推荐的母题练习。 正当谭溪宁准备与同学们核对作业答案的那一刻,大地突然颤动,仿佛巨兽苏醒,震颤着每一个角落。 屋宇颤抖,尘埃四散,同学们面露惊惶,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来。 “地震!”谭溪宁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她的声音穿透恐惧的氛围,坚定而清晰,“快,所有人,蹲下,躲在桌子下面,保护好头部!” 话音未落,她已闪电般奔向教室出口,解锁门栓,确保逃生通道畅通无阻,又旋即返回讲台附近,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头顶的日光灯在剧烈摇晃中显得异常危险,一根固定链条不堪重负,骤然断裂。 谭溪宁本能地蜷缩身体,幸运的是,仅是半边灯具坠落,另外一边还连着细若游丝的卡扣。 “老师呜呜呜……” “哇哇哇,老师。” 孩子们首次直面如此震撼的自然力量,有的被恐惧吞噬,放声哭泣,无助的眼神四处游移,寻求依靠;有的虽然害怕,却仍保持着相对的冷静。 谭溪宁等着第一波地震过去,强忍内心的不安,高声指挥,“离开教室!按照小组顺序撤离,一组二组三组四组!快!就像我平时训练你们的那样,快快!” 短短几分钟,孩子们展现出惊人的秩序感,即使内心充满恐慌,依然遵循老师的指示,快速而有序地撤出教学楼。 当他们聚集在操场时,其他班级的学生也相继到达,人群密集,嘈杂声此起彼伏。 天空并未因此善解人意,反而降下瓢泼大雨,无情地浇灌着每一个人。 王乔明老师摘下被雨水浸透、视线模糊的眼镜,高呼:“请大家保持安静!操场并不安全,我们必须立即转移到学校后面的草场上,跟紧老师,出发!” 尽管风雨交加,但没有人犹豫,一行人在泥泞的路上行进。 大约五分钟之后,全体师生终于在草场上完成集结。 雨点密集地敲打着衣衫,寒意透过肌肤直达骨髓,许多孩子冷得瑟瑟发抖,牙齿打战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李飞忍不住提出疑问:“可是我们的教学楼只有一层,即便倒塌也不会波及操场,为什么这里就不安全了呢?” 谭溪宁喘着气解释道:“以教室为分界,操场那边的靠近小大坡,学校操场旁边就是一个坡,那里的山石容易从左侧塌方。 当时修学校没考虑到这些,再说普沙村也不处在地震活跃区域,主要考虑的因素是下雨导致滑坡泥石流,正好学校在山顶,所以当时也就没改学校的方向。 实际上我们的操场应该是草场的这边,一直没钱开发。今天地震,怕是由于今年的雨下得太多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地震灾害 李飞擦去脸颊上的雨水,忧虑浮现于眉宇之间:“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如果夜晚无法返回宿舍,这场雨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停歇,难道我们只能站在这里等着?我们倒是无所谓,孩子们哪里遭得住?” 她的话尚未说完,大地再次轻微震动,紧接着,学校方向传来房屋倒塌的声音。 李飞不自觉地一把抓住谭溪宁:“天!怎么办,是我们的教室倒塌了!” 几个孩子微微发着抖聚集在谭溪宁的身边:“星星老师,我害怕。” 谭溪在以前做记者的时候去过一次地震专题报道,在这些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整个人还算得上冷静。 “别怕孩子们,老师在呢。”谭溪宁喊来付兴磊:“付兴磊,你是班长,现在一定做好老师的助手。 你让同学们按照学习小组来分组,你就管着小组长,每过半个小时都要点统计一遍同学们。现在开始所有同学不准乱跑,有事情先向我汇报,禁止任何的私自行动。” “老师,我……我想上厕所咋个办嘛?” 谭溪宁大声道:“不管上厕所还是干什么,先来找我,我带你们去。现在大家都要聚集在一起!听到了吗!” “听到了老师。” 老师们看着孩子们可怜巴巴地站在空旷的草场上,平时这个地方就风大。 过了国庆节以后,下一次雨气温就低个几度。现在的温度大概才十二三度,再加上下雨的缘故,孩子们被冻得嘴唇发紫。 “付兴磊刚刚老师说的记住了吗?你看好小组长,让他们每隔半小时就向你汇报一次人员情况。” 付兴磊准备脱下一件衣服,说道:“星星老师,你穿我的衣服嘛,我不冷。” “好小伙子,还懂得关心人了。好好穿着你的衣服,后面老师需要你帮忙,你要是病了,你的工作我找谁去做?” 谭溪宁说完看到王乔明打着电筒火,她又叮嘱了付兴磊几句话,才连忙朝着王乔明所在的地方跑去。 “王校长。” 谭溪宁和老师们在王乔明跟前集合:“王校长,现在怎么办?教学楼倒了,宿舍可能也不能回去。” 王乔明看着希望小学那边陷入黑暗,一脸凝重地说道:“我已经打电话给李村长他们了么,他们在村委老年活动中心安排住宿,他们应该一哈就来了么。” 林毅看着学校的方向:“王校长,如果我们从学校的操场穿过去,应该要快一些。” “我们现在么不能从校门的那边走,太过于危险了哈。操场侧边么容易塌方滑坡哈,我们的学校本来就在山顶头上么,也不晓得操场那边的情况。操场那一边到右侧,就是石桌子那一边么,都是松散的土沙石,我们不晓得情况,要是滑坡就麻烦了。” “可是那里是最近的路,难道我们要走林子,从林子这边绕的话,先不说晚上的风险和路况我们不清楚,要是再遇到余震,我们的孩子会不会因为害怕而乱跑,迷失在林子里面?孩子们体重轻,如果不是一口气过,应该没问题。” 显然林毅是觉得正常从学校的正门走,那里风险大,但出去得快;而王乔明觉得就算今晚上待在草场淋雨,也不能让孩子们去以身犯险,谁也说不清操场会不会滑坡。 李飞听着两个男人的辩论,举起手:“王校长,林老师,你们别吵了。我其实也赞同在草场上待着,起码是肯定安全的。如果生病,我们还能医治,要是遇到滑坡,我们付不起这个责任的。” 又是一晃动,吓得孩子们连忙蹲下身抱着头。 老师们连忙回到孩子们的身边,谭溪宁大声喊着:“同学们不要怕,记得老师教你们唱的歌嘛?你们在心里好好地回想歌词的意思,不要唱出来,保持体力。” “老师,我还是害怕。” “老师哇哇……”一个女生实在是没崩住,大声地哭起来,“老师!我奶奶还自己在家里!老师!我要我奶奶!哇哇……” 本来孩子们还好,被这个同学一感染,好几个同学一起哭起来。 “老师,我爸妈还在家里,咋办……我想我爸妈了。” “我想见到我的爸爸妈妈……老师,我不想死。” …… 孩子们在草场上哭作一团,哭喊声一浪高过一浪,连四年级的孩子都这么害怕,更何况低年级的孩子。一二年级的孩子哭喊声震耳欲聋,有几个孩子还开始不听话地乱跑。 王乔明和后厨的老师一个一个把孩子们抱起来,抱起一个,另外一个又哭着跑了。 “别跑!你们不能乱跑!” “要妈妈!” “要回家,我要回家。” “老师!抱!” …… 低年级的孩子们是行动派,他们遭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而然地会去寻找自己觉得安全的人。 谭溪宁看着低年级的那边乱起来,蹲下身拉起刚刚那个哭起来的孩子,抹着她的脸,又对着同学说道:“还记得老师打蜈蚣的那天,跟你们说过什么吗?” 孩子们被她一问,抽泣着开始思考。 谭溪宁大声说道:“老师说‘以后你们会遇到很多令你们害怕的事物,可能是灾害,也可能是各种各样的困难。到那时候,你们一定要相信,最强大的永远是你们自己。你们相信自己有多强大,你们就会有多强大,当你们越来越强大,相应的困难就会变小,最后变得不值一提。’现在,正是我们要强大的时候。不管发生什么,老师都和你们在一起。不要怕好吗?相信老师。” “老师,我……我……”女孩说道,“我就是想我的家人。” “相信老师,等明天,他们就来接你们了。”谭溪宁见孩子们的情绪平静下来一点,她又说道,“你们是高年级的大姐姐,老师需要你们帮忙,好吗?” 付兴磊和张云龙几个男生和班上几个女生说道:“老师,你们说,要帮忙什么?” “你们作为哥哥姐姐,在这种时候要担负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我们班的同学,排着队,一一对应的关系,每个人去站在一个三年级的同学身边。 按照之前的分配,每半小时汇报给付兴磊人员情况,另外小组长和班长全部听里李飞老师的安排。” 第一百三十章 地震灾害 在谭溪宁的安排下,三年级和四年级并在一起,一一对应地被编成十个人一个的小组。 安排好三四年级,谭溪宁正打算往一年级那边去帮忙,六年级的同学跟着她跑过去。 “老师,我们也能帮忙!” 王乔明看着那些一个个比老师长得高的同学,心里五味杂陈,为首的那个男孩子是被他骂得最多的那个。 那个同学学习最差,平时从来不交作业不说,还特别的调皮捣蛋。一下子去偷村民的果子,一下子又因为把村民的鸡撵摔进了水沟,要么一下子又把马蜂窝给捅了…… 今天他和几个班上的好哥们儿,却是最早主动站出来帮助老师的学生。 “校长,你把他们分给我们班的同学带着,我们保证一个也不会少!” 那个男同学信誓旦旦地举起手。 王乔明看看他们,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些颤抖:“一个也不能少哈!少了么我拿你们是问!” “好。” 六年级的孩子站在一年级的孩子们身边,王校长擦擦脸上的水又说道:“这个事情过后,该奖的会奖!谢谢你们!” 有了六年级的带头,五年级的孩子们也跟着自告奋勇地走向二年级的孩子:“老师,我们负责二年级的弟弟妹妹。” 这么一来,一六年级二一对应,二五年级的也编成一个队,三四年级的又分为一个队。每个大队又按照平时的学校小组分成若干个小队,这样方便管理,也方便统计人数。 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二十分钟,雨也在这个时候渐渐小了。 王乔明把手电筒递给林毅:“林老师谭老师,你们看好孩子哈。有什么问题么及时向村委那边反应。我来的时候已经给他们么打了电话,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么。” “王校长,你要去哪?” 王乔明看了一眼孩子们:“我去宿舍那边扯些油布。” “你刚才不是还在说那边危险?” “我去最边上的宿舍么,应该没得事。”王乔明看看孩子们,“总让娃娃这么淋雨么,也不是问题。” “不能去,我不同意。” 林毅把电筒放在谭溪宁的手里,又说道:“我去。王校长你腿脚都不方便,我一个年轻的大小伙子,我去。就算是墙倒了,我也有本事以最快的速度避开。” 谭溪宁也说道:“我跟你一起,两个人有照应。” 王乔明拨开两人的手:“你们去干么子!最边上是我的屋,东西放在哪里只有我晓得,我去拿了就出来了。” “不行,你是希望小学的校长,既然那里危险,我们就不能去那里。” “哎呦!大男人婆婆妈妈呢。” 三个人争执不断之时,有人喊道:“你们看!那里有亮光!” 众人一起朝着那个老师说的方向看过去,几束白光在夜里晃动。 “是村委的人来了吗?” “看不清,太黑了。” 谭溪宁问道:“王校长,你有跟他们说不能从操场走吗?” 王乔明也看着光源的方向:“说了,这个事情大家都知道。” 大雨渐停,王校长手机屏幕闪了一下,仿佛是希望的信号。 王乔明心里一喜,按开接听键的一瞬,手机上的光影瞬息消逝,屏幕再度陷入黑屏。 “破手机。”王乔明反复按着开机键,老旧的翻盖手机亮了一下又陷入黑暗,最后连一点灯都不闪了。“没电了,你们带手机了吗?” 谭溪宁和其他老师都摇头:“学校规定老师上课不能带手机,事情又发生的突然,我的手机还在宿舍。” “校长,雨停了,你也不用去宿舍了。”谭溪宁按了一下电筒看了一眼手表,为了省电又关掉手电筒,“现在是凌晨两点,距离天亮还有三四个小时。” 王乔明看着孩子们,心疼到无以复加:“老师们,先把孩子们么安抚好。” “好。” 舒服的夜晚在睁眼闭眼之间转而即逝,这样糟糕的夜晚总是格外的漫长。 老师们只能让孩子们站一会儿,又蹲一会儿,有些孩子实在是站不住,也不管地上湿不湿就坐在下去。 李飞站在孩子们的中间:“老师给同学们讲个脑筋急转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是谁?” 孩子们专注地思考着,想了半天也没有人说出正确答案。 李飞说道:“怎么都没人能答出来呢?我们上次的分享会还提过这个人的。是……” 阿嚏! 她鼻子一痒,竟是打了个喷嚏。 “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为什么是阿嚏?” 李飞揉揉鼻子笑起来:“不是阿嚏,是曹操!因为说曹操曹操到嘛!” “哈哈哈……” 孩子们被逗得笑起来,过一会儿李飞又讲了好几个笑话,看起来老师们还算乐观,其实不然,遇到这样的事情,哪怕笑也是强颜欢笑。 他们是孩子们的榜样,所以就算心里的忧虑多深,在地震的时候心里有多害怕,或是想起教室里的那些设备和得来不易的课桌书籍,他们都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外露。 谭溪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都是好样的。” 等李飞讲完笑话,时间竟然才过去十分钟。她抖抖肩膀,尽量让自己表现出不冷的样子,又求助地看向谭溪宁。 学生里忽然有个女孩喊了一声:“老师!我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吧。” 李飞如释重负,拍着发僵的手说道:“好啊!同学是哪个班的?” “五年级一班,我叫张青青。”女孩从人群里走到中间站直身子,“我给大家唱一首彝族的歌曲,叫《不要怕》。” 李飞举起手拍着:“大家欢迎张青青同学。” 在同学们的掌声中,张青青清清嗓子。 muhlypu(风起了) mahxajj(雨下了) mgeqic(荞叶落了) syrqishve(树叶黄了) …… naxnyitatqytmap(无论严寒) shaxnyitatqytop(或酷暑) apjielopapjie(不要怕不要) apjielopap(不要怕) naxnyitatqytmap(无论伤痛啊) shaxnyitatqytop(还是苦难) ……